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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椎野美由貴 -【打工魔法師‧五】她哭喊著:毀滅吧,這份心願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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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3-4 12:11 A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暑假的某一天,豐花接到了一通電話。她中學時代的好友榎本沙織離家出走了。於是豐花與京介為了找尋沙織的下落而來到她家。但是豐花卻被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破窗而入並擄走──名為「具現屋」的這名男子與沙織有何關連?他又為何要攻擊身為術者的京介兄妹?可以操控「願望」的最強敵人,在京介與豐花眼前出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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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3-4 12:12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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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4 12:19 AM 編輯

  第一章  各自的暑假

  給學校及宿舍裡的各位和父母親:

  因為有個非常想去的地方,所以我走了。

  那裡也有許多朋友,因此請不用擔心。

  在筆記本上寫到這裡,少女放下了筆。

  窗外可以看見形狀歪斜的月亮。時間是凌晨四點,馬上就要天亮了。夏季的黎明不管是時間或速度都很快,一瞬間就照亮地面各個角落,並且對人們的日常生活產生煽動作用。

  即使心裡一點也不想動。

  從宿舍的隔壁房間可以聽見學生的歡笑聲。天亮之後,就是第一學期的結業典禮了。明明還在立定暑假計劃,但大家卻忙得不可開交。每個人全都把握住睡眠時間,尋找想去的地方。

  我也有想去的地方。

  闔上筆記本後,少女低喃著。她閉起雙眼,想著那個地方。

  然後,她打開了窗戶。

  穿透診療室的窗戶玻璃,一旦接觸就好像會燒傷般的強烈陽光直射進來。不知是不是在緊鄰窗外的地方棲息,可以聽見蟬鳴聲從令人訝異的近處傳來。

  記得蟬只要在地底度過幾年,就會爬出地面吧。漠然地想著這種事,一條京介因為陽光的強度瞇起雙眼。

  那隻蟬不知是因為好不容易爬出的地面心想像中還要炎熱,所以才會生氣地叫著,還是因為想回到地底而正在哭泣?就算區區一隻蟬也有許多苦處啊,京介忍住了呵欠。

  昨晚說要慶祝出院,同病房的住院患者為他開了一場宴會。不過卻只成為他們喝酒胡鬧的聚會,而京介這個慶祝對象只是單純的睡眠不足。他用不靈光的腦袋茫然地計算著,四個星期是兩個星期的兩倍。

  六月下旬時,被捲入某事件而受傷的京介,當初預計是要住院兩個星期。但也因為復原遲緩的關係,所以住院時間最後延長了兩倍之多。今天是七月二十六日,京介就讀的縣立虹原高中結業典禮據說是在一星期前。第一學期早就已經結束了,世間一般高中生都進入暑假假期。然而只要離開這個診療室,暑假終究也會造訪京介。

  對於將自己歸納在「世間一般高中生」的框架中,京介本身連想都沒想過,他也不是說到暑假就會手舞足蹈的活潑個性。即使如此,他總覺得內心神清氣爽並不是基於可以長期不上學的期待,而是從這家醫院離開的解脫感吧。

  當京介回想起四星期的住院生活近乎拷問時,診療室的門打開了。

  「你好,讓你久等了。」

  胖胖的醫生從看似狹窄的入口擠了進來。在診療過程中因為病房區的病患發生騷動,所以醫生前進探視情況。在醫生的周遭,不知是不是從外面帶進來的,似乎飄散著一股熱風的氛圍。

  「是一名病患偷藏酒啦。」

  醫生在京介面前的椅子上窘迫地坐定後,喘了一大口氣。

  「看來似乎是通宵狂歡的樣子。連夜間巡房的護士都沒察覺,大概是為了不讓裡頭的聲音洩漏到病房外而施展結界術吧。真是一群傷腦筋的病患啊!」

  京介用小小的清嗓動作來矇混回應。說到結界術的咒語,自己昨晚也被強逼著唸了三次左右—當然,這種事情是不能說的。

  「於是我就開始說教了……」

  將椅子旋轉面向窗戶,醫生緊緊皺起眉頭說道:

  「他們說『日本自古以來,在出門之際就一定會喝酒慶祝』,我反而被臭罵了一頓。他們到底在胡說什麼啊。一條小弟,你認為呢?」

  「不知道。」

  「最近的病患真是的……啊,就算跟你發牢騷也無濟於事吧。這個……我之前確認到哪裡了?」

  醫生拿著京介昨天收到的出院前檢查報告說道。雖然診療室裡開著冷氣,但汗水還是從醫生的額頭靜靜地流下。

  「這個……心跳數、腦波都沒問題。體溫、血壓、血糖值、膽固醇值……雖然不能說是異常,但有點偏低喔。不過你應該天生就是這種體質吧,而且還長得一副好像沒什麼緊張感的樣子。」

  醫生看了一眼京介的臉龐後,肥厚的臉龐之中閃耀著帶有某種嫌惡的目光。

  「一條小弟,你是高中一年級吧?」

  「是的。」

  「是嗎。學校的成績也很差吧?」

  「…………」

  「啊,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別當真啊。」

  京介對著地面嘆了一口氣。想說什麼就快說吧,他在心中靜靜嘀咕著。

  因為住院,他沒參加第一學期的期末考,又因為延長住院的關係,連補考也無法參加。雖然打算今天到學校請教導師,但平常生活態度就不好的自己,說不定會被留級或退學。京介心想如果演變成那樣,就等到那個時候再考慮吧。

  「成績並不代表學生的一切啦。就算學校成績不好,也能過得很好。」

  將目光移回結果表上,醫生不知為何一個人了然於胸地點了點頭。

  「不過,人類一旦身體機能變差,就會變得無法健康地活著。這是完全無法推翻的事實—呃,外傷幾乎都已經治好了。內臟機能也沒有異常,嗯。」

  抬起頭來的醫生震動雙頰地笑著:

  「真是太好了,肺部也變得相當乾淨呢。這就是我的戒煙指導奏效的證據。」

  「是。」

  「出院之後也請持續戒煙,就這樣說定囉。」

  京介會覺得住院生活是種拷問,戒煙指導就是原因所在。以往無論周遭說什麼違法或違反校規的責難,都沒有放棄的香煙,在住院時都戒掉了。正確的說是不得不戒。理由只因為這名醫生異常地死纏爛打,但這樣的日子今天也要結束了。

  面對著對「就這麼說定囉」這句話敷衍著點頭回應的京介,醫生的鼻孔抽動了一下。

  「一條小弟,你知道嗎?」

  「什麼?」

  「我呢,是風的好朋友。」

  「咦?」

  「只要照顧的病患在哪裡抽了煙,風就會帶著煙味飄過來告訴我。告訴我他在地球上的什麼地方,很厲害吧?」

  「嗯……」

  「所以,如果今後你還是偷抽煙,我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哦。」

  醫生的眼睛綻放出比陽光更加耀眼的光芒。

  在日本的法律上,抽煙是二十歲以後才能准許的。只要再忍耐四年就可以了吧。還是說這個醫生的能力,連法律都可以超越?他覺覺清爽的感覺正急速地銳減。

  醫生恢復了滿足似的笑容,繼續說道:

  「還有,不管是精神力或潛在精神力都已經沒問題了。很不錯吧!出院之後回到矯正術者的工作也不成問題。還請你多加保重。」

  「非常感謝你。」

  京介低頭行禮說道。在他垂下的腦袋裡,卻想著雖然高中是放暑假了,但術者卻沒有什麼暑假。

  除了學生身分之外,京介還身負另一種職業。那就是操控網羅大地的特殊能力,引發不可思議現象的人—光流脈使者。所謂的矯正術者,就是光流脈使者職業分類的一種。不旦造成住院的事件是在矯正術者任務中發生的,連這家醫院也是由管理所有光流脈使者的組織「本家」的附屬機構經營。

  「話說回來,那些蟬從剛剛開始就很吵耶。」

  醫生比京介早一步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用揉成一團的手帕制止額頭上的汗水,朝窗邊走近。當醫生用手掌用力拍擊玻璃內側時,持續叫個不停的蟬發出殺氣騰騰的振翅聲,往不知名的方向飛走。

  室內恢復一片寂靜。醫生對著攪亂空氣的冷氣所發出的溫吞聲音哼出鼻息,喃喃道:

  「請你別再回來囉。」

  「你是在說蟬嗎?」

  「不是,我是在說你。」

  「好。」

  「我最傷腦筋的並不是抽煙喝酒的病患,而是連我的治癒術都治不好的重傷患。」

  京介自覺到吊在脖子上,藏在襯衫內側證明書的存在而點了點頭。

  無效治癒體質證明書。對現在的京介來說,還得帶著這種麻煩的頭銜到處跑。只要接受攸關生命的強力治癒術,光流脈使者的體內就會開始產生抗體。最後當那名術者會變得任何治癒都產生不了效用,冄做出第七階段診斷時,同時也就是朝向死亡的出發點。而他身上的部份,正是第三階段的證明書。

  京介打算答覆「是」的回應混雜著呵欠,留下好像事不關己感覺的回音。

  就這樣,一條京介的暑假平穩地展開了。

  發明刨冰的人真是個天才。一條豐花腦中想著這種事情,吃著淋上草莓糖漿的刨冰。

  竟然在碎冰上添加味道吃下肚裡,還真讓人想都想不到。不知道發明者是個滿有獨特想法的人,還是對食物有所困擾,在逼不得已之下對冰塊出手時,發現那樣還滿好吃的。不管怎麼樣,人類的思考真是無窮無盡。

  「第四杯。新紀錄……是二十六秒耶。」

  豐花將空杯子放在游泳池畔上,短暫地呼出冰冷的氣息。二十六秒鐘就吃個精光的刨冰令人感到美中不足。好像打從一開始一半以上的刨冰,在送入嘴巴之前就因為熱氣而蒸發掉了。

  隔著海灘遮陽傘抬頭望豔陽,豐花嘀咕著:「這也是無可奈何啊」。根據在家中電視新聞上所看到的天氣預報,虹原市今天的最高氣溫是三十六度。雖然希望日落快點到來,但太陽卻展露出還想繼續發威的樣子。

  正面有個正方形的游泳池,水面搖曳著讓人目眩的白色光芒。不知是不是因為連日來暑氣,無論水裡還是游泳池畔,都擠著多到令人厭煩的使用者。商店前也排起長長的人龍。

  「還沒吃過的……只有宇治金時了?可是那個有點貴耶。」

  豐花從倒落在遮陽傘下的行李中,把自己的背包拖出來,取出錢包確認。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算出總金額了,剩下的錢並不多。

  做出應該放棄再吃第五份刨冰的結論後,豐花將錢包丟回背包裡。從上個月開始,她就得將術者酬勞的四分之三,交給父母親當生活費。因此最近這陣子,身上所帶的錢見底的速度比以往還要快。偏偏豐花在有金錢困難時,身為搶奪錢包對象的雙胞胎哥哥卻不在家。明明是個難得的暑假,卻沒有到遠地盡情玩樂的資金。

  即使是門票兩百圓的市民游泳池,對豐花而言都是歸入奢侈的類別。但是因為費用低廉的玩樂邀約除此之外別無選擇,所以她還是參加了。雖然還有其他諸如卡拉OK大會、六小時吃到飽、沖繩旅行或北海道、夏威夷等來自許多朋友的各種迷人邀約,但豐花的錢包卻不允許她參加。

  「夏威夷應該比虹原還要熱吧……」

  當豐花和太陽互瞪一眼時,四名友人從游泳池裡走回來。同是高中同學的她們身上,包裹著今夏流行設計的泳裝。

  豐花看著自己所穿的泳裝,是前年夏天買的東西。即使經過兩年還能穿在身上不成問題,體型依舊沒有改變,對十六歲的高中女生來說是有點複雜的心情。豐花一時氣憤地拉扯肩帶,但卻只是被肩帶反彈,讓自己的肩膀感到疼痛。

  「妳怎麼了?感覺好像比平常還浮躁耶。」

  坐在身旁的朋友看著豐花的表情說道。她的全身帶著水滴,閃耀著光芒。這四名友人全都擅長游泳。

  豐花自己最高紀錄是自由式兩公尺。雖然並不討厭運動,但不知為什麼即使再怎麼練習,游泳技術就是進步不了。

  就算不會游泳,只要能泡點水也沒什麼關係。這樣也可以消除暑氣。本來打算如此而和朋友一起來玩的豐花,在進入泳池幾分鐘後就回到遮陽傘下,只顧著吃刨冰。朋友說她浮躁大概是指這一點吧。

  「沒事,跟平常一樣啊。」

  豐花用指尖摳著鋪著橡膠軟墊的地面回答道:

  「就跟平常一樣,只是普通的星期二。我也像平常一樣鎮定啊。」

  「妳騙人。」

  另一個友人對她露出意義深長的笑容。

  「豐花的哥哥一直在住院吧。是不是差不多要出院了?所以說囉。」

  其他的朋友發出「啊啊」的聲音。豐花同樣就讀虹原高中的雙胞胎哥哥,不知是因為不良少年還是哪方面的理由,似乎還挺有名氣。連他從七月初就一直沒來上學的原因,就算豐花不刻意說,也不知為何早就傳遍整個校園。

  豐花用腳趾碰觸刨冰的杯子,哼出鼻息:

  「才不是呢,我才不會因為那種事情而失去平常心啦!京介不管在或不在,都不會改變什麼。」

  「可是呢,豐花妳每隔兩天就會在放學後跑去探病啊。」

  「那是剛好順路啦!」

  「那麼,他什麼時候出院?」

  「今天傍晚。」

  「啊,妳剛剛開心地笑了。」

  「我才沒開心呢,這是我本來的樣子!」

  朋友們說要再去游泳,然後朝著游泳池的方向走去。豐花覺得被人逗著玩,氣得將刨冰的杯子丟了出去。但卻被正在附近的監視人員臭罵一頓。

  豐花鼓起雙頰,閒躺在望膠墊上,嘴裡喃喃說著「才不是這樣」。從早上開始心情就浮躁不已,是因為今天是個黃道吉日。而會祈禱太陽快點西下,只是因為天氣太熱了。

  但是,如果京介出院,無論是輪值做飯、輪流打掃浴室、掃地、洗衣服,或是暑假作業,全都可以推給他做是肯定的。豐花覺得心情頓時開始雀躍起來,在地板墊上翻來覆去了好幾次。

  「咦?豐花?」

  聽到在海灘遮陽傘旁停下腳步的人影出聲呼喚,豐花抬起頭來。那是一名身穿市民游泳池工作人員制服的年輕女孩。大概是在打掃的途中,她的一隻手上還拿著拖把。

  雖然因為場所和服裝的關係而沒有馬上察覺,但對方是豐花今年春天剛畢業的虹原東中學同學。和樸素的工作人員制服不太相稱地,在頭髮上大肆綁上彩色髮束的同學叫做橋口。她和豐花是在三年級時同班而變得親近起來。

  「不會吧……哎呀,是橋口?真巧啊。妳怎麼會來?」

  豐花發出怪聲站起來,並牽起橋口的手。橋口也發出怪聲,接著兩人一起發出再次碰面的歡呼聲。雖然聚集了來自游泳池畔的目光,但豐花卻不太在意。

  和橋口之間直到畢業後的春假,都還會打電話聯絡,也會一起出去玩,但在進入其他高中之後,彼此都忙於新生活,漸漸就不再像以前那樣頻繁地聯絡了。

  「妳好嗎?」

  「很好很好,豐花妳也好嗎?陰沉的哥哥也好嗎?你們兄妹是上同一所高中吧。」

  「我很好,京介則老是沒精神。對了,妳這身打扮是在做什麼?該不會是在這裡打工吧?」

  聽到豐花的詢問,橋口點了點頭。無論臉蛋還是手腳都呈現古銅色,這點和國中時期沒什麼差別。但她的皮膚並不是自然日曬形成了,而是日曬沙龍的成果。

  「一開始是打算賺夠沙龍費用後就馬上辭職,但是工作期間既可以曬太陽,時薪又很不錯,工作也很愉快,所以就變得辭不掉了。我還挺樂在其中的哦。」

  「嗯,真是太厲害了。沒想到在畢業文集的未來夢想中,寫著要成為『有錢人情婦』的橋口,竟然有這般的成長啊!」

  「只不過是結束義務教育後經過三個月的時間,才警覺到現實啦。我記得豐花妳的未來夢想是『石油王』吧,妳有沒有在打工?」

  經橋口這麼一問,豐花報以曖昧的笑容。和雙胞胎哥哥兩人一組,豐花在本家登記得職業類別是光流脈矯正術者。淨化大地的閉塞是她的任務,但並不是支給持薪,而是在基本薪資上追加淨化次數的比率制。然而因為最近自己負責的區域非常平和,所以不但工作很少,連酬勞也減少了—不過,這種事當然是不能說出來的。

  為了轉變話題,豐花試著高唱國中的校歌。丟下拖把的橋口也加入,形成大合唱,但這樣還是引起監視人員的注意。

  「啊,對了。豐花,妳知道嗎?」

  聲音突然變小的橋口,表情黯淡地對著豐花耳語:

  「我聽到傳言,想說如果是真的就不妙了,事實上我很想找妳商量。今天能在這裡遇見妳真是太好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聽說三年級時同班的榎本沙織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

  「沒錯。不過,沙織從四月起就住進學生宿舍,所以正確來說並不能說是離家出走。但聽說她在宿舍裡留下字條後就失蹤了,連家都沒回去的樣子。」

  豐花皺起眉頭,腦海裡浮現出榎本沙織看似柔順的臉龐。她是個在國中時連換教室上課或是去上廁所,都老是跟在橋口或豐花身後的女學生。

  畢業之後沒多久,榎本沙織的雙親就因為調職的關係而搬離了虹原市。但因為榎本就讀的學校,是設有學生宿舍的虹原女子大學附屬高中,所以聽說她是一個人留在市內。

  之所以會是「聽說」,是因為豐花在畢業之後就完全沒見過榎本。雖然在畢業典禮當天,榎本曾經說過之後會寫信告訴她宿舍地址和電話號碼,但卻一直沒接到聯繫。豐花心想大概是因為她進入有名的升學學校就讀,所以忙著用功讀書吧。

  「她的父母或學校有向警方報案嗎?」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離家出走我也搞不清楚,因為我只是聽到傳言而已。而且,或許已經找到她了……」

  橋口無意識地甩動著拖把前端說道:

  「我們的同班同學之中,應該沒人去唸沙織讀的高中吧,所以才會完全不知道沙織最近的情況。她是不是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

  「虹女附中啊。我光是看到那所學校的高中入學考題,就快要暈倒了。」

  「沙統她……」

  當橋口話剛說出口時,可以看見一名身穿工作人員制服的五十歲左右男子,帶著可怕的表情漸漸走近。橋口眉頭一皺驚呼「糟了,是主任」,隨即拿起拖把站起來。

  「抱歉,我得回去工作了。待會可以打電話給妳嗎?」

  豐花用力點點頭,對著跑著離開的橋口揮揮手。

  同學日曬過的肌膚和游泳池畔,都在陽光下單純地閃耀光芒。

  在虹原車站東口附近,有一幢古老的七層樓大廈。

  雖然獨占整幢大廈的組織正式名稱,叫做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但非相關人員且知道事業內容的人士幾乎是不存在的。相關人員都習慣用「本家」這個通稱來稱呼那個組織。

  在一樓的最裡面有個治癒綜合部的醫務室。在工作效率不佳的職員間則被稱為「保健室」,也因為可當作在勤務當中消磨時間的場所而視為珍寶。

  在大門的正前方,有個身穿白色制服的術者佇立著。制服所顯示的職別是家長的護衛隊。隊員所護衛的家長,就是本家的最高負責人。

  隊員為了尋找從家長室消失蹤影的家長,而在本家內轉來轉去。還沒有搜尋的地方,只剩下這間醫務室而已。而且,家長待在這裡的可能性是最高的。

  「打擾了。」

  一打開門,飄蕩在出聲打招呼隊員鼻尖的,是足以凍結毛細孔的冷空氣,連發出的悲鳴都在喉嚨深處凝結。一股讓人想象不到是七月下旬的寒風,正在醫務室裡風勢大作。

  雖然隊員不自覺地反射性關起門來,但在發出一聲喉嚨吞嚥聲後,又再度窺視房間裡。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地垂著冰柱。如果隊員的眼睛沒有看錯,還可以看見空氣中白色的雪花正在狂亂飛舞。儘管如此,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卻是盛夏的色彩。

  就空調失控造成過度冷卻來說,情況實在是太悽慘了。隊員戰戰兢兢地朝房間踏出一步,但臉頰上卻超越起雞皮疙瘩的程度,隨即出現凍傷。而隊員手中所拿的長形木杖,稱為玲洗樹樹枝的必要道具上也開始積雪。

  在堆積腳邊的雪中腳步蹣跚,隊員跌了個四腳朝天。因為產生了震動,讓雪塊從旁邊架子上掉落下來。

  「是誰跌倒了?」

  可以聽見從室內傳來蠻不在乎的聲音,隊員抬起被埋在雪堆裡的臉。在房間的中央,有個蹲坐在閃著耀眼光芒的電暖爐前的人影。醫務室專屬醫師一條尚正在摩擦雙手。

  一年當中,一條尚會因為出去打小鋼珠或賭自行車賽而幾乎不在工作崗位上,這點即使在本家內也很有名,但這樣的他竟然待在醫務室裡,所以才會下雪吧?隊員在吐出冰雪順便嘀咕幾句後,重新站起來。

  「打……打擾了。」

  「喔,這不是護衛隊嗎?」

  尚將視線投向隊員,瞇起眼睛。無論是眉毛還是不修邊幅的鬍子,都像開玩笑似地染成白色。

  「身為護衛隊竟然還這麼遲鈍呀。在積雪的路上行走時,即使快跌倒了,也要將兩手空出來才能隨時反應,這點小學都會教吧?」

  話說到這裡,尚打了一個大噴嚏,並抽吸著鼻水。

  「好像有學過。」

  站起身來的隊員,牙齒、肩膀和膝蓋顫抖著詢問道:

  「一條醫生,這慘狀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家的冷氣壞啦。」

  尚大肆散佈白色的鼻息答道。魁梧的體型上披著白袍,駝著背不斷呼出氣息的身影,讓隊員聯想到蒸氣火車。

  「平時常去的小鋼珠店正在整修,麻將館也公休。因為沒地方可去,不知不覺就來到這裡了。」

  「因為沒有一條醫生可以去的地方,所以才會下雪?」

  「你是笨蛋嗎?這是讓季節倒轉的法術。這個房間的空調太沒效果了。」

  「既然如此,在您家裡施展法術不就得了?」

  「我不清楚四坪以下的範圍設定。要去研讀術書也挺麻煩的。」

  「因為這種法術還滿複雜的嘛。」

  再次打了一個噴嚏,尚皺起眉頭。

  「糟糕,開始想睡了。要是在雪山裡睡著可是會死的。冰箱裡面有罐裝咖啡,能不能幫我拿來?」

  「冰箱……」

  費盡心力好不容易走到位在房間角落的白色冰箱,隊員取出罐裝咖啡。本來應該是冰冰涼涼的,但在凍僵的指尖卻有溫熱的感覺。

  打開隊員交給他的罐裝咖啡,尚吐出長長的嘆息:

  「喂,隊員。你有什麼事啊?」

  「啊,說得也是……」

  隊員依舊摩擦著凍紅的指尖,環顧醫務室內部說道:

  「我在想不知道家長會不會來這裡。因為聽說家長在夏天時經常會溜到醫務室來……」

  當隊員將目光停留在房間最裡面的床位瞬間,發出了慘叫。在床上的家長遠峰秋一正悠閒地躺著。不,雖然當初應該是蓋著被子睡覺,但現在卻全身被白雪覆蓋,帶著慘綠的神情失去意識。

  「家長,家長,請振作一點!你還活著嗎?」

  隊員跑近身邊搖晃遠峰的肩膀,遠峰微微地睜開雙眼露出淺笑:

  「哎呀,真的好冷啊,所以我好想睡喔。」

  「不可以睡著!請您快醒來。副家長為了那件未解決事件的資料,而正在到處找您呢!」

  隊員用力拍打遠峰的臉頰好幾次。而遠峰之前似乎是躺在床上閱讀報紙,手中的報紙還結著凍。

  望著寫有日本列島酷暑的全版標題,恢復意識的遠峰嘆了口氣:

  「大自然的力量真可怕啊。」

  「人類倒是比大自然還恐怖。」

  「你說得很對。的確人禍這方面是比較惡劣。話說回來,一條醫生……」

  說出這番話後,遠峰慢慢地從床上起身,並抖落西裝上的積雪。而掉落在地上的白雪,築起了一座小山。

  「京介是今天出院吧?」

  「大概吧。喔,東口又新開一家店了?」

  撿起從報紙掉落下來的小鋼珠店傳單,尚如此說道。回頭看著在暴風雪之中還果敢地想要點燃香煙的尚,遠峰詢問著:

  「慶祝出院的禮物,你認為有什麼會讓他高興?」

  「不知道。」

  尚露出不甘心的表情簡短地說著,然後繼續撥弄打火機。

  「不知道?他可是你的小孩耶。」

  「我是真的不知道啦!在那傢伙還是小鬼頭那時的聖誕節,我曾經為了想讓他高興而扮成聖誕老公公。但沒想到他一看到我的裝扮,不但笑出來還嘆了口氣。」

  「身為人父真是辛苦呀。北極熊的父親似乎不太參與養育孩子的工作。」

  在距離醫務室大門還有幾步路的地方,遠峰向隊員下達命令:

  「利用炎之術,借個火給一條醫生。」

  「您真是聰明,不愧是家長。」

  「我可是個體恤部下的領導者哦。」

  隊員將玲洗樹樹枝指向尚叼著的香煙前端,並唸起了咒語: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對三尺前方對象,以大氣為食糧點火。沉於戌位!」

  吞噬掉白雪,天花板上的冰柱產生出像在一瞬間蒸發般的巨灰球。雖然尚大聲呼喊些什麼,但卻被熱風掩蔽,無法傳達到隊員耳中。

  在轉角處偶然遇見住在附近的老婆婆,她一看到京介的臉就說出:「最近完全沒見到你,我還在想是不是打架死掉了」的話。老婆婆對於京介的存活顯得十分高興,還給了七根自己田裡剛收成的玉蜀黍,但大多都已經被害蟲啃蝕了。

  抱著沉重的行李,當京介打開自家玄關大門時,正巧就是似乎一直響到剛剛為止的雷話鈴聲剛切斷的時候。家中沒有任何人的氣息,家人好像全都外出了。從窗戶照射進來的落日,在走廊上灑落長長的影子。

  京介將玉蜀黍放到廚房,然後將帶回來的衣服丟進洗衣機並按下開關。當他走向二樓的途中,瞄了起居室一眼,看見應該裝設在牆上的冷氣機從正中央斷成兩半棄置在地上。上頭還貼著寫有「誰來修理一下」的字條,而那些字正是父親的筆跡。

  站在許久未歸的房間正中間,京介將氣息一口氣呼出,為了通風他趕緊打開窗戶。鄰近小孩的歡呼聲、直昇機的旋翼聲和烏鴉的嘶啞聲,這些聲音變成一團,從窗戶攻進房間裡。雖然是不值得一提的生活雜音,但卻讓人覺得心神安定。

  桌子上放著幾封寄給京介的信。四封之中,有四封是補習班的郵寄廣告。根據信封上令人振奮的宣傳語句,升學考試戰爭早就已經開始,今年夏天就要決勝負了。他心裡想著我不需要戰爭,將那些信件丟進垃圾桶。

  打開裝有行李的背包,將裡面的東西全都倒在床上。有用完就丟卻忘了丟的牙刷、被醫生沒收,在拿回來時裡面已經空無一物的煙盒,還有同病房的病患在分別之際強行基給他,食用期限已經過期的魷魚乾等,一堆無用長物一個個地掉出來。

  最後,出現了一疊薄薄的文件。

  那是古代術書的影印資料,是匯集了只有具備基準值以上潛在精神力的術者,才會使用的特殊法術。隨著使用方法,也有可能會毀滅世界。如果胡亂利用容易消耗的潛在精神力,也會輕易毀掉使用者的身體。

  「如果是你,應該會有不一樣的用法」—拿出影印資料的人所留下的話中意思,京介在住院期間一直思索著。然而直到最後,都沒有找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他不經意想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這種不使用如此強大的力量就不能應付的事,可能的話希望不要再發生了。

  在稍加思考之後,他只留下影印的資料,其他全都丟進垃圾桶裡。從窗戶流進的風不知是不是被太陽烘烤太久的關係,吹送著燒焦的味道。

  樓下傳來「我回來了」的高亢聲音。當他帶著裝得滿滿的垃圾桶一起走下樓梯時,妹妹豐花正好在玄關換穿拖鞋。

  「什麼嘛,京介。你已經回來啦?我還想說要去醫院接你,敲你一筆迎接費呢!」

  抬起頭來的豐花貪婪地撐大鼻孔,肩膀上掛著一個大型的塑膠背包,應該是跑去什麼地方玩了吧。

  豐花放鬆臉頰上的肌肉笑道:

