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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驚悚/靈異]入間人間 -【說謊的男孩與壞掉的女孩.三】死的基礎是生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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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6 05:58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5-7 02:40 PM 編輯



【內容簡介】
時間來到情人節。在這個城鎮發生了多起殘殺動物的事件。  
在阻止了麻由以減肥為名,用刀子削除自己的身體之行為的那一天,我在夜晚的道路上遇見了本來應該已經死去(大概)的妹妹。  
然後在遭遇了像是我妹妹的東西的隔天,我在學校的朝會得知了關於無自覺的惡意傳染開來一事。  
維持了三個月的短暫安穩,再度進入全力宣示反抗的慘殺屍體事件。真糟糕,這條殺人街似乎又開始活性化了。  
啊,這次的主角應該是我的妹妹(暫定)吧──一定是。  
……要是有出場機會,真想讓我的口頭禪早點出來和各位打招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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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7 02:18 P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5-7 02:21 PM 編輯



  第一章   「我與小麻式的情人節」

  來做那個吧!

  這麼決定之後,便開始行動。

  腳步輕盈,其他方面則草率帶過。

  不過決心可是千真萬確的。

  得加油才行。不做不行。

  即使身體申訴著不確定是否能辦到,心靈也會將障礙給排除。

  ……然後——

  一想到結果,我就忍不住暗自竊笑。


  今天是二月十四日。

  早上我在麻由的臥房裡漫無目的地看了手機螢幕一眼,螢幕顯示的日期刺激了我的大腦。

  這個日子背後蘊含的意義,也跟著被拉到檯面上。

  我記得今天是舉行男女互相交換帶有可可成分的無趣黑色甜點,最後以看能不能調情成功為勝敗關鍵,這種國民性運動比賽的日子吧!細節是騙你的。

  我離開方才坐著的床鋪,用視神經捕捉這個房間的主人,睡相很差的御園麻由。枕頭都已經跑到背部下方卻依然熟睡,身上蓋著我和她自己的,總共兩床棉被。麻由轉身背向從拉開窗簾的窗戶傾洩而入的陽光,她並不討厭睡亂漸長的髮絲,而頭上的繃帶早已拆除,雙手的指尖也僅留下傷痕的淡影。話說回來,我的臉部和右腳,可喜可賀地終於恢復成黃色人種,入院時的傷也可說都已痊癒,不過右腳現在還無法勝任急速奔走的任務,仍在復健中。言歸正傳。

  再度展開和麻由的共同生活,與和同病房住院患者同住這種普通至極的醫院生活不同,是除了麻由之外沒有其他介入物存在的空間,連被綁架的小學生也被省略,是不折不扣的同居。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最近和麻由互相碰觸所被施加的毒……雖然我不該這樣形容,總之「某個」藉由觸碰進而侵蝕我的東西的濃度,最近直線上升。也許是因為對我來說,醫院是比平常生活還來得正常一點的地方吧!

  接著,我緩緩思考起麻由,想著今天她會做出什麼樣的行動呢?小麻不可能對阿道錯過這種節日,不可能的程度就像美女教師(二十三歲,負責日本史)來男校教書一樣。雖然到昨天為止她都沒什麼明顯的反應,不過我可以想像到她在這一天亢奮到可以一個人扛轎子的模樣。

  不過,從到現在為止得知的,前任阿道不喜歡吃甜食的情報推敲,也有可能不會發生任何值得注目的事,說不定只是用味噌青花魚點綴餐桌,意思意思一下。如果我稱讚魚很好吃,可能會多了一天味噌青花魚紀念日。騙你的。

  啊啊,不過最近很少吃甜食,應該說幾乎是一口也沒吃。

  「算了,隨便啦……」

  反正不可能用一塊褐色的碎片,就讓阿道和小麻之間鎖國般的羈絆變得和挖掘溫泉一樣深。不過如果是金黃色的甜點,就會讓故事的展開產生大幅度的動搖,因為在這個社會上,不管是好或壞,沒有金錢無法動搖的東西呀。騙你的。

  因為我身邊就有一位,斷絕一切世俗,只追隨自己內心情感的女子呀。

  對了,去年我有收到了一片茶褐色的板子呢。是戀日醫師以診療紀念日之類,不清不楚的理由來拜訪我家時給的,知道這些事情後,我看今年不可能收到老師送的東西了吧?畢竟我連見都不能見她一面。

  我又看了一次手機,確定現在的時間。

  再過十分鐘,就得讓麻由起床整裝(大部分是由我來做),裝出要去學校認真上學的樣子。

  因為沒有必要讓非日常化為日常,所以學校生活很重要,也很具便利性。

  因為突然覺得脖子有些微疲勞和痛楚,所以我將臉轉回正面。窗邊朝下可望見新蓋的成品住宅因昨晚降的雪染上一層淡妝,新年過後就常看到這樣下雪的景色。小時候我可是光看到下雪就開心地不得了的純真小孩呢,真是感慨萬千。

  ……我有沒有說謊啊?看來我不太確定自己小時候記憶的真偽,就像一個由擁有魔女外表的阿姨所提煉並建議我吃下的美味甜點一樣混和在一塊,分不清真偽、兩者之間失去界限。

  說不定是說謊說過頭,連大腦都被野狼吃掉了也說不定喔。

  為了去除心靈被過去圍攻所造成的痛苦,我稍微抬起腰部和沉重的頭顱。

  雖然有點提早,不過早五分鐘行動是我今年的抱負。雖然這是我剛剛才決定的。

  我轉身面對麻由。現在可沒有那種功夫做出「小麻起床、起床。」「阿道親親親——」這種沒睡醒的舉動,所以我直接將手伸向棉被。

  我扒開棉被,背著麻由把她帶往浴室,用宛如思春期國中生般尖銳,冰冷刺骨的水洗臉後,麻由的意識才稍稍萌芽。我用毛巾幫她擦臉並輕拍臉頰,催促她快點清醒,又叫她把睡翹的頭髮梳整齊,然後暫時離開睡眼惺忪的麻由,幫她準備制服和沒在使用的書包。接著去客廳看電視,因為沒訂報紙,所以只能藉著看電視新聞搜集社會上的情報,而這裡收不到NHK(不是日本廢材協會的那一個)的訊號,所以我看的是沒有本地色彩和經濟性的地方節目。在常被當作小學生遠足地點的畜產中心追加新動物的新聞內容後,開始報導我關心的新聞——一個半月前左右開始的,少見的動物殺害事件。受害者有狗、貓、護理學校的雞,這次則是小學飼養小屋裡的鴨子。

  這是個原因、關連、動機及犯人都不明的事件。

  我第一次得知這個新聞時,這件事讓我因痛苦的回憶被喚醒而導致臼齒疼痛。

  「…………………………………」

  雖然兩者有明顯不同的要素,可是卻讓我不得不想起那件事。

  想起我的妹妹。

  她會跑進深山奪取小動物的生命,並拿來食用。

  那傢伙就是這種女孩。

  ……雖然沒有絲毫可能是她。

  「早安——……」

  頭後聳立的妖怪天線終於放棄抵抗地心引力,梳成標準髮型的麻由拖著腳走來,揉過的雙眼泛著淚水。

  「早。來,換衣服吧。」

  「嗯——……」麻由嫌麻煩似地脫下睡衣亂丟,再慢吞吞地拿起制服,這段時間我關掉電視去準備她的早餐,雖然只是喝一杯牛奶,花個十秒就可以完成的簡單早餐。但她宣言「小麻要喝牛奶,長得比阿道還大!」且每天不懈怠的態度,讓我很想將慶賀的想法告知鄰人以回報她。不過這徹底地是騙你的。

  我拿著杯子回到客廳,麻由也剛好穿完襪子,制服穿在她身上十分漂亮。我站在她正面,把她制服的衣擺拉直,用手指梳理她的頭髮。她的頭髮還半干半濕,稍有暖意。

  麻由喝光那杯滿到可以在杯子表面玩起表面張力的牛奶,接著我們便一同出門。

  麻由憋住呵欠,臉頰留下一行淚水,接著轉向正面,表情變得生硬無趣。

  嘴唇和情緒毫無牽扯,自然地合上,眼球失去多餘的動作,不對眼前景色產生反應,連飛到電線上的小鳥都看也不看,她是缺乏生物下意識動作的少女。不過幾歲以前的女生可以說是少女呢?我腦中突然產生這個疑問。騙你的……咦?

  宛如要否決我的解說,麻由的眼球動了,視線追著通過身旁的腳踏車,似乎是在看車輪。

  「那輛腳踏車怎麼了嗎?」

  我一問,她回答「沒什麼——」眼神又再次固定不動。怎麼了呢?

  麻由握住我的手,五根指頭滑進我的指尖,十指交纏。成熟的溫熱感侵蝕我的手掌,輕易地引發溶解和融合的錯覺。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突然想起這個問題,試著詢問。

  麻由抬頭看著我這個生物,端正的嘴唇微微張合:

  「我媽媽的生日和情人節。」

  毫無幹勁的回答。

  看她睡了那麼多,真佩服她沒忘記今天是幾月幾日。

  然後,嗯——

  看來會朝樹立紀念日的方向進展。

  蔓延著放學後喧囂的教室。

  同班同學——也是女子美化股長的枇杷島八事來到我座位時,我才發現今天不但是二月十四日,還是這個月的第二個禮拜三。

  「我們走吧,學長。」

  明明同年級,卻這樣爽朗地叫我學長,我就這樣承受著留級生的辛酸,幾乎想退出現在所屬的社團,成立一個留級生社了呢。其實,我在小學時就有疑似體驗留級的身份了,我並不是不想上學,只是雙親對教育的想法被施加在我身上罷了,不過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過那是一回事,而每個月的第二個禮拜是各個股長的集會日。我並非入學當天就自願擔任候選人,但卻落得當剩下的美化股長職務。雖然我就這樣累積了兩年的股長經驗,可是我等同完全沒有發言權。我想是因為我不熱心的態度不用言語就能傳達到大家的心裡吧?

  「怎麼了嗎?」

  枇杷島雙手背在身後,仔細凝視著我的表情,和麻由對同班同學使用的那種充滿荊棘及冷淡的敬語不同,她說話的口吻沒有起伏,但不代表不存在。

  我含糊其辭地回答一聲「嗯」,將視線移往教室左側麻由的位置。以描繪美麗C字型的姿勢趴在桌上的御園同學,從第四堂開始就沒看她動過,我看就算發生震度五以上的地震,也不會妨礙她的睡眠吧?哎呀,這麼一想,我就很擔心把她留在教室去參加股長會議是不是會有危險?在我補上一句謊話之前,我心想基本上應該不會有發生大型地震的危險,於是起身離開座位。我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寫上給麻由的訊息。雖然我確定這樣做一點用也沒有,不過我還是在紙條上寫下我去參加股長會議,要她在位置上等我一下的訊息。但麻由不可能乖乖嚴守我的指示,她一定會找到我的所在地,我可以想像她威風凜凜地闖入現場的樣子。

  我走近麻由的座位,把紙條夾在她的桌子和手肘間,接著走向先往教室出口移動等我的枇杷島。枇杷島從頭到尾看著我的舉動,淺淺地微笑。我輕聲說「久等了」,和她並肩走向走廊。

  陽光輸給了寒冷的低溫,因此被冬日席捲的走廊和同學們佇足開心聊天的光景無緣,只能看到互相抱怨這寒冷的天氣,紛紛前往社團活動或回家的學生背影。

  「學長,你有收到巧克力嗎?」

  枇杷島對我說了些無礙的閒聊話,我簡單回答「收成欠佳。」

  「是嗎?不過,因為是學長你,所以這是沒辦法的吧。」

  這真是種依聽者不同,可自行決定話中含意的說法呢。枇杷島一個人嗯嗯地點頭,一副很瞭解的樣子。此時,她那淺色調又冷漠的髮絲左右微震的景像停留在我眼中,接著,宛如日光燈般開啟的表情竟帶著暖色系。

  「啊,別期待我送你喔。雖然我沒有那麼討厭學長,不過我們之間沒有將來……」

  她用和緩的語氣對我這麼說。我鼓不起勇氣反駁這個事實,應該說我關心起用是否具有將來性來考慮人選的女高中生的腦袋。

  往走廊樓梯相反方向的盡頭走去,在那裡右轉後穿過連接兩棟建築物的走廊,前往另一棟校舍。這裡和我們教室所在的新校舍相反,木製、造型自成一格的校舍,被設定成給股長會議使用的空間,連文化類的社團也盤據在舊校舍,背景音裡還可以聽到甚至擁有專用運動場的棒球社細微的呼喊聲。

  「可是學長不用擔心吧?因為御園學姊一定會送你。我弟弟上的是男校,每年這個時候他們可是非常心酸呢。」

  枇杷島快活地把親人不受歡迎的現狀(如果受歡迎就慘了)當笑話說。我聽完後,心中設定了一個再跟她聊幾句就好的模糊目標,不過其實這一點意義也沒有。

  「枇杷島你有收到巧克力嗎?」

  這位同班同學滑動右腳,讓身體失去平衡,好似享受著光滑的地板。這就是俗稱假裝滑倒的搞笑反應。

  「我完全不懂你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是一種侮辱嗎?」

  「這單純只是社交辭令啦,既然你問了我,那我也回問你。」

  再說比起男生→男生,女生→女生的贈與路徑聽起來好多了。

  「那我不問有沒有人送你,你有送的對象嗎?」

  這次則是用力踩下左腳後空翻一圈,騙你的。她只是用極端驚訝的斜眼瞪著我。

  「學長……你這樣子裝傻的樣子讓人感覺很不舒服,雖然還不到討厭的程度,但是我絕對不可能喜歡。」

  枇杷島用誇張的評價訓斥我之後,用競走的速度和我拉開距離。

  為了協助枇杷島達成內心的希望,我站在走廊的中心不動。理由是騙你的。

  不過這理由對我過度評價了,我的道行還不到會裝出這種樣子的大智若愚的程度。

  「……真是的真是的……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我大幅轉動深感和人相處困難而導致僵硬的肩膀,並吐了一口氣。

  斜眼朝旁邊教室裡扛著文化股長這了不起的名號,其實只是圖書股長會議的爭辯瞥了一眼,接著跟上急速前進的枇杷島。

  心中一面打算著,用追不上她的速度前進吧。

  這是有時會互相爭論,有時會亮出戰爭的刀刃互相衝突,以美化股長的身份追尋存在方式的少年少女的故事。

  就在被這類充滿謊言、誇大不實廣告煽動的孤寂下,我也鑽進枇杷島打開的教室大門,教室內已有七成的股長就座,不過總股長和副總股長這對笨蛋情侶還沒出現在腐朽破舊的講桌前,所以股長們各自組成小團體,專注於聊天。在瀰漫著灰塵、窗戶一角被暗色系窗簾醜陋地遮蔽的教室裡,充滿不良學生可以拿來當抽煙室使用的不健全及頹廢感。

  踏進教室一步,視線前方廣闊的範圍就被限制住,我並不喜歡學校這個環境中那種宛如舉行儀式般的感覺,好像每次進出房間,就得讓肌膚像附上一層薄膜一樣,我怎麼也不喜歡。

  我搔著臉頰走過講桌前方,在排成三列桌子的中間那列,前面數來第二個座位上坐下。因為每行是由兩張桌子拼成,枇杷島便坐在我隔壁座位,用雙手撐著臉頰。雖然不是規定,不過依照班級整齊地劃分座位順序是美化股長的守則。我個人覺得無所謂就是了。

  我一拉動椅子,枇杷島就撇了我一眼,我一坐下就扭過臉去,明顯是在生氣,剛剛的對話我覺得進行的還不錯啊。嗯,真搞不懂。

  我們兩個就像要從周圍的歡談中隱藏自己的身影,一句話也不說地面向黑板,消磨時間。

  而有點遲到的總股長和他的另一半出現,是約十分鐘後的事了。

  「哎呀,抱歉抱歉,我為了拿這個東西花了點時間。」

  總股長用鼻孔像是可以印刷出一串「爽朗」字眼似的青春洋溢笑容,展示右手的戰利品。從兩人的樣子可以看出,那是劃鳳梨拳(註:將剪刀、石頭、布替換為巧克力、固力果、鳳梨的猜拳)以剪刀獲勝,女友副總股長給他的勝利獎品,不過他們是舉行了頒獎儀式嗎,幹嘛搞這麼久?看吧,連枇杷島也皺起眉頭,緊緊閉上眼睛了啊!雖然她會這樣說不定是因為我的關係。

  總股長宗田義人踏著無視我內心感概的腳步走上講桌,副總股長一宮河名像個附屬品一樣站在他旁邊,一宮似乎很討厭會同時吸進灰塵和二氧化碳的環境,用小毛巾遮著嘴邊。

  如果以第三者的主觀來評判這個一宮河名,會覺得她是將淑女和貴婦人合體,然後分離失敗的女性。六年前大家都注目這個千金大小姐小學生,二十年後則感覺她可能會創立河名的房間。

  義人清爽的容貌則很受女孩子歡迎,解說結束。還有,以前到小學三年級為止,他和我是一起上學的夥伴,不過現在在鞋櫃前遇到也不會打招呼。

  「好,大家注意、注意喔。」

  義人敲打講桌兩下,舉起包裹,這傢伙到底想要我們注意什麼啊?

  「今天啊,對街上的殺狗事件,嗯……說殺貓事件也可以啦。有關這起事件,學校方面也必須做出一些號召或注意事項。還有,這是我收到的巧克力。接下來就麻煩各位羅。」

  用十分不牢靠的言行舉止,簡單說明完大意的義人把位置讓給一宮。進行的工作大都由一宮負責,大概因為她說話的語氣中帶有威嚴,具有些許防止其他人竊竊私語的作用吧。一宮一甩髮量多到讓人誤以為她戴著假髮的頭,走上講桌前。

  「現在,在這個城鎮頻繁發生動物被擅自傷害的事件,被害人中也有我們學校的學生,所以學生會提案不可以繼續漠視。」

  一宮到此將語句先畫個句點,宛如確認般轉頭看向站在斜後方的義人,他們兩個在校內也是數一數二的笨蛋(以下略),不過我內心並沒有萌生「不能輸」的對抗心理。這件事先擱著不管,我往旁瞄去,發現枇杷島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細縫,直看著一宮。如果讀取潛藏在她視線下的想法,大概是——陪這兩個笨蛋情侶浪費時間根本是一種犯罪。我總覺得這想法未必有錯。

  「不過,我們美化股長不可能做出聽從本校學生會指示的愚蠢行為。」

  一宮的宣言,幾乎讓所有人都露出「是啊」的曖昧微笑,我因為沒辦法立刻擺出笑臉,所以擺出「說不定啦——」不吃這一套的表情。

  這間學校的學生會裡聚集著用日文說不通的人才,不過不通的層面和麻由不同。

  學生會會長菅原除了殺人癬好之外,完全是學生會的料,雖然自我主張強烈,不過也具有獨特的人望及歸納意見的手腕,如果沒那個傢伙,學生會肯定會暴走。雖然問題的根源可能是學生會選舉中認真老實的人才都不會當選,不過其中唯一可以溝通的,大概只有書記伏見吧!

  「我們該做的不是解決問題,而是善後處理。在事件的影響下,隱約可以看到街上已有墮落的徵兆。被動物屍體弄髒的道路,灰塵會越積越厚,為了預防這個結果,我們要擴大視野,不只校內,而是要進行鎮內的清潔活動。以上就是美化股長的方針……」

  一宮交錯擺出含蓄的動作和手勢,持續執行副總股長應做的工作。內容則由我右邊的學生負責記錄,當做之後製作講義的資料,但發下去的講義,有一半的學生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就揉成一團當成紙屑。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一宮的話,內心回想起早上的新聞,開始整理起事件的概要。

  被害者只限定於動物的殺害事件。

  第一起事件大約是發生在新年特別節目播完,學生結束歌頌寒假的時候。記得被害者是只叫瑪麗的狗,被發現時就像被外星人抓去,結果實驗失敗似的,模樣十分淒慘。瑪麗的四肢碎到可以拿來做漢堡肉,屍體就這樣曝曬在街上,造成發現者——也就是上學途中的小學生莫大的心靈傷害。暫定會接任劍道社社長的金子在打掃的閒聊中這麼說。金子的弟弟好像是第一個發現者,犧牲的似乎也是金子家養的狗。

  之後也以野貓和家犬為主軸,偶爾也扯進鼴鼠、狸貓、飼育小屋的鴨子這種稀有種類。總之殺害事件頻繁發生,城鎮的居民認為,這可能是第二個或第三個心理不正常的人出現。但警方因為受害者不是人,所以並沒有認真處理。

  「……這和風紀股長也有關,最近深夜在市街徘徊的高中生有增加的傾向。姑且不論對錯,但是有很多人將在外徘徊時於便利商店等處購買的食品之類的垃圾,丟進田里或河川……」

  這和菅原引起的殺人事件不同,屍體的狀態幾乎都一致被徹底粉碎。把屍體加工成乍看之下好像混雜番茄醬顏色嘔吐物的扁平物,是這次心理不正常的人的興趣。又不是夏天,這種行為讓人不必要地發冷。

  這起事件的影響,大到幾乎蓋過在醫院裡發現屍體,以及名和三秋的事件所引發的傳言。對了,我就算在學校碰到長瀨透,她也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根本不和我打招呼,根本沒機會問她妹妹一樹好不好。祈禱祖父的捨身及我的傷勢可以讓這孩子今後的人生染上一層連蚊子都不敢殺的色彩。雖然我不知道該向誰祈禱才好。

  回到正題。

  這次的事件應該和小麻和阿道沒關係,尤其是小麻,我肯定和她無關。因為麻由出院後的兩個多月,一個人外出的次數用雙手指頭算都綽綽有餘,而且買東西我也陪著去,也一起睡覺,不管上刀山下油鍋,只要麻由希望,我都會陪她去吧。雖然宗旨有點怪,不過基本上就是這樣。

  所以只要揮揮手,「阿——道,來——玩——吧——」「小——麻,來——玩——吧——」就夠了。

  ……不過我還是……

  會和妹妹的身影重疊。

  「…………………………………」耳鳴變強了。我緩緩蓋住右耳。

  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幼稚園的老師和同年齡的小孩都說她長得像娃娃。不過,形容她是頭髮會長長的日本人偶,這明顯帶有畏懼的意味。我妹妹不只被同年齡的少年少女排斥,他們甚至很怕她。她擅長言語暴力,動不動就愛炫耀的個性,大概是她被當成麻煩人物的要因吧。

  這個妹妹幫我取了一個「工蟻」的綽號。光從這兩個字就可以明顯看出一件事實,那就是這名和我只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少女,根本不把我當人看的意識表現。當時傻呼呼的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大概是因為空空的腦袋裡只顧著作白日夢(妄想)和年節料理的剩菜吧。絕對不是因為我有戀妹情結,我是說真的。

  先撇開我對過去遭遇感到的憤慨,妹妹總是驅使著我這只工蟻。虧我還騎腳踏車送她到屬於她狩獵場的那座山,還曾在下雪的日子,單靠自己一個人花上半天時間完成雪窯洞。其中被她利用次數最多的,就是處理橘子。我妹妹是個光吃橘子就可以生存的生物,她說不定連心都是黃色的。我在妹妹的命令下被任命負責幫她剝掉橘子皮以及上面所有的白色纖維,就算只剩下一點點纖維,那顆橘子也會被她當成丟擲的道具。

  另外,我妹妹喜歡吃怪東西,她有個怪癖好,就是喜歡嘗嘗各種東西的滋味。

  和我一起去參加七夕祭典時撈到的金魚,隔天就被她烤來吃,還批評「好腥、有泥巴味」。

  她還曾把附近鄰居(住在距離可以玩最少三次百米賽跑處的鄰居)的柴犬抓來,將狗解體,削下身上的肉來做燒肉。之後,她被發現是殺狗的犯人後,我爸爸以要殺了她為前提的氣勢,為了滿足體罰以及他個人的嗜好,痛揍了我妹妹一頓。當時是個內心溫柔的人類小孩的我(無視先前的批評),竟做出庇護妹妹的勇敢行為,結果我的臉被打得慘到很想說出「要死了啦」。等父親去洗淨滿身運動後的汗水後,不知為何連我妹妹也朝我背上踢一腳。第一次學會又踩又踢這些字眼的悲傷回憶就這樣崩落瓦解,在我心靈的水面上載浮載沉。最後一段是騙你的。

  不過,妹妹雖然這樣,但在自己的媽媽面前可是會裝老實的。她在媽媽面前就會讓那用蠟做成、無臭無味的表情如融化的雪水般溶解,喊著媽媽——媽媽——地拉著母親的衣擺。加上她從來沒叫過我哥哥,我想大概是因為她認為只有媽媽是自己的家人吧。而這想法恐怕完全正確。

  而我妹在還沒上小學之前就下落不明瞭。熱衷於在荒山裡玩殺害狗和狸貓遊戲的妹妹,在那個禮拜天也像往常一樣外出,然後就再也沒回來了。負責接送她的我在山腳下等著她,剛過傍晚時我有進山裡找,在夜幕低垂時急忙跑回家。我立刻向妹妹的母親報告,雖然搜索行動等到天亮才開始,但最後根本不知道妹妹是生是死,連屍體都沒找到。

  妹妹的母親又想哭又想歎氣。

  爸爸則是露出懊悔、不開心的表情。大概是覺得自己沒有罵夠她吧。

  哥哥則是很開心將來在天國有可以聊天的對象。騙你的。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確定那個人沒有比書還要好的朋友,況且他對妹妹一點興趣都沒有,說不定連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我妹妹對他的態度也一樣。

  那我又在想什麼呢?

  是把這件事當作日常的小事,小到根本回想不起來?還是這件事讓我的記憶留下了障礙?

  雖然亂抓頭皮多少可以回想起來,但是戀日醫生已經不在精神科,況且我也沒有積極讓她關照的想法。算了,我那時候想什麼不重要。

  重要的是妹妹的背景、個性,再加上這次的事件。

  我可沒打算主張我妹妹被野狗撫養長大。

  ……可是,從沒有人真的去確認過妹妹是否已經死亡。

  不過——「你的眼睛飄到哪去了」。

  冷淡的指責代替冰水穿過我意識的中心,於是我視線的焦距開始凝聚,模糊的物體再次產生了輪廓。

  「你有張著眼睛打瞌睡的癖好嗎?」

  枇杷島瞪著我,語氣帶有一些厭惡。不過因為顧慮到一宮的股長會議活動,所以音量經過控制。我在語氣中參雜淡淡的否定,回答她「沒什麼——」

  「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說得也是。如果聽到這種事不會想一想,那就可怕了。」

  她毫不客氣地對我施放惡意。

  不過,會光明正大討厭我的人,其實很珍貴呢。

  八年前的誘拐、監禁事件。

  與其說我被社會當作事件的被害者,還不如說被當成犯罪者的親人、兒子的比例比較高。我和菅原、麻由都被當成一個疙瘩,只不過定義不同。

  「你在想什麼?」

  枇杷島的態度變得和緩,低落的情感大概也多少恢復了吧,連眼神也變得和善。

  「我在想一宮剛剛說的事。」

  我現在正用誇張的態度表示資源的重要性。

  「汪汪和小貓被殺的事嗎?」

  她只有對狗特別優待,使用親暱的稱呼方式。我在心中假想——如果要優待貓,是不是該說喵喵才對呢?

  「嗯,就是那件事。枇杷島,你有什麼想法嗎?」

  「應該要趕緊阻止犯行,把犯人給抓起來啊。」

  枇杷島間不容髮地說出她的意見。我對她的態度突然產生些微興趣。

  「你家有養狗?」

  「不是因為這樣,簡單來說是為了守護世界的和平。」

  我看你這傢伙先守護一下你腦袋瓜的和平吧。

  不改嚴肅表情的枇杷島,又接著說:

  「因為,你不覺得很危險嗎?誰知道哪天犯人會不會把目標轉向人類。」

  「啊啊,也對啦……」因為人類也是一種動物。

  不過啊,這個事件沒有大到能從這個鄉下地方對全世界發散和平訊息吧?現在時下的年輕人視野是不是太寬闊了一點?我這個學長內心因此感到不安。

  「危險的人,應該從街上剷除。」

  她直視著我這麼抱怨,我真誠地回看著她,不只因為深受她身為美化股長的高潔意識感動,還贊同看不見的命運做出讓她將來擔任屬於自己天職的安排。騙你的。枇杷島撇開視線,這時持續好一段時間的耳鳴終於停止了。

  該不會在懷疑我吧?畢竟這種狀況很常見。

  雖然有點誇張,不過她對眼前危險的意識可代表居民的想法。

  還有,由犯人的角度來說,枇杷島的結論還挺危險的。

  看事情的角度不同,結果真的就不同呢。

  「那邊兩位,從剛剛開始嘴唇就一直在動,是不是連耳朵的鼓膜也在動呢?」

  一宮態度威嚇地提醒我們,我們則像個優等生似地回答「嗯,是的。」

  有很多都是騙你的。

  在宗田總股長發表完遲緩的休會感言後,股長會議終於結束,我快步走回教室。

  我想像著麻由是不是還和桌子粘在一起,打開教室的門,沒想到竟看到不熟悉的景像。

  那是被夕陽染成刺眼橘色的教室,麻由挺起上半身和某個不認識的男生面對面?大概因為才剛睡醒,麻由的眼神不是很筆直,不過那個男生正笑著和她說話?這個男生的長相,清爽地就像可以把鼻涕當作清涼劑使用耶?這段話一句謊言都沒有,真是豈有此理。

  一開始像個鄉下小孩心想——這還真稀奇,胡亂猜疑狀況,最後則像個江戶子弟讓心情冷靜下來。玩笑話先擱一邊,就在我盤算該不該在她們對話時不客氣地闖入時,麻由發現我的存在,接著立刻抓起書包,無視那個男生的存在朝我跑來。手臂在額頭和眉間留下的紅色壓痕以及睡翹的劉海都和毫無表情的面孔很不搭,但很有韻味。

  「你跑到哪裡去了?」

  她語氣平坦無起伏地追問我。明明有留紙條給她,看來她是不信任我。

  「去參加股長會議啊。總之,我們先回家吧?」

  我讓微微點頭的麻由留在原地等我,走向自己的座位拿書包。途中視線和被晾在一旁的男生碰上,他竟對我微笑。因為感覺好像全身會竄起雞皮疙瘩,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畢竟我不覺得自己跟那個人合得來。我讓夕陽染紅雙眼,毫無反應地撇開視線——「……嗯?」

  書包上擺著一張記事本大小的白紙,這和我寫給麻由的紙條不一樣。我拿起那張紙條,看到背面寫著「明智」兩個謎樣文字,但我毫無頭緒。一定是伏見柚柚。看來那傢伙剛剛來過教室。

  會用白紙寫謎樣文字給我的人,只有那傢伙了。我對照這次紙條的含意和過去的經驗……我想大概是很久沒見了,所以想說「來社團活動露臉吧。」與其說是在學習如何和怪人溝通,還不如說是我已經習慣和怪人溝通,寫給我的那兩個文字應該是從高中二年級的課業內容聯想到的吧。

  反正那傢伙是學生會的書記,如果不是怪人才有問題,反倒希望她更躍進,變成喜歡上吃人妖怪的傢伙,我帶著這種希望拿起書包……那個人應該是風紀股長的書記吧?

  我的腦袋亂想著,把筆記用紙塞進抽屜,頭部右斜方突然聽到遠處某人正在和麻由說話:

  「我等你來參加社團活動。」

  「我不會去的。」

  麻由用一眼和一句話拒絕男子輕快的邀約,接著便凝視著我。右半身被寂寥及黃昏的斜日染色的麻由,瞳孔如化石般死板地盯著目標。

  而我就像成群圍繞在街燈旁的飛蛾(動物占卜算出我是蛾)走向麻由,一起離開教室。關上教室門的那一刻,我有回頭一次,看到那個男生正看著棗紅色的太陽。姑且把那傢伙的長相記起來吧,因為我感覺有私通的味道。這是隨口說說的。

  走出走廊,還沒走到十步我就提問了。

  「剛剛那個男生是誰?」

  如果是和奈月小姐說話,我可能會突然冒出一句「決定幾號結婚了嗎?」不過和麻由說話可不能這樣。如果是和老師說話……總之,先確定對方的年齡再說吧。

  麻由蹙起眉頭,嘴角不知為何有些下拉。

  「不知道,他說是戲劇社的人,煩死了。」

  這三句短短的話語,呈現了未知、情報及感想。對了,他剛剛有提到社團活動吧,麻由是戲劇社的嗎?

  這間學校的所有學生基本上有義務參加社團活動。麻由大概什麼都沒想,就選擇當戲劇社的幽靈社員吧。順道一提我是業餘廣播社的。因為社員只有兩個人,所以我理所當然地獲得了副社長的稱號。

  因為參加後一年內不可以改變社團,所以麻由要加入業餘廣播社必須等到四月。如果不是有這條規定,我想麻由早就把廣播社的社長趕走,變成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社團吧。而社團活動的內容不用說也知道。

  「你們說了什麼?」

  從剛剛的情形來判斷,可以猜出對方應該是勸麻由去參加社團活動,但為了預防萬一還是問一下。是要預防什麼,我現在還沒決定。

  「沒什麼,只是些無聊事……呵呵呵。」

  大概是因為走廊上沒有其他人,又或者是麻由再也憋不住,她笑了出來,文弱的表情終於露出笑容。

  「嗚呼呼,你在吃醋。」

  她愉悅地把我的肩膀當成鼓來敲打。「阿道竟然會吃醋,真小心眼。小麻打擊好大,都幻滅了——」你不是開心地想加上超或是女之類的字眼嗎?

  「不,沒有啦,我只是……」「回家後我送你好東西,別鬧彆扭。好嗎——」

  她拉高身子,玩弄著我的頭髮說——乖孩子、乖孩子,但我還是無法釋懷,我否定的發言被她帶過,臉頰也很刺癢,為什麼我得稍微彎下腰,擺出接受她這樣對待的姿勢呢。一定是因為夕陽侵蝕了我的肌膚,我就這樣擅自把夕陽當作犯人。

  麻由一回到家,就會化身成坐在吉普車上的軍人吧?

  而我因為貪婪地想要得到甜食,所以會拿著竹槍,口操歐語追著她吧。

  嗯,雖然不正確,不過基本上沒什麼太大的差異。

  結果,她一直摸我的頭直到離開學校。

  後來我們便感情融洽地牽著手回家(有點自暴自棄地大幅度揮動雙手前進),最後抵達麻由位於公寓三樓的家。

  然後,我在玄關脫鞋的時候,麻由寄生到我的背上。

  「怎麼了?」我抬起一隻腳玩平衡遊戲問道,不過卻平衡得很差。麻由毫不客氣地抱住站不穩的我,把體重都放到我身上。

  「因為阿道很愛擔心,所以我就黏緊緊的。」

  她用臉頰磨蹭我的背。雖然她的思考完全往錯的方向前進,不過要潑一個興奮的人冷水,有趣程度可依時間和地點有所不同,況且她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真是服了小麻。」

  雖然我根本、一點也不想跟你分出勝負。腳上脫到一半的鞋子從腳尖掉落。

  「小麻只要阿道,根本不需要其他人,所以放心吧。」

  麻由用蘊含著熱度、光澤和顏色的語調訴說自己的一切,接著用雙手緊緊圈住我的腹部。

  這是封閉至極的想法。身為一個人類,應該認為這是消極、退廢,應該加以否定吧。

  可是對小麻來說,只要她給我一個明白清楚的答案就夠了吧?

  就像老師之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對我說過的。

  「所以阿道也有我就夠了——」

  喔?還沒講完啊?「沒錯。只要有小麻,我甚至不需要自己。」我當然用全面性的同意、擁抱、接吻鼓勵她。騙你的。

  如果要同意她的斷言,得等我爬到和麻由一樣高的位階。

  畢竟麻由不可能降到和我同等級吧。

  接下來五分鐘,我們就維持著讓人看了會不爽的情侶裝飾品的姿勢。

  「……嗯?」

  「啊,對了,我有事要做。」

  麻由解除施加在獵物身上的束縛,把腳上的鞋子脫下亂丟。她丟下書包,穿上放在玄關的藍色拖鞋,啪啪啪,快步又踉蹌地往裡面的浴室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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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7 02:21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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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剛剛突然覺得麻由有點怪怪的……是我多心了嗎?

  我排好鞋子,拿起麻由的書包走進客廳,室內維持在不適合生物生存的溫度,讓我連呼吸都有點猶豫。我關上門讓客廳變成一間密室,打開暖器的電源,接著抵抗讓人身體無法不一直擺動取暖的寒氣,在沙發上坐下。

  在等待的期間,我決定打掃麻由的書包,打開書包確認內部,看到和數個月前一樣的景象。塞滿書包的講義形成泛黃的球體,看來根本不是自己想要收集,只是懶惰的象徵。

  「只有書包像男生用的東西……」

  我得努力把書包變成美少女的附屬品,雖然根本搞不清楚美少女的書包應該長什麼樣子。

  我玩起把紙球丟進垃圾桶的遊戲好打發時間。這可是用來打發人生中最無益處的時間,最奢侈,且能學習深奧哲理的知性遊戲呢。啊,真可惜,框框真礙事。

  因為都丟光了,所以我把紙球回收,定好距離再次挑戰。有時候用側投或左手投,讓單調的動作加上變化。別看我這樣,我以前可立志當個棒球少年呢。希望大家別誤會,我是想當個棒球少年而不是棒球選手。因為這個關係,結果金屬球棒被我爸爸拿去用了。真是自作自受、因果報應、痛苦得要命。好,正中紅心。

  不容分說地做了一個勝利姿勢,接著擦掉額上的汗水,吐了一口氣後回過神。

  「……哇啊……」

  我對過於投入遊戲的自己感到羞恥,隨後而來的後悔不斷湧現,但同時我也心想自己是不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值得慶賀也可以)的人呢?一想到這裡,不知為何就有止不住的不安。

  現在才發現房內已經被暖氣徹底改變,變得十分熱,乾燥的鼻尖和臉頰泛起刺痛,我脫下制服外套放在沙發上並離開房間。甚至有點想感謝走廊的牆壁及寒冬治癒了我發燙的肌膚。我享受一會兒清涼,等汗止住後前往查看麻由在做什麼。我拖著腳在走廊上行走。

  當我接近浴室時,我聽到一陣混濁的音色,告知水龍頭的運輸量有多高。

  我內心蒙上一層驚訝,走進浴室。

  麻由竟然在寒冬裡淋浴。

  「………………………………」

  她拉下右肩的衣服,把肩膀壓在水龍頭下,專心致力於用牙刷刮著肌膚,頭髮也被水淋濕,雙手紅到好像用手一拍就會出血。這讓我連想到當初我住院的時候,某個有經常性搓手、洗手癖好的人,我記得那個人手的皮膚因為過度磨損而潰爛。

  麻由的頭向左傾,她發現我,收縮的瞳孔放大,散發過多的光彩。

  「你來漱口啊?」

  她用天真無邪的笑容迎接我。大概把我來了當做結尾,她關上水龍頭並抬起肩膀。

  我該放心至少水龍頭有溫水可以用嗎?

  「嗯嗯,漱個口。你在做什麼啊?」

  我翻出回憶,模仿幼稚園老師的語氣說話。

  麻由不做作地甩動她衝到通紅的右肩,把泡沫都甩到地上。

  「我要把剛剛那傢伙碰過的地方都洗一遍。」

  她舉起使用過度,刷毛已經花掉的牙刷給我看。從附著在牙刷上紅色及半透明的皮膚碎屑,可以看出那並不是草莓口味的牙膏。順道一提,那支牙刷可是我的。算了,反正平常我們就常錯用對方的牙刷,應該說有時候小麻還沒睡醒,會叫著「是阿道的牙刷耶——」然後在我盥洗之前把東西搶去又舔又咬。也算是不必藉由物理性的外力清醒過來。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那個男生是搖麻由的右肩把她叫起來的嗎?怎麼可以這樣做,會有報應的。這是種會讓怪異的老太婆大驚小怪地說——「你會遭到報應」的擾人行為。

  麻由白瓷般白皙的右肩上,有大量成群劃過的紅色線條,好像被清過般毫無毛髮的光滑肌膚有一部分被挖了起來,滲出的血水和自來水混為一體,在肩膀上染上一層淡紅。

  「因為那個人很髒嘛。」

  麻由打了個哆嗦,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這麼對我說。我含蓄地用「也許吧……」表示回應。

  水滴不斷從麻由的制服袖口及指尖滴落,這景象好像在哪看過。

  只不過那時的水滴比現在紅多了。

  「那我變乾淨了嗎?」

  小麻把傷口給我看,嗯——是怎麼個被弄髒法啊?

  「你看,看仔細啊!」

  我支撐著抱住我並把身體癱在我身上的麻由,依她的希望觀賞她刮過的痕跡。

  ……剛剛那個人如果開玩笑地叫她「小麻」,我想狀況應該會完全逆轉吧。

  嗯——女孩真可怕。說女孩是因為她還不算女性。

  我搬出宛如舔拭般仔細觀察的演技,這種狀況下我只能說「洗過以後就跟平常一樣了。」如果我說不行,麻由可能會繼續洗到連肩骨都被挖出來。從這一點來看,這孩子也有些許擔任美化股長的才能。騙你的。

  麻由說「啊——太好了——」之後,放鬆全身的肌肉用臉頰磨蹭我的胸口。這時我摸了摸她的右半身,才發現早已被冰水濕透……我發出一連串歎息:

  「小麻,趕快把身體擦乾,不然會感冒喔。」

  「啊——不要啦——」

  麻由嘟起嘴巴,但我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麼說不。

  「因為發燒的話,就可以一直待在阿道身邊嘛。」

  麻由露出用美夢裝飾的光彩笑容。嗯,原來她是反抗我擔心她感冒那一句。

  換句話說,她用冷水洗肩膀其實是想要一石二鳥。原來如此,我說你啊……

  「我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嗎?」

  「才不是!我感冒的時候,你會連睡覺都一直緊緊握住我的手,我都知道。平常睡著的時候阿道都不在我身邊。」

  她用任性小孩的口吻開始毆打我。

  其中朝我心窩攻擊的那拳,告訴我菅原這傢伙是個好人。

  ……好到我這個父親代理人想要向小麻謝罪。

  如果是現在,雖然沒辦法擠出眼淚,不過只要用眼藥水,我還是可以擠出不錯的表情。

  一拳朝我側腹打來,我的心情也同時惡化。

  ……人生真難。因為我們走上的人生道路不太一樣。

  騙你的。

  不過這確實是活生生的人生,麻由的肩膀可都是血。

  接著我弄暖麻由的肌膚(請參考被留在雪山中男女取暖的方式),吃完晚餐之後就在客廳寫功課。麻由爬到我的背上,從肩上溜到我的膝蓋上之後蜷成一團,過著和平常一樣的生活。原來被壁虎爬的牆壁是這種感覺,這個時刻突然覺得自己和無機生物有共同的感覺。我剛剛也有同樣的感覺,這該不會是……

  「吶——還沒好喔——?」

  麻由不斷晃頭晃腦,抱怨自己很無聊。沒過多久就用腳跟「咚——」地敲打文具,不然就是「咻咚——」地用鉛筆刺我。我說的是真的。

  「嗯,寫好了。」

  剩下的等麻由蜷在被窩以後再做吧。我放下筆,把筆記本合上。

  不用說應該也很明白,麻由完全沒有學習能力。

  剛開始同居的時候,我擔任起家庭教師的工作,當我問她最擅長的科目,她回答「算數!」的那一刻,我感到挫折。之後我開玩笑地問她分數的加法,她卻「啥?」地把頭歪向一邊,如果是賣弄風騷擺出可愛姿勢就太棒了,問題是她的頭未免歪過頭了,而且就這樣不起來了。

  「好,做完了。」

  我這麼說之後,看了時鐘一眼。現在才剛過七點鐘,三十分鐘後洗澡+睡覺,這樣的過程應該可以成立。

  麻由和我稍微拉開距離,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臉上的表情甚至瀰漫著一股優越感。

  「那——差不多要送阿道禮物了喔——」

  「嗯?嗯,我等好久了呢。」

  會是什麼啊?

