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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紅玉伊月 -【MAMA‧全】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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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7-16 02:58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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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ednke000 於 2009-8-6 07:14 PM 編輯



內容簡介

  故事發生在沿海王國——嘉達露西亞。名叫托托的少女雖然是擁有強大魔力的魔法師薩爾瓦多的後代子孫,可惜她天生並不具備魔法的才能。某一天,托托在神殿的書庫裡迷路了,門的那一頭似乎有誰在呼喚著自己。走近一瞧,才發現有隻已經被封印數百年的「食人魔物」正沉睡著。托托接受了魔物的提議,將他從封印中解放出來,同時也失去了一隻耳朵,但卻得到了她從不曾擁有過的強大魔力──
  這是一部關於孤獨的「食人魔物」和成為他母親的少女之間,共譜出關於飄渺扭曲的「愛」的故事。

本書特色

  本書是作者繼榮獲第十三回電擊小說大賞〈大賞〉、同時榮獲2008年「這本輕小說真厲害!」讀者投票第7名的《角鴞與夜之王》後的感人續作。書中邀請到畫風充滿換想風味、獨具一格的插畫家カラス擔任。呈現出纖細、美麗同時又具有頹廢衝突感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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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香
發表於 2009-7-16 03:13 P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本帖最後由 ednke000 於 2009-7-16 03:37 PM 編輯


——聽好囉?
    如果妳在神殿深處迷了路,
    一定要把兩隻耳朵緊緊搗住。
    如果,只是如果喔,如果妳聽到了聲音,
    一定要假裝什麼都沒聽見,沉默不多作回應。

    如果妳回應了那個聲音,
    被他知道妳有耳朵的話
……

    一定會被「嘉達露西亞的食人魔物」吃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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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7-16 03:25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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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ednke000 於 2009-7-16 03:29 PM 編輯

孩子們的聲音迴響在神殿挑高的天井與純白的樑柱間。
    「喂,她來了喔!」
    「吊車尾的沒用傢伙來啦!」
    圍在飲水區旁的少年們出聲嘲諷的,
  是個頂著一頭茶褐色自然捲髮、擁有一雙如初綻的紫羅蘭眼瞳的少女。
  她正緊咬著下唇,佇足在少年們面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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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7-16 03:34 P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ednke000 於 2009-7-16 04:55 PM 編輯