  「恭喜你出院!」

  「嗯。」

  「冷氣機壞了。」

  「我看到了。」

  「是爸踢壞的。」

  「因為每天都很熱啊。」

  「這個家最涼快的地方就是玄關了。」

  「嗯。」

  「如果你想睡午覺,可以睡在這裡喔。不過最先發現的是我,所以你要付場地費。」

  「我在醫院已經睡夠了。」

  豐花的肚子發出相當驚人的聲音。她壓著肚子,大幅度地垂下雙肩。

  「因為只吃了刨冰,所以肚子空空的。京介啊,去做點東西來吃嘛。」

  看看裝在玄關的掛鐘,是下午四點過後。雖然距離晚餐時間還早,但豐花的胃袋是二十四小時在工作,所以時間並不是問題。

  豐花將塑膠背包塞進京介手中,朝廚房方向走去。京介覺得好像有股急遽的疲倦感襲朲,他平靜地睡下肩膀。

  但是,光是能像這樣回到家裡,不得不讓人想到他的運氣真的很好。因為就像附近的老婆婆所誤解的那樣,他或許真的已經死了。

  而還有一點暈眩感。一定是天氣熱的關係。

  廚房裡頭幾乎沒有食材,雖然連叫外賣的錢也沒有,但豐花卻在廚房的角落找到了麵線。在煮麵線時順便將得到的玉蜀黍川燙一下,結果那些東西,就在滾水之中漂亮地分解開來。

  「對了。那個,今天我去市民游泳池時,碰見國中時候的朋友。」

  在飄散熱氣的鍋子前,豐花說道:

  「結果,聽到三年級時和我同班的人,好像離家出走的傳言。」

  將視線投向京介手裡拿的做菜用長筷,豐花皺起了眉頭,豐花無論如何都只會旁觀,絕不會想要幫忙。

  「可是,沙織她……啊,那個人叫榎本沙織,京介你跟她同班過嗎?」

  「不知道。」

  對於這個沒有印象的名字,京介歪著頭思索。即使國中三年期間同班,受限於彼此相當沒交集的關係,京介根本不記得別人的名字。而且,要說有交集的同學,京介也幾乎完全沒有。

  「那個沙織,算是個滿乖巧的女孩哦。」

  豐花仰望著骯髒的通風扇,在鼻頭聚集皺紋。

  「看起來不像是會做出離家出走這種大膽行徑的女孩。」

  「會不會是上高中之後轉性了?」

  京介將鍋裡的東西來回攪拌,回答道:

  「因此,才會覺得與人相處很麻煩。」

  「我也在想是不是這樣呢。嗯,這種個性不就跟你一個樣嗎?所以我才想問問你嘛。如果你要離家出走,會去哪裡?」

  「哪兒都不去。」

  對著熱氣嘆了口氣,京介答道:

  「不但哪兒都不去,也哪兒都不能去。即使逃到某處,我想一定會有人追來的。」

  豐花帶著深切的表情點點頭,做出「你還真了解啊」的回答。

  匆忙完成的餐點在豐花指示下,變成在家中最涼快的玄關用餐。京介心想,還好最涼快的地方是玄關。如果選到的地點是浴花,豐花一定會用淋浴設備開始吃起流水麵線。

  「喂,京介。那件事你想清楚了嗎?」

  豐花輕快地吸吮麵線提出詢問。京介在喝完的玻璃杯中注入麥茶反問她:

  「那件事是什麼?」

  「就是家長護衛隊的事啊。到底要不要加入,你做好決定沒有?接受入隊考試報名表的時間是下個月中喔。」

  「我提不起什麼勁。」

  無意義地望著附在麥茶瓶子上的水滴,京介老實地這麼回答。

  六月的事件過後,京介兄妹就被家長本人親自勸說加入家長護衛隊。說到護衛隊,就是在組織幹部以外術者就任的一般職中,基本薪資最高的身分。雖然入隊考試具有相當難度,但家長說過只要京介他們有意願,就可以免除考試。

  豐花似乎是只因為酬勞會是矯正術者的倍數以上,而對護衛隊沒有任何不安和迷惘。京介則是單純因為產沒來由的猶豫,而難以做出結論。究竟理由是因為身為矯正術者,這並非足以讓自己有意願接受的工作?還是單純對團體行動的護衛隊,感到難以招架的意識在作崇?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挑起單邊眉毛的豐花,大大地嘆了口氣:

  「能讓京介心動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啊?」

  大概是在誰家房間窗戶吊掛著吧,可以聽見風鈴的聲音悠閒地響起。豐花安靜下來,一個人繼續吃著三人份的麵線。

  玄關的門鈴響了。隔著緊閉的門板,當豐花出聲說出「哪位」時,馬上傳來回應:

  「這裡是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以下就稱為本家沒有關係吧?」

  低沉男聲的語尾雖然是敬語,不過語氣卻完全像是找人吵架的樣子。豐花正要做出回應,但在開口之前對方就先說了:

  「我是本家的副家長石田。請問一條京介回來了嗎?」

  從副家長石田這個名字,就想起近乎岩石的面孔及類似牆壁的體型,京介不自覺地發出低吟。雖然以前見過面,但完全只有暴力的印象。事實上他也曾受到暴力的施加,而且還痛得很。那個大塊頭男人到底有什麼事?

  京介和豐花面面相覷。豐花的眼神下達「你去開門」的命令。嘆了一口氣,京介無可奈何地站起來。

  一打開門,出現一名將入口就這樣塞住的體型,身穿西裝的魁梧男子。身高應該還不到兩公尺、體重大約一百四十公斤左右。當這樣的石田站在面前時,有種空氣的流動受到阻塞,一副快要缺氧的樣子。

  「你在家啊。」

  石田在眉間刻劃深深的紋路,點了點頭。這個男人經常露出嚴峻的表情,雖然不知道是本來就是這種長相,還是一整天心情不好,對京介來說早已是不管哪種都可以的感覺。這是他不太想面對面接觸的類型,僅只如此。

  石田雙眼尖銳地瞇起來說道:

  「我收到醫院方面的聯絡,聽說你已經出院啦。身體狀況如何?」

  「應該沒問題了。」

  石田清清嗓子之後,對著京介的背後投以目光。是不是四目相對了,豐花響起巨大的吞嚥聲。然而石田卻似乎沒什麼興趣似地扭動鼻孔。

  「你在吃飯?」

  「嗯,算是吧。」

  「在玄關吃飯還真是奇怪。」

  「這是我妹妹的興趣。」

  「我是來送家長致贈的出院賀禮。」

  石田唐突地改變話題後,就以精密機械般的動作,將右手抱著的四角形物體亮在京介的下巴前。京介有一瞬間想到要被特大號的磚塊或是什麼玩意海肩一頓,但那卻是個用包裝紙包裹的肩盒子。

  「這是虹原屋的特選羊羹,而且還是最昂貴的禮盒。」

  從身後跑來的豐花收下禮盒、唸出商品名稱,甚至還發出歡呼聲。隨後豐花緊抱著盒子,就這麼跑進了屋內。

  當京介將視線移回時,石田已經踏出家門,鑽進停在房子前的黑色轎車裡。看起來格外高級的那輛車沐浴在夕陽下,綻放出可怕的光芒。

  車子無聲的駛離,京介微微地吐出氣息。他心想特意把出院賀禮送來,石田這個應該相當空閒吧。不過仔細想想本家內的紛爭也經過整頓,家長的敵人已經不存在了。護衛隊到底要保護家長什麼?

  當他回過頭去,豐花正以驚人的氣勢吃著羊羹。

  「我不能理解。」

  在從一條京介家中出發的轎車裡,石田榮治喃喃說著。而坐在後座的石田身邊,還有個貼身的護衛隊員。

  「那對雙胞胎,家長幾乎已經決定是護衛隊的候補新隊員了。他們到底是哪裡出類拔萃,我完全不能理解。」

  當石田重新交疊雙腳時,車內產生劇烈的晃動。司機發出驚呼,在石田身旁的隊員則縮起身軀。

  「副家長您反對嗎?」

  「那當然!你應該不會認為那種孩子可以勝任和自己相同的工作吧?」

  「這個嘛……」

  本家專用的轎車行駛到平交道時停了下來。在平交道柵欄的對面,響起電車的警笛聲。在眉間刻上深刻的直條紋路,石田連同鼻息一起吐出低沉的聲音:

  「他們身為在職矯正術者的經驗,不過才四個月而已。年齡上也太過年輕。在術者成績方面,即使睜隻眼閉隻眼,也只勉強算是平均值。再加上雙胞胎中哥哥的潛在精神力雖可說是很優秀,但肉體方面卻是第三階段無效治癒的體質,是不知道何時會完全損毀的帶傷術者。」

  「說的也是。」

  「妹妹這方面則是潛在精神力是零的空心術者。」

  「說的也是。」

  「無論如何都想把這樣的術者納入護衛隊裡,到底能有什麼用處,我完全看不出來。」

  「……說的也是。」

  面對帶著狀似惡犬表情的石田,隊員將身體縮得更小了。

  而在車窗的另一側,虹原的街道被縷縷的熱氣包圍,懶洋洋地晃動。

  時間是傍晚六點。等待太陽控制住氣勢,從殺人般的黃色轉為和緩的暮色後,京介前往虹原高中。在上學必經的路上並沒有擦身而過的學生身影,但從校園的角落,響起了自暴自棄般的蟬鳴大合唱。

  當待在職員室的導師一見到京介的臉龐時,認真地說出「原來笨蛋不會感冒是騙人的啊」。對光流脈使者的存在,一般人並不知情,所以就先對學校方面說明,這回住院是夏季感冒惡化的關係。

  老師將堆積如山的習題交給了京介。但這並不是比喻,而真的是一座小山。

  數學的問題集,三本。雖然分別是沒什麼厚度的簡單習題,但頁數總和卻高達五百三十頁之多。讀書心得有四本書的份量。大概是為了防止找不到書之類的藉口,還親切地事先準備文庫本。用原文書寫的英文學,要整整翻譯兩本。其他的科目似乎是以提交報告為主,但總結內容的紙張卻達到三頁。

  雖然像是會讓腦漿運轉過熱的份量,但據說只要全部提交出來,就不會留級或退學。期限大致是第二學期的開學典禮前,不過導師笑說「不管哪個科目的老師都說今年之內也可以啦」。真是一所好學校,京介從入學以來第一次這麼認為。但他馬上就察覺到或許並不是如此,而是單純沒受到期待而已。

  京介在電梯口換穿鞋子時,聽到自己以外的腳步聲。那聲音伴隨細小的呼吸聲在非常接近的地方停下來。

  當他抬起頭來,走廊上有一名身穿水手制服的學生。那是和京介同班的女學生,風紀委員塩原友子。

  「一條同學,你出院啦。」

  大概是喉嚨乾渴的關係吧,塩原用有點嘶啞的聲音說話。

  在這股悶熱之中,裙子的長度還是如同校規規定,謹守本分地覆蓋至膝蓋以下。編得整整齊齊的頭髮受到從背後窗戶照進來的落日施加色彩,深重地垂到肩膀。雖然塩原也抱著一大捆紙張,但似乎是傳單之類的東西。

  「是啊,再見。」

  京介簡短回答之後,就背對著塩原。再不快點回家,手中的東西會重到手臂肌肉可能會先出狀況。

  「一……一條同學。」

  塩原從背後用假音叫住他:

  「就算是放假,但到學校來時請穿制服。因為校規上是這麼規定的。」

  一回過頭,塩原正用燦爛的表情看著京介的服裝。素色的白色T恤配上牛仔褲,就算是沒什麼好說的便服,風紀委員似乎還是不會放過。該說名不虛傳呢,或者該說還是老樣子,雖然暫且點頭回應,但京介還是嘆息了。

  「那……那個……」

  讓室內拖鞋底部發出短促的聲音,塩原走近一步。明明是接近日落時分,但塩原的鼻頭上卻浮現出汗珠。

  「那些,是暑假作業嗎?」

  「嗯。」

  「如果沒有計劃性地去做,最後一天會覺得很痛苦喔。」

  「我知道……雖然只是知道而已。」

  「呃,我……」

  當塩原正要說話時,響起一陣吵雜的腳步聲,一名男學生從走廊跑過來。男學生一看到塩原的身影,眼鏡閃耀出銳利的光芒停下腳步。

  「塩原,原來妳在這種地方呀。我正在找妳喔。哦……」

  一察覺到京介,對方就讓眼鏡發出比剛剛強二十倍的光輝。

  「這不是一年六班的一條京介嗎?哎呀哎呀,我的好友,好久不見了。」

  擠進京介和塩原之間,男學生發出輕快的笑聲。學生的名字叫長谷常彥,是三年級的風紀委員會長,但京介卻從沒想過把他當朋友。

  一看見長谷的臉,就覺得疲憊不堪的京介垂下雙肩,不知為何,連塩原也把頭垂得低低的。

  「一條京介,你看看這個。」

  從制服的口袋取出三根筆狀的物體,長谷浮現出感覺有些目中無人的笑容。

  「這個呢,是在虹原市內高中風紀委員會聯盟,簡稱『虹風連』的集訓中開發出來,檢舉違反校規者的產品『迷人的書寫用具』。」

  「我想回家了。」

  「哎呀哎呀,你就好好聽我說嘛。因為外型做成像原子筆的模樣,所以攜帶起來也很方便。但是它的力量卻和普通的筆不一樣喔。例如這枝『黑色』變成尼古丁成份發現器。只要對著持有香煙的學生,或在五個小時內抽過煙的學生,哎呀嚇死你—」

  長谷將黑筆伸向京介的鼻尖。

  塩原垂下雙眉,長谷則目光閃耀地好像在等待什麼事情發生,但卻完全沒引發什麼會嚇到人的情形。蟬鳴合唱變得更加大聲,京介甩動瀏海嘆了口氣。

  「也許是故障了。」

  當長谷這麼嘟囔時,就把黑筆收回來,這次改將藍筆伸向京介。

  「『藍色』是就算香煙以外的東西,它都可以判斷是不是攜帶違反校規的物品。觸犯校規的學生,應該會處於非常緊張的狀態。從對方的體溫和流汗狀態來調查違規的這枝筆,就成為近似測謊器的構造。來吧,一條京介,把這個夾在腋下等個五分鐘。」

  在蟬鳴合唱中,加入烏鴉的叫聲。當京介沉默了將近五分鐘,長谷就說出「需要檢查對象的配合是困難之處」,又將藍筆收進口袋。

  看著最後剩下的紅筆,長谷歪著頭思考:

  「『紅色』是什麼樣的東西呢……在『虹風連』的參加者之中,有一位虹原女子大學附屬高中的占卜研究社學生。聽說她從集訓前花了五十天才製作出來的,但卻從未出現反應。或許是個失敗品吧。」

  「既然如此,丟掉就好啦。」

  「不行不行,只要『紅色』能正常運作,不就可以將三枝筆合起來的名稱改為『三色神器』嗎?這樣會比『迷人的書寫用具』還要帥氣吧。」

  「既然這樣,就快點試試看啦。」

  搶在京介的前頭,塩原好像很煩躁地開口說話,並從長谷的手中搶下紅筆。

  「那麼,會長。『紅色』可以調查什麼?」

  「就占卜研究社所言,據說可以知道未來。好像會對引起不祥事件的人有所反應。」

  「那不就和違反校規完全沒有關係嗎……」

  塩原抱怨著,將紅筆指向京介的方向。從筆的內部傳出極其微弱的電子音。

  「喔喔。『紅色』第一次顯現反應耶。成功了!太好了,這是『三色神器』的誕生!謝謝你,我的好友啊!」

  長谷在京介的肩肯拍了好幾下,也笑了好幾回。京介十分認真的祈求,不管是誰都可以,能不能做出不讓風紀委員接近的機器?

  「對了,說到謝謝,我順便想起來了……」

  長谷突然停下手,說道:

  「第一學期,我因集訓不在的期間,聽說你協助塩原工作啊。身為風紀委員的代表,我要跟你說聲謝謝。」

  長谷再次拍打京介的肩膀,眼鏡閃耀出光芒。

  「可是,我可不認為這是久你人情喔。畢竟我們是好朋友嘛。」

  「我真的很想回家了。」

  「喔,都已經這種時候啦。日照時間一長就不知不覺疏忽了。」

  確認手錶的長谷很乾脆地背對京介,向塩原下達命令:

  「塩原,趕快開始吧。因為還剩下很多工作啊。」

  塩原不情願似地點點頭,朝牆邊移動。她手中抱著的一大捆紙張看來似乎是海報,她將那些東西一張張地貼在牆上。海報上寫著「暑假充滿危險!抽煙、順手牽羊、吸毒都會處刑!」的大大紅字,在黑色的背景前躍動。

  當京介邁開步伐時,長谷揮手說出「第二學期再見吧」的話。對京介而言,不管是第二學期或第三學期,都不會特別想見到他。

  走出電梯仰望著天空,可以看見大大的夕陽。那是和長谷所拿的筆同樣顏色的歪斜太陽。

  視網膜受到照耀,一瞬間,讓京介的視力減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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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3-4 12:17 A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4 12:20 AM 編輯

  第二章  回憶的搜索隊

  家中裝有冷氣的房間,只有起居室而已。然而那台冷氣卻壞掉了。

  家中擺設電視機的房間,只有起居室。但京介並沒有特別想看的電視節目。

  顯然京介並沒有待在起居室的必要,不過晚餐後,當他想快點離開回房睡覺時,卻被豐花硬留下來。豐花所說的理由似乎是「你應該沉浸在住院時久缺的家庭和樂裡」,但事實上只是想叫他去倒茶、切西瓜和單純的使喚。

  電視沒有延長棒球的夜間比賽轉播就結束了,現在正在播出晚間九點前的新聞。佔據電視機前面位置的父親尚,因為支持的球隊輪球,而對著新聞主播發出不悅的自言自語。豐花則一旁因為吃了太多的西瓜,而挺著膨脹的肚子閒躺在地。媽媽和姊姊從上個禮拜開始,就各自回老家和出差而外出不在。就算不怎麼仔細思考,京介也察覺到這個家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應該沉浸在家庭和樂存在。

  就在此時,走廊上的電話響起。

  尚繼續說著「所以說投手換太慢了嘛」的自言自語,豐花只是拍著自己的肚皮出神地露出微笑。在無可奈何之下,京介走到走廊上接起電話。他一向都被家人說「要是京介用陰沉的聲音接電話,會讓人家對一條家的印象變差」。總之,對於家中每個成員都是自我中心這一點,京介也從出生開始就心領神會了。

  打電話來的似乎是豐花的朋友,叫橋口。京介把豐花叫來並將話筒交給她。豐花在滿面笑容的應答過程中,一直拍打著肚子。

  回到起居室,京介將吃得到處都是的西瓜皮收拾乾淨。當他移動到廚房,眼睛漫無目的地掃過堆放在角落的舊報紙時,豐花從走廊回來。雖然她的肚子還是凸凸的,但表情卻飄散出微微的緊張感。

  「京介,你有暑假計嗎?沒有吧,你沒有什麼想做的事吧?」

  豐花將臉移向京介說道。受到日光燈的照耀,大大的眼珠中央搖曳著白色的影子。

  「今天我不是說過一個叫榎本沙織的女孩離家出走的事?剛剛打電話來的人,和她的家人聯絡得到證實了。聽說果然沒弄錯,她的確沒回家!」

  「真糟糕啊。」

  「沒錯,是很糟糕。那女孩的父母有去拜託警察,但卻完全沒有進展。所以呢,我的國中同學決定組成一支搜索隊。」

  豐花讓臉頰泛起微微的潮紅,用力哼出鼻息。那股正面吹向京介臉龐的氣息充滿著熱氣。

  「接下來要集合,進行作戰會議。因為需要人手,所以京介你能不能也來幫忙?」

  雖然豐花的語調是疑問句,但她眼中的光芒卻顯示幾近強制參加的意圖。

  京介用單手掮開豐花的喘息,真心地說道:

  「別管她不就得了?」

  「什麼意思?」

  「如果她是基於什麼理由而掩飾行蹤,那別管她就好了。要是被找到,也許她反而會覺得討厭。」

  「雖然也許會這樣,但沙織的父母很擔憂,我們也很擔心啊!」

  豐花同時將鼻孔和臉頰撐大,氣得橫眉豎眼:

  「我也認為如果在離家出走的目的地生活不成問題,就沒有刻意帶她回來的必要。可是,要是她被捲入什麼麻煩該如何是好?」

  「我覺得無所謂。」

  「你呀,同樣也是虹原東中學第四十八屆的畢業生吧?」

  「是第四十八屆嗎?」

  「你要是採取這麼冷淡的態度是不行的。就算你因為和沙織不是朋友而覺得沒關係,但你應該有走過那女孩打掃過的走廊喔。因為她是清潔美化委員啊!」

  如果為了這種理由就去救助每個人,感覺總有一天會因為太過在意而死。還是說這單純只是自己太過冷漠了,其實人類社會的共通性就是這樣產生的?京介歪著頭吐出長長的嘆息。

  「你能幫忙嗎?還是不能?」

  豐花的眼睛吊得越來越高。

  當豐花露出這種眼神時,京介知道就算再怎麼拒絕,最後的結果都只能服從。就算說出雖然沒有暑假計劃,但要寫的作業像山一樣多,她也聽不進去吧。

  乘著風勢從某間屋裡,變調的鋼琴聲微微地傳來。

  被豐花帶領的京介所前往的地點,是車站前馬路上的一間大眾餐廳。

  時間是晚上九點半。雖然已經是過了晚餐時刻的時段,但店內卻找不到空位般的擁擠。在七月下旬的市內學校,不管是哪一所都正處於暑假期間。大部分的客人都只是感覺和京介他們是同樣年齡層的人。

  「豐花,這邊這邊。」

  在窗邊的禁煙席上,一名將頭髮橘色的黝黑女生大力地揮揮手。

  豐花做出回應並邁開步伐,無可奈何的京介也跟著前進。在聚集寬敞沙發的多人用桌邊,除了橘子頭的女生之外,已經分別坐著年輕的兩男兩女。

  「咦,一條?一條你也來啦?」

  半起身的橘子頭一看到京介的臉,就親切地把手揮來揮去。在學校時,或許曾經在國中的走廊擦身而過,但京介卻完全不知道她的長相及名字。

  當他對於該怎麼反應感到困惑,而陷入沉默不語時,橘子頭卻拍拍豐花的肩膀,忍不住笑了起來:

  「哎呀呀,他還是老樣子啊,一點幹勁都沒有。」

  「沒錯吧?真是的,就連在高中也是這種感覺呢。放個暑假也沒計劃出去玩,老是在切西瓜,所以我才看他可憐一起帶來,大家要好好跟他相處喔!」

  豐花如此說完,就在橘子頭的身旁坐下,並把京介拉來坐在自己的旁邊。看來那個橘子頭,似乎就是剛剛打電話到家裡叫橋口的女孩。

  在餐桌上散亂著文具用品及好像可以自由續杯的咖啡杯,在場的同學服裝都是常見的輕便衣服。雖然對搜索隊這個名詞,京介覺得有些誇張,但看來無法無天的事情還沒有開始的樣子。

  「……哇,是一條京介耶……」

  可以聽見時而偷瞄京介臉龐的某位同學細小的囁嚅聲。

  「……還是一樣而面無表情啊……」

  「……該不會是在生氣吧?因為豐花強拉他過來……」

  「……他就算在我的學校也很有名喔。聽說剛入學就打倒虹原高中的老大。」

  「……誰去把開水和濕紙巾拿給他啦。」

  「……好可怕,會被殺掉的。」

  「嗯,因為一條是不同班的,所以我先說明一下。」

  當橋口將手肘撐在桌面上開始說明時,一群同學才總算把視線從京介身上移開。比起受到明目張膽的敵意,被偷看還更勝一籌,這樣的心情並不好受。

  「離家出走的,是個叫榎本沙織的女孩,我們同樣都是三班的。在班上也是很要好的一群人。」

  對於「很要好的一群人」這個名詞,京介的腦中在一瞬間表達出類似疼痛的不快感。

  他心想如果自己的心中有種叫字典的東西,「很要好的一群人」這個詞彙應該不會收錄在內吧。

  「然後呢,我想你一看就知道,畢業之後大家就各自就讀不同的學校。榎本沙織去唸虹原女子大學附屬高中。從入學以來,都一直住在附設的宿舍裡。」

  「沙織從宿舍失蹤的事,妳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隨意拿起桌上不知道是誰的杯子,拜託經過的店員續一杯咖啡後,豐花提出疑問。在京介他們來到這家店之前,橋口他們似乎已經在原地坐了很長一段時間。前去追加咖啡的店員,臉上帶著略嫌麻煩的表情。

  「是三天前。我在電車裡聽到穿著虹女附中制服的人正在聊天,結果因為出現榎本沙織的名字,所以才請她們告訴我詳情。」

  坐在京介對面的女孩開口說道。她穿著祼露程度高到不像話的衣服,在顯露出來的肌膚上還有好幾處被蚊子叮咬的痕跡。

  「那裡的學生宿舍好像一進入暑假,大部分的學生就會回老家。沙織也向學校方面這麼報告,同時也告訴父母要回去,但卻沒有回到家中。聽說她的父母擔心得和學校聯絡,結果在宿舍房間裡發現了字條。」

  「字條的內容是什麼?」

  聽到豐花的詢問,女孩歪著頭抓了抓上臂。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從看過那張字條的警察沒進行大規模行動看來,該不會是寫著她是自己決定消失的?」

  「應該不像是遺書吧?」

  一聽到坐在京介斜前方看起來挺聰明的學生發言,現場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沉重。

  豐花拍了一下桌面,像是要讓空氣擴散般地說道:

  「喂,不能去向虹女附中的學生更詳細詢問包括字條內容的情形嗎?因為最清楚沙織進入高中後情形的,就是虹女附中的人吧?」

  「關於這一點,因為學生滔滔不絕的議論,所以好像還到處流傳加油添醋之後的奇怪謠言。」

  塗著粉紅色口紅的女生回答。

  「學校方面似乎不太想引起騷動,而對學生下達封口令。剛剛我也在便利商店遇見虹女的學生,試著想跟她們交談,但她們卻什麼都不說。」

  「那麼,即使在校門口或是學生宿舍埋伏,伺機逮住學生,也沒有辦法囉……」

  「沒錯。所以剛剛大家正好討論到這件事。」

  橋口從豐花的手中拿走杯子,說道:

  「不知道誰在虹女附中有什麼門路啊?像是在同一家補習班上課,或是朋友的朋友都可以……」

  「門路啊……」

  幾個人幾乎同時嘆息,大家全都抬頭看著天花板。大概是在腦海裡的「朋友一覽表」中進行搜索吧。京介沒有必要進行思考,因為他在別的學校裡並沒有任何認識的人。

  「還是沒有啊……」

  「就連朋友的朋友範圍也想不到。」

  「我們學校畢業的除了沙織以外,唸虹女附中的還有誰?」

  「沒印象耶。」

  「但我記得虹女的制服。」

  「好像要三十萬的樣子耶。」

  「收藏迷會用五十萬買下來喔。」

  什麼都不用想的京介,將視線投注在桌面上。

  對於失蹤人口的搜尋,的確可以使用追蹤術。但因為那是高級法術,所以京介和豐花還沒學到。

  當他思考古代法術中有沒有具備同樣效果的法術時,馬上察覺到就算有也不可能使用。因為古代法術的使用必須要有專用的玲洗樹樹枝,但那種東西不在京介手中,而是由本家保管。光是持有影印資料,還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塗著口紅的女生抽了一張桌上的餐巾紙,用滾落在桌上的紅筆開始畫起圖來。看起來似乎是在描繪虹原女子大學附屬高中的制服。兩名男生看著那個圖樣後泛出了笑意。橋口和豐花好像對話題焦點偏離感到煩躁,表情微顯陰沉起來。

  「……啊!」

  當漫無目的地看著紅筆之際,京介想起某件事而突然發出聲音。

  出乎意外地發出巨大聲響,豐花擠眉歪頭地叫出「幹什麼啦」。橋口也看著京介。大家的視線聚集在一起,店員默不作聲地放下杯子。

  京介想起傍晚時風紀委員長谷曾經提及,虹原女子大學附屬高中占卜研究社學生在說長道短的事。雖然風紀委員的實際情形京介並不清楚,但他們或許和虹女附中的委員有所聯繫。

  連就算有聯繫但接下來該怎麼辦都不考慮,豐花強拉京介從座位上起身。他們所前往的地點是位於店門口的公共電話。

  雖然兩人都不知道什麼風紀委員的電話號碼,但此時豐花腦袋裡的「朋友一覽表」發揮了作用。豐花只打了幾通電話給同年級的同學,就知道「一年六班的風紀委員,垂著辮子的奇怪女孩電話號碼」。

  受制於豐花不顧一切說出「那是你班上的同學吧」的話,京介只好打電話到塩原友子的家中。京介雖然不足不情願,但只能無可奈何地按下撥號鍵。

  感覺話筒異常地沉重。在聽著傳呼鈴聲的期間,他警覺這是自己這輩子第一次打電話給女生。察覺到的還不只這一點,仔細想想無論是男是女,京介從來沒有打過電話給特定的同學。

  兩年前交往的砂島禮子即使每天在學校見面,她也還是常常打電話來。她說過因為直接對話和用電話交談總覺得不太一樣,所以都無所謂。

  在京介還搞不清楚為什麼無所謂時,禮子就去世了。

  「……喂喂,我是塩原。請問是哪位?」

  在話筒的另一邊,傳來懷疑的聲音。在他茫然的期間,電話似乎接通了。京介將意識移回現實。

  從聲音的感覺,覺得好像是塩原本人,但還是無法確定。到底該怎麼報上名字好呢?京介突然產生了疑惑。我是虹原高中的人,這樣如何?馬上就可以傳達有事找在校生塩原的意思。但這樣過於不確定吧。我是一條,這樣呢?這樣也不確定吧。如果被問到是哪個一條,又會回到「我是虹原高中的人」了。

  打電話給沒有關係的人竟然是這麼麻煩的事,京介完全想像不到。還是說,這單純只是他缺乏與別人締結友好關係能力的表現?

