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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場人物
第一章 白色情人節的猶豫
春天徒留若有似無的寒氣——在這股寒氣之中,校舍的影子在暈染夕陽餘暉的操場上拉得長長的,放學的學生們也零星地走在其上。
早已看慣的風景在眼前展開。
靠在屋頂的柵欄上目睹著這一幕——
「……」
——南部匡平出神地歎了一口氣。
啊啊,安穩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他所渴望的正是如此平凡而緩慢的時光。
他一點都不希望鶴立雞群,或是有任何異於常人的表現。匡平的理想就是以他認為理所當然的方式過著理所當然的人生。
凡庸無謂,普通更好,和平最棒。在神的身邊盡全力過著平凡的生活就好。
雖然說克拉克博士之類的人可能會為了這種一點也不像少年該有的志向而哀歎『喂、等一下,總要稍微胸懷大志一點吧』。不過,匡平這種平庸的志向並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因此也沒必要被別人指責。
就是這麼一日事。
南部匡平悠閒地眺望著一如往常的平凡學校風光,像個老頭子似的細細品味著隱藏其中的至高幸福。
只不過……
「——哥哥。」
至高的幸福不會長久,這是世間的常理。匡平心想,神一定是個心眼壞透了的傢伙。
讓人覺得悠哉的聲音再次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你在幹什麼?哥哥,回家囉!」
「……」
匡平歎著長長的——而且這次還添加了少許留戀氣息的一口氣,緩緩地回過頭。
一名沐浴在夕陽餘暉中的少女站在屋頂上。
她那綻放出如同寶石般蒼藍光芒的大大雙眸正不可思議地盯著匡平。
她是一個美麗的少女。
她的容貌清麗可愛,只要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邊,便會讓人感受到一股高雅的氣質,甚至連空氣的質感都能被改變。流洩而下的金色髮絲和枯葉色的外套襯托出完美的對比——站在黃昏光芒中的她,讓人不禁聯想到某種藝術品。
她原本應該是只能在螢幕或是雜誌中才能看見的那種美少女才對。
南部晴美。
她有個日本人的名字,不過她那極富特色的金髮碧眼,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天生的——白種
人。
匡平從來沒叫過她『晴美』。這個戶籍上的名字,其實只不過是匡平的父親不知道用了什
麼奇怪的伎倆捏造出來的東西罷了。
「帕咪兒……」
這是大家稱呼她時使用的名字,也是她的暱稱。
而這個名字也是——將南部匡平所熱愛的平凡生活破壞殆盡之破壞神的名字。
「拜託偶爾也讓我沉浸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一下吧。」
「唔?」
帕咪兒微微歪過頭。就連這個動作也像小鳥一般天真無邪,惹人憐愛。
這時候——
(只要她沒有自稱『公主替身機器人』、眼睛不會射出攻擊光束、手掌不會放出電擊的
話……)
匡平不禁有了深刻的感觸。
帕咪兒她那不知道是在開玩笑、還是電波發射不良所造成意義不明的自我主張,現在仍舊是理所當然地持續進行中。如果那只是未經大腦就說出來的話,那也就算了。雖說也不是不會有問題啦。
只不過帕咪兒這個機器人不管怎麼看都是人。會洗澡、會上廁所、會吃飯,上了床之後也理所當然地睡得香甜——但她卻會從眼睛裡放出射穿混凝土牆壁的攻擊光束,這點讓匡平絲毫無法大意。
這名少女到底是何方神聖?
對表面上身為她哥哥的匡平而言,帕咪兒的身世到現在仍是一團謎。
「從屋頂上看著操場就是匡平的平凡日常生活嗎?」
「……你就當作是這麼一回事吧。」
要對著這個幾乎可以說是非日常生活核心的機器人說明細節實在太麻煩,所以匡平如此回答。
就在此時——
Mama & Papa were Laing in bed.
Mama rolled over and this is what's she said.
Oh, Give me some.Oh, Give me some.
P.T! P.T.!
Good foryou.