「嗚啊……嗚嗚嗯……」
    托托癱坐在地,伸手覆住小小的臉孔。她沒打算抑制嗚咽,一個勁地號啕大哭。因為叫不出任何人的名字,只好專注在哭泣這件事上。這些眼淚沒有理由,也許是覺得害怕,也許是感到安心,也或許是因為「遭到排擠」的孤獨感所致。
    「……噫、噫嗚、嗚啊啊啊啊……」
    嚶嚶啜泣聲充斥了狹小又冰冷的房間。哭著哭著,忍不住就想睡了。
    再睜開眼睛時,如果一切都沒發生過該有多好,只要等著媽媽來叫自己起床就好了。托托並不為自己的所做所為感到後悔,只是這個房間未免太過冰冷,刺痛了托托小小的身軀。
    把臉靠在床邊,只能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垂淚哭泣——托托是這麼想的。
    「吵死人了。」
    不是教人眷戀的輕聲囁嚅,而是毫不拐彎抹角又有些無奈的小小抱怨。
    眼睛和臉頰、連鼻子都哭得紅通通的托托一抬起頭,就看到盤腿坐在床鋪上的芳一。
    他倦懶地支著臉頰,瞇起眼睛瞥向托托。
    「芳一……」
    前一刻還沉浸在幾乎打垮自己的孤獨無依感之中,芳一的突然出現,讓托托嚇了好大一跳。吸了吸鼻子,抹去殘留在臉頰上的淚痕。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妳會覺得我不在呢?」
    傾斜了上半身,他發自內心不解的詢問:
    「喂,妳為什麼哭啊?媽媽。」
感覺不出他有半點想安慰的意思,因為芳一表現得像是迫不及待吵著要糖吃的小孩,托托只好吞回已經到嘴邊的嗚咽。
    托托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不停顫抖。芳一環視了懲罰房一眼,輕喃道:
    「……好爛的結界。」
    接著又把目光放回托托身上。
    「要走嗎?」
    芳一微偏著頭詢問。
    「咦……」
    「我是說!」對於托托茫然不解的反應,芳一有些焦躁地喊出:
    「妳要不要離開這裏啦!這種薄得像紙的牆壁,我只要兩秒鐘就可以把它吹倒了,當然這裏的結界也是囉!」
    哼哼哼,從鼻間哼出一口氣的芳一,自信滿滿地說著。不過托托倒是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芳一口中所說的結界。
    「要一起走吧?」
    托托的確是對芳一說過「我們一起走吧」這句話。托托當時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和被逐出薩爾瓦多的自己一起離開,並不是指他們有什麼地方可去。
    就算芳一跟在自己身邊,她也無處可去呀。
    「……沒有關係……」
    兩隻腳晃啊晃的把鞋子踢掉後,托托爬上床注視著盤腿而坐的芳一,輕道:「只要芳一肯陪在我身邊就好了。」
    托托的這句話,讓芳一不覺瞠大了水藍色眼瞳。但下一秒他又不滿地嘟起嘴:
    「真是無趣。」
    這種說話方式真的和討厭無聊的時下男孩沒什麼兩樣,托托覺得好不可思議,不由得深深注視起芳一鬧彆扭的側臉。
    「……芳一是托托的使魔嗎?」
    「不然還會是什麼啊。」
    為了確認而再次詢問,芳一也一如往常擺出冷淡的態度與蔑視來回應。好像作夢一樣喔,托托心想。沒想到自己居然也能得到像「使魔」這種高等的隨從,原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到了呢。
    「不管托托說什麼,芳一都會乖乖聽話嗎?」
    使魔原本就是這樣的存在。雖然訂下契約的方式各有不同,基本上對已是主人的魔法師都會絕對服從。不過芳一卻閉上眼聳了聳肩,冷冷地丟了一句:「再說啦。」
    「妳的魔力那麼低,就算以真名來命令我,想抵抗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基本上呢,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沒興趣的事可是碰也不會碰的。」
    任性的說完後,芳一又瞇起眼看向托托,唇邊泛起笑意接著說:
    「不過妳還是可以說說看啊?妳想要我為妳做什麼呢?」
    芳一的話說得傲慢,讓坐在床鋪上的托托抿著嘴不知該如何回答。努力地左思右想後,浮上腦海的是高年級的學生們在神殿進行魔法演練的情景。
    那個時候,高年級的學生們也是召喚出魔物,命令他們做事。托托還隱約記得當時他們使用的咒語,於是吶吶開口:
    「——以薩爾瓦多?托托……之名……命令我的使魔『芳一』——」
    這是最簡單的真名指令。
    「說來聽聽。」
    芳一笑得奸詐,期待著托托會下達怎麼樣的命令。那寫滿自信的表情似乎正說著,如果是不合意的命令,他會馬上一口拒絕。
    托托深吸了一口氣、吐出,然後怯怯地啟唇下令。
    這是兩人締結契約之後的第一道命令:
    「在托托睡著的時候,要一直牽著我的手。」
    「嘎?」芳一錯愕得「嘎」了一聲當作反問,嘴巴還愣愣地半開著。但托托的表情再認真不過,又接著說:
    「牽著我的手,跟我說『晚安』。等我醒來的時候——還要跟我說『早安』喔。」
    這就是托托所下達的命令。
    沉默籠罩了彼此。芳一好幾次蠕動嘴唇想把托托罵個臭頭,卻因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而作罷。
    僵持了一會兒,芳一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來:
    「……我說妳啊,果然是個笨蛋耶。」
    感慨不已似的,芳一夾帶著歎息輕喃。
    托托依賴的雙眼直望著芳一。除此之外,她已別無所求。說不定還有其他希望,但目前最困擾的,就是不得不睡在這個冰冷房間裏的無情現實。
    「啊,可是啊!」
    托托忽然想起什麼,又慌張地出聲:
    「我也不是非得要你一直牽著我不放啦,因為芳一也需要睡覺嘛,說不定還會賴床起不來呢——」
    「我知道了啦!」
    為了阻止她囉哩八唆的嘮叨,芳一出聲打斷了托托未竟的話後,輕飄飄的浮在床鋪上,但他還是待在托托身邊,在半空中盤腿而坐。
    「這樣可以了吧!妳快點睡啦!」
    芳一伸出手。戴在淡褐色肌膚上的金色細手環閃著微光。芳一的掌心不是褐色的,而是淡淡的桃紅。
    托托綻開了如花般的燦爛笑容,鑽進被窩裏,握住芳一伸過來的手。
    托托的手因沾了淚水而有些冰涼,但芳一的手非常溫暖。他雖然是個魔物,卻有著和人類無異的溫暖掌心,擁有同樣的溫暖。
    「……晚安,芳一。」
    托托小小聲的囁嚅。
    芳一牽著她的手,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用有些倦懶的嗓音,溫柔地輕輕回應:
    「晚安,媽媽。」
    冰冷的寒風漸趨溫暖,那是港口逐漸變得熱鬧的季節所發生的事。
    托托離開了親切、體貼的家人,卻得到生命中無可取代的另一半。那是一個永生難忘的夜晚。
    薩爾瓦多的神殿裏聚集了許多出身市井的小孩子,為了讓這些離開親人的孩子們能找到安身之所,所以才有了宿舍這樣的地方。原本該是幾個孩子共用一間房的,但托托因身分特殊所以自己獨立一間。雖然是不甚寬廣的簡樸房間,但托托並不因孤單一人而感到悲傷寂寞,因為她的身邊有芳一陪伴。
    「哪,芳一……」
    「怎麼啦,媽媽?」
    總是陪伴在身旁的少年,是和父母都已疏遠的托托唯一的家人。
    「芳一是食人魔物吧?」
    「嗯,對呀。」
    「你會吃人嗎?」
    「嗯,會呀。」
    芳一回答得漫不經心,卻比誰都坦率。就算臉上掛著乖戾的笑意,但他的回答從不摻雜一絲謊言。
    可是,托托卻因他的回答而蹙緊了眉頭。
    「芳一,難道你不能吃人類以外的東西嗎?像是……你可以和托托一樣吃白米飯呀?」
    「沒辦法啦!我吃的是人類的生命力和魔力,人類的血肉最多只能算是附屬品啦。」
    芳一從鼻問哼出一聲,不屑似地說道。聽他這麼說,托托小小的臉蛋瞬間綻放出明亮的光采。
    「也就是說,你只要吃魔力就好囉?那我把我的魔力給你吧!」
    飄浮在身旁的使魔就像平時一樣挑起了單邊的眉毛,這似乎是他感到無奈時的習慣性小動作。
    「妳是笨蛋啊?妳該不會忘了自己是個吊車尾的無能者吧?憑妳這種程度的魔力,怎麼可能維繫我的生命嘛!」
    毫不留情的說法讓托托難過得扭曲了面容,眼眶裏也蓄起水氣變得濕潤。
    「哎唷,真拿妳沒辦法!」芳一忍不住大叫:
    「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媽媽!我不亂來總行了吧!只要吃掉一個人,就算很久不吃東西也無所謂啦!」
    但托托還是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搖了搖頭。
    「不行,不行啦!只要吃魔力就好了,求求你,求求你嘛,芳一……」
    被少女苦苦哀求的芳一焦躁得搔了搔頭。
    「……妳這麼說,根本不是施令的方式嘛。」
    芳一的低喃雖然沒有正面回應托托的懇求,然而她也沒有繼續央求哭鬧。只不過,托托始終沒有放開緊緊握著芳一的手。
    托托被送到宿舍後,被命令依然得如往常一樣到神殿上課。雖然感覺到很多事物都改變了,但又覺得並沒有太大的不同,直到踏入神殿教室的那一瞬間,托托才不得不改變自己天真的想法。
    托托不過是一腳踏進了教室。
    那些原本玩在一起的少年少女們同時轉過頭來看著她,卻沒有半個人開口說話。不自然的尷尬沉默對托托釋出了拒絕的意涵。
    只有托托的座位與其他孩子隔開了一大段距離。
    而態度上有明顯變化的,不是那群老愛欺負托托的男生,而是經常挺身保護托托的女孩子們。
    她們根本不願正眼面對托托,就算主動向她們搭話,也得不到半點回應。慌張地拉開與托托之間的距離後,她們會三不五時偷看托托,在她背後小聲議論。
    托托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為了不讓自己哭出來,手指一直扯著綁在下顎的封印結。雖然綁著封印的紅布,但還是有太多不願聽到的聲音傳進耳朵裏。
    (吊車尾的沒用傢伙。)
    (明明什麼都辦不到。)
    好想搗住耳朵什麼都不聽。但因為知道就算這麼做也無濟於事,所以托托只能緊緊閉上雙眼,好確認緊鄰著心臟的另一個鼓動聲。
    授課的老師也全是薩爾瓦多的魔法師,他們當然都知曉托托與那個使魔的事,但每個人面對這件事的處理態度卻大大不同。沒什麼經驗的年輕魔法師把托托當作腫瘤一樣對待,盡可能不和她有所接觸;而含蓄老邁的魔法師或許是基於使命感,教授的都是對托托有用的重點課程。不管哪一種對待、不管哪一位老師,從締結契約的那二僅開始,就把托托當成特別人物看待了。班上每個同學都看得出來。
    「好噁心喔……」
    在背後說人閒話的女孩們比想像中更陰險毒辣。
    (她一定出賣了自己的身體啦。)
    (她憑什麼得到那種跟她一點也不相配的使魔啊!)
    傳進耳裏的是輕蔑、不悅,和混雜了嫉妒的非議。下課後,托托用最快的速度結束打掃工作,立刻沖出教室。
    真想趕快回到自己的房間和芳一說說話,托托無法在人前召喚出芳一。
    「給我等一下!」
    走在通往宿舍的長廊上時,托托被喚住了腳步。
    早就埋伏在這裏等待托托經過的,是同班同學的幾個少年,和從沒跟托托說過話的高年級學生。
    面對擋在走道上阻礙通行的少年們,托托怯生生地停下腳步。
    「傳說中的食人魔物被妳收作使魔了?」
    長得最高大的少年緩緩走向托托。而托托為了找尋退路,視線不由得左右飄栘。
    「喂,叫出來給我們看看嘛!」
    話音剛落,突然一股沉重的衝擊和教人不舒服的聲音,伴隨意料之外的冰冷迎頭襲來。
    花了好一會兒的時間,托托才意識到同班的男生剛剛把裝了冷水的桶子砸向自己。透明的水珠從發絲問成串滴落。
    「騙人的吧?像妳這種沒用的吊車尾傢伙,有哪個使魔會乖乖臣服於妳呀!」
    托托還沒會意過來前,就已經癱坐在被水潑濕的神殿地面上。看來是嚇得腿軟了。試圖出聲回答的嘴唇哆嗦發青,滲入眼裏的水滴正誘發著淚水潰堤。
    「妳也說句話嘛!」
    少年揮舞著掃帚的長柄準備朝托托狠狠打下。
    「……噫!」
    要被打了,托托倒抽一口氣,伸手護住頭部,但就在這個時候!
    突然乍現的爆裂聲響,讓少年們全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什麼……!」
    托托還沒來得及拾起頭,頭頂上就傳來她所熟悉的飄怱聲音:
    「哎呀哎呀,還真是熱烈的歡迎方式啊。」
    就算搗著耳朵,托托還是清楚感覺得出語尾夾帶的淡淡笑意。
    「我順應你們的期待出現啦,怎麼還不趕快拍手呢?」
    拾起頭,浮現在眼前帶有淡褐色肌膚的身影,果然是專屬她的使魔。
    前一刻還高高舉起掃帚的少年嚇得跌坐在地,手裏握著已碎成好幾段的木片。那木片,就是前一秒少年打算用來對托托施暴的掃帚。
    「你就是食人魔物嗎……!」
    高大的少年手裏似乎握著什麼印記,但下一秒——
    「嗯,對呀。」