  豐花在京介和話筒之間,貼近耳朵做出待命的姿態。大大的眼眸瞪著京介並告訴他「快說話」。

  雖然不太想說話,但這樣會演變成無聲電話的局面,所以京介無可奈何地總結想好的語句報出姓名。

  「我是虹原高中的一條。」

  他並不打算說出什麼大不了的話,但話筒的另一邊卻響起十分驚人的慘叫。京介有一度將話筒拿離耳邊。豐花似乎也震動到耳膜,皺起臉龐摀住耳朵。

  「為……為什麼一條你會知道我家的電話號碼?」

  看來困真是塩原本人的聲音,在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中這麼詢問。聽起來她好像相當畏懼。上個月迫於情勢而協助工作之後,總覺得她的態度有些軟化,但看來似乎是他的錯覺。果然對風紀委員而言,自己既是校規違反分子也是天敵吧?要是沒想起風紀委員的事就好了,京介感到有些後悔。

  「啊,是班級名冊吧……是這樣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看似自己取得理解的塩原,含糊不清地洩漏喘息。將遠離幾公分的話筒移回耳邊,京介說道:

  「我有件事想問妳。」

  「是……是什麼事?啊,是關於那堆像山一樣的作業嗎?那種東西你還是靠自己的力量做完,在各方面來說也比較有展望性。」

  「不是這件事。虹原女子大學附屬高中也有風紀委員會吧?」

  「虹女附中嗎?當然有啊,在虹風連裡和本校委員會的關係很好。」

  就像在課堂中陳述正確答案般回覆的塩原,懷疑似地壓低聲音:

  「這……這件事怎麼了嗎?」

  「該怎麼說呢……」

  「難道說……」

  塩原響起微微吞嚥氣息的聲音。

  「你該不會是要我介紹虹女附中的學生吧?」

  「不是……」

  「不行,一條同學。你是違反校規的不良少年,和氣質優雅的虹女附中不相稱。如果想配得上她們,就請先遵守校規!」

  「那個……」

  「我們並不是因為憎恨違反校規的人而進行風紀指導,而是為了讓踰矩者步入社會後不會難以適應,必須要遵守規矩、常識及秩序……」

  塩原的演說停不下來。當京介想著該怎麼辦而走投無路時,豐花從京介的手中搶下話筒。然後用傳遍店裡的巨大聲音,對著傳話孔挑釁:

  「喂喂?我們有話想和虹女附中的學生說。不是啦,並不是像妳所想的那種類似聯誼的事,而是針對某個事件想問一些事。所以能不能介紹什麼人啊?不要問為什麼啦,妳只要回答就行了。可以的話希望是一年級的學生,班級好像是A班的。啊,妳有認識的人嗎?」

  豐花用單手比出勝利的手勢展現給京介看。她那得意洋洋的笑臉似乎訴說著「交給我吧」的樣子。

  「突然這樣很不好意思,但希望明天或後天能和那個人見面,妳可以幫我們聯絡嗎?我就說不要問為什麼嘛,妳只要想辦法就可以了。會長的許可?會長,就是妳的老大嗎?這種事情怎麼樣都無所謂吧。」

  說到此處豐花中斷談話,用力咋舌:

  「我明白了。那麼,就由妳這邊向會長商量囉?然後要是那個會長說不行而拒絕,妳就傳達是我這麼說過的。就說我會在校園裡散佈上個星期五,在車站大樓的女性內衣賣場,會長被誤認成順手牽羊犯人的謠言。」

  說出五分鐘後會再聯絡的話,豐花掛斷了電話。

  豐花一沉默下來,店內就恢復寂靜,但無論是正在送菜的店員,還是正在吃飯的客人,全都停止動作目瞪口呆地注視這邊。

  從無法對談的對象口中打聽到情報,最後還帶著對自己有利的交涉。看著盯著掛鐘長針的豐花,京介不知不覺垂下雙肩。他打從心底認為自己是做不到的。

  因為風紀委員的關係,塩原介紹來的是虹女附中的一年級學生。如同豐花所指定的,據說是和榎本沙織同班的學生。明天中午之前,會帶對方前往虹原高中,在長谷及塩原列席之下,可以讓雙方進行對談。雖然塩原陳述「只要是以加深兩校和睦為目的就完全沒有問題,會長是這麼說的。」,但那聲音卻像染遍看破全體的樣子。

  從公共電話返回桌邊,豐花沐浴在所有人的讚賞中。在一旁看著得意到挺起胸膛的豐花,京介想到如果這不是同學搜索隊,而是缺德公司的營業部,應該會受到更多無上的讚揚吧。

  「我也想待在現場,但學校不一樣,真是糟糕啊!」

  拉扯橘色的頭髮,當橋口這麼訴說時,豐花用力點點頭。要是看見橋口,塩原就會開始進行風紀指導,這點連京介都可以輕易料想得到。

  「那麼,這件事交給豐花和一條,我們就四處奔走收集沙織的消息吧!」

  聽到橋口所說的話,身上有許多蚊子叮咬痕跡的女生,從包包裡拿出將近一百張的影印紙。

  「帶著這個給人看一路尋找,或許會碰上看過沙織的人喔。」

  在影印紙上印著一名女學生的黑白大頭照。大概是從畢業紀念冊中放大影印的吧,穿著東中學制服視線筆直鎖定前方的那名學生,似乎就是成為話題的榎本沙織。

  那是一個頭髮延伸到肩膀,帶著狀似乖巧表情的學生。她和以前豐花的朋友中,吵鬧的傢伙、認真的人、男生或女生,都沒有共通點。京介預測榎本沙織這個人,終究是被豐花給捲進來的類型吧。

  豐花一做出明天開始行動的宣言後,就當場解散。京介站起來,再次看著手中拿到的榎本沙織大頭照。但卻只浮現出她果然和自己毫無關係的感想。話雖如此,他想著到了現在,自己更是說不出因為嫌麻煩而不想參加的話了。

  「沒想到一條你竟然會來,真令人意外。你明明對這種事情很棘手啊。」

  有個看起來挺聰明的男生小聲地和他說話。從語氣親近來看,或許是哪個年級同班過的關係。但在彷彿知道程度的印象中,京介還是無法想起他的名字。

  京介將影印紙摺起來,塞進口袋回答著:

  「只是被我妹妹硬拉來的。」

  「說的也是啦。不過,不管是一條還是豐花,都比國中的時候還要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因為那時候你會不會追隨砂島的腳步尋死,豐花連畢業典禮當天都擔心得要命啊!」

  京介瞥了豐花一眼,又將視線移回地面。豐花看著鄰座客人吃著的大蛋糕,羨慕似地張開嘴巴。

  「我呀,在砂島發生車禍的當天早上,偶然在機場見到她。」

  那名男生收拾桌上的東西,用只有京介才聽得到的音量說道:

  「雖然和砂島的目的地不一樣,但我也因為家族旅行而預定搭乘飛機。在前來送行的你回去之後,我試著叫她,因為我是她的同學嘛。砂島相當充滿幹勁,是要去冬天的北海道吧,她還說要拍很多好照片,也要買很多土產。」

  「因為禮子的朋友很多。」

  「那可不,我想她是為了你喔。」

  停下收拾的雙手,男子嘟囔地說著:

  「砂島總是神采奕奕又很快樂地,在為了該怎麼做一條才會高興而傷腦筋喔。」

  似乎是對結帳金額的分攤產生爭執,兩名女生在收銀機前爭論不休。

  消失蹤影的女高中生、開始尋找她的國中朋友,無論是哪個人還是豐花,明明沒有任何對象會拿出報酬,卻還是很勤奮地在找人,這點讓京介由衷感到佩服。

  回家之後,他從自己的床上仰望相隔四個星期才看得到的夜空,不由得睡著了。在高濕度的黑暗裡浮現輪廓曖味的半輪明月,白天熱氣還沒完全降溫而開始流動的空氣,卻是要稱為風還有些含糊的強度。

  突然,他想到至今為止自己對完全不相干的他人,曾經拚命到什麼地步?自己並不打算記住同學的長相及名字,只是單純地接近某種未知的平穩感而已。

  在被朝陽強迫清醒過來之前,京介做了個短暫的夢。是和某個聲音優美的人,用電話交談的那種夢境。

  在虹原市郊外,有座小小的森林。

  豎立在入口的看板上,寫著「私有土地,相關人員以外禁止進入」的文字。所有者的名義是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這裡是本家專用的土地。

  在大約一百公尺見方的森林內部,排列著數不盡的墓碑。有的地方是長條形的墓碑,有的地方是彎曲的斷木插在地面,有的地方雖然連石頭或十字架都沒有,但卻開著許多某品種的小花。

  墓碑的種類沒有統一性,排列的方式也實在沒有規則。在遺族想埋入的地方埋葬死者,或是死者在想死的方死去。接受這種印象的景色,單純地在當地延展開來。

  這裡是為了殉職的光流脈使者而存在的墓地。也有殉職森林之類的稱呼。

  「對盂蘭節來說,雖然還有點早。」

  鬱悶地抬頭看著形成墓地與外面界線的森林樹木,本家副家長石田這麼說道。伸得半高不短長度的樹木只成為不斷鳴叫的蟬兒住處,並沒有遮陽的能力。今天的天氣也是晴空萬里。在石田頭頂上的天空,呈現壓迫形狀的積雨雲賴著停滯不前。

  「孟蘭盆歸盂蘭盆,忌日是忌日,因為生日在十二月,而連同聖誕節只收到一份禮物,一定會有人生氣吧?這和那種情形是一樣的。」

  家長遠峰仍舊蹲在地上答道。鳳蝶悠哉地飛過來,停留在遠峰面前的一座墓碑上。而那是一根折斷的玲洗樹樹枝。

  遠峰並沒有雙手合十地望著墓碑,連供品及上香都沒有。根據本家的規矩,在家長外出時規定同行的石田及幾名護衛隊員,只是站在他的背後。

  石田用力擦去滲在額頭上的汗水問道:

  「那邊那個術者,是您的朋友嗎?」

  「是我在矯正術者時期的同伴。」

  就任家長一職進入第二年的遠峰,用幾近自言自語的口吻回答:

  「記得是值勤中意外死亡吧。因為對負責區域內發生的事件沒辦法完全處理啊。在有點久之前不是發生過『殘殺術者』的事件?」

  「我在未解決事件的資料中有看過。就是那個事件嗎?真是……」

  「無能的人啊」這句話,在石田的口中消失。

  在術者的社會裡,值勤中的意外或受傷,都有被視作當事人缺乏能力的傾向。而光流脈使者的殉職則是不名譽的象徵。雖然並沒有殉職術者必須葬在這墓地的規矩,但大半的遺族都會將死者遺骨偷偷埋進這座森林裡。

  持續呆坐將近十多分鐘的遠峰無聲地站起來,並環顧墓地內部。

  「這裡已經有客滿的感覺,在地底下好像正在舉行激烈的拔河比賽啊。」

  「要擴大土地嗎?使用目的是在殉職森林,在預算會議上無法得到同意吧?」

  面對馬上回應的石田,遠峰只點了一次頭說道:「說的也是」。

  鳳蝶輕踢墓碑,朝著帶有霞光的藍天展翅飛去。

  「你們遲到了!」

  在虹原高中校門口迎接京介他們的塩原友子,一見到他們兩人的臉就這麼說道。

  在校門旁有梱高大的櫸樹,樹下形成一塊背蔭處。但塩原雙腳岔開筆直站立的地點,卻是完全面對太陽的地方。

  「請不要連暑假期間都遲到!你們遲到了三十分鐘,昨天不是說好要十點鐘來的嗎?虹女附中的學生在教室裡都等得快累死了。」

  挺起水手制服的胸膛,塩原交相瞪著京介和豐花。頸部還流著汗水,看來塩原似乎從很早之前就在校門口等待吧。

  「不好意思啦!不過這不是我的錯喔。我五點半就起來了,還認真地為了今天做準備呢!」

  對著塩原露出和善的笑容後,豐花用力拍打京介的肩膀。

  「都是因為京介賴床啦!他這個人可遇害了,再去睡回籠覺就像每天的例行公事,再睡八次或十六次也不成問題。」

  「因為妳花了五個小時吃早餐。」

  「這樣有何不可?牛就有四個胃袋,要花長時間來吃飯啊!」

  「牛有牛的情況。」

  「我要當牛的夥伴啦。搞什麼嘛,叛徒。你忘了住院的時候,我曾經送升丼給你吃嗎?」

  「妳不是帶來之後還跟我要錢,後來居然自己全部吃光了?」

  「因為好像很好吃嘛。」(錄:真是強悍…)

  「請你們適可而止!」

  用力甩動長達膝蓋的裙襬,塩原往前踏出一步。不知是不是受制於她不尋常的氣勢。豐花很難得地沉默下來。

  「不只是遲到,你們兩個還穿著便服。我說過要穿制服來吧?還有那根木杖,你們還是帶來了?」

  塩原揮動著手,直指京介和豐花各自的衣服,及用布包裹的玲洗樹樹枝。她更任意窺探京介的口袋,發現煙盒後還哇哇地抱頭大叫:

  「不要興奮過頭了!即使是在放暑假,校規也還是適用喔。你們要帶著虹原高中學生的自覺行動!」

  京介半茫然地望著大聲叫喊的塩原。從家裡到學校徒步十多分鐘,其間持續被陽光照射,無論是腦袋還是身體都覺得有些疲倦。他心想雖然塩原在差不多的時間也受到太陽照射,但卻挺有精神的嘛。

  關於穿著便服前來,他的確忘了是塩原的注意事項。攜帶玲洗樹樹枝只是習慣。就像校規連放假期間也適用一樣,本家的規則對術者來說是一生都適用。雖然豐花嘟起嘴巴說「我才沒興奮過頭呢」,但塩原並沒聽到。

  因為校門前說教的關係。當京介他們打開風紀委員會準備室的大門時,已經從遲到三十分鐘變成遲到四十分鐘了。在準備室裡,穿著和虹原高中不同制服的女學生露出不悅的神情坐在鐵管椅上。但與其說是等待得快累死了,倒不如說是一臉覺得在女學生面前熱列談論風紀的長谷很厭煩的表情。

  「喔喔,你們會不會來得太犀了呀,魔女一條兄妹。」

  長谷一見到京介的臉,就眼鏡發亮地笑了。而京介卻沉默地轉移視線。昨天傍晚時,根本沒料想到竟然會落到隔天也會見面的窘境。

  「我還在擔心你們是不是因為夏天的暑氣而暈頭轉向,忘了上學的路成為迷途羔羊呢!因為你們兄妹倆的腦袋構造好像很脆弱啊。特別是那個豐花同學,在第一學期的期末考還留下留名校史的悽慘分數。」

  「囉唆,內衣小偷!」

  豐花齜牙咧嘴地大放厥詞。虹女附中的學生挑起單邊的眉毛看著長谷。

  「我……我才不是內衣小偷!」

  為了擴散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長谷揮舞雙手。

  「那是當時在那家店,我自主性地擔任扒手獵人,店員卻誤解我敏銳的舉動。」

  「囉唆,內衣小偷!」

  「所……所以我……」

  「有話想問我的就是你們兩個?」

  坐在椅子上的學生,將視線從長谷移向京介說道。

  將延伸至胸前的黑髮勾在兩耳後面。身上所穿的是淺水藍色襯衫配上深藍色格紋裙。那似乎是虹女附中的制服。到底哪裡有三十萬或五十萬的價值?京介一點也看不出來。

  女學生用摺成正方形的白色手帕按壓嘴角,速度很快地說道:

  「能不能快點開始?因為我還有社團活動,所以想早點回學校。」

  女學生完全無視於在背後吵鬧不休的長谷和豐花,只針對京介拋出自己的意思。正因為就讀程度較高的高中,所以她似乎很堅持不跟無用的對話扯上邊。京介簡短地點頭,將新的鐵管椅放在女學生面前,然後坐下來。

  教室裡面即使敞開窗戶,但仍像溫室一樣暖和。在直射進來的陽光強度下,京介的眼皮完全喪失自尊。當他一瞬間忘了今天是為何而來時,塩原坐在女學生的旁邊說:

  「這位是虹女附中一年A班的關根同學。關根同學雖然不是風紀委員,但卻是透過當委員的人介紹來的。然後,這位是一條同學……」

  「你有血腥味。」

  在京介的鼻尖,叫做關根的女學生所說的話銳利地飛射過來。京介不得不停下動作,連塩原也嘴門開開地僵直不動。

  關根將手帕壓在鼻下,並對自己的話深切地點頭。

  「沒有錯!雖然不知道是過去就流了許多血,還是前一陣子才這樣的,但你身上帶著血的味道。」

  當京介什麼都不打算說而沉默不語時,塩原低頭拉扯自己的裙子說明:

  「據說關根同學加入占卜研究社,所以她總是能知道這種事情。」

  「嗯……」

  「我被她說成帶有非常嚴重的失戀氣息。」

  塩原依舊低著頭,關根則在手帕底下支支吾吾地說些什麼。從校園的方向響起棒球社高亢的擊球聲。

  長谷和豐花還是爭論不休,一想到居中協調所要花費的心力,京介就無法從椅子上起身。他在莫可奈何之下,腦袋裡還沒有完全整合要問關根的問題,就先開口說道:

  「我想請問關於和妳同班的榎本沙織的事。」

  「啊,果然如此。」

  「妳連這種事都得用占卜?」

  「才不是這樣,是因為這陣子也有其他人問過同樣的事情。」

  關根懷疑般地瞇起雙眼。

  「如果穿著制服走在街上,就會有電視台的人跑來搭訕,還說想用紀錄片方式來製作離家出走少女的節目。榎本沙織的事好像是學校有人說出來的。畢竟對我們這種無趣的學校,算是可以列入稀有事件裡。」

  「已經變成可以上電視的重大事件了?」

  「怎麼可能,主角不可能會是榎本沙織啦!在暑假期間突然失蹤的女高中生在全國各地就跟山一樣多啦!他們說要將這些做成特集,榎本只是其中的單一案例。,而那個人的失蹤,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吧?」

  關根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來有任何擔心榎本沙織的樣子。聲音聽起來也很輕鬆,但似乎並不帶有惡意。

  「單一案例這種說法,會不會有點太過份了?」

  豐花突然插嘴進來,並站在京介的旁邊。爭論不知在何時迎向結局,長谷在房間角落流露出灰暗的神情,還正在寫什麼筆記。

  將京介的鐵管椅用腳尖踢開,豐花對關根鼓起雙頰:

  「就算離家出走的人像山一樣多,但每一個人應該都會有理由。沙織她一定也是這樣的!」

  「妳有一種很有趣的氣息哦。」

  依舊坐著抬頭看著豐花的關根,興味盎然地張開雙眼。

  「這股氣息到底是什麼呢?我還是第一次聞到這種氣息,該怎麼比喻才好呢?想不到什麼適合的話……硬要形容的話,就是聞到只有零錢的錢包時的味道……」

  豐花將無法理解的臉轉向京介。但因為京介也同樣無法理解意思,所以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將關根正對面的座位讓給了豐花。

  豐花一坐在鐵管椅上挺直腰桿後,就像要對關根亮出臉蛋般地說道:

  「我們可以回到原來的話題嗎?」

  「嗯,當然可以。」

  「妳和沙織同班吧,是感情很好的那種嗎?」

  「嗯,普普通通。雖然連宿舍都和榎本同一幢……」

  關根用手帕對自己的臉部搧風,還因為那陣風皺起了臉龐。京介不由得嘗試將鼻子貼近自己的手臂,但卻沒聞到什麼血腥味。

  「雖然和她說話都會適當的回應,交談也不會很無聊,但她是不太會自己主動開口的人吧?這種人很麻煩的。」

  「她說過她喜歡和人說話,不過,卻是對開口說話感覺有點沒轍的女孩。現在也還是沒變啊。」

  「話說回來,我還沒問你們呢,你們和榎本是什麼關係?」

  關根重新整理垂在襯衫上的頭髮,沒多人興趣般地詢問:

  「是國中時期的朋友嗎?」

  「嗯,聽說沙織失蹤了,因為在國中時是很要好的一群同學,所以才想去找她。」

  「一群?嗯……」

  關根將手指緊貼在脖子後面,深深地呼出氣息。

  有段時間關根就以這樣的姿勢陷入沉思,塩原不安地朝空中散佈視線。而京介則靠近窗戶邊框,想著要是這個女學生知道榎本沙織隱藏在哪裡的真相,應該會很麻煩。

  「在高中時的她,是個非常乖巧的人喔。」

  用力扭轉子發生聲音後,關根緩緩地開口說道:

  「我想她沒有特定的朋友。就連跟我也只是偶爾說話的程度。」

  「像被欺負之類的這種事……」

  「應該沒有吧。因為像欺負人這種事,我們學校沒那種美國時間。連在班上以八面玲瓏為交友目標的空閒都沒有。」

  「好像是很不好過的學校啊。」

  「是這樣嗎?這很普通吧。因為校規裡也禁止打工,所以對榎本來說是連這樣的交友關係都沒有吧?」

  校園的方向又響起擊球的聲音,還聽見某人的怒吼聲。關根倚著鐵管椅的靠背,大幅度地聳聳肩。

  「她在國中一開始也是一個人。」

  豐花對著地面點點頭說道。

  「我還以為和她說話會被弄得很鬱悶,但試著搭訕之後,卻發現她會愉快地回話。所以我也變得很高興,決定經常一起行動。因為和團體裡的每個人都相處融洽,沙織看起來也很開心的樣子。」

  「在我的學校裡並沒有這種愛操心的人。」

  關根再次用手帕覆蓋住口鼻。整張臉之中唯一可以看見的眼睛,像是可以看穿這個房間的空氣、光線和所有人般的眼神。

  「如果有時間擔心別人,而不考慮自己,就會漸漸被周遭拋棄。不光是榎本,此外還有許多這種人喔。」

  「那麼,就算萬一沙織有了煩惱,周遭也沒有任何人會注意到囉?」

  「妳說得沒錯。不過,不管是煩惱還是其他的事,只要她本人肯說出來,不就可以跟任何人商量嗎?我們學校又不是那麼冷漠的學校。」

  「……字條。」

  豐花平靜地打斷話語。至此一直在膝蓋上握緊拳頭的右手,在椅子旁邊懸空垂吊著。

  「聽說在沙織從宿舍失蹤之前,有留下一張字條。內容妳知道嗎?字條裡面或許有寫些什麼。」

  「我不知道,我也沒興趣知道。」

  偷瞄一眼手錶,關根握著手帕站起來。塩原雙肩顫抖著,用「您要回去了嗎」的敬語詢問著。

  「是的,話說到一半真不好意思,但我差不多該回學校了。」

  豐花呼出沉重氣息的聲音,靜悄悄地滲透室內。豐花對京介投以走投無路的視線,但京介卻沉默地看著窗外飛機航行所形成的雲。他心想關根的話不是不能做為參考,即使去問虹女附中的某位學生,應該也會得到類似的答案吧?不管有沒有封口令。

  拿起自己的東西邁開步伐的關根,看到京介的臉就停下腳步說道:

  「嗯,滿佈血腥味的你,你叫一條吧?」

  「嗯。」

  確認過後,關根重新轉向著頭的豐花:

  「還有,有股有趣氣息的妳。在回學校之前我會先繞到宿舍一趟,妳要不要一起來?我們學校的宿舍,如果不在玄關證明是住宿生的朋友就不能進去。」

  豐花抬起臉,和剛開始見到關根是一樣,浮現出無法理解的表情。

  關根用手帕貼著臉頰,以不悅的神情繼續說道:

  「實際去一趟宿舍,不就可以知道些什麼了?或許會有看過字條的學生。不過因為現在是大部分人回老家的時期,所以也不太能期待。」

  「可以嗎?妳可以帶我們去嗎?」

  豐花站起身來提出詢問。不知為何塩原也站起來,交相比較兩人的表情。當關根鬱悶地點點頭時,豐花就牽起塩原的手發出尖叫。校園裡大概是擊出全壘打的關係,怒吼聲還是轉變成歡呼。

  一想到又要走到日照強烈的屋外,京介嘆了一口氣,而關根則將背部倚靠在他身旁的窗框。

  「雖說是暑假,但你們還真是有時間啊。」

  「是這樣嗎?」

  想起留在家中房間裡龐大數量的作業,京介就感到頭痛。關根從窗戶仰望天空,輕笑著說道:

  「都已經料想到談話的內容是關於榎本沙織,卻還是答應前往其他學校的我,仔細想想也是挺閒的。」

  從虹原高中搭乘路線公車,花不多分鐘就抵達虹女附中的學生宿舍。

  雖然塩原也想跟來,但因為委員會裡還有工作以及會長長谷不動如山,所以才勉強放棄同行。

  從學校出發前,京介就被塩原再三叮嚀「別在那裡做出失禮的事」到耳朵疼痛的地步。連「絕對不要使用什麼奇怪的魔法」的話都說出口時,他感到有股淡淡的悲哀。

  建立在與高中校舍不同空地的宿舍,是一幢鋼筋的六層樓建築物,外觀上就和隨處可見的公寓一樣。停留在電線桿上的蟬,極力發出沒個性的鳴聲。時間是正午的十分鐘前。在京介抬頭觀看的天空中,還殘留著飛機飛過所形成的雲跡。

  「全校的學生都住在這裡?」

  仰望白色壁磚的外牆,豐花像是對建築物本身詢問似地說道。周圍是寧靜的住宅區,看來最高的建築就是這幢宿舍了。

  「怎麼可能?這裡是五號舍。在市區各處共有十幢,全都是和這裡相同的建築。」

  關根甩動著似乎是學校規定款式的運動背包。

  「該被分配到哪一幢哪間房,在學年開始時就以抽籤決定。住在這幢宿舍裡的學生年級也是各自不一。」

  「嗯,好像滿有趣的。」

  「只有一開始的時候。」

  如此說完,關根就朝玄關大廳邁開腳步。可以看見在大廳旁的管理員室窗戶內,有名中年婦人正在移動。

  「喂喂,我忘了問妳,沙織難道沒有男朋友嗎?」

  聽到在玄關前豐花停下腳步提出的詢問,關根斬釘截鐵地搖著頭:

  「就我所知,連聽都沒聽過耶。」

  「也沒有喜歡的男生嗎?」

  「剛入學時談論到這種話題,她曾說過小學時有個喜歡的男孩子喔。」

  「嗯,這還是頭一次聽到,但我也沒和她談論過這種話題。那麼,是誰?她說她喜歡誰?我不會跟其他人說的,快告訴我嘛!」

  面對拉扯手臂的豐花,關根射出冰冷的視線。

  「為什麼非得在這裡講這種像是校外旅行之夜的對話?妳沒忘記妳的目的吧?」

  「對不起……」

  「我就陪你們到這裡。等帶你們通過傳達室後,我就要去學校那邊。」

  關根以似乎要對抗蟬鳴般相當流暢的聲音說道:

  「之後你們就請自便吧,因為我沒有陪你們玩偵探捉迷藏的美國時間。」

  「感謝妳的幫忙。」

  「榎本的房間是三樓的三號室,現在是上鎖的。但因為三樓還留有幾位住宿生,所以想和她們交談,只要詢問一下就可以了—啊,還有一條同學。」

  被他人叫喚名字,正用玲洗樹樹枝敲打肩膀的京介停下手部動作。

  「雖然這裡不是採取嚴禁男士進入的制度,但各樓層都有警衛,所以你最好別做出奇怪的舉動喔。」

  「啊,喂喂!」

  對著穿過玄關自動門的關根背影,豐花出聲呼喚:

  「等沙織的事情解決之後,一起去放個煙火吧?放會射上天空的那種。」

  又拿出手帕掩住嘴角的關根,只做出「如果有空」的回答。

  被傳達室的女性強迫在訪客名簿上登記後,京介和豐花搭乘電梯上三樓。就和外觀一樣,內部也和一般集體住宅沒什麼差別。不同之處,就如同關根所說的,只有各樓層都有警衛室和走廊上景著體育服及室內拖鞋。警衛室方面大概是暑假的關係,裡面空無一人。

  「三號室……是這裡吧。」

  在距離電梯大廳很近的地方,就是榎本沙織的房間,塗上焦褐色油漆的房門上,裝有好像很沉重的金色門把。當豐花伸手轉動時,只有上鎖的聲音冷冷地回應。

  豐花朝左右兩旁的房間投注視線,似乎打算向鄰居詢問。隨後豐花往右邊二號室方向走去。

  京介站在原地遠望著門把。雖然具有堅固的外觀,但鑰匙孔卻是格外單純的構造。接著他將視線移往整個房門,最後把身為矯正術者的意識專注在徘徊其中的空氣。雖然沒有特別奇怪的氣息,但榎本沙織的失蹤,記得是在昨天那個時間點的三天前。就算消失蹤影當時有人為事故,土地產生了閉塞,但那股氣息也不可能會留到今天。

  豐花正和從二號室出來的少女暢談些什麼。當少女一察覺到京介,馬上就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是因為有男生出現而嚇一跳,還是驚訝他和豐花有張相同的臉,不管是哪種理由都無所謂,然而少女纏繞在頭上的大量彩色髮束,對京介來說才值得愕然。