Good formP
Mmm good。
高亢輕快的歌聲讓匡平差點趴倒在地。他從腰上的包包裡掏出手機。
他看向手機的液晶畫面,上面顯示『響瑞人』三個字。他不記得有設定過這個鈴聲——不過他懂了,如果對象是響瑞人的話,他很有可能會擅自設定匡平的手機鈴聲。
匡平一臉煩躁地按下通話鍵。
『喔喔——我心靈的摯友啊!』
「誰是你心靈的摯友啊,你以為你是從哪本漫畫裡蹦出來的孩子王嗎?」
『我下次來開場演唱會吧,一場盛大的演唱會。』
「不需要,你——不是去打工了嗎?」
匡平說道。
匡平之所以得在屋頂上才能享受到平凡的日常生活……這也是理由之一。
以綜合性非常識的角度來看,會從眼睛裡發射攻擊光束的帕咪兒雖然勝過響瑞人……但響瑞人和身處其他教室的帕咪兒不同,身為匡平同學的響瑞人可是全年無休地擾亂匡平的生活。不過由於響瑞人今天必須打工,才沒有時間死纏著匡平,他放學後很快就閃人了。
『喔,我現在正在勤勞工作中。』
「那就閉上你的嘴繼續工作吧,勤勞少年。」
『別這麼冷淡嘛,對了,你情人節的時候不是拿到巧克力了嗎?』
「——嗄?」
唐突的話題讓匡平不禁蹙起了眉頭。
情人節。
那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那個時候——匡平的確從帕咪兒和早苗等幾個女生的手中收過巧克力。正確說來,帕咪兒給他的根本就不是巧克力——不過,這就先算了。
「啊啊——是喔。」
沒錯,情人節之後一個月。
「白色情人節嗎?」
『猜對了,我打工的地方現在舉行白色情人節特賣會,所以想說要把便宜的好東西先留給你——啊啊,我的手機好像快沒電了,啊啊,快給人家答案嘛。』
「……你突然打電話來說這個要幹嘛啊……還有你不要隨便把別人的手機鈴聲換成奇怪的音樂好不好啊!」
『咦?匡平,你不喜歡「魔法少女陸戰隊」嗎?』
「你也稍微考慮一下時間、地點和場合可以嗎!?」
一般人只要聽到魔法少女動畫的主題曲成為手機鈴聲時,通常都會先『倒退三步』。雖說剛剛那首歌的歌詞本身就是個很大的問題——不過這就先不管了。
『那白色情人節的回禮你打算怎麼辦?』
「這個嘛……就幫我買六份吧。」
匡平說。
雖然這六個人裡面有人送給他的擺明不是巧克力,而是有著奇怪味道的東西……不過管它是義理巧克力還是什麼,只要收到禮物,就一定得回禮。
『OK——那你打算送什麼?』
「送什麼?」
『你總不能全都送一樣的東西吧?』
「……」
就在這那一瞬間,匡平的臉上浮現了詫異的表情。
「不能都送一樣的嗎?」
『聽好了,匡平。親朋好友們也就算了,如果是其他的女孩送你巧克力——那白色情人節的回禮就表示你是不是答應跟她交往耶,你明白嗎?這個跟拿到義理巧克力,然後用義理的禮物回禮的道理是不同的喔!』
「咦?啥、等——!?」
瑞人天外飛來一筆的答案,讓匡平瞪大了雙眼。
隨後——
「……」
匡平盯著不斷發出空虛嘟嘟聲的手機好一會……他歎了口氣,看來瑞人的手機真的沒電了。
不過這樣也好……
「……就算你突然這樣跟我說,我也……」
匡平低語。
帕咪兒、村田早苗、峰部蓉子、豐和薰子,其他還有兩個感情比較好的女同學送給他的巧克力。匡平在情人節拿到的巧克力——裡面也有不是巧克力的東西——就只有這六個。
女同學和蓉子、薰子給他的,明顯就是義理巧克力。就算對這方面的事再遲鈍、再生疏,匡平也明白這一點。尤其是蓉子,她根本只是陪著早苗,『順便』送給他一個巧克力而已。
只不過……
「嗯——……」
早苗的巧克力讓他有點難以決斷。
早苗送給匡平的是一個巧克力布朗尼,而且還放在一個十分精緻的盒子裡……只不過,本命巧克力和義理巧克力之間本來就沒有一條明確的分界線。再加上她看上去就是個很認真的女孩,所以就算只是送送義理巧克力,也有可能不會隨便用便利商店所販賣的百圓巧克力,而會另外費心思以手工巧克力來替代。
更何況他跟早苗才認識沒多久……匡平沒有自戀到以為這種女生會送給自己本命巧克力。