    「!」
    眨眼瞬間,芳一已經移動到少年面前,小小的掌心扣住對方的頭蓋骨。那動作自然得好像他抓住的不是人類的頭顱,而是顆橘子般,但指尖傳遞的卻是毫不留情的壓力。
    「嗚啊、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哀號和天真無邪的笑聲交錯重迭。
    「哈哈哈!像你這種人渣就算擁有魔力,也沒辦法好好發揮吧!」
    笑聲多麼愉快,芳一看起來是如此天真快樂,但反而讓周圍的少年們全陷入恐慌之中。
    芳一把嘴唇貼向被他扣住頭顱的少年耳邊,呢喃著愛語般沉聲說道:
    「我要收下囉。」
    指尖悄悄施力。
    「……不可以……」淚水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托托用嘶啞的聲音呢喃。
    也許是聽見托托的哭求,芳一回頭瞥了托托一眼,輕歎了口氣訕訕地鬆開手。當高大的少年全身癱軟倒臥在地,其他幾個男生就像小蜘蛛一樣往四面八方逃開。
    但芳一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們。
    他輕彈了一下手指,手腕處隨即出現一道旋風拉扯住少年們的腳步,讓他們狼狽的跌倒在地。
    「你們不跟我玩嗎?」
    那雙澄澈的水藍色眼瞳已掩去了笑意。肯讓他們好手好腳的回去,已經算是芳一最大的仁慈了。
    從那一天開始,再也沒有人敢欺淩托托。
    狹小的宿舍房間裏,傳出抽抽噎噎還有擤鼻子的聲音。坐在一旁的芳一不免又露出一臉厭煩。
    他不懂托托哭泣的理由。雖然動手懲罰了那幾個少年,不過那些大人又沒有因此而發她脾氣。
    反正都被看到啦,如果想制止,自然有人會跳出來制止。就算被害程度因此擴大,芳一也覺得無所謂。
    關於有人一直在暗中監視自己這一點,其實芳一從很久以前就察覺到了。但就算有人隨時隨地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對芳一面言也不構成妨礙。真有需要的話,避開那些耳目對芳一來說也只是小事一樁。
    「所以我說,妳到底是在哭什麼啊……」
    要是托托再不回答,芳一決定就要消失不理她了。
    「因、因為……」
    笨拙的抽了抽鼻子,托托吶吶開口:
    「他們都說我是個吊車尾的、說我是什麼都做不到的沒用傢伙。大家都說我不夠資格待在這裏,說我……把身體出賣給魔物,和惡魔交換契約,說我沒什麼魔力,卻擁有和我不相襯的使魔……」
    「他們說的沒錯啊。」
    雙手枕在腦後的芳一冷淡回道:
    「根本無法反駁,因為這是事實嘛。」
    沒多看眼睛哭得紅腫的托托一眼,芳一逕自闔上眼皮,回答得相當爽快,好似這一切都很理所當然。
    「妳是吊車尾的沒用傢伙沒錯呀,就一個魔法師面言,妳什麼都辦不到也是事實。所以又怎樣?礙著誰了嗎?想說閒話的傢伙就讓他去說嘛,真搞不懂妳有什麼好哭的。」
    不過接下來的這句話,他卻是直視托托的雙眼說的:
    「妳不夠資格得到我也是真的啦,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我都決定跟著妳了嘛。」
    下一秒,托托突然張開雙手摟住芳一的脖子。沒料到她會突然做出這種舉動,嚇了一跳的芳一忍不住「哇!」了一聲,連身體都歪向一邊。
    她的雙手是那麼纖細,卻用力的緊緊抱住芳一。
    托托偎在他的胸前哭著說:
    「我只有你了。」
    帶有一些鼻音,甜甜的、撒嬌似的輕喃。托托從沒有被誰選擇過,除了老天賜給她的生長環境之外,托托從不曾被任何人挑選過。原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無法成為某個人獨一無二的特別存在。
    但是,芳一對托托說了。說他決定跟著托托,他選擇了托托,他只要托托。
    所以,托托也想用言語表達自己內心有多麼欣喜。無法壓抑湧上胸口的狂喜,恨不得立刻化作言語告訴芳一。
    「就算沒有媽媽、就算沒有爸爸、就算沒有朋友,可是我還有芳一!」
    聽到她這麼說,芳一有一瞬間不禁瞠大了雙眼,但馬上又溫柔地瞇起眼睛。
    「……嗯。」
    芳一頷首應允時也帶了點鼻音,聽起來軟軟甜甜的。托托重申似的再次囁嚅:
    「托托只有你了。」
    「嗯。」
    芳一也伸手擁住托托小小的身體。擁有強大力量的食人魔物,小心翼翼就伯碰壞了懷裏這個小小的母親,只敢輕輕地擁著。
    「……我也……只有妳呀。」
    不知不覺,兩人的心跳鼓動都溶化在滿室黑暗中,直到托托沉沉睡去。
    兩人緊握交纏的手始終沒有鬆開彼此。
    經過幾天的監視,再度召開了諮詢會。
    斟酌著報告內容,他們必須做出決定——是要再繼續觀察,還是要排除可能的危害。
    聽取完眾人的報告後,就得有所取捨。
    食人魔物「阿貝爾達因」——如今已改名為「芳一」,他表達了願意遵從薩爾瓦多?托托的意志,只有在守護她的時候才會使用魔力。
    「就讓薩爾瓦多?托托與她的使魔芳一,成為薩爾瓦多一族的財產吧。」
    他們所具備的知識與魔力都將成為嘉達露西亞王國的國力,絕不能眼睜睜失去他們。
    「被賦予那種命運的兩人,將會帶領我們薩爾瓦多。」
    那兩個人的相遇,或許真是命運的捉弄吧。
    如此一來,名叫托托的少女一輩子都將被薩爾瓦多的枷鎖囚困,永生永世無法擺脫。
    悲歎著自己哪里都去不了的少女,永遠都無法得知外頭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做出這個決定後,她真的哪里也去不了,永遠都離不開了。
    這能算是幸福的結局嗎?無論是她、或是這些大人,就連魔物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吧。
    薩爾瓦多的無能者——薩爾瓦多?托托將嘉達露西亞的食人魔物?芳一收作自己的使魔後,已經在神殿裏居住了十年。雖然稱不上歲月如梭,但驀然回首時,卻也已經度過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光了。托托在同學們的孤立下漸漸長大,成了一個年輕女孩。紫藍色的眼眸一如往昔,混雜些許金髮的褐色捲髮都長到肩膀了。她待人接物的態度不差,卻變成一個難以親近又頑固的女孩,而使魔芳一總是藏身在她的影子裏。說到芳一,依然是一頭銀色短髮,水藍色眼瞳和緊連的三顆黑痣,看起來不到十歲的外表仍維持當初相識時的模樣。托託偶爾會對這樣的現實心懷感慨,但對於兩人的外貌愈來愈像母子一事倒是頗無所謂。
    到了十六歲,薩爾瓦多的少年少女們都將從神殿的學堂畢業。畢業後多半會從事魔法的研究工作,但在課堂上聽老師們說完後,托托知道自己並沒有未來可言。
    托托的周圍沒有其他人,每個人都遠遠避著她。避著她,也避著藏身在她影子裏的兇惡使魔。
    雖然知道周圍不時會投射出好奇的目光,但托托已經可以把那些視線當作吹拂過臉頰的微風般,以平常心看待了。
    白天時,芳一總是躲在托托的影子裏,發出規律的鼻息靜靜沉睡著。
    晚上待托托睡著後,他就會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黑暗中。托托並不知道芳一是用什麼方式來維持自己的魔力。