  「小麻,最擅長的就是吊人胃口。」

  「我可是以一日三秋的心情在等待著呢。」

  呵呵呵,騙你的。其實我根本忘了這回事。

  「你乖乖待在這裡等我回來喔——」麻由送給我這句屈辱的話語之後,便精神抖擻地跑向寢室……留下我看家嗎?我孩童時期的回憶有點苦澀,正在腐臭。

  我按下電視的開關,立刻開始發揮英文作業的成果,真令人感動。騙你的。電視畫面和早上一樣,播送著地方新聞,因為沒什麼值得報導的新聞,所以正在播放情人節特輯。畫面中是某個似曾相似的百貨公司食品賣場,一群民眾排隊購買數量限定巧克力的影像。轉到其他頻道,變成壞官吏被碎屍萬段(沒這回事),因為時代劇是年老後的娛樂,我現在還年輕,所以繼續轉台。接著映像管被動畫所佔據,內容實在太刺眼,所以我別開臉,將視線看向窗戶。

  窗外有淡黑色的烏雲在空中漫步,電線偶爾會被風吹動,而月亮今天並沒有參與演出,甚至連雪也沒有,沒有任何可以阻礙黑暗的東西。這種天氣真是好啊。

  「答啦答啦搭啦哩啦——」

  伴隨著怪異的效果音,麻由抱著一個外表幾乎都要皺掉的紙箱回來。搖搖晃晃地接近桌子,接著「噹啷——」地用如雪崩般的氣勢把箱內的東西倒出來。

  用紅色包裝紙和紅色緞帶裝飾的長方型小盒子,在桌上堆成一個小山丘。

  「這全——部都是我自己親手作的呦。」

  麻由把紙箱往牆上扔,整個人湊到我身邊,這時腦中有關巧克力的記憶終於甦醒,我從大略估計有三十個左右的紅盒子當中拿起一個。

  「竟然有這麼多……」

  「這是love,是我對阿道的love。」

  「嗯……」我直視著這個紅色的方塊,沒感覺到才有問題。

  「謝謝,我也love小麻喔。」

  我摸摸小麻的頭,先把該不該收下這個疑問擺一邊。要我吃這麼多,還真有點怕。

  麻由就像個被父親稱讚的女孩般,瞇細充滿笑意的眼睛。

  「一點都不甜,所以沒問題啦。」

  「……是嗎,萬歲。」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讓我無法把菅原當好朋友。

  ……不過,嗯,等一下。

  我把手中的盒子翻面、回轉並仔細注視,接著拿起另一個盒子觀察。

  我無法抹去心中湧現的疑問,於是向製作者發問。

  「這是什麼時候做的?」

  這幾個月沒看到她有制做巧克力這種生產甜點的行為。

  這一點引發我的猜疑心。

  麻由「嗯——」地開始扳指頭,右手的手指全都扳了下來,左手到中指之前扳下兩隻……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用剩下的無名指和小指,指著我手上的長方形物體。

  「那個大概是八年前做的吧。」

  我什麼也沒吃的嘴裡,感覺好像要吐出不知名的物體。

  「打從住在這裡開始,我無聊時做的。」

  麻由天真爛漫的笑容在彩色與黑白之間游移,我的視線剛剛千真萬確變成了黑白,連意識也遭受直接被噴往月球的衝擊,胃也開始痙攣。

  「先從哪個開始呢——」

  我希望從那個一直冰在冰箱裡的開始。還有,我得先耐住這一切。

  不過我想應該不可能吧。

  如果是被蟲蛀過的程度還沒問題,那算我可以接受的範圍。就算蟲在盒子裡蠕動,最多只是讓我皺皺眉頭而已。以前生活在地下室的時候就曾經把蟲當作食材,雖然有調理過,但是過著千金大小姐生活的麻由激烈地拒絕食用,之後菅原也拒絕食用。

  就算是沒神經的我,面對這些一開封肯定會立刻變成化學武器的巧克力堆,與其說是升起覺悟,還不如說我的胃拚死命地發出怪異的聲音。

  這個行為的結果以及將會抵達的終點,我根本無法預測。

  「來,吃吧吃吧——」

  這句話在我的國家代表自殺耶,她竟然選了八年前的東西。

  如果有放在冰箱裡保存就算了,這可是放在紙箱裡在常溫下保存長達八年的東西耶。光想像那個畫面就讓我冷汗不止。雖然八年前的糧荒事件很慘,不過戲碼還沒眼前這麼充滿破壞性。玩弄他人的極致是讓人生不如死,所以不要一下子就造成致命傷是很重要的。

  我因為無法插手,所以任由麻由哼著歌開始打開包裝。當我正懷疑麻由從何判別外觀完全一樣的東西時,我看到緞帶的結上用小字寫著年份。

  這下該怎麼辦呢?抱著她哄騙過去嗎?和怪人溝通有怪人的方式,可是我的王牌——結婚申請書已經用過了,手邊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道具,如果我亮出離婚申請書,我看今年會換成我被紅色包裝吧。

  除了擁抱之外,支吾搪塞的手段也有一絲希望,可是這樣好嗎?

  「……小麻。」

  這是裝困難和苦肉計的計策,我只想得到這個方法,所以只能靠這樣爭取時間了。

  我不得不丟出今天才發覺的這張兩面刀王牌。

  麻由兩手捏著絲帶止住動作,問我「什麼事?」

  「小麻啊——」「嗯。」「……胸部是不是變大了?」「你說蝦密?」

  不對,這是性騷擾。況且小麻也沒露出我摸也無所謂的表情。

  我像個前衛藝術家一樣抱著頭,苦惱這不是我想要表現的。

  「是因為你長大了,還是該說胸部巨大化了呢……」

  我小心翼翼的選擇字眼,但時間可不會等待我。紅色的包裝紙啪啪啪地被扒開。

  「小麻,你啊……」她「嗯嗯」,帶有決心地回答。「……是不是胖了?」我的耳朵突然被耳鳴襲擊。

  原來那是麻由用手掌快速的甩了我側臉一掌,而我晚了一拍才感受到那如雷鳴般的聲響。

  「是喔——?是這樣嗎——?」

  麻由的笑容、聲音和行動,十分無禮地湊在一起。我想起過去曾被幾乎結成冰塊的雪球砸到耳朵的回憶,那銳利的痛楚現在才開始慢慢侵蝕我。

  「可是啊——」啪。「才沒有那回事呢——」啪啪。「阿道真是的——」啪啪啪。我就這樣被她用手掌不斷拍打。

  可是嬉鬧時,我覺得她的重量的確增加了。

  大概因為她總是採取類似冬眠的行動模式,所以營養保存得很不錯吧。

  也就是說,我敢保證,你隨時回歸野地也不會有問題!

  不過現在可不是讓麻由提前產生殺人動機,當作白色情人節回禮的時候。

  「……嗯——真的嗎?」

  我的視線是不是讓她感覺到了什麼呢?她用認真的眼神表示肯定地回看我。麻由沒等我回答就不悅地抓住自己側腹的肉,然後定住不動。放開後改抓住我側腹的肉,接著再次定住不動……

  「噫——!」

  我被揍了。看來她的肉量贏了我,卻因此輸了這場比賽。

  「阿道你這個不及格的小鬼!」

  我遭到這個真正的不及格小妹妹莫須有的亂罵,還用指甲亂抓我的臉頰。這句話大概是麻由準備退場時的話語,她說完就踩著噠噠噠的腳步逃離客廳。嗯,剛剛說那些話的時候,我根本沒時間摻入謊話。我肩膀上的重擔終於卸了下來。

  雖然可能衍生新的危險,不過至少逃離了眼前的危機。接下來只要把這個酒紅色棺材一般,原本是巧克力的東西丟掉……要是能這麼做不知該有多輕鬆。巧克力不丟也不吃,兩者都必須兼顧正是笨蛋情侶的辛酸。騙你的。

  我翻了翻箱子,找尋年份和日期最新的緞帶,如果還有沒過期的,我該吃一口才是,因為我這個人天生貧賤命。這句話有一點點是騙你的。

  調查結束後,我留下標示去年九月中左右制做的盒子……巧克力的成分只有可可和水,是比較不容易腐爛的甜點,所以這個應該沒問題……我這樣胡亂猜想。不過這個東西沒用防腐劑,所以就算表面沒有蟲,裡面也有可能早已潛伏有毒物質。不對,這種想法太天真了,什麼可能,根本是一定有。

  有句話說現實很冷酷,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那只不過是人類樂觀的想法。

  我作好覺悟後打開緞帶、拆開包裝並打開盒子。嗯——黑漆漆的硬板上冒出白粉,是思春期嗎?還是這塊板子想打扮成干炒蒸馬鈴薯的樣子?我用手指捏了一下,雖然不像沙子一樣立刻瓦解,不過卻有柔軟的觸感。

  我將板子送到嘴邊,咬下約四分之一的大小。嘴邊沒發出啪的清脆斷裂聲,口感反而像是在咬蒟蒻一樣。

  「………………………………」

  味道感覺好像是把砂糖和黏土搞混,也就是所謂絕望系的口味。

  巧克力的風味似乎早已被時間給偷吃掉了,我的口中牽起細絲,有種沾黏的口感。不過無所謂,反正這種東西是要吃感覺,不是吃美味的。

  「……嗯。」

  重點是吃感覺而不是吃食物嗎?……人類啊,還不就是這種生物嘛。

  我的消化器官不夠完善,小麻則是屬於偏食的人。

  我將巧克力和自我嘲諷一起咀嚼……吞不下去,因為嘴裡的東西就像有絲線的口香糖,所以怎麼咽都只有口水空虛地通過喉嚨。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把手指戳進嘴裡,努力奮戰把黏膩的巧克力塞進喉嚨深處。

  總算把東西吃完後,我雙手合十感恩地說「我吃飽了。」

  然後突然很想用水潤喉,不過一想到走廊上的寒冷就嫌麻煩,所以抬頭望著天花板發呆。

  這時麻由爽快地打開門。

  右手握著她用來做飯和其他東西的菜刀。

  她在我面前蜷身,雙膝跪地把身體湊向我。

  「哪裡胖?」

  「嗯?」

  麻由用真摯的表情詢問,菜刀閃爍著白光。

  「只要把胖的地方切掉,就可以輕易變瘦了啊!」

  「……哇喔——」這孩子的腦筋要轉到哪裡去啊?

  這可是不顧慮麻煩和生命,最快速的減肥法。

  我覺得我的髮際到額頭前,好像多了幾條黑線。

  「怎麼可以用這種方法?」

  我伸手試圖拿下菜刀,她當然「噫——!」地用腳把我的手踢開。

  「好啦——小妹妹要乖乖聽話。」

  我用不乾脆的口吻要求她把刀子交給我。但是——

  「我才不要——!」

  她手腳胡亂擺動,如果可以的話,也想抓狂著說「這樣不好——!」

  之後,我們兩人就在生死之間鬧著玩。

  菜刀也晃過來晃過去。

  當我成功將菜刀搶過來時,看到彼此除了些微的擦傷之外都平安無事,內心有一種感動。

  冷汗、熱汗直冒,讓我們兩人的臉頰都泛起紅暈。

  雖是個不錯的運動,不過感覺連壽命也會跟著瘦身,所以以後還是禁止這種運動吧。

  「那——我該怎麼辦才好嘛?」

  我邊搓揉麻由鼓起的腮幫子,「嗯——」地思考。

  「嗯,如果用健康的方式減肥……啊,在講這個之前,謝謝你的巧克力。」

  「嗯哼——怎麼樣?」,麻由就這樣被我捏著臉頰,問我覺得味道如何。

  「有小麻的味道喔。」

  呵呵呵,那不是好不好吃的問題,我說真的。

  「耶嘿嘿——」

  我這種稱讚有媽媽味道的口氣讓麻由很開心,雖然事實並非如此,不過有效就好。

  「那麼,嗯……說到減肥的第一首選……」

  因為這個緣故,麻由決定要在晚上慢跑。

  要說不需要菜刀的運動,就只有這個了吧?不過我才疏學淺,不知道哪一種運動需要菜刀。

  所以麻由在平常應該洗澡或窩在棉被裡的時間,駝著背擺出一副正經的表情準備出公寓。頭戴她喜愛的黑色無簷圓扁帽,穿上唯一的運動鞋跑在柏油路上。她沭浴在可以讓決心造反的寒風中,揉搓乾澀的眼睛。

  這條路上沒有街燈,眼前是一條漫長的漆黑道路。

  「所以我才會陪著一起跑。」

  我插進一句自創的旁白,看著和空氣混在一起的白煙。吹晃路樹的寒風毆打著我的耳朵,讓銳利的痛覺再度萌發。我心想著——真想回到我們的家,高抬起頭看向公寓。

  「我們走吧?」

  我把手塞進外套口袋,踏著步知會麻由開始跑步。

  麻由點點頭,用行走般的速度跑了出去……那我不就得用好像在跑步的速度走路?「認真一點跑啦。」

  我輕捏麻由的臉頰,麻由「哼」地停下腳步展現她內心的遺憾。

  「為什麼要打擾我?」

  「如果你想被我打擾,就繼續這樣下去吧。」

  我們現在像是兩隻並肩走路的楓葉鼠,只不過是用跑步的姿勢走路。如果問一百個人,有四十個人會說我們在散步,剩下的人會讚歎美少女萬歲吧!當然,我是後者的起頭者。騙你的。

  「我又沒有要跑,我要散步。」

  「啊,是喔。」

  那你手腕和腳擺動的方式是怎麼一回事?「抱歉、抱歉。」

  我放開她柔嫩的臉頰。麻由看準我放開她的臉頰,開始大幅揮動手臂,邁開大步向前。

  我不急不徐地就可以和她並肩行走。

  「你打算瘦多少?」

  我這麼一問後,麻由握拳低喃,看來減肥中不能提有關減肥的話題……真沒道理。

  「直到有人叫我營養不良的小孩。」

  她告訴我一個抽像的目標,看來這會是場無止境的減肥戰爭,真讓我感到不安。

  其實外表看起來沒什麼差異,只不過是因為我提了,所以麻由不得不減肥。

  對小麻來說,被阿道討厭可是攸關生死存亡的問題。

  「可是,算了……沒事。」

  夜間的散步。

  這和平的動機讓我們感到寬心。

  而我陪伴努力讓大家幫她取苜蓿芽這種綽號的麻由出來運動的理由——

  除了考慮到犬貓處理者可能在街上徘徊的危險性及右腳的復健——

  還有一個原因。

  如果這件事對方能貿然行動,我會很開心。不過我看是不太可能吧。

  「……我就知道會這樣。」

  我們花三十分鐘走到小學的校門口,接著便轉頭回家。

  我一背起抱怨走累了的麻由,她就立刻把我的背認定為床鋪,現在已經啃著我的肩膀,發出沉穩的呼吸聲了。希望到了明天,她會忘了有關自己身體的秘密。

  我緩慢且慎重地吸著鼻涕走在冰冷的道路上,因為萬一摔倒我根本沒辦法伸手撐住,所以就算受到寒意催促也決不急躁。

  周圍是一片農田,甚至放眼就可以看到遠方的山脈輪廓。左側是設有纜車的觀光地,是一座山頂上有城的小山。正面是山裡有防空洞,人煙稀少的山。左側的山有我小學遠足的回憶,正面的那座山則藏有我和妹妹的回憶,不過兩邊的回憶都不怎麼重要。

  我沒有順口說出「嘿咻——」就重新調整麻由的姿勢。

  「我看我會瘦得比較快。」

  不過要是這樣,麻由會越來越有暴力傾向,這真是種惡性循環呢。

  就在我埋怨的時候,傳來一陣電子音樂。我用單手撐住麻由的臀部,用指尖把口袋裡的手機拿出來,一打開折疊式的手機,液晶畫面上顯示一個外國人的名字。我用片假名登錄在通訊錄裡的只有一個人,就是那個名字像某個部族的人。

  我用指甲按下通話鈕後,把電話夾在肩膀和耳朵間,重新用雙手撐住麻由。

  「啊,喂喂,你現在一個人嗎?」「嗯,我現在正和她一心同體。」

  上社奈月「呵呵呵」地,十分滿足我偷懶的說法。

  對了,這個人雖然食量很大,不過卻沒呈現在體格上呢。

  「麻由睡了嗎?」

  「嗯,是啊。不過我正背著她長途跋涉中。」

  大概角度傾斜過頭,脖子用刺痛強烈表示自己的主張。

  「那你到離麻由家最近的便利商店一下。」

  「抱歉,我答應嬸嬸今天要寫作業。」

  「哎呀,阿道同學真是的……」

  奈月小姐說到這突然停頓一下,

  經過短暫的沉默後——

  「該怎麼稱呼喜歡嬸嬸的人呢?」

  「戀嬸情結嗎?」

  我自然而然地說出那種父母可能會在九泉之下笑翻的謊言。

  「你讓我上了一課。」奈月小姐也以這種人工的謊言回應。

  「對了,警察怎能建議人在深夜出外徘徊?打算無視被野狼或大猿猴攻擊的可能性嗎?」

  「警察局因為流感橫行,所以暫時關閉。」

  你那出色的職場也會因為颱風警報而放假嗎?

  「再加上今天晚上沒有月亮,所以你放心吧。」

  我抬頭看天空,啊啊,的確沒有月亮,後面那一句就暫且不回答。

  「如果只是因為我個人的緣故,那當然還是以阿道同學的個人計劃優先,不過對方說無論如何都想見你一面。麻煩你考量對方的心情,立刻前來會面。」

  「……是誰啊?你要介紹部族中首屈一指的美人給我嗎?」

  「阿道同學和我約好不提這件事的呀。」

  「我忘了,你說得沒錯。」

  竟然做出這種無利益的約定,那時的我真是血氣方剛。騙你的。

  「我知道了,等我妹妹的結婚典禮結束後我就去。」

  「好,我會變成塞努帝斯(註:《跑吧!美樂斯》中等待美樂斯的角色)等你來的。」

  我們兩人分別宣告彼此不吉利的立場後,和奈月小姐間的聯繫斷了。

  「想見我的人啊?」

  我對根本不通的電話這麼說,她這次該不會把我當成殺害動物的嫌疑犯吧?也許會有狗警察基於悲憐生物之由拿著逮捕狀和便利筷做成的手槍等著我。畢竟她沒說想見我的是「人」。

  「戀日醫師……應該不是。」

  算了,去了就知道了,就期待接下來發生的事吧!

  我千辛萬苦地把手機收回去,將右腳向前跨出一步,接著重新抱住麻由的大腿。

  然後美樂斯(像是)就停下腳步,站在寒空下。

  「……………………」

  我有點煩惱麻由該怎麼辦。

  「……喔?」

  我把麻由放回房間,抵達便利商店停車場的時候,在那裡看到的景象讓我率直地表露出內心的驚訝,瞳孔因此收縮。

  有一對男女用手套和圍領(現代人稱為圍巾)抵擋似乎會昇華成雪,侵襲身體的寒氣,吐著白煙等著他們想見的人。說白一點其實只是兩個用雙手手指就能算出年齡的幼男幼女組合。

  「這種時間外出沒關係嗎?」

  兩人背對店裡透出的刺眼光線,像井底之蛙一樣抬頭觀察人工衛星。我看出那是池田浩太和池田杏子兄妹,而頭上沒插羽毛,肌膚也沒畫著詛咒紋樣的傑羅尼莫,像個保護者般站在兩人身旁。現在說好像太晚了,不過說不定奈月小姐並非傑羅尼莫,雖然我沒有否定這種說法的根據。

  對方似乎也發現了我的存在,吸了吸鼻子後露出微笑朝我跑過來。他們健全的動作很難聯想到在麻由家同居時的兩人。當時的腳鏈、污垢以及衣服上的泛黃、黑斑都被抹去。

  「嗯,晚安。」「晚安,大哥哥。」

  靠近我的兩兄妹害羞地向我打招呼,如果以動作來比喻他們的害羞程度,大概就是點個頭的程度。我也直率地回答「晚安——」這樣一個沒有多加修飾和比喻的招呼。

  最後一次像這樣面對面和兩人說話,好像是季節變換前的事吧。

  杏子溫柔地抓住我的手臂,和初次見面的狀況天差地遠。從和她年紀相襯的和緩笑容可以看出她和我十分熟識,不過就算在當時環境下為解燃眉之急顧不了其他,但選我也太輕率了。

  「你看起來很有精神耶,有沒有感冒?」

  「啊,那個——杏子前陣子有點發燒。」

  「吶。」浩太邊出聲邊偷看杏子,杏子微微點頭,向我報告「現在已經好了。」我學醫院櫃檯小姐回了一句「要多保重喔——」

  「那麼,今天怎麼了,找我有事嗎?」

  「嗯」,浩太開心地點頭。表情雖然柔和,但我們之間並不是可以問他和父母的狀況有沒有好一點的關係。不能太深入這兩個孩子的人生也是原因,因為我……自己也有很多事沒搞定。

  「杏子——」哥哥提醒妹妹並朝她背上輕推。杏子回答「知道啦!」輕輕回拍浩太,接著朝我退一步。同時從外套口袋拿出一個長方型的白色包裹,那個包裹很完整,沒有被敲成兩半。杏子低下頭視線亂飄,就這樣看著別的地方把包裹遞到我面前。

  「這個給你。」

  「……謝謝。」

  從今天的日期還沒變看來,她粗魯地塞進我手上的東西應該是巧克力吧。我雖然收下,不過事情的發展還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當場呆住,這真是一種毫無根據又沒意義的打氣行為。

  「這是杏子第一次送人東西喔。」

  「這件事不需要說啦!」

  杏子踹了浩太的鞋子一腳,浩太嘴上雖然說「好痛耶!」但對妹妹的笑容並沒有因此瓦解。

  光是看兩人之間的對話,就有種連空氣都變溫暖的錯覺。

  「是嗎,真不好意思。」

  我內心的感動有如一個擁有年已十七,甚至在餐桌上也不會向自己打招呼女兒的父親,竟然在父親節收到女兒送的領帶般感動。啊——都是騙你的吧?

  氣到肩膀緊繃的杏子,抬頭看著我這麼說:

  「我不是小氣鬼喔。」

  「我知道,謝謝你。」

  我屈膝稍微撫摸她的頭,不過腳底和膝蓋後方的門檻還是擺得很高。騙你的。

  「別把我當小孩——」杏子雖然鼓起腮幫子,卻還是乖乖讓我摸。

  「還有,這個是我送的。」

  「……哎呀?」

  微微向下看的浩太也送了我一個包裝類似的盒子,不過浩太可是個男孩,而我也是個超越男孩,男人未滿的人耶。騙你的。

  「我想謝謝你之前幫了我們。嗯,那個,果然很奇怪嗎?」

  「不,還好吧……」

  送禮物很正確,只是送禮的日期有點怪。

  「謝謝。」

  我把東西收下。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麼顧慮他人地說「謝謝」。

  「感覺好惡喔。」

  杏子搖搖頭甩開我的手,繼續鼓著腮幫子罵哥哥。「果然很怪——」似乎連浩太也擔心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這表情似乎讓杏子感到罪惡,立刻補上一句「又沒關係。」看來兄妹的感情還是一樣好,並沒有什麼變化。

  不過既然送我禮物,我是不是也應該送個回禮呢?畢竟這兩個孩子也關照過我。

  就在我用手把玩禮物思考回送什麼時,奈月小姐一副教育實習生的打扮走了過來。若要我具體形容,眼前的她就是一頭淡金色清湯掛面的頭髮,身穿合身套裝的OL……不,是女教師的前身。她臉上的笑容明明這麼美麗,為什麼讓我這麼不舒服呢?

  「阿道真是的,人望高得好像四處在灑磷粉呢。」

  「動物占卜算出我是蛾,所以我在發揮天職呀。」

  杏子低聲呢喃「是嗎?」不過因為太小聲所以我沒聽到。咦?這句話好像有點矛盾。

  「那我也為了維護阿道的面子,就當作我喜歡你吧。來,拿去。」

  奈月小姐從手提包裡拿出用身後便利商店塑膠袋裝的某個東西交給我。我想應該不是蟹肉罐頭就是巧克力。

  「謝謝你——」我收下這一點也不有趣的禮物。搞什麼嘛。

  「還有這個,這是戀日要給你的。」

  她又給了我一個東西。這個禮物似乎不是從便利商店拿來的,並沒有用袋子裝。這下子,我今天的收穫比去年多了三千%呢。如果做成圖表,油性麥克筆好像會畫到自己手上。

  「那麼,奈月小姐為什麼會和這兩個小孩……」是被爸媽還是兩兄妹誘拐來的嗎?不過無論哪一種,大概都會被她拿來當練習空手道的對象,所以我沒有說出口。奈月小姐大概察覺到我的疑惑,打開充滿光澤的嘴唇,不,如果她察覺到我的想法,可能會直接揍我一拳吧?

  「今天傍晚這兩人跑來問我阿道的住址。我之前詢問他們離家出走直到接受保護的經過時,跟他們說過我認識阿道同學,他們還記得這件事,而且他們也沒有和阿道同學聯絡的方法。」

  奈月小姐對浩太他們微笑,看到這宛如教育系出身的笑容,浩太曖昧地笑了,杏子則是看著我,看來這兩人雖記得奈月小姐的長相,卻不記得被釋放當天的夜晚街道。

  「雖然我毫不客氣地願意幫他們實現送你巧克力的夢想,但考量到阿道同學個人的作息,我請他們等到晚上。」

  因為有麻由在吧,恐怕四個人心中都有同樣的想法。

  「獲得兩人雙親的同意,我這個不肖上社就讓他們陪我夜間外出了。浩太和杏子小姐,上車吧。我和你們的爸媽說好,辦完事就立刻讓你們回家。」

  奈月小姐用手掌輕推兩人的背,將他們帶往停車場裡一輛藍色汽車。她有車啊?稱呼池田杏子就加「小姐」,稱呼御園麻由就直接叫「麻由」,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區分如何稱呼他人的啊?

  浩太和杏子踏著沉重的腳步抬頭看我。怎麼了?還有事或有話要說嗎?「阿道同學也一起來吧!」奈月小姐也邀我上車。這句話一洗充滿困惑色彩的空氣,兩人沉重的腳步和陰沉的表情也因此消失。

  「到車上再聊一下吧。」「……嗯,就這麼辦吧。」

  杏子拉著我的手走著,毫無阻凝,順利地抵達車旁。

  因為是奈月小姐,我還期待她走到一半突然說「啊,這台車只能坐三個人。」啊,說出口了。

  「很可惜,如果這樣,那他們兩個人就都不能上車,得和阿道一起回家羅。因為我不能做出違反規定的事。」

  奈月小姐宛如從天上看透一切,十分有餘裕地回答。

  「是嗎?」我這樣詢問兩人。

  「是吧?」浩太這樣問杏子。

  杏子的耳根子不知道為什麼染上朱紅,朝浩太的手背捏了一把說「不需要問這種事吧!」接著視線朝上看著我。

  「一起回家吧。」「……嗯。」

  這個少女竟然愛慕著誘拐犯的同夥,而且我不只是同夥,還把她當做殺人犯的餌。

  ……真是個令人諷刺的關係。

  事件雖然已經結束——

  不過有必要讓事情朝這方向發展嗎?

  我沒勁地打開傑羅尼莫的車門。

  我不是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而是坐在後排座位中央。

  浩太和杏子左右把我夾住,雖然我想問他們——不用坐在一起嗎?不過看來這樣就可以了。

  我若無其事地問浩太——「你認識一個叫長瀨一樹的人嗎?」

  「啊,認識。我三年級的時候和她同班,她很會游泳呢。」

  「對,就是她。」我裝做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和一樹一起去海水浴場或市民游泳池,和她姊姊也一樣。

  「她還好嗎?」

  「嗯,我們現在不同班所以不常遇到,你認識她嗎?」

  「嗯,她是我朋友。無聊的話可以和她交朋友,說不定可以幫你打發無聊的時間喔。」

  說話速度雖然遲緩,不過動作卻很敏捷,是個百看不膩的小女孩。

  「我知道了——」浩太點頭回答,之後我們就沒有再繼續聊一樹的事。

  車內的對話消失,只剩下車子行進的聲音和奈月小姐的口哨聲。

  「啊,對了……」

  我對右側的浩太打開話題,不過左手衣擺被拉了兩下,我像個電風扇一樣將頭向右轉——

  「接下來和我說話嘛。」

  杏子看著窗外要求和我說話。

  「啊,抱歉,杏子。」浩太不好意思地向妹妹道歉。

  「不需要道歉啦!」杏子鬧彆扭地朝哥哥撇了一眼。

  「我只是想要一人一半。」

  「嗯,我……」老實說我聽不懂她的意思,搞不懂是要左右分一半還是上下分一半。

  不過看到鏡中的奈月小姐在偷笑實在很無言,我沒告訴她我很想拿忍者的飛鏢往她的發旋戳下去。接下來是不是該看杏子呢?

  「那我們來聊天吧?」「嗯。」「對了……………………………………」就把剛剛想要跟浩太聊的話題拿來和她聊吧,不過車子剛好右轉害我忘記要聊什麼了。喂,暖氣開太強害我都冒冷汗了啦。騙你的。

  杏子大概看不下去深感困擾的我,放棄和我聊天。

  「給我看你的電話號碼。」

  「嗯?」我這個高二生,竟然因為一個小二生出手相救而鬆了一口氣。

  「因為我要記起來。」

  杏子伸出嬌小的手掌,我從口袋拿出不得不放到她手掌上的手機,先把電話號碼顯示出來再交給杏子。

  「O、9、O……」杏子默念著和液晶螢幕上的數字搏鬥。我雖心想只要拜託一下,奈月小姐應該會借杏子便條紙和筆,不過我決定旁觀。浩太也掛著笑容看杏子努力記住數字的樣子。

  而奈月小姐這次也沒有憋住笑容地轉動方向盤。

  「好,到羅。」

  奈月小姐在某棟房子前停車,報告已經抵達目的地。

  這是一棟歐式建築,車庫裡並排停著兩輛車,房子裡的燈全都打開,光線從窗戶透出來。玄關前的一株小楓樹不合季節的裝飾在那裡。

  「嗯,那就再見了。」

  浩太下車朝我點頭示意。「嗯,掰羅」我這麼回答後,車門就被關上,接著浩太繞到杏子坐的那一側,而杏子還是坐在位置上看著我。

  「我今天也要回家。」

  杏子握著手機說出一句奇怪的話。

  「嗯……?」

  「因為我不能去大哥哥住的地方。」

  杏子發動柔弱攻勢攻擊我,露出那種充滿滋潤的眼睛是很卑鄙的。如果她察覺了這種攻擊的效力,這孩子將來說不定會變成一個超級惡女。

  「你還不想回家?」

  「不是——」杏子亂甩比以前還要雜亂的頭髮。

  「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浩太也站在妹妹身後露出困惑的表情。

  「杏子」、「都知道」。她雖然說出只有她自己聽得懂的話,把手機還給我,不過如果讓她這樣回家,一定會在她爸媽心中留下反感吧。畢竟她現在這麼消沉。

  ……現在該是這麼做的時候吧?

  「如果有遇到什麼事,一個人無法解決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接著——

  「090——」

  「啊?」

  「後面的都還記得嗎?」

  杏子一瞬間呆住,露出天真無邪的迷惘表情,不過等她察覺這是剛才默記過的號碼開頭,便露出開心的表情。

  她露出笑容把後半段背出來,一字不差。「很好。」「好!」

  光是這樣做,她就會認為這個夜晚過得很快樂。

  「阿道對年紀小的人真溫柔呢。」

  我一改坐上副駕駛座,她就這樣語氣優美地揶揄。

  「因為我還不是紳士,所以觸手還伸不到比我年紀大的人身上啦。」

  她修正車輛面對的方向之後,開車。我趁這個時候拿出收進懷裡的巧克力。

  「你打算在這裡吃?」

  「因為拿回家我太太會吃醋——」應該說是我就慘了。

  說不定還會被丟掉,所以還是避免這樣比較好。

  「阿道果然很溫柔——」她無視我苦不堪言的話語,對我眨眼。雖然這些盒子和麻由做的不同,洋溢著希望,不過一下子吃下四人份的可可亞甜點,不得不認為有些攝取過量。等我在十分鐘內把所有東西吃完,我可能會要噴鼻血或眼淚之類的東西,連耳朵裡面的排洩物都好像被砂糖取代。但是我還是吃下去,一口接一口地把甘甜的美味吃下去。

  「阿道真受歡迎呢——」這句話背後的涵義到底是厭惡還是感歎,從這個人的笑容當中什麼都推測不出來。

  「老實說,我真不知道為什麼那兩個小孩會崇拜我耶。」

  「道理很簡單——」奈月小姐想都不想就回答我:

  「因為對別人和自己都允許繼續撒嬌,因為這種個性所導致。」

  「是嗎……」我無法同意。我吃下第二個,撒嬌嗎?

  「還有,雖然這樣形容可能不太好,不過立場應該也有影響吧。因為他們現在和阿道的距離比較遠了。」

  「………………………………」我舔了舔手指。

  「那種人,無論如何都會吸引人的注意,也就是說和人接觸的機會會變多。」

  奈月小姐不看前方,朝沉默的我微笑。喂喂。

  奈月小姐忠告我頭腦的發條轉太緊了,然後又說「還有——」

  「如果你再少說一點謊,那就可以變成我個人認為……很棒的那種男生喔。」

  「………………………………」

  奈月小姐掛著裝模作樣的笑容,一點也沒影響到她開車。

  不過剛剛好像有一句聽過就算了的台詞,講到一半就被她吞下去喔。

  「……真是。」

  這個人竟然自己破壞關鍵台詞,實在太有趣了。

  不過我可不想為了某人而放棄說謊……說得也是。

  麻由倚賴著阿道。

  而我大概是倚賴著說謊存活吧。

  車子在通往購物中心的道路上朝反方向,養護學校的方向前進,之後只要沿著學校的圍牆往麻由公寓所在的住宅區前進就可以了,然後漫長的今日就要變成明天。

  我一邊想著今天的尾聲——

  「對了,阿道,戀日的……!」突然有人落到道路正中間。

  我向前撲倒,身上的安全帶因為緊急煞車而壓迫脖子和腹部,脖子好像要磨損根部一樣上下晃動。混蛋,我吃到一半的巧克力掉到座位下面了。

  「啊,好危險。」

  她到底是說我們還是車前的人,我在不確定的語意下看向前方。

  飛越養護學校圍牆落在道路上的傢伙,在車燈的照射下突顯了外觀的特色。黑色的倒影,右手上有個細長物體,從形狀來推測應該是球棒。而落地的衝擊好像讓那人掉了什麼東西,對方迅速把東西撿起來。那是刀子嗎?那人拍打著跪在地上的膝蓋起身,我看到那人用左手重新抱住某個東西,接著全速奔離,根本連看都不看旁邊一眼,向前筆直跑去直到融入黑暗之中。那是誰?小偷還是怪人嗎?

  「阿道同學,有哪裡痛嗎?」

  奈月小姐一邊調整開車的姿勢,有點認真地向我確認。

  「啊,嗯,我沒事。」

  對方在跑離車子的瞬間恢復色彩,我和那個個子嬌小的傢伙眼神對上。

  附著在膝蓋及腰下方的是陌生的血色,手上握著的是孩童用的木製球棒。

  除此之外,那長相我好像在哪裡看過。

  「……啊。」

  額頭和眉間的皮膚上,有類似多足昆蟲般的黏稠物掉落。

  過去、一半的鮮血、殺狗、食貓、喪禮、橘子。

  妹、妹?妹、妹妹?我的!妹妹?

  剛剛那個人是?

  我隔著皮抓在我身體裡亂鑽的東西,內心詛咒著些什麼。

  如果我的記憶和眼球還正常的話。

  「哎呀……真是的,那是什麼啊?」

  為什麼?她為什麼活過來了?

  「阿道同學?」奈月小姐搖晃我的肩膀。

  這次我連回答「我沒事」都忘了。

  「剛剛的……」

  「嗯,剛剛那人怎樣?」

  「說不定是死掉的,我的妹妹……」

  這毫無謊言的台詞,讓奈月小姐只能驚訝地瞪大眼睛。

  就這樣,阿道、小麻等人在這充滿興奮顏色的一天的尾聲,在內心留下懷疑、茫然和毫無道理之後成為過去。

  隔天,我在學校的朝會上得知。

  我和很像妹妹的人遭遇那天。

  宗田義人在當晚死亡。

  美化總股長遭到慘殺的屍體,召告著對這兩個月短暫平靜的奮力反抗。

  殺人城鎮最差勁的城鎮祭典又開始了。

  而主導者是我妹妹(可能)。

  ……要是有出場機會,真想讓我的口頭禪早點出來和各位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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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7 02:27 PM|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家的妹妹大人」


  切斷、打碎、剁碎、切斷、打碎、堆積。

  切斷、打碎、不損壞、切斷、打碎、不停止。

  切斷、打碎、剁細、切斷、打碎、正確地。

  切斷、打碎、濁音、切斷、打碎、低音。

  切斷、打碎、四分五裂。


  我爸爸的名字叫南,媽媽叫美沙,哥哥叫司馬,妹妹的名字則實在是說不出口。

  爸爸是個戴眼鏡,臉上掛著讓人起雞皮疙瘩笑容的細膩男子,和溫厚的容貌相反,骨子裡是嗜酒的大胃王,半夜三點敲門大吵大鬧回家是家常便飯,不過隔天一定會用什麼都沒發生的表情吃早餐然後出門工作,光是這一點就讓他獲得家人高度評價。不過這高評價只限定到母親死亡,妹妹的母親住到家裡以前。

  他的興趣是和收音機輕快地聊天和單方面的肢體語言。喜歡的女性類型是十歲左右的少女,尤其最愛小麻和長瀨透……由此得知我的喜好是從我爸那裡遺傳的。雖然我很想說謊說到吐,但是前幾句都是真的。他享年三十九歲,無法迎接不惑之年的四十歲。

  媽媽有著直挺的背脊和耿直的個性,如果硬要分類,那她應該是屬於直線系的女性。她經常糾正我別駝背,還以在餐桌上推薦正座坐姿為名義強烈要求我照做。她不喜歡輸,所以就算和爸爸吵架,也絕對不會主動低頭。

  媽媽死因不明,該說是我忘記了。享年三十二歲,是個可能連死時背脊都筆直不屈的人。

  哥哥是個讓人抱有一點期待,期待將來應該會變成喜歡書本的少年。他從五歲起就用壓歲錢把頭髮染成金色,閱讀祖父過去搜集的書籍是他的日常生活。我沒和哥哥說過十分鐘以上的話,哥哥大概討厭妹妹和妹妹的母親吧,從來沒和她們說話。最後他在學期的結業典禮上從體育館的天花板上跳樓自殺,讓全校學生留下番茄醬的心靈創傷,就這樣離開了世界。

  之後我就常被同學拿這件事揶揄,讓我瞭解到什麼叫做小孩子天真無邪的惡意。

  看著正忙於作業的伏見柚柚的背影,讓我想起這些家人的事。

  二月十九日的放學後,也就是美化總股長宗田義人被殺害五天後的午後三點半之後。

  我在寒風吹襲的操場上參加社團活動。

  「……………………………………」

  「測試、測試。」

  伏見依照手上的記事本進行音響調節。她瞥了記事本一眼後,又回到自己的作業上。不過因為今天所有社員都參加社團活動(說到這裡就感覺有點難過),所以眼尾比平常還要放鬆。

  伏見柚柚,業餘廣播社社長,二年級。很難用文字來形容她,如果硬要挑戰這件事,那麼奇女這兩個字大概比較相襯。不過不是指她的容貌、個性很差。

  她最大的問題就是,對語言有獨特的價值觀。

  伏見的藍色記事本上寫著各式各樣的單字和語句,而後面接著好幾個「正」字,據本人的說法是庫存。我這個局外人並不瞭解那是什麼意思,大概是所謂個人的規矩吧?這是身為學生會一員的基本。

  當時我隨便選了一個社團加入,進入社團教室時,伏見的第一句話就是「歡迎歡迎歡迎。」所以我也不由自主地回答「請多指教請多指教請多指教。」用低姿態回應她。騙你的。不過我一直留著這句話,等待哪天有機會可以用上,可悲的是這個機會到現在都還沒來。

  另外還有一點,如果說伏見哪裡有問題,那就是透過制服強調本身存在感的巨大胸部。這也許是和日本人的偏好不太符合的部分,因為光是走路,胸部就會上下晃來晃去。

  「好,結束羅。」

  這麼報告後,伏見指著記事本上的「待機」。她聽到我回答後,就用橡皮擦把「正」字擦掉一槓,因為她本人似乎很滿足這種只讓人覺得麻煩的作業,所以沒有我插嘴的餘地。

  小時候我不知道她是有這種怪癖的傢伙。

  我依部長的指示閒得發慌地等待。因為沒事幹,所以其實和伏見四眼對看也可以,但是害怕M小姐(啊,姓和名的開頭部是M)的我,不能做出不知好歹的行為。

  因為操場夾在兩棟校舍間,所以聽得到棒球社金屬球棒的悲鳴在操場上迴響。背後還傳來劍道場的竹刀互擊聲以及以這些聲音為背景音,配合我們調整的音樂機材瘋狂唱歌跳舞的戲劇社。就算一名同校學生死亡,新聞也不斷讚頌殺人鬼再臨,世界還是安穩,大概只有一個人除外。

  ……先不提這件事。

  業餘廣播社的社團活動是幫忙戲劇社。

  因為如果不搞些社團活動就拿不到社團經費,所以伏見不甘願地接受這項工作,而社長、副社長連業餘廣播的等級都不到才是她不甘願的主因。三級業餘廣播士根本是夢想中的夢想,我只有漢檢三級,伏見也才英檢四級。

  也就是我們離業餘廣播還差得遠,根本和回家社沒兩樣。

  「新年度招收社員的事要怎麼辦?」

  我在分隔通往劍道社的柏油地和黃土操場的石頭框上坐下,對伏見這麼說。伏見翻了翻記事本,不知是不是找不到適合的單字,她隔很久才開口回話:

  「全都交給你、交給你、交給你。」

  伏見化身為交互進行播放和倒轉的卡帶,她的音質很具特色,如同因身在沙漠使喉嚨鋪上一層砂一樣嘶啞。與其說是說話聲,不如說是一種音色。這句話我要記在記事本上。

  我將視線從伏見移到戲劇社。社員們練習克服羞恥心單獨熱唱拿手歌曲,沒準備CD的就清唱。剛剛社長筱田就用粗野的聲音不服輸地慘叫,真是毫無勝算的歌唱能力。不對,這不重要。

  問題是,應該說麻煩的是,其實也沒那麼麻煩。在我正注視著的戲劇社一角,那個身穿體育服,無視社團活動進行個人活動中的麻由。她切斷一切多餘的表情,以能面狀態擺動四肢,看來在擔任人偶劇的大角色。而站在她身旁,掛著笑臉宛如從旁守護麻由般的男生,給我的感覺比吃咖哩配味噌湯還差,讓人有根本不需要這樣畫蛇添足的想法,十分莫名其妙。

  那個男生是之前來教室邀麻由出席社團活動的人,和我們同年級,兩天前自稱稻澤泰之。不過因為已經過了兩天,不知道是我的記憶退化還是他改名,名字變成了稻葉一將。所以,我決定以後叫他稻葉,這真是個沒意義的謊話。

  至於討厭生物的麻由為什麼會參加她討厭的集團活動呢?當然是因為側腹上多長的肉。

  四天前,起床的麻由自發性猛反省,左右甩著我巴掌,宣告「我要減肥——!」麻由之所以突然奮發減肥,大概是稻澤趁我不在的時候灌輸了她什麼思想吧?所以她為了學習減肥的方法,以戲劇社社員的身份單獨在一旁把身體亂甩亂跳。其他戲劇社社員都很聰明地選擇擺出裝作沒看到的態度,除了稻澤以外。

  第一天我也在旁參觀,結果一分鐘內我們這對笨蛋情侶的視線交會了三次,每交會一次麻由就停下身體動作,最後只好哭喪著臉努力和我保持距離。她的決心讓我覺得心上好像被貼了個拋棄式暖暖包,眼睛也像煮沸消毒過般地感動。不過因為已經過了好多天,所以早就沒效了。

  總之,麻由每天都努力減肥,而我沒有權利不講情面地阻止她,畢竟是我說她變胖的,而且她有讓事情往危險方向發展的傾向,再說我也不能反對她進行健康的身體運動。

  而且我在晚餐時間已經確認過,只要把食物送到嘴邊,她就會「啊——」地乖乖吃掉,看到她沒有採取極端的斷食減肥法,我也多少放寬心讓她這麼做。

  ……不過啊,稻澤同學這個傢伙,嗯……紅牌一張。

  「你在看什麼?」伏見的記事本這麼寫著。

  「我在發送電波。」

  「不透過機器就可以發送?」這次是用人的聲音這麼說。

  「不靠機器才叫專業。」騙你的。

  「專業電波喔?」

  伏見瞪圓了眼睛。雖然我實在不想從她的反應推敲,不過在廣播界真的有這種很像內角危險球的單字嗎?

  「專業電波專業電波專業電波。」

  伏見的鉛筆在紙上疾書。竟然會相信人能發射電波,我看也只有這位廣播社社長吧。我發現了一位目標當上無照專業廣播技士的奇葩了。雖然是騙你的,不過請多加油。

  「對了,之前的召集狀……」

  伏見不講理地翻著記事本,眼球左右反覆跳動,她的舉動十分可疑……為什麼呢?