「交往啊……」
事實上,匡平從來沒有和特定的女生交往過。他眼前最大的希望就是『過著普通的生活』,所以女朋友這種事早就被他拋到腦後……根本沒有顧慮到這些事情。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匡平是個正值青春期的活力少男。
問到想不想要個女朋友,答案必然是『想要』。
只是……
「……」
「匡平,你怎麼了?」
拿著手機的匡平不知該如何是好,帕咪兒歪過頭看向他的臉。
「……沒、沒事。」
匡平隨便敷衍了過去。
✩✿✿✿✿✰✩✿✿✿✿✰
「——沒有太大變化。」
在某棟建築物上面。
低語的人影——正拿著望遠鏡監視站在校舍屋頂上的匡平和帕咪兒。
黑色西裝加上黑色領帶加上黑色軟帽加上黑色墨鏡。也就是所謂的MENINBLACK……看起來就很像會去封UFO目擊者的口、或是在內華達州夢境馬伕湖邊牽著外星人的那種人。(譯註:GROOM DRY LAKE,美國51區的別稱。)
說到這個……
「真是一片祥和啊。」
說著這句話的是留著一頭紅長髮的年輕女孩。順道一提,旁邊有個女生跟她穿得完全一模一樣。正確來說,應該說是WOMEN IN BLACK才對。
「……姊姊。」
站在一旁的紅短髮女孩說道。
「艾蜜特,我跟你說過了,在工作的時候不要叫我『姊姊』。」
長髮女孩邊盯著望遠鏡邊說著。
「……艾爾西亞,我們得做這種事到什麼時候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之前的失敗一筆勾銷——要怪就怪我們接受了人家的條件。」
「………………」
被稱作是艾蜜特的紅毛女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就是沒辦法相信那個『大佐』啊。」
「可是他付的酬勞很不錯,而且也願意負擔我們所需要的經費。」
「話是沒錯啦。」
「監視任務又不會有什麼危險,而且日本的食物也很好吃,所以沒差吧?」
「話是沒錯啦。」
「那你有什麼不滿?」
被稱作是艾爾西亞的女孩一臉不悅地問道。
「……他雖然叫我們來監視這個會從眼睛裡射出攻擊光束的女生,可是他根本就沒告訴我們她的來頭啊。我們是不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接到了什麼爛攤子啊?」
「…………」
看到艾爾西亞說不出半句話的樣子,艾蜜特就知道其實她心裡也籠罩著不安。
「那——」
艾爾西亞終於放下望遠鏡,轉頭看向妹妹。
「那你要不要自己一個人回波茨坦去繼承家裡的事業?你喜歡磨燈嗎?」
「…………」
這次換艾蜜特陷入沉默。
「如果情況變糟了,我們就逃走。」
「……希望等到我們注意到的時候,不會已經太遲了。」
艾蜜特一臉憂鬱地說道。
✩✿✿✿✿✰✩✿✿✿✿✰
(女朋友……啊……)
匡平望著挑高到異常高度的天花板——這裡是倉庫,會那麼高也是理所當然啦——他漫無目的地思考著這件事。
(……這麼說起來……我從來就沒深入想過這種事啊……)
匡平從來沒有和女性的交往經驗。當然,他不是沒有慾望——只是萬一有人突然問起『喜歡哪種類型的女生』,他反而會不知所措。
但他畢竟是個青春洋溢的少男——看了瑞人硬塞給他的A書之後,自然會有某種程度的興奮……不過話說回來,男生只要看到女性的裸體,大概都會有同樣的反應。說白一點,就是單純的本能反應而已。
匡平從來都沒有深入思考過自己究竟喜歡哪種類型的女生。
到底自己是喜歡元氣滿滿的女生,還是成熟穩重的女生?是體態纖瘦的女生,還是有點豐滿肉感的女生?是年紀比較大的姊姊、還是年紀比較小的妹妹——
「嗯——……」
(……我唯一在意過的,就只有薰子大姐了吧……)
瞬間浮現在腦海裡的身影——便是喫茶店『克爾維特』的店長豐和薰子。