  「所以,在榎本失蹤的上個週末,並沒有傳出什麼奇怪的聲音囉?」

  彩色髮束少女重新面對豐花,用力點點頭。依舊敞開的房門少女用腳頂著,可以聽見搖滾調的音樂聲從房間內傳出來。

  「我想那天榎本的房間並沒有任何人造訪。不光是那一天,要說有什麼人會去榎本的房間玩,這件事從四月起就幾乎沒發生過呢。」

  「沙織在離去之前有沒有說些什麼?像是要去哪裡……就算沒有直接表明,但總有什麼類似的訊息吧。」

  「這個嘛……她沒說啊。」

  「沙織留下來的字條,妳看過嗎?」

  「我是沒看過啦,但好像寫了什麼……像是請不要擔心或是我走了之類的,不知道是誰曾說過這樣的內容,她要是這麼說了,就不會有任何人擔心的。」

  從房間裡面,這回響起了水壼沸騰的聲音。因為是相當大的噪音,所以也傳遍三樓的走廊上。在少女返回房內的期間,取而代之頂住房間的豐花嘟嘟噥噥地扭動雙唇。

  幾分鐘後,從房間走回來的少女頭上,彩色髮束已經拆下。單手拿著文件夾的少女,從外側鎖上門說道:

  「抱歉,我現在要去參加暑假講習。你們已經問夠了吧?」

  「佔用妳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少女讓鑰匙圈發出聲響,慢步離去。豐花盯著三號室的房間一會兒後,就在哼出強勁鼻息的同時開口說道:

  「……要是去偷看沙織的房間,還是不太好吧。雖然只是想看看字條,但她或許有其他被看到會覺得傷腦筋的東西。」

  「在離開之前,應該早就收拾好被看到會感到困擾的物品了吧?」

  京介忍住呵欠如此說道。電梯響起關上門的聲音。

  「將字條留在房間裡,應該也是明白早晚會有人去偷看房間?」

  「那麼,進去看看也沒關係囉?」

  「天曉得。」

  「不行啦,還是會被討厭吧。該怎麼辦才好?」

  看著嘴裡含糊不清碎碎唸的豐花側臉,京介心想她真是個複雜的傢伙。在自家的京介房間,不但毫不猶豫地入侵,不管是錢包或別的東西,豐花全都帶著笑容強搶而去。直到成為術者研習生為止,京介一直確信豐花將來會是個盜賊。

  「沙織,抱歉!就讓我偷看一下。」

  好像終於下定決心的樣子,豐花四處散佈鼻息,緊緊抓住三號室的門把。像是打算用腕力破壞似地,門把發出充滿悲鳴的金屬聲傳遍整個走廊。

  損壞物品及侵入住宅。一邊想著與其說是玩偵探遊戲,倒不如是說是模仿小偷,京介抓住豐花的手臂制止行動,但挑起單邊眉毛的豐花卻像氣球般鼓起臉頰。

  「不要阻止我!如果受到阻撓,我的決心就會遲疑。」

  「我不打算制止妳。」

  「我知道這是不好的行為,也打從心底感受到良心的讉責。但是,我現在只能這麼做了!」

  「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什麼啦,快說!我的決心已經開始遲疑了。」

  雖然不知道是破壞的一方感到害怕,還是受到破壞的一方覺得生氣,總之門把在豐花的手中顫抖著。

  「還是算了。妳退到一邊去吧。」

  京介把豐花推到身後,嘆了一口氣。雖然京介很想問問她從自己身上搶奪錢包時,良心的讉責究竟在哪裡,但察覺到就算問了也毫無意義,因而作罷。

  確認周遭沒有半個人後,京介解開包裹玲洗樹樹枝的布套。他舉起若被不知情的人看見,只會認定是童話故事中出現的魔法師法杖的術具,唸起咒語: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發動出於酉位的人工物質,解除束縛,沉於辰位!」

  房間門把一瞬間被金色的光芒圍繞,發出短促的聲音後,門鎖就解開了。

  這個法術不僅可以打開房門,也可以解開腳踏車的車鎖。只要是鎖,大致來說都解得開。愛說長道短的術者稱之為「違法之術」,而京介也確實自覺到越是猶豫使用,自己本身就越不清白公正。

  「搞什麼啊?還以為你會用什麼飛踢來破壞門把,害我一瞬間有點期待。」

  豐花將京介推開,打開了房門。

  「沙織,抱歉喔。這是京介打開的,所以就打擾一下囉!我們會馬上出去的。」

  大概是在破壞物品及侵入住宅的過程中,沒犯下任何罪行就解決的關係而如此說道的豐花,帶著比剛剛解除掉幾分緊張感的表情。

  京介心想一個人在走廊上等待的期間,或許會和其他住宿生碰面,因此也走進房裡並關上房門。

  進入房門後緊鄰的地方,就是狹窄的脫鞋處。除了倒落豐花剛剛脫下來的涼鞋之外,並沒有任何鞋類物品。

  右手邊有扇像是廁所的門板,和簡易的廚房。前方則有三坪左右的房間延展開來。

  房間裡面帶著微微的幽暗及悶熱。這是因為窗戶緊閉著,再加上拉上不算太厚的窗簾。豐花雖然走近窗邊,但由於判斷被外面的人看見窗戶打開就大事不妙了,因此她在素色窗簾前站著不動。

  「……總覺得……」

  環視整個房間,豐花喃喃說道。室內排列著幾件小家具,但似乎大部分是原來準備好的東西,可以展現榎本沙織個性的色彩或樣式,卻到處都看不到。

  「總覺得是有不准在房間裝飾之類的校規啊。」

  豐花如此說完,就悄悄地走向書桌的方向。當豐花沉默時,只有牆上掛鐘的秒針聲,無生命地敲擊停滯的空氣。

  京介靠近連接陽台的窗戶,轉過頭來。在旁邊的書架上教科書整齊收好,而放置在房間角落的書桌上,放著一本筆記本。豐花拿起那本筆記本,並打開來。

  木質的地板上並沒有醒目的垃圾,在床上無論是襯衫還是薄毛毯,都整齊地折疊好。窗簾軌道上還用衣架吊掛著虹女附中的制服。

  「字條就是這個吧,你看!」

  豐花攤開筆記本,推向京介面前。在薄薄的本子的正中央,本來只不過寫著數學解答的紀錄,但卻突然轉變成文章。

  給學校及宿舍裡的各位,和父母親:

  因為有個非常想去的地方,所以我走了。

  那裡也有許多朋友,因此請不用擔心。

  線條纖細的字體,只寫下這幾個字。

  當京介推回筆記本時,豐花嘆了一口氣。大概是以為榎本沙織的字條裡,會更加戲劇化地紀錄每天的煩惱,或隱藏行蹤的理由吧。從這短文中,她是會馬上回來,還是已經不打算回來,很難加以判斷。雖然隔壁房的彩色髮束少女也說過,但這是一張會讓人覺得就算擔心,也好像會在擔心中迷失,結果會乾脆認為用不著擔心的字條。

  京介面對將筆記本放回桌上,抬頭看著衣架上制服的豐花問道:

  「這句『非常想去的地方』,妳想得到是哪裡?」

  「會是哪裡呢……」

  豐花將視線就這麼往天花板上爬升,喃喃說著:

  「她對校外旅行去過的奈良十分感動,曾經說過還要再來。」

  「那麼,她該不會是去了奈良?」

  「談到如果能到海外旅遊,想去哪裡的話題時,她好像說過想去羅馬。」

  「那麼就是去羅馬了吧?」

  「在理學課上,她感動得說土星環真不賴呢。」

  「那麼是土星囉?」(錄:不愧是兄妹…)

  「你認真點想啦!她都寫了『那裡也有許多朋友』吧?所謂的朋友是誰?她還有不是高中或同學的其他交友關係嗎?啊啊,我已經搞不懂了。」

  當豐花煩躁地交疊雙臂時,上下兩排牙齒打顫了好幾次。

  「為什麼會搞不懂?國中的時候,我們每天都會聊天啊。明明還沒過半年,為什麼就不清楚沙織的事了?沙織她如果有什麼煩惱不能和高中同學說,明明告訴我們也可以啊?」

  氣勢驚人地蹲坐下來的豐花,拉扯自己的頭髮,還痛得皺起臉來。

  「全都是我會錯意了,沙織她或許不認為我們之間是朋友。無論是一個人進入虹女附中就讀,還是之後就沒有聯絡,或是這回的事情,也許只是單純想和我們切斷關係。如果真是這樣,就像京介你一開始所說的,就算我們去找她……沙織也許會覺得討厭。」

  「說的也是。」

  聽到京介的附和,彎下嘴角的豐花抬頭白了他一眼。目光的強度是平常的三分之二,但京介卻私自認定是房間漆黑的關係。

  「話雖如此,但這些都還只是推測吧?」

  豐花將視線往下移,又繼續拉扯頭髮。

  因為覺得站得有點疲倦,所以京介就坐在一旁。他從口袋中取出煙盒,但察覺到在這裡抽煙可能不太好,因此只是呆望著盒子的外觀。

  「如果想放棄尋找,就此放棄就可以了。因為我本來就是局外人,所以不管怎樣都無所謂。由妳決定吧。」

  豐花凝視著自己的膝蓋沉默不語。呼吸和喘息痛苦地交纏,豐花用自己的牙齒咬著嘟起來的嘴唇。最後吸進空氣的聲音,刺耳地響起。

  當豐花要開口說話時,京介兩人背後的窗戶突然產生震動。本能地感到危機,京介用力抓住豐花的手臂離開窗邊。一秒鐘後,響起類似尖叫的聲音,窗玻璃碎裂一地。從豐花的嘴裡發出還沒下定決心的悲鳴。

  玻璃碎片飛散在地上,吹進來的風搧動了窗簾。有個黑影一腳踢破白色窗簾跳進房內。同時入侵的陽光照耀在玻璃碎片上,京介感到刺眼地瞇起雙眼。

  瘦長的影子就在眼前。

  那是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頭上將帽沿很寬的帽子戴得低低的,還披著下襬很長的上衣。或許是打算遮陽的關係,顏色無論哪個部分都是黑的,放眼望去總給人不祥的感覺。

  男子採取悠閒的步法開始走動。在他的鞋底下玻璃碎裂,光芒消散。

  男子的腳移動了。

  被踢起來的玻璃,像冰雹一般落在京介的頭上。當他被玻璃的走向引開注意力時,地面發出聲響。男子躍至空中,在京介的背後著地。而他的背後正站著豐花—京介隨著咋舌一起往後望。

  「一條豐花,過來!」

  男子用將豐花的嘴巴摀住說道。他的聲音中沒有抑揚頓挫,說話的方式就像連結單字進行對話的機器人。

  準備出手的京介頸上,男子的指尖橫掃過來。京介舉起前臂制止對手的攻擊。但男子的力量卻比起想像中的還要強大,手臂的骨頭發出咯吱聲響。

  就在此時,玄關的門開了,露出幾名少女窺伺的臉龐。似乎是鄰近寢室的住宿生,因為聽到榎本沙織的房有玻璃破掉的聲音而覺得可疑吧。

  當京介畏對她們說「別過來」時,男子已經伸出一條腿。被逮到空隙的京介心窩,被男子的膝蓋重擊,一瞬間眼前轉為一片黑暗。

  男子跑走的聲音殘留在京介耳中,而腳步聲是消失在陽台的方向。眼前依舊漆黑一片,京介的身體完全無法動彈,只有想吐的感覺在氣管附近氣勢驚人地來回竄動。京介咬緊牙關希望至少不要昏迷。然而時機湊巧,住宿生發出了尖叫,尖銳刺耳的聲音刺進他麻痺的腦袋。

  京介甩甩頭,強行取回視覺後,朝著只剩下窗框的窗戶跑去。他走出水泥做成的小陽台,尋找男子的蹤跡。在往下就看得見的十字路轉角,他看到黑影消失的一幕。

  「喂喂喂,你、你,就是你!」

  被人從身後抓住肩膀,當他回頭時,看見一名身穿深藍色制服的警衛站著。警衛的手中還拿著京介放置在玄關的鞋子。

  「這是你的鞋子?你怎麼打開這房間的門鎖?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連珠跑似地丟出問題的警衛,大概是直到剛剛為止外出吃午飯的關係,門牙上還沾粘著海苔。在他的身後有些住宿生,大概是因為踩到玻璃而喧鬧不已。

  從警衛的手中奪下鞋子,京介一腳踩上陽台護欄。高度有三層樓高,雖然外牆邊緣沒有雙腳可以踏踩的地方,但正下方卻有狀似柔軟的草叢。他就以那裡為目標縱身一跳。

  住宿生大叫「他跳下去了—」時,警衛發出比任何人都要高亢的悲鳴。像是社鵑花的花叢,宛如充滿困惑般生長的柔韌枝葉接住了京介。

  重新握起玲洗樹樹枝,他朝陽光直射的馬路猛衝。一轉過陽台看得見的十字路口時,一名邊走邊甩動游泳背袋的小孩,因為京介的出現而嚇得大叫。雖然老覺得在各處引起尖叫,但他卻沒有道歉的多餘時間。京介在狹窄的道路上盡全力的奔跑。

  就在一百公尺左右的前方,看見了黑色的背影。京介將目標鎖定在帽子附近,開始唸起了咒語:

  「滾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出於巳位朝亥位一,掃射!」

  從玲洗樹樹枝的前端發出光彈,朝著男子飛去。察覺到氣息的男子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仍舊緊抱著豐花低下身子。

  雖然光彈射穿一旁的通行標誌,但即使沒射中男子,只要能制止他的腳步也就足夠了。京介一口氣衝上平緩的上坡路,縮短與男子之間的距離。

  男子朝道路前端的廣場跑去。那是個狹小的廣場,大概是準備在最近的鎮內大會上跳孟蘭貧節舞吧,空地的中央正在組裝節慶小高樓。在無人的小高樓下,京介追上了男子。

  停下腳步的男子在帽子底下透漏出具有敵意的視線。他用單隻手臂緊緊勾住豐花的脖子,還將彎曲的手肘展露給京介看,似乎打算說出你再接近的話,我就勒死她之類的話。豐花的面容因為汗水及呼吸困難而痛苦地扭曲。

  「放開豐花!」

  將玲洗樹樹枝指向男子,京介開口說道:

  「雖然不清楚你的目的,但就算把她擄走,那傢伙也只會吵得無法控制。」

  在男子的手臂下,豐花發出呻吟。仔細一聽,好像是在說「真是沒禮貌」的樣子。

  當男子凝視著玲洗樹樹枝,不知有什麼好笑而用鼻子哼笑時,豐花用力扭動身軀。豐花甩開男子的手臂,用重獲自由的手猛力反抗。豐花的手將帽子從男子的頭上奪下,露出不整齊的長髮所覆蓋的頭部。在他的側面腦袋上,還有像是黏土捏碎般的傷痕。

  男子衝撞豐花。豐花應聲倒地,還因為被衝撞的力道撞上小高樓的柱子。光是那樣的震動,用木材簡單搭建而成的設備就輕易地開始崩塌。而前去撿起皮豐花打落帽子的男子,抬頭看著掉落下來的柱子咋著舌。

  京介揮手閃避落在自己身上的鐵管,對著男子伸出玲洗樹樹枝: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對象二間,自丑位巿未位傳送強風,隨即沉於申位!」

  空氣強勁地捲起漩渦,木材及照明設備受到法術的效力而粉碎。飛散開來的電燈泡舞動發光的顆粒,映照在男子的黑色衣服上。

  雖然男子在大聲怒斥些什麼,但因為小高樓崩塌的轟隆聲而傳不到京介的耳中。拉起在腳邊跌坐無法動彈的豐花手臂,京介狂奔離去。在視野的一角可以看見男子朝相反的方向跑開。

  當他們到廣場外圍避難時,最後揚起一大堆塵土,小高樓的崩坍結束了。被拖行的豐花又再次癱坐在地上。望著變成廢墟般的四周,京介鬆了一口氣。

  男子已經不見蹤影。大概在被壓在小高樓底下之前,他也逃脫了吧?連冒子也沒掉落在現場。從廣場入口,像是社區委員會相關人員喧鬧不已地聚集起來。

  京介目光投向腳邊的豐花。雖然頭上還頂著木屑,但她似乎沒有受傷。

  「沒事吧?」

  豐花的頭在點頭與搖頭之間擺動。她沒有出聲應該不是脖子被勒住的關係,而是精神上還處於混亂狀態吧。

  打算對豐花伸出來的手被人從別的方向抓住,京介轉過頭來。一名將毛巾捲起來綁在頭上的大叔,用要他說明理由的樣子指著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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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3-4 12:22 A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4 12:32 AM 編輯

  第三章  蒐集情報的小徑

  京介和社區委員會的人們一起進行小高樓的修復作業,在結束後,不知為何他們似乎很欣賞自己,而且還拿到罐裝果汁之際,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這段期間京介始終注意著黑衣男子有沒有再出現,但卻沒發生任何事。

  雖然罐裝果汁是冰過的,但持續沐浴在好幾個小時的陽光下,京介的後腦勺裡還是帶著熱氣。抬頭看著小高樓並一口氣喝下罐內的飲料,他突然想起那個男人側邊腦袋上的傷痕,看來那似乎是舊傷。

  當他正打算點燃香煙時,借用廣場上水龍頭洗臉的豐花,到處滴著水珠地走回來。雖然一時之間露出膽怯的表情,但在工作的過程中,似乎恢復了平日的精神。

  豐花將香煙從京介的手中打落,並說道:

  「京介,現在不是抽煙休息的時候啦!快點,再不走不行啊!」

  「去哪裡?」

  「預定中午過後要在昨天的大眾餐廳,和橋口他們交換情報啊!大家一定正不安地等著我們。」

  在社區委員會成員的送行下,京介兄妹倆背對廣場離去。當毛巾捲起來綁在頭上的大叔說「一定要來跳盂蘭盆節舞喔」時,豐花做了「一定會去跳」的約定。

  在大眾餐廳中與昨天相同的座位上,有橋口的那顆橘子頭。周遭還有昨天也見過面的成員。

  可是,昨天的五名成員卻減為三人,並沒見到看似聰明的男生,和有很多被蚊子叮咬痕跡的女生。

  「那兩個人先回家了嗎?」

  聽到豐花的詢問,橋口搖搖頭:

  「出去打探消息後,就一直沒回來。或許是做得太起勁了……話說回來,豐花你們也去了好幾個小時,是發生什麼事了?」

  豐花將今天發生的事按照順序說明。包括和榎本沙織的同學見面交談的內容、在宿舍裡看到的字條內容,還有突然出現的可疑男子。

  「黑色帽子配上黑色上衣……」

  橋口把橘子頭壓低,盯著桌面看。而桌子上和昨天一樣,只有咖啡杯零亂散佈著。

  「今天我們不是到街上追尋沙織的蹤跡嗎?」

  握著大頭照的影印紙,橋口說道:

  「雖然幾乎沒有找到可以當作線索的情報,但只有一件,聽說有個長得像沙織的女孩和奇怪裝扮的人走在一起的傳言。」

  「奇怪裝扮的人?」

  面對提出反問的豐花,昨天也在場,塗著粉紅色口紅的女孩回答:

  「在西口的小巷裡,有個以學生為對象販毒的人,對離家出走的人很清楚喔。聽說他一開始會溫和地搭訕、請客、介紹住處,然後把對方納入自己的顧客之中。」

  「所以,我們實際去見了那個傢伙。」

  身材短小的男生,將身體探在桌上說話。看來他今天一天曬了不少太陽,無論是臉還是手臂全都變得紅紅的。

  「讓他看過榎本的照片後,他說在四處遊蕩的時候曾經看過她。當時榎本的眼神呆滯,所以他還以為是毒癮發作呢。」

  男生皺起臉後,還讓胸膛誇張地起伏。

  「不過,他說因為榎本和一個穿黑衣,戴黑帽的男子在一起,所以他認定她已經跟了其他的藥頭,自己就沒出聲搭訕。」

  「那麼,今天在沙織房裡出現的就是藥頭囉?真糟糕,是這樣嗎?」

  「沙織竟然在嗑藥,我實在不太能想像耶……」

  將影印紙放在桌上,橋口也點點頭。在被捏爛的紙張中,榎本沙織的表情扭曲著。

  「那個男人到底想幹什麼?他知道豐花妳的名字吧?為什麼要襲擊妳呢……」

  小個子的男生低吟著,所有人都專注在各自的思考中而安靜下來。在桌子邊的人掉進沉默裡,但人聲鼎沸的店內喧囂卻刺耳地流轉。

  「……豐花,在我們這群人當中,妳和沙織最要好吧?」

  坐在豐花旁邊的女生,在眉間刻下深深的皺紋。像是受到影響般地,豐花的表情也黯淡下來。

  「唉,好像是我最常和她說話啦……那又怎樣了?」

  「……那個男人或許是殺了沙織,想拿妳一起陪葬,才會去找妳的。」

  「什麼?為什麼妳會有這種想法?」

  「那個男人和沙織交往,知道沙織稱得上朋友的,就只有國中時期的同學。然而,最近和沙織提出分手,卻糾纏不休,一個不注意就失手殺了她。雖然他打算把屍體埋進山裡,但突然想到一個人被埋起來的沙織很可憐,所以才找某個人一起……」

  「別說了啦!沙織不可能會被捲進這種事的。而且,今天我才從虹女附中的人口中聽到沙織並沒有男朋友啊。」

  「那麼是跟縱狂!」

  「我就叫你別說了!沙織還活著啦。而且,一起陪葬是什麼意思?我又不是陪葬人偶。」

  「豐花,事實上妳該不會是被榎本怨恨了吧?」

  男生露出認真的表情說道:

  「畢業之後,榎本一直在等待復仇的機會。而那個帽子男,其實就是榎本偏用的一流殺手……」

  「別再說了啦,沙織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嘛,我也沒有被怨恨的印象啊。」

  「可是豐花,妳常常搶走榎本的營養午餐啊……」

  「那是我代替沙織吃掉她不想吃的東西啦。」

  無視於引起騷動的一群人,京介倚著椅子的靠背將視線投向窗外。在黃昏的微暗之中,亮起車燈的汽車正引起塞車狀態。不管是哪種顏色的車子,此時此刻都只染上單純的暗夜色彩。

  京介回想起在榎本沙織的房間裡,打破窗戶玻璃步步逼近的男人。男人的目標是豐花。是如同現在同學們所爭論的那樣,和榎本沙織有關?他會知道出現的地點,是尾隨豐花的關係?如果是這樣,是從什麼時候—

  在桌子的另一端,橋口似乎也沉默地專注在自己的思考裡。左右移動的黑色眼珠,突然停下來。

  「剛剛我想起一件事……」

  當橋口一開口,喧鬧的一群人全都安靜下來。被太陽曬黑的橋口臉上,可以看見也許是心理作用的慘白。

  「雖然早忘了是什麼時候說過的話題……但我想起沙織曾說過,在一年級時差點被奇怪男人強行帶走的事。」

  「奇怪的男人?」

  「沒錯。」

  將視線落在自己交叉的指尖,橋口點點頭。

  「聽到那件事時,我還以為只是經常出現的變態還是……」

  「妳是說那個奇怪的男人,或許跟今天我和京介碰到的那傢伙是同一個人囉?」

  「沙織也許從很早以前,就被那傢伙襲擊了……」

  「可是,要是認為她被那個男人強行帶走,這下就變成不了解字條的意義啦?」

  「該不會是被強迫寫下的吧?」

  「那麼,那男人從那麼久之前就襲擊榎本的目的是什麼?」

  在疑問句飛來飛去的桌上,板著臉的店員插嘴提出「我可以把空盤收走嗎?」的問題。

  晚上或許可以聽到和白天不一樣的消息。根據說出這話的某人提議,離開大眾餐廳的一行人,又開始進行街道的探聽工作。

  京介因為橋口說出「夜晚的街道很危險,所以一條你也要幫忙」,形成同行的局面。接下來的探查似乎預定以蒐集有關黑衣男子的情報為主。而沒有回來的兩名同伴,直到最後都沒有現身。

  主張自己也要前去的豐花,卻被所有人給勸了回去。因為那名男子不會再度出現的保證,是完全不存在的。

  從踢破宿舍三樓窗戶玻璃的對手來看,經過該怎麼保護的考量後,京介不但不把豐花送回家裡,反而是送去本家。從六月發生的事件以後,本家的建築物四周經常張開強力的結界,設定阻礙可疑人物及生物的入侵。在安全面上是無可挑剔的環境。建築物的四樓有個打盹室,雖然那裡是本家職員專用的地方,但也有薪水微薄且為住處傷腦筋的矯正術者定居在此的傳言。因此,他決定暫時讓豐花乖乖待在那裡。

  「我也要一起去!一想到沙織現在正做些什麼,我就沒辦法悠哉地待在這裡。那種男人才不可怕呢!」

  在打盹室前,豐花不服氣地如此說道。房內除了簡易的床舖之外,也有電視機,而像摔角選手般體格的女性術者,正和喜歡賭博但金錢運卻不佳的老年術者爭奪搖控器。

  望著戀愛偶像劇與古裝劇交錯切換的畫面,京介回答:

  「就算妳不害怕,但在明白對方的真實身分之前,還是謹慎行事比較好。」

  「他的真實身分也許就是藥頭啊?既然如此,就把他找出來,逼他說出沙織目前所在的地方啊,我對拷問還挺擅長的。」

  「這裡我很清楚。不過妳還是待在這裡吧,其他人也是這麼說吧?要是妳被那傢伙抓住了,需要搜索的人又得增加,會很傷腦筋的。」

  在鼻頭聚集皺紋、喃喃唸了十多秒後,豐花用情緒難以理解,往上瞧人的眼神說道:

  「總是會覺得擔心啊。對你來說,沙織就像不相干的人,所以感覺你好像只會進行適度的打探……你會好好去找吧?因為你也是第四十八屆的畢業生啊!」

  「與其擔心我的行動,還是先擔心妳自己吧。」

  雖然豐花又碎唸一會兒,但卻在嘆息的同時點點頭:

  「我知道了啦。那麼今晚我就待在這裡,明天早上你要來接我。不過,今天晚上要是有什麼事,你絕對要告訴我喔。」

  豐花揮揮手,走進打盹室裡。

  電視機的搖控器戰爭,因為豐花的參戰,似乎是以古裝劇落幕。

  在虹原車站西口的小巷子裡,小酒館及特種行業等,從太陽下山後就點起招牌燈光的店家,不論規模櫛比鱗次地排列著將近一百家的店舖。就像要包圍這些店一般,小鋼珠店及遊樂場、卡拉OK店也同樣像相互競爭招牌燈光亮度般比鄰而居。經過的有年輕人、碎漢等各式各樣的人。因為扒竊、打架或其他的人際關係,爭執的種類也有許多種。

  這裡有個「虹西路」的名字,在抬頭仰望拱廊時,京介才頭一次知道。

  「喂,一條……同學!」

  在京介身旁一起行動的小個子男生開口說話。他似乎是叫日中還是中田,但因為報名的聲音太小,所以京介根本沒聽清楚。

  「你……那個用布包裹的長形物體是什麼啊?我一直很在意……」

  那男生抬頭看著京介的玲洗樹樹枝說道。因為太麻煩了,所以京介只回答「武器」二字。然而男子卻以興奮的聲音說出「那真是太可靠了」的話。

  將手伸進牛仔褲口袋裡,卻發現香煙不知掉在哪裡。更遺憾的是,他連買新的零錢都沒有。因為四處奔走而錯過了時機,京介發覺今天一整天連根煙都沒抽到。明明這樣應該毫無疑問是很健康的,但他卻感覺是受到那位醫生的詛咒,而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啊……白天給他看榎本照片的藥頭,就在這裡!」

  指著拱廊旁邊,年輕人在入口蜂擁聚集的卡拉OK店前,男生說道:

  「這條路上的藥頭,聽說好像有個組織,大家都是同夥。不過,因為有幾十個人,所以不可能把每個人的來歷都一一掌握清楚。白天遇到的藥頭雖然也不知道和榎本在一起的傢伙的名字,但他說氣氛很怪,搞不好是同行喔。」

  京介在心中暗唸著「真是曖昧的情報」,抬頭望著幽暗的天空。附近一帶嚴重滯留夏季夜晚特有令人冒汗的空氣。融資關係業店家所釋放的霓虹燈,將看不見星星的夜空施加酷熱難耐的色彩。他心想在這麼悶熱的夏夜,會想在這種擁擠的小巷子裡消磨時間的人,耐力應該相當強吧?