  「那張白紙的意思,是叫我來參加社團活動吧?」

  她一陣猶豫後,用記事本回答「嗯。」寫在上面的「是」是用在哪呢?

  「那,明智是什麼意思?」

  她用幾乎要把紙張翻破的力道翻找,這傢伙是不是把記事本當成字典啊?

  「……我說柚柚啊。」

  我用單手捏伏見的兩頰往側邊拉,制做出鱈魚子嘴型。

  麻由會喊「呼呦」,伏見則是「嗚呦」。

  「是不是想和怪盜二十面相講話,可是朋友當中又沒有剛好叫做明智的,所以累積了一堆和明智有關的文章?」

  而你又是基於什麼理由,把累積的文字用在我身上呢?

  我看伏見好像在呼吸一樣,嘴巴一張一合「咻咻」地才好不容易把空氣吐出來,心想她大概想說什麼,於是把手鬆開。

  伏見一邊搓著留下指痕紅色印記的臉頰,低聲說:

  「呦呦。」

  「嗯?啊,我禁不住就……讓你不開心了嗎?」

  小時候,我和她的熟識度只不過是知道她這個人而已。

  伏見以前會躲在電線桿的陰影下(穿得漂漂亮亮地,應該是要站在樹底下吧),遠遠看著我被妹妹毆打。她家就住在我家附近,當我回想起過去被教導標籤是輕小說的簡稱這種錯誤知識的深褐色歲月,臉上就會流下一行淚水。騙你的。

  那時候我從沒和伏見交談過,加上伏見沒有拉近距離,我也沒有走近她。因為那時候和現在不一樣,我實在沒有幹勁。

  伏見的筆不斷寫著「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呦」,應該說伏見柚柚壞了。

  電波緩緩地在她內心裡一波波交錯,她這麼不喜歡我直接叫她柚柚嗎?竟然做出這種只讓人會覺得是打從生理拒絕的反應。

  記事本上被「呦」字填滿一面,大概囤積有六十次左右的你好被「呦」給蓋過,她寫上一個正字,吃麵包不就好了這句話也被換掉。這句話這傢伙要什麼時候用啊?

  「喂,伏——吼呀啊啊啊啊啊!」

  伏見突然放棄先前的行動,把記事本和自己的身體往地面丟,並發出叫聲。一瞬間我才誤以為她正投入地飾演一個小嬰兒,沒想到她就晃著有山有谷的胸部望著天空。我也跟著她轉「頭」誇張地閃躲,最後摔落砂地。這是因為眼前有個金屬物體飛來的關「系」!

  我覺得嘴巴吃到沙子,接著就聽到類似破裂的衝突音。

  我的舌頭有多少年沒有不聽使喚了呢。

  麻由活用離心力,把用來整理操場地板平整度的金屬製用具拋過來。這次的投擲展現類似麵包店助手完美的控制度,在零點二秒之前直擊我和伏見坐著的地方,身後戲劇社的器材也全都被拖下水,創下全倒的紀錄。

  「被丟了被丟了被丟了被丟了。」

  朝同方向當場坐下的伏見,竟然在這種狀況下還可以冷靜地補充。難不成你想在將來的人生中至少經歷兩次這種場面嗎?真是個被引誘進修羅戰場的人才呢。

  我身上的冷汗溫度超過氣溫,戲劇社員的慘叫讓周圍產生騷動,全都站得遠遠的看熱鬧,連擔任顧問的老師也茫然的變成一個旁觀者。

  而我的小麻並沒有挺直彎曲的身體,她試著用眼神宰掉我。稻澤也從麻由身邊退開一步,我看你的覺悟還不夠嘛!不過我現在可沒那個閒工夫對自己的勝利耀武揚威。殘留的音響大喊著等一下。

  「你的女朋友睡眠不足。」

  伏見的分析以某種角度來說的確沒錯。麻由在今天的課堂上,就算死黨睡魔邀請她「來——玩——吧——」她還是流著眼淚(混雜著呵欠)努力拒絕對方。最後只有第一堂成功用手撐著臉沒睡,勝負是一勝五敗,不過光是有得分就很了不起了。

  不過我現在可不能這樣回答伏見,要是繼續在麻由面前和伏見說話,可能會讓場面進入無可挽回的地步。總之現在我得趕快和麻由玩傳接球,不對,是和她講話才行。這是我第二次經歷這種突發事件,所以多少已經習慣了。我站起身,心臟的激烈跳動讓我呼吸加速,接著在她把下一個金屬用具拿在手上之前朝她走去。

  「去死吧!」我一朝她走近一步,麻由的聲音就響徹校園。我回答她——你說得沒錯,不過心裡並不同意,接著我又朝她走近。

  與其說麻由在生氣,還不如說純粹是感到驚訝,雖然這很不像是人會提出來的問題。

  因為我比小麻弱小。

  而且我怕活在只有麻由和我的極小世界當中,這是沒辦法的。

  這就是我外遇的正當性。

  麻由朝我右腳的傷口踢了好幾腳,不耐煩的她就這樣穿過我身邊。雖然我得追上她,但我覺得自己沒那個義務,而且腳好痛。我擠出微笑站起身,看到麻由根本不看伏見一眼就這樣走回校舍,讓我安心了一點。

  「我說啊……」

  御園麻由給人乖巧、伶俐的印象,已經從同年級生心中消失了。

  麻由在學校裡的立場,打從和阿道重逢後就開始有了劇烈轉變。

  我是不是也該學習她來個七變化呢,真是亂來。

  真是個立刻會被看穿的謊言。

  啊哈哈,哈哈哈。

  我深感痛楚。

  我和麻由。

  融入集團生活場面的方法大概有錯,一定有錯。

  這樣子我根本沒空去想我妹妹的事嘛。

  從劍道場走出來的枇杷島以及目擊方才景象的劍道社女社員,都像石像般凍結在石頭框上。啊,我還在她們身後發現金子。長瀨也從體育館裡跑出來看,那傢伙是什麼社團的啊?

  伏見不知何時跑到我身邊,和視線猶疑的我不同,筆直看著枇杷島和其他人的方向。

  「那傢伙也睡眠不足。」

  哪可能大家都睡眠不足啊?而且你說的到底是誰?

  「……那我也睡眠不足嗎?」

  「你只是一具屍體。」

  伏見的感想辛辣又直率。

  我不能說自己懷疑這句話,但也沒辦法說這句話是謊言。

  對麻由來說,我是個已死的人,

  對麻由來說,她不過是在利用我這個已死之人罷了。

  接著我沒有向周圍的視線做任何解釋,就這樣結束社團活動跑去追麻由。

  教室裡,我的座位被搞得亂七八糟,書包也被割到不成型,我花了點時間收拾殘局,最後在通學路程的半途看到麻由的背影。她連制服也沒換回來,就這樣穿著體育服在鄉下道路漫步。

  雖然走路的方式和平常沒什麼不同,不過身體散發出來的氣焰宛如酷暑艷陽讓空氣晃動……用這種漫畫式的表現方式很適當,她的背影看起來很像「某種東西」。現在,就算麻由腳下或將前往的地方有動物(依照狀況也包含人類)努力生活,大家都努力活下去並嘗試和她當好朋友,我看也會遭到慘殺吧。喔?我這樣說,不就讓麻由變成一連串事件的犯人了嗎?雖然有不在場證明可以推翻我的說法,不過就算她是犯人也不奇怪。

  夾在沒有農作物的田地,和某人買斷土地新建的房子之間的道路,我在沒獲得麻由許可之下站在她旁邊,接著為了偷看麻由的側臉而轉過頭去,然後臉頰和她的拳頭碰觸。臉頰在被拳頭侵蝕時,相會和離別都帶有熱度,這讓我感到安心。

  因為她如果不使出拳頭,反而是最危險,最麻煩的。

  「小麻——你啊,力氣還真大呢。」

  她沒有回答,毫不動搖地凝視正前方,宛如胸中藏有一統天下的大計。這對在室外的麻由來說,是少見的不悅表情。

  現在的我,在她眼裡大概是和電線桿及小鳥一樣的風景,起初的那一拳,只是用來發散已經無法承受的多餘憤怒吧?

  「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她擺出馬耳東風的態度,結果這件事沒著落。如果就這樣回家,把門鎖上不讓我進去的可能性很大,我得趕緊修復兩人之間的關係才行。

  麻由把速度加快到競走的速度,當我也加快腳步追上後,她把書包朝我丟過來。我護住臉接住包包,並修正了剛才的認知,我的存在比風景還要重要一些。

  我們走進蓋滿新房子的住宅區,再五分鐘就要抵達公寓的大廳了。沒辦法,我是咎由自取,自己種下的因就得自己解決,為了救燃眉之急顧不了其他了。

  「抱歉,可是——」我以這句話開頭,

  「小麻自己也和男生在一起啊。」

  我利用演技不時展現羞恥心。要用這個台詞騙人,說話時流露出純情的感覺是很重要的,這一點只對麻由有用,對老師和奈月小姐我就會直說。

  因為麻由根本不知道我的底,她只是自行想像我的底線在哪裡罷了。

  麻由做出細微的反應,如果用調味來比喻,就像是一滴醬油一樣細小,看來有一線希望。

  「我並沒有指桑罵槐的意思,只是小麻和我這種愛外遇的雜碎不同,總是貫徹始終地愛著阿道,我實在看不慣你和男生站在一起……我也很迷惑啊。」

  騙你的……不,真的是騙你的喔。

  麻由終於將視線和我相對,減緩行走速度,抬頭看著我。

  「對不起,我這麼任性——」我這樣向她低頭。雖然她趁這個機會毫不留情地將拳頭往我頭部後方灑落,不過我一點也不介意,要痛等問題解決之後再痛。

  麻由抬頭凝視我,並不是用那種會爆發命運的火花,而是那種發送電子信號的眼神。

  麻由顫抖的雙唇什麼也沒說,撇開眼神。

  接著宛如慢了一拍般,自言自語似地說了一句話:

  「回家再說。」

  她用一句令人感到意義微妙的話,對我做出讓步。我也只能回她一句「謝謝。」

  因為這是麻由溫柔表現的底線。

  之後我們不發一語也沒有牽手,不過卻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走回公寓。

  通過自動門,走進大廳等待電梯。

  遠方傳來口哨聲,雖然沒辦法判斷曲名,不過音調很高亢。

  電梯在演奏副歌時到位,音樂欣賞因此中斷。

  電梯裡是無言的空間。

  我將背靠在牆上,抬頭看著閃爍的數字。

  ……書包沒了、被整理操場的用具砸、戲劇社的器材被破壞,連伏見也惹得麻由不爽。

  我現在才發現,上學這件差事對我來說變得更加辛苦了。

  回到家之後,我們走進客廳在地板上坐下。就算用遙控器打開暖氣,木製的地板冷到誣賴它結冰也沒問題,我的雙腳自然抖動起來,真希望可以盡早改善這種坐立難安的環境。

  就在等待氣溫上升時,我單方面熱絡地和鼓著腮幫子的麻由取起暖,一開始是用手抱住她。

  坐在我身旁的麻由並沒有做出明顯的抵抗,就這樣讓我抱著,應該說她反而把體重放在我身上,我戳戳麻由鼓鼓的腮幫子,窺看她的表情問道:

  「還在生氣?」「笨蛋阿道。」她一副在生氣的樣子。

  麻由移動位置到我雙腳中間讓我抱,這是麻由最喜歡被抱的方式。接著又爬上我的膝蓋,改成從正面擁抱,不過這種姿勢會讓我大起雞皮疙瘩,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盡量避免。

  「明天一起請假吧?」

  我用食指柔緩地捲繞麻由的髮絲,提議當個壞學生請假。

  麻由宛如眼睛對著光一般瞇細眼睛,抬頭看著我。

  因為她很貼心地破壞了我的課本,所以如果硬要去上學,就不得不請隔壁的女生借我看→觸怒小麻→桌子飛上天空→討好她,然後重複這樣的步驟。戴著眼鏡的編輯對我發送將會有這樣的惡夢等著我的電波,最後哪天就換成我飛上天也說不定……嗯,這我已經體驗過了吧,哈哈。

  「如果小麻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如果想要在家裡躺一天,我就當你的枕頭。換句話說,就是讓我取悅你吧。」

  我拿出會有清爽兩字從鼻孔噴出來的清新姿態對她說話,可惜噴出來的是「精神異常」。

  「可是我想和小麻快樂的生活,所以採用一些姑息的手段。」

  譬如說用假名,哇哈哈哈。

  我像剛剛捏伏見那樣捏麻由的臉頰。轉動她的臉頰後,空氣突然走味,連憤怒也代替二氧化碳出差。麻由眼尾上揚的程度下降,鼓起的臉頰也漏了氣。

  我用腳夾住生氣想回嘴的麻由,就這樣抱著她倒地,在地上亂翻,沉溺於她抱起來真舒服的感想中。這種行為統稱笨蛋(我沒有故意省略)。

  因為我常面臨考卷裡不會出現的社會,所以我會自行擬定對策。

  不怕警察的無謀勇夫,要用石頭來說服女最佳地點是河川旁女。

  當我正在妄想著該怎麼解雇虛構教育節目中的大姊姊時,麻由的低語打斷了我的思考:

  「你絕對不會再花心了?」

  她凝視著我,宛如要把我的眼睛挖出來似地確認我的想法。她總算把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拉近了不少。

  「小麻心中,花心的定義是什麼呢?」

  「說話。」這還挺有難度的。「觸碰、笑、對對方溫柔都算。因為阿道是我的,阿道的心、溫柔和一切都是我的,把這些給別人太奇怪了吧。」

  「你別把人當作物品啊,真是……」

  ……………………………………啊,我講反了。我原本打算在後面加上騙你的來訂正,但是因為些許的動搖而造成些許的失敗。

  「我又沒有那樣做,阿道本來就是小麻的啊!」麻由做出這種幼稚的反駁,原來小麻心裡有著不純正的貪念。

  說不定哪天換成我被她監禁呢。

  我看該找個時間,先在和室裡準備打發時間的玩具和書本吧,畢竟有備無患。還要隨身帶一個金屬湯匙用來脫逃,不過我看是不可能。

  「怎樣?愛花心的阿道。」

  麻由幼稚的語氣中摻雜不悅。我姑且高估麻由自己也試圖脫離用本能行動取代說話。

  「當然僅此一次。小麻也要發誓不會把男人碎屍萬段或是找別人取代我喔。」

  「怎麼可能那樣做啊——!」她用指甲抓我,我看最近得幫她剪剪指甲了。

  「就算小麻多麼有成熟女人的魅力散發費洛蒙,也不會以人類當對象嘛——」因為她歪著頭尋求我的同意,所以我回答她「對啊——」不過內心因「阿道」被當成宇宙生物這一點歎息。

  哎呀,麻由還真難搞。

  因為不是複雜,所以無法解決。高中畢業後的發展,是不是也要把在山中小屋隱居的將來考慮進去呢?應該說將來,我和麻由的未來就算變成老公公和老婆婆,還是「阿道」、「小麻」地叫來叫去嗎?……歲月是殘酷的,年輕比什麼都重要,這是我垂暮十八歲冬天的感觸。

  「心情好多了嗎?」

  我裝作沒在想未來的事,詢問現在的麻由。

  不過她卻用開心的口吻回答「還沒有——」原本屈著的雙腳也在桌下伸直。

  「所以阿道要對小麻更好、更好一點才行。」

  她露出單手拿著玩具打算放到微波爐裡烤的小孩笑臉。

  這是倣傚一但感冒就一直看病的理論嗎?不過這樣比較和平。

  「好啦好啦——」我揉揉她的肩膀又撫摸她的髮絲,總之狀況暫時解除,我鬆了口氣。

  麻由拿起遙控器讓電視死而復生,冷漠的畫面比誇張的效果音遲了一步從黑暗中浮現。喔,在播耶、在播耶。

  就是這次底定了我們這個城鎮被烙下殺人城鎮頭銜的殺人事件。

  現在我們的名聲遠播全國,學者和統計家等權威人士正用拗口的字眼分析城鎮的狀態,每次聽到他們的意見,就算沒吃東西也會噴飯。

  美化總股長宗田義人被殺害的時間是二月十四日晚上八點過後。剛好和奈月送我回家途中遇到我妹妹(猜測)的時間一致。案發現場是離神社不遠的養護學校後方,而我是在學校正面遇到妹妹(候選人)。因為妹妹(疑似)就算被車撞也毫不拖延地全力逃亡,所以奈月小姐不可能不懷疑,我看她早就是嫌犯候補了。再加上不小心說溜她是我妹妹(後補),事態更加混亂。

  不過那傢伙早就掛了,戶籍上也視為死亡。就算和我一起目擊衣服滿是血的妹妹,內心充滿疑惑的奈月小姐問我那傢伙住在哪,我也沒辦法回答,因為我一直認為她在天上、在地底,還去幫她掃過墓。應該說,連那個人到底是不是我的妹妹都還搞不清楚。因為如果她都生活在這個城鎮裡,那這八年內從沒見過面也很奇怪。

  義人的屍體身穿制服,正在回家途中,但臉部和上半身破裂,裡面的東西都噴了出來,下半身只有被泥土弄髒,並沒有任何傷口。雖然感覺有點虎頭蛇尾,不過從對屍體的癖好看來,大多數人都認為這和動物的殺害事件是同一犯人。此外,學者中也有人主張是第二名犯人看到狗的屍體引發殺人慾望進而殺人。換句話說,就是拐彎抹角地說住在這裡的人是殺人狂。

  「我不喜歡看新聞——」麻由這麼說並轉換頻道。她喜歡的節目是只要滿足沒有人或動物出現的條件,什麼類型的節目都看。換句話說就是拍攝大自然的偉大警探劇,或是從流動不止的水流感受人生,這類多型態的節目。雖然內容是我捏造的,不過我不介意姑且看一次。

  麻由不斷轉台,尋找自己喜歡的節目內容,但在下午四點這個連續劇重播的時段,不可能找到她想看的頻道。麻由說了一句「無聊」後,就丟下遙控器往我身上倒。我撫摸她的喉嚨,她竟發出「嗚唧唧唧唧唧」的怪聲,至少學學貓叫嘛,小麻。

  ……不過啊

  打從這個孩子開始在晚上散步,殺念就擴散到他人身上。

  說不定沒有自覺的惡意是具有傳染性的。

  同日午後七點,夜晚已經在天空中上映,陪襯物是一輪新月。那可不是絢麗的虛幻月光配上微風,讓人可以脫離現實的環境,因為冬天的夜晚可是很冷的。

  為了麻由的減肥計劃,今天我們也乖乖外出散步。

  「不過啊……」

  通過殺人現場附近的公民館停車場時,不發一語前進的麻由讓我歎了口氣。

  我想到自己都沒考慮身邊的危險,譬如她是不是犯人。我雖反對外出,但一點效果也沒有,若極力反對她出門,麻由可能想出直接把肉切掉的電波減肥法,所以結果我們兩人就在夜空下進行散步約會。

  而且我也有點在意妹妹的事。

  「阿道?不是那邊啦。」

  麻由拉扯我的右手,我的思考因此瓦解,視線前方的烏雲也退去。正前方的微弱黑暗中,有我和菅原吵架的神社,我在有街燈照亮的叉路口,朝神社踏出一步。

  沿著這條路往小學的方向直走是我們的既定路程,而不是向右轉。

  「抱歉、抱歉,我在想事情。」

  「想什麼?」

  修正前進的方向後,麻由用不帶關心的無情緒表情問我。

  「我在想殺人犯的事,要是遇到就危險了之類的。」

  「放心啦。」

  麻由用無生物、沒有抑揚頓挫的口氣回答。

  「嗯,為什麼說放心?」

  「這個。」

  麻由從雙肩背包裡,毫無困難地拿出一把用傳單包裹的菜刀。

  「我會保護阿道,所以沒問題。」

  「…………………………………」

  她實在太值得依靠,以致於我感到眼睛刺痛。竟然隨身帶著這種東西。

  我看還是趁機給她個忠告比較好。

  我走到麻由的正面,抓住她的肩膀讓她停下腳步。她眼睛睜開的幅度變大。

  「我說,小麻啊——你如果殺了人,我們就不能在一起了耶?」

  「因為你不能進監獄?」

  「嗯嗯。」

  小麻在外面的時候挺聰明的嘛,真厲害、真厲害。

  「那阿道也進監獄就好啦。」

  「啊——……」原來如此,這傢伙又贏了阿道一次。這大概是大家一起闖紅燈就不會怕的道理吧!不,好像哪裡不太對。

  「可是啊……」我一時說不出話,該怎麼說服她好呢?要讓麻由同意的說話方式……應該是朝那個方向吧?沒辦法了,我只好暫時不顧羞恥心。

  「因為在監獄的時候不能吃小麻做的菜,我會很頭大,而且時間一定比住院還要長吧。再說你看,那樣就不能一起睡之類的了。」

  我的臉突然變成暖暖包,不只臉頰,還紅到太陽穴及下巴。這才是老百姓度過寒冬的點子。騙你的。不過乾燥的冬天讓皮膚發癢,真令人頭大,有時還會有不符時節的蚊子成群出現。

  麻由的臉頰也染上淡淡紅暈,故意「是喔——」地假裝不爽,但她的眼睛舒服地閉上,嘴角也微微放鬆,擺出稍微混和外出和兩人獨處的態度。

  「如果阿道平常說話這麼老實就好了。」

  這批評似曾相似,是麻由長大了?還是酋長變身成女學生了呢?

  「總之,不可以帶菜刀,也不能用在人身上,知道嗎?」

  為了避免她繼續苛責,我硬是不讓她繼續發言。

  「嗯,知道了。」

  心情愉快的麻由輕易地同意,然後豎起右手小指頭擺在我們之間。

  「打勾勾。」「好啊,不過這還真令人懷念呢。」我劈頭先說了個謊,麻由溫和地點頭,我的小指就這樣被她勾住。

  「還記得我們最後的約定嗎?」

  「咦?啊——……」我吞吞吐吐地,如果是三選一的問題,那我還有自信。

  「你忘記了?」

  我的小指被緊綁住,她露出無表情的憤怒,把我的小指緊勾到第一個關節以上幾乎瘀血。

  「那小麻記得嗎?」

  我改變態度回問,我相信麻由沒有忘。

  對小麻來說,最重要、最××的就是和阿道之間的回憶。

  如果連這個也失去了,說不定小麻就再也不是人了。

  「吃豆沙糯米團的時候要小心別弄髒衣服吧?怎麼可以不記好呢。」

  麻由有點生氣的叮嚀我該怎麼對待這份回憶。

  「啊,沒錯。可是應該要小心的是小麻吧。」

  我名目張膽地說謊,在心中咋舌。心想真可惜,我原本以為是吃大福呢。騙你的。

  她小指緊勾的力道漸弱,麻由就這樣開始進行宣示。

  「我——不拿菜刀,阿道不花心。要是說謊……」要從鼻孔把心臟挖出來。不,騙你的,實際上麻由並沒把話說完,只是上下搖晃小指趁機也讓我和她做了個約定,我是無所謂啦。

  最後她就這樣勾著我的小指走路。別把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像紅線般倚賴,這就像是自以為兩人心靈相契合不需言語的說法一樣不真實,不過小指尖端的血液不斷增量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不可以吐槽我說是不是指頭被切斷了啊——

  「明天留在家,在家和阿道玩。」

  麻由向我報告她已經決定好明天的行程。

  「嗯,瞭解。」

  雖說是玩,不過都是在沙發上又抱又親地看電視,或在床上又抱又親地欣賞午後的風景——這種不傷荷包和環境的內容。因為感覺這種活動會讓腦細胞感到飢餓,所以還是有必要先準備課本和書包。

  哎呀,真期待明天,今天就像遠足前一天呢。雖然我們的小學遠足從頭到尾都用走的,目的地也不過是山頂。

  ……那麼,在迎接那樣的明天到來之前——

  她昨天努力靠自己的雙腳走回家,今天不知道會怎樣呢?

  「我不行了。」

  「啊?你說什麼?」

  對我的近況用形式上敬語提出疑問的,不是超可愛又超聰明(部分誇張和偽稱)的麻由。

  我們繞小學走一圈後折返回公寓,麻由在途中小路等紅燈時用盡力氣,現在正在我背上睡得十分香甜,並啃著我的背。

  而讓雙腳和腰增加負荷的我於返巢路上,在宗田義人殺人事件的案發現場附近遇到兩名年輕少女。這種說法到底對不對?算了,反正她們都比我年輕,就採用這種說法吧。

  對方是枇杷島八事和一宮河名,兩個好朋友晚上一起出來散步。

  我沒想到會在發生因殺人事件而戒備中的夜晚道路遇到學校同學,雖然多少有點驚慌,不過我還是開口和與夜晚不搭的兩人說話,直到現在。

  「學長在做什麼啊?背著御園學姊……」

  枇杷島露出猜疑的視線逼問我,一宮好像覺得很好玩,在一旁嗤嗤笑。

  「嗯,有點事,出來做晚上的PK活動。」

  我突然說出口的理由,聽起來就像如果對方追問,我就得無止盡不斷圓謊的理由。看吧,枇杷島聽了吃驚地什麼都說不出來,一宮還是掛著微笑。

  兩人穿著學校指定的制服,除此之外枇杷島還身背恐怕裡面有東西的竹刀袋,難不成她們為了遵守學生會的旨意,想靠兩個人來當巡邏夜晚街道的美化股長?

  我問她竹刀袋裡是什麼,她回答「這是護身用的。就算背著這種東西,只要假裝剛參加社團活動就能蒙騙過關啦。」「喔——」我不當一回事地表示瞭解,但內心對她攜帶的理由有點危險這件事產生疑問,也因為這種懷疑,更讓我覺得深夜在命案現場遇到同班同學的狀況不正常。

  「對了,原來學長和御園學姊同居的傳言是真的啊。」

  枇杷島不是用聊八卦而是嚴肅參雜侮蔑的口氣說,甚至能加上「不潔」這個形容詞。是因為她有潔癖,還是加上了她對笨蛋情侶的憎恨?她的視線越過我責難麻由。我也想和她對看,這句是騙你的。我側身移動肩膀阻礙她的視線。

  「不純潔的人和這個差麗的世界不相襯。」

  真不愧是美化股長,不只把人比喻成污垢,還敏銳地糾正我們。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只不過美麗的世界到底在哪裡泥?

  人類很強大,世界很廣大,但是絕不美麗。

  因為人類和世界都被對方利用著。

  「哎呀,怎麼可以隨便聽信謠言呢?如果要用現代科學來比喻,那就好比無風不起浪。」

  「那你背上的是什麼東西?」

  「嗯,我都說是夜晚的開球式了。」「真令人羨羨羨慕耶。」

  一宮第一次插嘴發言,她擺出高雅的表情,使用剛創造的新語言。

  這是一句就算下次再次聽到,也會讓我感受到日文之深奧的語句。騙你的。

  「我也好想和義人同居,可是他被警警警察給搶走了。」

  「請節哀。」

  我不由自主地對年紀比我小的人使用敬語,不過剛剛的日文還真聽不慣。

  被警察搶走……是指屍體吧?難不成你希望和屍體住在一個屋簷下?

  不是和活著的義人住一起喔?我的背上有如萬蟲鑽動般感到一股寒意。

  因為腦中泛起全校學生在朝會上目擊——一宮因義人的死而發狂的景象。

  之後,大家也都看到她不上課在校內徘徊的樣子,還有老師糾正她反而被打的景象。除此之外,和枇杷島深夜在街上徘徊的遙言,也在學校有所耳聞。

  一宮河名這個人正在急速分解,又再次重新組成。

  不過,過去將她這個人的組成要素連結在一起的常識,全都被替換成發狂了。

  因為對一宮來說,地球上沒有任何物體可以彌補宗田義人的存在。

  那麼一宮她……

  在男友被撲殺的現場徘徊做什麼呢?

  一宮似乎察覺我內心的疑惑,向前踏出一步。

  此時我發現她手上緊緊握著一把棒球少年甚至會當作自己約會對象的金屬球棒,對我來說,球棒是生平所見的第一件凶器,所以我不禁產生防衛心。

  「我要找出殺了義人的人,然後殺了他,殺回去。」

  這位美化副總股長笑瞇瞇地用流暢的日語表明復仇決心。哎呀,已經往那個方向偏了嗎?這就是讓漢摩拉比法典萌芽,最麻煩的原因啊!

  一宮縮手,球棒在黑夜失去蹤影,麻由停止啃咬我的背,開始用吸的。有嘗到我的冷汗嗎?

  「你,犯人?」

  豈有此理。」

  我立刻否認,就算是犯人也會這麼做吧。

  該怎麼說呢,看來鄉下年輕人之間風行起帶凶器散步的習慣,真希望她們能乖乖去打擊場使用球棒,而要用菜刀的話就到東京接受廚藝修行。

  「那旁邊那個母的呢?」

  「她不是母的,她是小麻。」

  我毫不猶豫地訂正一宮的粗暴話語。不,應該說雖然腦袋告訴我這樣做很危險,不過佔了我笨蛋情侶成分有八成的脊髓卻擅自這麼說。騙你的,是從頭到腳都這樣主張啦。

  「是喔?是什麼都好,是豬也無所謂。那你為什麼可以斷斷斷定自己不是犯人呢?」

  我總覺得裹覆在一宮話語表面的東西,和在家裡之外的麻由有同樣的感覺,所以對這樣的一宮,我沒有勇氣再度指正她,反正就算訂正,也只可能會改成蠢貨或垃圾罷了。

  「我和義人在小學一起上學的那段時間是同班的,所以我們是朋友。」

  自豪自己和日本空手道第一的同年級生是同學,這種身份證明方式簡直就像是男校學生會做的事,雖然這不成藉口,但卻十分有效。

  「是嗎?真是羨慕羨慕羨慕耶。」

  連續活用三次羨慕的一宮,露出正確無誤天使婆婆般的微笑。和撲殺天使不同之處,在於不一次把對方殺死,以及就算吟唱復活咒語,也會用神明的聲音拒絕說「念錯咒語了。」

  真想介紹一宮到一間不錯的醫院看病,雖然那裡已經沒有可以推薦的女醫生了。

  「那麼,枇杷島也和你一起的理由是?」

  我將視線從一宮身上移開,轉而向枇杷島說話。

  「如果河名只要這麼做就夠了……就是這樣羅。」

  枇杷島毫不隱晦地用這種口吻,表現她對人生路途及精神都已偏離正軌朋友的憐憫,連表情都朝下俯瞰,只用斜眼凝視著一宮。

  「如果河名想這麼做,那我願意幫忙。」

  「不過八事,我不會讓你出手的,因為義人的義人我非得為了義人開殺。」

  一宮連文法都開始有問題了,枇杷島用些許溫柔的監護者態度點頭。

  「而且我有非得親手取回取回取回不成的東西。」

  一宮讓展現她身心疲勞的黑眼圈變型,露出安穩的微笑……取回?

  雖然我很想回答「真像千金大小姐一樣天真耶——」不過由於現在正背著麻由,所以我乖乖吞下這句話,因為要是萬一怎麼了,我根本逃不了。

  「好,你們加油吧,別被警察抓去輔導。還有,再怎麼說你們都是女孩,走夜路要小心。」

  還有,別搞錯了攻擊的對象。

  「不用你說,我們都會小心的啦。」

  枇杷島不講情面地吐槽學長的忠告,對一宮說了句「走吧!」推薦繼續移動。這次換一宮像監護者一樣「好啦好啦——」地和緩同意,把球棒往空中揮動擺出準備離開現場的姿勢,在離開前一刻,一宮眼中的虹彩宛如熟透了一般,不自然地用視線明確的眼球盯住我並加以苛責:

  「如果你發現發現兇手,可別殺了對方。」

  這真是根本連記都不需要去記的吩咐。

  一宮和枇杷島穿過我身旁離去,她們雖分屬壘球社和劍道社,不過都帶著各自社團的道具,如果殺人犯已結束深夜徘徊,她們打算在夜晚的街道上晃多久呢?如果是春天還能欣賞夜櫻,真希望她們能把目的昇華成這種良好的興趣,因為這不關我的事,所以我心中隨便這麼希望。

  「……嘿。」

  我結束目送兩人的背影,重新背好麻由,她並不重,不過要是我說「你像烏龍面一樣圓圓的——」那麻由就不得不努力減肥。

  麻由想瘦的理由是——不想被阿道討厭。

  「因為那是小麻的一切……」

  她是不論哪方面都迷失方向的女孩,不過至少在回家的歸途讓我們不迷路地前進吧。

  沒錯,我做出這種無益處的決定後邁開腳步。

  然後,就在我向前行進數百公尺處。

  我又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物。

  我曾有個妹妹,哎呀,現在不用使用過去式了吧?

  因為那傢伙正站在街燈下,從正面瞪著我。

  現在可以去除之前的(暫定)和(預測),使用「確定」這個字眼了。

  在我的左側有條小河,河上有一座小橋,正前方有兩座網球場,球場裡的照明器具微微照亮無人的球場,讓掉落於地板的球遠離黑夜。右側有房屋建築沒有窗戶的牆壁排列著向前蔓延,好了,差不多可以結束逃避她的視線了。

  我稍微看了看妹妹的服裝,袖長到手腕的高領連身衫,應該說連手掌都被蓋住一部分,她是看準將來還會繼續長高,還是沒看到實際物品就買了呢?套衫外還套著一件胸口有蝴蝶結裝飾的。灰色針織衫,這件衣服的尺寸也有點大。

  雖然這身衣服和我不知什麼時候看到的一樣,不過某人的血液已經被清洗乾淨了。

  是不是身高方面的成長並沒有表現得很好呢,她讓人有一種小學生的感覺。

  就算我朝她走近,她也不像上次背向我前進。

  我吞了口水,為了看清事實做出覺悟。

  抬頭望了天空一次,我也站到可以沐浴街燈燈光的位置。

  我和妹妹互相對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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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7 02:28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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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是飾演死者的活人,以及飾演活人的死者。

  妹妹嬌小的嘴唇不服輸地蠕動起來。

  「哥哥。」

  「妹妹。」

  我們兩人聳聳肩。真不愧是我的妹妹,不可能用充滿敏銳感性的語氣直接呼喊我哥哥,而我也一樣。

  本來應該趁現在向她要至今掃墓時供花的車馬費和眼淚,不過就在製作請款書的過程中,我發現這兩樣的請款金額根本都是零,害我差點貿然恐嚇她讓自己丟臉。騙你的。

  ……那我該怎麼辦好呢?

  我們沒有繼續說話,騷動在我心裡不斷堆積。

  雖然我和麻由也是多年過後再會。

  但現在的焦躁和矛盾和當時不同。

  前陣子和行蹤不明的妹妹偶然再會,而今晚又見到她還和她說話。

  許多回憶在我身體裡不斷旋轉,產生一個漩渦。

  我到底想按著額頭、抓抓臉頰還是用力踏地呢?我連發散情緒的方法都沒決定。

  受不了寒氣不斷侵蝕的肌膚、乾燥的鼻尖,還有頭部化膿的傷痕。

  我是開心、空虛,還是實現了似夢非夢呢?

  這道濃霧是讓我產生想要放棄一切、全部擊潰衝動的泉源。

  我該對活著的人說什麼才好呢?

  內心的混亂讓我想吐,察覺這種危險的心做出了處置。

  灼熱的腦髓在我耳邊細語。

  這時我才終於獲得說謊的真理。

  那就是說事實就好了嘛——

  「你還活著啊?」

  雖然這句話只是一種確認,但其中還是蘊含著千頭萬緒吧?

  妹妹短暫撇開視線,用鼻子輕哼一聲,看來感性路線應該取消,我乖乖接受妹妹用手訴說的低喃,胸口被狠狠揍了一拳,連呼吸也明顯變得混亂。

  「別擅自殺了我,工蟻。」

  她操男性的口氣,用過去的綽號叫我,這種口氣就像曾一度瀕臨死亡,卻在主角的幫助下復活的敵方對手,為場面增添了幾分趣味度。

  「你現在是國中生嗎?」

  雖然還有很多等同義務上必須詢問的事,不過我卻先問這個問題。

  但妹妹卻沒有回答,只是無言地用活生生的惡劣眼神瞪著我。啊啊,就是這雙眼睛,就是妹妹那對沒有改變也沒有成長的眼睛。

  「剛才的女人,是誰?」

  妹妹毫不掩飾嫉妒心地逼問哥哥,這句當然是騙人也是不可能的,不過她問剛才的女人?從「剛才」這個指定的時間點,除了枇杷島八事和一宮河名之外我推敲不出其他人。但是,從問這個問題看來,妹妹已經變成一個偷窺狂了。

  妹妹的眼神更加險惡,就像小麻。

  「哪個女人?」我試探著詢問。

  「看起來比較笨的那個。」

  所以我才問哪個啊,這問題實在太主觀,我沒辦法回答,不過我知道她指的是她們。妹妹看我沒立刻回答所以死心了吧,結束這段對話。

  「那你背上的呢?」

  妹妹繼續追問,看來眉清目秀的麻由任誰都無法不注視。嗯,算了,我想不管是誰,只要看到有人在我背上睡覺都會問吧!

  「小麻。是我的——」詐欺對象。「很重要的人。」

  妹妹的臉頰瞬間抽搐了一下,這是什麼反應啊?這表情實在不像她,是在忍著笑嗎?

  這傢伙真過分,不過如果我是那種顏面肌肉很會動的人,我也會抱著肚子笑翻吧!

  我們的周圍形成一段奇怪的空檔,耳朵因沉默產生耳鳴,好似會引起風雪的冷風奔馳而過,讓被夜晚染黑的樹木柔軟地搖晃身軀。對我來說他們是在乘風搖晃。

  身為哥哥的我應該發言,這種使命感的火苗被強風煽動,猛烈燃燒。騙你的。

  我只是覺得天氣很冷,要結束對話或繼續說話都好,總之早點下定論吧。

  「你等一下還有事嗎?」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想邀她去用餐。妹妹現在住哪裡,或之前在做什麼,明明有很多可以問,

  我卻說不出口。為什麼沒來找我——這個問題的優先度也比我剛才問的問題高多了。

  結果我就這麼簡單地讓妹妹產生了不信任感。

  「沒有啦,我只是想問問你為什麼晚上出來散步,之前不是也——」在殺人現場附近。「出來夜遊一類的嗎?」

  她不可能不知道這個城鎮的現狀。

  雖然我看不出妹妹看向哪一邊,總之她就是撇開視線。我也抬頭望著夜空和她對抗,順便緊緊抓住麻由的大腿,伸直我的背脊。

  街燈在無止境的黑夜住處中散發朦朧微光,籠罩漆黑烏雲的天空居住著不眨眼的螢光燈,這是沒有其他不純物質,一片漆黑的景色。接著妹妹朝我的小腿骨踢……這孩子在幹嘛啊?

  算了,以前她用的是石頭,和那個相比——「」

  我瞭解到這是會震破耳朵的表現方法。

  我還以為有野狗在我背上咆哮。

  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時間被吹跑了幾秒。

  與其說是感到害怕,還不如說因為這突發的狀況而縮緊身子罷了。

  「+%」(=((&')('&%$#$)((~)(~)=!」

  麻由亂動、尖叫,還吠吼。

  她粗暴地好像要把四肢甩離身體,甩開我的手腕摔到地面。

  「麻由!」我喊叫著轉過身體,我察覺了自己的失誤。

  漆黑的環境可不只是室內呀。

  我到底讓什麼東西睡在這種環境裡?

  我拉扯苦悶地用頭槌打地板的麻由的手腕,把她抱起來壓住,帽子因此掉落地面。麻由用她的方式反抗,揮舞著牙齒試圖撕扯我肩膀上的肉。被咬的部分湧出溫熱感和痛覺,她用可以輕易撕破薄衣服的握力使勁緊握、拉扯我的手腕和脖子。她的手指嵌入我的肌肉,我的肩膀也被鮮血染遍。要是麻由繼續這樣抵抗一個小時,我有預感自己肯定會死。不過一個小時後麻由應該就冷靜了,所以我心想就任由她去吧。

  「對不起,不過沒事了、沒事了,小麻。」

  我撫摸她的背,說些空洞沒意義的話語。

  毫無反應地杵在那裡的妹妹,感覺十分遙遠。

  衣服和肩膀的皮膚都被撕裂,就在肉快要被掀起來的時候,麻由終於虛脫了。我和麻由都沒空防止汗水侵入眼睛,所以從旁人看起來好像在哭。

  不對,麻由好像真的是在流眼淚並發出嗚咽聲吧?

  她花費時間整理好的捲翹頭髮,現在的零亂程度比睡翹的還糟。

  麻由嘴邊流下的白色泡沫狀口水,弄濕了我的肩膀。

  還有鼻水、額頭上的血液,以及眼睛裡的淚水。

  無論哪一項都不具溫暖,只傳來一股冷淡的感慨。

  麻由吞下我的肉片。

  她全身只有喉嚨在動,其他部位都無法施力,就這樣被我抱著。

  就像妹妹的母親曾對我做的那樣。

  「神啊、神啊、神啊……」

  救救我啊。

  我垂下視線,緊緊抱著麻由的身軀。

  麻由悲痛的祈禱依舊殘留在我的耳際。

  麻由相信有聖誕老公公、七夕,也相信神。

  不過神在那時背叛了她。

  ……她張開眼,順便「嗯」地吐出討厭的回憶,真希望她趕快變老,把回憶忘光。

  「小麻,冷靜點,看看四周。」

  麻由放鬆環抱著我的手,抬頭看著我。我幫她抬頭,她的眼球急速環顧四周,不知她是不是沒看到盤著手臂、抿著嘴的我妹妹,還是把她當作家裡的牆壁一樣無視呢?

  「這裡是外面喔,小麻已經得救了,欺負你的傢伙都不在了。」

  全都是托你的福,我想這句話應該是正面的稱讚而不是反諷吧?

  麻由重拾操控身體的方法,抓住我的頭,用令人憐憫的眼神靠過來。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阿道、阿道呢?」

  「你看,就在這裡——」我這樣欺騙她,摸摸她的頭,蒙騙麻由和我心中微小的良心。

  「你忘了嗎?小麻現在和我一起生活啊。」

  我笑咪咪地掛上笑容面具……我連這件事也辦不到。

  為什麼呢?一觸摸到麻由,我臉上的肌肉就偷懶了。

  果然是那個原因吧?心虛?不會吧?

  我才沒有那種值得稱讚的東西呢。

  麻由上下搖晃自己的頭,搖到好像要掉下來一樣,看到她還記得,我實在佩服。

  「對、對喔,阿道還在,所以我也還在,嘻、嘻……」

  淚腺分泌出來的液體流進嘴裡,中斷了她的話語,然後麻由才意識到這是自己感情水液地說「眼淚?」她鬆開剛剛用來在我脖子上留下指痕的手,擦拭自己的瞼。

  「這個眼淚,是開心的眼淚,對吧?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麻由半哭半笑,抽泣著騙我,我也決定讓她輕易騙過。

  「小麻真是個愛哭鬼,不過這一點我也喜歡。」

  「嗯嗯,我是愛哭鬼喔,沒有阿道不行呢。」

  麻由像捕食般緊摟住我,本人雖沒有意識到,但指頭就這樣深深刺在我肩膀的凹陷處,鼻子深處雖發出「嗚、哼」的痛楚,還是咬緊牙關熬過。其實我痛到覺得異形要從肚子鑽出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觸摸黏稠的血液和有稜有角的骨頭,麻由的脖子僵硬地傾斜,剛好像是不知拿捏力道的少女把娃娃的頭折斷的樣子。

  「你的肩膀跑出來,血跟白色的東西也跑出來了。」

  「這個?這是因為我走路不看路,撞到電線桿搞出來的,小麻沒受傷吧?」

  「啊?嗯嗯嗯,沒受傷,我沒事,因為我有阿道。」

  額頭流血對麻由來說似乎不算受傷。雖然她似乎適合當格鬥家,但她不過是利用凶器攻擊的累犯罷了,這樣應該不行吧?

  我觸摸她的臉頰,肌膚的溫度冰冷到讓我瞭解自己的手有多熱。

  一直坐在柏油地上吹風對身體有害。那麼——

  「好,把眼睛閉上,然後深呼吸。」

  她乖乖聽從我的指示,讓我有種當上催眠師的感覺。

  我用手享受頭部後方髮絲的感觸,抱著麻由。

  「就算一片漆黑,我也會陪、陪在你身邊,所、所以你放心睡吧。」

  我說到一半咬到兩次舌頭,我是怎麼了?對嚴肅認真的態度敏感嗎?

  「……我睡,明天起來玩。」

  「對啊,晚安,祝你好夢。」

  「嗯……我要夢到阿道……」

  小麻用虛幻空洞的一句話觸摸我內心陷落的部分。

  過了五分鐘左右,她再次發出沉穩的呼吸聲。

  ……夢到阿道嗎?