她那溫婉嫻雅的氛圍和說話的方式,給人一種非常平和的感覺——不知道該形容為令人心情舒暢,還是該說她讓人有一種被療愈的感覺。雖然薰子的嗜好和言行舉止有許多奇妙的地方……不過以身旁聚集了許多怪人的匡平來看,薰子倒算是比較正常的一號人物。
剛回到日本的時候,匡平和周平都受了薰子不少的照顧。事實上,匡平也曾經對她抱有淡淡的感情。
其它的就……
(……啊啊,這麼說來。)
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在匡平被周平拖著在世界各地周遊列國時的事情。這讓他想起在歐洲的某地曾遇見的一個女生。
匡平早已不記得為什麼會遇見那個女生……她穿著一件洋裝,洋裝上有許多輕盈柔軟的蕾絲邊,就像個洋娃娃一樣。
(那真是深具衝擊的一幕啊。)
他之前經常在戰地往來,同年齡的少女大多不會像個洋娃娃,而是抱著一把自動步槍,或是年僅十二歲就已經生了小孩的小媽媽之類的。對於看多了這種殘酷場面的匡平而言……那名少女如夢似幻的感覺彷彿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令他印象十分深刻)
如此美麗又纖細的女孩居然真有其人,這個事實震撼了他幼小的心靈。
事實上……那個女生的五官長得什麼樣子、兩個人聊了什麼事情的記憶他早已漸漸淡忘,也記不清楚了。唯獨少女身上那股獨特的氣質,至今仍殘留在匡平的腦海中。
就像童話裡的公主一般……
(……這麼說來……)
那個少女不也是個金髮碧眼的人嗎——
「——匡平,你怎麼了?你的手停下來了喔?晚飯做好了嗎?」
一陣詢問聲音讓陷入思考深海的匡平倏地回過神來。
匡平回頭,看見帕咪兒已經坐在餐桌旁準備吃飯。
位於倉庫角落邊的廚房——其實只是擺著烹調用具的空間——匡平就在這裡煮著晚飯。
「……喔喔!」
發呆的匡平大概遲疑了一分鐘,他連忙將平底鍋上已經熟透、幾乎要燒焦的漢堡肉移到盤子上。
一旁燉煮的奶油胡蘿蔔也差不多完成了。匡平熄了火,同時把胡蘿蔔也移到盤子上,最後加上高麗菜絲後便大功告成。
接著把預先加熱好的玉米濃湯和白飯一起端上桌——南部家的規矩,便是拿自己的碗盛自己想吃的東西——晚餐的準備到此全部結束。
看著眼前並排呈現的料理,帕咪兒滿足地點了點頭。
「辛苦了——那麼我就開動啦!」
她的語氣還是那樣無意義地自以為了不起。
也許因為她(自稱)是某王國公主的替身機器人,所以其言行舉止才會設定成這種看不起人的模式也說不定——
(明明就是個機器人,結果卻跟個人一樣會吃會睡。)
帕咪兒靈巧地用著刀叉切開漢堡肉,將一小塊放到她的櫻桃小嘴裡。
嚼嚼嚼嚼嚼——她努力咀嚼食物的模樣簡直就像只花栗鼠或倉鼠在吃飼料似的,看起來格外地可愛。這也是機器人的設定?還是因為她所受的教育造成?平常她算是個沒什麼表情變化的少女——但此時的帕咪兒看起來卻非常幸福,讓匡平感到做飯這個舉動很值得。
(……這時想起來,這機器人也是金髮碧眼啊。)
頭髮和瞳孔的顏色與回憶中的少女相同。
由於兩個人的氣質完全不同,所以匡平從來沒將兩個人連想在一起過——應該是說,在提起異性這個話題之前,他幾乎沒有回想過記憶中的那名少女。
如果那名少女就是匡平的初戀情人。
(嗯——……)
「匡平,你怎麼了?你不吃嗎?」
帕咪兒突然出聲,讓匡平再次回到現實。她大概覺得匡平做好了飯卻動也不動的舉止很奇怪——帕咪兒訝異地眨著那對如寶石般的蒼藍大眼睛。
「你不吃的話,我就把奶油胡蘿蔔拿走了喔?」
「……明明就是個公主替身機器人,居然還那麼愛吃。」
「唔?很怪嗎?」
「不……也不會啦。」
匡平一邊把奶油胡蘿蔔移到帕咪兒的盤子裡,一邊漫無目的地思考著。
(……異性……戀愛……啊……)
就像是第一次聽到的異國詞彙一般……匡平在這些詞彙中無處可去,只能任意飄浮其中。
✩✿✿✿✿✰✩✿✿✿✿✰
「——事情就是這樣。」
峰部蓉子露出帶著一抹期待的微笑說道。活潑的她紮著一條馬尾巴,十分適合她。