  「接下來,該怎麼辦?」

  聽到京介的詢問,面帶緊張神情看著人潮的男子,肩膀只在瞬間顫抖一下。

  「那個……因為白天時只找到一個藥頭,所以接下來要不要向其他藥頭打聽……」

  「其他藥頭在哪裡?」

  「不知道……但只要跟看起來像的人搭訕一下……」

  男子的聲音變得虎頭蛇尾。雖然「看起來像的人」基準是什麼京介並不清楚,但戶看之下職業不明的奇怪人士卻佈滿這個空間。如果還一個一個去搭訕,太陽都升起來了,而且光是被問到「你是販毒的藥頭嗎?」而不會生氣的人,就讓人無法想像。

  「該……該怎麼辦……」

  男生繞到京介背後,開始在原地踏步。

  「白天過來的時候明明完全沒人影,店家也幾乎關著門,只有麻雀的叫聲……」

  「麻雀不會在晚上叫吧。」

  「雖然這種鬧街我是第一次來,但卻感覺好無聊……喂,一條……一條同學。我們就說已經問過人了,但卻沒有任何線索,先回橋口她們那裡吧。」

  男學生在原地轉來轉去地說:

  「這裡和我不搭軋,也和榎本不相稱啦!我不認為離家出走的她會來這裡……反正也不會出現什機大不了的情報啦!」

  京介嘆了口氣,將目光投到車站方向。橋口和成員正在東口那邊進行打探,他們預計兩個小時後在剪票口前集合。

  從卡拉OK店飛奔而出的年輕女生,撞到男生的肩膀,連句抱歉也沒說就朝小巷子內跑去。男生因為那股反作用力開始逆時針旋轉。

  「你就去東口那裡吧。」

  聽到京介的話,男子突然停止旋轉。

  「咦,可是……」

  「我會試著去收集消息。」

  「咦,不過……」

  「我比較適合單獨行動。你別在意,快去吧。」

  當臉上消除一切的膽怯後,男生大聲說出「一條同學真是個大好人。國中三年期間完全沒察覺到的說,真是笨蛋」的話。他會這麼大聲,應該是不想輸給周遭喧嘩的結果。

  目送跑著離去的男生,京介又再度抬頭仰望拱廊。比起榎本沙織的行蹤,他更想早點查明那名黑衣男的真實身分。雖然打破窗戶玻璃侵入的男子不能疏忽大意,但也不能說被關進打盹室的豐花,沒有因為太過無聊而趁機破窗而出的可能性。

  穿過拱廊,京介走在馬路上環視四周。他心想與其向藥頭一個個打探消息,既然他們有組織性,難道不能直截了當找代表問?大概是放著暑假的關係,雖然沒有身穿制服的人,但從各處投射過來充滿爭鬥心的視線,卻和走在學校體育館後面一帶時的感覺沒兩樣。

  因為人潮擁擠的關係,明明只前進了一百公尺卻花上好幾分鐘,而馬路上卻還延伸到很前面。無論是並列的店家還是走路的人群,只是外觀上有某些不同,卻沒有很大差別。感覺上不管是問誰都會聽到相同的話,京介不禁停下腳步。

  在幾步路遠的前方,有間入口狹窄的店舖。在只有一點點空間的停車場裡,有四名十五歲左右的年輕男孩,正蹲著發出哈哈的笑聲。他們的腳邊滾落許多煙蒂及大量空罐。而那可是要說他們從十年前就已經在這裡哈哈大笑,也足以讓人相信的數量。京介朝他們遇開步伐。

  當年輕人注意到在眼前佇足不動的京介時,全都停止笑聲,射出銳利的目光,似乎是對自己的眼力抱持相當的自信。京介想著還算不錯,開始發問:

  「你們認不認識在這附近的藥頭老大?」

  「你這小鬼搞屁啊?講話可別這麼沒大沒小!」

  其中一名年輕人踢起一個空罐後站了起來。在殺氣騰騰的聲音下,路上行人的視線霎時聚集起來。但似乎馬上就明白是稀鬆平常的事,所以並沒有停下腳步的人。

  「不認識的話也沒關係。」

  用腳尖制止滾過來的空罐,京介如此說著:

  「因為看你們好像對這附近很熱的樣子,才隨口問問。我還是去問其他人吧。」

  「我們很清楚喔,因為我們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這裡。」

  年輕人呼出帶有啤酒臭味的氣息步步逼近。另外三個人也傻笑著站了起來。

  「如果想問事情,就把錢交出來。一個問題基本費是五萬圓,回答是一個字一萬。還有—」

  因為事情變得很麻煩,所以京介撿起腳下的一個空罐。接著沉默地將那個罐子扔向店舖的牆壁。

  在側面被捏得扭曲變形的罐子掉落在地面前,京介抬起腳,將罐子來回踢中牆壁六次之多。鏘啷鏘啷令人毛骨悚然的破壞聲似乎不是家常便飯,所以許多行人都停下腳步。

  被踢爛到只剩一公釐左右的厚度,變得像碎紙條一般的罐子,發出堅硬的聲音掉落到地上。在罐子受到「暴行」的期間,嚇得無法動彈的四名年輕人當京介一回過頭,就同時「咿」地大叫,並閃躲三公尺左右。京介重新面對他們,再次提出詢問:

  「藥頭老人你們到底認不認識?可以簡單明瞭的回答我嗎?」

  「是,我們認識!」

  年輕人們的臉全皺成一團,浮現出痙攣的笑容。之後,發出五秒左右的乾笑聲後,帶著老實神情的其中一人開口說:

  「在這條路前方遊樂場的轉角往右轉,穿過小巷子的盡頭有間神社,他經常會在那裡。」

  「大家都稱呼他為『頭目』。」

  另一個年輕人回答。如果用普通的眼神普通說話,他們就是遠比這裡更適合東口補習班的年輕人。

  「聽說他是明明自己不嗑藥,卻賣藥給別人的好人。」

  「不過,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人我們並不清楚。因為他是個很難纏的人物,所以我們還不曾和他說過話。」

  在嘴裡喃喃唸著頭目二字,京介出聲言謝:

  「謝謝,可以當作參考。」

  面對行最大禮的年輕人,京介突然想起來,並將榎本沙織的照片拿給他們看。

  「這個女高中生,你們認識嗎?」

  年輕人全都轉向同一個方向歪著頭思考。

  「有沒有見過一個穿黑衣,戴黑帽的男人?」

  所有的年輕人還是朝向同一個方向歪頭。

  雖然他們自稱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這裡,但就只是「待著」而已,對於周遭的事物好像沒那麼在意。

  京介心想,國中時期的自己或許也一樣吧。

  單純享受「存在」這種感覺的他們,似乎還比較像個人。

  就像年輕人所說的,京介在馬路上筆直前進五十公尺左右,在右手邊遊樂場的轉角轉了彎。

  眼前有條和他人擦身而過之際,會相當難走的細長巷子漫長延伸而去。幸運的是前方似乎沒有要走過來的人影,靠著從虹西路傳來的燈光,京介在小巷子裡前進。從剛剛開始背後就一直有野貓死纏著,用鼻音發出無精打采的聲音。

  離開小巷子之後,就出現四周被大廈包圍的正方形土地。不知從縫隙吹來的風糾纏產生了什麼樣的效果,這裡比虹西路來得格外涼爽。

  在狹小的空地上,存在小小的牌樓及小小的神社。而通往這間神社的道路,就只有京介現在所走的小巷子而已。這裡大概是在西口開發之際所剩下來的場地吧。

  野貓對附近發出一聲傲慢的叫聲後,豎起尾巴溜向小巷裡。雖然沒有任何一盞路燈,但從大樓之間流洩而來的亮光,使得視野不會那麼糟。京介嘆了口氣,往牌樓方向前進。

  本來一定是全部漆成紅色的牌樓,整體之中有九成的顏色斑駁。在神社前方有個老舊的香油錢箱,顯示出神社本身依然生氣蓬勃的感覺。只是,到處都沒有人的氣息。

  在空地的一角不知為何有個小堆沙場,一個大型鏟子就插在上面。京介想起在好幾年前的打架中,曾被那種感覺的鏟子敲中腦袋的回憶。雖然早已不記得出手打人的對手,但被敲擊的瞬間眼皮裡火花四散,真的相當漂亮。

  背後響起貓叫聲。接著還可以聽見像竹子滾動般的輕快聲音。應該是剛剛的野貓跑回來了吧。京介將目光投往小巷子的方向。

  在野貓的旁邊站著一名體格不錯的男子。是個無論是身體、手臂還是雙腳,全身各部位都做成長方形的男子。連理成平頭的頭部都是堅硬的長臉,讓人想起摩艾石像。但藍色運動服的衣褲及木屐的裝扮,以摩艾石像來說又有點俗氣。

  「你就是頭目?」

  聽到京介的詢問,野貓微微露出牙齒回應。撫摸野貓的頭,首領用沙啞的聲音回答道:

  「有何貴幹啊,一條京介。」

  「我有事……我們之前在哪裡見過面嗎?」

  面對京介的問題,頭目稍微拉開自己穿著運動服的胸膛。在俗不可耐的設計布料上,用塗白字頭寫著「虹原東」幾個字。

  虹原東。虹原東中學的學校指定運動服,的確是那個樣式、那種顏色。

  在喃喃說著「又是同學嗎」的京介耳裡,可以聽見電車的警笛聲。

  在本家打盹室看完古裝劇的豐花,無法排解無聊。時間是晚上十點。就算這裡是為了小睡而設置的房間,但現在卻是要睡覺還太早的時間。

  但是,把這裡當作住處的兩名術者,一關掉電視就很快窩進簡易床舖睡著了。他們的方針是,睡眠時間一天八小時。據說只要沒有沐浴在趁著太陽和地平線距離還很短的晨曦之中,術者就不能妥善完成工作。貫徹這種方針的人為什麼無法得到可以支付房屋租金的酬勞,對豐花來說是有些疑問。

  喝著用準備好的熱水瓶沖泡的熱茶,當她聽著術者的打呼聲,抬頭望著天花板時,有種奇妙的感覺,正思索著這種寂寞感到底是什麼,豐花馬上就想到了。在校外旅行的夜晚,只有自己一人錯過睡覺的時機時,也會感受到這樣的寂寞。

  「晚安—!打擾囉—」

  打盹室的門打開了,一名身穿西裝的青年探出頭來,是家長遠峰。豐花驚訝得睜大眼睛。

  「啊,是家長。」

  「咦,豐花,妳怎麼了?」

  本家的最高權力者一看到豐花的臉,就眉頭深鎖。

  「難道,妳也因為老是被減薪而付不出房租嗎……咦,不過我記得妳是住在家裡吧?」

  遠峰在入口處穿拖鞋後,進到房間裡。他的手中抱著不同種類的零食、寶特瓶飲料,還有厚厚的一疊文件。

  在豐花的身邊坐下來後,遠峰說道:

  「妳是跟父母吵架才離家出走的?」

  「才不是呢!」

  豐花用手一把捏爛喝茶用的紙杯喃喃說道。關於離家出走的話題,對豐花目前的神經來說好像會有些妨礙。

  將紙杯丟進垃圾桶裡,豐花對遠峰提出詢問:

  「這種時候你還在工作嗎?」

  「是啊,最近忙得很。」

  「光主或深廉寺華奈都已經不在本家了,還是會很忙嗎?」

  「我又不是只管跟那些人爭鬥的工作啊。」

  遠峰打開餅乾零食的包裝袋輕輕笑道:

  「但因為那邊已經整頓好了,所以終於可以著手的工作也變多了。」

  「嗯……你還挺辛苦的嘛。」

  對於和零食封袋一起散在地上的文件,豐花不由得直視著。「未解決事件資料」,文件的封面上是這麼寫著。

  「所以,你是來小睡一下囉?可是,家長你地位這麼高,就算想小睡片刻,不是還有其他的房間嗎?」

  「哎呀,是這樣沒錯,不過那裡沒電視機啊,所以我才會常來用這個打盹室。」

  遠峰按著搖控器,打開了電視。

  當頻道轉到棒球賽的夜間實況轉播時,不知是擔心已經睡著的術者,還是單純不需要聲音,他把音量調到最小。在簡易床舖睡覺的術者,持續演奏著平穩的打呼聲。

  豐花自行將手伸向餅乾零食,說道:

  「啊,對了。謝謝你送來的羊羮,很好吃喔!」

  「別客氣,別客氣。」

  遠峰將遙控器放在盤起來的膝蓋上。

  「我對於要買什麼當出院賀禮感到很迷惘,但吃的東西應該不會有爭議吧?京介喜歡嗎?」

  「他沒吃喔。」

  「果然是這樣啊。」

  「話說回來,大家都喜歡棒球耶。我爸爸也是每天看,還會因為輸贏而改變心情,幾乎是拚了老命呢。」

  「我認為擁有可以熱衷的事物是件好事。」

  「家長是支持哪一隊?」

  「應該是巨人、阪神、廣島、橫演、西武、羅德、大榮和歐力士吧。」

  「搞什麼嘛,真是不乾脆的傢伙。」

  「我自己也常這麼覺得,那麼—」

  遠峰打開寶特瓶瓶蓋,就這樣一口氣喝下運動飲料後說道:

  「豐花,妳為什麼會在這裡?」

  「是京介要我留在這裡的。」

  「為什麼?」

  「這—個……」

  豐花在拆開另一個零食包裝袋時,開始思索著。

  榎本沙織的事,並不是以矯正術者身分進行追查的事件。如果暴露出明明和本家工作無關,卻跑來這裡避難,還是會被臭罵一頓吧?她心裡有些惶恐不安。

  「如果妳不想說,也沒什麼關係啦。」

  遠峰仍舊面朝著電視機,點頭說道:

  「只是,不論是妳或京介,我以為當你們雙胞胎各自行動時,就是被捲進什麼事情的時候啦。」

  「你觀察得真仔細耶。」

  似乎是擊出了全壘打,電視上播映出觀眾全體起立的影像。而被擊出全壘打的那一方,就是父親尚所支持的球隊。豐花心想,爸爸此刻在家裡應該是怒罵、大叫和哭泣的吧。

  她也想著京介已經回家了吧?今天的晚飯是什麼?

  「話說回來。」

  當豐花思考要不要說出那名黑衣男子的事情時,遠峰邊咬著零食邊這麼說,就改變了話題內容。在簡易床舖的術者翻個身,室內瞬間晃了一下。

  「關於護衛隊的事,你們考慮過了嗎?」

  「我是認為可以啦,只要酬勞比現在高。但京介卻好像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

  「果然如此啊……」

  撫摸下巴的遠峰大幅度地歪著頭。關節響起的冷漠聲音,靜靜地在室內短促迴響。然而,電視中的影像變得令人眼花撩亂,好像是同一支球隊的打者又再次打出全壘打。

  豐花和京介是以兩人一組方式在本家登記為術者,領取同樣的酬勞。若兩人分別從事不同的職業類別,大概會因為不合規定而得不到許可吧。不過,就算獲得許可,豐花也不打算自己加入護衛隊。

  房間的門打開了,穿著白色制服的護衛隊員悄悄地露臉。臉上浮現出像第一次偷看動物園飼養小屋的孩子那般,混雜著緊張感的表情並抽動鼻子。隊員一看見遠峰的臉,表情突然嚴肅起來。

  「家長,原來您在這種地方啊。」

  遠峰一見到隊員就說聲「嗨」,並拿出零食。

  「你也要吃嗎?」

  「副家長正用非常嚇人的神情在找您。請您快回去。」

  「我知道啦。那麼再見囉,豐花。零食全都給妳吃吧。」

  切斷電視機的電源後,遠峰和隊員談論些什麼邊走回走廊。

  望著留在地上的零食,豐花嘆了口氣。以前看到的時候,護衛隊格外帥氣的模樣映照在豐花的眼中。但今天看到的隊員卻幾乎像個跑腿的。豐花不由得脫口而出:「感覺有點遜耶」。

  從簡易床舖起身的女性術者,一言不發地走到走廊上。似乎是去廁所的樣子,不到一分鐘又回到打盹室裡。

  雖然女性術者朝著床舖勇往直前,但途中卻被零食包裝袋絆一下而跌坐在地上,遠成房間的震動。

  「很痛耶,別在這種地方放書啦!」

  「書?」

  女性術者拿起黏在腳底下的厚重文件,說出「這個」之後直瞪著豐花。那份文件正是遠峰拿來的未解決事件資料。

  「啊……家長忘記帶走了耶。」

  「什麼,那個呆子又來這裡了?」

  擅自翻開文件,女性術者不感興趣地哼出鼻息。

  「我當了很久的術者,但現在的家長是歷代家長中最不能信任的!」

  「是這樣嗎?」

  「沒錯!聽說梅雨時發生的事件,他全都交給不知哪來的矯正術者解決,弄得術者送進醫院,自己卻什麼事都沒做。」

  「好像……是這樣。」

  「根據傳言,當時的謝禮好像就是讓那名矯正術者,以免除考試的方式加入護衛隊,但這樣也很奇怪。把人安插在自己的身邊,該不會又打算讓他去做什麼吧?」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啊,就像用遙控器控那樣,上頭的人都認為對下面的人可以為所欲為。因為那個呆子原本是個矯正術者,所以還有點期待,但跩起來之後每個人都一樣啦!」

  「是嗎……」

  豐花對零食包裝袋形成的小山,短暫地凝視一陣。

  勸說進入護衛隊的理由。真要說的話,也有可能是女性術者所說的那種看法。聲援的球隊有八個之多也很不可思議,就如同女性術者所說的,遠峰的確是很難相信。

  話雖如此,但是,這些都只是推測。在心中複誦著京介也說過的話,豐花站起身來。

  「我把這個拿去還給家長。」

  「拿去還,我想連跑腿費都拿不到喔……啊,這種事情真的發生過啊,『殘殺術者』。」

  將目光落在文件上,女性術者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大概是想倚老賣老吧,明明沒有人詢問,她卻開始說明起來:

  「兩、三年前,一名矯正術者在負責的區域內遭遇到某個事件。結果被那名犯人殺死了。雖然那是他本身遇上少見不幸事件,但殺害人的兇手卻仍在逃亡,一直沒找到。明明都已經知道特徵了。」

  女性術者說著哎呀呀呀,用手指彈了文件一下。

  「為什麼找不到?」

  「這一定是沒去找啊!暫且不論如果變成連續殺人案會怎樣,但僅有一名矯正術者死亡的程度,是沒有任何位高權重的人會著急的。如果是負責區域有術者死掉的情況,工作會由本家的特別班來承接,但那時候也太晚採取行動了。而且當時的上一任家長就和現在的呆子一樣,忙著取悅光主一族。」

  「啊……」

  用雙手抱起遞交過來的文件,豐花點點頭。剛剛遠峰的話中含意,她好像明白了。

  女性術者返回簡易床舖的方向,伸了個大懶腰。

  「『殘殺術者』的事件呢,被殺的一方當然代表光流脈使者全體的不名譽。因此可能的話,應該會想早點解決吧。不過,在那個呆子取得指揮權的期間,應該是不可能啦。」

  再次聽見打呼的聲音傳來,卻花不到三十秒的時間。

  想著真是討厭的事件,豐花正想把文件收好。但當眼睛看到紙上排列的文字時,她突然停手了。

  犯人的特徵。犯人因為和矯正術者之間的打鬥,受了很嚴重的傷。就算用一般醫術,及光流脈的治癒術,那傷勢似乎是難以完全消除的深。據說這傷痕會成為犯人的標記。

  傷口所在的地方,是左側頭部。用手繪素所畫的參考圖上,顯示出像黏土捏碎般的傷痕。

  而那就和豐花今天遇見的男子,帽子底下的東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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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白忙一場的單獨行動

  在虹西路被稱為「頭目」的男子,經過京介身旁後,就在香油錢箱上坐下來。可以看見他手中所提的便利超商塑膠袋裡,裝著好幾樣吃的東西。

  身上穿的是畢業國中的運動服,而且也知道京介的名字。雖然光是擁有這麼有特色的面貌和體型,總會讓人感覺有印象,但京介卻想不起對方的各字。

  野貓發出撒嬌的叫聲,在頭目的木屐上伸出前腳。會認為毛色不佳的那隻貓是野貓,看來只是京介單方面的深信不疑,定神一看牠還戴著細細的項圈。而且仔細想想,也可以想見神社旁邊的狹小推沙場就是貓用的排洩地點。

  頭目從塑膠袋取出一盒飯糰及貓食罐頭。將飯糰放在地上給貓吃,自己則掰開免洗筷吃著貓食。

  雖然感覺有哪裡不對勁,但因為不是來觀賞餘興節目的,所以京介裝作不在意地提出詢問:

  「聽說你一手掌管這附近一帶的所有事情。」

  頭目什麼也沒回答,只是移動筷子。因為表情很平靜,所以他比起摩艾石像,更接近一尊佛像。

  「我有些事想問你。在你所統管的藥頭中,有沒有一個戴黑帽、穿黑色上衣的男人?就算不在藥頭之列,你認識這樣的男人嗎?」

  可是頭目還是只顧著埋頭吃飯。京介從口袋裡拿出榎本沙織的照片,遞到他的面前。

  「他似乎和這名女高中生在一起。你有見過這兩人的身影嗎?」

  聽到貓的叫聲,再給了另一顆飯糰後,頭目從香油錢箱上跳下來。木屐的底部發出溫吞的聲音。

  頭目從京介的手中取走照片,瞇起了雙眼。

  「是榎本沙織?」

  「你認識她?」

  問完之後,他馬上察覺到因為榎本沙織和這個「頭目」也是同學,所以就算他認識也不足為奇。

  頭目將照片揉成一團丟掉。而吃飽飯的貓咪,則跑近京介腳邊。貓咪用肉墊髒污的前腳,從布套上開始搔抓玲洗樹樹枝。

  當京介把玲洗樹樹枝從貓咪前肢中分離時,頭目走回了香油錢箱,並左右搖晃著木屐說道:

  「一條。」

  「什麼事?」

  「你現在做些什麼?」

  「你指的是什麼?」

  「職業啦!」

  「算是學生,還有其他工作。」

  「我現在就像你也說過的,是掌控這附近的一切喔。並不是只因為暑假而已,而是從很久以前就這樣了。」

  「嗯。」

  從神社後方生長茂盛的雜草之中,傳來細微的蟲鳴聲。然而頭目則比剛剛更劇烈地搖晃木屐。

  「你不問問我學校怎麼了之類的問題嗎?」

  「怎樣都無所謂。」

  「怎樣都無所謂……是嗎?」

  頭目發出喉嚨深處有什麼東西卡住的聲音。明明知道那是在笑的意思,但京介卻花了三十秒的時間。

  雖然貓咪還在拉扯京介的鞋帶,但似乎是厭倦了完全沒被當對手看待的情形,而朝牌樓方向離去。

  頭目將塑膠摺成漂亮的三角形後說道:

  「我呢,是堅持不對普通傢伙洩漏情報的。而且打從一開始,我就不和普通傢伙說話。但看在同學情分上,我就特別告訴你吧。」

  驚覺他所謂的普通傢伙指的就是自己,京介感到有些不協調。可是,既然對方說是這樣就這樣吧。雖然拖著類似魔法師魔杖的武器,在盛夏的市區來回奔走的自己也有點奇怪,但在神社裡吃著貓食的頭目,也很難說是普通人。

  「首先,是黑上衣黑帽的男人。」

  在從附近傳來的巡邏車警笛聲下閉起雙眼,頭目說:

  「他不是我統管的藥頭,但我認識他。雖然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不過有人稱呼他為『具幻屋』。」

  「具幻屋……」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三年前。之後,我以為他已經從這個城市消失……他現在又出現了?」

  頭目踢著腳下揉成一團的照片。而照片在地上滾動,直到堆沙場裡才停下來。

  看來,榎本沙織離家出走後,被藥頭抓走這種令人情極差的可能性似乎是消失了。不過目前也還不是可以放心的階段。

  「那個叫做具幻屋的傢伙是做什麼的?」

  聽到京介的詢問,頭目張開雙眼仰望天空。誤以為那裡會有答案似地,京介也將目光投向頭頂。但卻只有和昨天晚上的形狀沒有兩樣的月亮。

  「詳細的情形我是不清楚啦,但我聽說他會實現客人的願望。」

  「客人的願望……」

  皺起眉頭,京介提出反問:

  「是像便利屋那種嗎?」

  「我想應該不一樣。那傢伙既沒店面也沒電話。如果有留下那種蹤跡,我這邊應該也會得到情報,街上更是會謠言滿天飛。不過卻完全沒有。而且,客人好像是由那傢伙自己來挑的。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

  面對月亮,頭目喃喃說道。

  「再來,是榎本沙織。那女孩是慣犯。」

  「慣犯?」

  「應該說常客會比較恰當吧?」

  「你是說她是具幻屋的常客?」

  「一條,你還挺熱心的嘛。你和榎本有什麼關係?」

  「沒有任何關係。榎本沙織從好幾天前就行蹤不明,我只是被捲進尋找榎本的朋友集團裡。」

  京介和頭目始終保持距離地回答。仔細想想,除了接收照片的時候以外,頭目也沒有接近京介。只有貓咪靜不下來,在其中跑來跑去。

  「線索只有她和疑似具幻屋的男人在一起的傳言。而具幻屋也接觸過正在尋找榎本的朋友。」

  頭目讓木屐發出聲響地從香油錢箱跳下來。與京介相隔幾步的距離,在牌樓的旁邊蹲下來撫摸貓咪的下巴。

  「一條。」

  「什麼事?」

  「你的體溫是幾度?」

  「誰知道?」

  「看起來好像很低啊。」

  「最近這陣子也被醫生說太低了。」

  「是這樣嗎?儘管如此,你還是比國中時期高吧?」

  京介不清楚他話中的意思,因而沉默不語。頭目抱起貓咪站了起來,又坐回香油錢箱上。

  「你知道榎本現在的所在地嗎?」

  無視於喵喵叫的貓咪,京介提出詢問。貓咪從頭目的膝蓋上跳下來,朝推沙場的方向跑去。而頭目則緩緩地將頭往兩旁搖動。

  「我不知道。」

  京介凝視著地面陷入思考。

  榎本沙織的願望。這就是字條上也寫明的「要去非常想去的地方」的理由吧?「想去的地方」究竟是哪裡,連豐花都說她完全沒頭緒。

  能實現大部分願望的具幻屋,連把榎本沙織帶去土星都能做得到?抬頭望著在頭頂上的幽暗星星,京介無意識地發出低吟。

  「找我就只有這些事嗎?」

  聽到頭目的問題,京介將視線移回來。頭目正在拍打穿著運動服的膝蓋,而那好像是順著什麼節奏的規律音色。

  「剛開始見到你時,還以為你是來買藥的,雖然好像不太可能。」

  「最近我連買煙的錢都沒有。」

  「東中學的畢業生也偶爾會來,但對方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一條,國中三年裡你去了學校幾回?」

  在心中計算三百六十五乘以三的過程中,京介發覺這樣是多算太多了。假日、節慶、加上長假期,還有數也數不盡的蹺課。

  「我說得出來喔,我去了七十二次。」

  拍打膝蓋的節奏沒有亂掉,頭目回答著:

  「一年級時五十七次,二年級時十一次,三年級時四次,到畢業為止總計是七十二次。不過,因為沒參加畢業典禮,所以我說不定還算是在校生呢。」

  「你的身體很差嗎?」

  聽到京介的詢問,頭目震響還在喉嚨裡的聲音笑道:

  「看起來不像是這樣吧?」

  「這個嘛……」

  「當我沒有想做的事而走到這附近時,遇見了前任老大。  〔學歷或社交關係都不需要的方式,他還花了三年的時間把那些全都傳授給我。但在教完之後,那個大叔就暴斃身亡,在無可奈何之下,我就繼承了他的工作。」

  「嗯。」

  「我想絕對會被你拒絕的,但一條你要不要也一起做?」

  頭目手指所刻劃的拍子可以想成是四拍。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含意,但是會讓那隻貓親近的人還滿稀奇的。」

  京介對著自己的腳尖,輕嘆一口氣。心裡想著自己一年之中會嘆幾次氣,下次要好好計算一下,他做出回答:

  「既然已經知道答案,就不用再問了。」

  貓咪踩過京介的腳,朝小巷子的方向跑去。京介輕輕地對頭目點頭行禮後,悠閒地跟在貓咪的後面。

  四拍。國中的校歌就是以四拍編寫而成的。

  因為沒有打算記住歌詞和旋律,所以就沒有記憶。可是,只有在音樂筆試測驗前所背下來的知識,直到現在還掉落在京介腦海的一角。

  「會長……」

  「什麼事,塩原。」

  「這個……真的有效吧?!」

  地點是在虹原車站東口。即使是過了晚上十點,車站前廣場還是擠滿許多年輕人。這裡是搭訕或打架之類,未成年者發生糾紛時經常使用的舞台。而在這樣的廣場入口,站著風紀委員長谷常彥和塩原友子。

  他們兩人接下來預計要開始進行暑假特別夜間巡邏。身上的服裝是高中制服,但是身體前後卻懸掛著大型的三合板。就是所謂三明治人的模樣。

  三合板上還貼著在委員會做好的「暑假充滿危險!抽煙、順手牽羊、吸毒都會處刑!」的海報。以這樣的裝扮在鬧街上遊行,試圖喚醒年輕人的自主管理,就是長谷的作戰。

  看到風紀委員的打扮,有嘲笑的人和威脅的人。從剛剛開始就只有這樣的反應,似乎沒有任何人在反省。

  「怎麼了?塩原,幹嘛帶著一臉不滿的神情?」

  向上推動眼鏡的長谷偷偷觀察塩原的臉。一名大約小學生年紀的孩子跑過來,對長谷的三合板踢了一腳。在跟孩子教訓了五分鐘左右後,長谷目光銳利地瞪著塩原。

  「該不會……塩原妳是在想真是丟臉死了吧?」

  「才沒這回事?」

  「可是,妳還是很奇怪呀!應該說,最近的妳真的很怪。證據就是,今天妳的髮圈頻色從黑色變成深藍色。」

  「因為校規上是規定黑色、深藍色或褐色,所以這樣完全不成問題。」

  「而妳的襪子今天則有奇怪的記號喔!」

  「這是單繡襪子。只要是三折式的白襪,就算是單繡襪子也是校規所准許的。」

  「妳的指甲是不是亮亮的?」

  「就算是我也會磨磨指甲啊。會長你也會把眼鏡擦亮吧,這兩者是同樣的情形。」

  「妳的睫毛翹翹的。從早上開始我就覺得哪裡怪怪的,原來是這樣啊。」

  「請你節制一點。就算我想做怎樣的打扮,只要合乎校規,就沒有被人說閒話的理由!」

  對峙中的長谷和塩原晃動各自的三合板開始爭吵不休。聚集在廣場上的年輕人似乎誤以為是雜耍節目,而拍手叫好。

  「唉,好啦!那麼我就去西口轉一轉,妳就在這附近四處巡視吧。要抬頭挺胸喔!」

  單方面打斷爭論的長谷,似乎很高興地搖晃三合板,朝車站的方向走去。被留下來的塩原則垂下雙肩喃喃說道:

  「……我是不是變得很奇怪?」

  背對著廣場,漫無目的地走著,塩原嘆了一口氣。

  「……因為他說過今天早上十點會來,所以我一直等著,但沒想到他卻遲到了,而且連髮團、襪子和指甲都沒注意到,會長會察覺也是無可奈何,不過我有變得很奇怪嗎?」

  擦身而過的上班族以驚訝的表情看著塩原。此時,塩原發覺她把心中所想的事情,全在無意識間說了出來。而且還是以頗大的音量說出來。

  感到難為情的塩原,抓著路樹隱藏自己的臉。而根杏樹的樹幹和三合板相互碰撞,發出殺氣騰騰的聲音。

  「不好意思—那邊那個很像蟬的人可以問一下嗎?」

  在塩原的前方,迎面走來一位年輕女性。年齡大約是高中生,嘴唇上還塗著粉紅色的口紅。

  「……如果我也化這麼華麗的妝,不知道他會不會注意到呢……啊啊,不過這樣很明顯就是違反校規……這樣不行,這樣不好……絕對要嚴禁違規,不能疏忽大意,就算是禁忌的戀愛也一樣!」

  「妳從剛剛開始就在說些什麼啊?」

  高中生可疑地歪著頭。察覺到自己又把思考說出口的塩原,清清喉嚨後離開路樹。

  「請問……妳最近有見過這樣的女高中生嗎?她是虹女附中的學生。」

  高中生把一張紙遞到塩原面前。看似影印照片的紙張上,印著一名乖巧的少女臉龐。

  「我沒見過……」

  「是嗎?非常感謝妳!」

  讓粉紅色的嘴唇微微露出笑容後,高中生穿越馬路離去。

  看著女學生的背影,塩原想起了今天白天時在學校裡面所發生的事情。包括把虹女附中的學生叫來交談的一條兄妹,及離家出走少女的話題。

  「該不會……是一條同學的朋友……?」

  嘀嘀咕咕的塩原四處尋找高中生的身影。在對向的人行道上,她看到那名高中生的背影。而沿著人行道並列的商店幾乎全都放下鐵捲門,只有自動販賣機的白色燈光朦朧地浮現出來。

  突然,那道光線被遮住。從人行道岔路出現的黑色人影,朝高中生伸出手來。高中生的身影被黑色的手臂抓住,消失在岔路裡。

  臉色大變的塩原穿過人行護欄,跳到車道上。經過的車輛緊急踩煞車,在就要撞飛塩原之際停下了車子。而車子的保險桿正好碰到三合板。

  因為駕駛打開車窗大罵「混蛋」,所以塩原急忙低頭道歉。塩原心想,校規當然要遵守,但違反道路交通法也是不好的。

  總算到達對向人行道,塩原窺探高中生消失的岔路。在垃圾掉落得到處都是的黑暗通道裡,沒有高中生的身影,也沒有看起來像是把她拉走的黑色人影。

  彷彿剛剛看見的景象像是個錯覺,塩原怕得呆若木雞。

  微暖的風吹拂著,三合板產生了晃動。垃圾隨風捲起,紙片因此黏貼上塩原的胸前。

  然而那名高中生所帶來的白色紙張就在其中。

  「所以說,如果要追尋我那離家出走的朋友,就需要這份資料上所記載的犯人……『術者殺人犯』?和這傢伙擁有同樣特徵的男人已經出現了啦!」

  豐花氣勢驚人地咀嚼中華涼麵裡的小黃瓜絲說道。

  時間是晚上十點半。不存在規定工作時間的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並沒有一整天沒半個人的時間。但接近換日時分,大多數事務系職員都回家去了,建築內也變得很冷清。

  「這也就是說……」

  坐在一樓大廳角落的遠峰,將筷子從嘴巴移開。他的手中和豐花一樣,捧著中華涼麵的盤子。點來當作宵夜的這些東西,是大約五分鐘前才送到的。因為送到家長室太麻煩之類的理由,所以就在這裡吃了起來。

  「『術者殺人犯』是妳的朋友囉?」

  「才不是呢?不是這樣的……雖然我也還搞不太清楚,但在我朋友身邊徘徊的男人或許就是『術者殺人犯』。」

  面對涼麵上擺著的火腿,豐花嘟起嘴來。在中華涼麵裡,雖然豐花對叉燒肉比火腿更喜歡,但她卻無法抱怨什麼。無論是過了十點還接受外送的店家心意,還是將自己的中華涼麵讓出來的副家長,她認為都該心存感激。

  而被遠峰命令「就讓給部下吧」的副家長石田,在豐花的背後帶著嚴峻的表情,直挺挺地站著。

  「所以京介正和一般青少年們一起收集那個人的情報。雖然我想告訴他關於『術者殺人犯』的事而打電話回家。但他似乎還沒回家啊。」

  「原來是這樣啊。那麼,豐花妳是為了在那個人的手下保命,才會躲在打盹室裡的。的確在本家裡面是很安全啦。」

  遠峰用筷子挑掉紅薑說道:

  「不過,這種強度結界經常帶來不便。除了登錄術者外都會被隔離,連外送的大叔要進出都不可能了,必須到入口處接送。我的車子也做了強度結界的設定,真是添了不少麻煩啊。」

  「外送和安全哪個比較重要?」

  雖然石田低聲插話,但遠峰卻無視於他。

  遠峰等人會工作到深夜,似乎是因為正在彙整關於未解決事件的案子。據說還有為了追查事件,而做特別班人員編制等各種不同的措施。似乎不可能會像豐花她們正在進行的行動那樣,在大眾餐廳商量一陣之後,就以「總之先出去看看吧」的氣勢衝到街上。

  豐花心想,上頭的人真辛苦啊。但另一方面她也在想,感覺上他們好像拖拖拉拉的。如果待在打盹室裡的女性術者見到,應該會說出「如果花時間在那種事情上,就會讓他溜了」吧。

  「所以……」

  遠峰將筷子的尖端指向豐花的鼻子,做出詢問:

  「妳所見到的男人,真的就是『術者殺人犯』囉?」

  「特徵一樣啊,他腦袋的這個地方有道傷痕。」

  豐花用手指著自己左側頭部並點點頭。於是,在遠峰回答之前,石田開口說道:

  「沒有其他和『術者殺人犯』的共通點嗎?」

  「只有一點不行嗎?」

  「只有一點,就情報來說是非常曖昧的。」

  石田在眉間刻下深深的縱向皺紋後說道:

  「頭上有傷痕的男人,全世界之中也有好幾個。因為妳說有值得參考的消息,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裡聽妳說。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消息,我就要向妳要宵夜費囉!」

  豐花停止喝乾中華涼麵湯汁的動作,用手背擦擦嘴巴。

  「這個嘛……服裝呢,是黑衣配上黑帽。」

  「穿這種服裝的人在世界上也多得要命。其他呢?」

  「我可是差點被那傢伙擄走耶。他的力氣很大,害我脖子痛得要命。」

  「這樣的話,那傢伙不就只是單純很有力氣的綁票犯嗎?其他呢?」

  「也有他是藥頭的傳言喔。」

  「這樣的話,那個人不就只是個毒販?其他呢?」

  「等一下,副家長。你從剛剛開始就是什麼意思呀?」

  豐花鼓脹著臉頰,站了起來。

  「你要是再像這樣一一否定,我就不再告訴你們了。」

  「妳別會錯意了。並不是要妳告訴我們,而是我們在聽妳說而已。未解決的事件了『術者殺人犯』之外也多得如山高。我們上層階級和下等階級不一樣,可是忙得很。」

  當豐花打算揪住石田時,遠峰說「暫停、暫停」,介入兩人之間。他們各自的鞋子所發出來的聲音響遍天花板,在豐花等人的面前,一名清潔員很想睡似地經過。

  「妳的情報確實可以當作參考,謝謝。」

  遠峰調整扭曲的領帶,將一疊文件遞交在豐花的眼前。

  「如果妳有興趣,這份『術者殺人犯』事件的資料就給妳吧?妳也應該回打盹室去早點睡覺了。要是熬夜,就不能做牽牛花的觀察日記,在新學期時會被老師罵喔。」

  「我才沒這種作業啦……」

  瞪著遠離的遠峰背影,豐花嘟起嘴來。

  「這『術者殺人犯』的事件,由妳去解決也沒關係。」

  在離去之際,石田低頭看著豐花,瞇起了雙眼。

  「再怎麼說,妳似乎是家長親自推薦為護衛隊候補新隊員的優秀人才。這種事件對妳來說應該不算什麼吧?」

  「哎呀,真是個會說話挖苦人的上司啊。」

  「這不是在挖苦人。就算是我們上層,也不可能只專注在一名矯正術者被殺那種程度的事件上。特別班的人事費用也需要節省,妳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石田讓豐花如同看見一堵牆的背影,橫過大廳步行離去。

  「總覺得那個副家長,淨是會說些讓人感到不爽的話耶。」

  豐花嘟起嘴巴,盯著放在腳邊的中華涼麵盤子。受到從窗戶照射進來的月光,盤子發出冰冷的光芒。

  榎本沙織、朋友團體的每個人,還有京介都吃過晚飯了吧?豐花突然想起這種事情。

  當京介前往集合地點的東口剪票口前時,只有橘子頭橋口一個人站在那裡。

  「大家都還沒回來,真是熱心啊。」

  在說出這番話後微笑的橋口臉上,看起來似乎摻雜了些微疲勞。

  因為在這種盛夏的日子裡,從早到晚一直做同樣的事,而不會覺得疲倦的人是有點奇怪。況且橋口他們和做例行性行動的京介不同,是擔憂榎本沙織的行蹤一路打探消息。他們在毫無進展的情況下所承受的疲勞,應該是京介的倍數吧。

  京介向橋口傳達在虹西路打聽到的情報。對於黑衣男的真實身分並不是藥頭一事,橋口露出安心的神情。

  當告知頭目的長相時,橋口歪著頭陷入思考,但京介一加上「他不太常來學校」的特點後,她馬上拍一下手。

  「一定是那個橫田同學啦!嗯—他現在是做那種工作啊,人生真是各有不同耶。」

  橋口橘色的腦袋頻頻點頭說道。在她背後,通過剪票口的幾乎全是下車的乘客。而虹原車站的末班車時間是很早的。

  每個人都帶著對暑氣厭煩的表情,朝公車圓環或計程車乘車處方向走去。茫然凝視人潮的流向,橋口突然笑了出來。

  「對了……今天一條你和豐花一起去找過虹女附中的人問話吧?你們在那裡沒聽到沙織小學時候,有喜歡的男生之類的事嗎?」

  「我想……是有聽到。」

  「雖然豐花她說沒和沙織談論過這種事情所以不知情,但我之前曾聽過沙織說過,她小學時所喜歡的男生,好像就是橫田同學喔。」

  「他們從小學就是同班同學?」

  「好像是這樣,據說感情還挺不錯的。不過,因為橫田同學上國中之後幾乎沒來學校,個性好像也變了,所以和沙織也就漸漸疏遠。」

  「嗯……」

  「人生真是各有不同啊,真的。」

  在抓著頭的橋口身旁,有個醉漢摔倒了。

  就算是醉漢的人生,相信也一定是多采多姿吧。京介將自己想抽煙的欲望,用嘆息來加以掩飾。

  之後,聽到明天的集合時間後,京介朝著自家的方向走去。

  一回到家,首先必須要準備爸爸的晚餐。然後,去洗澡、和暑假作業稍微對看一下,大概不會動筆就去睡覺。隔天早上一起床,就要準備爸爸的早餐,去本家看看豐花的情況,再往搜索隊的集合地點移動。今年的暑假似乎會比預期中忙碌,感覺上身體的各關節好像已經開始發出哀號了。

  在距離自家還有幾公尺的路上,他碰見住在相隔三間房子裡的小學生。在點燃路燈卻沒有人煙的夜晚道路上,小學生正四處噴灑裝在管子裡的蜂蜜。

  「啊,一條家的不良少年哥哥,晚安!」

  那名小學生似乎接受父母親相當嚴謹的管教,所以在附近一帶以彬彬有禮著稱。受到九十度行禮的京介,只以頭部往前垂落的方式回以「晚安」。以不良少年哥哥來說,他有自信是很不錯的打招呼方式。

  在地面上,蜂蜜像積水一般擴散開來。混雜在悶熱的風中,一股甜甜的味道掠過京介的鼻尖。

  「因為暑假的自由研究,所以我需要鳳蝶。」

  小學生舉起手中的捕蟲網,以認真的表情說道:

  「所以我在做陷阱。因為聽說蝴蝶喜歡的東西是蜂蜜,所以只要把蜂蜜當作陷阱,絕對可以抓到。」

  「這是誰說的?」

  「一條家的爸爸,我本來是想問頭髮飄來飄去的姊姊,但她卻不在,所以是你爸爸告訴我的。」

  「用蜂蜜引誘?」

  「牠會中計的,因為甜甜的。」

  「但是,蜜蜂和蝴蝶不一樣。」

  「聽你這麼一說,的確是這樣耶。那麼就用黑糖漿試試看吧。」

  小學生揮舞著捕蟲網,朝後方跑去,而轉角的盡頭就是小學生所住的地方。

  當京介嘆口氣時,可以聽見從背後傳來短促的尖叫聲。回過頭去的京介,在一瞬間止住呼吸。到底是從何時起站在那裡的,一個穿黑衣戴黑帽的瘦長身影就出現在那裡。

  男子的一隻手臂裡環抱著小學生,嘴巴被摀住的小學生正痛苦地掙扎。而捕蟲網也在地面上不停地滾動。盯著稱為具幻屋的男子,京介在握著玲洗樹樹枝的手中注入力氣。

  「同樣臉龐的少女……是叫……豐花嗎?那名少女在哪裡?」

  具幻屋開口說竏了。他仍抱著小學生,緩慢地步行接近。

  「把她藏到哪裡了?我找不到她。」

  「你為什麼要襲擊豐花?」

  面對來到三公尺左右前方的具幻屋,京介提出詢問。他眼睛不看手邊地解開玲洗樹樹枝的布套。

  具幻屋在那個位置停下腳步,扭曲嘴唇的形狀笑了。然而他卻只是笑而不答。

  京介注意捕蟲網的動向,並說道:

  「放開那個孩子!」

  「把木杖丟掉!」

  具幻屋用力勾動手肘,小學生的喉嚨吱吱作響的討厭聲音,也傳到京介的耳中。

  「好吧。」

  京介將玲洗樹樹枝放在腳下。具幻屋緩緩地點點頭。小學生不平順的呼吸聲則斷斷續續地迴響。

  接著,京介將腳下的捕蟲網朝具幻屋的方向踢去。並利用飛踢出去的腳接觸地面所產生的反作用力,往對手方向飛奔而去。

  他踹了具幻屋的小腿一腳,使其失去腳下的重心。他以一瞬間踉蹌倒地的黑色身體肋骨為目標,狠狠地揍了一拳。具幻屋朝後方倒去,還撞上了電線桿。從他手中獲得解放的小學生,跪在地上咳個不停。

  當京介伸手抓住玲洗樹樹枝時,剛起身的具幻屋猛衝過來。但打算應戰的京介,大腿卻被小學生緊緊抱住,意外地妨礙了他的行動。

  走近到眼前的具幻屋以單手拿起玲洗樹樹,再用另外一隻手抓住京介的左手臂。雖然京介想要揮開,但卻無法動彈。在身體的外側與內側,傳出有東西碎裂的聲音。

  玲洗樹樹枝從正中間被折成兩段。那是他頭一次見到這種光景。這根樹枝的硬度之高是有名的,雖然京介已經連續好幾年使用同樣的東西,但它卻不曾毀損過。無論是胡亂使用還是必須撲滅怪物,總是這個樣子。

  修理費要花多少錢?京介茫然地思索。突然他的頭部劇烈疼痛起來。

  「很痛嗎?痛得無法說話嗎?」

  依舊緊抓著京介的左手臂,具幻屋笑了出來。但他感到疼痛的不是頭,而是手臂。對於左手肘也被折斷的事,京介終於察覺到了。也包括具幻屋的手勁實在大到不像話。

  「但是,你還是得說,叫做豐花的少女在哪裡?」

  從頭頂上可以聽見具幻屋的聲音,京介發覺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跪坐下來。他心想真是傷腦筋,但傷腦筋這句話卻只在腦袋裡訴說。他自覺因為腦海裡滿是困惑,所以現在的自己正處於相當焦躁的狀態。武器和骨頭同時被折斷會讓人焦急,京介還是頭一次知道。

  「說!快說!」

  具幻屋折斷捕蟲網,並將竿子的部分對著京介頭頂揮下。尖銳的斷面就像刀刃一般,可以擔任相當不錯的兇器角色。

  頭部及腹部受到攻擊,京介因而倒臥在地。具幻屋好幾次揮動捕蟲網,在他晦暗視野的另一端,還可以聽見小學生哇哇大哭的聲音。

  耳朵旁邊響起堅硬的聲音及討厭的味道,京介以毅力撐開眼皮,染成紅色的捕蟲網掉落在地上。在本來應該是素色的T恤上,延展著從沒見過的巨大染色。距離看見自己的鮮血,大概相隔四個星期之久了吧。

  「太礙眼了,讓我想起以前碰過的傢伙。我想殺了你。」

  具幻屋發出聲音。身體的左半邊出奇沉重,好像要沉沒到地底,骨折的疼痛掩蓋住其他的傷痛,只是變成沉重而已。光是單純張開眼睛就會化為痛苦。

  下巴被強大的力量抓住,只有頭部被提起來。具幻屋的聲音,在比剛剛更接近的地方響起:

  「但是我不會殺你,把那個叫豐花的少女交出來。期限就到明天為止。榎本沙織正在等她,聽到了嗎?」

  京介的下巴被放開後,後腦杓就直接碰撞到地面。但卻一點也不痛,因為身體的其他部位還比較疼痛。

  一個腳步聲逐漸遠離。經歷幾十秒之後,京介抓住大叫著「誰去把大人叫來」的小學生的手。雖然這種時候家教嚴謹的小孩會呼叫大人前來,但禮數不周的不良少年卻不得不進行追逐。

  在站起來的京介眼前,橫越過像是蝴蝶般的影子。雖然京介用眼睛追尋影子,但在狹隘的視野裡,卻無法做出那是現實或錯覺的判斷。

  吹拂掠過臉頰的風帶著鬱悶的濕氣,今天晚上也許是個熱帶夜。在倒臥地上意識消失之前,京介想起了這種事。

  在打盹室的床上,豐花抱著零食及資料翻來覆去。

  她很難入睡。豐花並不是那種換個枕頭就會睡不著覺的纖細性格,但今天晚上卻不知為何無法入眠。

  明明冷氣產生效用的打盹室,遠比自家房間要來得舒適多了。想到這裡,豐花一口咬碎餅乾零嘴。轉眼間一包零食就空空如也了。她還被再度起身上廁所的女性術者說了一句「會胖喔」。

  要是閱讀一些艱澀的資料,也許神經就會自行哀弱而睡得著。當一翻開未解決事件資料時,豐花已經開始打呵欠了,她心想這真是個好兆頭。

  術者殺人犯,事件發生在三年前的五月。是豐花國中一年級的時候,當時,她剛成為矯正術者的研習生。就算本家或正式矯正術者發生什麼事,這種情報會傳到研習生耳中的情況,幾乎是不存在的。即使是死掉一名術者。

  事件的大概情形就如同女性術者所說,但在資料卻以更詳盡的紀錄加以連貫。

  犯人據推測,大概是具有拜咒能力一族的後裔。所謂的拜咒能力,就是存在於古代日本,擁有特殊能力之人的總稱。他們可以籍由那股力量將恩惠及奇蹟,施予他人或世界。而光流脈使者的祖先巫女也包括在內。

  巫女是借用名為光儀大神的精神力量,身為其子孫的光流脈使者,則是從精靈殘體所創造出來的光流脈中獲得力量。然而犯人的能力基礎卻是不清不楚。但因為他並沒有使用特定道具或咒語,所以可以預測他的力量來源主要是來自肉體本身。擁有這類拜咒能力的人往往壽命很短,生殖能力也極低。因此另有犯人同族存在的可能性,可說是幾乎沒有。

  豐花又再打了一個呵久,並揉揉眼睛。連只要再數三隻羊左右都會熟睡的時刻都已經來臨了。還是早點睡覺,明天快點起床回到搜索隊吧。她擦擦口水,無意識地收起資料。

  在三年前的事件中,犯人曾接近一名女國中生,名字叫榎本沙織。豐花的睡意一口氣驚醒了。地址和外表特徵等,肯定和豐花所認識的榎本沙織是同一人。

  「『犯人具有可以實現他人願望的能力,曾對女國中生提出邀約』……這是什麼意思?」

  國中一年級時,榎本沙織曾被可疑的男子強行帶走。一想起在大眾餐廳裡所聽到的話,豐花眉頭深鎖。那個可疑男子,應該就是擁有拜咒能力的這名犯人吧?

  「『打算妨礙犯人行動的矯正術者,和犯人發生爭執而受傷。犯人也身負重傷逃走。矯正術者從女國中生腦海裡,消除部分事件的記憶,之後雖然被送進本家住院機構,卻因無法復原而死亡。此後犯人就不曾現身』……這是什麼?明明對事件都清楚到這種地步了,居然到現在還是什麼都沒做?」

  豐花用力握緊資料,就這樣站起來,朝走廊飛奔而去。她無視於女性術者告訴她「廁所在那裡喔」,就往反方向跑去。

  當豐花迷惘該到外面去找京介,還是去向家長室的遠峰報告時,頭上的擴音器響起:

  「本家內部業務報告!在打盹室休息的一條豐花小姐、一條豐花小姐,有您家裡的來電,請至術者中心!」

  豐花咋舌,在走廊上轉換方向。

  是家裡打來的—應該是父親尚吧。她在心中暗自決定,如果爸爸說出「晚餐還沒做好嗎」這種沒有緊張感的話,就要告訴他媽媽現在回娘家並不是單純的回老家,而是對尚感到厭煩的真相。

  在位在一樓的術者中心裡,豐花接起電話。雖然對方就如預料的一樣尚,但內容卻和預想的不同。

  那是京介留了話,要她絕不可以離開本家。

  然而京介卻—

  「所以,我看到了。她被強行拖進昏暗的岔路裡消失不見了。」

  塩原友子在車站前的派出所裡,向警察說明自己目擊到的情景。姑且隨聲附和的警察,以懷疑的眼光望著塩原。特別是疑惑地盯著吊掛在她身體前後的三合板。

  「這或許是什麼事件!」

  在胸前交疊兩條手臂,掩蓋住三合板的塩原說道:

  「請您快點進行搜查!」

  「那麼,唉,我待會就去看看情況……」

  「待會就太遲了!」

  塩原晃動三合板,一步步逼近警察。

  「不,已經太遲了。因為當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沒半個人了。」

  「在那之前呢……」

  警察用原子筆指著自己的背後。

  「這個人是妳的同伴?因為她在西口進行演講,吵到有人跑來申訴,所以才會扭送到警局的。」

  塩原的臉頰抽搐。而在那裡抱膝的長谷,則蜷縮成一小團蹲坐著。

  蟬鳴觸怒著神經。此刻是夏天,即使不用牠們高聲告知也可以知道。

  夏天。沒錯,現在明明是夏天,但為何會降下白雪?面對映照在眼裡的光景,京介發出長長的嘆息。

  他所睡的地方是自己房裡的床上。從窗戶可以看見的天空,就像率真的幼稚園兒童胡亂塗抹一般,接近原色的天藍。陽光的色彩則透明得刺痛眼睛。

  但房間裡面卻下著雪。天芲皮附近瀰漫著濃濃的霧氣,白色又圓又細的顆粒無聲地飄落堆積在地面上。好冷,京介翻來翻去,想把棉被從頭蓋到腳。但就在讓身體移動的途中,以左手臂及腹部為中心,劇烈的疼痛流竄全身。

  左手臂被石膏固定住,還用布條從脖子上垂掛下來,就像圖畫上所描繪的骨折患者姿態。望著自己的手臂,並撥開積在石膏上的雪花,京介茫然地抱持這樣的感想。

  沾滿鮮血的T恤,已經被強行換上新的衣服。他一撩起T恤看著身體,就發現應該是昨晚受的傷幾乎都癒合了。但腹部的皮膚還在抽搐,感覺有些疼痛。當他思索是誰幫他做緊急處置時,發覺一張掉落在枕頭邊的便條紙。撥開表面的堆雪之後,父親的字體立刻顯露出來。

  上面有治癒術是父親幫他施展的,及無法完全治好骨折等紀錄。這大概是無效治癒體質的界限吧。如果使用更強大的治癒術,就會讓體質的階段增長。

  此外,也寫明已經傳話給待在本家的豐花了。雖然只有模糊不清的印象,但他還有昨晚先拜託被住在附近的小學生叫來的尚,要他傳話的記憶。在便條紙上也記載了京介的玲洗樹樹枝已經拿去修理。

  最後,還記錄下雪是代替冷氣的額外服務。包括這些所有的費用是九萬五千圓。京介感到一陣極度暈眩。

  剛睡醒的腦袋一點一滴的開始運作,也開始再次確認進行目前自己是處於清醒狀態。具幻屋。襲擊豐花的那名黑衣男子,是榎本沙織叫來的。

  他看看時鐘,剛好顯示出下午兩點整。昨天晚上他被抬進家裡是十一點前後,因為完全沒有後來的記憶,所以算起來他實際上已經睡了十五個鐘頭。

  樓下的電話響起。家裡不僅好像沒任何人在,也似乎沒設定答錄機,造成電話鈴聲一直持續響著。

  京介無可奈何的從床舖上起身。當他要步出房間之際,還得費力用雙手撥開雪堆前進。在他跌了個四腳朝天,整個人摔進積雪時,還產生這並不是額外服務,而應該是陷阱的懷疑。

  明明是從二樓的房間走下十二階樓梯,但包括忍耐疼痛的時間在內,卻花了將近一分鐘時間。雖然電話已經掛斷了,但或許還會再打來,所以他就閒躺在走廊上等待。地板為皮膚帶來溫暖,出人意表地給人舒暢的感覺。

  當他這樣等了三十秒左,右電話鈴聲又再度響起。

  「喂,喂喂。。。。。。喂?」

  從電話另一端傳來的,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女性聲音。雖然像是在哪裡聽過的聲音,但他卻記不起來她是誰。

  當京介保持沉默時,對方以含糊的聲音呼喚著:

  「喂。。。。。。是豐花嗎?」

  打電話來的是橘子頭橋口。京介發覺因為自己完全陷入昏睡,以致於沒有趕上搜索隊的集合時間。

  京介將話筒夾在耳朵及肩膀之間,用空下來的右手撥去臉上的殘雪說道:

  「豐花現在在別的地方。還有集合時間。。。。。。」

  「一條?你是一條吧?」

  橋口的聲音突然變大,像是緊緊纏住話筒的聲音。京介皺起眉頭詢問著:

  「發生了什麼事?」

  「黑衣男。。。。。。黑衣男來了!」

  橋口的聲音顫抖著。似乎是從某個室外打來的聲音,雜音非常嚴重。

  「到了集合時間大家都沒來,沒有任何人來,很奇怪吧?所以我就打電話聯繫每個人的家裡,卻都說他們從昨天就沒回家了,我心想到底是怎麼回事,結果在我的房間裡。。。。。。」

  「妳現在在哪裡?」

  京介重新握好話筒提出詢問。難道具幻屋的目標不只是豐花?

  「該怎麼辦,一條。。。。。。他說沙織在等著,這是什麼意思?大家都被他帶走了?」

  以發抖的聲音說完這些話後,橋口響起大口嚥氣的聲音。

  「是我的關係嗎?沙織她在恨我嗎?我在三年級時曾對沙織說過,說她要是一個人就什麼事都不會做。因為不管去哪裡她都一直跟在後面,所以我就不禁脫口而出,那不是我的真心話啊!可是後來沙織就決定一個人參加虹女附中的入學考試。因為我一直掛記著這些,所以這回才會率先去找沙織,我。。。。。。」

  「橋口,妳現在在哪裡?先告訴我!」

  在話筒裡,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從家裡逃出來……我在六丁目十字路口的便利商店電話亭。」

  「我知道了。妳待在那裡別動,我馬上到!知道嗎?」

  京介掛掉電話,從家中飛奔出去。

  太陽從正上方灑落下來,光是跑個十秒鐘就會滿身大汗。被石膏固定住的手臂,成為奔跑時的阻礙。然而京介無視於腹部的疼痛,彎過轉角。

  才一迎頭碰上,就差點撞上穿水手服的女學生。垂著髮辮的對象湊巧是認識的人,也就是風紀委員塩原友子。

  塩原一看到京介的石膏,就瞪圓了雙眼。

  「一……一條同學,你這是怎麼回事?是打架嗎?打架是不行的喔!」

  「我有急事,快讓開!」

  「呃……豐花同學在家嗎?」

  塩原只眨了三次眼之後說道:

  「昨天我碰到了似乎是豐花同學朋友的人。因為她正在尋找虹女附中的學生,所以我想一定是她的同伴。那個人被奇怪的人強行帶走,是我親眼看到的,但警察卻……」

  京介咋舌,然後繞過塩原拔腿就跑。雖然她從身後說了些什麼,但卻沒有傳進耳中。

  在沿著縣道的一家便利商店前,沒有任何一個人。連在入口旁的公共電話也沒有半個人影。但話筒卻沒有掛回原來的位置,而是被電話線懸吊著,在半空中搖來搖去。

  隔著玻璃窺伺著店內,也沒有橋口的身影。店員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手臂裹著石膏,上氣不接下氣的京介。

  將京介所知道的事,和豐花在資料上所看到的情報彙整起來,只剩下唯一的疑問。整個事件的骨架已經清晰可見。

  以特殊能力實現他人願望的:具幻屋。

  榎本沙織早在三年前就和具幻屋接觸過。當時,造成妨礙具幻屋行動的矯正術者死亡。而這就是未解決事件之一的「術者殺人犯」。

  這次,在榎本沙織留下字條消失蹤跡的同時,具幻屋也相隔三年之後開始行動。其中也有兩人正在一起的情報。榎本沙織向具幻屋委託了某個願望似乎並沒有錯。問題點在於包括三年前及這次,榎本沙織的願望到底是什麼?