    只不過,住在神殿裏擁有魔力的一些人,偶爾會在睡眠時感到非常疲勞。托托周圍的人把這種現象稱為「魔力被食人魔物吃掉了」,就算只是前天晚上玩得太累也都以這種理由推卸。這分明是對托托和芳一的諷刺,但托托並不怎麼介意。
    芳一曾對托托說過,不需要在意別人怎麼說。托托也認為只要芳一身體健康,而且沒有人傷亡就無所謂。
    不需要龐大魔力就能維持他的生命,主要是因為沒有什麼工作需要他這個使魔出力的關係。芳一非常好戰,對一些雜事又老是嫌麻煩。沒人敢來惹事下戰帖,反而讓芳一成天嚷著「好無聊」,但他從不曾離開過托托身邊。不管托托再怎麼沒用、動不動就愛哭,他也從來沒有離開過。
    這十年來,托托身邊沒有半個稱得上是朋友的朋友。
    她說,我只要芳一就夠了。而他,也因為這句話而開心不已,始終陪在她的身邊。彷佛一切都是如此理所當然。
    從學校畢業後的某天夜裏,托托接到了進王城的命令。
    敲響她宿舍房門的,是許久不見的父親。每每面對雙親,感受到的總是如鴻溝般無法跨越的距離,托托早已死心了。
    雖不知薩爾瓦多的那群老人究竟做出怎麼樣的判斷,但進宮一事卻遠遠超出了托托的預期之外。
    「你是要我當宮廷魔法師嗎?什麼嘛,你們到底存著什麼居心啊?我可是薩爾瓦多的無能者耶?還是說,你們的目的其實是這個孩子?」
    托托狠狠瞪視父親。灼人的視線中,隱含了無言的憎恨。
    「你想叫芳一為了國家去殺人嗎?」
    面對托托不善的口氣,父親深戚狼狽。
    「不是的,妳誤會了。」
    「不然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托托不留給父親任何一點喘息的空間,又繼續追問。父親只能慎重地選擇辭彙,表明自己的來意:
    「要指派給妳的工作……不是宮廷魔法師……是外交官的職務。」
    沒想過這種可能性的托托,瞬間愕然地張口不能言語。
    「外交官?」
    托托所居住的嘉達露西亞王國,確實足個因貿易繁盛的國家,停泊在港邊的那些大船,也經常載來各國的達官顯要。以一扇向廣闊大陸開啟的視窗來說,嘉達露西亞的外交工作確實佔有極重要的地位。
    托托知道自己的父親也擔任了輔佐外交的工作。但想成為一名外交官,必須有稱頭的家世與長年經驗和多方知識。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必須富有涵養才行。想當一名出色的外交官,可不是一朝一夕便可成就的。
    「沒錯。妳想不想到王城裏去接受教育,好成為一名外交官呢?妳是有才能的。」
    父親如是說。視線在半空中逡巡,像在思索該怎麼說才好,又低聲加了一句:
    「……因為,妳有那樣的耳朵。」
    肩膀頓失了力氣,父親的解釋總算讓托托理解了。
    「啊啊……」
    她反復咀嚼著父親所說的話,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是因為耳朵的關係。
    能夠聽得懂且理解各種語言的這雙耳朵——身為一個外交宮,再也沒有比這更重要的能力了。
    托托心想,自己真的做得到嗎?在得到答案之前,率先湧上心頭的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回憶。那個來自東方國度的青年,還有他所說的那些令人心動雀躍的故事。
    托托明白只要自己還背負著薩爾瓦多之名的一天,就哪里也去不得,但也許能窺探外面世界的期待,不得不令托托感到興奮。
    「那樣……」
    為了不洩露此刻的心情,托托刻意轉頭望向窗外,幽幽道:
    「是以薩爾瓦多?托托的身分?還是以我個人的身分?」
    從父親的抽氣聲中,托托明白他正苦思著該怎麼回答這個棘手的問題。一番躑躅過後,父親終於出聲:
    「……以薩爾瓦多的身分。這是當然的呀,因為妳是……我們的女兒啊。」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托托心想。本想問問他怎麼有臉說出這種話,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反正到頭來感到難過空虛的還是自己。
    所以當她轉頭面對父親時,只能露出死心的微笑。
    「這麼看來,我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吧?」
    這是在托托十六歲那年春天所發生的事。
    得到芳一這個使魔後,不知不覺也已經過了十年歲月。挾著薩爾瓦多之名,托托第一次以正式的候補外交宮身分進入王城。
    托托從神殿的宿舍搬到王城裏,除了日用品的品質提升不少之外,大體而言她的生活並沒有太大改變。神殿與王城比鄰而居這一點,確實令托托內心松了一口氣。雖然,她從沒問過芳一到底是從哪里取得魔力以延續生命的。
    想成為外交官,必須學習相當多的課程。所幸語言這門學問對托托而言並不算什麼難題,但除此之外,她仍得面對堆得像山一樣多的課題。各國的情勢、歷史與文化,這些都是能夠自學的東西。但王城還是派給托托一名老師,教導她不得不學會——一門稱之為禮儀的課程。
    托托在離開雙親之前,就已經耳濡目染學會了基本的禮儀教養。但外交可不比平常,而是隆重且繁複的社交活動。
    每曰每夜,托托身邊都跟著嚴格的老師,從用餐的禮儀到社交舞的舞步,托托每天都汗流浹背努力學習。托托要學的不只是一些表面的皮毛,而是更深入精神內涵的學問。
    每當托托拖著疲累不堪的身子回到房間時,芳一總會露出一副老大不開心的嘴臉。
    「要我去幫妳報仇嗎?」
    雖是吊兒郎當的語氣,芳一卻問得相當認真。換句話說,這就是芳一另類的關心方式,這一點托托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
    托托輕輕搖了搖頭回答:「不用了。」同時張開雙臂擁住了自己的使魔。托托的身高早就超越了芳一,只是他總飄浮在半空中,所以平常沒什麼感覺。一旦摟著他時,那纖細的身體與小小的肩膀,總讓托托心頭滿溢愛憐。
    「我已經不再是一無是處的沒用傢伙了。」
    「我希望妳永遠一無是處下去。」
    在耳邊輕柔囁嚅的聲音,總能拯救托托疲憊受傷的心靈。從十年前開始,至今仍不曾改變。
    「不行的。」
    「我無所謂啊。」
    「可是我有所謂。」
    「為什麼?」
    飄浮在空中的芳一深深凝視托托,用他那雙水藍色的眼瞳質問著。
    妳重視的究竟是什麼?
    托托忍不住想咬唇,隨即想到唇上還點綴著豔紅的胭脂,只得開口輕聲道:
    「我也……希望我能有一番成就啊。」
    這張表情不屬於那個躲在教室角落低頭不語的無能少女,也不再是那個把駭人的使魔擋在身後,固執地咬著嘴唇與眾人為敵的少女了。
    少女已經成長為女人,從懵懂無知的孩子變成一個成熟的大人了。看著托托第一次挺身為自己而努力,芳一臉上卻寫滿了不滿。
    「如果妳變得那麼厲害……」
    他忽然背過臉嘟起嘴唇,喃喃道:
    「就不會再需要我了。」
    托托抬起頭愣愣地微張著嘴,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大笨蛋。」
    這是芳一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這次卻由托托笑著回贈給他:
    「你真是個大笨蛋。」
    只要一伸出手,芳一就會緊緊握住托托。正因為如此,她才笑著對他說:你真是個大笨蛋。