  的確,她的直覺很敏銳,真的。

  不過,我要被看到什麼時候呢?

  事情告一段落,我只轉動自己的頭,看到妹妹沒逃也沒躲地站在那裡。

  ……真是個大膽的傢伙,看到剛剛麻由的樣子還是一步都不退縮。

  「那是什麼東西?」

  妹妹用和剛剛相同的話語,問了一個意義完全不同的問題。

  我無視寄宿在她眼中的感情,再次撇開視線後這麼說:

  「御園麻由,和我是笨蛋情侶的同居對象。」

  雖然事實內容完全不同。

  不過用這種說法我才能抬頭挺胸地回嘴。

  我穩穩背好麻由,忍耐著肩膀的隱隱作痛,其實我痛到想對夜空哭吼「哇啊哇啊——!」進澡缸可能會對著天花板喊「咿咿咿咿。」

  「那我走羅,你也別熬夜太晚。」

  因為說不定會遇到上完補習班正要回家的殺人魔。

  啊啊,不過我妹妹也是個殺人犯候選人。

  隨便啦。

  我和麻由模仿一宮她們剛才的舉動,穿過她身邊,妹妹用蘊含個人想法的視線目送我離開。

  雖然也帶有一點困惑,不過我的解讀能力只能解讀出這些了。

  「看到你健康,我安心多了。」

  我通過妹妹身邊之後,只說了這句話。

  我感覺妹妹歪著頭盯著我的背影,不過我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放棄和疲憊在我的內心混雜著,塞滿我的心。

  一宮河名、枇杷島八事和妹妹。

  在這個一件事都沒解決的夜晚,讓我誤感到微薄的成就感。

  妹妹平安無事,對我來說是一種確認無誤的樂觀事實。

  接下來就是抓對時間退場而已。

  ……不過,我好像每次裝帥都裝不成。

  才離開妹妹約十五公尺,某個空心物品命中我的後頭部,雖然出奇地痛,不過我可沒那個手去摸頭,我仔細觀看掉落地面的東西,是一隻白色運動鞋。轉頭一看,妹妹還維持投球的姿勢。

  看來她自行脫下左腳的鞋子丟了過來。

  「做什麼?」

  要是打到麻由怎麼辦?哥哥對這一點可是很要求的喔。騙你的。

  「不問我的理由是?」

  妹妹省略一來一往的對話,驅使疑問句。

  「問什麼?」正確來說是問哪個?

  「我之前住哪裡,在做什麼……之類的。」

  「你希望我問?」

  她又把右腳的鞋子丟過來,這次沒有命中,而是彈到我的腳邊滾落地面。

  妹妹用穿著襪子的雙腳跺地,用好像要射殺我一樣的眼神瞪著我。

  「之前都沒聯絡,代表不想讓我們知道你在哪裡吧?那我也不需要硬問、硬去拜訪啊?」

  妹妹被我攻其不備,她稀奇地竟然沒有任何防禦。她連對自己的母親也沒露出過那種表情,因為她為了讓媽媽喜歡她,總是注意假裝和善。

  脫離虛脫狀態的妹妹再次做出偏差行為,接著走過來打算撿起被自己丟過來的鞋子,完全沒想到前後這一點大概是遺傳吧。

  「記住我接下來說的。」「嗯?」我被踢了。「知道啦。」。

  妹妹稍微減緩說話速度,堆砌有「~町」和「~號」的日文,我先穩穩背好麻由,才將注意力集中在妹妹身上,聽了兩次才總算記住。

  「我現在住在這裡。」

  「喔——」回家後記在筆記本裡吧。

  「我有事想問你,所以你一定要來,平日的下午也可以。」

  妹妹做出我無法解讀的行動,並用鼻子哼了一聲,我也用幾乎要噴出鼻血的力道哼回去。

  「之前一點音訊都沒有,你還真任性。」我被踢了,所以閉上嘴不再說話。

  該怎麼形容這種傢伙呢,要用通古斯族語嗎?算了,隨便啦。

  「我知道了,有空的時候。」她踩了我的腳。「給我挪出時間。」「好啦、好啦。」我的膝蓋被她用膝蓋撞了一下。

  因此咳了幾聲的我和若無其事的妹妹拉開距離,重新觀察。

  她的頭髮混雜著銀絲線般的白髮,而且是不滑順的長髮,眼角像溪谷上吊的眼睛,矮個子、塌鼻子和小胸部,好像要找到和以前不同的部分反而比較難,難易度和(尋找威利)不相上下。

  看到哥哥這種充滿感慨的視線,妹妹丟出一句「變態螞蟻」。她是誤會什麼了?

  「好啦。」

  我停頓一拍,重新走上歸途,第二次的分手則是用一點也不嚴肅態度說「掰了——」而妹妹也往一宮她們走的方向,和我呈反方向離去。

  直到她的背影被黑暗吸沒前,妹妹都沒有回頭。

  不過她卻丟下一句冷如冰霜的話語:

  「你還活著啊,哥哥。」

  「……………」

  我停下腳步,肩膀上的血液讓我覺得很麻煩。

  如果是現在——

  我還感覺悲喜交加的情緒——

  要是現在被搞錯季節的蜜蜂叮到,也許我哭的出來。

  「……其實我沒活著。」

  所以我笑了。

  「阿道阿道阿道!」

  在太陽都還沒升起的早晨,我的肩膀就被搖晃。「阿道阿道阿道阿道阿道——」竟然被麻由吵醒。「阿道阿道道阿道阿道道阿道阿道阿道阿道阿道道!」

  是繼續昨天的戲碼嗎?我被搖晃的腦袋瓜努力假裝嚴肅,不過麻由掛著平日幸福笑容的臉蛋上胡亂貼著OK繃……不,臉上好像有點紅潤耶?

  麻由好像要證明這一點似地向我報告:

  「小麻感冒了!」

  「……哇——」開心什麼啊,別舉手拍掌啊。

  「你看你看,體溫計——」遞出體溫計的麻由睡衣歪了一邊露出肩膀,現在不是感到煽情的時候,我一邊關心這個家竟然會有體溫計這奇怪的點,一邊確認液晶螢幕上的電子數字。

  「…………………………………喂。」

  「吶——有四十度耶?」「你坐著幹什麼,快躺下。」「嗚呦。」

  我不容分說地要她躺下,硬塞到棉被裡,頭躺在枕頭上,麻由雖嘟著嘴抱怨「真粗魯——」不過卻隱藏不住開心的情緒。

  「這樣子明天和後天都可以休息,和阿道一起。」

  「……是啊,身體不難過嗎?」

  「嗯,一點都不會……不、不對不對,我有點不舒服喔。」

  她用超爛的演技咳了幾聲,腳則是充滿活力地上下擺動,是過度有精神而不舒服嗎?

  「小麻想要冰枕。」

  「嗯,我馬上拿來喔。」

  「還有,做稀飯給我吃。」

  「好,可是味道我不保證喔。」

  「還有,念繪本給我聽,幫我擦身體。」「先到這裡為止,一件一件來。」

  我制止加速撒嬌,馬上不斷提出要求的麻由,並當作沒聽到麻由用「你真任性」來責備我,先去拿冰枕吧,問題是有這樣東西嗎?

  我抱著疑問離開床鋪才一步,就因為「阿道」這聲呼喚而回頭。

  麻由躺在床上,全力運作她的眼神緊盯著我。

  「我昨天啊,夢見阿道了喔,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發燒吧。」

  「原來如此,那要小心別再夢見我喔。」

  「為什麼要這樣說——」我留下鼓起腮幫子的麻由,離開寢室,走廊上冰冷的寒氣讓我縮緊身子,我走向很少使用的廚房。

  「她一定不會去醫院的吧……」

  對她來說,感冒的意義就是用來緊緊拉近自己和阿道的距離。

  不過看她沒有繼續昨天晚上的行為,至少精神方面可以放心。

  「真是極端呢。」

  現在說好像太晚了,不過這樣才像麻由。

  這才是我自願待的地方,我得努力不失去這個地方。

  今天麻由睡覺的時候我也得緊握住她的手才行。

  「……………………………………」

  這是不是牽手綁架犯的故事呢?

  這種微妙的幸福感,好像有一點諷刺呢。

  麻由花了五天才退燒。

  這期間當然沒有上學。「如果吃藥會很快好吧——!」我不斷說服憤慨的病人,還在電話上被嬸嬸拐彎抹角地要求我回家,還訂了一份教科書。麻由叫著「好,這樣就太完美了,太棒了。」她趁我看護她看到睡著時,醒來的她用自動筆在我們彼此的小指指尖上鑽洞,穿過絲線將兩人綁在一起。剛穿的那天線還很白,萬萬沒想到後來被我們的血給染紅了,大概因為這個緣故,麻由的燒退到三十六度,只剩下一點喉嚨痛和鼻炎,麻由雖然百般不願,但也開始下床生活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大量出汗導致體重下降,這件事讓她十分雀躍開心,看來夜間散步可望減量了。

  兩天後,剛好是請假達一個禮拜的日子。

  我們一起上超市買完東西後,就被麻由以要做明年的巧克力而趕出家門(製作現場對處女來說似乎不能公開),所以我外出打發時間順便辦事。小指上的紅線在超市肉品賣場前失去耐力自然斷裂,回到家後被她重新綁一條的可能性很高。

  在二月下旬,今天下午算是陽光較強的日子。因為今天是平日,所以車道和步道都很寂寞蕭條,唯獨小鋼珠店的停車場卻大爆滿,我還是個孩子,所以只覺得大人這種生物還真不可思議,感想文結束。

  因為沒看到有車,所以我闖紅燈過馬路。正面有個位於收費停車場旁的,嬌小精緻的涼亭式和葉子店,我沿著這條路前進,然後左轉。

  走了約五分鐘,在視線內藥房前方的轉角右轉,往泥土色較多的方向走,朝露出一片鄉下景色的方向前進,也可說是往舊市街的住宅區前進。不過這個比較像唱牧歌的地方在地區分類上竟然被歸為市,而我現在位居的這個染上一層文明色彩的地方卻被歸為鄉,真是胡來。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還被腳踏車追過。我目送吹著口哨超越我好幾馬身的主婦腳踏車離去,對了,叔叔家裡的腳踏車不知道生銹了沒有。

  經過大約十二塊田地,我在一間原本是麵包店的補習班前叉路口停下腳步,在交通標誌下方從包包裡拿出地圖攤開,對照筆記本上的住址。

  我現在正打算去拜訪妹妹。

  「如果這裡是咖啡店……打擊場在這裡……」

  附近有間蕭條的打擊場,那裡有個不吉利的傳說,就是謠傳在那裡揮棒的男女一個月之內會分手,某高中的N同學和A同學的經驗談提升了這個逸聞的可信度。不過裡面有一些是騙你的。

  「好,接下來就靠我地理的直覺走吧。」

  我摺起地圖,和筆記本一起收起來,再次開始移動。

  ……之後,我迷了路,挨家挨戶地跑過,我仰天一望,後來進咖啡店休息一會。

  我花了一個小時以上的時間搜索,終於發現要找的住宅。

  如果從我佇足的位置不迷路直接走來,大約是不到十分鐘的距離。

  「……我是不是應該有點緊張才好呢?」

  我一邊做無用的思考,邊抬頭看著建築物。

  那間房子就位於幼稚園的旁邊。

  這是一棟位於鄉下,古色古香的建築,正面有長滿綠藻的小水車轉動著,還發出夏季會為心靈帶來清涼感的水聲。我放眼望遍整棟建築,看起來簡直像白川鄉,建築上沒有任何金屬材。

  而名牌上的名字似曾相似,這個名字不知道為什麼讓我一陣暈眩,視線因此扭曲,我向後退了一步,在一吸一吐間恢復正常狀態。我毫不在意地把門大聲往側邊推,打開之後才想到——門竟然沒上鎖。

  「不好意思——」

  內部裝潢有櫃檯和座位,裡面還有圍爐,看來是把居酒屋當作住處使用,設置在天花板上的音箱,播著電視上也常聽到的流行歌,是不是還有第四台啊?

  沒人回應我。

  我心想是不是被音樂聲蓋過了呢,於是又打了一聲招呼。就在我打招呼的同時,出現了某個大概是從廚房挽起門簾走出來的住民。

  「請問是哪位?」

  一位腰桿直挺,沒有白髮也沒禿頭的老人出來迎接。他腳穿拖鞋,身穿魚鱗花樣,黑色系、十分平整的作業服,看起來像是能和變成犯罪者前的度會先生成為將棋牌搭子的爺爺。

  「初次見面,我是,嗯——」我該說自己是誰好呢?是妹妹的哥哥?不要吧,我又不想被人懷疑腦袋有問題。

  儘管如此,我也不敢說出妹妹的名字。為什麼在那個家裡生活的母親要把憎的反義語用來當作自己孩子的名字呢?妹妹雖會稍微打扮,但我可是素顏耶!真希望她別因為自己懶得打扮就把所有力氣都毫不惋惜地花在命名上。我在墳前這樣祈禱的過去從腦內的海馬體突起滲入腦袋,現實因此被回憶侵蝕。就在我抵抗回憶時,發現我原本知道有老人站在我面前的意識已經被無意識給埋沒,所以我搖搖頭讓自己清醒。

  從對方灼熱的眼神推測,我已徹底被當成可疑人士了,這下子不得不想辦法洗清污名。

  「這裡有沒有一個大約念國中的女孩子?我是那女生的哥哥。」

  我不用固有名詞,盡可能擺脫可疑印象地努力介紹自己。

  老人瞬間銳利地瞇細眼睛,內心湧現警戒,不過腦海一角似乎有我存在,露出狼狽姿態。

  「是海豚嫁去的那個家的……」

  老人眼中浮現猜疑和驚訝。海豚,妹妹母親的名字。如果這樣稱呼,她會表情嚴肅地生氣,是她本人盡可能避開的名稱……原來這裡是那個人的娘家啊,就是女兒向她報告自己蛀牙時,給予「把身體弄暖好好睡覺」指示的人的娘家。難怪我對門外的名牌有印象,因為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她還沒和我爸爸結婚。

  「是那個事件的?」老人間接地確認我的身份。

  「是的。」我直截了當地回答。

  老人十分不冷靜地呢哺著「是喔——」並將雙手插腰,眼神中帶有陰霾,徬徨地看著地面。

  「啊啊……我記得幾天前那個孩子說過,如果有人自己跑來,就讓他進來。」

  不過老人的口吻混雜著不悅及敵意。

  「你是怎麼知道這裡和她的事的?」

  幾乎是逼問的口吻,這個外祖父打算把我當害蟲看待嗎?

  「啊,是妹妹本人告訴我的。」

  我謹慎地不說出是類似在兄妹間的羈絆引導下來的,這種狂妄之語。既然都來到這裡,就不能惹他生氣,搞得他不允許我們見面,不然我的一個半小時就浪費了。

  「本人……嗯,啊啊,因為她最近常外出的關係吧。」

  老人好像犯癡呆症一樣朝側面低語,看來妹妹從小就關在家裡不出門,施行自學的教育。說得也是,如果她有深夜在這種小城市閒晃的興趣,之前就不可能沒和我碰過面。

  「你對這件事似乎沒表示意見。」

  老人的話讓我微微點頭。

  「不過,虧你敢來。」

  老人把頭從側面轉向我,用目不轉睛的視線釋放微量敵意……是怎樣?把我當髒東西嗎?

  「是妹妹邀我來的——」我妥善地解釋一個禮拜前的對話。

  我的回答讓老人輕哼了一聲,這可是我妹的習慣耶。

  「你到底來幹嘛?」

  「是我妹叫我來的。」「不是,你到底是打著什麼主意……」

  老人雖然似乎想說什麼,不過搔抓臉部側面自我克制住。

  最後,他好似要切斷我們之間的關係似地,丟下一句話。

  「她在後面的房子。」

  老人不露微笑,應該說他表露自己原本的個性,擺出冷淡的態度,雖然他也覺得有點怪,不過和我打了一聲招呼後便走出去了。

  不過那個老爺爺和死人一起生活耶,別讓我妹復活嘛。

  我從小屋的左方走進去,那裡有約三間同樣面積的住家並列著,雖然縱向長度很長,不過看得出佔地很廣,那到底是在後面哪一間?

  我把老人所說後面這個字眼當作命運,自行決定走進最後一間。先把謊言擺在一邊,這間房子充滿歐風,而且非常新,房門也沒上鎖,可任人進出,我心中產生一抹憂心,心想不付參觀費好嗎,邊走進房子。這句話可不是騙你的。

  我從玄關走進走廊,敲了兩下旁邊房間的門,房內立刻有反應。

  「外公?要吃飯了?」

  「不,是兩個期待都無法為你實現的哥哥。」

  我一報出自己的名號,裡面就傳來柔道社在練習受身的聲音,她是在集訓嗎?

  「沒事吧?」我被那扇門用全力撞擊。

  真是個學不乖的傢伙,我差點要討厭起自己了耶。

  「有夠慢!」

  這次我連抬頭透過太陽看自己的血潮的空都沒有,妹妹用手按著我的背,露出蹙眉和憤怒的表情,看來她不像小麻一樣等待我的來訪。

  「什麼慢?你明明很驚訝有人來訪。」

  房間中央有張椅子翻倒,看來是把腳放在桌上,因為失去平衡而翻倒。真是懶散的傢伙,我用父親的視點表示憤慨。騙你的。憤慨的應該是我妹妹吧。

  「因為你慢得像蠢蛋,所以我確定你是笨蛋!我沒想到你現在才來所以才會吃驚啦!」

  雖然有點語無倫次,不過我不得不回答「你說得是——」來同意她的說法。我並不討厭這句日文。

  耳鼻通紅地毆打我,比手畫腳的妹妹,其實我也不討厭。

  「你這個遲鈍的傢伙!」「啊,等一下。」

  我抓住妹妹甩動的手腕,她又剛好開口說話,所以一切正合我意。

  我將手指伸進她張開的嘴巴,這是為了直視她的臼齒。

  「嗯、唔、姆!」

  妹妹雖然發出奇怪的聲音,不過我還是繼續診療工作。

  「果然有蛀牙,你是不是還是一樣不愛刷牙啊?」

  我用手指壓住她的舌頭,看了妹妹的牙齒一遭。牙齒的排列不算差,大概因為受到分泌出的唾液潤滑吧,所以舌頭很濕潤,觸感不錯。

  我享受和妹妹一起玩牙醫遊戲,滿臉通紅的妹妹竟微微顫抖,氣到高聳的肩膀好像要長出兩塊塗起,連拳頭都握緊了。

  「你……」

  「我實在不懂你在氣什麼耶?」

  「變代!」

  她口齒不清地怒罵,還狠狠朝我的手指咬了下去。

  「好痛!」我才退了一步,妹妹的手肘就在瞬間陷入我的腹部,還拐了一腳,害我在走廊摔得一蹋糊塗。當我專心掙扎回到用背靠牆坐下的姿勢,結果又飛來一腳,而且還正中我的臉。

  「你這個!變態!混帳!」

  我就這樣任妹妹亂踹,並持續和她的膝蓋及指甲甲尖應酬,雖然她穿著裙子,但我沒那個閒工夫偷看她的內褲。

  「變態!去死!變態!去死!變態!變態!變態變態變態!」

  她對我的怨恨似乎已經變成和自身尊嚴相關的問題了,我可以鬆口氣至少她沒有要致我於死地嗎?因為我側腹柔軟的肌肉被她的腳尖狠狠踢了一腳,幾乎痛得快要掛了。

  「別、別踩了,休息一下——」「囉嗦!」

  妹妹的語氣根本變成一個小太妹,腳上工夫和語調似乎都很起勁。

  誰啊,快把體育老師的哨子拿來給我!不過這傢伙好像沒上學嘛,肯定沒去,畢竟她平常就過著踹哥哥度日的生活。這是什麼鬼生活啊?

  「你這個繭居族!雖然我沒資格批評!」「不要搞這種莫名奇妙的惱羞成怒!」她由下往上踢我的下巴,害我眼冒金星。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害我在妹妹淡桃色的內褲上看到鹹蛋超人的圖案,看來我是受了重傷。

  之後,妹妹全力使用她的腳,直到連自己都跌坐在走廊上。

  我全身上下熱到讓我擔心這次是不是換自己發燒了。

  妹妹的肩膀因呼吸而上下起伏,全身被和冬季不相襯的汗水給浸濕。因為看起來一點也沒姿色,所以我這個做哥哥的稍微放心應該不會有害蟲纏上她。討厭,騙你的啦。

  妹妹呼吸十分紊亂,但還是不忘用充滿恨意的眼神凝視著我。

  她看起來似乎很健康,我放心了,真希望把「似乎」兩個字拿掉。

  「喂,有沒有流血?」「還沒流血嗎!」

  這次改用左腳腳底。唉,真是自找苦吃。

  「哥哥變成變態蟻了。」

  把椅背朝前坐著的妹妹這樣發牢騷,啊,我現在才發現,變態蟻跟兵蟻的發音只差一音節耶,不過這一點也無關緊要。

  「你以前沒這麼變態。」

  「長大就是這麼回事啦。」

  「才沒那回事呢!」妹妹用這句簡潔、聽起來很舒服的回答,回應我滿不在乎的說法。不過如果是和這個城鎮的姊姊們說話,我說不定會被毫不留情地糾正。

  我獲得許可後進入妹妹的房間,她的房間至少五感中有四感還健全。觸覺是來自於她朝我丟來的坐墊,味覺則是來自於自助式的井水,聽覺來自於她的痛罵。至於視覺,如果把眼界縮小一點就沒問題了。

  六疊榻楊米大的房裡有淡紫色的窗簾、兩個排在一起的衣櫃,還有擺著各佔一半的少年、少女漫畫及一本天野可淡人偶寫真集的,上了年紀的書架。另外還有一台款式老舊的黑色筆記型電腦,以及床上像是早上脫下來亂丟的睡衣。我仔細盯著那件睡衣,結果她就把睡衣收起來,還順便揍我。這是兄妹最能親近彼此的交流方式,不過痛的只有我。她都關在家裡,是怎麼收集書架裡的漫畫和衣服的呢?不可能是叫外祖父去買,大概是透過網路吧。

  接下來讓我產生更多的疑問。

  房間一角擺著暖爐,房裡充滿異臭,除此之外,書架旁邊還有一台小型冰箱……看來她不變的地方不只蛀牙,祈禱打開冰箱後,不會和某間醫院一樣塞了一個人在裡面。

  還有被立在房間一角的木製及金屬製的兩根球棒。

  「那麼,今天有什麼事?」

  「你來了能有什麼事。」嗯,是沒錯,可是要我來的人是你耶。

  我記得,嗯——「對了、對了,你不是說有事想問我?我就是來給你問的。」

  我啜飲已經喝慣的井水,對妹妹說話。她沒回答,只從冰箱裡拿出自用的瓶子喝起水。我偷看她身後的冰箱,裡面保存著鮮紅色的肉塊,我邊喝水邊想著——那是什麼肉?我用手指確定沾濕我右唇的液體,發現右唇滲出少量血液,被踢成那個樣子還只有這一點傷,看來得好好感謝妹妹才行。騙你的。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滋潤過喉嚨的妹妹關上冰箱,重新坐回椅子上。她轉動椅子,正對著我。

  妹妹的嘴唇顫抖:

  「和媽媽有關。」

  我差一點要用鼻子表演我沒打算表演的噴水秀,就這樣將嘴靠著杯子吐出泡沫,但眼神一直看著妹妹,對方臉上毫無表情。

  「我媽媽死了吧?在八年前。」

  「嗯。」

  我一邊忍耐鼻子裡傳來的激烈痛楚邊點頭,如果她這八年都關在房裡,那就算住在同一個鄉鎮也得不到什麼情報吧!

  「媽媽死的時候,哥哥有看到嗎?」

  妹妹危險的視線射穿了我,看來要騙過她很難。

  因為她的眼神讓我認為,如果她不給予肯定,是不會接受我的回答的。

  「我看到了,可是我沒辦法幫她。」

  因為當時的我全身癱軟,而且是個連謊都不會說的廢物。

  我什麼也做不到。

  不知這種幾近放棄的表情是不是在我臉上表現出來了,妹妹露出宛如口中咬著蟲般愁眉苦臉的表情。騙你的。只不過是咬咬蟲,我妹才不會愁眉苦臉勒。雖然她吃蟬的時候,難吃的口感讓她露出不悅的表情說「有泥土的味道——」之後吃貓也哭喪著臉說「有肥皂的味道。」

  「那麼,你做了什麼?」

  「害怕。」怕小麻、怕人死、怕血、怕刀子、怕黑暗、怕滑溜溜的感覺。

  害怕活著,不過這是之後才怕的。

  妹妹的眼神轉為含有悲憐,不知為何讓我起雞皮疙瘩。

  「……哥哥從以前就這樣,在關鍵時刻總是不幫人。」

  她竟然還歎氣,對我說這麼過分的話,不過這種說話方式就好像她自己也有感觸。

  這種口氣簡直就像是我曾經這麼對過我妹妹。

  「癱在那兒什麼也不做,現在還變成變態。」

  妹妹頹肩,用帶玩笑的輕蔑視線鄙視我,我把無法消化的東西吞進肚子,滿面笑容地說:

  「說什麼變態,真令人遺憾,虧我還這麼擔心你的蛀牙。」薄型攜帶遊戲機在空中朝我滑行而來,直接撞上我右肩的傷,我「呀啊——」地悶哼一聲,「gyaaaaaaaaSu——」這種美式風格的喊叫在我的內心迴響。

  不知道我內心痛楚的妹妹解除投球模式,改成不斷臭罵我:

  「對女人的品味也很差。」「……這句話我就不能當沒聽到了。」

  「你呼吸乾嘛變急促?變態。」因為我正和肩膀的傷口激戰當中啊。

  「麻由哪裡不好?」

  「頭腦明顯有問題這一點。」

  她淡淡地指出事實,搞什麼啊,真想叫浩太來罵她。

  「那個女的有病嗎?」

  「不是那個女的,是你將來的嫂子。」雖然我還不確定,應該說根本不可能。

  「我們又不是兄妹。」

  妹妹嗤之以鼻,坦率地否認。

  這句話讓我覺得她說話很矛盾。

  當我正想提及這件事,開口說「妹妹啊……」她就丟來一個裡面沒有鉛筆的鉛筆盒。我用左手手背擋開,結果反而更痛,而且她還命令我「撿起來。」害我得為了撿鉛筆盒起身移動到房間的一角。我是雖然內心抱著幹嘛要聽她命令的疑問,卻還是乖乖照做的工蟻,回收時還順便觀察了一下位在那個方向的兩根球棒……嗯嗯,有一些使用過的痕跡。

  接著,回收結束後,我變成被施與「給我回去」的變態蟻。這無理的舉動和不給褒獎的行為讓螞蟻生氣了,我在心中發誓——我以後要擺出我行我素、旁若無人的態度喔!

  所以我故意站在妹妹的眼前用發動問題展開攻擊。

  「我也可以提問嗎?」

  「我不要。」她無視我。

  「你之前都在做什麼?」

  「在房間吃橘子。」喔,那就好,代表你一直關在家裡。

  「我大約十天前在神社旁看到你,那時附近發生殺人事件,而你的衣服沾著某人的血。」

  「你的意思是說是我幹的?」沒想到她竟然老實回答。

  「沒有,我想說你是不是去上補習班。」

  「說謊。」妹妹做出正確的評價,她為了讓我從自己的視線裡消失,將椅子往左邊轉,而我也依照常識往左邊繞,雖然心窩被揍了一拳,但我不害怕,深呼吸以尋求新鮮空氣。

  「那實際上到底是如何?」

  「我不知道。如果是我,你想怎樣?」

  「沒怎樣,要你放過我認識的人。」「我哪知道是誰。」「譬如長瀨、戀日醫師、傑羅尼莫、浩太、杏子、叔叔、嬸嬸、一樹、金子,最後還有伏見。」「我都說我不認識了!」

  她用小太妹的方式否定,還用椅子轉過來猛力踢我的肋骨。先撇開我認識的人,妹妹如果都沒外出,那應該也沒朋友吧。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

  我擺出類似早上晨跑歸途因運動不足而壓著側腹的姿勢向妹妹發問,她轉身背向我,只有頭往後仰,讓自己眼中的世界上下顛倒。她沒有回答,只有鮮紅的舌頭為了污辱我而往下巴伸。

  「問完我就回去了。」

  「別問,直接滾。」

  「那我不回去,直接問你。」

  被她瞪了,我看她好像接受,所以無視她的視線詢問:

  「你以前在山裡行蹤不明,那是故意的嗎?」

  妹妹連眨眼或動搖的時間都沒有,直接「對」地簡短肯定,她到底是個性乖僻還是坦率啊?

  「為了離家出走?」「嗯。」

  「你那麼討厭那個家?」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隔了幾秒,不過還是大幅度擺動下巴。

  「……是嗎?」

  那就沒辦法了。

  我決定不要深入挖出理由。

  我感覺到自己關心以及不關心的分界點,這還真新鮮。

  不過,那個家就算了,連自己的母親都討厭,這點讓我有些在意。

  「不過你運氣很好喔,如果繼續待在那個家,我看你現在也躺在地底了吧。」

  如果哥哥沒有自殺,我看這家人會一起過著封閉的監禁生活。

  只不過會有慘叫的背景音陪襯。

  妹妹縮回舌頭,貫徹她的無反應。我看就算我繼續多嘴下去,看起來也只會像個愛自言自語的少年,就到此為止吧。

  「那我回去了,你要乖乖刷牙,還有記得不要死而復生羅。」

  我雖然做好會有東西飛過來的心理準備,不過事實卻非如此,很不自然地起身。真掃興,其實我應該開心才對。

  我走向門口,這時桌子的方向傳來物體的移動聲,也許妹妹也準備去外祖父那邊吃午餐吧。

  我將手伸向門把,心中決定回家後幫麻由剪指甲。

  她就像看準我這動作的時機般,突然對我說話:

  「哥哥,看我這邊。」

  「嗯?」我的臉頰上染上一層朱紅,害羞地轉過頭。騙、你、的啦。

  菜刀。

  刀子+妹妹+哥哥=我現在看到的景象。

  腳程距離我約五步的妹妹,雙手緊握著和麻由使用同款式的菜刀。

  ……如果這也是謊話就好了。

  她把刀子架在腋下丹田的位置,擺出刺殺最基本的姿勢。

  「……我該怎麼解釋你的舉動?」

  該不會想吃了我?想把我煮成火鍋?還是用攪拌機把我攪碎?或把我當蔬菜炒來吃?每一項的機率應該都不是零。千萬不能鬆懈,我幻想出來的臣子在耳邊低喃,話語在我腦裡迴響。

  妹妹又朝我接近一步,表情和剛剛一樣沒有變化,反而讓我湧現恐懼和現實感。

  「有沒有商量的餘地?」

  「……有。」她一面給予肯定的回答,又朝我滑出一步,除了菜刀以外,她的動作實在很像個燈籠,啊,好可怕!

  應該說,至少把菜刀放下吧,讓我們之間的差距別這麼大。

  「你還挺冷靜的嘛。」妹妹的五官裡,只有嘴唇有動作。

  「因為我經歷了很多這樣的場面。」

  譬如和有健忘症的殺人狂戰鬥,或是和愛撒嬌的前殺人犯同居。

  看來妹妹也快要定型了。

  是不是已經很習慣殺人了呢?

  「你基於什麼理由要殺我?」

  動機為何,雖然有點頭緒,但是頭緒還很曖昧無法實體化。

  為了母親?還是對我的厭惡?還是為了抹除殺人案件的目擊者?

  妹妹沒有撇開視線,連眨眼、晃動眉毛都沒有,毫不遲疑地——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喂。「所以想試看看。」她又逼進一步。

  妹妹的菜刀和我肚子的關係急速逼近,原本放在門把上的手不知何時像鐘擺一樣在空中晃,如果妹妹是當真的,那我已經不可能逃跑了吧。

  剩下的對策就是抵抗或接受?

  要實現死人被死人殺的這種構圖嗎?

  ……哈,我施展在心中悶笑的高等藝術。騙你的。

  「等一下。」

  我伸出手掌,制止少女和刀子。

  想都不用想,個性乖僻的人哪一項都不會選。

  因為這就是我選擇的生活方式。

  「我不喜歡手被切斷喔。」

  我告訴她要用力往肚子戳,也告訴她我到現在還是很膽小。

  妹妹也「啊?」地露骨表示驚訝,全身因而僵直。接下來我該說什麼好呢?

  加油了,脊髓,就靠你了。

  「而且我對徘徊在生死存亡間已經膩了。」

  糟糕,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現在可不是目標當上學生會一員,發表個人感想的時候。

  妹妹全身僵直的現象也解除了,真是千鈞一髮呀,所以現在更是決勝負的時候。

  「因為與其被你刺傷,我還寧願被你踢傷。」

  話說到一半,我想起枇杷島曾對我說過的話。

  原來如此,一個笨蛋假裝自己是笨蛋,看起來真的很令人不愉快。

  這先擺一邊,後悔遲了幾步才造訪我的內心。我說了真多謊耶。不過這應該不算說謊,因為這種行為就像煩惱著到底要選擇讓長腳蜂還是雀蜂叮咬一樣。

  「因為被踢比較輕鬆,對你或對我來說都一樣。因為殺人很勞心費神,對被殺的人來說也是件麻煩事,如果你還沒有忘記到底要不要把殺人當作生活中的一部分這個問題,一直背著這個問題活下去的話,那麼哪一天一定會喘不過氣,成為疲勞的泉源。」

  我胡扯一些漂亮話呼嚨她,因為這是我第三個選擇。

  不過表演的方向好像搞錯了。

  「為什麼不可以殺人?」「殺人對你來說有意義嗎?」

  啊啊,這想我想起了從前,是哥哥還是媽媽呢?

  「因為我現在不那麼討厭妹妹,被不討厭的人殺,感覺挺不舒服的。」

  騙你的,被不喜歡的人殺才會比較不開心吧?

  妹妹對我長久以來的心境置之不理,心情變得平靜不少。

  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一開始握住凶器時的微薄敵意,現在已經更加稀薄了。

  她那好像頓悟什麼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意思,這讓我感到無比不安。

  「哥哥好像有點不一樣了。」雖然只有一點點,不過語氣中帶有些許悲傷。

  「嗯,不過妹妹你一點也沒變啊。」

  好的地方也沒變,壞的地方也沒變……大概吧。

  喔?她不帶任何情緒魯莽地朝我接近,看來我說服失敗了。

  妹妹接近我的胸口,這個角度看起來,她的個子還是很嬌小。

  接著,她放下菜刀。

  小心不碰到我地,讓菜刀落地。

  妹妹將手搭在我的肩上並墊高身子,用舌頭舔拭我的嘴角,就是滲血的部位。

  又滑又癢的感覺,她的唾液蹂躪我的肌膚,冰冷的溫度滲透進肌膚底下。

  就像看著滿壘代打再見全壘打的球飛來的觀眾席一樣,全身起雞皮疙瘩。

  「你以為會被我捅?」

  思春期的妹妹露出溫柔卻沒有治癒功能的詭異笑容。具體來說,就是雖然在笑,但眼神很奇怪。啊,她天生就這樣,和思春期沒有關係嗎?

  「……哎呀,女課長,現在是在進行午後的性騷擾業務嗎?」

  她踹著我的腳踝說「我根本搞不懂你在問什麼。」

  「如果硬要我解釋,那就是妹妹你也很變態嘛。」

  我被她踢飛了,僥倖的是沒有接上一連串流血、舔、踹的循環。

  之後,我沒有深入詢問菜刀的事就離開妹妹家。

  沒有為我送行的妹妹一句「別再來了。」或「要再來喔。」都沒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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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家族罪行目錄」

  緩緩地攪拌。

  攪拌起來黏黏的,有時還會碰到堅硬的東西。

  不過還是把它們全都攪在一塊。

  攪拌的同時——沒想到怎麼會變成這樣的想法也在心中盤旋。

  身上滲出些微的汗水。

  這是情緒達到最高峰的前兆。

  緊接而來的是——突然變得冷靜,開始回想起很多事的瞬間。

  和現在已失去原貌的東西相關的些許回憶。

  可是我的心並不因此遲疑。

  反而加快手邊的作業。

  雖然新鮮卻有點乾澀的心情。

  我舔掉噴到指尖上的東西,繼續進行作業。


  「午安——」對方對我們打招呼。咬啊咬。

  「御園同學今天會來參加社團活動嗎?」稻澤這麼問道。咬啊咬。

  我和麻由都默默地吃飯、喝蔬果汁。

  雖然如此,稻澤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三月二日禮拜五,是距離被妹妹踢到爽的三天後。

  我倆結束自行訂出的寒假,再度開始上學。今天午休我和麻由一起吃從福利社買來的雜菜麵包,便當這種東西,只有麻由成功實踐早起早睡的日子才有得吃,換句話說根本是虛構的。

  我們被教室的吵雜聲環繞,大概是因為麻由丟過操場整理用具的關係吧,偶爾會掃來關注的視線,不過我們一點也不介意。而不同班級的稻澤卻跑來找我們,正確來說是找麻由。不管什麼時候看,都覺得他是個鼻子會噴出彈珠的男生,和倍受某個好似擁有活生生眼睛、無法操縱、暴定候選人人偶的女人稱讚的我,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其中有兩項是騙你的。

  稻澤站在我旁邊的桌前,也就是麻由坐著的那張桌子前。順道一提,那張座位在幾個月前是由被菅原解體的第五個還是第六個學生使用的。放在桌上的花瓶在某天突然消失蹤影,我一邊驅動著是不是花瓶翹課不上學之類沒意義的想法,靜觀麻由的動向。因為他不是和我說話,所以插嘴說話也挺麻煩的。

  「來,一人一半。」

  「嗯。」我把炸麵包交給麻由,取而代之的是接過麻由的雞蛋麵包。麻由一次也沒抬頭看稻澤,只是專心用餐,我則看著麻由啄食麵包的樣子,思考是不是該拍下來這種癡人說夢的情景。視線一角還看到稻澤的嘴巴好像在動,不過沒聽到他在說什麼。

  不知不覺之間,稻澤蹲在桌前,雙手撐在桌面上,讓自己的視線和麻由同高。麻由的對應方式是閉上眼睛吃飯,抓準時間倒果汁則是我的工作。

  雖然這傢伙給人的感覺挺爽快的,卻會做出讓人不爽的行動。

  「封閉自己不好喔,這樣把自己關在殼裡,許多事都會變得狹窄,總有一天會吃大虧。」

  麻由嚥下最後一口麵包,毫不表露感情地含住我遞到她嘴邊的吸管,吸取紙盒裡的飲料,紙盒也因此跟著萎縮。真想把她這個樣子拍下來,以下省略。

  好,用餐結束了,我把垃圾裝進塑膠袋,把東西部收拾好。

  接下來的剩餘時間,我們得在一語不發且不互相碰觸的情況下你儂我儂地度過,因為這是自發性的義務。雖然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不過我摸不清麻由到底做出這個空間裡不容許異物存在的結論了沒有。

  張開眼睛的麻由,終於為了吃麵包之外的工程張開嘴巴:

  「你很凝事,快點消失。」

  宛如不知死活地在王將面前下棋的棋士,乾乾脆脆地被拒絕,稻澤的時間一瞬間停止,接著笑著說「我會這麼做的——」接受麻由的意見。就在他起身離去之際——

  「那,有心情的話就來喔。」「我不去。」

  麻由的拒絕也沒讓稻澤感到失望,不知道是不是開心的緣故,眼睛反而多了幾條皺紋。

  說完「掰掰——」稻澤走出走廊,麻由看都不看他的背影一眼,只說「還好他沒碰我。」我也一句話也沒說地轉動脖子和肩膀。

  視線剛好對上將上半身趴在桌上,只有頭抬起來的金子。

  雖然看得出他透露想知道八卦的好奇心,不過看起來還是很和善。

  我模仿某人的習慣,用鼻子哼了一聲後,轉回正面。

  ……「掰掰——」是嗎?

  我現在才發現自己構築的人際關係中,幾乎沒有可以使用這句話的人。

  我學習奈月小姐,用自己的人際關係具有茶道社一生只會參加一次特質的想法說服自己。

  好,放學時間到了,我做好回家的準備,在麻由醒來之前去趟廁所。那是個不需要一一表明目的,說了反而會讓人起疑心的目的地,我說的當然是廁所。

  雖然月分已更新到春季,不過走廊上的氣溫冷到要用微寒形容還差很大一段距離。那是用寒冷也根本不足以形容的冰冷空氣。夏天有冷氣就算了,冬季的設施費用都花到哪去了呢?這股寒冷鼓勵我對學校的經營產生興趣及疑問,不愧是學校,連走廊都鼓勵學生思考。騙你的。

  走廊上擠滿從學業中暫時獲得解放的學生,其中準備前往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十分顯眼。對了,伏見應該正在戲劇社裡認真做事吧!想到這件事的同時,我腦中也浮現被粗暴摔落的音響器材,我決定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我走進走廊盡頭的廁所,度過各種經驗後,爽快地離開現場。

  不過就在我回到走廊上時,眼前又追加了一道我得跨越的試煉。

  我剛好遇到單手拿著書包正走下樓梯的稻澤,他不知為何用開心的聲音對我說「嗨!」還用倒轉的姿勢從樓梯倒走回走廊。

  接著他微微舉起手說「嗨。」並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不過我就像被麻由附身一樣,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於是他爽快地對我說「你是總陪在御園同學身邊的人嘛。」嗯哼,找我有事嗎?

  「嗯,你記得我的名字嗎?」

  「嗯?嗯。」名字是記得,雖然有點模糊、不確定。

  稻澤和我在廁所前對峙。沒有啦,我們對彼此應該沒有敵意。

  「你和御園正在交往?」

  「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

  我用俐落的一刀解決這個問題,稻澤垂下視線,接著泛起苦笑。

  「啊——這就有點頭大了耶。」

  苦笑的稻澤,搔著後腦偷看我。別有所期待,「騙你的」啦。

  「呃——」雖然我是在對年紀比我小的同年級生說話。「你啊——」但我也不想擺出學長的樣子,我看還是加上姓氏好了。「你這個有私通嫌疑的同年級生。」騙你的,差點就說出口了。

  「你是稻澤吧?勸你還是別在麻由身邊亂晃比較好喔。」

  為了大家好,我決定趁這個機會警告他。

  麻由和稻澤……咦?我剛剛說大家,但當事者只有兩人應該不算大家,我忘了誰呢?

  「你記得我的名字啊。」稻澤開了小玩笑後,輕快地回答。

  「可是我想和御園同學變成好朋友。」

  「…………………………………」這種事別對我說。

  「老實說,我喜歡她。」「……………………………………」我都說別向我告白了。

  看到男生害羞和泛起紅暈的臉頰又不可能讓我開心,真想趕快離開現場。

  「我覺得,這種事最好要跟對方的男友報備比較好。」

  稻澤用嘴巴幾乎可以種出薄荷的爽快微笑這麼對我說。

  搞什麼啊?你想堂堂正正地宣告自己要和對方的女友私通嗎?

  「我和御園同學是在國中的時候認識的,我對她一見鍾情。」

  他瞭望窗外訴說起來,我看我也隨便騙騙他,趕緊回教室去吧。

  「她那種至始至終滿不在乎的態度、成熟的遣詞用字及側臉,都是同年級生中找不到的。」

  那是因為她大你一歲。

  稻澤短暫停頓,用認為接下來的話語十分重要的方式說話。

  「最吸引我的是她的純真。」

  「……純真?」

  我不由得反問他。

  稻澤自豪地深深點頭表示肯定。稻澤一點頭,就讓我覺得從他背後射進來的光線好刺眼,我眼球的表面感到微微刺痛。

  「她不受常識框架的限制。之前她不是氣你和他女同學很好,所以做出誇張的舉動嗎?」

  稻澤的話語中稍微帶刺,不過沒帶毒的刺根本沒有意義,他的程度比那個笨拙的長瀨還差,至少那傢伙削的蘋果還含有豐富的鐵質。

  「用那麼直率的方式表現嫉妒,一般人實在難以理解呢。不受表面的人際關係束縛,正確地表達自己的厭惡,這種無視限制的舉動十分有魅力、十分自然。」

  「……………………………………哦。」我也只說得出這句話。

  他似乎會錯意了。

  麻由哪一點純真了?根本沒有純真容身的餘地。

  她眼中的世界瀰漫多少幻想呢?我想稻澤並不理解吧?

  稻澤對我的想法毫不知情,繼續說著他的台詞:

  「以上是我的開場白,接下來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我並不是很想聽。」

  「御園同學因為和你在一起,所以更加孤立、評價也更差了。」

  稻澤突然切入核心。嗯,說得沒錯。

  其實冷靜想想,我已經沒有和麻由在一起的理由了。

  我當阿道的必要性也煙消雲散,因為被綁架的兄妹已經被釋放了。

  「不管御園同學有多喜歡你,也該讓她看看周圍吧?」

  可是事情都這樣了,我還是得鼓起勇氣告訴麻由才行嗎?