  「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消失。所以,豐花妳是最後一個……」

  遠峰抬頭看著天花板,喃喃自語。

  在本家位於三樓的會議室裡,京介和豐花、遠峰及副家長石田夾著桌子兩側相視而坐。在入口處還有幾名護衛隊員正在待命。

  當京介前去會見待在打盹室裡的豐花時,就被叫到這裡。遠峰帶著想睡的神情和豐花所說的話一來一往,而石田這邊則帶著對於身處此地,心中老大不痛快的表情。

  「國中的同班同學啊,那麼……」

  啜飲裝在紙杯內的咖啡,遠峰說道:

  「因為妳們所有人欺負那個叫做沙織的女孩,所以是她希望復仇的心願吧?」

  「我們才不會做出欺負人的事呢。」

  「欺負別人的一方總是這麼說啊……啊,剛剛的發言妳就視而不見吧!因為睡眠不足,無論腦袋或是身體的反應都變差了,所以才會思考不周。那麼,她是想聚集所有朋友,來辦個生日派對吧?」

  「沙織的願望是『有想去的地方』啦。」

  「那麼,是想再去一次校外旅行?」

  豐花鼓起臉頰,為了想掩飾內心的焦躁,她用手指輕彈京介的石膏。剛開始見到這種傷勢時是非常擔心,但她終究是豐花。京介可以預料到她應該會趁機在石膏上留下塗鴉之類的東西。

  「具幻屋想要攻擊妳吧?所以才會說要把妳帶到看得見的地方,而把妳哥哥打傷。」

  首次開口說話的石田,對著京介和豐花瞇起眼睛。

  「既然如此,妳就走到強度結界外面,去當具幻屋的誘餌好了。然後只要妳哥哥抓得到他,問題就解決了。這根本是不用把我們叫出來的事吧?」

  「要是做得到的話,我們早就去做了!」

  豐花拍擊桌面,瞪著石田。

  「可是京介正在受傷,玲洗樹樹枝也還在修理。因為準備不周,所以才跑來說要借個術者用用啊!」

  「太浪費人事費用了,不准!如果不想這麼做,你們就退出吧!『術者殺人犯』這件案子會隨著決定特別班編制而開始行動。」

  「具幻屋把我的朋友帶走了耶!要是考量到他們的安全,就不能再拖拖拉拉了!」

  「石田,你別這麼小家子氣嘛,就借幾個護衛隊員給他們吧。」

  遠峰隱忍著呵欠說道:

  「要是又演變成被『術者殺人犯』殺死兩名矯正術者,會造成問題哦。」

  「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

  石田在眉間刻劃深深的皺紋,斬釘截鐵地放話:

  「要是被殺掉,他們頂多是埋到殉職森林而已。」

  遠峰沉沉地縮起肩膀,石田安靜下來。只有豐花咬牙切齒的聲音,傳進京介的耳中。

  京介發出一口無聲的嘆息。對豐花來說,因為榎本沙織的事情和本家處理的事件有所牽扯,所以才想申請援助吧?因為同伴全都被帶走,自己也被鎖定為目標,而且京介一眼看去就是個傷患。但就本家方面,似乎並沒有把具幻屋的事當作如此嚴重的問題來看待。即使發生事件,只要當地沒有發生閉塞,打從一開始術者就不會採取行動。

  就連自己也用手指彈起石膏,京介陷入了思考。看來只能一個人想辦法了。這隻手臂讓他悶悶不樂,是該有變成進入無效治癒體質第四階段的覺悟,而前往醫務室嗎?玲洗樹樹枝正在修理的情況下,能不能借用代用品?

  突然,鄰座的豐花停止咬牙的動作。

  「夠了!」

  豐花拍打桌面踹開椅子,站了起來。在入口處的護衛隊員帶著擺起架勢般的氣勢。

  豐花全身上下飄散出近乎怒氣的氛圍,豎起了眉毛。

  「去找你們商量的我真是個笨蛋。的確,這是與我朋友有關的私人問題,不能挪用本家預算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夠了,夠了!」

  一陣怒吼後,改變聲調的豐花對遠峰叫喊:

  「喂,家長。你的車鑰匙在哪裡?」

  「車鑰匙?」

  懾於豐花的氣勢而瞪大雙眼的遠峰,輕輕拍擊西裝口袋回答:

  「鑰匙的話,在這裡……」

  豐花跨越過桌子,朝遠峰撲去。石田和護衛隊雖然慌張地採取行動,但還是豐花的速度比較快。豐花一躲過石田和護衛隊的手臂後,就朝著會議室的大門跑了出去。

  「京介,快點!」

  聽到豐花的怒吼,雖然還不能理解狀況,但京介也還是先踹開椅子跑出去。

  他在剛踏出大門的地方追上豐花後,被豐花抓住右手。豐花拉著京介,開始在走廊上賣力狂奔。可以聽見從背後傳來兩人以上的呼喊,往來於走廊上的職員嚇得停下腳步。豐花也撞飛好幾個人向前邁進。

  「事到如今你還跑得動嗎?」

  豐花在走廊上轉個彎跑下樓梯,還發出大喊般地詢問。

  「應該可以。」

  「就由我們去追具幻屋!找到沙織的所在地進行突襲!」

  「不行!」

  京介一停下腳步,豐花也被拉住停了下來。涼鞋與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響。

  「要是妳一出去,就無法進行突襲了。妳就待在這裡吧,別溜到結界外面。」

  聽到京介的話,豐花高舉手中拿著的鑰匙,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似乎是剛剛從遠峰的口袋中搶奪過來的樣子。

  「聽說家長的車子也施加了強度結界,所以只要利用這個就不會有問題!況且我也不想讓受傷的你,在烈日當空下來回奔走啊。」

  「我想會挨罵的。」

  「想開罵的是我吧?竟然以為是小事,而把別人當笨蛋!」

  「可是要怎麼開車?」

  當然,無論是京介還是豐花都沒有汽車駕照。當他這麼想到而發問時,豐花迅速地環顧整個走廊。

  緊鄰一旁的五十多歲男性職員,正茫然地望著從樓梯衝下朲的京介兄妹。

  「大叔,你會開車嗎?」

  豐花在詢問之際,已經握住男性職員的手腕。

  當職員眨眼點頭時,豐花也拖著京介,再度開始在走廊上奔跑。她到底是繼承了誰的血統才會變得這麼精力旺盛?京介在被拖行時,居然還想著這些無謂的事。

  他們來到標明停車場常用出入口的門前。當豐花使勁推開門板時,前方聳立著一堵灰色的牆壁。而看起來像是牆壁的,正是穿著灰色西裝的石田。

  不知是不是對成功繞到前頭感到高興的關係,石田的嘴角浮現出詭異的笑意。他高舉雙臂,朝豐花猛撲過去。京介因為被豐花抓住手臂的關係,造成動作慢了半拍。豐花發出尖叫,被迫充當司機的男性職員也發出刺耳的聲音。

  在石田的背後,突然出現一個人影。擁有類似摔角選手體格的女性術者,對著石田使出一記飛踢。在石田應聲倒地時,地面產生了震動。

  以關節技搞定石田的女性術者,將視線移到豐花身上大吼著:

  「快走!讓他們瞧瞧矯正術者的氣魄!」

  豐花以一聲「謝謝!」呼應回去,然後拉著職員及京介跑出去。

  職員小聲碎碎念著:「矯正術者的氣魄是什麼?」而那也正是京介的疑惑。

  雖然沒有汽車相關知識的京介,不知道那是哪個廠牌的什麼車款,但遠峰的轎車是四人座的普通白色車子。聽說在這輛車上施加了強度結界,但光從外觀來看,還是和隨處可見的車子沒什麼兩樣。

  「什麼嘛,因為是家長的車子,所以我還期待會是賓士或是勞斯萊斯呢。」

  和京介一起鑽進後座位置的豐花,在薄薄的座墊上用屁股試試彈性。因為不知道結界是如何產生作用,所以還是先保持車窗緊閉的狀態。被推進駕駛座的職員帶著嚴峻的表情啟動空調的開關。

  「或許所謂的家長,並沒有得到那麼優渥的酬勞吧。」

  豐花感到有些高興地說著,並繼續彈來彈去。京介隔著後照鏡看見因為車體上下晃動,職員好像有些為難的樣子。

  車子從本家出發,繞過車站前面的圓環後朝高速公路出發。雖然汽車電話響個不停,但豐花卻命令職員不能接聽。

  「那麼,你們要去哪裡?我想追兵馬上就會追來的。」

  職員大概是下定決心要貫徹任務,以類似司機的口吻提出詢問。被問及的豐花這才總算停止彈跳的動作。

  「這個嘛……雖然拚著老命搶到車子,但我完全沒想到沙織『想去的地方』究竟是哪裡,在被追到之前得想個辦法。」

  窗外似乎有風正在吹送,徒步或騎腳踏車的用路人,無論是誰都像屈服於暑氣般地移動。周遭沒有怪異的氣息,具幻屋的眼睛似乎也看不到這輛車內。

  「沙織在國中一年級時也曾經碰過具幻屋吧?」

  輕輕搥打在座位上併攏的膝蓋,豐花開口說道:

  「因為當時的記憶有一部分被刪除,所以才會只留下『差點被奇怪的男人帶走』的曖昧記憶吧。沙織當時到底許了什麼願望?……有沒有知道當時詳細情形的人?比我們還要早之前就認識沙織的人……」

  「有個說榎本是具幻屋常客的傢伙。」

  調整石膏的位置,京介對駕駛座說道:

  「去虹西路。」

  「那裡有誰在嗎?」

  面對豐花圓滾滾的眼珠,京介說明了頭目的事。如果是和榎本從小學開始就是同班同學的他,或許他會知道些什麼。

  職員在十字路口左轉,讓車子開往西口方向。途中,有個在馬路兩旁串連紅色燈籠的角落,應該是每年內慣例舉行的夏日祭典接近的關係。

  「去年,我曾和沙織及大家一起來過耶。」

  貼在車窗玻璃上的豐花,以軟弱無力的聲音喃喃說著。但京介卻無法想起自己去年的那一天自己在做些什麼。

  「今年因為沒有錢,所以就算想去也不能去啊……」

  對於豐花的喃喃自語,職員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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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3-4 12:28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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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黃昏的同學會

  白天的虹西路,彷彿夜晚的喧囂從不存在般地恢復一片寂靜。

  所有的霓虹燈都熄滅,延伸到最裡面的馬路,可以一眼望穿路的盡頭。正在移動的只有提前開始進行開店準備的極少數店員身影,和不知從何時就睡著並倒臥在街道一旁的醉漢,還有麻雀。

  在拱廊的入口停下車子,京介留下司機及豐花後走出車外。在冷氣發揮效用的車內及屋外的溫差之下,他的腦袋表明懦弱的投降。

  彎過電玩中心的轉角,進入狹窄又昏暗的小巷子。沒多久就來到和昨晚一樣的正方形土地。在和昨晚相同的香油錢箱上,頭目以和昨晚同樣的裝扮坐著。神社和牌樓所製造的遮陽下,只有貓咪縮成一團,頭目則在那個位置像要吸收陽光般地靜止不動。

  「橫田。」

  當京介出聲呼喚時,頭目抬起了頭,還微微地震響喉嚨:

  「你怎麼受傷了?」

  「這無所謂。」

  「是嗎?那麼雖然也是無關緊要,但我的名字你倒是很清楚嘛。是去看過畢業紀念冊了?」

  「我根本不知道畢業紀念冊放在哪裡,是偶然聽人提起。還有我也知道你和榎本是從小學時就認識的朋友。」

  在香油錢箱前京介停下腳步。在堆沙場裡仍舊插著大鏟子,在他身後雖然昨晚沒注到,但卻開著好幾朵向日葵。像是自己生長出來的大型向日葵,對著過於湛藍的天空昂首展現花的外形。

  「榎本在國中一年級的時候好像也碰過具幻屋。你知不知道當時發生過什麼事?」

  頭目沉默地拍著膝蓋,然後從香油錢箱起身,朝貓咪的方向走去。

  在貓咪的旁邊,留圶昨晚頭目吃過的貓食空罐頭。頭目拿著那個站起來。

  「這種地方的切口還滿好用的喔,像人類的身體,就可以輕易地割開。」

  「橫田。」

  「當上藥頭老人之後會碰到許多事。所以對於纏人的傢伙,我大概都是像這樣讓他們走人……」

  頭目揮動空罐子,但京介卻沒有避開。蓋子的缺口就在緊鄰喉嚨的前方停下來。

  將空罐丟血堆沙場,頭目厭煩似地搔著耳朵後面。不知是不是吃了貓食的關係,連那樣的動作感覺都和貓咪很像。

  「但是,不會離開的傢伙還是靣去啊。」

  在曬得滾燙的沙堆裡,沐浴在陽光之下的空罐子耀眼地閃耀著。頭目閉上眼睛,像是要趕走殘影般地將頭撇向一旁後,從一句「我知道了」開始說起:

  「榎本上國中後沒多久,還是一直緊跟在我後面。因為她從小學時就親近的人,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而且那丫頭的個性會對熟悉新環境很不拿手,所以很難交到很多新朋友。」

  貓咪橫越過堆沙場,朝著向日葵的根部跑去。一隻大蜜蜂在牠頭頂上盤旋。京介沉默不語,等待頭目接下來的話。

  頭目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在向陽及背陽之間坐下來。

  「可是當時,我自己也為本身的事情所苦,所以根本無法把他人的事放在心上。沒多久,榎本就沒有再跟在我後面,她說因為有具幻屋在所以沒關係。從那之後,我就沒有和她面對面交談了。」

  「你知道榎本當時許下了什麼願望?」

  「想回到以前的環境,想和以前一樣快樂地生活。她曾經這麼說過。」

  「回到以前……做得到嗎?」

  「誰知道?到具幻屋把榎本帶去某處的事為止我都還知道。但後來發生什麼事就不清楚了。然而因為具幻屋消失,榎本也過著普通的生活,所以應該可以確定是失敗了吧。」

  「現在榎本在哪裡,你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不清楚。」

  頭目嘆出長長的氣息,沉默地垂下頭。

  「不過,我應該想像得到。對新環境無法適應時,以前的環境和過去的記憶,將意識導向這種方向的榎本,現在在想些什麼?」

  「謝謝,你幫了大忙。」

  面對準備離去的京介,把臉抬起來的頭目喉嚨發出聲音笑了:

  「一條,你該不會是想在大熱天裡設法做些什麼吧?別人的事怎麼樣都無所謂,你不是這種人嗎?既然如此,你這麼做是為什麼?」

  「不為什麼。」

  揮開額上汗水的京介回答:

  「不為什麼,只是身邊很吵,沒辦法好好睡覺,如此而已。」

  京介背對著頭目,走回小巷子。是打算送行嗎,貓咪發出輕鬆的叫聲跟了過來。

  凝視著貓咪的背影,京介突然想到人類真是麻煩啊。雖然貓咪一定也有貓咪的苦處。

  「說到具幻屋,就是三年前的『術者殺人犯』?」

  仍舊握著方向盤,職員出其不意地插入話題。

  現在榎本沙織的願望,恐怕就是想回到國中時期。京介和豐花正針對榎本沙織現在在哪裡許下這個願望進行交談。他們雖然搭著車子前往國中,及豐花她們經常遊玩的場所,但卻沒看見任何異樣,也沒有具幻屋的身影。

  在前往最後想起來,據說現在已成空屋的榎本過去住處路途中,司機開口和他們說話。職員看起來像是無視於京介兄妹倆的對話,但似乎聽得很清楚。

  「什麼,大叔你也知道?」

  豐花窺探著駕駛座提出疑問。職員透過後照鏡瞥了一眼後座位置後,點了點頭。

  「唉,因為工作上的關係,所以算是知道。畢竟我在本家是隸屬於空間調查部啊。」

  「所謂的空間調查部是在做什麼?」

  「正如其名,是在調查空間。像是因為這個地方容易產生閉塞,所以要佈署有本事的矯正術者,或是因為這個地點有太多其他高等精靈,所以要減低光流脈的威力等,就是在調查這類事情啊。」

  「嗯,有理料的感覺,酬勞好像也很不錯。」

  又在座墊上彈跳好幾次後,豐花對著鏡子裡的職員歪著頭。

  「那麼,大叔你的工作和具幻屋的案件有什麼關係?」

  「該說有關係嗎……只是很感興趣而已。具幻屋可以將對象—就他而言是客戶吧,將如客戶所願的世界只創造在顧客周遭。他會進入客戶的腦中搜尋,然後鮮明地呈現出來。」

  車子離開了市區,持續行駛在田園開闊的道路上。榎本沙織曾住過的房子似乎是在虹原市的郊外。

  「會改變世界嗎?」

  「不會,能創造出來的並不是真實的世界,所以在我的部門裡,稱之為假想空間。」

  在亮起紅燈的十字路口上,職員把車停了下來。沒有其他車輛或人影,只有田園綠意搖曳的景色,給人有些荒涼的感覺。

  在座位上只將頭部轉向後面,職員看著豐花。

  「剛剛妳說過朋友們全被擄走了?那恐怕是為了要在假想空間裡加入除了客戶以外的真實存在人物,創造出更加鮮明的世界吧。」

  「嗯……總覺得……」

  豐花讓眼睛迅速眨動,說道:

  「聽到你剛剛所說的話,感覺上那個具幻屋好像並不是那麼壞的人啊……事實上,他是把這種事來當買賣來經營吧。就像沉浸在充滿臨場感的影音世界,藉以恢復疲勞。」

  「是很像啦,不過,即使持續待在具幻屋所創造的假想世界裡,也是沒辦法消除疲勞喔。」

  職員將臉轉回前方說道:

  「在那個世界裡無論是吃飯或睡覺,全都只是幻影。顧客的肉體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越來越衰弱。具幻屋這麼做是要藉由自己創造的空間,把他人散發出來的生命力納為己有。對於客戶本身,他是不可能告知這種事吧。」

  豐花發出低吟,她抓住京介的膝蓋問道:「這樣做有意義嗎?」京介想起從豐花那邊聽到關於具幻屋的拜咒能力。因為具有那種能力,所以壽命很短。具幻屋應該是對自己壽命的長度有所不滿吧。

  「那麼……」

  豐花橫眉豎眼地在駕駛座及副駕駛座之間探出身體。

  「如果一直待在假想世界,不就會死掉嗎?」

  「最後是會變成那樣啦。」

  「除了沙織以外,至今為止被這樣殺死的人不就很多了?為什麼本家到現在都還沒有任何動作?」

  豐花以職員該負責的口氣開口說道。京介雖然想制止她,但職員卻用冷靜的聲音回答:

  「因為在三年前發生『術者殺人犯』案件之前,都沒有注意到的關係。」

  「為什麼?明明有人因為他人的惡意被殺,當地不可能沒產生閉塞吧?」

  「在假想空間內死掉的人,沒有半個人會感覺到痛苦。甚至可以說他們是持續看著幻覺,帶著喜樂離開人世。所以當地並不會產生閉塞,只要土地沒有閉塞,那個地方就不會發生任何事,術者也就不用進行調查。」

  燈號變成綠色,職員讓車子緩慢開動。豐花只以低沉的聲音告知「快點」。

  田園從風景之中消失,馬路沒多久延伸到一個平緩的上坡路段。雖然坡道的頂端已經無路可走,但這裡似乎就是目的地。京介將目光集中在窗外。

  大概是在砍伐的過程中業者半途放棄了吧,車窗外有間背對著規模不完整雜樹林的房子。雖然並不是多麼寬廣的兩層樓建築,但無論是屋簷還是牆壁都很陳舊,窗戶上也全都覆蓋著遮雨窗。

  房子的周邊設置了有刺的鐵絲網,還掛上「出售」字樣的看板。然而在那看板前面,正停放著一輛黑色轎車。

  在陽光反射下,引擎蓋閃耀出危險的光芒。前陣子到家裡致贈出院賀禮的石田,就是搭這種車回去。當京介和豐花同時嘆氣,停下車子的職員以包含放棄的輕鬆口吻說道:

  「是副家長啊,他果然先繞過來了。因為副家長是追蹤術好手,唉,真是可惜……」

  在職員還沒說完之際,握著玲洗樹樹枝的豐花已經跳出車外,京介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黑色的車門也隨即打開,石田和護衛隊員衝到豐花面前。

  是因為夏季陽光的關係讓體力的充電狀況良好,還是只是湊巧集中精神的關係?豐花的動作當敏捷。當京介下車時,正好是她跳過有刺的鐵絲網,朝房子方向衝去的時候。

  雖然京介呼喚豐花的名字,但豐花卻頭也不回地打開玄關的大門消失蹤影。

  「那個小丫頭在想什麼?」

  石田撫著下巴嘟囔著。他似乎是被豐花踢了好幾下,連下巴和西裝等處都留下涼鞋的痕跡。而護衛隊員似乎不是被打就是被踢,在石田的背後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從車內走出來的職員,環顧著房子嘆出一口氣。石田一察覺到職員,隨即發出詢問:

  「是空間調查部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想不會錯的,這間屋子裡有假想空間的氣息,那個叫具幻屋的人也在裡面。」

  在京介打算移動時,被石田一把抓住肩膀,強行退後一步。石田從正上方瞪著京介的臉龐。

  「你可別任意行動。你們兄妹倆因為對家長施暴、偷竊車輛及綁架空間調查部長等案,現在得馬上帶回本家。因為會遭受前所未聞的減薪,所以你們最好有所覺悟!」

  「副家長……」

  一名護衛隊員垂下眉毛,吞吞吐吐地說道:

  「家長說過要交給他處理……」

  「你閉嘴!這裡由我來指揮!」

  「要減薪的話,待會不管要減多少我都接受。」

  京介甩開石田的手開口說道:

  「在假想空間裡,或許有人正瀕臨死亡。」

  「矯正術者的工作是淨化閉塞!」

  石田手指著房子發出怒吼。在沒人居住的房子裡,的確看不到代表閉塞的藍光。

  儘管如此,京介還是抬頭看著石田銳利的雙眼說道:

  「我知道。但是,並沒有不能做出除此以外行為的規定。」

  「少說些自以為了不起的話!你們只不過是接受正式登錄才四個月左右的術者!」

  石田從石膏上抓住京介的左手臂。

  「明明沒什麼力量,還想插手管閒事,所以三年前對具幻屋挑釁的術者才會死掉。如果你想這樣殉職,我是不會阻止你,但別死在我面前。空間內就由護衛隊員進入!」

  「也許不要進去會比較好。」

  職員突然插嘴,準備行動的護衛隊員則在有刺鐵絲網前停下腳步。職員對著石田及護衛隊員說:

  「這個假想空間已經近乎成型。在這種狀態下,要是和空間不相稱的人進入,就會被抹銷存在。」

  「所謂的抹銷存在是指……」

  面對在眉間刻下皺紋的石田,職員被催促地迅速做出回答:

  「簡而言之,就是死亡的意思。」

  「和空間不相稱的人,是什麼意思?」

  「這是製作者—具幻屋的客戶願望設定的問題,比如說,在這裡面設定展現家庭和樂的假想空間。所謂和這種情況不相稱的人,就是指非家人的人物。如果是和客人第一次見面的副家長闖進去,就會立刻被抹銷。」

  石田用力咋舌後,瞪著房子喃喃說道:

  「在從外側以法術攻擊的情形下,有可能不破壞整幢房子嗎……」

  「裡面還有人在。」

  京介回嘴,但卻只遭到石田的白眼。似乎是在說你給我閉嘴。

  「從外界是不可能的。」

  吞吞吐吐一陣子後,職員說道:

  「空間本身具有類似我們所使用的結界功能。要讓空間結束,我想分散客戶的意志是首要之務。因為在客人生命未結束的這段期間,空間會持續展現。」

  「在所謂的客戶死去,具幻屋現身之前,我們只能在這裡待命嗎?」

  石田加強緊握石膏的勁道。京介心想石膏吱吱作響,裡面還處於折斷狀態的骨頭大概也移位了吧。

  斷都已經斷了,也無所謂了。京介從石田的手中奮力抽出左手臂,超越至今為止的痛覺在手臂裡流竄。他撞倒一瞬間被石膏碎裂聲嚇到的石後,拔腿就跑。

  「你等等……!」

  在朝著房子奔跑的京介面前,一名護衛隊員起身阻擋。但他似乎不是想要攔阻去路,反而亮出手中的玲洗樹樹枝。而那並不是隊員的所有物,看那個顏色及形狀,是古代法術專用的東西。

  「這個要交給你,家長已經授予使用許可。」

  「謝謝。」

  接過玲洗樹樹枝,京介甩開追上來的石田開始起跑。過去只有一度握過的專用道具冰冷觸感,好像穿過了手臂滲入背脊。

  「請你小心!在空間內的受傷或死亡並不是幻覺,而是會延續到現實裡。」

  職員站在有刺鐵絲網的前面。他的兩手裡不知為何,抱著不曉得從哪裡撿來的一根去皮圓木。

  環抱著圓木,職員做出說明:

  「你聽好了,一進入假想空間後,就會變成屬於空間的外表。如果時間是過去,應該會呈現出比現在的年紀還要小的模樣。因為擾亂你意念的作用正在運作,所以或許會忘記那裡並不是現實。但只是你能明白那是幻覺,就不會有問題。」

  「萬一忘記了呢?」

  「意念是與型態同調。所以大概會連破壞空間的目的都忘掉吧?那麼……」

  職員看著京介的背後吞嚥氣息,說道:

  「希望你自己別成為具幻屋的下一個客戶!」

  說完之後,他就抱著圓木跑開。可以聽見從背後傳來石田的怒吼聲及職員的悲鳴。

  分別確認一次太陽的光線及腳底下傳來的地面溫度,京介鑽過了有刺鐵絲網。在玄關的大門前,掉落了豐花的涼鞋。

  當他一打開門,就可以看見位於另一側的虹原東中學校舍。

  「妳總算來了。」

  在校園角落的飲水台前,站著一名戴黑帽的男子。他從帽子底下對豐花投射出沒有溫度的笑容。

  尋找榎本沙織的身影而在學校面來回奔走的豐花,拭去額頭上的汗水。

  就算是假想空間,這裡也很炎熱。應該是夏天吧。天空中太陽規律地西下,從校園的樹木裡確實可以聽見吵死人的蟬鳴。相較之下校舍恢復一片寂靜,那一定是放暑假學生不在的關係。和現實沒什麼兩樣的景色,單純地延展開來。明知道是假想空間,明明腦袋裡盡是焦躁感,但總覺得有種懷念的感覺,豐花感到很不可思議。

  具幻屋面對豐花,一步步逼近。初次見面時所感覺到的危機感,現在已不復存在。雖然他不是豐花所熟知的國中校園裡應該出現的人物,但她卻沒有懷疑的感覺。具幻屋就像漂浮在地面上的影子一般,無聲地移動。

  「沙織在哪裡?」

  將手肘倚靠在飲水台調整呼吸,豐花詢問道:

  「是你叫我來的吧,她在哪裡?」

  具幻屋悠哉地繞著豐花及飲水台的周圍行走。

  「雖然是我叫妳來的,但現在已經用不到妳了。」

  「這是什麼意思?沙織在哪裡?你打算把她留在這種地方到什麼時候?」

  「妳就待在這裡吧,待在這裡成為榎本沙織和空間的一部分,去死吧。」

  「我不要!」

  豐花發出怒吼。受到聲音的驚嚇,校園裡的鴿子全逃向空中。

  「我完全搞不懂,待在這種地方能幹什麼?國中的時候我的確在這裡過得很快樂。不光只有快樂而已,一回想起來就有許多不錯的回憶,連相薄我都看了好幾回。但卻從沒想過要回到過去,因為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我要把沙織從這裡帶走,到外面、到現實中,和許多快樂的事物在一起。就像國中時候那樣地在一起,所以把沙織還給我!」

  具幻屋在豐花的正後方停下腳步。

  「硬闖入我的世界的人,每個人都這麼說。要以自己的力量救出我的客戶,他們都會說出這種話。」

  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低沉地迴盪在校園裡。

  「妳的心意應該是真的,但真能實現那句話嗎?妳將來無論何時都會和榎本沙織在一起嗎?」

  「當然可以!以前就是這樣了!」

  「妳要是沒聽其他朋友說,根本連榎本沙織的失蹤都毫不知情。只以自己的方便碰巧想起來的妳,是救不了榎本沙織的。」

  「囉唆!你還不是裝成一副拯救人的模樣,卻想把他人的性命納為自己的所有物!」

  面對怒罵回來的豐花,具幻屋笑了:

  「我並沒有要拯救任何人。但是,我卻可以給予永無止盡的快樂。我對待榎本沙織還比妳或你們好多了。」

  「囉唆,吵死了!為什麼我非得被你這種人這樣教訓?」

  豐花揮舞玲洗樹樹枝,跑近具幻屋的身邊。具幻屋以輕盈的跳躍越過飲水台,躲過豐花的攻擊。

  「榎本沙織許下了好幾次願望,而我已經完成她的心願。不僅限於妳,能拯救她的人根本不存在!」

  甩開滲入眼睛的汗水,豐花仍不停止攻擊。她將玲洗樹樹枝伸向具幻屋並唸出咒語: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出於酉位朝辰位三,掃射。消滅前方對象!」

  連續發射三次的光彈,全被具幻屋避開。豐花繼續唸出咒語,像怒吼般地持續念誦:

  「十,掃射!」

  飲水台一帶被包圍在光之漩渦中。依舊包覆黑色的衣服,具幻屋露出笑容。

  「二十,掃射!三十—」

  豐花的精神力已經用盡。具幻屋將產生頭暈而腳步不穩的豐花頭部一把抓起。然後,豐花的腦袋就被迫撞上飲水台的一角。在她的腳下,汗水和鮮血同時飛濺出來。

  「妳就死在這裡吧。」

  面對倒地的豐花,具幻屋撂下這句話。他的聲音裡沒有冷酷的餘韻,只有單純告誡事實的確實聲音。

  具幻屋將豐花掉落的玲洗樹樹枝撿起,想用單手折斷它。樹枝彎曲、產生龜裂的聲音刺痛豐花的耳膜。雖然她想起身大喊住手,但無論是聲帶還是雙腳都無法動作,這讓豐花氣得咬牙切齒。

  「有人來了。」

  具幻屋突然停手,看著遙遠的遠方。

  「有人來了,似乎是成為新客戶的傢伙。」

  具幻屋讓上衣下襬隨風飄動,步行橫越校園。豐花用視野的一端沉默凝視這一切。

  這是為什麼?