    在涉足正式的外交場合之前,托托被招待參加了王宮內的一場小型茶會。
    這場茶會的主辦者是皇族的一員,托托心裏緊張得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地出席了。
    這是個沒有風,平靜而晴朗的午後。
    茶會在寬敞的露臺舉行。托托挺直了背脊,往不時發出明朗笑聲的那個小圈圈走近。
    「各位夫人,妳們好。」
    幾個貴夫人的視線一齊望向托托。原本尖銳的笑聲乍停,在場坐的幾乎都是些年輕的貴婦人,而端坐在最深處的,是唯一一個看起來比托托還年輕的少女。
    「妳就是薩爾瓦多的候補外交官?」
    率先開口的也是那名少女。漆黑的捲髮,襯著一雙幽黑的深邃美目;雪白的肌膚、小小的紅豔嘴唇;身上穿了件深紫色的禮服。
    「我名叫薩爾瓦多?托托。能和各位見面,我感到十分光榮。」
    從頭頂到腳趾每一條神經都緊繃著,托托集中精神專注在展現禮儀上頭。雖是略嫌僵硬的舉動,周圍的貴夫人們仍是帶著淡淡微笑歡迎托托加入。
    但是,當托托抬起頭時,黑髮少女卻索然無味似地瞇細了一雙黑瞳,從那柔軟的唇辦問吐出的是辛辣至極的字句:
    「妳穿的禮服看起來還真是廉價啊,妝也化得很庸俗,真教人失望。」
    托托不由得揚起眉毛,全身僵直的站在原地。「公主殿下……」周圍的婦人們全慌張得輕聲勸諫。
    (公主殿下?)
    聽到這聲稱呼,托托總算知道今天這場茶會是由誰主辦的。嘉達露西亞王族的公主——雖不常聽說她的事蹟,但她確實是現任國王最小的女兒。
    而這位公主,此刻正對托托嫣然一笑。如此光鮮亮眼、稚氣卻又豔麗的淺淡微笑。
    「我的名字叫緹蘭。」
    緹蘭並沒有擺出別人理所當然該要認得她的高姿態,反而像是不認得她才正常般,對托托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很抱歉,我不擅長這種拘泥形式的寒喧方式。聽說妳跟著老夫人在學習啊?老夫人的教學很嚴厲吧?我才被她教了三天,就忍不住蹺課了呢。」
    忽然改變的話題既輕鬆又活潑,就像敲響玻璃般閃耀動人。公主口中所說的老夫人,是在王城裏教導禮儀課程的女性,同時也是負責教育托托的老師,老夫人是別人替她取的綽號。托托扯動唇角,硬逼自己露出笑容:「……是的。」總算是回答了公主的詢問。
    「她教了妳哪些禮儀,光是這樣還不行吧?妳請先坐下來吧。」
    話中仍是帶刺,但托托無法反駁,只得把到嘴邊的話吞回肚子裏,順從地在緹蘭的對面就坐。
    臉部抽搐著,未說出口的那些話像是哽住了喉頭似的。緹蘭的那雙眼瞳,有著多年前曾迫害欺侮過托托的同年齡男孩們的影子。
    剛才那些不愉快的對話彷佛不曾發生過般,婦人們悠悠哉哉地又聊起天來了。聊一些關於季節、關於會唱歌的鳥兒、大海、食物,無關痛癢的話題要多少有多少。面對這些,緹蘭時而含笑以對,時而露出一臉無趣的表情,而托托只是端坐著頷首應對,擺在桌上那幾杯嘉達露西亞產的紅茶一口也沒被動過,漸漸失去原有的熱度。
    對話無預警的中斷了,就在這時,緹蘭的眼瞳突然捕捉住托托,輕啟的嘴唇勾勒出一絲笑意:
    「托托,妳沒有耳朵對吧?」
    緹蘭過於唐突的問話,讓幾個坐在身旁的貴婦人們頓時全僵直了身體,這一點托托自是看在眼裏。
    平時托托總是以封印布覆住耳朵的空洞,但她沒有耳朵一事早已人盡皆知。她是「身邊跟著食人魔物」的托托,就連現在負責教導托托的老夫人,都不曾觸及關於托托耳朵的事。
    「我想看。」
    緹蘭一派輕鬆的要求。未經深思便脫口而出的話讓人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但相較于周圍的尷尬無措,托托反而顯得冷靜。
    「誠如您所說……」托托用僵硬的聲音開口回應:
    「我的耳朵若是沒有用封印布遮掩,會對日常生活造成許多不便。」
    緹蘭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只看一下就好嘛。」
    妳根本什麼都不懂,托托在心裏犯嘀咕。
    會決定解下封印布,其實也是抱著惡作劇的心態。
    最好嚇死妳,托托心裏想著。
    拿下封印布後,映入他人眼中的黑穴並不會讓托托感到羞恥。就算有些恐怖噁心,對她而言卻是非常重要的證明。
    因為這個黑穴,是連系托托與芳一的證據。
    「嘿……」
    明明是緹蘭任性要求說想看的,但她的反應未免太冷淡。窺視著空無一物的黑暗耳洞,緹蘭並沒有阻止托托重新覆上封印布的動作。
    她沒有發表看過黑暗耳洞的感想,反而接著向托托提出另一個要求:
    「托托,聽說妳有個使魔啊?」
    這個問題,令托托身形頓時一僵。托托的使魔是嘉達露西亞的食人魔物,正如在薩爾瓦多一族中是不能浮上臺面的事實,在王城裏同樣也是個禁忌的話題,或可說是公開的秘密。
    「是怎麼樣的使魔啊?貓?鳥?還是駭人的野獸呢?」
    一般西言,魔法師身邊的使魔確實如緹蘭所說多半是獸化的模樣。
    「聽說他是個很強悍的魔物呢。喂,讓我看一下嘛?」
    托托沉默了。她發現自己的手正用力握緊成拳,積壓在腹部底層的感情就叫作憤怒。因為注意到這些事,才能硬逼自己把情緒壓抑下來。
    「……誠如您所說,公主殿下。我的使魔非常兇惡,若是把他叫出來,只怕會對公主殿下做出無禮的行為。還請公主殿下別為難我。」
    「不要,我一定要看。」
    「我的使魔可是會吃人的。」
    緹蘭笑了。
    「無所謂。」
    那乾澀的笑聲,讓托托在憤怒之餘,還掀起一絲困惑。她所表現出的傲慢態度看起來如此刻意,但卻又空泛。
    會讓鮮少在人前召喚出芳一的托托改變心意,只是為了避免更多爭執。
    「……芳一。」
    喚出名字時,腳邊的影子也微微顫動了一下。不管他睡得再熟、離得再遠,只要托托叫出他的名字,總會喚醒他沉睡的靈魂。
    周圍的貴婦人們全害怕得往後退了幾步。
    「妳叫我啊?」
    芳一晃著一頭銀絲從影子裏浮現出來後,緹蘭的漆黑眼瞳不禁為之一亮。
    綻出「哎呀」的唇形,緹蘭輕笑道:
    「說是食人魔物,我還以為有多麼醜陋呢,沒想到還挺可愛的嘛!」
    芳一朝臉頰泛紅說出這些話的緹蘭輕瞥了一眼,馬上就興趣缺缺地別開了視線。
    「有什麼事?」
    芳一問著托托,好似周圍根本沒有其他人在場。
    「也沒有什麼事啦……」
    托托露出苦笑,芳一哼了一聲後便在空中轉了一圈。
    「難得妳會在大白天把我叫出來,我還以為妳又被欺負了呢!」
    芳一邊把身體往後仰邊這麼說,托托也只是淡淡一笑。她知道緹蘭正緊盯著芳一與自己,但托托並沒有強求芳一向公主殿下打招呼。芳一與任何權力都沒有關聯,托托也只要這樣就好。
    緹蘭那雙漆黑的眼眸,正一動也不動地深深凝視芳一。
    「真好。」
    她突然開口輕喃:
    「有這種魔物真好……我也想要。」
    周圍的婦人們都為緹蘭突如其來的發言而愣了一下,就連芳一也忍不住又瞥了緹蘭一眼。
    緹蘭邁開步伐朝芳一走近,臉上沒有一絲懼怕的表情,她開口道:
    「喂,你要不要到我身邊來?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如果你想要耳朵,那要我把耳朵給你也可以唷。」
    「緹蘭公主……!」
    貴婦人們全訝異地想出聲勸阻,正當芳一勾起唇角想拒絕時——
    「不可以!」