  而且那樣真的對小麻最有幫助嗎?

  就是因為沒有正確答案,那個人才會放棄治療。

  「我知道御園同學之前發生的事,就算如此……」他的聲音在中途中斷。

  ……知道,是嗎?呵、呵呵、呵呵呵。

  我假想如果自己是熱血青年,可能會不給任何反駁機會,直接痛揍稻澤。

  「當然,我知道這對御園同學來說很困難,無論是和人說話,或融入周圍的人都很困難,可是還沒做就放棄很奇怪也很吃虧,這樣做是不對的。」

  稻澤一連串地說完這些話,將他的價值觀表露在陽光下。

  「……………………………………啊?」「咦?」

  所以,來了。

  在我的腦中,擠到連腳踩的、手扶的地方也沒有的——可以切換的開關群。

  而其中一個開關,在聽到稻澤的話語後不加思索地打開了電源。

  開啟一道亮起紅彩的弧形光芒。

  「我說啊,你是當真的嗎?」

  「嗯,你指的是?」

  那是一點也不耀眼,卻能永久持續下去的光線。不是冷到刺骨的事理,卻又不是經不起考驗的事實。

  這微弱的光線就算怎麼樣也不會變成光明。

  「不想做,或做不到。你真的以為這兩者之間有什麼不同嗎?」

  如果答案是肯定,那我知道我們不可能好好相處。

  這個努力想把正常改成不正常,鼻子會噴彈珠的學生和我徹底不同,無論是價值觀或對人際關係的看法,甚至無法在大框架下抽出一個相同的部位。

  那麼,這是不可能的了。

  人類啊,不會和與自己沒有相似要素的人,在互不相容的情況下架構良好的關係,因為人類是膽小、纖細和保守的生物,這種方面就回歸生物性吧。

  就算同族之間的厭惡,也只是個人意識的表現。

  想要有愉快的人際關係,要先努力挖掘對方和自己類似的部分,而不是評判對方的善惡,找到之後再開始將對方納入自我意識的領域當中。

  沒錯,他是人類,沒有自覺且充滿價值。

  「那當然——」「那個背影。」

  從正在反駁的稻澤身後介入的是,一道含有中量優雅成分的語調。

  我和稻澤停止舌戰,同時回頭。

  今天不是拿著金屬球棒,而是單手抓著學生用木製椅子,在走廊上闊步的一宮河名對我們微笑。她從容不迫地登場,讓經過的學生紛紛向後退了三步。

  「你是那個讓我羨慕羨慕羨慕的人吧。」

  這是她說話的習慣嗎?一宮同一個詞活用三次地指名我。托她的福,我的開關恢復原狀,我吐了一口氣,把堆積起來的情感不可燃物清除。

  「你沒有殺了犯人吧?」

  「當然,我有遵守副總股長的吩咐喔。」

  我對殺死犯人和提供一宮情報都完全沒興趣,至少現在沒有。

  媒體因為打從義人死後,街上沒有出現遍地屍體的狀況,而悲歎著這個話題沒有發展性。雖然有兩起貓狗被解體的事件,不過因為發生過殺人案件,所以印象就相對淡薄多了,也可以說這裡的居民早習慣了這檔子事。

  聽完手下股長的報告而十分滿足的一宮,這才首度將眼睛盯著稻澤。她把眼睛瞇成一線,不讓對方看到寄宿有人類意志的眼球。

  這個動作現在變成一宮自然的習慣,奈月小姐則是每天提醒自己要這麼做。

  「你是犯人?」

  「啊——不,不是吧。」

  稻澤露出困擾的微笑否定。這也理所當然,就算是開玩笑,如果說溜「YES」之類的話,被送到醫院還算幸運,送到醫院可能會躺在床上咬牙渡過週末,最慘的就是直接前往天堂吧!我咬著手帕,擺出嫉妒稻澤不會下地獄的動作。騙你的,我不吃天堂和地獄那一套。

  因為我不知道做了多少虛偽和惡行,所以要是真的有,那我就麻煩了。

  而且我也會煩惱麻由到底會被招待到哪一邊。騙你的。

  一宮將椅子和右手擺到腰後,打量著稻澤。稻澤掛著假笑,視線飄移,雖有和我對上,不過因為他不是美化股長,所以我沒有萌生互助精神。薄情者的藉口說到這應該就夠了吧?

  一宮結束欣賞櫥窗的姿勢,用手指和椅子調整瀏海,用「說得也是——」否定稻澤是犯人,表情帶有些許疲勞和大量的失望。

  「看來不是你,和那個有嫌疑嫌疑嫌疑的人不同。」

  小姐,把我拿來當比較的對象,你到底打什麼鬼主意啊?而且她明顯不信任我。

  這時是要當作她懷疑我這個人類呢?還是她心中已經有幾個嫌犯呢?解釋成哪個都行吧!

  「我和義人關係還不錯。」雖然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有關係才可疑。」

  一宮用合理的理由推翻我簡單的辯解,接著用她單手拿著的椅子,想以物理原理把我打飛。

  我毫不猶豫地往後退,椅子的前腳掠過我的下巴,劃破微風。

  我用右手撐住地板著地,用背在走廊上滑行,和地板的摩擦讓冷汗的溫度變得很舒服,如果新陳代謝因此旺盛那倒是好事一件,不過這卻讓我運動不足的右腳被痛楚纏上。

  我起身用手拍拍屁股和背,和她保持距離摸摸下巴。

  一宮宛如椅子不存在一般拿著椅子,頭傾向一邊。如果把她的頭黏住的膠水還沒幹,就這樣讓她的頭掉在地板上,那這個危機就圓滿解除了。我嘲諷自己怎麼變得這麼樂觀,不過最後把責任轉嫁到因為小麻的臉頰摸起來很不舒服的關係。

  「你躲開代表你果然果然果然是犯人?」

  這個偵探太偏向格鬥派了吧?嫌犯若躲在森林就放火燒掉,若從崖上跳到海裡就拔掉塞子把水放干把人找出來——我可不想和會幹這種事的人打交道。不過我的背後是牆壁和窗戶,右邊是廁所,男廁……她一定會進來。我現在可沒空像老人一樣感歎最近的女孩子很沒羞恥心。雖然沒那個空卻還想這件事的自己是笨蛋嗎?還是缺乏危機感呢?……我看兩邊都是才是正確解答。

  「因為內心有愧疚愧疚愧疚,所以才避開嗎?」

  「等一下,那你的意思是,我揍你,你也不會避開?」

  「嗯嗯,噹噹噹然。」一宮笑咪咪地肯定。我問了一個蠢問題。

  我因為沒有對一宮施加暴行的理由,這下子反而證明對方行為的正當性。哎呀,周圍學生的騷動越來越遠,因為他們都裝作沒看到落跑,所以其實沒什麼騷動。最重要的問題是,就算有人趕緊把老師找來,我看也不一定制止得了一宮。

  「你你你殺殺殺掉了義義義人,不可原原原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確定了仇敵而十分興奮,她的口水和瘋狂度大增,連笑容都消失,露出等待出場很久的充血瞳孔。瞳孔完全取代了笑容的角色,這和病發末期的度會先生症狀相同。

  「那是誤會啦,別這麼早做決定。」

  我試圖用語言讓踩著夢遊踉嗆步伐的一宮暫時停止,但幾乎沒有效果。

  「把義人的內臟還給還給還給我。」

  「……內臟?」雖然對方根本沒在聽我說話,不過我還是不禁發問。要拿來煮火鍋嗎?

  「義人的內臟不夠!警察是這麼說的!一定是犯人偷走了!」

  一宮的眼鼻流出液體慘叫著,這下子我就沒辦法插嘴說出「我看只是在屍體被警察發現前就被野狗吃掉了吧」的意見了。應該說,人都死了,要內臟幹嘛?

  虧我還覺得不可能,不過我還是問「你覺得把內臟拿回來,義人就會活過來?」

  「你不這麼想嗎%&,$$&。&!」

  一宮講到一半就開始發狂,雖然很難判讀語義,不過看來回答是肯定。這樣就不難瞭解她為什麼就算殺了犯人也要奪回內臟了,但其實我根本不想瞭解,再說屍體應該早就被火化了。

  ……嗯?內臟?嗯——不會吧。我可不想聯想到你呀,妹妹。

  「還有還有還有還有有有有!」

  一宮的嘴巴釋放出大量泡沫,看起來像是怪異的螃蟹女……嗯嗯,還有什麼?

  「冷靜一點,我又沒有那種癖好,我可是到燒肉店也只點韓式烤肉和烤肉而已的人耶,我最討厭內臟了。」我手舞足蹈地解釋。騙你的。

  「可是你躲躲躲開了。」

  啊,恢復笑容,也停下腳步了,不過說話方式一點都沒恢復。

  「沒辦法啊,突然被你攻擊,我哪有時間想那麼多,這是動物的本能吧?」

  我一邊解釋,一邊瞄了還站在走廊上的稻澤一眼。

  稻澤現在比較靠近一宮,他一直靠著牆壁看事情的發展,從他良心的份量來看,應該有解決這件事的氣魄,但沒想到他根本沒出手,還癱坐在地上。

  「那現在你會毫毫毫不抵抗地接受?」

  一宮問了敏感的問題,若回答「對」,那我就能無罪釋放,然後被椅子痛毆。若回答「不要」,那肯定被判決有罪,然後被椅子痛毆……就算是勇者也會嚇一跳吧,這兩個是什麼選項嘛!但如果我不想辦法提出妥協案,就沒辦法和麻由一起放學回家了。

  「沒錯,不過,要證明我是不是犯人,打一次應該就夠了吧?你打超過一次,我就視為對我的攻擊。」雖然我已經視為她在攻擊我,但我手邊還沒握有反擊的理由。

  「好——」一宮答應了我,不過「謝謝」這句話,我怎麼也說不出口。

  踩著室內拖鞋後跟的一宮用遲緩的速度走到我身邊,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這次我可一件壞事都沒幹,只不過隱匿了一個嫌犯的名字。既然一宮沒問,我也不需要回答,不過就算她問了,我也不會開口吧?

  一宮在我面前靜止,剛好和妹妹用菜刀抵著我那時的距離相似。

  為了謹慎起見,我說「只有一次喔。」一宮回應「嗯,只有一次。」接著由上往下揮動她壘球社的強健手臂。咦?不是由左往右才對嗎?「咳呸。」

  我發出不管哪個小配角都不想說卻不得不說的台詞,讓想逃避現實的激烈痛楚襲捲全身。耳鳴、白濁的視線以及失去力量而跪下的膝蓋,真不可思議我竟然沒有因這一擊而昏睡過去。眼中走廊的景象產生扭曲,驚奇地呈現漩渦狀旋轉。

  我深切感受到因毒物而身體虛弱的老人,和有運動鍛煉身體的狂人果然天差地遠。

  一宮蹲下來,和評監稻澤那時一樣評監我,雖然她肯定想獲得我是犯人的結果,不過因為我貫徹不抵抗主義,所以她也不得不認同。歎了一口氣,她這次將椅子橫向揮動打壞牆壁,因嫌疑犯消失而沮喪地垂下視線。

  「這下子我相相相信你不是犯人了。」

  「謝謝你了。」

  還好她是用椅背打我,如果用金屬部分打,我看就不只腫一個包。

  不過我該不該跟一宮說一聲呢?

  真沒想到你會打我的頭耶。

  疼痛程度算正常,說不定不只外面,連裡面的東西都被她打破了。

  一宮依照約定,沒有做出超過一次以上的攻擊行為,看來傷害被壓到最小限度了。

  不過我並沒有感動地流下淚水說——活著真好!因為又沒真正死過,要我怎麼比較?

  一宮爽快地離開,雖然臉上掛著和「多保重」很適合的表情,但她卻一句話也沒對我說。在一般狀況下她剛剛犯的可是傷害罪,雖然她正處於停學中,但周圍的人都把她看成因戀人遭到傷害而導致出現精神疾病的「被害者」。麻由雖然被大家疏遠,不過也是讓人憐憫的「被害者」。對菅原的評價就有點微妙了。

  不過——

  對我就肯定不一樣。

  因為我是綁架、監禁和暴行這三種不人道行為都幹過的犯罪者的——「兒子」。

  我是「加害者」的親人。

  ……我是無所謂啦。

  「沒事吧?」

  我心想不知道他有沒有為我擔心,抬頭看向稻澤,不過途中眼尖地發現襪子的顏色、室內拖鞋的尺寸和下半身的衣服發生了令人窘困的變化。我洋洋得意地想——自己都被打到半死了,腦袋瓜竟然還可以發現這和半死螫蝦一樣腥臭的臭味,真了不起——然後抬起頭。稻澤和剛剛一樣維持在說是固定位置也不為過的地點,啞口無言地看著我們。

  「……你在參觀嗎?」

  肩膀被夕陽纏繞的伏見站在我的眼前,肩膀上背著書包,手上當然拿著熟悉的記事本。她讓自己的影子遮住我,觀察著我頭上的傷勢。喂,別用手戳啊。

  「我剛剛有跑去找老師,不過在找到老師之前事情就結束了。」

  伏見臉上沒有遺憾的表情,她的聲音有如嘴裡咬著砂子和蛋殼一般,很難聽懂,她剛剛應該是在對我這麼說吧?

  「要去保健室嗎?」

  「不,沒那麼嚴重啦——」我飾演謙虛的日本人,摸著頭站起來。

  ……咦?耳朵裡充滿了異樣感,是嗎?

  「吶,你的記事本裡應該有『沒事吧』這幾個字吧?剛剛沒用到嗎?」

  伏見聽我這麼說後不間斷地直眨眼,「啊——」地發出自覺性的反應後做出連串快轉。

  不知道為什麼,伏見慌張地倒出包包裡的東西,讓教科書和便當盒散亂在地板上,接著不顧裙子會被地板弄髒地蹲下,抓起鉛筆盒。如果只看到這景象,可能會以為我在欺負伏見。

  她從鉛筆盒裡拿出筆和橡皮擦,慌忙打開記事本,把「沒事吧」後面的正字整個擦掉,而不是只擦掉一槓。你剛剛不是沒用這句話嗎?

  有人「啊——」地介入我們之間拐彎抹角的對話,我以為是金子,沒想到竟然是稻澤。他很生氣我竟然搞錯人。騙你的。

  「那我先走了喔,我會再邀麻由參加活動的。」

  稻澤不讓我看穿他的想法,露出平凡的笑容離去,看來他打算把我剛剛和一宮的對話全都忘光,取回平順的日常生活吧,不過這反而讓我想要整他一下。

  「等一下——」我朝他的背影呼叫,他像個好青年一般忠厚老實地回頭。

  「如果照你剛剛的說法,那你對一宮應該也有同樣的評價吧。因為她不只純真,還是個朝目標專心一致的淑女喔?」

  「……是沒錯啦,可是……容貌也很重要。」

  稻澤不好意思地用笑帶過,這傢伙挺有骨氣的嘛。

  「那幫我跟御園同學打聲招呼。」「好啦好啦。」「伏見同學也是,沒想到她會說話嘛。」

  伏見撥弄頭髮當作沒聽到這輕鬆有趣的感想,看來稻澤之前從來沒機會聽到伏見的聲音,身為社員的我倒是聽過好幾次。

  稻澤拉平制服的皺摺,踩著輕快的腳步下樓,我煩惱著到底要不要追上他送出一記飛踢,就這樣目送他離開。騙你的。

  現在只剩下伏見,她用熟練的動作把教科書放回書包,接著用懷疑她是不是想一口氣超越我身高的氣勢起身,可惜的是在她的頭頂到我脖子附近時就中斷成長了。

  接著伏見沒有做出什麼動作,只是抬頭看著我,不過眨眼的次數飛躍性地增加。

  「嗯——我今天不參加社團活動。」

  我向社長報告今天要翹掉社團活動,伏見接受我的申請。

  接著擠弄自己的嘴唇,然後讓嘴唇硬化,「咻、咻——」地短促吐氣,她練習完了沒啊?「咻?」「……………………………………咻?」我搖晃凍結不動的伏見,催促她繼續。

  「你喜歡薛丁格的貓(註:一個針對量子力學的思想實驗)嗎?」

  被緊張逼到走投無路的伏見,冒出一個難以理解的問題……嗯——機智問答嗎?

  「不好意思,我有黑暗恐懼症。」

  這句話雖然是騙你的,不過我可不要在箱中躺平,還有毒瓦斯也敬謝不敏。

  伏見用兩手表示「不是啦——」和「先別提這個——」我也隨她轉換想法,不過伏見卻不說一句話,只是嘴巴一張一合地翻閱記事本、旋轉雙臂……雖然我無言地陪了她一陣,但後來也不耐煩了起來。

  「嗯——我可以回家了嗎?」

  因為頭痛了起來,所以很想回家躺下。

  伏見「啊,嗯……」地表露失望神情,讓路讓我離開……怎麼了?

  雖然她讓我有點掛心,不過我還是客氣的說了聲「再見」,留下伏見離開。

  因為感覺如果回頭,我可能會看到一隻搖著尾巴的小狗,所以我故意看著前方不回頭。

  伏見柚柚,真奇特。

  不過她平常就很怪,所以我做出應該沒什麼不同的結論,朝教室前進。

  教室裡還有學生稀稀落落地坐在位子上聊天。

  我小心地在避免麻由睡眼惺忪地朝我撲來的狀況下,把舒眠中的她叫起來。

  等麻由拖拖拉拉地醒來後,我讓她拿著書包,扶著她離開教室。

  我們走出走廊。

  這時我實現和稻澤的約定。

  「小麻,請多指教。」

  喔?我好像漏掉了什麼耶。

  不過聰明的小麻就這樣同意——「交給我吧。」

  太好了太好了。

  然後我們就感情融洽地回家了。

  每踩一次踏板,記憶就在我腦中巡一遭,腦中浮現的是定食屋的看板。

  「嗯,沒發現小腸。啊,我要回鍋肉。」「抱歉,請給我水。現場有別的不見嗎?」「我要一碗飯。嗯——書包好像不見了。」「書包嗎?啊,請給我水。」「我要味酣烤鮭魚。他到遇害現場前似乎沒回過家。」「哦……水……啊,自助嗎……義人屍體的肚子有被切開嗎?」「追加章魚生魚片。唔,死因是遭鈍器毆打致死,有一道刀傷……不過,你問我這些是不是因為有什麼頭緒?」「警方不介入民事,所以得自己解決。」「阿道同學的貼心真令我感動。也差不多該向我介紹你妹妹了吧?」「怎麼這樣……竟想見我死去的妹妹,奈月小姐若死了,我、我……」「阿道真是的……唉……因為是清白的外遇,所以今天就各自付吧。」「……抱歉,水從鼻子噴出來了。」

  哎呀呀,剛剛噴出來的不是酸水,而是苦水呀。

  嗯……好,有關腳踏車的事吧。

  我想起一個人在放學後練騎腳踏車的記憶。因為家裡的是大人騎的腳踏車,所以記憶中一跌倒就很痛,等我學會怎麼騎之後常被派去幫爸爸買酒或幫哥哥買他要看的書。我記得為了送哥哥的遺骸,曾讓妹妹坐在後座載她去佛堂。

  ……妹妹有個把腳伸進後輪的癖好,她這樣做,身為司機的我當然會失去平衡而翻車。我的腳被夾在車體和地面之間,造成了不少擦傷和瘀青,妹妹當然也被捲入,然後她不會管這根本是她自己的錯而踢我或打我。而我會抓起她的手把她拉起來,扶正腳踏車繼續騎,回去時妹妹一定會再惡作劇一次,但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瞭解她的想法。

  我使用擅自從叔叔家借用來的淑女車,在夜晚的街道上奔馳。

  剛才在定食屋和奈月小姐密會,被她從錢包取走一堆溫暖後,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唉,因為說要見面的是我,所以是自作自受。不過奈月小姐也想從我探聽妹妹這個嫌犯的情報,讓我不由得想像妹妹遭到警察的魔手,然後還遇到一宮等人,把她們慘殺並加工的未來,所以最後決定欺騙奈月小姐。現在多少能瞭解度會先生保護孫子的心情了。這應該是騙你的。

  晚上九點半,這是麻由不可能活動的時間區間,不過我們兩人的小指上還掛著線頭,就算分離兩處也有看不見的線將我們連在一起的線,真是睜眼說瞎話。

  因為小指頭的洞已經化膿,所以該買個藥來搽一下。歸途中剛好可前往深夜營業的藥局,雖然如果買藥的話錢包裡的紙鈔會全都不見,不過也沒別的方法了。

  我穿過砂石路較多的地區,朝市街的方向前進。騎在鋪著柏油、車輪不會有在石頭上滾的地面的感覺真好,而且就算隨便亂騎,翻車的機會也沒那麼多。但取而代之的是被抓去玩車輛美式足球的可能性會增加,不過我不介意。

  我通過深夜營業的乾貨店,遠離車站後,三層樓以上的建築開始增加。如果不抬起下巴就看不到的大樓屋頂開始出現金屬銹的身影,雖然感覺有點寂寞,可是這裡才是城鎮裡發展比較先進的區域。即便如此,這個時間已沒有人群竄動,大概是因為殺人事件的影響吧,深夜在外徘徊的人十分少,使得背影在黑夜中也很顯眼。

  紅綠燈轉紅,計程車陣開始從車站駛出,所以我乖乖停在斑馬線前,在比我先來的路人左手邊停住。可以兌換金幣的商店在我後方,地面和腳踏車車體被紅光染色。

  我的視線追著口中吐出的白煙,抬頭看著天空及正前方車站的大廳,報告發車時間的女性聲音及車輛的行駛聲混在一塊進入我的耳朵。這裡是沒有新幹線經過,以市名命名的車站,我最後一次搭電車好像是國中畢業旅行的事了吧。

  「……學長?」

  「嗯?」我朝右方撇,視線和對方交會後,懷疑的語氣也變得和緩。

  「啊,果然是學長,晚安。」

  在旁邊等紅燈的是枇杷島八事(自行車附屬配件)。

  今天身穿和平日不同的便服,身上也沒看到那個長長的竹刀袋,籃子裡放著紅褐色的登山背包。她用帽子和手套降低肌膚露出的比率,只露出臉和脖子,雖然不知道這樣有什麼目的,不過她似乎很有成就感。

  「晚安,你在做什麼?」

  「剛上完課要回家,學長在做什麼?夜間的足球越位運動嗎?」

  枇杷島用輕視我的口吻先行猜測。「真可惜,是打土仗。」

  「你這個翹課生,沒想到竟然可以這麼一派輕鬆,對了,頭上那個腫包還好嗎?」

  枇杷島把視線固定在我的頭頂附近,用社交辭令般的口氣詢問,並按了一下鈴聲。

  「我現在在尋找正在開派對的小鬼,雖然我對跳舞沒有自信,不過我會努力講黃色笑話。」

  「……唉——」她歎了一口氣,誇張、盛大地宛如祭典一樣,展現驚人的肺活量,順便還打了一個呵欠。

  「我看學長還是被外星人綁去做手術,請對方把腫包改成開啟認真態度的開關比較好。」

  她一邊搓揉帶有睏意的眼睛,一邊推薦我讓外星人做手術,因為這層緣故,害我管理認真的開關卡在要開不開要關不關的地方。

  「枇杷島也參觀了一宮收拾我的景像嗎?」

  「我才不像學長是回家社的哩,我去參加社團活動了,是聽人說的。」

  枇杷島擺出有點厭惡且帶刺的態度,就在她開始炫耀自己副社長的頭銜之前,紅綠燈轉為綠色,我們沒有確認左右是否有來車就開始推著腳踏車過斑馬線。

  「老實說,我也被打了。」

  枇杷島指著自己的頭,嗯,看樣子她的腫包是管理蹙眉的開關。

  「真是一場災難,那你是被什麼打?」

  「空手,不過我來不及閃開,河名在那之後失望的神情實在讓人很難遺忘忘。」

  她向我說明原來一宮是女權論者,並讓友情的溫暖烘乾沾濕臉頰的夜露。騙你的。

  「對了,我剛剛還看到伏見柚柚呢,她在宗田同學遇害的地方閒晃,那個人在幹嘛啊?」

  「幹嘛問我。」我也剛知道而已。

  「和她說話也不回,她是不是因為生病還是什麼原因導致不能說話啊?」

  「沒這回事,她常和我說話。」

  「是喔……」枇杷島語氣中毫無感慨地回答,因為她在補習班前面右轉,所以我也跟上她,雖然我只是要去藥局,可是這樣看起來也挺像我跟著枇杷島走。

  「學長打算去哪裡?」

  枇杷島減速,轉頭看向後方的腳踏車。

  「枇杷島的房間」之類,就算我說這種開玩笑的回答,她也會真的生氣或被我嚇到,所以我指著遠處可見,掛著「漫畫喫茶」招牌的建築說謊。

  「是嗎……我從沒進去過。」

  枇杷島按響一次鈴聲,這是她的習慣嗎?我們沿著建築向左轉,為了過馬路又停下來等紅綠燈,枇杷島也在我旁邊停下。

  「旁邊的電影院倒是去過。」

  枇杷島毫不掩飾好奇心態地看著我。當我對她說「我簡單說明一下」後,她像個小女孩一樣天真無邪地點頭,所以我就對她詳細解說:

  「有個人包廂、時間限制,一個小時四百圓左右吧。女生好像會便宜一點,裡面還有電腦,飲料喝到飽,大概就這樣。」

  我將各個要素分段說明,「是喔——」枇杷島擺出不怎麼樣的反應,視線從我身上移到亮著霓虹色彩的漫畫喫茶店。

  「明天可以來啊?反正是假日。」

  「嗯——不用,」她隨口駁回我的提議,「我現在就去。」

  「……這樣啊——」我對著枇杷島的笑容回答,讓藥局在心中打烊。為了實現自己信口開河的話,我決定陪她去,再說我也多少有點期待能從陪一宮去現場巡視的這傢伙口中收集情報。

  紅綠燈的燈號轉變,這次我們確認左右方來車才前進,過馬路後把腳踏車並排停在店門口,因為停車場後面沒有停腳踏車的地方,所以腳踏車都隨便顧客亂停。

  枇杷島脫下手套,從車籃裡提起背包,接著在我前頭走入自動門。

  進入店內後,首先是鼻子被暖氣的熱氣滲透,接著懶散沒勁的店員才從櫃檯向我們打招呼。店裡的光線有點昏暗,這是因為考慮到有人會睡覺,不過桌上都會準備電燈,所以要看書的時候可以自己調整。

  入口附近等待進入包廂的椅子都已坐滿,我看了看,對枇杷島說「可能要等一下——」她回答「沒關係。」

  我在櫃檯告知店員我們要包廂,對方一句「可能要梢等一下」之類的致歉話語都沒說,接著我們先離開櫃檯。

  我們在漫畫店推薦書籍的書架前站著看漫畫,無言地等待對方叫我們的名字。枇杷島有時候會朝店裡四處看,我溫柔地看著她說——你是鄉巴佬喔?結果反而被她瞪。

  之後,在被店員叫到名字之前我看完了兩本漫畫。

  因為店員在我的名字後頭加上先生兩個字,所以我只好站到櫃檯前。

  「多久?」「嗯——一小時。」枇杷島的食指筆直豎了起來。

  「哪種包廂?」

  「啊?還有分喔。」

  枇杷島詢問店員,並聽取說明,根據說明,現在空著的有普通包廂和情侶用的沙發座。

  枇杷島微妙停頓幾秒沒說話,接著巡視在我們之後進來,正坐在店裡等待席上的高大男子及穿著制服的女子集團一遭,說出她的決定:

  「沙發座就可以了,這是兩人用一個包廂吧。」

  「……嗯,是沒錯啦。真的好嗎?」

  「我無所謂。」這傢伙不是討厭我嗎?啊,只是不喜歡而已吧?

  「別因為這樣說我不乾淨喔。」

  「別把坐在一起和同居混為一談,我才想問學長,和我一起坐,御園學姊不會不開心嗎?說不定會以為你外遇喔。」

  「哎呀,這也是有必要的啊。」還有,她找話題的方式好像也是隨意愛講什麼就說什麼。

  「我倒完全不這麼認為。」

  我們繼續著這樣的對話,一點也不避諱這樣會讓店員的眉毛更加緊湊成一條線。

  在沙發席坐下並房間編號後,我們各自走向自己有興趣的書架。

  我打開摺疊式手機,從進房間到現在已經四十分鐘了。

  我和枇杷島在紅色合成皮的沙發上以肩膀偶爾會碰到的距離坐著,枇杷島為了因應店裡的悶熱溫度脫下外套,鞋子也脫掉亂放,擺出放鬆的姿勢。

  我熟讀如果欠錢該怎麼隱姓埋名生活,以及如果枇杷島有多重人格我該怎麼處理的入門書。

  內容介紹多少有點虛偽和曲解。

  「學長,關於剛剛那個——」枇杷島一邊換書,一邊久違地開口說話。

  「嗯,你果然很介意吧?」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你剛說這也是有必要的,是什麼意思?」

  「嗯?喔,就是那個意思啊。」我自覺自己是利用正沉醉於漫畫情節,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完全聽不懂。」枇杷島翻開新的一本書。

  「也就是說,要把和人來往當做一件重要的事。」

  「從學長平常的樣子看來,實在不讓我這麼認為耶。」

  「是嗎?我本人倒是覺得比以前好多了。」

  因為現在有理由了。

  因為我有必要維持自己。

  和麻由同居後,我覺得自己的構成物開始腐爛,那些幼童時期的殘留物,被我拿來勉強湖口的理性和倫理觀念,漸漸消失得一乾二淨。

  ……連犯罪的嗜好也是,我得學習真正的阿道才可以啊。

  雖然我很努力當阿道,不過多少還是會感到些許疲勞。

  ……嗯嗯,有種想把外遇用正當理由狡辯的味道喔。

  由於枇杷島完全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所以我硬改變話題;

  「一宮今天也在街上巡邏嗎?」

  「好像明天才要再開始夜晚巡邏,聽說她現在正在學校裡搜索,你也知道吧?她在課堂中也在校內亂逛……不過不管怎麼做,我看都很難讓河名滿足。」

  「是喔,她打算在今天結束校內搜索嗎,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主意?」

  「還好啦,不知道為什麼老師竟然跑來跟我抱怨,跟我說最好別讓她來學校了。」

  「原來如此,那你不陪她嗎?」

  「河名又不是我的一切,我自己的課業也很重要。」

  枇杷島合上書本,一口氣喝光紙杯裡的烏龍茶。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枇杷島擺出和一宮保持距離的態度,這十天內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疑問雖然一度在我腦中盤旋,不過一想到她被一宮空手揍了一拳,會這樣也是正常,這個問題就這樣被我直接拋開。

  枇杷島喝光杯裡的茶,用手捏爛空無一物的紙杯。因為漫畫店的時間逐漸逼近,所以我也合上書本準備回家,就在途中——

  「而且我覺得陪伴價值觀特殊的河名這種行為,應該要稍微緩一陣再說。」

  「是啊——」這種事的確很累,不過因為心中還有些許良心,才讓你還是一直陪她。

  「前陣子開始,我有事的日子就不會陪她。」

  「嗯?啊啊,你剛剛說有上課吧。」

  「我去上英文課,因為我媽強烈建議。」

  「是喔——」我一邊回答,一面想像我提議用英文說話,不過卻只能重複說Howareyou的自己……滿適合的不是嗎?

  「而且有我不感興趣的部分。」

  「是喔——」有興趣才恐怖。

  「老實說,我怎麼也覺得宗田同學和學長一樣棘手,只是方向性不同。」

  「…………………………………」

  小姐,把我拿來當比較對象,是有什麼打算?

  「怎麼了?難得看你露出煩惱的表情。」

  「沒有啦,你們的感情讓我很感動……不過,我平常是什麼臉啊……」

  「大腦皺紋減少的表情。宗田同學……河名第一次把他介紹給我的時候,我就不太喜歡和他相處,譬如服裝的喜好或笑的方式。」

  我擅自以為運動型女孩會喜歡那種清爽無比到鼻子會跑出一條傳輸線,播放在地鐵站裡可以聽到的鋼琴演奏音樂的熱血柔道男。

  「個性最讓我看不下去。」

  枇杷島今天是不是比較鬆懈,特別多話?如果現在配合她的話加以引誘,說不定會說出她喜歡的男生的名字。不過這根本不重要。

  「學長也看到了吧?他在股長會議上展示他的巧克力。」

  「啊,我記得。」

  「那樣不行,不對。女朋友送一個巧克力是理所當然的吧,我無法認同滿足於一個巧克力的人。沒有向上心的人很糟糕。」

  「……可是,如果收到別人送的巧克力,會變成吵架的開端吧。」

  「跨越這種難題也是人生的醍醐味。」

  十七歲的女高中生,滿面得意地訴說人生。

  我只是笑著半同意地說「你說得也許沒錯。」

  不過這徹底是騙你的。


  離開房間,在店門口分手時,我詢問枇杷島:

  「枇杷島,你是劍道幾段?」

  「才初段……?」枇杷島一邊戴手套一邊回答。

  是喔。

  「無所謂,看起來比我厲害。」

  「啊?」

  「沒有啦,我只是在想你晚上一個人回家會不會危險。」

  「是喔——……你偶爾也會對人親切嘛,謝謝你的貼心。」

  枇杷島用以她來說算溫和的態度道謝:

  「不過我覺得學長除了溫柔的一面還有另外一面,所以沒辦法相信你。」

  真多嘴。只要踏錯一步就會變成惡劣的個性喔,不過這樣我會很開心多了一個夥伴。

  「而且初段很好拿,根本不是強的證明。」

  「啊,是喔。」

  「嗯……學長。」

  枇杷島一邊將腳踩上腳踏車的踏板,一邊將語調從秋季轉為冬季。

  「什麼事?」

  「學長在和我進包廂的時候,問過我『真的好嗎』吧?」

  「嗯,是啊。」

  「這句話帶有男女關係方面的含意嗎?」

  「沒有啊,雖然我們對彼此都沒意思,不過禮貌上還是要問一下。」

  我隨口回答,枇杷島含糊地笑了。

  這回答似乎讓她感到不快。

  「也許你會覺得我多管閒事,不過學長應該多考慮一下其他方面比較好喔。」

  「其他方面?」我雖然一下子就有頭緒,但猶豫該不該自己說出口。

  「學長知道自己被學校的同學當成危險人物嗎?」

  我就知道她知道。

  這種衝擊就像我把戳到自己太陽穴的鳥丟給狗吃,再把狗丟給貓吃一樣。

  你是用物理性看出來的嗎,枇杷島?如果她這樣看我,那麼我會被一宮懷疑也正常。

  「這是一直以來和學長一起參加股長會議活動,還有看到御園學姊朝你丟操場用具的景象,再加上今天在學長身邊觀察一小時做出的結論。我覺得你缺少了一些構成物。」

  啊啊,你是為了觀察我才決定和我同一個房間看書嗎?

  「構成物?」我覺得我好像變成一個白癡,心中湧現片假名。

  「就是構成人類的東西,我覺得是生命,心靈和錢。」

  「喔?錢啊?」

  「只要失去金錢的要素,人就會失去向上心,那是應該感到羞恥的事。」

  「是喔。」

  「而學長欠缺了心靈,這影響到你的眼神和舉動。」

  「嗯?這倒是個當事人難以察覺之處。」

  「學長明明欠缺什麼,卻過度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比起御園學姊,你還比較可怕。」

  「……………………………………………………………………………………………………………………………………………………………………………………………………」快回答些什麼呀,我。

  看不下去的枇杷島,眼珠子朝上地看著我說話。

  「我說了太多自己想說的話,你生氣了?」

  她的口氣讓我覺得她反而期待我生氣。好,冷靜應對吧。

  「嗯——……簡單來說,就是我和人交際其實是件很可笑的事吧。」

  「對不起。」

  枇杷島用道歉代替肯定,這是拒絕對方告白時的用法吧?

  「升上三年級之後我們如果能不同班就好了。還有,最好也別再當什麼美化股長了。」

  「好的,我會記在心底。那麼再見,今天謝謝你了。」

  枇杷島用右腳踢地助跑,跨上腳踏車。

  她的背影怎麼看都很健全,一點也沒有駝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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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7 02:35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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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啊——」

  某個想法在我耳中盤旋,這下糟了,不行不行,你這樣不行喔(我正在對秘書A小姐發送雷波,嗶嗶嗶),最後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屋頂上吧。

  和長瀨再度相會,然後又把兩人的關係搞壞,接下來頭還被人痛打,除此之外妹妹竟死而復生,種種事情讓我整個人鬆懈下來,所以猜錯的可能性很高。

  我就保留到回收車來為止吧。

  我突然當場以大字型躺下。

  我抬頭看著霓紅燈等待天亮,然後早上再回家。

  不過不行。

  因為小麻邊睡邊等我,回家吧、回家吧。

  「小麻突然好想吃甜甜圈喔。」

  「是喔?等一下去買吧?」

  「嗯,一起喔,一起、一起——」

  麻由天真無邪地搖晃小指頭,我的指頭也在線的串連下從內側被拉扯得隨之搖晃。這條今天午餐前重新綁上的縫紉線因為深深穿過指頭上的肉,所以麻由很開心,連化膿的程度也加倍。

  經過一個晚上,我也終於恢復了普通的健康狀態。人的身體就是這樣,稍微睡一下就可以恢復不少。

  因為這個緣故,禮拜六下午我過得十分懶散又安樂。

  我趴在沙發上睡覺,麻由則把小指頭的線從原本的左、右改成左、左的組合,重新綁過,綁完就趴在我身上。如果兩人的位置上下顛倒,那就成了性騷擾,不過現在性騷擾的成分低很多,推薦小孩子或飼育員採用這種方式,動物園也可以用喔。

  「嘿咻、嘿咻!」麻由位於肩骨附近的頭藉由身體上下伸縮朝上推進,她用下巴捶打我的頭和後腦勺,以蚯蚓蠕動的方式成功登頂朝我頭頂喘息,害我頭皮發癢,全身也因寒氣而顫抖。

  「啊,有白頭髮,噗滋——」

  麻由什麼都沒想,就把人類頭髮中的異類給拔下。其實不是噗滋,而是噗滋滋滋滋這種複數形,那是因為她不是用指尖而是抓住整搓用力拔,看來這痛楚不只是現在,還會維持到將來。

  「嗯——……」麻由在我頭頂上發出似乎在思考什麼的聲音。「怎麼了?」

  「丟掉太可惜了——」「什麼東西?」「看我跌倒。」接著麻由就從我身上滾到地板,即使因此撞到身體側面也一聲不吭地立刻起身,三步並兩步走出去。當然,在她做出這一連串動作時,和她綁在一起的我也伴隨在側。麻由吹著口哨走向廚房,「嗯——」地將頭左右轉朝周圍尋找,接著說「這個就行了——」伸手拿了罐櫃子裡還沒開封的果醬。她打開瓶子把裡面的東西全倒掉並用水洗乾淨,接著把抹布塞進去,擦乾瓶裡的水滴之後便將緊握在手中的我的頭髮丟進瓶底。

  「我要開始搜集阿道!」

  「…………………………………」

  麻由緊緊關上瓶蓋,露出滿心歡喜的表情,看著裡面的數根黑髮及一根白髮,在一旁看到這景象,總覺得我大腦的溫度好像下降了一些。

  「今後會越來越多的。」

  麻由抬頭看著我的劉海微笑,我可沒有勇氣鼓勵她選擇澆水或施肥等待頭髮成長或搜集落發之類繞遠路的行為,不過還是要說一下。

  「搜集我的頭髮有那麼開心啊?」我這樣梢梢貶低她。

  麻由當然會鼓著腮幫子反駁,這方法一點用也沒有。

  「討厭——阿道真遲鈍。」

  「哎呀,還好啦。」如果我不遲鈍,早就逃了吧。

  「女孩子啊——只要是屬於自己喜歡的男孩子的東西,什麼都想要。」麻由得意地解釋。

  「說不定是這樣喔……」我馬虎地同意……嗯?嗯嗯?

  剛剛那句話說不定很重要喔。

  「嗯——……」我模仿麻由讓心中浮現的想法在腦中翻攪,這倒是很微妙,哎呀。「阿道?」麻由納悶地傾頭,不過也是有這種可能性吧。如果是這樣,大概就……「道!」因為麻由笑著舉起手,所以我也跟著一起舉,然後麻由手腳亂揮地叫「阿!道——」接著說了句「別!當!沒!看!到!我!」就把我的劉海給拔掉。

  「喔!」我冷靜地裝出驚訝的樣子,其實內心有點害怕自己會少年禿。

  「你為什麼不理小麻?」她一邊表示憤慨,一邊把收藏品保存進瓶中,這瓶子被裝滿的日子可能沒那麼遙遠。

  我帶著對未來的憂心,望著麻由一連串的作業。麻由察覺我的眼神,恢復開心的心情,好似我眼裡有什麼東西在發亮,露出帶有期待的表情看著我。

  「阿道也想要小麻的頭髮?」

  「唔——」如果我說想要,她可能會連理髮廳都不上就直接連根切斷送給我,所以我用「這樣摸最棒——」敷衍她。

  我把她抱過來,撫摸她的後腦勺,原本不開心的麻由也挺直腰桿,讓我後腦勺的頭髮觸碰到她的指尖,說話含糊不清的目的看來已經完全達到了。

  我們就這樣抱著彼此,以螃蟹步走回沙發上躺下,接著麻由跳到我的背上。

  「嗯?阿道腫一個包喔。」

  還在翻找我的頭髮亂玩的麻由,發現皮膚上的丘陵。

  「因為唸書念過頭,好像要長出另一個頭來了。」我扯了個謊。

  「真是的——壞孩子!」麻由啪啪啪地敲打我的頭。就算我發出「啊啊啊啊啊——」像在牙醫診療中的粗野悲鳴,麻由也不住手。

  「阿道要變得更笨一點,然後心裡想小麻一個人才行啊。」

  「哼哼——」麻由生氣地說。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小麻的理想,不過「更」這個字背後的含意讓我有點在意。

  「是啊——」如果我活得到那一天。「說不定有可能……」應該是得多加油。

  「什麼有可能!」麻由捏住我的右臉頰硬扯。

  「咿咿咿咿——」改變音質的苦悶聲,充滿和平公寓的一隅。

  和麻由如泥濘般的戲譫。

  那是腐爛的果實散發陳年墮落香氣的時光。

  緩緩地、沉澱地度過。

  「阿——道——?」「嗯——?」

  等放鬆下來後,麻由又問我其他話題:

  「我也想學會騎腳踏車。」

  喔?這對麻由來說是個積極又健康的發言呢。

  「你這樣想的原因是?」

  「嗯,讓阿道坐在後面,我騎車,感覺挺不錯的。」

  這真是個和男孩子的夢想恰恰相反的願望,也就是說很像個女孩子的願望。這虛假的情感毆打著我的胸口和頭上的腫包。

  「那要不要練習看看,我陪你一起練。」

  「嗯。」麻由把下巴敲進我的頭部點著頭。

  「不過要從明天開始喔——今天到晚飯之前都要這樣滾來滾去。」

  她就像在實現自己所說的話一般,不斷左右翻轉。

  「那甜甜圈呢?」

  「那也明天再吃,我要坐在腳踏車上,由阿道這台貨車拉我去買。」

  她做夢般地預訂假日的計劃。

  小麻打算在一天之內學會騎腳踏車嗎?

  平衡感枯竭的麻由,有辦法靠腳踏車前進嗎?