  以倒地的姿勢仰望著天空,豐花喃喃自語。本來應該是蔚藍的天空卻是紅色的。是接近黃昏了嗎,還是鮮血滲進眼睛的關係,對豐花來說根本無法做出判斷。

  「豐花,妳怎麼了?」

  隨著那個聲音,可以聽見複數的腳步聲逐漸接近。榎本沙織的搜索隊,國中三年級的一群朋友正在窺探豐花的臉龐。但橋口的頭髮並不是橘色的,喜歡粉紅色口紅的女孩,則節制地使用帶有顏色的唇膏,每個人都是國中三年級時的模樣。

  「我沒事……沙織在哪裡……?」

  豐花在手腳上注入力氣想要爬起來,然而朋友們卻不可思議地盯著豐花的身影。

  要是發生什麼事,總會有某人跑來告訴她。即使畢業之後不能頻繁地聽見那個聲音,但豐花總認為任何時候都可以再見面而覺得沒問題。

  「這是為什麼……」

  會這麼想的,只有她自己。

  進入假想空間的京介,首先四處打量自己的模樣。雖然體型大小和現在沒什麼兩樣,但左手臂上的石膏卻不見了。連骨折的疼痛都感覺不到,這一定也是幻覺吧。他將這是幻覺這句話喃喃唸了兩遍,用來堅定自己的意志。

  出現在眼前的,是三層樓的校舍。在比高中要小上一圈的校舍上,延伸出棗紅色的天空。沒有特別懷念的感覺,京介對著夕陽的餘暉瞇起雙眼。

  在學校裡面京介熟悉的地方,是位於校園角落的司令台及體育館。不管哪個地方都是在蹺課打瞌睡時使用。正因為盡是做出這樣的事情,所以才會完全不記得同學的長相吧,然而就算現在才注意到也於事無補。

  京介將神經集中在感覺上,明明可以聽見蟬鳴、鳥叫聲和敲鐘的聲音,但到處都感覺不到人的氣息。豐花到底在哪裡?具幻屋和榎本沙織呢?重新握好玲洗樹樹枝,嘆了一口氣後,京介朝校舍的方向走去。

  就在電梯前方,他和幾名學生集團擦身而過。直到剛才為止一直快樂聊天的學生們,一見到京介的臉就異口同聲地壓低音量:

  「……哇,是一條京介耶……」

  「……還是一樣面無表情啊……」

  「……就算在我補習的補習班裡,那傢伙也很有名喔。聽說面對北中的不良集團,他以一對十五打贏了耶。」

  「……有誰去跟他要簽名啦。可以賣到好價錢喔。」

  「……好可怕,會被殺掉的。」

  京介無視於學生,穿過電梯口。;當他一進入校舍裡面,就聽見從某處傳來的樂器演奏聲。似乎是管樂隊正在練習。在榎本沙織的腦海裡,聽到這種聲音的時間,是她印象最深刻的時候吧。

  他走在沒有半個人的走廊上,夕陽從窗戶斜射進來,無論是地板還是牆壁都染成一整片橘色。當走在蠟打得不平整的走廊上時,鞋底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京介在學校時,對於這種聽起來很乾澀的聲音感到十分棘手。

  背後有股人的氣息,京介停下了腳步。對正後方有人存在,他是透過延伸在地上的影子才察覺到的。京介慢慢地轉過頭去,就在幾公尺的後方,具幻屋現出身影。

  「停下腳步的人。」

  具幻屋的手像是拎起垃圾般地拿著玲洗樹樹枝。那是豐花的吧。他在手中把玩著那根木杖露出微笑,但那卻是種令人討厭的笑容。

  「無法移動的人,你沒有願望嗎?」

  將玲洗樹樹枝丟在一旁,具幻屋逐步接近京介的眼前。那是就算使用法術進行攻擊,只要具幻屋伸出手來就什麼都做不了的極短距離。

  「你沒有悔恨的事?沒有想去的地方嗎?」

  他的聲音裡如同至今為止那樣聽不見感情,但也沒有令人可疑或不高興的印象。京介思索這或許也幻聽的一種。在相隔只有幾十分公距離所看見的具幻屋眼睛裡,有種深不見底的深沉。

  「什麼都可以說,什麼都可以實現。」

  具幻屋將手伸過來,在沒被太陽曬過的皮膚上,靜脈清晰可見。在用單手折斷道具,連骨頭都可以捏碎的指尖,可以看見像白色絲線般的東西。

  他是靠這麼做來牽引出客戶的願望吧。京介閉起雙眼。頭目曾說過,客戶是由具幻屋來選擇。難道自己被誤認作想成為客戶的人了?京介想著這是不是適當的判斷,在深呼吸一次後,睜開雙眼。

  「你沒有願望嗎?」

  伸長雙手的具幻屋指尖,輕觸京介的側邊腦袋。那是既不溫暖也不冰冷的手指。然而被碰觸的肌膚底下,卻衍生出有東西在蠢動的感覺。從具幻屋手指延伸出來的絲線或許正在探索腦袋,但那感覺卻不會讓京介感到不快。

  在頭蓋骨內側,絲線發出乾澀的聲音移動著,絲線的前端一路鑽進腦袋的深處。雖然一瞬間感到疼痛,但沒多久那個地方就被絲線溫柔地包圍。和接受治癒術時很相似,感覺心情很安定。

  「我有願望。」

  閉起眼睛的京介開口說話,他透過氣息可以知道具幻屋點頭表示同意。

  「我有願望,我想見砂島禮子。見到她,想告訴她就算不用這麼努力,我也感覺十分滿足。」

  「我明白,我就幫你實現吧。」

  具幻屋話才說完,兩手指尖的絲線就像完全連接了京介的側頭。

  京介張開雙眼,將玲洗樹樹枝的尖端抵住具幻屋的下。

  「我是有願望,但不用你來幫我實現也行。」

  具幻屋想要移動雙手。在腦海中心施力,做出不放開連同絲線及其手臂的想像,京介唸出古代法術的咒語:

  「擊碎、消滅、—啟動!」

  走廊上佈滿的橙色,染成一片漆黑。具幻屋的臉部扭曲,在衝擊波之下帽子飛走了。頭上的舊傷痕裂開,具幻屋的身體也被吹走。因為自己本身也受到相當程度的震動反作用,所以京介也撞到地面。而地面及牆壁上爬滿龜裂的痕跡。

  等到震動平息後,京介站起來。在他的腳邊,無數的絲線及帽子的碎片散落在四處。

  「擁有強大力量的人。」

  在背後響起具幻屋的聲音。那是聲音嗎?或者只是流洩的氣息聽來像是聲音?真是種奇妙的嘶啞聲。

  「總有一天你會因為那股力量毀掉自己的身軀……就像現在一樣。」

  背對著如此說完後哈哈大笑的具幻屋,京介在走廊上前進。

  一打開教室的門,就出現一名身穿夏季制服的女學生。雖然剛剛到處都感覺不到人的氣息,但這個空間應該不是無人存在。凝視著那張有印象的臉龐,京介停下了腳步。這兩天裡只在影印的大頭照上對看過無數次的少女就站在那裡。

  「妳是榎本嗎?」

  聽到京介的詢問,女學生看似乖巧的臉蛋點,浮現出微微的笑容並點點頭。

  「嗯,雖然我真正的身體還在空間外沉睡著。」

  「關於我的事……」

  「我知道,我常聽豐花提起,再加上你很有名。」

  榎本沙織走回教室裡。因為門還是處於敞開的狀態,所以或許是要他進去的意思。京介在確認「三年三班」的班級名牌後,進入教室裡面。

  裡面是十分普通的教室。面對講桌排列桌子及椅子,公佈欄上還貼著充滿個性色彩及形狀的課表、學年刊物及掃除輪值表,也有像是書法作業作品的宣紙大量張貼的牆壁。「夢」、「勇氣」、「努力」等,題目應該是喜歡的詞彙吧,各種不同的漢字以各式各樣的字體書寫出來。如果這些全都出自於榎本的記憶重現,京介還真佩服她那驚人的記憶力。

  透過面對中庭的窗戶,可以看見在樹木之間漸漸下沉的太陽。花園裡面雖然綻放大量的向日葵,但所有的花朵都受到夕陽的餘暉,失去原有的顏色。

  在染成紅色的教室後方,幾名學生正嬉鬧著跑來跑去。有三名女孩和兩名男孩,全都是熟悉的面孔。而在和他們相距不遠的地上,豐花正俯臥著。

  繞過靜靜凝視這一切的榎本,京介朝豐花的身邊走去。當他屈身察看時,就發現在額頭附近有個傷口。雖然京介使用了治癒系的古代法術使他痊癒,但豐花卻仍舊沒醒。

  「總覺得好像有印象……」

  不知何時站在身旁的榎本,盯著玲洗樹樹枝說道:

  「在好幾年前,有個人在妨礙幫我實現願望的男人,他也拿著這種木杖。」

  榎本平靜地將視線移到京介臉上。三年前瀕死狀態的術者所施展的法術,似乎並沒有到達完全消除記憶的地步。將豐花的身體調整成仰躺的姿勢後,京介站了起來。

  榎本凝視著京介,提出詢問:

  「一條同學也要妨礙我?無論是豐花還是一條同學,為什麼都想把我帶離這裡?」

  「發生什麼事,妳自己怎麼了,這些妳都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我只想待在這裡。」

  快速做出回答後,榎本在課桌椅間走動。吵鬧不休的學生們無視於京介,依然繼續蹦蹦跳跳。

  「即使沒把豐花他們叫來,我也想在自己的腦海裡回想,製造出他們的形象。但是那個男人卻擅自把他們帶來了……所以大家也就被捲入其中。」

  在講桌前面停下腳步,榎本對著窗外投注視線。她的眉頭深鎖,但那似乎不是因為夕陽刺眼的關係。

  「榎本。」

  「什麼?」

  「在新環境裡,妳發生過什麼事我並不清楚。但是……」

  「什麼也沒有。」

  榎本打斷京介的話,說道:

  「什麼也沒有,什麼都沒有。被欺負、在課業方面不順心、和家人的感情不好,完全沒有這種事。雖然什麼事都沒有,但正因為什麼都沒有才會感到困擾。像教室裡面和以前不同,好像會凍死人,宿舍的房間安靜得令我頭痛等等,這種事情有誰能夠了解?」

  「如果妳試著說出來,不就解決了?」

  「說了又能怎樣?在新學校裡精神飽滿地過日子的豐花,或好像什麼都沒感覺的一條同學,你們能明白什麼?」

  拉開附近的椅子,榎本坐了下來。她的聲音充滿激動,但表情相較之下卻是沉穩的。

  「可是,我明白不光是我,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而努力不懈。我不要再停下腳步或為了周遭一切行事,所以才許下想回到這裡的願望。」

  「榎本。」

  「我很喜歡豐花他們。但卻不是現實之中的他們,而是喜歡我記憶中的他們,所以無論如何這裡都是最好的。」

  榎本彎下上半身,憐愛似地將臉頰貼近桌面。

  京介嘆出長長的一口氣,靠近另一張散著文具用品的桌子。如果不破壞這個空間的話,待在這裡的所有人在榎本壽命終結之前,都會持續禁閉在這裡。雖然不會再被具幻屋吸取性命而導致死亡,但卻只是單純等待平等的衰竭死亡。

  「你想離開這裡嗎?」

  臉頰仍貼近桌面,榎本開口對京介說:

  「不過,很抱歉。只要我不面對現實,出口就不會打開。當然,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榎本……」

  「拜託,請你不要說出那種『現實比妳想像中還要有趣』的話。如果這種話對我有效,我應該早就走得出去了。」

  榎本在桌面上別過頭去,將目光從京介的身上移開。京介則對著眼前的文具用品,喃喃說著「真是糟糕」。而能夠幫他做出建言的適當文具用品,當然是不存在的。

  桌上的自動柗品及像皮擦交雜在一起,還掉落一隻美工刀,是可以調整刀片長短的類型。京介隨手拿起那個,將刀刃推出幾公分。榎本對堅硬的聲音產生反應,把頭抬起來。

  「你在做什麼?」

  抬頭看著拿起美工刀站起來的京介,榎本露出微笑:

  「沒錯,一條同學你們可以離開這裡的方法還有一個,就是等我死了。」

  「我知道。」

  「可以啊,我沒關係。」

  榎本凝視著美工刀的刀刃,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真正的身體已經因為好幾天待在這裡而逐漸衰弱。反正馬上就要死了,不管是哪種方法……」

  「榎本,現實比妳想像中還要不快樂。」

  京介將美工刀刺進自己的左胸膛。榎本睜大雙眼,椅腳磨擦過地面。劇烈的疼痛讓京介皺起整張臉,當和四月相同的位置被刺中時,傷口會更加深入。

  榎本的指甲抓過桌子的表面,目不轉睛地盯著京介。京介將美工刀丟在地上說道:

  「國中三年級的我,這裡還沒有傷口,但現實世界的我卻留下了傷痕。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現實的自己比較好。事實上,我的左臂現在正處於骨折狀態。」

  調整呼吸之後,他用右手抓起自己的左手腕,並以手肘抬命地敲擊講桌。雖然講桌發出沉重的聲音,但手肘卻還沒有任何異樣。京介再次用手肘敲擊,講桌又吱吱作響。然而在教室後面的學生們,卻只是發出天真的笑聲。京介閉起雙眼,不斷重複同樣的動作。榎本發出尖叫,也可以聽出那似乎是「快住手」的叫聲。

  在榎本尖叫的同時,一片窗戶玻璃碎裂開來。學生們驚擾地到處亂竄,有的帶頭前進,有的壓著某人的背部,紛紛跨過窗框離去。而那裡一定就是空間的出口吧。京介壓著因折斷而使不上力的左手臂,望著破裂的窗戶。

  「你為什麼要妨礙我?」

  將臉貼伏在桌面上的榎本,以含糊不清的聲音說道:

  「我明明想待在這裡,只要待在這裡就不會有任何討厭的事,我明明不想給任何人帶來困擾!」

  低頭看著在T恤左胸膛上滲出的鮮血,京介吐出痛苦的氣息。好痛。雖然自己已經把刀片的長度調整到不會造成致命傷的程度,但好像還是不能調節痛苦度。如果這裡不是假想空間,如果眼前沒有豐花一個人倒地不起,他想怹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他覺得就算被人下令去做,由自己切開腹部或手腕而死這種事,如果沒有毅力是做不到的。

  「我並不打妨礙妳。只不過,大家都只是出來尋找離家出走的妳而已。」

  京介走近豐花身邊,只用右手臂撐起豐花的身體。大概是失去意識的關係,豐花的身體異常地沉重。她嘴裡唸著該不會吃太多了吧,京介讓她的身體依靠在自己背上,連拖帶拉地離去。明明應該是緊閉雙眼失去意識,但豐花的睫毛上卻是濕潤的。

  在窗戶的前方停頓一下腳步,京介頭也不回地說:

  「我要出去了。如果榎本妳無論如何都想待在這裡,我想這樣最好。妳還是自己做決定吧。」

  在破裂的窗戶另一側,有蟬正在鳴叫,還有校舍裡的鐘聲響起。

  而京介的背後,傳來推開椅子的聲音。

  沿著國道旁的虹原市立醫院停車場呈現客滿的情況。

  受到接近中午的陽光曝曬,近百輛車頂閃耀出光芒。在圓環響起警笛的救護車急駛進去,而在側邊路線公車則排出車輛的廢氣,悠哉地啟程。抬頭仰望四層樓建築的醫院,豐花打了個短促的噴嚏。

  穿越過和停車場同樣處於客滿狀態的等待室,豐花走向住院大樓。擦身而過的護理長對於豐花的點頭行禮,回以十分罕見的笑容。

  豐花望著手中拿的花束,嘟起嘴巴想著「還是怪怪的吧」。向日葵花束並不是在花店購買的東西,而是自己摘取路邊盛開的花朵,再綁上鍛帶做成的。花朵的大小不一,葉子和花莖的形狀一味展現出野性,而且鍛帶也是用中元節包裝的東西再加以利用。在錢包出現該稱為財政困難的大恐慌現狀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當她走到四0三號病房時,正好有位中年婦女從房間走出來,她是榎本沙織的母親。

  「哎呀,你好。妳今天也來看她?」

  從遙遠的其他縣市趕來的榎本媽媽,交相比較豐花及粗製濫造的花束,露出了微笑。豐花帶著微笑點點頭,和有話要跟醫生說的母親打聲招呼後,打開病房的房門。

  「沙織,妳好嗎?今天也是不用花錢的花束,真不好意思啊。」

  在個人病房的床舖上,帶著呼吸器的榎本沙織沉睡著。在枕頭邊的花瓶裡,前幾天豐花帶來的牽牛花帶著不合時宜的面貌,相當神采奕奕地綻放。

  「今後三個月,我得減薪十成。唉,簡單的說就是沒有酬勞卻要做白工的意思。上層階級還真是魔鬼啊。」

  在牽牛花的旁邊插進向日葵,豐花甩掉沾粘在手上的泥土。榎本沒有做任何回答,只是帶著平靜的表情持續睡著。

  將維持假想空間的榎本意念分散開來後,空間就崩毀了。被禁錮的同學們全都平安無事,之後他們都被在外面待命的護衛隊員施下記憶操作法術,返回家中。

  連衰弱的榎本也馬上被施以治癒術,但榎本的身體卻無法接受法術,所以無論體力或意識都沒恢復。護衛隊員說她並不是法術無法產生效用的體質,因此是本人的意識無法接受法術的關係。竟然會有這種事情,豐花還是第一次知道。

  如果透過光流脈的救命方式行不通,榎本就不能待在本家接受保護。因此,是以榎本在效外暈倒在地的名義,送到一般的市民醫院。一名女高中生消失蹤影的事件,就這麼迎向結局。

  從假想空間的遺跡裡,並沒有發現具幻屋的遺體。

  此後,雖然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但榎本的意識還是沒有恢復。根據醫生的診斷,肉體方面並沒有任何問題,似乎是處於就算馬上清醒也不奇怪的狀態,但沒有清醒過來就很奇怪了。看似沉著的榎本媽媽對豐花說,最近要把榎本轉院到靠近家裡的其他縣市,等待她的康復。

  「除了減薪之外,還必須接受另一個處罰喔。」

  靠近窗邊,豐花對著沒回應的榎本說話。除了三個月的減薪處分外,豐花和京介在半年內不得參加所有的升等考試,當然,護衛隊的入隊考試也不能參加。雖然以前遠峰曾說過要免除他們的考試,但只要術者管理部不接受申請書,也是無可奈何。就結果而言,這次的入隊還是變回一張白紙。

  「不過呢,我想這樣也不錯啦。我想變得更強,而且雖然護衛隊的酬勞的確比現在要好,但仔細想想在階級上還是在副家長之下啊。我想坐上能讓那個大叔徹底認輸的地位。可是說到在副家長之上的,就只有家長了吧?家長的就職考試很難耶,我能飛上枝頭當鳳凰嗎……」

  明知道是榎本聽不懂的話題,豐花卻只是不停地說。術者的事、高中的事,還有家裡的事。當察覺到只顧著訴說自己的事時,豐花安靜下來。

  「我想我一定是如同具幻屋所說的那種人。」

  移動到病床的旁邊,豐花這麼說道。榎本的睡臉十分地安祥,看起來好像正在微笑的樣子。就像榎本媽媽所說的「好像正在做美夢,正猶豫要不要起床」。

  豐花用手指輕輕碰觸花瓶裡歪斜的向日葵。

  「我是以自己的尺度把妳當朋友。如果現在不是放暑假,或許我會因為忙於術者的工作而沒法找妳。」

  大概是鄰近小兒科病房的關係,可以聽見走廊方向有小孩子的笑聲。豐花持續輕觸向日葵。

  「所以,我不會輕率說出今後會二十四小時待在妳身邊這種話。雖然很想說出來,但就如同具幻屋所說的,我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實現。可是,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的妳,不管哪個我都喜歡。如果妳想見到現在的我,隨時可以告訴我喔。」

  向日葵愛理不理地搖晃頭部,總算站穩安定的位置,豐花因而走出病房。

  在走廊上,她碰見穿著虹原女子大學附屬高中制服的學生。手拿滿天星和雛菊做成小花束的學生,一見到豐花就嚇到抽動鼻子。

  「有股聞到空空如也錢包時的味道耶。」

  「妳的占卜還真準耶。妳今天有來探病的空閒啊?」

  「把花放好之後,我馬上就回去。不過,妳可以等我一下嗎?我有話跟妳說。」

  將手貼在榎本病房的門板上,學生開口說道。豐花則點頭表示同意。

  「可以啊,什麼事?」

  「請妳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哦,我是要商量放煙火的事。」

  學生帶著不悅的神情說話。

  「如果在醫院的停車場放華麗的煙火,榎本同學或許也會清醒過來。」

  「也許不賴哦。」

  連豐花自己都覺得這想法很大膽,而露出了笑容。

  在本家內的術者中心裡,接下修理完畢的玲洗樹樹枝,但當聽到「修理費是二十三萬圓」時,京介真的快暈倒了。雖然他心想是開玩笑,而向術者中心職員求證,但卻聽到這不是開玩笑的答案。

  當京介說明身上沒有那麼多錢,及有三個月的時間減薪十成後,職員突然趴下來。但那並不是同情他,而是朝桌下噴笑出來。

  修理費用從恢復正常酬勞的月份開始支付一事,被寫在預先扣掉的申請書裡,還是以二十三次分期付款的方式。計算著付完二十三個月後是幾年之後,京介覺得怎樣都無所謂地嘆口氣。

  用右手拿著剛修理好的玲洗樹樹枝,並留意還沒治好的左手臂,京介邁開步伐。第一次骨折期間沒有慎重處理似乎是原因所在,因此,雖然當初預計完全治好要三個星期的時間,但現在痊癒卻要花上六個星期。不過,不論自己刺傷的胸膛傷口還骨頭,只要花點時間就能治好,這樣也足夠了。

  在本家的入口處,他看見家長遠峰。有護衛隊員隨行在側的遠峰,一發覺京介就說了聲「嗨」微微舉起手。

  「我還從外面回來,真是笑死我了。有兩個三明治人裝扮的高中生正在大吵大鬧。」

  「真是有精神啊。」

  一站在京介的面前,遠峰仔細端詳他的石膏。

  「很痛嗎?」

  「還好。」

  「我之前就感覺到了,總覺得你很像紙拉門耶。」

  「紙拉門?」

  「就是和室裡面的那個紙拉門啊。」

  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遠峰說道:

  「所謂的紙拉門不就是不管換貼多少次,一定會有破掉的東西嗎?像人的腳部容易撞傷的地方,或小孩子光以那裡為目標留下傷口的位置,感覺好像都會有這種部位嘛。」

  「那又怎樣?」

  「所以,我想就算治療再治療還是會受傷,是不是就已經是這種命運了?」

  「你是要我放棄?」

  「要放棄,還是加強紙拉門的紙,就全憑持有者的意志了。」

  在遠峰的背後,一名隊員悄悄在耳邊說些什麼。大概是有會議正在等待而派人前來催促,遠峰在適度地點頭回應後,對京介說:

  「這段期間的事件,讓你辛苦了。雖然我不做出處分,但這是會議上的決議。」

  「無所謂。」

  「要是我能妥善指揮就好了,但未解決事件還有很多其他的問題,所以我根本沒辦法行動。」

  「無所謂。」

  「護衛隊的事……」

  「沒什麼關係。」

  混雜嘆息的京介剛說完,就看著遠峰。

  「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加入的意思。我要在現在所處的地方,做我能做的事。我要尋找自己做得到的事。」

  「是嗎?」

  遠峰露出淺笑,說道「再見了」之後離去。京介則由正面玄關離開本家。

  像要刺穿肌膚的陽光從正上方照射下來。沒有半點涼意的風從某個遠方將祭典的奏樂傳送過來。而夏日祭典正是從今天開始。

  京介想不起來自己去年的這一天到底在做些什麼,但兩年前的這一天,他卻被砂島禮子強拉同行。

  總有一天,所有傷口痊癒的日子會來臨。總有一天,也許會因為自己的力量而毀了自己。肉體損壞,連太陽光都感覺不到的日子會來到,但如果變成那樣,在變成那樣的時候,他想傳達給砂島禮子知道。他心想實現願望的手段,現在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今年的夏日祭典,是在家裡和暑假作業對望。抱持著似乎會留下這種回憶的預感,京介朝陽光照耀的地方邁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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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 記

  承蒙各位一直閱讀『打工魔法師』,真是非常感謝,我是椎野美由貴。

  這回可喜可賀的是能在一月一日出版。(註:此為日文版的出書時間)

  各位讀者正過著什麼樣的新年?

  我自己肯定是在思考『打工魔法師』的事。

  我想趁機來回顧一下過去的元旦。

  去年的元旦我還是想著『打工魔法師』的事。

  前年的元旦則是將角川學園小說大賞的徵文原稿,用文字處理機印出來。這項工作從除夕夜開始持續進行,但因為我的文字處理機印刷時所發出的聲音相當大,所以我完全聽不到紅白歌唱大賽及除夕夜的鐘聲。

  過程之中我也碰到墨水色帶用完,衝進從元旦就開始營業的附近電器行的情形。我對於店員以異常親切的態度,眼睛綻放光芒地說:「在這附近,到現在文字處理機用品還能如此充足的店家,只有我們這裡了。」的這番話印象深刻。

  好幾年前的元旦,我曾因為暴飲暴食而倒地不起。

  大學入學考試那年的元旦,我把讀書的事放在一邊,展開前往鄰近城鎮的神社蒐集合格護身符的旅程。還記得到最後拿到十幾個,全都用吊繩從腰間垂掛下來,叮叮噹噹走向考場的回憶。甚至被後座不認識的考生以「這個人叮叮噹噹的耶」的眼光看待。

  高中入學考試那年的元旦,我以唸書的名義窩在房間裡看漫畫,卻搞到缺氧。各位讀者也要留意在援氣房裡的換氣喔。

  這麼想起來,在這幾年之中我好像已經可以度過相當平穩的新年。我想如果未來的元旦也能快樂地想著小說的事就太好了。

  那麼,這是長篇版的第四集。

  在長篇版第一集的後記裡提過,「總覺得我淨是給周遭的人帶來麻煩。為了接下來可以更順利進行工作,我希望能更加精進。」

  雖然當時曾經這樣寫過,但事實上這次我還是給周遭的人,帶來比以往更多的困擾。

  對於責任編輯主藤先生、編輯部的野崎先生、女井先生,我有一整張紙都寫不夠的感謝。對編輯部我也有受人之恩永誌不忘的心情。真是非常感謝各位!負責插畫的原田先生,明明在進度上給您帶來麻煩,但您還是幫我畫出美麗的插畫,非常謝謝您!

  上次短篇集的封面,我和主藤先生一起說出:

  「好可愛,真是厲害耶,太美了!」

  「好可愛喔,真厲害,太美了!」

  「光影是怎麼畫出來的啊?」

  「我也不知道耶。」

  全是讚賞的話。

  另外,與出版相關的所有工作人員,我由衷地致上謝意。

  還有各位讀者,這回也承蒙你們閱讀到這裡,真是非常感謝。

  能像這樣讓這套小說持續出版成一系列,也是因為大家聲援的關係。在反覆閱讀來信的過程中獲得鼓勵,我將帶著最大的感謝,繼續努力下去。

  那麼,期待下一集與各位再相會的日子。

  椎野美由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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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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