    僵硬冰冷的聲音從托托嘴裏發出。如此堅決的聲音,讓緹蘭一時之間驚訝得住了手。
    簡短的三個字,卻將強硬拒絕的意志表露無疑。
    「離芳一遠一點。」
    像是要隔開他們似的,托托走過來擋在緹蘭與芳一之間。這一刻,托托忘了對方的地位和自己的立場,嚴峻的雙眼狠狠瞪著緹蘭。
    「我不會把這個孩子交給任何人的。」
    強硬的口吻,讓緹蘭驚訝得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怔怔回望著托托。托托不再開口說話了。要降罪就降罪吧,她就是有了這層覺悟才會公然反抗的。
    緹蘭凝視托托許久後,忽然歎了一口氣:
    「……算了。」
    如羽毛般輕柔,那張瞬間閃過放棄意圖的表情,完全出乎托托的意料之外。禮服裙襬飛揚,緹蘭沉默地離開了露臺。
    幾個貴婦人慌張地跟在她身後離去,只留下托托和芳一兩人。
    托托呼了一口氣,緩緩放鬆肩膀的力氣。當緊繃的空氣漸漸和緩後,飄浮在身後的芳一靠在托托耳邊輕道:
    「這樣好嗎?」
    難得芳一會說出這種在意人心的波瀾起伏,與上下應對關係的關心話。雖不知他對緹蘭的身分瞭解多少,但托托只淡淡說了聲:「沒有關係。」輕呼出一口氣的同時垂下視線。
    「無所謂的。」
    聲音沒有一絲顫意,而是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冷硬,語氣中透露了她心底的排斥。
    「我不會讓別人帶走你。就算你吃了別人的耳朵、就算你吃了別人的生命,到我死為止,你都是屬於我的。」
    芳一深深凝望著站在眼前的托托。
    「我啊……」
    細微的呢喃並沒有把話說完,他隨即聳了聳肩。
    「……算了。」
    芳一覺得沒必要再說下去了。兩人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事到如今再來確認自己到底屬於誰未免太愚蠢了。
    尷尬的茶會結束後,托托並未因對公主不敬而遭受任何懲處。每天還是一如往常地接受老夫人的嚴厲指導,終於到了托托第一次正式參加晚宴的那一天。
    絃樂器的樂聲在耳邊縈繞,孤陋寡聞的托托並不清楚那是什麼種類的樂器,所彈奏出的聲音。
    華麗的水晶吊燈將室內點綴成與外頭深沉的黑夜全然不同的兩個世界,絢麗得幾乎令托托眼花撩亂。雖然穿著自己最好的一件禮服,但在這個聚集了王公貴族的宴會場合,托托忍不住連身上這件禮服的內襯都在意起來,所以盡可能縮起身子。穿著這種時下流行的高價禮服,實在令托托有些手足無措。
    向幾個人寒喧打了招呼,也有入主動跟自己搭話,拉攏著禮服裙襬低頭向人致意時,那些一聽到「薩爾瓦多」之名的人們,霎時都張惶失措到啞口無言,這一點托托相當清楚。當他們看著托托,又看到她用來覆住耳朵的封印布時,總是急忙求去。
    各式各樣的閒言閒語都傳進了聽力異常敏銳的托托耳中。
    托托知道,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
    別說歎氣了,就連懊悔的情緒也不再湧現。靜默的斷念和死心支配了托托的一切。
    到頭來,自己不管到了什麼地方,仍舊是個沒用的無能者,終究是沒有成為外交官的氣度啊。話說回來,一個人呆站在這種地方又有什麼意義呢?
    就算當個翻譯官,也不過是被人當作道具利用罷了。
    但是,托托覺得自己或許連當個道具也辦不到。若要將自身的這種能力當作道具使用,就好像是在利用她心愛的使魔一樣。雖然無法照自己所希望的去選擇,但托托怎麼也不願讓芳一淪為受人利用的道具。
    憂鬱的心情不斷擴大。一心想要逃出這裏的托托於是邁開步伐,遠離喧囂不已的晚宴,來到灑滿月光的露臺,但白色的圍欄邊已倚著一抹早她一步來到的身影。
    還不習慣黑暗的雙眼只看到不甚清晰的黑影,只見托托豔紅的嘴唇微微一震:
    「您好嗎?」
    背對著青藍色的月光,露出淡淡笑意的人正是緹蘭。她身邊沒有跟著其他人,就這麼形單影隻地佇倚在圍欄邊。
    黑髮上綴飾著溫潤的白玉珍珠。墨黑的眸色比平時更深邃,嘴唇也微泛濕意。
    「比較起來,今天算是還好吧。倒是妳,果然挺跟不上流行的嘛。」
    她的一雙美目將托托從頭打量到腳,話裏的意思應該是指托托身上的打扮吧。然而,托托並不像以前總覺得受到侮辱。不管是褒是貶,反正對方都只是隨便說說罷了。
    緹蘭是這個國家最小的公主。她上頭有五個哥哥,每一個兄長都是同父異母所生。她的母親是現任國王的第三位夫人,膝下只有緹蘭這個女兒。雖是王位繼承權最薄弱的小公主,但她可愛的容貌和初見面時就能擄獲人心的個性,在皇族中仍具有相當高的評價。
    「……請問,您在這裏做什麼?」
    托托並沒有走近,而是站在原地開口。緹蘭隨即漾出一絲淺笑:
    「不就是晚宴嗎。」
    說話的同時,緹蘭也把手裏的玻璃杯倒了過來。酒杯裏的淡紅色液體閃爍著晶瑩的水光迸散在露臺地板上。在燈火照耀下,反射出璀璨光芒的應該是冰塊吧,那美麗的光澤彷若寶石般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嘉達露西亞這塊終年不下雪的土地上,船舶遠度重洋從異國運回來的冰塊可是相當難得一見的高級品。
    「好像墜落的星星喔。」
    低垂著眼輕喃,緹蘭把空無一物的玻璃杯放在二芳的矮桌上。如魔法儀式般優雅美麗的動作,教托托不由得瞇起眼睛。
    「您不回宴會裏去嗎?」
    托托朝穿著露背禮服的背影詢問。
    「因為裏頭很無聊嘛。」
    緹蘭回過頭。臉上依然掛著甜美的笑意,就像熟透的果實一般。
    除了散發出馥鬱的甜美馨香外,笑容裏還含有淡淡的苦澀。
    「妳也這樣覺得吧,托托?」
    「我……」
    托托別開了視線。不可思議地感受到一股彷佛連心思都被人看透的惡寒,逼出了身上的冷汗。
    「不適合這種場合……」
    回答的聲音猶如蕭瑟的風聲般不濟事。
    相對的,緹蘭的聲音就顯得透明又僵硬。
    「既然這樣,不如別參加了吧。」
    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托托有瞬間的怔忡,下一秒,緹蘭又突如其來地綻開笑容。
    她輕快的笑著,拭去托托眼角的淚水,帶著一臉笑意又開口:
    「沒骨氣的傢伙。」
    如深海般沉重的口吻,與她臉上明亮的笑意完全背道而馳。
    「喂,妳實在讓人很不愉快。只要說妳做不來,自然會被原諒。如果妳要這麼得過且過的混吃等死,那就這麼過吧,不過,請妳從我的眼前消失。」
    撩起禮服裙襬,散發出陣陣果香。走過托托身邊時,緹蘭不悅地低斥:
    「真是太讓人不愉快了,真恨不得能殺掉妳。」
    托托無法回過身去看正舉步走回絢麗喧囂中的纖細背影。
    今晚的月色明亮又透著淡淡青藍。
    托托緊咬牙關,努力不讓視線被淚水沾染而變得模糊。那個比托托還年幼的傲慢少女所說的話,未免太一針見血。
    芳一說自己已經不再是個無能者了,那句話並不是謊言。
    只是不管再怎麼努力,托托的內心仍舊是個無能的傢伙。再也沒有人比托托自己更清楚這點了。
    如果逃離這裏,是不是就能得到救贖呢?
    (帶我走吧。)
    想要離開這個國家並非難事,但只要托托還是托托的一天,只要一切都沒有改變,不管逃到什麼地方都只是枉然,根本不會有什麼不同。
    托托無法返回奢華得令人眩目的夜宴中,只好踉蹌地往外頭走去。拂上臉頰的晚風雖然冰冷,卻也讓自己好過許多。
    腳下踩著被緹蘭的水果酒灑了一地的地板。托托不經意地瞄了一眼,視線不禁停駐在某一點上。
    「……?」
    為了不弄髒裙襬,托托小心翼翌一地蹲了下來。伸出手,拾起那宛如星星碎片般閃亮著璀璨光芒,原以為是冰塊的東西。
    冰冷卻沒有在托托掌心間融化的東西並不是冰塊,而是銳利的玻璃碎片。
    為什麼……托托忍不住低喃。
    如果喝下這種東西,可不是斷舌就能了事的。恐懼頓時攀上托托的背脊。
    是誰?為了什麼目的?疑問像暴風雨般不停在腦海中盤旋,但這並不是托托所能解決的問題。
    雖然不認為緹蘭會在自己的飲品中加入這種東西,但她確實說了「好像星星喔」這樣的話。如此說來,她應該也注意到了吧。
    托托茫然地抬眼望向依然熱鬧的夜宴。緹蘭是這場夜宴的中心,她正對圍繞在她四周的大人們露出笑容。天真無邪到有些虛泛,那麼鮮明、那麼豔麗。
    比起失望或困惑,托托心裏湧現出更強烈的情感。
    近似悲哀、痛苦,或許也摻雜了一絲喜悅吧。
    那強烈的情感,讓胸臆間彷佛著了火般灼燙不已。
    (她在戰鬥。)
    托托心想。
    她的傲慢無禮、她空虛的任性妄為,一定都是她用來捍衛自己的武器。
    托托不知道伸手接過加了玻璃碎片的酒杯需要多麼壯烈的決心,也不知道皇族的地位和她身為最小公主所處的立場。托托甚至沒有緹蘭那麼引人注目的美貌與魅力。
    不過,有一點是相同的。
    (我們……)
    都是女人。
    抹去滲出眼角的淚水,托托抬起頭。
    不借助芳一的力量,這對耳朵也只是裝飾罷了。屬於托托的戰爭就在眼前。她要一個人奮戰,為了——不再當個一無是處的無能者。
    如果要以這副身軀投身戰鬥——
    (微笑吧!)