  「聽起來真幸福呢——」

  「對呀——」

  沒有發展的思考,蒙上烏雲的內心。

  哎呀,真受不了。

  重要的東西逐漸融化。

  不過剛剛她眼中的閃爍又不得不保存,啊——麻煩死了。

  星期天的早晨(以麻由的標準),十一點五十分,我們開始練習。

  雖然很想在有三個水泥管橫銷著堆疊成金字塔的空地上,一直練習到烏鴉在紅色的天空上交錯飛行,但是卻沒辦法做到,因為那種空地無論是在鄉下地方或者是大都會,都得經過人為的加工才有辦法出現,而且也不可能會有那種因為家裡的玻璃窗被飛來的棒球打破而扯開嗓門朝外面大罵的大叔存在。

  無可奈何,只好用附近農協的停車場將就一下了。停車場的一角還擺著二十四小時販賣剛產下新鮮雞蛋的自動販賣機,訪客只會騎腳踏車或徒步前來拜訪的農協停車場,居然擁有可以拿來比賽躲避球的面積,真是有夠浪費土地。

  麻由跨坐在我的腳踏車上,一點不服輸的神情都沒有,只是淡淡地看著正前方。今天我讓她穿較厚的長袖衣服以及運動鞋。

  因為她肯定會跌得很慘,而我也肯定會被捲入。

  我們小指間物理性的羈絆今天也還在(我答應她假日不解開),所以無論她健康、生病或摔得亂七八糟,我都會陪她一塊。看來今天會是個回歸童心、不斷受傷的日子。雖然我最近已經被妹妹踢到滿是瘀青了。

  在冬季陽光微微的包裹下,我聞著柏油的香味,從腳踏車左側扶著她。

  「那你試著踩踏板看看。」

  麻由乖乖聽從我的指示,開始讓左、右腳回轉。

  車輪充滿畏懼地慢慢前進,自行車以比徒步還慢的速度前進。

  麻由臉上雖然毫無表情,不過情緒似乎有受到些許影響,眼睛露出驚慌。

  「稍微快一點會比較穩定喔。」

  麻由腳的心情變敏捷了,達到徒步左右的速度。

  我們在停車場一端的碾米廠前停住,把腳踏車朝向反轉,再度前進。

  「我把手放開試試看喔。」

  走到一半左右的距離後我試著放開手,麻由肩膀過度僵硬地點頭。

  我放開支撐腳踏車的手,她一瞬間就變得踉踉艙艙。

  麻由的重心偏到右側,她扭動身體試圖重新立穩,結果反而搞得自己翻車,連我也因此躺在腳踏車上,車籃裡的包包也翻倒在地。

  嗯,摔得還真慘,我祈禱她擁有無與倫比運動神經的一抹希望,也因此被摧毀了吧?

  我撫摸身體撞到的部分,扶起腳踏車,並抓住毫無反應的麻由的手,把她拉起來幫她把膝蓋拍一拍,麻由沒有特別提到摔車這件事,重新跨上座位。

  不過我還是問一下她的意願。

  「還要繼續嗎?」

  麻由點點頭,她簡單地梳理凌亂的劉海。

  「嗯,我知道了。」

  那我最好做出還得摔三十次的覺悟。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是在裝帥,不過這根本就是對麻由的侮辱。

  麻由僅僅摔了二十三次就結束當天的練習,小麻,你很厲害喔。

  感覺一回到家裡,她會像個撒嬌的小孩說「討厭!難死了啦!」結果,她直到最後也沒成功靠自己一個人前進三公尺以上。

  「一開始都是這樣的啦。」

  我摸著麻由的頭安慰她,麻由絲毫沒有露出任何失望的神情,「嗯」地踹了一腳前輪,車框得到報應產生些微扭曲,我腦中浮現——和我一樣扭曲了呢!這種似自嘲又難以理解的感想。

  「明天放學後再來練習?」「我不要去學校,我要騎腳踏車。」

  這是一句冷淡且染上暗色系色彩的宣言,我對充滿向上心的麻由說「好啊。」

  不過今天沒有執行慣例的午睡,所以傍晚之前她會不會起床還是未知數。

  「今天就練到這裡,我們回家吧!」

  我牽著腳踏車和美少女,用自己的腳返巢。

  由於我的右手和麻由左手小指不需倚靠磁性感情就夠融洽了,所以不可能出現兩人騎著腳踏車在夕陽的沐浴下唱著歌回家,這種青春洋溢的選項。

  「啊,要不要順便去買甜甜圈?」

  雖然要到車站前會變成繞遠路。

  「不用,等我學會以後再去買。」

  麻由展現她的固執,聚精會神地前進。

  畢竟小孩子本來就討厭輸,我撫摸她的頭稱讚她是乖孩子。

  沿路沒有為了不被即將逼近的夜晚超越而在假日尾聲奔走的小孩,唯有遠方傳來報時鐘聲。在將臉固定朝前這種受限的視線範圍內沒有任何生物,因為我不是那種看著影子上下微幅擺動就能看出生命光輝的詩人,所以朝麻由撇了一眼。心想如果我們視線對上,不知誰會被石化?

  我們就這樣前進了一會兒,來時位於左側的神社,現在出現在右手邊。

  祭拜這間神社可獲得的目的和我之前用過的神社完全不同,居民間謠傳這間神社對肉疣很有效,說得像真的一樣,不過對青春痘好像沒效。因為這只會長在局部,所以我覺得搞不好泡溫泉還比較有效。

  「祭典。」「啊?」

  我對麻由的獨白只產生些微反應。

  「我還想去參加神社的祭典。」

  腳踏車前輪的滾動變得困難,歪斜的車框和砂石路讓腳踏車行進得很不順暢。

  祭典嗎?我記得只和妹妹去過一次,是誰提議要去的呢?

  「今年夏天一起去吧?我也想看小麻穿浴衣的樣子。」我補上這句話。

  麻由回答「我也想看阿道穿浴衣。」我心想,在人多的場合就會失去分寸的麻由,不可能像以前一樣享受祭典吧?這想法和夕陽加成,讓我心中湧現某種情緒。

  不過那份感傷立刻溶解了。

  我感覺額頭前方有什麼在搖晃,所以轉向正面。

  正前方有生物的影子竄動。

  夕陽染紅我的表皮,有如被車輛夜行大燈照亮,我的眼睛感到刺眼、疼痛。

  那道影子讓我有強烈似曾相似的感覺。

  這造成我自然放慢行走的速度,麻由因此超前我一步,小指頭的線也因此拉扯我的肉。

  就在我辨識出沐浴在黃昏下的人影是誰時,我停下了腳步。

  我倒抽一口氣,和腳踏車一起可疑地停住,麻由訝異地回頭。

  妹妹正朝我走來。

  她把金屬球棒的前端靠在神社的牆壁上,用獨特的方式發出聲響前進,那身影看起來有點像一宮河名,也和那個夜裡衣服被回濺的血染紅的妹妹重疊。

  ……回濺的血?布和血……原來如此。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就先保留在腦裡。

  眼前妹妹不斷往前走,似乎沒有讓路或迴避去辦其他事情的跡象。她眼睛盯著我看,也附帶捕捉麻由和淑女車的景象。我克制自己不要把氣她把麻由當附屬品的情緒表現出來,因為從她左手上的道具看來,很難認為她的目的是和善的。

  再加上如果她親暱地(會嗎?)叫我哥哥,不知道麻由會做出什麼反應,最壞的結果可能是我和妹妹倒在血泊中,家族血脈在此斷送。

  妹妹在和我們距離一公尺左右的間隔處停住,難不成我身上哪裡有紅綠燈的要素?麻由的視線讓我感覺好刺痛,該怎麼解釋呢?

  然後——

  「午安。」

  妹妹坦率地向我們打招呼,連右手都擺到我的肩上,當作友好的證明。

  我雖然沒進入狀況,不過麻由倒是自行衍生其他解釋。

  麻由沒有熟識的人。(應該說除了阿道之外,其他人她都不要。)

  也就是說,她用消去法選擇眼前這個人是我認識的人的答案。

  麻由的眼角因此上吊,不知道是在對我還是對我的妹妹醞釀怒氣?

  「她是誰?」麻由凍結語氣的抑揚頓挫,對我質問。

  「啊,這……」我總不能回答是將來會成為你小姑的人,眼神祇好不斷游移。

  「啊,我說錯了,是晚安。」這時妹妹突然快語說出這句話,用雙手握住球棒。

  我拉扯麻由的手把她抓住,抱著她急忙離開現場,麻由不知道為什麼抓住包包的繩子,像我抓她一樣把包包抓過來。

  金屬塊狀物在我們眼前揮空。

  我的視線及大腦被一片空白侵蝕。

  麻由突然將無事可做的腳踏車朝對方踢去。

  對方的腳和惡行就這樣被腳踏車擋住,我們也因此能和對方拉開距離。

  腳踏車也被妹妹踹了一腳,前輪空洞而無意義地轉著。

  「…………………………………」

  因為家庭背景及其他諸多原因,我猶豫著不知當下該不該裝成不知襲擊者的名字並追問對方為什麼這樣做。

  因為阿道沒有兄弟姊妹。

  況且我身邊還有一位如果有女性親切地向我打招呼,不可能置之不理的人存在。

  妹妹把腳踏車的把手踢飛,宛如預告即將擊出全壘打一般,將金屬球棒的前端對準麻由,接著這麼說:

  「礙事。」

  看來她很生氣腳踏車和麻由妨礙她撲殺我,不過我可不能接下她這一擊,因為說不定麻由也會因此受到波及。

  她是不是已經淬鏈出動機了呢?

  是不是已經覺悟這行動將會得到無法擺脫的疲勞呢?

  雖然我試圖釐清這一點,但是凶器阻擋在我和妹妹之間,讓我無法縮短彼此的距離。

  耳邊傳來沒有出現在視線中的鳥鳴聲。

  「你才礙事。」

  就算對方的年紀明顯比自己小,麻由還是沒有卸下在外面的偽裝。

  她自行解開綁成蝴蝶結的線,向前踏出一步保護我,當她伸進包包的手再度露出時,手上緊握著一把水果刀。

  原來她根本不打算遵守和我之間的約定嘛。

  腦中的噪音刺痛我的肌膚內側。

  我看出妹妹瞬間將全身的神經都集中在刀子上,於是拉住麻由的手企圖全力逃跑。腳踏車就不管了,反正比起腳踏車,叔叔也應該會認為該以我的生命為優先吧!我根據自己驕傲自滿的判斷,完全沒有考慮到回收腳踏車這一點,拚命朝家的方向跑。

  妹妹好像沒有追來。

  因為我有配合麻由的步調,所以這速度她不可能追不上。

  我忍著讓人不適的急促呼吸回頭看,看到她悵然佇立在那裡。

  就像一隻被丟掉的小狗,也很像我猜想某個時候的伏見柚柚會露出的樣子。

  「你也太明目張膽了吧!」會被抓走喔,笨蛋!

  看來這句話不用擴音器也傳到了她耳裡。

  妹妹把球棒往我們丟來。

  球棒還沒被丟到我們這邊,高度就開始下降。

  之後就在砂石路上彈跳,金屬的迴響聲穿透我們的耳膜。

  這讓我大腦中的海馬體回想起我放棄當棒球少年的那一天。

  就這樣睡著吧。

  進入家中大門走進玄關,我立刻確定門鎖及鏈子有沒有上好,雖然可能抵擋不了從外面破壞三次,不過兩次應該可以。騙你的。

  我叫醒客廳的暖氣,雖然有考慮過要不要導入暖爐,不過今年冬天放棄了。明年冬天如果有機會又想起來的話,就來考慮要不要設置一個麻由可以蜷起身子的地方吧。

  我正在反省這個冬季物語而直坐在地板上,把我當攻擊對象的是鼓起腮幫子的麻由。她現在心情不太好。

  「剛剛的女生是誰?」

  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追問我。

  「是住附近的小孩,不知為什麼一直纏著我,不過小麻,你不可以違背和我的約定喔。」

  「才沒有呢,這又不是菜刀。」

  麻由將打從剛剛就沒有鬆手的水果刀,和她的謬論一起在我眼前晃動。

  「而且就是因為小麻有帶這個,所以我們才逃得掉啊。」

  「……嗯。」這孩子講話真像岡田以藏,因為事情沒有結果,所以要我反駁也挺困難的。

  再說我雖然沒搞劈腿,不過還是和枇杷島和睦地一起看漫畫,這下子我不就跟麻由一樣嗎?大概就是所謂的彼此彼此吧!

  「嗯——……」「嗯嗯——……」

  我們就這樣近距離互看、低喃。暖氣大概終於睡醒,逐漸消除房內的寒氣。這麼一來,剛剛那種想要趕快解決話題鑽進棉被裡的意欲也減退,反省會也不得已變成單純彼此互瞪的大會。

  「嗯——」「啾。」麻由,你為什麼要讓事情變成這樣?

  我用手扶著閉上眼睛等待我親她的麻由的下巴,重新看了一次她等我親的表情,心想這真是讓人鬆懈、危險的狀況。

  因為嚴肅的刀刃還停留在麻由的右手上,所以我沒辦法專心投入親她。

  麻由一隻眼睛微微打開偷看外界,確認我的身影後大為抓狂。

  「怎麼沒親——!」

  她用腳跟撂倒我,害我的膝蓋向下跪,再發展下去,她可能會威猛地揮甩右手的小刀。

  「先等我把話說完……對了,你可以攜帶刀子無所謂,因為可以威嚇敵人,這一點我就對你讓步吧,不過不可以用刀子刺對方或砍對方。這樣可以嗎?」

  「嗯——可以啊——啾——」

  我剛不是說了嗎,為什麼要讓事情變成這樣?

  「這次你可以遵守嗎?」

  「我知道!親——」

  答應得真敷衍。不知道是不是等得不耐煩了,她用牙齒吸吮我的脖子。

  這次連打勾勾都省了。我讓線重新綁在一起,因為要是又斷掉也麻煩。

  「……明天得從買腳踏車開始才行呢。」

  我懶得繼續提醒她,所以改聊別的話題。

  「啊呼。哇呼呼哇呼哇呼呼。」

  麻由就這樣咬著我,用舌頭在我肌膚上爬行,主張著什麼。

  「你說得沒錯——」我隨口同意。

  光是這樣做,麻由就把嘴巴從我脖子上離開,「嘿嘿——」地對我笑。

  我們剛剛到底說了什麼呢?

  我們兩個平常到底在溝通什麼呢?

  雖然這方面我不是很瞭解,不過麻由倒是挺開心的。

  「我去做飯,你在這邊等喔。要加油讓明天早點來喔——」

  麻由就這樣握著刀子,輕跳著前往廚房。刀子終於回到可以在不觸法的條件下展現身手的地點,衣錦還鄉的時候可別帶著一身鮮紅血液啊!

  我目送她進入廚房後,整個人躺在地板上。

  就算房間已經取回連賣火柴的少女都會從窗外偷窺的溫暖和明亮,但地板仍舊維持、固執地不放棄冰冷。

  但我還是擠不出力氣爬起來。

  這陣子好累,就像泥巴在血管循環一樣,越來越沉重。

  我看一定是因為睡眠不足。

  雖然我把原因歸咎於身體,卻連個呵欠都打不出來,睡魔也不來吸取我這個獵物的意識。

  「……………………………………」

  深呼吸三次。

  上方的天花板,沒有一處躲著黑暗。

  我用指腹撫摸脖子。

  感覺到淺淺凹凸的齒型,以及麻由的唾液。

  ……該不該再去找妹妹一次呢?

  是要去確認,還是去被殺呢?

  就算話語中帶有謊言,我也得讓這件事有個結論。

  結果,隔天立刻買了一輛麻由選的新淑女車。

  麻由昨天只有提議「一起去買自行車吧——」這種方式來度過非假日的假期。害我有點不開心,覺得這樣很吃虧,連皺在一坨的眉間都在抱怨。

  我們就這樣毫不盡學生本分地度過一天。

  一整天我都覺得口好渴。

  隔天,又是一個對叔叔、嬸嬸十分不好意思的日子其2。

  早上出門練習,結果馬上讓剛買的車身受損,吃完午餐後摔過頭的麻由賭氣而睡,一睡就睡到下午三點過後。

  「血液檢查?」「嗯,譬如已經清洗過或是有其他物質沾附,一樣查得出來嗎?」

  「是有可能辦到,你要帶你妹妹來找警察?」「我不過是個實習生,別期待我做出那種具有高度技術的靈媒才做得出來的事……」喀地一聲,電話被切斷了。「那麼接下來……」

  再去妹妹家拜訪一次吧?

  因為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公寓,所以不騎腳踏車去。

  「我為什麼要來這個地方呢……」

  雖然有很多不得不消化的問題堆積在這裡等待我處理。

  我的心情先不談,這次我沒有迷路。

  小屋門口,水車今天依舊憂鬱地轉著,如果興高采烈地轉著說不定可以用來水力發電,不過甘於怠惰生活的它現在只能充當保養眼睛的作用。

  我推開那扇軌道很不順的側推式大門,室內今天沒有播放電視節目,被寂靜包裹著。

  「不好意思。」

  我提醒自己嘴要甜一點,不過這毫無意義。

  和幾天前不同,老人用表面浮現血管的粗壯手指推開門,用驚訝的態度和表情看著我。

  「又是你……這次來幹嘛?」

  來看你太太的。他不歡迎我的程度,讓我湧現下次一定要擺出嚴肅表情這麼宣言的想法,畢竟他也算我的外公,只是沒有血緣關係。

  「我來和妹妹度過全家團聚的時光,順便來問你事情。」

  「問我?我既沒話也不想和你說話。」

  態度愛理不理的老人拒絕了我,如果他不是個性害羞,那我會認為他討厭我。

  「我無法理解你為什麼要來見那孩子,都過這麼久了還來做什麼?就不能不管她嗎?」

  就算這樣責問,我還是不瞭解他為什麼要拒絕我到這種地步。

  我如果知道妹妹還活著以及她在哪,就會早點來見她……會嗎?如果她不找我來,我大概不會來吧,因為我不認為我還殘留著會重視兄妹情誼的那種了不起的人性。

  「今天如果我可以從你口中問到答案,以後就不會再來這裡。」

  我如此斷言。這句話毫無謊言,因為我才不會沒事來見妹妹或這個老人。

  這對我們雙方都是最好、最適當的選擇吧?

  「你有什麼話這麼想問?」

  老人被優渥的條件吊上鉤,至少成功獲得對話的機會。

  「關於妹妹的事。」

  老人的皺紋和眼睛都上揚,而我已經受夠了一直回答問題,所以決定脅迫他:

  「你不知道嗎?警察現在懷疑妹妹是不是嫌犯,不過她被當成死人很久了,所以好像還沒找到她住在哪裡。」

  老人的眼神就這樣產生變化,雖然是晴空藍,不過似乎不好溝通。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只是想她若在那段時間出現在殺人現場,那我就該抽空去向警察報告了。」

  騙你的。

  老人的右手握拳,這單純只是因為憤怒使然,他雖然已經準備好一拳打穿我的側面,不過實際執行倒是十分困難。如果他想讓妹妹維持現狀,好繼續保護她,那麼乖乖回答我的問題才是正確方式,否則他一旦出手,就得讓攻擊直達我的生命根源。

  「你不覺得那樣對你妹妹很奇怪嗎?」

  「你不覺得我很奇怪嗎?」

  我沒禮貌地回問,我不確定這問題是不是讓老人脆弱的血管爆裂,不過大概讓他的怒氣一度超越臨界點,所以他用厭惡的快語怒罵我:

  「啊啊,我懂了啦!你們家每個人都是這種個性,那孩子才會這麼辛苦,連海豚也遭到淒慘的對待!」

  「這一點我不特別否定。」讓我有些在意的點先擱著不管。

  穿作業服的老人已經沒有其他詞彙可以諷刺我,打從心底鬱悶地朝我招手說「進來吧。」

  他終於請我進門,所以我脫下鞋子,走進有炕爐的房間。

  雖然沒看到空調這種文明產物,不過炕爐旁放著一張小暖爐桌,桌上散亂著橘子皮和幾滴橙色的汁液,看來老人剛剛在這裡取暖。

  「喔……?總之你先坐這裡吧。」

  在老人不悅的邀請下,我把腳放進暖爐,踢了一下位於暖爐中心的某個柔軟物體。「喔?」我的襪子被某個東西手法高明地脫下——「呀啊!」腳趾頭被咬了。是不是有老鼠啊?我明知道妹妹就躲在暖爐裡面,卻選擇逃避現實。她剛剛和外祖父一起吃橘子,不知為何知道來的人是我,所以才躲起來的樣子。這傢伙想幹嘛啊?

  「痛痛痛痛痛。」

  妹妹不斷咀嚼我的腳,不過力道比輕咬稍重,又比少年擊退用摺疊椅想趕走鄰床病人的老人的力道還輕,所以不需要擬定什麼策略。

  「……可是啊。」

  人的口腔還真熱。這和與麻由接吻的感覺大同小異,不像火焰那樣熱,但是也不像暖氣那種淡淡的熱度。

  我想最接近的溫度是暖爐的溫度吧!也很類似長時間沉浸於某種氣氛中思考腐爛的感覺。

  我一邊做出這樣的評論,一邊認真思考老人的妻子會不會從暖爐桌底下爬出來大爆冷門?不過那樣會太過出奇不意。被咬的時候,我從牙齒排列就知道那是妹妹,我如此鼓勵自己,以燒盡心中的恐懼。

  「沒有鞋子……是不是從後面躲進房間去了……?」

  老人大概先確認過妹妹的鞋子還在不在之後才回到房間,從我正對面,也就是相反位置鑽進暖爐的老人並沒有發現妹妹的存在,而妹妹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把身體往我的方向移動。她幾乎半個人都爬上我正盤坐著的膝蓋,宛如一隻貓咪。暖爐的被子產生妹妹形狀的隆起,把手指伸進暖爐的棉被裡,她會如我所期待把腳吐出來,換成咬手指頭……哎呀,失敬,容我訂正一下,是如我所預測。

  不過妹妹是個不穩定的傢伙,前幾天雖然確實地實踐金屬球棒的使用方式,可是今天卻變成蜷起身子趴在宿敵身上的小貓(死語),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該不會突然搞出什麼雙胞胎路線吧?我可不想要喔。

  「哇啊。」「啊?」「沒事沒事。」她用舌頭舔舐沾附在指尖的唾液。有點刺刺的耶。

  「那要談談你就算威脅別人也想問到的大事嗎?」

  老人催促我,我回答「是的。」努力表現和他相反的態度。騙你的。

  「您應該知道妹妹為什麼會來這個家吧?」

  老人的表情有點扭曲,妹妹的指甲刺到我的腳底。

  「是因為我讓她住在這裡。」

  老人讓橘子在手掌上滾動,讓橘子沾滿手垢再放回籃子裡。

  「理由是除了這裡之外,她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我想問的是,她為什麼有離開老家的必要呢?」

  因為她想殺害我的動機,應該也和那個有關。

  我可不想什麼都不知道就掛了,我看她不用送我陰間買來的土產,我直接自己去買吧。

  老人嗤之以鼻地說「你家是老家嗎?」接著便沉思默考了起來,他那刻劃出實際歲數的皺紋(是嗎?我不確定)創造出有山有谷的表情,並瞪著我。

  就在等待老人開口的期間,我乖乖從籃子裡拿了一顆橘子,用單手剝開橘子皮,熱心地拿掉橘子上的纖維。還挺困難的呢。

  「你不覺得這不應該是由我口中說出嗎?像你這種人不這麼想是嗎?」

  「因為如果問本人,我看只會有腳朝我飛踢而來吧。」

  妹妹咬兩下食指表示同意,亦或是要牽制我,要我放棄追問。

  「而且與其要當事者硬想起不愉快的回憶,請他人說明還比較有效率吧。」

  雖然本人也躲在暖爐裡聽。對了,妹妹本人竟然沒有做出跳起來妨凝我們對話的舉動,和那個位居同情者立場的老人不同。

  「還有,你剛剛也說我家每個人都是這種個性,你對我哥哥和爸爸有什麼意見嗎?」

  我活用抓到的話柄詢問老人,不過媽媽除外。

  老人稍微歪斜緊閉的嘴,吐出嘴裡囤積的空氣。

  「我的爸爸就不用說了,那哥哥呢?我的哥哥惹出什麼和你有關的問題嗎……還是妹妹和他之間有糾紛?」

  我意有所指地故意給他貼心的暗示,其實語句裡充滿無盡虛偽,完全是虛張聲勢。

  不過這兩兄妹在和我無關的部分曾有爭執,看來這件事在某種程度是正確的。

  老人不知為何不發一語,對我哥哥的部分只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如果你真的很重視妹妹,那你也只能選擇對我說,反正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我根本沒有確認過時間就這麼說。

  妹妹的牙齒深深嵌入我拇指頭的指甲和肉之問,且持續往下侵蝕,指甲被剝開的回憶及麻由的悲鳴在過去的回憶裡震盪。

  「我只是突然很有求知慾,想要瞭解這一點罷了。我不會多評論什麼,也不想讓事態繼續發展下去,我可以答應你這一點。」

  我客氣的話語中混著謊言做出讓步,這時老人終於放棄掙扎,開口說話:

  「如果悠閒過活的你也感到罪惡就好了。」

  嗯嗯,我悠閒嗎?

  看來這老人覺得妹妹可憐得要命,將哥哥鄙視成安穩且可笑度過每個平凡日子的傢伙,就算知道我曾被捲入事件中,但他所知的情報只像從電視和報紙得知的一樣膚淺而不深入。

  哈哈哈,如果他這麼認為就算啦,我毫不在意地繼續拔橘子上的纖維。

  「那個孩子啊……被你的笨蛋哥哥欺負呢。」

  老人沉痛地這麼說,連鼻孔也跟著放大。

  「啊——啊——啊——……啊,原來是這樣喔?」

  我拔好纖維,試著拿一辦橘子進暖爐裡,這次的確如我預期地吃了。這讓我回想起以前曾經餵食放養在儲水場附近鯉魚吃麵包屑的經驗。

  雖然沒幾天後鯉魚就被妹妹抓來當成煮火鍋的魚丸材料,不過是份難忘的回憶。

  「你這是什麼態度。」

  老人憤慨地讓血壓加速,他手臂擺放的位置感覺想要果敢挑戰比翻摺疊式餐桌還需要腕力的暖爐,如果翻成功,妹妹的身體可能會因寒冷的溫度畏縮,我身為哥哥的使命感因此燃起,所以我決定勸告老人。

  騙你的。我口渴了。

  「反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騙你的、騙你的、騙你的。

  老人氣得血管幾乎爆裂,妹妹催促我再給她一瓣,還咬我的拇指。我回應她的追加點餐,結果她開始把我的指頭整個放進嘴裡吸吮、咀嚼。果汁和妹妹溫度有如熔爐的嘴巴對立,執行起冷泉的作用。

  「你就在她身邊,卻什麼都沒察覺吧?」

  「嗯,完全不知道。」

  他們這兩兄妹有這麼深切的關係,而我卻被排除在外耶。

  老人十分吃驚,哀傷地低下頭,方纔的怒氣也因此消失。

  「你的哥哥不接受海豚和那孩子,因為他被教育成斷不了奶的小鬼。他會在沒人看到的時候陰險地欺凌那孩子,她雖然沒告訴我詳情,不過似乎被欺負得很慘。」

  老人疼惜地說,不時表露想要譴責我的想法。

  是嗎?我透過橘子詢問當事者,不過得到的回覆是用口水沾滿我的手。

  「因為他百分之百繼承你爸爸的血液了吧,你們到底是什麼樣的家族啊?所以我才會反對海豚去那個家生活。」

  就算他這樣向我埋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才好,都已經說這是過去的事了。

  「嗯?那你呢?」

  老人瞪著我看,眼神一和他對上,我的眼睛就好幹。

  「常常有人說我很像鄰家男孩呢。」

  我用重複無味的話題支吾搪塞,我今天沒有準備比較有趣的話題,真希望他能改天再問這個問題。痛痛痛,別用我的指甲磨牙。

  老人的歎息不過是吐出空氣,拜託歎一點可以感動我的氣吧。

  「然後啊——」老人的說明變得愈發不通順。

  「那孩子就欺負回去了。好像會用狗或貓的肉,或弄破你哥的書,不過被她欺負回去是理所當然的啦。」

  「結果十分有效。」尤其是後者,那等同是用石槍削取哥哥肉身的狩獵行為。

  老人閉上嘴稍作停頓,是不是因為說謊,舌頭被閻羅王拔掉了呢?

  老人的嘴唇分裂,不過我已經聽出個大概,情報都吸收得差不多了。

  啊——

  深呼吸、深呼吸,拖延一下吧。

  「然後啊……」「請快一點,她殺了我哥嗎?」

  啊嗚啊——

  「你說什麼蠢話,那是自殺啊。」

  「可是……」

  嗚啊——

  「不過被逼上自殺一途,原因在妹妹身上吧。」

  「不對,是自殺的人自己不好。」

  還真敢說,死哪有什麼對錯啊,我是這麼想的。

  不過既然人類那樣講,那麼應該是有吧。

  啊——

  「啊——」

  啊——

  「啊——」

  「…………………………………啊,是嗎?」

  是嗎?原來哥哥自殺的理由和妹妹有關,而妹妹失蹤的理由和哥哥有關。

  喔——啊,這句話我可不會說是騙你的。

  我嗯——地順道把記憶也吐了出來。

  伴隨著甦醒的記憶是——我的媽媽是被爸爸殺死的。

  我家後院,也是我後來被妹妹的母親推倒的地點,那裡有鮮紅色的爸爸和變成肉醬的媽媽。

  我是唯一的目擊者,爸爸吩咐我不准多嘴,還在進行社會參觀且從母親的屍體理解到生命重要性的我乾脆地點頭,為了保身,我將這份回憶加以處理,好讓我不會回想起來。

  我小心地調適,避免使用不必要的感情。

  所以我小時候才會不管被妹妹怎麼踢都可以一副沒事的樣子。

  被踢很痛,雖然很痛,不過我不讓痛楚和厭惡連結在一塊。

  啊啊,我又想起來了。

  我在哥哥的喪禮及妹妹的墓前都沒掉過眼淚。

  眼球像現在一樣乾澀。

  而爸爸緊握金屬球棒的那天,恐懼才終於讓我漸漸恢復原狀。

  「然後她好像不想讓海豚,就是她的媽媽知道這件事。她怕如果一起生活,總有一天會從兩人的態度看穿這件事,所以才逃離那個家,我想有部分原因是不想再待在那個腐臭的家吧?」

  ……咦?

  我明明在八年前就知道這一切的元兇是什麼了不是嗎?

  這樣的話不就是——我從更久以前就怪怪的了不是嗎?

  不過如果是這樣。

  那麼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我到底是從哪裡開始扭曲的呢?

  最簡單地說,是生下來的那瞬間吧!

  「雖然她一直關在房裡過日子,不過我覺得那是最好的辦法,所以和她一起度過……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可是這孩子最近晚上開始外出,所以才會被你撞見,為什麼要做這種多餘的事呢?」

  因為她遇到我和麻由。這句話好像有那麼一點實話的成分。

  打從小麻得到阿道之後,惡劣的事件不斷增加。

  「喂。」因為他叫我,所以我把腦袋切換回來。

  「什麼事?」

  「還什麼事!你幹嘛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你知道就因為你傻里傻氣地沒幫助她,害她受了多少勞苦嗎!」

  「勞苦……?」

  把人逼到自殺的勞力和苦心?

  啊啊,原來如此,她之前說我都沒幫她,指的就是這件事啊?

  然後,那也是殺我的動機嗎?

  其實我並不討厭她容易摸透的這一點。

  「你那是什麼表情,一副沒什麼大不了……令人不爽的表情。」

  沒事……啊啊,嗯,的確沒什麼大不了啊?

  自己的事要自己解決,所以如果期待我有所行動,那就搞錯對像羅。

  人類不是應該這樣才對嗎?

  而且我又沒死,不需要為其他人的事大驚小怪啦。

  「喂,我話已經說完羅,不過你問這個要幹嘛?那麼想破壞那孩子的生活嗎?過去你什麼都沒做,現在礙事卻要跑第一?」

  「嗯——」我沒那個意思喔,只是——「因為我們感情很好。」

  我掀起暖爐桌的棉被,妹妹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撲向我,用我的脖子擦拭額頭上的汗水,接著窩在我的膝上。態度和之前還差真多呢。

  是不是心境上有了什麼變化呢?

  「哥哥。」

  「嗯?」

  「我覺得今天好像回到了從前。」

  妹妹的頭挺立著,直視著外祖父這麼說。

  老人無法回應正投入玩缺乏氧氣金魚遊戲的外孫女那道熱烈的視線。

  我望著自己的指尖,上面全都是妹妹的口水,不過髒的只有橘子汁,連小指頭上的線都因為被她含過,因水分的重量而萎靡下垂。

  過去嗎?那是我離自己的理想最近,卻沒察覺的時代。

  好,和舊識重修舊好吧。

  「要吃橘子嗎?」我這麼問。

  「我要吃。」妹妹點頭。

  老人只是按著眉頭。請多保重。

  「兩天前你打算殺了我吧?是什麼使你下定決心的呢?」

  我在從妹妹家返家的路上,詢問在我身旁的妹妹。

  眼前的世界是晴天和砂石路的組合,空氣中摻雜泥土的味道。

  「那個女的是誰?隨時都帶著刀子嗎?」

  妹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了一個完全不相關的問題,還順便朝石頭踢了一腳。

  「這已經是我第三次回答這個問題了,她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如果大多數人選擇回答旅館的青梅竹馬,那我會想當少數派的那一方。只不過這是騙你的。她又踢了滾到前方地面的石頭一腳。

  「因為她是千金大小姐,不會騎腳踏車,所以才摔那麼多次嗎?」

  這是妹妹參雜污蔑的簡短評論。看來她從我們練習腳踏車起就在旁邊偷看,尋找可趁之機。雖然這是上次發生的事,不過妹妹一直跟著我這個哥哥嗎?這傢伙還真閒。

  「我先說清楚喔——」

  妹妹裝作很投入地踢石頭,故意不回答,不過臉上卻飄散一股疲勞的神色。

  「如果你想殺我,那等我一個人的時候再提出申請,別讓麻由捲入。」

  應該說,如果想幹的話,那就現在馬上實行吧。

  因為我現在沒辦法抵抗。

  妹妹把石頭朝田里踢飛,接著瞪著我,結果還是一句話也不願意說。

  「你打算跟到什麼時候?」

  「看你能走到哪。」

  這種男子氣概的台詞拜託你用在別的地方。

  「哥哥。」「嗯?」「你殺了媽媽嗎?」

  她用平穩的口氣這麼問,我踢著另一顆新石頭,否定地說「沒有。」

  「因為我沒有理由殺那個人。」

  我沒辦法做那種愚蠢的事。

  妹妹沒什麼明顯反應,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好,這次換我了。我去那個家可不光只是聽老人抱怨和責罵的。

  「妹妹。」「幹嘛?」「最近有殺動物以外的東西嗎?」

  「我沒去山上砍植物的興趣。」

  你又不是看著我的背影長大的,說話這麼拐彎抹角。

  「是我問得不好,你有沒有殺人?」

  我一邊尋找適合的石頭,再次詢問。不過因為妹妹用幾乎要射出光線的眼神瞪著我,所以我中斷尋找的行動轉頭看她。如果是電波,我多少有能力發射。

  「幹嘛?不爽喔?你沒聽到我剛剛問什麼嗎?」

  「不是,你問我有沒有直接刺殺、絞殺、撲殺、暗殺、毒殺人。」

  妹妹稍微和緩的視線彷徨好一會兒,接著回答「還沒有。」

  嗯,她預測自己還沒做,但將來會做嗎?妹妹不太會說謊,所以她說的話值得信任。

  就在同時進行會話和找石頭時,碎石路邁向盡頭,柏油路上開始出現藥局,偶爾還有轎車闖入景色裡又消失。

  「啊,還有一個問題。」我和還不回頭的妹妹穿越馬路,這麼問道:

  「之前放在冰箱裡的東西是什麼?」

  「小腸。」「什麼的?」「人的,想要嗎?」妹妹語調平淡的回答。

  「如果我說給我呢?」「誰要給你啊。」說得也是。

  結果妹妹在我進入公寓前的自動門後,就循著來路走回去。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不過這問題一點也不重要。

  同日,午後七點。

  我們已進入棉被睡得香甜。他騙人。我甚至偽造第三人稱視點,抱怨這句話是詐欺。

  麻由把我的枕頭當作抱枕,她的睡像並不好,表情從臉上被削落,難看的臉色毫不隱藏地浮現。我不可能說出麻由沒有遵守我平日的要求,沒記得要微笑著睡覺啊?這種無理的藉口。

  因為她可是小麻耶,絕對不可能這樣。

  我瞻仰著她的尊容,設定明天之後的行動基準。

  我最怕的就是練習腳踏車。

  因為要配合麻由起床的時候,所以應該有時候會是晚上去練習。

  所以我要先把危險去除才行。

  「和往常一樣。」

  只不過為了小麻的安全認真一點。

  明天打個電話確認。

  做個準備,好被殺。

  「我最喜歡、最喜歡小麻了。」

  所以沒關係,明天開始我又是百分之百的阿道,不支薪。

  好,睡覺吧。

  深夜,我一醒來就說謊。

  說眼皮合不上。

  謊言是什麼?

  我起床。這不是謊話、不是謊話喔!

  有什麼關係?我偶爾也會不說謊啊!

  我忙著應付失眠啦!

  胸口不痛,腦袋、眼球、鼻尖和指尖都很乎靜。

  痛得只有用指甲亂抓的背、耳朵、嘴巴、肺、心臟和血液。

  我和小麻不同,沒有人阻止我,所以就抓到爽。「尤其是眼角。」

  我害怕光亮,所以蓋上棉被,不過既然睡不著,這樣根本沒屁用。

  阪下戀日,我的醫生,她不愚笨,也不醜,是個非常不好的人。

  她動不動就說我的心,什麼還沒乾涸,只是睡著了,和枇杷島完全不同,認為我是人類。

  叛逆期的我拒絕她的說法,現在回頭看當時稚嫩的自己,感覺有點苦澀想吐。

  啊啊,好想見她,我好想和醫生見面。

  可是不行,那個人已經不是醫生了。

  我也該自己努力,靠自己肯定自己。

  大家不都說自己的事要自己想辦法嗎?

  那為什麼需要「他人」這個字眼,這個字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用手指摳挖眼球,都是這個眼睛的錯,這個眼睛、這個沒用淚腺的錯。

  連爸爸殺了媽媽的景象都撇開不看,也沒查覺哥哥欺負妹妹,也沒發現妹妹反過頭欺負哥哥還把他逼上絕路,甚至沒想過妹妹沒死。爸爸是犯罪者,而我還被妹妹的媽媽救了一命,害她女兒因此恨我,靠說謊活下來的我對這一切無法湧現吃驚、憤怒、後悔或拒絕的情緒,一句道歉都沒對妹妹說,即使這種小小的謝罪不會對心靈造成傷害,但我就是這麼不想浪費淚水。

  對於不悲歎過去沒伸手幫她的自己,

  就算只有表面也好,但對那樣的自己毫不感到悲傷的罪人就在這裡。

  明明早已被剝奪資格。

  卻還是無照一副沒事的樣子當人類。

  我所說的謊,全都起因於那個犯罪。

  妹妹為什麼不殺我?

  該不會那傢伙不是妹妹吧?

  咦,假的?真的嗎?什麼啊,害我幻滅。

  不過托福,我因此沒被騙!我這傢伙運氣還真棒!

  我一定會幸福!謝謝你,A子!啊,已經退休了?

  你也一定要幸福喔!哎呀,從窗戶走掉了。

  窗戶。房間裡的漆黑窗戶,從那裡跳下去退休?得阻止才行!

  不行不行不行,嗯?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這是正念或倒念都一樣的話。

  為了紀念,我開窗讓新鮮空氣灌入。喂,答出正確答案的是頭腦,為什麼是讓肺享受?爸爸偏袒我,拿著球棒的爸爸。對,我就是因為看到爸爸拿金屬球棒毆打媽媽才放棄當棒球少年吧?

  真令人懷念呢——

  我的家人在搞什麼啊,全都是些怪人嘛?

  那我應該要堅持不掙扎地維持現在的狀況才好嗎?不過這麼一來,我就會和其他家人的表現不同耶?

  還是以和為重吧?

  所以維持現在這樣就好。

  那裡還是維持現在這樣就好。

  我什麼辦法也沒有,還是現在這樣就好、就很好了!

  我的頭在生氣,如果不管它,會馬上賭氣拿出刀子,這一點真像小麻。我的頭上有個腫包,這個腫包是我第二顆頭,不知道拿不拿得下來,拿得下來的話就丟到屋頂上吧。

  為了夏天,我得減一點重才行。

  像這樣把腫包扭下來好了。嗯……這個拿下來我會不會死啊,好痛喔。

  大發現,把腫包拿下來會死!因為腫包也是頭啊,備用品也是很重要的。

  啊——血氣直衝腦門。嗯,還是下降?哪個都無所謂,最重要的還是本質。

  我的本質都是一些低俗的東西,不過我現在輕飄飄的。

  再說,別看我這樣,我也有大家陪著。

  雖然這麼說對大家很抱歉,但就是這樣我才說大家是正確的。

  被誘拐的小學生兄妹、把我當玩具的刑警、褒獎我過頭的精神科醫師、喜歡我的同學、直言不諱否定我的同學,其他的就不說了。

  友情?溫情?人之常情,有夠煩的,全當做同一種情境就好了。

  對了,情境的力量,這是現代的奇跡,神秘事件。

  都是托大家的福。

  就在把腹部放在陽台扶手上時,我停下了動作。

  「……哇啊,哈哈、哈哈哈。」

  就是現在,哭吧。讓(眼淚)之類的東西灑遍句尾。

  不行嗎?

  我靠著牆壁滑坐下,貼著那道和房間只有一牆之隔的牆壁,遠離室外。

  我用窗戶支撐著自己,身體不斷顫抖。

  緊握心臟和肌膚,握住、捏碎。

  我知道自己在說喪氣話,對不起。

  我所希望的東西,明明終於拿到手了。

  現在的生活明明百分之百和我的理想一樣。

  我到底在哪裡失去了什麼,連我自己都沒察覺。

  心靈已經荒廢,但我的意志還活著。

  我在漆黑中許下的願望是——

  「偶爾、偶爾、偶爾……」

  痛吧。

  我的心,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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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7 02:37 PM|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說謊的少年不會笑,但是……」

  東西不斷向下流。

  還沒失去溫度的液體不斷向下竄流。

  再多一點、再多一點,再來、再來。

  沒有祈禱或支持的價值,流動就這樣停止了。

  什麼啊,已經全都倒出來了喔?

  原來這麼簡單,我惑到吃驚並吐了一口氣。

  接著我朝下一看。

  容器被裝滿了。


  「法則?」

  「對啊,就是犯人會在事件現場頻繁出現的法則。」

  「不知道是根據什麼樣的道理建構出來的法則呢?」

  「我不怎麼用功,所以不知道那麼多,不過這是古今中外都在流傳的事證,就算不準,當作參考也不錯吧?」

  「啊,是喔。說得也是,你現在應該已經沒有嫌疑嫌疑嫌疑了。」

  「沒錯,你願意信任我,我真是開心地不得了。」

  「那我會參考你和八事的意見,去取回義人的。」

  「雙方的意見嗎……我和枇杷島,你比較相信誰呢?」

  「當然是告告告訴我犯人是誰的人不是嗎?」

  「我被停停停學這件事,不知是怎樣的過程和結果才導致這件事從可能變成實際發生?」

  「……你真是個不受現實道理束縛的傢伙。」

  「那保重吧,放學後別在路上閒晃。」

  「我才應該祝你平安無事呢。」

  還有,再見。

  就算之後事件得以解決,也只有少部分會好轉。

  即便如此,就算敗多勝少,我也覺得這是自己該做的事。

  沒錯,我們都一面倒地輸。

  雖然這是一場比賽,不過卻是一場勝者早已決定的賽事。

  就算再怎麼掙扎,也沒有贏的機率。

  勝者嘲笑敗者,如果可以好好分勝負,那就太好了。

  而敗者也必須低聲下氣地說——是呀。

  要當個敗者也是有條件的。

  ……我眼前就在進行一場比賽!我正參加由男、女生組成的棒球比賽。怎麼變得好像在闡述什麼人生大道理呢?