    美麗的禮服是堅硬的盾牌。
    漂亮的微笑是銳利的寶劍。
    摒除所有想加害自己的惡意,撕裂萬物。
    要守護的東西只有一個,無關價值也沒有形體,而是用來誇耀、確認自己存在的證明。
    從那天開始,托托不再有一絲躊躇或存疑。不管遭到排擠或輕蔑,她都視為理所當然。必須吞咽下這一切惡意,對眾人露出美麗的微笑才行。托托所表現出的膽識,在人們心裏、尤其是那些初見面的客人心裏留下了強而有力的迴響。
    嘉達露西亞王國的薩爾瓦多?托托——
    這個名字,流傳到了世界各國。

    傳聞她是魔法師組織「薩爾瓦多」的無能者,也聽說她是收服了吞噬天地的魔物的破戒者。但比起這些,更讓人們津津樂道的,是她身為外交官的稀有才能。
    聽說那個外交官不管什麼國家的語言都能立即理解,她擁有一雙可稱之為奇跡的耳朵。不管什麼國家的語言、不管哪個國家的秘密,皆無法逃過她的耳朵。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開始用另一個名字稱呼她——
    「天國之耳」。

    除了「薩爾瓦多的無能者」之外,這是她新的第二個名字。
    托托的工作就是接待前來嘉達露西亞王國的賓客。雖然待在小小的國家裏,卻能和來自世界各國的達官顯要交談,以培養彼此之間的信賴關係為目標。托托雖然能達成如此高水準的目標,卻從不曾和遠道而來的賓客進展到朋友關係。但在這些人之中,還是有令托托難以忘懷的邂逅。
    托托曾接待過一個有著美麗金髮的異國騎士——在他的祖國擁有「聖騎士」美名的青年,想不到竟和托托差不多年紀,是個溫柔目光中總帶著淡淡笑意的男子。據聞他位居顯要,受人景仰又有著如魔神般強大的力量,所以在見到本尊時,托托內心不由得為傳聞與本人之間的落差而詫異不已,但表面上仍維持一貫的微笑。
    『——能和您見面,真是我無上的光榮。』
    『不,我才是呢。沒想到傳說中的天國之耳,居然是這麼年輕的女性呀。』
    托托嫣然一笑,有禮的回應。這般舉動,讓聖騎士不禁瞇起了眼睛。
    之後又談了些關於嘉達露西亞的國情,但騎士卻只是出神地直盯著她瞧。托托忍不住有些困窘的詢問:『……怎麼了嗎?』
    『咦?』
    騎士一時恍惚,無意間露出工毫無防備的模樣。
    托托微笑道:
    『怎麼了嗎?您該不會是被我給迷住了吧?』
    托托促狹地開口,貴為騎士的青年爽朗一笑後點了點頭,老實回答:『是呀。』
    『真是不好意思……』
    見對方如此坦率地頷首,托托暗自窺探他的神色,思忖著該做出反應好呢,還是當作沒這回事。但騎士躲開了托托的目光,眼角瞬間變得柔和,啟唇輕道:『我的妻子……』
    『那個……其實我們才剛舉辦完婚禮。因為……妳說話的語氣跟內人有幾分相似,我才忍不住聽得入迷了。』
    太過坦率的表白,反而嚇到托托。她一直盯著騎士的臉孔,而騎士只是難為情地不停向她道歉。這就是傳聞中那個在戰場上攻無不克的聖騎士嗎?托托訝於他的坦然,同時心中也燃起了一絲絲溫暖。
    『才剛結婚就分開了,您一定覺得很寂寞吧?』
    『是啊,的確有一點,她是個心思複雜的女性——』
    聖騎士說著,目光不覺飄向遠方。
    『不,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哪個女性是簡單易懂的吧,我可是求了好久的婚,好不容易才讓她點頭答應嫁給我呢。』
    『哎呀,您這是在跟我炫耀您的戀愛情事嗎?』
    托托故意裝出很困擾的模樣。騎士說:『請饒了我吧,分離真的很不好受呀。』忍不住靦腆的笑了。
    『您的夫人是怎麼樣的女性呢?』
    面對托托的問題,騎士把手指抵在唇邊,思索了好一會兒後才一臉認真的回道:
    『她是個很漂亮——很堅強的女性。』
    『哎呀,居然會被聖騎士稱讚很堅強呢。』
    面對托托壞心的促狹,聖騎士僅是淡淡一笑,搖搖頭說:『不是這樣的。』
    『如果沒有她,我大概也無法揮劍殺敵吧。』
    短短一句話,卻隱含了他對妻子深切的愛戀。托托頓時啞口無言,面前的騎士突然變得無比耀眼。
    感歎別人的幸福是件容易的事,但托托覺得,想得到幸福並不如口頭說的那麼簡單。幸福中一定也包含了傷痛與艱苦、還有不得不作出的抉擇。
    托托自問,曾有過那種經歷嗎?答案是否定的,但托托當然說不出口。回憶過往的點點滴滴,無論何時,陪在自己身邊的永遠只有那個孩子。
    騎士笑著對兀自陷入沉思的托托開口道:
    『可以請妳告訴我這裏有什麼名產嗎?如果可以,最好是……會令女性開心的那種。』
    『是,當然沒有問題。』托托也報以微笑。
    是要送給誰的土產呢?這種不上道的問題就毋須多問了。
    送別為了趕往下個港灣而短暫停留、卻留下深刻印象的聖騎士後,托托決定在晚餐前先回房間休息一下。回程的路上,正準備走過中庭時,托托偶然發現一抹躲在樹蔭底下那張長椅上的纖細身影。
    「——緹蘭?」
    托托不太肯定的喚了一聲,長椅上的背影隨即轉過頭來。
    「妳好啊?」
    一如往常,她臉上綻開了如小惡魔般充滿魅惑的盈盈笑意,親切地問候了一聲。那雙彷佛會吸人靈魂的黑曜石眼瞳也跟從前一樣,總散發著不可思議的氛圍。
    自從托托接下外交官的職務,又被冠上「天國之耳」的美名後,她和緹蘭之間的關係也漸漸改善了。若對緹蘭大獻殷勤或太過恭敬,只會讓她感到不愉快,她要的只是平等的對待。不只因為這樣比較輕鬆,而是伴隨著緹蘭強烈的自我意識使然。
    「……妳在這裏做什麼啊?大臣到處在找妳呢。」
    在人前總莊嚴自重的托托,只有在與緹蘭兩人獨處時,才會輕鬆的閒話家常。雖然她曾對自己說過許多難聽的話,但不知為什麼,托托就是無法討厭緹蘭這個人。
    「聖騎士大人離開了嗎?」
    緹蘭沒有回答托托的問題,依舊故我的只說她自己想說的話。托托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回答道:
    「是啊,已經離開很久了。」
    原本應該是由緹蘭出面接待訪客的,沒想到她居然臨陣脫逃,托托半是無奈、半是深戚佩服。
    緹蘭「嗯哼」了一聲,用手指卷著自己的長髮把玩並輕喃著:「早知道我就該遠遠地看他一眼,是多恐怖的男人呢?」
    聽她這麼說,托托不禁笑了,緩緩在緹蘭身邊坐了下來——如此優雅的動作,緹蘭並沒有拒絕她的靠近。
    「不是妳想的那種人,他長得很端正,是個很溫柔的人喔。」
    「這樣啊……」托托的回答讓緹蘭沉默了好半晌,才又接著開口:
    「還好我沒有去!」
    隨著一聲短歎吐出的話語,讓托托不禁揚眉。緹蘭手支著臉頰,一邊解釋著:「以對方的身分來說,我講這種話是有點失禮,但到時若是發展成得跟他聯姻,那我可受不了。」
    托托對她搖了搖頭。
    「不可能會聯姻的,因為那位騎士已經娶妻了呀。」
    緹蘭打鼻腔哼出一聲嗤笑:
    「他們的婚禮說不定也是為了某些利益吧,這種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緹蘭毫不掩飾的諷喻,讓托托再一次緩慢卻肯定的搖了搖頭。
    「也有人是因為愛,才會選擇讓某人進駐自己的生命啊……而他,就是這種人。」
    托托並不是在說教。只是為了維護那個剛認識不久的聖騎士名譽,才覺得非得和緹蘭說清楚不可。
    「托托妳也曾因為愛而選擇過誰嗎?」緹蘭瞥了托托一眼,喃喃吐出近似自言自語的疑問。
    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托托的思考一瞬間停擺。緹蘭把全身的重量靠在椅背上,愛困似的閉上雙眼接著說:
    「哪,托托,戀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如果妳知道,就請告訴我吧。」
    宛如吟詠詩歌般的一段話,卻讓托托深感困惑。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脫口而出的答案,如此自然而不造作。沒錯,我確實是不懂啊,直到此刻托托才再一次體認到這個事實。
    曾經有個人選擇了自己,但那並不是愛情。今後,自己也會和某人相戀嗎?
    除了芳一之外,也會對某個人抱著特別的情感……對托托而言,那是全然未知的領域。
    緹蘭並沒有批判或嘲笑這樣的托托。吐出如羽毛般輕柔的歎息,只要周圍沒跟著別人,她會稍微敞開心胸,連帶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渺茫且毫無防備。
    「托托,我啊……不過是個空殼罷了。」
    彷佛鈴蘭的樂聲、仿佛歌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人感到無比心痛。
    「美麗的東西、好吃的食物,我要多少就有多少。」
    她所說的話只是一時的情緒反應,托托並不認為緹蘭是個愚蠢之人。這位公主一定非常聰穎伶俐,若她只是個愚笨無知的皇族公主,大可以借著高貴的身分盡情享樂快活。
    但她知道,外在的這些物質享受有多麼空洞虛泛。
    「所以,我什麼都沒有。」
    此時的緹蘭,看在托托眼中竟有說不出的哀愁。
    「根本沒有什麼東西是我真心想得到的。」
    如彩蝶般輕巧地轉過身,她留下一句耳語般的叮嚀:
    「走夜路時記得小心一點,天國之耳。不過,我想妳的安全也沒什麼好顧慮的就是了。」
    幾天之後,一如往常地結束了餐會,托托走在王宮內院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正準備走過無人的長廊時——
    托托突然停下腳步。只移動眼球窺視著周圍,樑柱暗處躲著一道微微晃動的黑影。