  現在是第三堂課,我們正和隔壁班進行男女混合的運動。雙方各自組成後補不算在內共九人一組的隊伍打業餘棒球,這是能確保體育老師休息時間且深具意義的上課方式,問題是讓學生自行組隊就算一種怠惰的放任主義了。

  男生們因為思春期的阻礙不敢邀女生組隊,女生則以平常感情就很好的小團體組隊,感覺就像女校和男校比賽一樣。

  其中學籍位於女校的就是我了,我可沒有扮女裝,所以更加顯眼。

  班上某個愛管閒事、毫不猶豫地觸碰禁忌物,叫她沒神經也不誇張的女生(可惜,她不是總股長)把麻由拉到自己的隊上,到這裡都還沒什麼問題。不過小麻也拉我一起過去,當我參加女生隊伍的意願越來越高漲時,女生們的反應反而立刻惡化,因為和犯罪者的血親融洽地玩遊戲,顯得精神衛生很差。因為這是常有的事,所以衝擊沒有大到讓我茅塞頓開、恍然大悟。其他像是把我看做有個哥哥自殺的小學生,或是用純潔無垢的表情天真無邪地揶揄我說你也要跳樓嗎?等等也已經是熟悉的景象。

  我和麻由姑且把名字登記在女生隊伍的名冊上,然後在操場的一角自願擔任後補,雖然金子試圖邀我一起玩,不過被麻由一瞪,他就垂頭喪氣地退散了,真是比蜘蛛絲還不牢靠的救援。不過就算他邀我,我也會因為那裡沒有麻由而拒絕吧。

  我和陪在身邊的麻由只說了「今天也很冷呢」之類的話,偶爾眼睛追著在天空中飛舞的白球打發時間,和其他女子團體保持距離。她們也故意和我們保持距離,就連邀請麻由加入隊伍的女生也似乎只滿足於邀請入隊成功,沒有再做出進一步的干涉,如果我不在的話,她們應該會更接近麻由吧。

  沒想到我也有給麻由添麻煩的部分呢。

  就像哪個時候誰指責我的一樣,我助長了御園麻由的封閉性。

  我們彼此互相添麻煩,也沒做出什麼特別的救援。

  這關係還真像人類呢,我用虛假的自我稱讚為自嘲做總結。

  同一天的午休時間。

  就在福利社附近的樓梯上,我發現稻澤的背影,除了背面還附帶正面、側面,所以我立刻知道那是立體的稻澤,不是假的。總之我決定不和他說話,一步跨兩階地走下樓梯,就在我通過他旁邊的時候,聽到稻澤「啊」地一聲:

  「好久不見,你今天有來學校啊。」

  我沒轉頭看他,稻澤緊跟在我旁邊,他依舊像個把袖子捲到手臂上說「吃吃看我的肉吧!」而且嘗起來會有清涼薄荷口香糖味道的男生。

  「御園同學呢?」

  我們走下樓梯,稻澤一面在走廊上走,一面問我這個問題。

  「在作夢。」

  收下稻澤的苦笑,我們朝販賣食品的地點前進。

  福利社裡只有兩個學生在挑東西。基本上,這個學校的學生餐廳比較熱鬧是慣例,因為有便宜、量大加上口味清淡可以輕易撐大肚子這種秘訣吸引著學生。

  稻澤和管理福利社的阿姨對看一眼,露出淺淺微笑打招呼。光是這種小動作,就讓生活好像以主張沒幹勁為目的,上了一層濃妝的四十多歲婦人的表情露出微笑,急急忙忙動了起來。「這個和這個吧——」阿姨把稻澤當常客對待,他連商品都不用選就可以去結帳,購買順利地結束。

  「因為我總是買同樣的東西,所以阿姨都記得,不過為什麼我都吃不膩呢?」

  稻澤接過裝在塑膠袋裡的麵包和飲料向我解釋。我單調無味地回答「是喔。」不目送走出福利社的稻澤離去,開始物色自己要買的東西。我隨手購買我和麻由的午餐,把零錢交給板著臉的阿姨,之後離題幅利社朝樓梯走去,沒想到稻澤就靠在走廊前的牆壁。

  稻澤看準我從眼前通過,和我並肩前行,他該不會是在等我吧?

  「你買了什麼?」

  稻澤這次在走上樓梯途中問了一個慣用問題。這種問題只有回答問題這個動作具有意義,回答什麼內容則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就算我回答他「壽司三明治」這種可能會有商店販賣,但是絕對不會是學校福利社的答案也沒關係。不過稻澤並沒有對此做出什麼特別的反應。

  「前陣子啊——」稻澤停頓了一下,我們走上樓梯中段,用三步走過平台,然後再繼續爬樓梯,就在這個時候道澤又開口說「前陣子啊——」

  「我和你聊過御園同學的事吧?」「你是有說過。」

  「然後啊,嗯……你和御園同學的關係還好嗎?」

  「現階段還好。」只要之後不要出包。

  「是嗎?是嗎?」稻澤馬虎地點頭,塑膠袋裡的食物發出沙沙的聲音。

  「你該不會希望我們分手吧?」

  我當作聊八卦向他確認,稻澤聽了之後露出有點土裡土氣的鬆懈笑容:

  「為了讓御園同學和大家——主要是和我混熟,那樣是最好的吧?」

  稻澤說完,笑到嘴幾乎裂開,忘了說話這份工作。你這張嘴就這樣直接放暑假我也無所謂,我裝出沒反應的樣子。

  我們並肩通過走上樓梯後的二樓走廊,這段期間稻澤一句話都沒說。

  因為我的教室就在眼前,只好在這裡毫無感慨地分手。稻澤往教室裡看,發現正趴在桌上的麻由後露出笑容,接著說出保留的台詞:

  「我會找機會再和御園同學說話,因為我想堅持下去,那麼掰羅。」

  稻澤說完宣言,踩著充滿自信的腳步離去。

  我只目送他一個眨眼的時間就回到教室。

  雖然沒有放棄的必要,不過如果稻澤知道阿道的詭計,那麼稻澤還會喜歡麻由嗎?那麼不單純的症狀也挺很少見的。

  那現在我到底該用哪一種態度對待稻澤才聰明呢?

  如果稻澤成功說服麻由,那麼我會失去麻由。會嗎?

  「嗯——……」

  我可以斷言有可能吧?

  我用物理及精神確認自己的手邊。

  物理面確認我剛買的麵包,精神面確認我的心靈「……………………………………」

  心靈的手到底撿起了什麼,又一直在保護什麼呢?

  我該怎麼得知?

  我在教室入口一直交互盯著天花板和地板。

  我應該什麼都還沒失去吧?

  同日放學後,今天我要參加社團活動,充滿精力地度過這一天。

  不過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加入羽毛球社的啊?我啪啪地拍打羽毛球,反芻內心的疑問。

  本來應該幫忙戲劇社的廣播社社長及副社長,在操場的一角享受不需球場和規則的羽毛球,伏見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球具,還找我一起打。麻由為了順利升級,正強制性地接受補習,因為她上次考了一個幾乎必須獲得未來世界的機器貓幫助才有救的分數。如果有我在,那麻由就沒辦法集中上課,所以我被老師趕出教室,就在打算去圖書館非法消磨時間的路上遇到伏見,最後就發展成現在這個局面。我思考著回家後該怎麼消除麻由的不悅,一邊揮灑青汁(和青春搞錯了)的汗水。我親身實踐學校標榜文武雙全的口號呢!騙你的。

  我享受連續對打約四十分鐘,兩人都滿身汗水,連腿部軟了。伏見天生卑鄙的策略,讓我只得了五分,因為很難判斷那到底是E作戰還是F攻擊。我雖然不是羽毛球達人,可是光這樣看不可能培養出能判斷對方行動的能力。我這十八年是不是有什麼應該反省之處啊?不過就算問我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如果用簡單的語句來說,她是個讓胸部像靈活的類比搖桿一樣上下左右晃動的卑鄙小人,每當她追逐著火箭羽球或是把球打回來時就會奪走社員的注意力。我就別提了,因為我是十字鍵愛好者,就像麻由和長瀨一樣……哎呀,不對,這句話裡面有些騙人的成分喔。

  先別管這個,我因為腳和腰部覺得快要到達極限,所以沒把火箭打回去,讓它落在地面。

  「休息嗎?」呼吸急促的伏見把記事本拿給我看,如果累到不想開口說話,那倒是可以活用這個方法溝通呢。我回答她「不打了。」接著在石頭框上坐下。

  伏見也在我身旁坐下,她毫不猶豫地這麼做讓我多少有點驚訝。

  「開心」「嗎?」伏見用記事本尋求感想,我用手指擦拭額上的汗水,檢查發燙的腳底,傳達「沒想到挺好玩的。」的結論。伏見啪啪啪地開合記事本,用愚蠢的效果音演奏喜悅之詩。

  「伏見和我玩很開心?」

  「嗯嗯。」「非常。verymuch。」

  真是個讓國語和英文都很不安的回答,如果我們明年不是考生的話,這種只要可以溝通,過程不需太過要求倒還無所謂。

  「對了,之前枇杷島有跟我提過一件事。在這種這麼危險的時代,你幹嘛一個人深夜還在街上到處徘徊?」

  「學生會。」「這次的目標。」「逮捕犯人。」「加油。」

  這是融會記事本和肉聲的技能。伏見的奇特行為讓我聯想到因為菜單是用英文寫的,所以只好用手指著菜單點餐的,在海外旅行的日本人。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找犯人……我覺得伏見你還是別這樣做比較好喔。」

  你看起來就一副很虛弱的樣子,反而比較像第二名受害者的後補人員,或是被附近小學生勒索的對象。

  不知道伏見會怎麼接受我的忠告呢?她查閱記事本,「擔心」「嗎?」自己補上問句,害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擔心嗎,嗯——……」

  雖然她不是我的親人,不過我強烈相信自己不是那種熟人變成碎肉還被做成漢堡,卻一點也不吃驚的無機物。那麼義人呢?伏見的表皮狀況挺好的,是個可以被說成豐收之神的女孩,所以如果你的長相會引起世間的騷動,又是個上半身毫無收成的婦女,結果被犯人做成韓式辣牛肉,然後還責備我笑你,那就有點搞錯對像而且會讓我覺得很頭大。

  重點是——讓我擔心,伏見很開心嗎?

  ……嗯哼。

  「我從以前就在想這個問題,伏見,你不怕我嗎?」

  我是害機材壞掉的原因,她卻一句話也沒向我抱怨,就像戲劇社的傢伙一樣。

  「眼睛不會發亮這一點讓我有點害怕。」

  她直截了當地舉出具體之處,不過我可不能在眼皮下裝小燈泡。

  「但是我肯定那一點。」

  「啊?」

  我很想把伏見的臉拉到我眼前,不過我的身體無法動作。

  「我討厭自己的聲音。」「嗯,啊啊。」

  「所以用記事本說話。」啊,是這個意思啊?

  伏見挪動她的身體,以我為中心盯著看。

  「這一點就算對不會笑的你也一樣,不過不論被討厭或被笑我都不喜歡。」

  伏見垂下視線,不過她還是繼續面對正前方。

  「可是你不會笑我的聲音,我不會問這是為什麼,不過我很看重,並感謝這個結果。所以我允許這件事。我接受,並肯定你的恐怖。」

  她用沙啞的聲音這麼說。

  這句話在我腦中奔馳。

  迅速讓我腦中一片空白,然後好像突然消失一樣,變得輕飄飄的。

  功能恢復了。

  「哇啊……」

  這種爽快感是什麼?如果對我說這是靈魂出竅即將升天的前一刻,那現在的我搞不好會接受這種說法。

  「所以,那個……我希望你永遠認同我的聲音。」

  連鼻子都變紅的伏見,邊用手指擦拭汗水邊提議。

  「嗯……我才要請你繼續指教。」

  因為我平常就不怎麼去注意你的聲音,這點小事很簡單。

  ……不過,原來是這樣啊?

  我忘記了。我忘記為了維持生命,我是需要水分和那個的。

  我得到甚至覺得言語表達很無禮又讓人氣憤的允許和妥協。

  打從住院之後,我就沒有和醫生在醫院講話,所以一直沒有補充到。

  難怪我的幹勁越來越少。

  我現在才深切感受到和醫生說話多麼有意義。

  因為唯有這個,是麻由無法給我的。

  「怎麼了?」伏看窺看我的臉。

  「我覺得柚柚屬於治癒系。」

  「呦呦呦呦呦呦呦呦——」又出現排斥反應了。啊,記事本上要被「呦」給填滿了,有趣的是她要寫到什麼時候才會停下來呢?啊,在差點寫到姆指之前停下來了。

  「對:對了。」

  伏見用興奮的聲音,想和我聊某個話題。

  她因為深呼吸太多次,臉都變得紅通通的。

  「之前的咻的發音,其實是想講蘇美嗎?」

  「?……呃,嗯。」

  那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國家吧。就算搞錯,也不可能是我衣錦還鄉的故鄉。

  伏見好像翻桌一樣舉起雙手,應該說是搖晃著胸部,讓埋首社團運動的田徑社男社員們幾乎窒息。慌張一陣子之後,伏見又開始挑戰。

  「校…校外教學,你沒去參加吧?」

  「……沒去。」

  因為我不是菊池也不是相原,不會為個人原因參加校外教學。

  「那麼那麼,這個……」

  伏見從書包拿出一個白色長方型的盒子,遞到我的眼睛和鼻尖,應該說好痛,因為被盒子的角刺到所有以點痛,總之我先收下了。

  「這是什麼?」「校…校外教學的伴手禮。」

  「啊,謝謝……為什麼是現在送?」

  如果要用小說的方式形容過了多少時間,那這大概是兩集之前的事了吧?雖然我本人沒辦法理解,不過現在我終於知道她之前說的「咻」後面是要說什麼了。

  伏見學螃蟹往校舍橫向逃亡,真是個靈活的傢伙。

  「嗯——」

  就算我把東西帶回家,也不過是被我的未婚妻丟掉,所以就在這裡打開吧。我打開包裝拿出裡面的東西,是個顏色像生銹十圓銅板的甜點。

  「……巧克力。」

  我和九州是不是很有緣分啊?是不是只有那個傢伙搭錯飛機一個人跑到比利時去了呢?還是說九州那裡流行把巧克力當成挑戰書使用?送這樣的東西的確會讓收到的對方感到畏懼,尤其是在二月十四日這一天。

  「唔,算了……」

  總比明太子來得接近我的喜好。

  我咬了一角,甜到兩頰發直,而且還粉粉的,吃完還覺得有東西黏在喉嚨裡。

  ……嗯?她之前寫的明智,該不會指的是這個吧?因為是巧克力,所以應該是明治,而不是明智。如果是這樣,那麼那張紙條就不是要我來參加社團活動的意思羅?

  「雖然現在已經解讀出來,但解讀後無法理解內容的暗號也實在是……」

  下次再問伏見吧。

  我把巧克力吃完後,把包裝放進口袋裡,取而代之地拿出手機。

  ……電話,構成比我還要複雜許多,不過充其量也只是個道具。

  很簡單就可以破壞,很快就可以恢復機能。

  「……是嗎?」

  原來如此。喔喔,我好像頓悟了。

  因為我沒辦法變複雜。

  我內心有複數種類的情感,但我卻無法管理。

  枇杷島所說我內心欠缺的部分,很羞愧的是,我到了這個歲數才終於瞭解是什麼。

  「原來如此。」

  因為沒辦法拿備用零件補充,所以沒辦法修理。

  戀日醫師應該不是江湖郎中……醫生嗎?

  我讓這種感傷化做吹向他處的微風,下一個換身體,當然連聲帶也要。

  「好吧。」

  今天距離我在陽台上打瞌睡差點凍死的那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日期是禮拜五。

  根據我的獨斷和偏見,今天是決戰日。

  回家後,在等待晚餐時。

  因為有事,所以我撥打了那個可以說不熟悉的電話號碼。

  不過嘟嘟嘟響了六聲之後,對方竟然接起電話,這讓我感到很吃驚。

  「……啊,喂喂。」「……………………………………」「嗯——好久不見,因為你說別在你面前出現,所以我想打個電話應該可以。」「……你還是喜歡強詞奪理呢。」「是啊,我不厭其煩地扭曲事實。謝謝你上個月送的義理巧克力。」「……巧克力?啊,我知道了。現在都三月了,今年二月有情人節嗎?」「……老師,你知不知道剛剛的發言挺驚人啊?」「一直關在家裡會對日期失去敏感度。怎樣,你想要巧克力?對了,那個贗品是誰給你的?」「嗯——傑羅尼莫。」「啊——是超人還是人類給的?總之我不知道這件事,要是遇到那個傑羅尼莫,我得唸唸她竟用我的名字招搖撞騙。」「……啊,我知道了,說不定傑羅尼莫是個好人喔。」「哪裡好。用冒名的罪名逮捕奈月就好了。對了,找我什麼事?」「嗯。其實我突然想聽醫生的黃色笑話。」「你啊,把我過去說的話當什麼了,沒想到你竟然把我當作單口相聲藝人。」「不,您的高見或說法,什麼都可以,我只是偶爾想聽到那種東西。」「是喔?不過你今天好像挺開心的?」「有嗎?情緒果然是會洩漏出來的。」「嗯,發生了什麼事?」「其實,我今天收到校外教學的禮物。」「……我記得你沒去,同學應該是秋天去的吧?」「是啊。」「我就直接問吧,那個人是傻子嗎?」「不,是害羞。」「是不是害羞過頭,腦袋的東西都壞掉了?對了,那你是想要我說什麼?」「嗯。」「突然要我說我也說不出來,主題是……嗯,得想個題目才行。」「嗯,我等很久了。」「就舉你不受歡迎當作題目吧。」「舉這傷人的題目是什麼意思啊?」「我都說是舉例了。而且實際上你只受——嗯,傑羅尼莫歡迎而已吧?畢竟她還送巧克力給你。」「……醫生,雖然我只是稍微有這種感覺啦,不過你是不是沉溺於超任?」「啊,你知道喔?真厲害耶。我從我弟房間的紙箱裡挖出來的,挺好玩的耶。害我拇指都脫皮了。」「……沒其他事可以做嗎?」「有也要玩。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你這傢伙真死板。」「啥。」「好像有人說贏了。」「其實沒人那樣說。」

  「……不好意思,我可以改變路線嗎?」「這種漫無目的的樣子讓我覺得醫生就在身邊。你請說吧。」「你覺得自己已經變成大人了?」「為了實際體驗人類繁殖的機制這種崇高的理念來說,是。」「閉嘴,你這個假色情的小鬼。我所謂的大人是讓強處和弱處都有所成長,如果是我,我會好好想一下再回答。」「……」「人大概因為抱著自己心裡的問題,搞得雙手不能靈活運用,人就是這麼笨拙。如果一直維持這種狀態,就會被捲入很多事情,如果適應這種狀況,而且有體力的話,那麼人就會變強。」「……」「當然,有時候心也會摔落地面,或是因某人的妨害而被打落。」「……」「你的心的確像個滿是傷痕的肉塊,而且也欠缺很多部分,這已經沒辦法挽回,是你不得不放棄、不得不接受的現實。」「……嗯。」「你不需要否定,也不需要自卑。只不過,如果你像御園那樣心靈被穿透,不能繼續當個小孩子的話,那你總有一天得變成大人。」「嗯。」「使用你那已經怠惰、馬虎的心靈,但不需過度,讓你自己變堅強一些吧。在你的拇指和十字鍵滲出血之前。」「……你真是個舉反面例子的醫生。」「嗯?今天不反駁我?」「因為今天開始我打算做個真正的人類。」「啊哈哈,很像你會幹的事。討厭——你真是個愛說無聊謊話的孩子。」「因為我是麻由少年。」「啊,對了對了,御園還好嗎?」「一下子啾啾一下子呀呀地叫。」「是喔。算了,只要你覺得幸福,那就是接近最好的答案,不過我可不做保證。」「一下子斷言一下子觀望,你還真忙啊。」「再說下去我會要你把漫畫還給我喔。」「如果你不介意它變成了三色印刷我就還你。」「那你加油吧。」「好。」

  「今後你會慢慢變成大人的。」

  這是個很符合醫生個性的漂亮結尾。

  「…………………………………」

  「…………………………………」不過現在還沒結尾。

  「一、二,一起掛?」

  「好,一……」喀。

  「…………………………………」掛的不是我。雖然這只是一種說法,不過也許是她過度使用大拇指導致肌肉抽筋,因此按到停止通話的按鈕也說不定。

  「該怎麼說呢……」

  今天還是第一次有人推薦我變堅強呢。

  以對我說這種話看來,她是不是承認我有成長的徵兆呢?

  聽到那個人說話,讓我再次感受到什麼叫做天職。

  我這個外行人覺得,醫生真的很適合當精神科醫師。

  阪下戀日這個人,一定會用不會讓人感到痛苦的力道觸碰傷口。

  下次找機會和她見面,互相商量就職的問題吧。

  ……不過啊——

  世界上有阪下戀日這麼一個人,花了三十年的時間孕育和儲藏,慢慢地熬煮自己的人生觀。和她用絕妙的激勵、訓斥,表現出散發各種顏色光彩的黃金台詞相較下,我腦中一開始浮現的感想實在很像小說最終回的前一話,我也的確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去死會比較好。啊——誰快來對我說個謊啊。

  而那天即將邁向尾聲。

  我外出前往深夜的街道。

  這次沒有年幼的小兄妹陪伴。

  我一個人,仰望著夜空。

  「好,走吧。」

  為了讓明天風平浪靜。

  第二人「簡單殺人」

  我討厭狗,所以不需要手下留情。

  我更討厭貓,所以更不需要有所顧慮。

  至於最後的人呢,我並不討厭,而是基於好奇心,所以殺了。

  在暗夜下,我回想起這件要當作回憶還言之過早的記憶。

  我超喜歡在夜空上飄動的雲朵,同時也對它抱著不安,因為夜晚宛如為了將世界結束而來,焦躁感會在我的腳及手指沸騰。當我這麼告訴朋友時,簡直被笑翻了。

  我配合前面遠處的女生走路,腳步聲控制到和最近攝取的卡路里差不多。

  她有時候會停下腳步。

  在這段等待期問,我回想自己之所以變得討厭狗的過程……對了,是在我小學的時候,朋友家養了一條狗,事情是發生在好幾個人一起去朋友家玩的那一天。朋友的母親向我們介紹那是一隻雜種狗的幼犬,不過後來我在圖監上發現其實那是一隻柴犬。小狗超受歡迎,被所有人輪流抱著玩,朋友說摸起來很蓬鬆,感覺好像很不錯。

  後來輪到我抱,排下一個的人催促著我並接過小狗。它的確滿身都是毛,觸感也不差,不過其他部分就不及格了。

  當天晚上,雖然在捕獲時就已經給予致命傷,但它還是用一決死戰的力氣咬我。托它的福我的手背現在還留有當時的傷痕。而且它的味道和之前的柴犬比起來差太多了,年紀太小可能是原因之一吧?幾年後我又再次嘗試狗的味道,吃起來感覺就挺不錯的。從這一點看來,不得不承認自己之所以討厭狗並非是針對素材上的偏見。

  結論就是,因為被咬所以討厭。接下來我再次開始移動,經過已經打烊的粗製點心鋪,跨過小小的河川。我記得這條小河裡住著小蝦,它們活得比狗有禮貌多了。這種判斷也許是由錯覺和經驗所造成的個人主觀意識吧!

  前面的人又停下了腳步。這次她抬頭望著天空,好像在找看不到的星星。沒辦法,這次來回想貓吧。就算用偏袒貓的心態來判斷,味道還是很糟,不管吃幾次都是讓我想歪脖子的味道。用煮的很臭,用烤的也很臭,再怎麼煮都一樣,老實說我實在沒辦法勝任,這是讓外行人感受到極限的珍品。喔,開始走了。我一邊回想一邊移動腳步。我媽媽說過我是個只要想做就可以做到的小孩,所以應該沒問題吧?

  我追上把農協停車場當自己家一樣穿過的背影,我可是穿過還沒結果的柿子園,皮膚被樹枝給劃傷的乖孩子。可不可以像平常一樣,快點到人看不到的地方呢?她就是這麼慢吞吞,所以才不知道應該要有自卑過活的自覺。對了,關於貓的事,很難抓也是讓我想歎氣的要素。單純是因為這城鎮裡野貓很少,總之結論是就算用飼料對貓沒什麼用,所以我才討厭貓。

  是不是結束了一個人看星星的活動呢?她又開始徘徊。踩著搖晃不穩的腳步,在行人專用道上闊步。好、很好,我對她如此稱許並舉起凶器,不過現在還早,離目的地只差一點點了……啊啊,可是她又停下腳步了,那傢伙到底在搞什麼啊?那傢伙真的是人類嗎?無法擺脫沒資格當人類誹謗最好的例子就在我眼前,這讓我發抖也悲歎她的墮落,然後我開始想起人類。

  人是我最難嘗試味道的生物,因為我也是個在人類社會生存的人,這對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束縛,我不知道多少次對鱷魚投以羨慕的眼光。我壓抑自己想要切開睡在身旁哥哥的肚子,好好品嚐一番的慾望,害我的耐力因此受到不少鍛煉。而我最後終於遇上了一個讓我可以獎勵自己撐過了這一段試煉的機會——某個人類被我選上了。

  那傢伙很虛弱,我試著用武器捅對方的頭。我不禁對那傢伙做不出什麼像樣抵抗的脆弱感到絕望。就連芋蟲也會在地面上爬行求生,但那傢伙卻拿不出對待生命該有的高雅態度,所以我給他慈悲的一擊讓那傢伙升天,等解體和處理完後品嚐一番,這傢伙的生與死才終於得到價值。

  活下去的意義在於自己,但過去活著時的意義卻是其他人擅自冠上,有時還會奪走。

  人畏懼這種被扒了一層皮的感覺,所以對死亡敬而遠之。

  因為不想讓自己吃虧。

  所以活著的人才會希望自己可以長壽。

  若是為了活下去,既然這麼決定了,殺人也在所不惜。

  開玩笑的——

  這些全都是我自己猜測的犯人圖像。

  不知道符合多少,我有點期待。

  我看準適當的時機在深夜的世界裡奔馳,潛身於壁邊。為了抓到我跟蹤的那個傢伙,我忘記右腳的不良於行在路上奔走,這也是為了實踐城鎮美化股長家家酒的遊戲。

  那傢伙像先前一樣穿過公民館的停車場,我趁那傢伙回頭的前一刻把手伸向那傢伙的脖子,按住掛在肩上放有凶器的東西,用右手緊緊牢握。雖然那傢伙搖晃身體想擺脫我的拘束,但脖子被我架住也使不出什麼力氣。

  我絆倒那傢伙的腳,用手把那傢伙的頭整個壓倒在地,讓那傢伙的下巴猛力撞擊水泥地,再把似乎眼冒金星的那傢伙的右手扭到背後,然後把自己的身體施加在那傢伙身上。我用腳踩住、踐踏那傢伙的左手,不過也不忘用左手把那傢伙的頭壓在地面。

  「我咬到舌頭了……」

  「接下來想讓我折斷手骨嗎?」

  這麼詢問後,對方咋舌並放棄抵抗。其實這是想趁隙逆轉的假服從,事實是啥都無所謂,不過這雙手還真軟。要我做出個人判斷真有點害臊,不過這雙手不是麻由而是長瀨系。騙你的。

  那傢伙失敗的原因是由於為了明哲保身,不得不把凶器收在袋子裡。明明直接握住袋子打我就好了,可惜那傢伙已養成要先把凶器取出再使用的習慣。

  「晚安,今天沒去上英文課嗎?」

  「……勒住女孩的脖子,然後把對方推倒在地面,你還真是個怪人呢,學長。」

  枇杷島八事板起面孔,硬把咬牙切齒和從容不迫的態度組合在一塊。

  今天身上穿的也是制服。

  「妹妹也常這樣誤會我,真是令人遺憾呀。」

  我搶過她的竹刀袋並丟向遠方。

  「然後呢?你是想做什麼?學長是殺人犯嗎?」

  「你又誤會我了,真無法理解。我為了證明自身的清白,打算等待今天起又開始深夜巡邏的一宮河名出現,然後抓到殺害宗田義人的枇杷島八事,好讓事件結束呢。」

  枇杷島似乎看不起我的行程,嘴角不自在地歪斜。

  「意思是學長把我當作殺人犯?」

  「沒錯,克裡米諾狗吐波利士史特遜。」

  「也就是說你拚命把我捏造成犯人。還有,你的英文實在破到不行。」

  枇杷島用毅然的口吻裝做不知情。還有,被英文教室的學生用自己的方式稱讚,我開心地擺出勝利姿勢,演出充滿空隙的畫面。這句話不用說也知道是騙你的。

  我大略確認一下周圍沒有其他人影。

  好了,如果想讓這次的事件以我的方式結束,那我就需要副總股長一宮。在等待她到來的期間,我不得不運動嘴唇和舌頭。在這突發場面下,我可不能狡辯說寒冷的天氣妨礙我講話。

  「這個姿勢很難過耶。」

  「終於有效果了啊?真該頒個獎章給你的忍耐力呢。」

  「如果你對待俘虜太過分,我要把你當色狼,大聲呼救喔。」

  「大喊的瞬間我會折斷你的手塞進嘴巴,就像被週遭當成危險的高中生會做的事一樣。」

  枇杷島嘟嘴悶聲不語,看她絲毫不畏懼的樣子,還真有膽量,還是我的威脅缺乏壓迫感?

  既然她沒有抵抗,那我就不會做出超乎必要的危害。而且如果真的折斷她的手,她也不會再跟我說話吧!

  「我想代表全校學生問枇杷島八事一個問題,請說說你對宗田義人的看法。」「糟透了,如果臉上再多一點庸俗的要素,說不定連男生也會喜歡他。」

  這什麼回答啊,該不會我們才是真正的兄妹吧?

  我對回答的滿意度用稍微扭轉右手腕表示,但我沒聽到「很痛耶——」之類的話語。

  「剛剛的問題先保留,來問下一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挺重要的,所以就麻煩你回答羅。枇杷島,你在漫畫喫茶店的時候斷定義人是只收到一個巧克力就滿足的糟糕人類吧,你是基於什麼理由斷定他只收到一個呢?」

  「……我有說過這句話嗎?」

  枇杷島不加思索地裝傻。

  「嗯,你說了。」「我不記得。」「我記得。」「那就是你捏造的羅。」「我不會捏造你說過的話。」「你是不是沒帶腦袋出門?」「不,我只是順從你的邀請演出,總之你先承認這樣說過。」「雖然我沒說,不過就以有說來進行接下來的對話吧。」我轉換頭腦,想說這樣也好啦。

  「義人很受歡迎。」「和學長不同呢。」「說不定有雖然知道他有女友卻不放棄,或單純想告訴他自己想法的女生送他十圓的巧克力,而且也可能收到義理巧克力。」「和學長完全不同呢。」「從他的品性和外貌來看,通常不可能只收到一個,所以如果不是調查過義人,不可能知道他只收到一個巧克力。」

  枇杷島的視線從天空和我身上落到靠近自己的地面,還順便抽了抽鼻涕。

  「調查,沒錯,就是書包。聽說義人在被殺害前都在外面玩沒有回家,好像是回家途中經過遇害現場,警方的大姊姊是這樣跟我說的。而現場除了一宮在找的不異而飛的內臟之外,書包也不見了。或許是你為了能斷定他收到多少巧克力而把書包帶回去調查,結果不小心說溜嘴。」

  枇杷島的眼珠上飄,回應我注視、瞪視以及猜疑的視線。

  「嗯——你就憑這個原因認定我是犯人?」

  「是啊。」

  「可是你什麼證據都沒有,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

  「沒錯。」所以你今天為我帶來了物證。

  「我怎麼覺得學長剛才說的那些,很像甜點公司為了製造話題捏造出來的殺人事件。」

  「巧克力山莊連續殺人事件?」「才沒有連續咧……」

  看她還會回嘴,看來餘裕或心情,這兩者之一應該有一個已經回復了。枇杷島因為被我壓在地上,所以發出斷斷續續的歎息。

  「學長。」她改變語尾語氣的強弱叫我。「幹嘛?」

  「雖然這麼說感覺好像承認自己是犯人,我不喜歡……不過你為什麼知道我今天會來?」

  「你問我為什麼看出你想殺一宮的想法嗎?」

  「…………………………………」

  如果她不是說謊的累犯,那不否定就代表肯定。

  「那當然是因為我活用夜間PK,也就是賽可基你西斯呀。」

  「啊,原來你說的PK是這個意思,我還以為是踢足球呢。」「嗯嗯。」我不過是隨便講講,不過無所謂。

  「好啦,先別開玩笑,是我聽你說一宮又要開始深夜徘徊的緣由時發現的。既然你根本不想陪她,那一開始為什麼要提議深夜外出散步呢?我猜是不是因為不能在學校裡殺她,所以才想辦法讓她外出,這讓我懷疑起枇杷島是不是犯人,雖然動機到現在還不清楚。」

  或者是像剛剛說的一樣,枇杷島認為一宮和她的世界不相襯?從一宮現在的精神狀況、消瘦的臉頰及眼球血絲密佈的程度來看,不難理解枇杷島為什麼做出這種判斷。

  「你竟然這樣看待和自己同班,而且還是同一個股長會議的同學。」枇杷島這樣嘲諷我。

  「我給學長反省的機會,放開我吧。」

  「不能這麼做是美化股長處世艱難的部分。」雖然是騙你的。

  「可是我不太瞭解你把我壓倒在地的理由耶?」

  「啊啊,這個喔。」我像往常一樣用輕率的態度回答:

  「在讓一宮順利殺人復仇成功之前,我會維持這個動作。」

  枇杷島的眼睛變成綠色,頭髮變成金色。這是不可能的,不過眼神變惡劣是干真萬確。

  「需要說明嗎?」「不用,快放開我。」「知道了,來聊要送陰間的什麼土產給我好羅。」

  換句話說——「現在的一宮也很礙事。如果復仇的對象沒了,誰知道她會變成什麼危險的樣子,所以我要讓一宮成為殺害枇杷島的犯人被逮捕,這麼一來城鎮的威脅就被剷除了。」

  考量到上次失敗的經驗,這次我決定讓殺人犯死亡,這次應該沒問題吧?

  我腦裡這麼想時,枇杷島則拚命抽鼻子,這個姿勢我看是很難做出一笑置之的動作。

  「你對自己的評價未免也太高了吧?你覺得河名是會聽我還是聽學長的呢?」

  「……雖然枇杷島有看穿我的眼力,不過一宮可沒有,畢竟友情是盲目的。」

  「……沒這種說法吧?這有什麼意義嗎?」

  「對一宮來說,義人的死讓她重新建構人際關係,在她眼中大家都是嫌疑犯,所以不管是外人的我或好友枇杷島,都被她毆打頭部。」

  枇杷島瞇細眼睛。

  「我和枇杷島對一宮來說只是暫時脫離嫌疑的人,證據就是一宮她採用枇杷島也採用我的建議而進行深夜巡邏。」

  「……學長給她建議?」

  「一宮之所以再次開始深夜徘徊,是因為你建議她這樣做,而建議她去哪裡巡邏的,是昨天的我。我隨便撒了個謊,說犯人再次出現在殺人現場附近的可能性很高。」

  「為什麼要這樣做……」枇杷島說到一半,露出驚訝的眼神。喔,終於發現了嗎?

  「哇,是那個時候,一定是那個時候。」「嗯。」我不加以確認直接給予肯定的回答。

  枇杷島咋舌,她並沒有稱讚我功力爐火純青。

  「早知道就不要裝作和學長很好。」「就是啊。」

  「讓我掀頭皮吧。」「你好歹是個女生,要珍惜自己。」「我知道,所以我說的是學長的頭。」「對自己壞一點。」我只允許麻由對我這樣做。

  「差勁。」「是嗎?」「學長和我都很差勁。」

  別順道一起貶低我,因為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還好事先我猜到枇杷島會在禮拜五做什麼事,所以先選定了場所。

  因為如果一宮的屍體在禮拜五以外的日期被發現,那跟她一起在外遊蕩的枇杷島竟然活得好好的而且沒看到犯人也沒被襲擊,這幾個點會很奇怪、可疑。畢竟學校也流傳她和一宮一起在外深夜徘徊的傳言,所以我猜測她只能趁禮拜五沒有陪一宮遊蕩的這一天下手。

  「你把我當犯人斥責還沒夠嗎?拜託別露出你肩膀上的櫻花。」

  「對了,抓到你翹掉英文課不上,還單手拿著武器在路上徘徊,這證據還不夠嗎?我要把你當現行犯逮捕。」

  「不好意思喔,我今天要先當柿子小偷才要去上課,不過沒辦法,我就陪學長玩玩吧。」她很不爽地這樣說。

  我也不是自願和你說這麼一大串話的呀。

  還不都是因為一宮還沒出現。

  「對了,那個竹刀袋裡真的有木刀吧?」

  因為發生事件那天她裝成從社團活動回家的樣子,所以義人並沒對她肩上的凶器有戒心。

  枇杷島對在我視線伴隨下說出的問題,「哼」地一聲擺出拒絕回答的態度。

  「你不需要在這種只要確認一下就可以知道答案的問題上逞強吧?」

  「那你別問人,自己去確認不就好了?」

  「抱歉喔,我又不是口香糖人,手怎麼可能伸到那裡,而且自己確認很麻煩。」

  因為這裡沒有海,所以就算把口香糖吞下肚也沒什麼損失。

  枇杷島同時噴出歎氣和鼻息,上半身小幅度上下震動的感覺傳到我手中。

  「在漫畫喫茶店分開的時候,你問過我的段數吧?」

  「沒錯。我曾聽金子跟我說過一些劍道的事,如果是初段或一級以上,買升段考試用的木刀一點也不奇怪。不過如果是因為殺害生物導致木刀受損才重新買一把,那就有點奇怪羅。」

  「學長在偷窺我嗎?那天也是假裝碰巧遇到我吧。」

  「恰巧相反,是看起來似乎有原因的偶然。」我的行動有八成符合這個說法。

  「這下子我找到你用來殺害義人用的凶器木刀,這也是你是犯人的證據,上面一定滿是血跡和體液,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證物吧?」

  「竹刀也可以當證據?太奇怪了吧,而且如果我是犯人,我一定會換一把刀。」

  「嗯,木刀是會換,不過袋子呢?」

  「袋子……?」枇杷島的眼神四處游移,她在思考這句話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話她大概會歪著頭想吧。

  「袋子不是凶器,所以沒注意到是理所當然的,不過袋子是用來收納那把木刀,你敢說木刀的血跡都完全擦乾淨了?有自信沒沾到袋子內側嗎?你有處理乾淨,沒讓狗毛、貓毛或義人的肉片堆積在袋子裡嗎?」

  我自滿地逼問她,沒想到枇杷島只小小做出「喔——」這種單純的感歎。

  「你這麼說我感覺也有道理,真不可思議耶。」

  「呵呵呵,別看我這樣,常有人叫我是水渠呢。」

  這是個語意不明的謊言。就算竹刀上有痕跡,也一定因為和其他生物的血混在一起而無法監定吧。所以我說要當作證據的東西和證言大多充滿謊言,不過這就是我的說話方式。

  「而且我也確保了檢查竹刀袋子的途徑。」我試著這樣施加壓力。

  真不好意思每次都利用奈月小姐。騙你的。

  「是喔——」枇杷島這次的發言有淺淺的反應。

  我朝周圍看了一圈,尋找等待的人的身影,但一宮似乎很珍惜自己的影子及身形,連個即將出現的預兆都沒看到。要是她就這樣回家,那我和枇杷島會凍死在路上,不過沒有其他不必要的人出現倒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對了,枇杷島。」

  「不要、不對、我要保持緘默。這麼多個,你覺得該適用哪個?」

  「你是不是喜歡宗田義人?」

  枇杷島「啊?」地讓看似不悅的眉毛變成超乎我想像的形狀,連臉頰、嘴唇也歪到讓我想杜撰她是不是從固體融化成了液體。

  「你喜歡他,喜歡到把書包還有手帕帶回家保存吧?」

  帶那種東西回家的好處,只會和感情面有關。

  如果把被發現的話肯定會被當成犯罪證據的還物帶回家,讓曝光的風險提高,那一定和心靈面的價值有關。

  就像收集我毛髮的麻由一樣。

  「不不不、沒有沒有沒有,不可能。」她拚命否認。

  「很可惜,我還可以舉出另一個證據,那就是一宮已經對我說過了。」騙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我的謊言,枇杷島像抓到我的狐狸尾巴似地笑了。

  「那是不可能的,一宮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說得也是,不過枇杷島,你這句話雖然是否定句,但是卻肯定了我的想法。你說一宮不知道這件事,代表這件事是存在的。」

  喔,枇杷島說不出話,我的話語攻擊終於產生效果了。

  「你不承認也沒關係,反正只要搜你房間,肯定會發現書包之類的東西,我也認識一個很認真搜查的大姊姊喔。」我語氣強硬但毫無根據地這麼說。即使是以別的理由強行奪取而來,在發現書包的時點就肯定要上手銬了。

  「如何啊?」「我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枇杷島瞪著我,同時受羞恥心所折磨。

  先把是不是犯人放一邊,倒是證明了她喜歡義人,雖然這一點意義也沒有。

  「如果枇杷島是犯人,你為什麼要殺義人?」

  「……你什麼意思?」

  「只是玩玩啦。」因為一宮還沒有出現。

  枇杷島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把眼球對著我。

  「我想至少在最後,努力和枇杷島加深彼此的感情嘛。」

  要是她變成妖怪來找我就頭大了。騙你的。

  「那是不可能的。」枇杷島一面否定一面垂下眼球,她埋怨著,吐口水低語。

  「告訴你的話,我可以回家嗎?」「我會考慮看看。」騙你的。

  枇杷島也知道這不可能,不過不知下了什麼決定,開口對我說:

  「殺害宗田同學的理由……是為了讓世界變得更美麗。」

  「……就這樣?」

  「還需要什麼理由嗎?」

  「……可是你不是喜歡他嗎?」

  「所以才要殺了他啊。」

  「……………………………………」星星沒眨眼,風也沒穿過樹叢沙沙作響。沉浸在接沂無風狀態近春夜晚的我們,在寒氣的擾亂下緩慢融入夜晚。「我可沒想過要學長能理解。」

  「哎呀,是喔?」那是因為就算播放只有你聽得到的電波,我也收不到訊號。

  「這是因為宗田被弄髒了。」

  「……弄髒?」

  「不過這應該是只對我有意義的價值觀就是了。」

  枇杷島宛如拒絕我瞭解般補上這一句,不過我反而倒過來給她意見:

  「如果只是弄髒了,那別把他弄壞,洗乾淨不就得了?」

  「我為什麼非得浪費時間去做那種事呢?」

  因為這樣我就不需要哭著在大半夜裡從背後把同學壓在地上。騙你的。

  「學長,你知道去年沒去參加校外教學的人有幾個嗎?」

  她突然把話題轉到校外教學上,就是那個巡迴北九州四天三夜的活動。

  「兩個吧?」我和麻由。說不定是腦筋急轉彎,答案是一心同體所以是一個。騙你的。

  「錯了,是三個人。學長、御園學姊和我都沒參加。」

  在今天的對話中,此刻述說著過去的枇杷島是最愉快的。

  「因為家裡的關係還是感冒?」

  「因為害怕。」

  真是充滿自信的一句話,也是沒有主詞的宣告。

  而枇杷島接下來的明快回答讓我覺得她無可救藥。

  「我不相信這個世界是寬廣的,我從小就這麼認為了。這個城鎮對我來說就是世界。」

  「……是這樣啊。」「明明不懂就別裝懂。」

  她尖銳地指責我,我閉上不誠實的嘴後,她再度開始說話:

  「我沒搭過電車,飛機就更別說了,也不想親眼看到海。電視和報紙對我來說都是假的,而我之所以學英文,不過是貪圖方便外出的藉口而已。」

  話多的枇杷島,斜眼確認我聽她說話的態度。

  「稍微瞭解一點了嗎?」「完全不懂。」「說得也是。」我們進行無臭無味的對話。

  「因為這城鎮很小,所以我想說不定可以自己進行掃除工作,這就是我的動機。」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這麼輕易……」「我只理解了你有動機而已喔。」

  我先發制人牽制枇杷島的憤怒。嗯,成功讓她停留在只露出後悔表情的範圍內。

  「那麼,義人到底哪裡算骯髒的人類?」

  「我就算頭被打破也不對學長說。」

  「是喔。」一般是會說撕破我的嘴也不說,這是不是代表她排斥我的程度更升級了呢?

  「如果是對學長的屍體說,我就願意。」

  「免了。」就算你開心地對我說我也不要。

  算了,反正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我沒興趣硬是切開枇杷島的嘴,問出殺人動機。

  只要警察掌握了證據,那麼妹妹也可以擺脫嫌疑了吧。

  如果她喜歡現在的生活,那我就做出一點點幫助,讓她的生活不要因此崩毀。

  一次也好,至少該誇耀一下自己身為哥哥的角色。騙你的。

  「不過,世界啊……」

  對現在的我來說是個寬廣又骯髒的地方。

  我環顧四周,一宮還沒來,快點從修行歸來啊!

  不知道是不是其實已經過了五分鐘的時間,我甚至產生時間流動變得緩慢的錯覺。

  「喂,枇杷島。」

  「什麼?」

  「我曾經住進精神病院。」

  枇杷島外出遊玩的視線終於回家,還帶回驚訝的伴手禮。

  「大概住了一個半月吧。那裡有各種人,有整天貼在窗邊不知道在看什麼的人,還有每天像個孩童一樣吵著要抽煙的老爺爺,還看過愛偷東西而被綁在床上的人,不過只看過一次。」

  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小孩,才住一天就出院了,對找他說話的我留下一句「你是誰?」

  枇杷島問我「你說這個幹嘛?」不過我因為國語成績評等只有3,所以用問題回答問題:

  「先姑且別談有沒有希望,你覺得他們住院的目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啊?因為我和這種事沒有過牽扯,所以我不知道。」

  「為了維持世界。」

  思春期的女高中生聽到世界這個詞後產生反應,微微扭動。

  「受憂鬱症折磨,想找個難以突發性自殺成功的環境,或是被和周圍的差別和偏見壓垮,或是無法忍耐家人、朋友擔心的態度,每個人的理由雖不同,但很多人是為了不讓現狀惡化。」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進去,不過她耳朵的震動已經停止,所以我繼續說下去。

  「不過不管在封閉的環境過了多久,要回到社會還是很難,大概是因為院裡很少有會攻擊自己的人,所以就算適應了那個環境,人際關係變得圓滑,也不代表學會回到現實社會的能力,所以也有很多人出院沒多久又回來。這就是時間能治好的是心中的傷而不是扭曲的心的證據。」

  而扭曲的心靈會促使已經治癒的傷再度復發,這是一種惡性循環。

  「如果想改變世界活下去,那就讓症狀發揮到極限吧,精神病院裡也有少數這樣的人。」譬如麻由。「但放棄一切讓世界產生變化,因此恐懼的人也很多,也有人是控制著問題求生。」

  換句話說,那些人的問題是不可能根除的。

  要改正曾經產生分歧的世界是不可能的。

  「我也和那些人一樣,雖然想過要去配合世界,但是卻絕沒想過要去改變它。」

  因為改變的話就不能和麻由親親了。這是不是騙你的呢?

  我暫時停止說話,留心不放鬆對正在思考的枇杷島的束縛,同時稍作休息。我第三次巡視四周尋找一宮的身影,那傢伙在幹嘛啊?該不會被車撞了吧?再這樣下去我會被不必要的擔心搞得胃痛。雖然到此為止是騙你的,不過那傢伙竟然這麼悠閒,一點也不瞭解我的心情,一宮來了之後要用實話向她說明,對我來說可是一件大工程呢。我回想起國中時曾被痛罵要多為別人的心情著想的記憶。冷靜點,快忘記臼齒的痛苦,享受眼前的景色吧。我抬頭望向夜空。

  天空稀薄的雲朵被雲層後的月亮給染色,我被這景象吸引,一直欣賞到月亮從雲朵下逃離。就在月光照射到我眼睛的那刻,我低頭看向枇杷島。

  停了一會兒沒說話的枇杷島用舌頭舔拭嘴唇,接著打開被唾液沾濕的嘴唇:

  「學長想對我說什麼?」

  「為了想改變世界甚至決定殺人的枇杷島真的是個異端,而我對這樣的枇杷島在某種程度上懷有敬意。因為基於這種原由殺人,不是不靠宗教信仰就可以辦到的事,雖然從你的觀點看來,這世界的確有許多沒有向上心的傢伙。」

  譬如說殺人殺到變成習慣的傢伙。

  心中沒有這麼期望,卻在一場意外中殺了人的小孩。

  為了活下去殺了雙親的人。

  不過穩定心(註:日文發音同向上)的話應該是有的。

  「枇杷島。」

  「……嗯。」

  「假設即使下手的不是你,現在骯髒的義人死了、消失了,你的世界有什麼改變嗎?」

  枇杷島咬住嘴唇沒回答,看來是沒有出現什麼顯眼的變化。真可惜啊,好戲才要開始耶。不過我想到義人在死亡之際也感受到同樣的想法,所以決定和他和睦地扯平。

  「在枇杷島的世界裡,如果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沒有都死光,就感受不到有什麼變化吧?」

  如果到人口稀少的地帶或鬼城的話,那也只會感受到孤寂吧。

  「如果人都死光了……沒有比那更荒涼的吧。」

  故意表現的魯莽讓枇杷島吐露喪氣話,是心理作用吧?她翻白眼,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就是啊。啊啊,還有,雖然你很怕自己的世界被整個顛覆,不過其實你的世界已經夠寬廣了。還有那種覺得世界上只有自己和另外一個人的美少女中的美少女,這就是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可不會說出那是誰。

  枇杷島不想再爭辯,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她愛困似地瞇細眼睛。

  這樣一宮下手的時候她也不會胡亂抵抗,看來可以期待迅速處理完畢。

  但枇杷島卻輕易顛覆我的見解,開口這麼低語:

  「學長平常會欺負小學生嗎?」

  「……喂,美化股長,你也兼任現代的浦島太郎嗎?」

  幹嘛突然轉移話題。而且這雖不中亦不遠矣,因為我過去曾經幫忙監禁浩太和杏子,還用輕浮的話語把一樹逼得走投無路。

  「沒有。只是因為我雖然跟你差一歲,但是被同學以長輩的態度說教讓我很生氣,所以想讓你困擾一下。」

  「嗯,這很像小孩子欺負自己喜歡對象的症狀耶。」「你乾脆死一死算了。」

  她明顯不帶疑問符號地推薦我這麼做。

  枇杷島自始至終都不願意讓我倆之間的隔閡變薄。希望你一定要維持到最後。

  「不過有些話說出來說不定可以讓學長困擾,進而放開施加在我身上的拘束喔。我就告訴你吧,當作對我說教的回禮。」

  完全為自己著想的枇杷島開始說了起來:

  「一個禮拜前我和一宮在街上巡邏結束要回家時,我看到那傢伙在我知道的野貓聚集地。」

  枇杷島裝模作樣地停頓,接著說:

  「我看到一個正在解體貓的小學生。」

  喔,那是我妹妹。小學生這個字眼讓我更加確信。

  「說不定那孩子才是殺了宗田同學和貓狗的犯人呢——因為她的眼神很恐怖。」

  枇杷島泰然自若地隨口說道。

  「在義人事件之前,殺了那些動物的犯人是你吧?」枇杷島哼歌當作沒聽到。

  我確定妹妹不是犯人。

  因為如果從妹妹的動機來看,她不可能把屍體留在案發現場,那傢伙一定會把屍體帶回家,搾取要食用的部分。所以反過來說,義人死後發生的兩起貓狗解體事件,犯人就是妹妹吧?我猜測在枇杷島犯案的觸發下,她過往的虐殺血液因此沸騰。因為她在過度保護的環境下長大,所以被教育成一個無法忍耐的小孩,我為她偏激的個性歎息。騙你的。

  二月十四日晚上外出也是為了找獵物吧?所以才拿著刀子、球棒武裝,久違地踏出家門。

  「雖然理由不明,不過我正在找那個小學生。」

  「……因為她目擊你殺害義人的現場?」

  「啊哈哈。」枇杷島發出皮笑肉不笑的笑聲。

  這傢伙就是不承認自己是犯人。

  ……枇杷島和妹妹在二月十四日做了什麼,然後兩個人就這樣遇上了呢?

  老實說,如果不硬要她們倆人坦白是推測不出來的,不過我想應該可以導出一些答案。

  枇杷島是不是被誰在殺人現場目擊呢?從她過去殺害動物的傾向來看,對義人屍體下半身的破壞並不完全,這是不是代表當時發生了什麼讓她不得不中斷手邊作業離開現場的事呢?

  我推測那個目擊者是我的妹妹,因為如果不是,枇杷島應該早就被告發了。如果是符合目擊殺人現場卻不通報條件的人,那麼情人節當晚衣服滿身是血、手拿刀子和球棒,從案發現場附近逃離的那傢伙可能性最高。我猜那傢伙恐怕是趁火打劫偷走義人的內臟吧!妹妹是不是先逃離枇杷島,過一陣子再回到屍體那裡拿內臟呢?但我不可能知道這段過程的真實情況。另外,也有可能是枇杷島轉而追殺另有他人的目擊者,所以沒辦法回到案發現場,最後只好直接選擇逃亡。只不過,在二月和三月期間,這個城鎮被殺害的只有宗田義人一個,並沒有其他行蹤不明的人。況且如果有人行蹤不明,媒體一定會大肆報導。

  而且枇杷島不是裝做陪一宮在深夜的街上巡邏,找尋妹妹這個目擊者嗎?我是這麼想的。

  妹妹衣服上的血液應該是在作業中沾到的義人體液吧?就是把刀子刺進義人腹部,拉出目標物小腸的作業。因為可以品嚐人類味道的機會很少,這也是為什麼妹妹明明沒殺人,卻擁有人類——而且恐怕是義人的小腸的緣故。

  「然後我得意洋洋地和對方打招呼。」騙人,明明是殺氣騰騰。

  還是你對她沒向警察通報的理由有興趣?

  「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停下手邊的作業回應我呢。後來她和我提了一個交易,而我就當作陪小學生玩接受了。」

  「她提出什麼條件,交換不說出你的犯行呢?」

  「學長說話都帶暗號,我實在無法理解。」

  她雖然知道我說的是日文,不過卻聽不懂內容,所以只這樣回答。

  「那小孩子要求的是——盡可能詳細說明八年前在這個城鎮發生的綁架事件。」

  衝擊從鼓膜直到三半規管,我持續被右眼似乎移位到額頭上的痛苦給蹂躪、踐踏。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難道不能問認識的人嗎?」

  因為她都關在家裡,原本應該睡在墳墓底下的。

  「八年前我基於興趣調查過當時發生的監禁事件。因為小孩能查到的資料有限,所以沒有獲得什麼重大情報,不過我知道被害者當中被保護的三個人。」

  這時,很久沒抬頭看我的枇杷島抬頭看著我。

  如果她不知道我是被害者,那就不可能叫我和麻由學長、學姊了。

  「先別管為什麼隔了這麼久才問,我可是那種喜歡小孩子到連育幼老師都認同的人喔。我只告訴她我調查到的內容,但是她氣勢凌人地說她最想瞭解的是關於生存者的部分呢。」

  「是喔……」

  「因為心懷怨恨吧?我覺得她很想殺了那些活下來的人呢。」

  「因為枇杷島也殺了義人,所以可以感受到你們兩人身上相同的部分吧。」

  「學長有什麼頭緒嗎?」她擺出稻澤那種爽快的態度,無視我的問題。

  「我還在搜尋中,目前為止還沒查出結果。」

  她之所以想要知道事件的生存者,大概和她的母親有關吧。

  如果想復仇,那把目標放在活下來的人身上比放在死人身上來得實際。

  不管是迷信或謊言,最重要的是可以實際發洩內心的怨恨。

  就因為這樣她才企圖向我索命,也為了深入瞭解自己母親的事,才拿著球棒四處奔波嗎?

  ……嗯?生存者有三個人吧?

  等等,這樣說來,該不會連麻由也算她的目標?

  那傢伙拿菜刀對著我,結果沒有下手,不過她因此開始懷疑我。

  不對,她的金屬球棒對著的是麻由。

  ……「礙事——」說的該不會其實是我吧?

  「當我告訴她生存者有兩人在同居後,她想了很多事呢……從她還問我住址這一點看來,她應該是要趁其中一人外出,另一人在家的時候動手吧。啊,對了,今天學長正好不在家呢。」

  配合枇杷島風趣的話語,我的眉間似乎也被什麼插入。

  我的身體開始顫抖,無意識地放鬆枇杷島的手。

  最後被她做出致命一擊。

  「今天剛好是個好機會,她該不會是想殺了御園學姊?」

  這一刻我真的以為自己腦筋的螺絲鬆了,同意枇杷島說法的我立刻翻身跳了起來。

  我開始向前衝,把枇杷島丟在一邊,呼吸急促到幾乎要讓自己窒息而死。

  「喂,學長,我覺得你救不了學姊耶!」「你給我拚命去死啦!」

  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我同學哩!

  不過還是要通報一下、通報一下!哇,電話被我摔到地上了!

  「啊,奈月小姐!現在別跟我開玩笑!枇杷島八事!她就是殺害義人的犯人!她現在人在公民館,就在義人死亡地點附近,她還在那裡,所以應該還來得及抓到她!就算跑掉了應該也可以馬上找到人!啊,記得調查一下竹刀袋上的血跡還有那傢伙的房間!麻煩你了!」

  掛掉!就這樣握著電話!跑!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跑不行!不沖不行!

  怎麼變成這樣!原來之前你陪我走回家是為了能完美犯案嗎!妹妹!

  啊——真是夠了!

  肺部加班工作,眼睛尚未給薪,過重的肌肉造成右腳疼痛!

  右腳給我去死!疼痛有夠麻煩的!

  暫時別給我活過來!給我死久一點!

  當我抵達公寓時,膝蓋笑了,連同急促的呼吸笑到極限,已經進入了過度呼吸的狀態。暴走的精神狀態也因疲累而冷靜下來,汗水和熱氣把我折磨得要死不活。如果冷靜下來想想,我被枇杷島騙了的可能性也很高,我在沒獲得證據的情況下就暴走,連手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弄丟了。總之先搭電梯上三樓,拖著右腳前往麻由的住處,用盡所能盡快到達。「哇啊……」麻由住處的門鎖被破壞,鏈子也被切斷了,這不就肯定被侵入了嗎?我用腳把門踹開,連鞋子也沒脫掉就衝了進去。麻由和妹妹應該會在寢室吧?「麻由!」我大喊,連拖帶沖地跑進寢室——

  「…………………………………」

  眼前的景象令我迷惑,讓我不知道接下來到底該叫什麼好。我咳了幾聲,汗水從鼻頭流下。

  站在窗邊的妹妹,和在床鋪附近的麻由正在對峙。

  妹妹屈膝手握滴著鮮血的刀子,麻由則無力垂吊著那只睡衣被貫穿、身體也被打通一道鮮血隧道和小噴泉的右手,兩人正互瞪、對抗著。

  兩人用厭惡外敵或厭惡同族般,充滿敵意的視線怒視彼此。

  而潑她們兩人冷水的是我。

  「啊,阿道。」

  麻由不合時宜地緩慢把頭轉向我。

  老實說,我毫不猶豫地跑到麻由身邊。

  我繞到麻由正面保護她,扶住她的身體,發現她除了右手以外沒有其它刀傷讓我稍微鬆了口氣,不過眼裡還是激動到滲出了一點紅光。

  麻由看起來一點都不痛,只緩緩將滿是鮮血的右手擺到眼前。

  這鮮明的傷痕,就是麻由守信的證據。

  妹妹身上沒有刀傷也是佐證。

  要是真的打起來,只要對方是人,我就肯定對方會受傷,

  如果在對等條件下讓麻由拿刀,要在不受傷的情況下殺了妹妹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現在卻是麻由、地板和床上的床單在流血,

  所以——

  她把這個當作在幼稚園做的工藝品,自豪地拿給爸媽看。

  麻由臉上充滿驕傲及期待的表情——

  「我有遵守約定喔。」

  「嗯,嗯。」

  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說這種台詞呢?

  「滾開!礙事!」

  身後傳來一陣怒吼,我回頭,迅速踢出我的腳。

  這一腳剛好踢到朝這裡衝來妹妹的胸口,形成一個恰到好處的迎擊。

  妹妹露出驚訝的眼神,刀子在空中漫步,整個人也因此跌坐到地上再次滑回窗邊。

  這還是我第一次踢妹妹。

  腳底給予骨頭衝擊的感覺,對我造成很大的影響,不過我向後退幾步,拉開我們的距離。

  妹妹激烈咳嗽,露出充滿敵意的眼神。

  妹妹的臉不知是不是因為被麻由打到,右側有點腫脹,浮腫的臉頰妨礙了眼睛發揮功用。

  和這傢伙對峙跟和菅原對峙有點不同。

  就是些微的罪惡感、她媽媽對我的偉大恩情,還有一點點的後悔。

  膽怯地顫抖。

  「搞錯也該有個程度,不要隨謠言起舞!聽好,殺了你媽媽的人是我!我為了活下去才讓她死的,和麻由沒關係!」

  我手邊的武器只有柔軟的枕頭,所以用謊言代替武器。

  「別說謊!」

  妹妹立刻回嘴,用手扶著窗戶嗆咳著起身。

  妹妹正面面對我,握住銀色的刀子,軟弱無力地抬起下巴。

  還製造出淚水。

  「我的哥哥不會做這種事。」

  她說出只會讓我認為她想讓我抓狂的台詞。

  ……現在才出這一招嗎?

  不過之前曾和杏子交流過,但最後我只落得滿手污垢。

  我知道她就算這樣叫我,我也不會有所感慨。

  不過這卻是最適合我們,也是最差勁的方法。

  如果再補充一個回憶那就很有效果,不過我只得到憎恨和傷痕。

  「對呀、對呀,你明明是我哥哥,為什麼保護其他人?你頭腦有問題嗎?對呀,太奇怪了,你們家的人都這樣!靠近我、壓搾我、欺負我!你卻什麼也不做,媽媽也是!我也討厭媽媽,討厭死了!你也是!幫我一次有什麼關係!你不是我哥哥嗎!幫一下會怎樣!死!去死啦!」

  妹妹用手敲打玻璃窗並拚命喊叫。她是不是已經混亂到一個極限了呢?竟然否定媽媽這個唯一的家人,一副抓狂失控的模樣。

  她才剛叫我哥哥,就在十秒鐘後否定了我。

  的確,我為什麼和拿著凶器的妹妹對峙呢?不能當個第三者嗎?

  因為麻由遵守了和我之間的約定。

  因為你現在只有流鼻血而已。

  雖然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決定性的原因是什麼呢?我實在想不通。

  騙你的。

  「你是我哥哥吧!為什麼不幫我!快殺了她!殺掉殺了我媽媽的人!快!快點——!」

  妹妹像個耍賴的小孩胡亂跺腳、哭喊,自暴自棄地催促我、煽動我。

  因為你是我哥哥,因為我們是兄妹,所以幫我。

  她揮舞著她媽媽標榜的自我犧牲的道理。

  不過她強制要我這麼做也沒用。

  因為我不可能成為像你媽媽那樣的人類。

  與其說我是想早日變成人類的傢伙,還不如說我是日漸遠離人類的傢伙。

  ……但她媽媽對我有恩,恩情大到讓我有心靈創傷。

  不過就算你以非科學的方式繼承了你媽媽的血液、靈魂和心靈,你們還是兩個不同的人。

  恩情是要還給施予我的人,不是你。

  如果你不因自身利益要對方付出不屬於你的恩情,我還會考慮一下。還有,死人不會說話。

  「你在說什麼?阿道沒有妹妹啊!」

  在一旁聽我們對話的麻由,只對話語中的矛盾提出異議。

  「阿道?囉嗦,瘋子!一副沒事的樣子!殺了人卻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活下去!你只是個大家都討厭的犯罪者!」

  我剛剛的猜測好像都猜對了嘛。

  該怎麼說呢,十分正確也十分錯誤。

  麻由的確是殺人犯,親手殺了我的、你的,還有自己的雙親。

  不過沒有人可以證明這一點,如果無法定罪,那麻由就根本沒有罪,當然可以大方地不受苛責、毫無後悔地活下去呀!

  可以脫離原諒、被原諒的領域,好好過自己的人生。

  所以把這種價值觀當作寶,連開心笑著活下去都辦不到的人——

  「別把我算進大家裡。」

  雖然做出拒絕,但這已經是我可以做到的極限了。

  妹妹的臉蛋和心裡的某個東西都激烈地扭曲。

  麻由用冷酷的視線鄙視妹妹,瞧不起她似地哼了一聲。

  從她中指低落到我身上的血液,讓我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讓我想起遍地的屍體。

  「騙子還說什麼。」

  麻由不理妹妹,用紅通通的手撫摸我的臉。滿是鮮血的小手,感覺好細膩、好溫柔。

  「那傢伙在說謊,阿道剛剛也說謊了吧?」

  「啊、啊?」

  我突然感到一陣困惑。

  為什麼?麻由明明沒有記憶的能力。

  「阿道才不會殺人呢。」

  「咦?啊。」

  「所以壞的是那傢伙。」

  麻由從我懷中穿出朝妹妹突進,快步朝白刀直衝。她踩著迅速的腳步,才四步就讓妹妹手上的刀擦過腹部。她如此逼近,而且動作還比拿刀戳刺的妹妹快,左拳狠打妹妹的臉頰,妹妹的膝蓋因衝擊而失衡,身體向左傾斜,不過她立刻調整姿勢,嘴裡吐著白沫用雙手把刀子向前刺。

  麻由用食指指腹彈開了刀子。

  就在刀尖接觸肌膚快刺進去的那一刻,食指雖流下少量鮮血和肉塊的殘渣,不過還是順利把刀子撥到一旁,要是失敗了,說不定腦袋就要因此落地,不過麻由卻輕易地克服了這個問題。

  麻由勾倒因方向被強制改變而向前僕倒的妹妹,讓她跌倒在地,並扭轉她的手臂搶下刀子。她遵守和我之間的約定,並沒有做出刺殺的行為。

  麻由瞄了我一眼,好像起了什麼念頭似地把刀子丟到地上。

  「你要幹嘛?」

  麻由放開施加在我妹妹身上的束縛站起來,然後伸出右手手掌,調整角度朝下。

  恢復自由的妹妹撿起武器,整個人像裝有彈簧的玩具一樣由下方往麻由衝了過去。

  麻由不閃避妹妹的攻擊,反而讓刀子刺穿右手掌。手掌由下往上長了一根不會長大的銀芽,妹妹看到毫不猶豫這麼做的麻由而惶恐,不過從她腫脹的臉很難看出這種情緒。麻由縮回右手奪走凶器,接著朝妹妹的肚子踹、踐踏,因為不能用刀,就算她現在受了這麼重的傷也不會用。

  她朝頭、心窩、臉、鼻子、眼睛和舌頭猛踹。

  妹妹光是要扭動身體做出幼稚而無用的防禦就已筋疲力盡,連慘叫或嗆咳的空閒都沒有。

  這和妹妹把我當傻子欺負,是從根本上就不同的行為。

  「我」瞭解到這一點之後,終於甩開心中的困擾。

  我跑過去阻止麻由,從她身後抓住她的左手腕,讓她轉頭看我。

  麻由雖然轉頭看我,卻還是繼續踐踏妹妹。

  「別踩了,趕快去醫院吧。」

  「還不行。」

  麻由迅速搖頭,臉上沒有陰霾也沒有愉悅感。

  就像那天晚上的菅原一樣冷淡。

  她用力拔出右手的刀,連血也不擦就把刀子收到睡衣裡。

  「我得讓這傢伙死一死才行。」

  「什麼?等等。」才沒人這樣要求呢。

  「阿道乖乖在那邊等就好。」

  麻由把我揮開,還用右手把我推走,被她這麼一推,我連站穩的時間都沒有,屁股和背就狠狠撞上牆壁。腿和腰的痙攣讓我蹙眉,我一邊深呼吸,抬頭看麻由。

  「要在不使用道具的情況下殺了她需要一點時間,你等一下喔。」

  就像在等晚餐做好的語氣一樣,麻由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這麼說。

  「還有——」麻由用這句話做開端,把開了一個洞的右手給我看。

  「右手變成這樣,我說不定沒辦法做飯給阿道吃了。」

  她還說——對不起喔。

  麻由踐踏蹂躪妹妹的臉,露出如夢似幻的微笑。

  然後說了一句「所以啊——」之後,又繼續說下去:

  「如果殺了這個傢伙,你要和我一起進監獄喔。」

  「喔……」喂喂。

  難不成那個右手才是真兇?

  是為了從我獲得殺人許可的免責證明?

  ……不對吧?

  不該是那樣吧?

  「不可以這樣喔。」

  我不得不站起來,不得不讓事情結束。

  我不得不帶麻由去醫院,就算是強迫的,我也不得不和妹妹說話。

  現在明明不是否認這些事的時候。

  「為什麼?」

  麻由停下腳回應我,我阻止她到底是為了說什麼?

  騙你的。

  我不用裝懊惱,也百分之一百二十地理解。

  因為我這個人簡單到讓人輕蔑。

  不得不承認。

  這是為了讓我還是個人,這不是自不量力。

  我要回到最原始、最根本之處。

  維持現在這樣就好了。

  現在這樣是最好的。

  不增加也不減少,就算得抹去我是個失去成為大人資格的小孩的那段過去,就算得用空洞的價值觀、凡事都得曖昧模糊無意義地活下去。

  我承認。

  雖然這一切是虛假的,

  雖然這和是真是假沒有關係,但是在這個房子裡發生過的事……

  「那樣——」

  我不想要毀壞它。

  我不希望任何東西被毀壞。

  因為我知道自己已經到達了極限。

  如果妹妹殺了麻由,那我也會壞掉,

  如果麻由殺了妹妹,一切也都會壞死。

  「那樣的話——就不能騎腳踏車了,也不能夠去參加祭典,你的瓶子也沒辦法裝滿。」

  至少到她學會騎腳踏車之前。

  至少到夏天之前。

  至少……到我們之中有一個人死之前。

  「而且最重要的是……」

  文字卡在喉嚨說不出來,臉頰熱到快要吐出來,全身起雞皮疙瘩。

  可是我……

  「這樣阿道就真的沒辦法××小麻了。」

  我還沒失去的東西還很多。

  雖然我不是我、我又是我,

  但是為了不失去我自己……

  麻由眨眼的次數增加,她注意的不是我發言的內容,而是我。什麼那麼稀奇?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你幹嘛那麼驚訝?幹嘛瞪大眼睛?

  為什麼在這種狀況下還笑得出來?

  困惑更進一步地玩弄我,麻由哼出一個毫無脈絡的台詞:

  「電話。」

  「咦?」電話?

  「把手機拿來,我放在書包附近。」

  「做什麼?」視線裡的某個東西在蠕動。

  「我要拍下現在的阿道。」麻由摔倒了。

  妹妹用雙手抓住麻由的腳,發狂般地把她扯倒。

  表情兇惡的妹妹,就這樣爬到像腳踏車一樣翻倒的麻由身上。

  成塊的鼻血、充血的眼球及不斷吹出的帶血泡泡。

  妹妹手上拿著一把全新的刀子。

  當然,她把刀子往下捅。

  麻由也理所當然被刺到。

  麻由拚盡全力移動自己被壓制的身體,所以被妹妹手中刀子貫穿的是左邊的肩膀,而不是頭部。不過麻由還是一聲不吭,就在刀子從肩膀被拔起來的那一瞬間,她毫無阻礙地把左手向天花板直直伸去。

  麻由用手抓住妹妹握著刀子的手,阻止她再次揮刀,不過和用全身重量揮刀的妹妹比起來,麻由的力氣不過像是在搔癢。

  麻由的頭髮被浸泡在血水裡,但她卻連妹妹或刀子都不看一眼——

  反而凝視著我。

  問我該怎麼辦。

  她用眼神問我,該怎麼處理我們之間的約定。

  就像躺在床上,用上下顛倒的世界迎接我的時候一樣。

  稀鬆平常、態度自然。

  麻由失去生命的右手抓著妹妹手上的刀子,

  妹妹什麼也不顧地死命咬緊牙關。

  她的側腹都是破綻,不管是誰,連我都可以刺傷她。所以只要我一聲令下,麻由就會殺了妹妹,如果這樣下去,眼睛還沒眨三次麻由就會被妹妹殺掉。麻由把決定權交給我。那個麻由竟然會把決定權交給我。答案不只一個。但只能選一個。我得趕緊選擇那個答案。不管選哪邊都會壞掉。在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就會壞掉。我就在什麼覺悟都還沒做出的情況下……

  「」

  我嘴裡喊叫著什麼。

  我否定了什麼又肯定了什麼,擠出撕裂般的慘叫。

  我命令她——去死吧。

  為了呼應這句話——

  刀子

  朝

  她

  刺

  了

  下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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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5-7 02:39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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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我麻戀人」

 
 打開冰箱看看。

  用手指戳一戳注入模型內的巧免力,確認硬度。

  ……嗯,好了。

  取出巧克力,想像把這個交給阿道的那天。

  ……哇啊,流了好多眼淚。

  用手指將滴到巧免力上的那幾滴東西擦掉。

  接下來只剩包裝,還有好好收起來。

  真想早點拿給阿道——

  阿道還沒回來嗎——


  線香的味道沒有想像中的濃。

  在喪禮的祭拜行列中,被半強迫參加的學生們的頭在其中騷動。學生服的顏色並不是適合參加喪禮的黑色,感覺像是為了參加全校集會而集體前往體育館的樣子。

  被叫來的學生只限同年級,而且是同班級的學生,讓人覺得這只是一場形式上的葬禮。有些學生反而因為可以請公假不必上課的特殊狀況感到開心,所以說現場瀰漫著一股類似去遠足的氣氛也不為過。

  這真的是很有學生味的喪禮,同樣身份的我沒有勇氣否認這個事實。

  她的屍體確實地放在房間一角的棺材裡,應該不可能從棺材裡溜出來吧?

  照片裡的她臉上掛著微笑,如果是她生前的知己,不得不說這照片很可疑。騙你的。

  我雙手合十膜拜,說了一句話之後便離開房間。

  在玄關找自己的鞋子倒是花了一點時間。

  我穿上被後來的學生當成地板踩,已經變成白色基底加深灰色花紋的鞋子離開喪禮會場。室外天氣十分晴朗,如果現在是夏天,那麼天空應該會有積雨雲出現。今天的天空很高很遼闊,不過空氣中的風還停留在冬季。如果是靠海的地區,說不定連鯨魚也會冷到打噴嚏而飛到空中,今天就是這種日子。

  我沿著圍牆繞到建築後方,有一輛腳踏車就這樣平安無事、恭敬地停在禁止停車的路旁。雖然我不是它的主人,但它連對我這個它主人的跟班,也一動不動靜靜地等待我命令它工作,這種工作態度不愧是車身有彼岸花圖案及「少女心」紋身的腳踏車。大致上是騙你的。

  我打開鎖頭並跨上腳踏車,以腳踢地修正車頭的方向,耳邊傳來前往下個目的地的,腳踏車的行進聲。

  屬於其他班級的異類,決定就此退場。

  我緩緩遠離一宮河名的喪禮會場。

  一宮河名被撲殺的屍體在宗田義人被殺害現場的相同位置被發現。這並不是偶然,而是人為因素所造成。犯人——也就是枇杷島八事在發現一宮之後,殺害了她並讓她進化成一具屍體,再把屍體搬運到指定的場所。動機似乎是「沒必要讓世界有兩個地方被血弄髒」。她對個人主張的貫徹性之高,讓我不得不為她惋惜。惋惜她如果沒有走錯路,說不定可以當上新興宗教的教祖呢。騙你的。

  這位枇杷島八事已經以殺人罪嫌被逮捕,幫她上手銬的又是上社奈月。據報她這次使出寸止空手道,把一名惡徒又摔又丟地十分活躍,不得不說她簡直跟鬼一樣厲害。

  被捧為「殺人城鎮裡這個人一定會出現」的奈月小姐,不知道心底是不是很困擾。昨天的約會我們剛碰面她就掛著笑容爽快地和我說話,拉扯我的耳朵——「聽好,下次一開始就要找警察幫忙,要不然阿道同學會很危險。」到這裡為止都還扮演一個好人,不過之後飯錢就都要我出。我總共出了三次中餐、下午三點的甜點和土產,真是貴到不行的約會。不夠的我就先向奈月小姐商借。雖然我很想稱讚奈月小姐的大肚量,真不愧是吃得開的大人,竟然不需要擔保品就借我錢,不過某個前提還是讓我打消了念頭。最後我總計向她借了兩千九百四十圓,預定下次還她。不過這句話是騙你的。

  在這次的邂逅中,奈月小姐告訴了我枇杷島的動機。

  「劈腿?」

  「好像是被義人劈腿。義人有明說自己有女友,但她還是向他告白說希望和他在一起,一直當個見不得光的女人。她和我一樣都是不幸的少女呢。」

  「見不得光,你是說發酵嗎?你一定不屈不撓地忍耐過來了吧!」

  「嗯嗯,沒錯。阿道同學的小指頭有線跑出來了,要不要我用稻稈幫你包紮呢?」

  我們聊了這些。

  「阿道同學是個劈腿也覺得無所謂的傢伙呢。雖然很怕河名知道,卻爽快地露出一點惡意也沒有的笑容接受我的提議,阿道同學的個性就是這樣。不過,當時希望這樣做的我也是個笨蛋,就在我們偷偷摸摸見不得人地交往了一年後,河名為了某件事來找我商量。她問我有沒有讓她和阿道同學的男女親密關係更圓滑的方法。一開始我很驚訝,想說這傢伙幹嘛紅著臉問我這種事,是白癡嗎?不過我知道你們有做這些事以後,腦袋裡面好像有一部分扭曲了,感情就像水龍頭的水一樣不斷流逝……覺得自己的世界越來越狹小,水位上升得太高,好像快要蓋過嘴巴。我之所以殺貓、殺狗,都是拿來當作練習殺人——為了殺阿道同學。可是漸漸地,用竹刀敲擊時傳到手裡的感觸,以及不斷湧出的黏稠血色,這些感覺能傳達到我腦海的份量只剩一半時,我的腦袋一片模糊,感到不滿足,所以殺戮才會變成習慣。其實我之前沒有決定要在哪一天殺了阿道同學,只是因為二月十四日那天你不收下我送的巧克力,所以一時突然失控。以上是她的自白,然後我再揣摩她角色感情的部分念出來,請自己把阿道同學都換成宗田同學。」

  有夠麻煩。不過,把河名換成麻由也可以喔。騙你的。

  不過枇杷島這個傢伙,對我什麼都不老實說,對警察就用這種令人稱讚的態度坦白喔?

  我想大概是因為比起警察,她覺得我更該迴避吧,或者只是單純向同性抒發心中的不滿?我想她大概只願意和我聊電波系的世界理論吧。

  算了,不管動機有幾個都沒問題,因為違背她的價值觀及感情的,只有她愛慕的宗田義人和好友一宮河名而已。

  就算可以用言語表達彼此的關係,但有權做出最後決定的卻是自己的內心。

  奈月小姐也告知我在事件中途離開後發生的事。

  「只是舉例喔。」

  「如果炸蝦定食要各自付帳,那麼阿道同學看在長輩份上付帳的機率是多少?」

  「不,是如果是阿道的小孩,可以生下來嗎?這種意義深遠的題目才對。」

  「……………………………………啊,不好意思,葡萄柚汁從鼻子噴出來「……麻煩請給我加水。」

  雖然我們也聊了這些話,不過重點不在這。

  那一天,我急忙往麻由和妹妹的所在地沖之後沒幾分鐘,一宮和枇杷島就遇上了。枇杷島堂堂正正地從背後用木刀偷襲,讓一宮成為第二名犧牲者。這也讓這次的事件從粉碎犬、貓、人這類畜牲的殺害事件,被改名為笨蛋情侶死狀怪異的原因。雖然這不是事實,不過如果我沒有把枇杷島丟著不管,那一宮就可以得救,命運的捉弄是很殘酷的,我把責任推卸給命運。所以喪禮上我對一宮說的話是——我這樣做對嗎?這個疑問。

  根據枇杷島的供述,她說反正被通報一切就結束了,倒不如在被抓之前把事情做個了結。至少離開前要讓自己的世界變得比以前更美麗,她真是美化股長的模範。騙你的。

  警方接到我的電話之後抓到枇杷島,讓這次的事件得以圓滿解決。枇杷島是在破壞一宮屍體途中被抓的,雖然沒有抵抗,不過似乎有抱怨「學長真小氣,再多等個五分鐘嘛。」不過現在我有自信反駁自己不是守財奴。因為我不斷拿紙鈔付某位妙齡女性的餐費,實踐鄉下女高中生提倡的正確男女交往方式,如果這樣還批評我「在經濟方面讓人感到不安」,那就說不過去了。啊,這是奈月小姐的台詞。

  「……嗯——」

  我聽膩了腳踏車的演奏,也不想繼續回想這些事。因為我一直奔馳在沒以根本沒有機會休息,而皮包也像十多歲的日常生活一樣空虛,連在咖啡店買杯檸檬汁的資格都沒有。喝鮮血潤喉並沒有意義,所以我想我的喉嚨得再過一陣子才能得到滋潤。

  「…………………………………」

  我想到張開嘴,風可能會把水分吹乾,所以合上了嘴,雖然也想閉上眼睛增強防護,不過如果因為意外搞得流血,那節省水分的目的就反而達不到了,所以我不這樣做。

  真無聊。

  沒有被拿著木刀的女高中生追,沒有被為了復仇手持金屬球棒硬要我接受調查的笨蛋情侶,沒有被隨時帶著刀子跑的妹妹踹,騎在這種街上還真是和平、悠閒。

  現在離市民醫院還很遠。

  「喔——阿道道——」

  「嗯嗯,小麻麻看起來挺不錯的。」我露出閃爍著球場夜間照明光線的牙齒。騙你的。

  就像回到三個月前的日子一樣——住在同一家醫院,同一間個人病房的麻由正躺在床上。

  暖色系的色彩、效能過高的暖氣以及病房外面掛的名牌都沒有變,只有入院患者身上繃帶的位置不同。

  包著繃帶的右手在肩掛帶上,左肩也被層層保護,雙手都被下達靜養不得使用的指令,所以麻由有點生氣、不爽外加怒髮衝冠。雖然這些形容有點誇張,不過至少有一個不是騙你的。

  我半躺半坐地上了病床,麻由就把屁股放在我雙腿之間,將身體靠在我身上。雖然從正面厚臉皮互抱才符合笨蛋情侶的標準,不過現在只好先用這個姿勢將就一下。騙你的。

  不過還真慶幸麻由的個子比我小,如果我們之間的體格差大到她可以把我壓扁,我身上的雞皮疙瘩可能會過勞死吧。

  「耶?有線香的味道。」

  麻由吸著鼻子分辨我身上的味道,然後嘟起小嘴:

  「來小麻這裡之前,你上哪去了?」

  她這樣追問我。這孩子該不會懷疑我到喪禮上和某個寡婦搞外遇吧?

  「我去偷吃喪禮饅頭。」這理由爛到我實在不敢用嘴巴說。

  「討厭——應該要最先來找小麻才對!不可以繞路!」

  麻由用後腦勺捶打我的胸口,訓斥我的薄情。

  「如果阿道也住院就好了。」

  麻由鼓起腮幫子說出最大的願望。因為警鈴聲大作,所以我趕緊搜索病房裡有沒有花瓶,不過並沒有發現。

  「明天出院吧——」

  麻由擺動雙腳亂踢,還偷看我的表情。我當然說「不可以喔。」

  「吼!」麻由的腳跟直接撞到我的腳踝上。

  「不醫好的話,麻由自己也不方便不是嗎?」

  「一點也不會,因為我有阿道。」

  她用臉頰磨蹭我的胸口,眼珠子朝上地看著我撒嬌。

  「吶——你看——」麻由用笑臉攏絡我,而我已經調整成隨時可以說出「你說得也對」的態勢,不過最後脊髓這位工廠主人並沒有下達命令。

  ……嗯,說得也是。

  我在不弄亂那頭柔軟髮絲的情況下,將手掌平貼在麻由頭上。

  「在這邊多休息一會吧。嗯,決定了。」

  「別那麼輕鬆自在地決定小麻的事!」

  麻由的屁股跳了起來,幾乎要把病床的彈簧壓出聲音。因為在醫院裡面只能用早睡、午睡跟晚睡打發時間,所以她的體力還挺旺盛的。雖然她平常好像也一樣就是了。

  我擦拭麻由流了一堆汗水的額頭,告訴她一個我對今後的計劃。

  「我也來學做菜吧?」

  麻由「嗯?」地抬頭看著我眨眼。

  「呵呵——阿道要……不過我想小麻學會騎腳踏車可能還比較快喔——」

  麻由發揮孩童不服輸的精神,「噫嘻——」大無畏地笑了。

  「小麻才不會輸給連用蘋果做雪人都不會的阿道呢。」

  我看你下次的升學座談不如說將來想當煉金術士好了。

  「……彼此彼此。」

  雖然在許多方面都離目標還很遙遠。

  「以不放棄為前提努力吧。」

  麻由聽到我這麼說,露出沒出息的微笑。

  「嗯——很像阿道會說的話。」

  「是喔?」

  「有點消極卻又有點開朗,所以很特殊。」

  「哎呀——被小麻稱讚,我好感動喔。」

  「啾——」「呀啊——呀啊——」

  這就是活著的感覺嗎?這個讓我雙手緊握著說——還好是住個人病房的瞬間。

  要是被熟人或神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鐵定免不了一死。死的是我還是對方呢?

  ……我還活著啊?

  很多人在我眼前被殺,可是沒有一個人是因壽命已到或疾病而死。

  不過回頭想想。

  如果他們和她們沒死,那我根本活不下來。

  因為生的基礎是死。

  結果我因為供給過剩而變成了這樣的東西……不,不太對,還不能算是過去式。我抬頭看著天花板。

  是吧,醫生。

  「……總覺得自己好像在看著天空緬懷故人喔。」

  「啥?」「沒事,小麻醫生。」

  麻由微妙地扭動。嗯嗯。「……美女老師。」「呀呼。」「成人保健老師。」「呼呼。」「有條有理的保母。」「唔——」「上班族熟女。」「嗯呀——!」

  真是個令人愉快、痛快的人,我這個人明顯哪裡有問題。

  ……這次的殺人事件。

  只是因為某個人的個人原因引發的。

  因為這場騷動的關係,我得到了一個不腥臭的收穫。

  我稍微瞭解自己到底欠缺什麼,現在輕鬆多了。

  因為我缺少的部分不是蜥蜴的尾巴,也不是海參的腸子,所以絕對不可能重生。

  不過就算如此,多少變簡單,變得沒那麼難活下去了。

  變得比較好配合了。

  這個世界的什麼地方,有可以讓我鑽進去的地方呢?

  我要什麼時候死心才好呢?

  我再度確認自己之後,得到適合的生存方式。

  如果讓詩人來舉例……大概會說我正用簸箕將粉碎一地的心靈碎片收集起來。感覺像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打掃社團活動時不小心弄破的玻璃窗的學生,有點骯髒又好像有點土氣的樣子。

  算了。以後只要小心自己別被甩掉就好了。

  麻由在我手臂中翻身,凝視著我的臉。

  「之前我看到了好東西。」

  之前……啊啊,妹妹來找你那一天嗎?

  那個讓我為了收拾房裡的血跡及血腥味而花費不少勞力的事件。

  也就是我難得最後沒說謊,結果邁向一個出乎意料結尾的事件。

  「叔叔很感謝你沒有使用加上『被』的字……你說的好東西是什麼,本地的海嗎?」

  「最後只要再笑一下就很孔普利特。」

  「……?嗯,呃——加油?」

  「嗯,加油。」結果麻由用醫生吩咐不能使用的左手中指及食指比出剪刀的形狀。

  我有一個很不好的預感。

  「必殺!戳!」「呀啊!」

  我還來不及出石頭,眼睛就被戳了,真是快如疾風。

  如果對方不是麻由,我會用方言罵到對方皮皮挫。這攻擊實在痛到讓我想要雙手向後翻貼地拱起身體,使出歌舞伎中的海老反這種演技。我用指甲狠抓額頭忍耐痛楚。

  「養成習慣是很重要的。」

  「……我完全聽不懂。」

  眼前也只看得到一片朦朧。

  我們的未來還真是令人不安啊。

  ……啊,對了。

  該怎麼處理去幫妹妹上墳這件事呢?

  因為被他們和她們殺了,所以我才能在這裡。

  希望總有一天,成為死之基礎的生會到來。

  ☆★☆★☆★☆★☆★☆★

  後  記

  回顧今年。

  ·第一次拜訪編輯部的日子發生新幹線延誤的事故,害我比約定時間遲了三個小時才到。

  ·第一次和左老師見面的時候,我竟然拿簽名板向老師要簽名,結果還真的拿到了。

  ·第四次去編輯部進行討論時我沒迷路,可是第五次去的時候卻在御茶之水迷路了。

  ·電擊文庫網站的散文區把我的筆名登成了人間人間。

  這是心靈空洞的少年少女第三集的故事。

  大家可以把書當作結婚典禮的贈禮,不過我可不負責。

  這本書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系列小說,所以有些內容不看第一集的話可能會難以瞭解,所以我含蓄地推薦大家購買。第二集不看應該也看得懂。不過除了奇數愛好者之外的讀者,如果各位喜歡這個故事的話,連第二集也買會讓我非常開心。如果各位能別想太多,覺得幹嘛為了討你這個和自己沒關係的人歡心而買書,那我就更幸福了。

  以上是我對只把本書收進書架的讀者的宣傳。

  這次也要對努力製作本書的兩位編輯致上厚禮。這把年紀不可能不躺下來睡覺,不過我睡覺會不把腳底朝東,以免對兩位失禮。

  還有負責插畫,也可以說是賣點的左老師。我還曾經因為想看到老師透過編輯送來的插畫和封面,努力把作品完成。老師的畫就像掛在我這匹馬面前的紅蘿蔔,請老師盡量掛吧。

  此外還要感謝本書的設計者、「趕快給我去工作」已經變成口頭禪的雙親、以及不在意工作時會自言自語的我,默默工作的電腦。我有許多該感謝的對象,十分感謝各位。謝謝大家。

  如果故事沒有被結束的話,我計劃下次要讓他們被關在某個地方。

  很感謝大家購買本書(我要施一點壓力給站在書店看以及用租的讀者)。

  入間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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