    「……什麼人?」
    聲音中沒有透露出一絲緊張的情緒,托托盡可能假裝平靜地開口。她知道,那黑影確實是個人。
    因為有呼吸的聲音。不管再怎麼屏住氣息,還是逃不過托托的耳朵。
    裹著一身黑衣的人影出現在眼前。從體格看來,應該是個男人吧。除此之外,托托對來人一點頭緒也沒有。因為對方全身上下都是清一色的黑,只露出了一對眼睛。
    靜靜地,但還是能聽見腳尖點地的聲音。對方手中閃動的光芒是屬於刀刃的寒光。
    托托無言地瞇起眼睛,紫羅蘭色的眸光在黑暗中靜謐閃爍。
    不管是夜宴或茶會中,承受他人的厭惡反感早已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托托對藏在笑容底下的惡意也已經司空見慣,甚至還曾經從樓梯上被人推下樓呢。
    托托得到了名聲。但圍繞在身邊的那些人,對自己可不是只有單純的讚賞。就算駑鈍如托托,打一開始也就看清了這一點。身處在這片黑暗中,有短暫的瞬間她不禁想著——
    也許會被殺掉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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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7-16 03:43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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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ednke000 於 2009-7-16 04:42 PM 編輯

但不可思議的是,心裏卻異常平靜。

我怎麼可能被殺掉呢。

在對方的利刃逼近前,托托突然提腳在石板地上輕敲了一下,發出一聲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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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7-16 04:03 P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本帖最後由 ednke000 於 2009-7-16 04:39 PM 編輯

再薩爾瓦多悠長的魔法歷史中,從沒有出現過托托與芳一這樣的契約關係。連身為當事者的托托,對過往的魔法歷史仍有許多不清楚的部分。但就算已經度過了十多年,狀況依然沒變。

契約的約束力也是其中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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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7-16 04:15 P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本帖最後由 ednke000 於 2009-7-16 04:21 PM 編輯

做什麼事情都得心應手,其實就跟做什麼事都不拿手是一樣的意思。達米安從以前就這麼認為,直到現在也是如此。他的四肢都修長得有些不太自然,再加上靈巧的手指和聰穎過人的腦袋,簡直可說是完美無缺。只可惜他並不是個熱情的人,所以每項優點都像被過大的鍋蓋罩住般,雖然並非毫無用武之地,卻也算不上是什麼驚人的長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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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7-16 04:25 PM|只看該作者
就算夢醒了,達米安也深刻記得,甚至可以藉紙筆劃出那孩子的樣貌。不諳繪畫的他或許沒辦法輕鬆完成那孩子的肖像畫,但如果是在人潮擁擠的市集擦身而過,達米安覺得自己應該能一眼認出夢中的阿貝爾達因。

剛得到耳飾時的強烈不快感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時會出現的渾沌意識。那是種幾乎讓達米安忘了自己膚色的奇妙感覺。米蕾妮亞側首枕在膝上,直視達米安悶悶不樂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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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7-16 05:01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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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讓大家久等了。各位讀者,好久不見。或者該說,初次見面。
    我的出道作《角鶉與夜之王》問世至今,正好已經過了一年。這次帶來的是我的全新作品,另一部食人魔物的故事——《MAMA》。(注:後記中所提及的時間皆為日文版的情況)
    成為作家的第一年,不管于公於私都發生了許多大事,不過我覺得是還不錯的一年。有許多人誇獎我、有許多人生我的氣、我也學會了很多道理,當然也經歷過迷惘無措的時期。留存下來的體會雖然不多,但也足夠讓我動筆寫下許多故事了。回顧過去一年到這一年來所寫的小說,我一邊看著並列的檔案,心裏真的覺得很不錯。也升起一股「我還能繼續寫下去」的熱忱。
    《角鴞與夜之王》剛上市的時候,我拚命寫出很多新作品。我成為作家了,現在的我也是個小說家了,所以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地寫了又寫。
    終於寫完了其中最長的一篇故事,第一個看到那篇故事的朋友說:「嗯,妳真的很努力喔。」然後又添了一句:
    「對了,妳真的喜歡這個世界嗎?」
    剎那間,讓我有種後腦杓遭受重擊的恍惚感。
    人家明明那麼努力了……我忍不住這麼想。
    我都已經這麼努力了,除了努力之外,我還能怎麼做呢?
    我緊咬牙關差點哭了出來。突然間,我的腦海裏竄過一個念頭——只有愛了吧?這麼陳腐的說法,只怕你們都會笑我膚淺。「愛」這個字,我既不喜歡,也不相信。但是,除了愛之外什麼都沒有的想法,卻率先跳了出來。
    心裏抱著「只有愛了」的念頭,我一邊寫下了這篇故事。就結果來說,呈現出來的和當初預告的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作品,但依然是我所愛的少女,和我所愛的少年所共譜的故事。
    主題故事「MAMA」由「電擊文庫MAGAZINE Prologuel」刊載發行。加上了美美的扉頁插圖,真的讓我感到非常開心。
    這次的故事以文庫本呈獻,同時附上短篇作品「AND」。「AND」除了能解釋成「某人與某人」之外,還有「從今以後」的意思在。這是不同於「MAMA」的另一篇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情故事。
    這次呢,我也首次以小說插畫的形式,讓角色模樣呈現在各位讀者面前。當我第一眼看到畫稿時,就覺得負責插圖的老師如果能喜歡芳一,一定會成功的。結果就如大家親眼所見,能和カラス老師一起工作,真的很讓人高興。那句:「紅玉老師如果不開口,真的是個很棒的作家耶。」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以後也要一起出去玩喔!
    以カラス老師為首,這次我也受到很多人的關照。除了總在一旁支持我的好友們之外,去年我也和許多作家有了交集。同期的作家們居然背著我一起約去喝酒了,你們實在太狡猾了啦!(笑)
    除此之外,我真的替數也數不清的人帶來了困擾,其中最有毅力和我互相磨合的,莫過於我的責任編輯了。真的非常感謝。
    最後我要感謝的,當然就是拿起這本書的可愛讀者們。上一部作品《角鴞與夜之王》比我想像的接受度還高。知道那個小小的角鴞能被大家摸著頭,稱讚:「很棒喔!」我真的比任何人都還要欣喜。
    當然也希望這次的故事能傳達到某個人的心裏。
    在回憶所及的範圍內,我的閱讀資歷就等於我的創作資歷。
    在我看著別人寫的小說時,也同樣振筆直書著自己的故事。當我把自己當作讀者時,首先想到的就是創作者的心情。
    如果托托或芳一能被您所愛,我一定會非常高興。而當您看完這本書時,心裏若產生了想好好憐愛「某人」的念頭,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我開心了。
    我只希望能寫出我所想寫的故事,這就是我的想法。
    就算總有一天會被遺忘,但只要有短短一瞬間就好,如果能因此成為某人生命中的一小段軸心,那麼我寫的故事一定也有它的意義與價值吧。
    為了總有一天會開始、屬於某人的故事。
    我也會接著寫出下一篇故事。
                                                         紅玉ぃづ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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