「明天終於要到了。」
掛在教室牆上的鍾指著下午一點十分。
現在是午休時間。
帕咪兒、村田早苗和她的朋友蓉子三個人分別拿著自己的午餐,坐在教室裡兩張桌子並成的臨時餐桌邊。
「唔?明天有什麼事嗎?」
帕咪兒歪過頭。順道一提,晚餐有剩的時候,匡平會連她的便當一起做。不過,今天她和早苗一樣啃著在合作社所買的草莓果醬麵包。
「是WHITE DAY(白色情人節)啦!」
帕咪兒似乎聽懂了蓉子的日本式英文發音。她照著念了一次。
「WHITE DAY?什麼叫做白色的日子啊?」
「啊啊,對喔。」
蓉子苦笑。
「帕咪兒你對日本的風俗民情不太熟嘛。」
「唔,你講的明明就是英文,可是卻是日本的風俗民情嗎?」
帕咪兒問道,蓉子聳了聳肩後回答她說:
「這天和情人節是成對的節日,所以才叫做WHITE DAY啦。」
順道一提,基本上,白色情人節是只有日本人才過的節日。
雖說受到日本的影響,韓國和台灣似乎也會過白色情人節……但至少白色情人節不像正統的情人節,歐美國家並沒有慶祝這個節目的習慣。
帕咪兒會不知道白色情人節是情有可原,不過其實她連情人節是什麼都搞不太清楚。
「在情人節那天有收到巧克力的男生,要在這一天回送糖果或是棉花糖給女生——」
蓉子突然斷句。
「就這樣喔?」
蓉子將別具意義的眼神投向早苗。
「蓉……蓉子?」
「南部學長究竟會怎麼做呢?真是讓人期待啊。對吧——早苗?」
「……!」
早苗像只呼吸困難的金魚一般,滿臉通紅的她不斷地張闔著嘴巴。
村田早苗。
她頂著一頭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人會剪的西瓜皮髮型,再加上一副會讓人有衝動想問她是不是去特別訂作的圓形眼鏡。她彷彿就像是一個背上背著『我很俗氣』的看板在街上遊走的少女。
不過,只要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的五官並不難看。雖然沒有優雅到令人驚艷的地步,卻有種和風美人的感覺——她的確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女。
「唔唔?那個白色的日子,匡平——更正,我哥哥他應該要做些什麼嗎?」
「沒有啦,意思就是說他要回禮。」
蓉子回道。
「南部學長有可能連白色情人節這件事都忘了……不過學長那個人的禮數還挺周到的,應該會回禮吧?」
「是……是嗎……」
早苗低著頭說道。
她的臉愈來愈紅……如果在她頭頂放個茶壺,裡面的水搞不好會瞬間沸騰吧。
「我那個擺明了是義理巧克力的禮物就算了……你送的那個不僅是早苗你親手做的,而且還超有魄力的。學長應該看得出來那個是本命巧克力吧?」
「……是……是是、是嗎……」
「會是棉花糖嗎?還是餅乾呢?還是說……」
「……還是說……」
「訂婚戒指之類的啊——」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超過了負荷容量(什麼負荷容量?)的關係,早苗她的上半身瞬間一倒——不過蓉子老練地伸手抓住早苗的領口,把她拉了回來。
帕咪兒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早苗和蓉子之間的一來一往,想了一會兒之後——
「那麼我也要和哥哥一起做白色情人節嗎?我也做過情人節了。」
「親人之間就有點微妙了。」
蓉子苦笑說道。
「可是早苗她——」
「夠、夠……夠了啦,不要再聊這個話題了……比、比起這個,下一堂課的……」
早苗像是要揮開什麼似的不停揮舞著她的手說道。
「唔唔?你這樣搞得我不太明白,不可以向親人表達感謝之意嗎?」
「——啊啊,帕咪兒是這樣詮釋情人節的啊。」
蓉子瞬間露出詫異的表情,隨即點了點頭。
「就女兒送父親巧克力、公司屬下送上司禮物這個層面來看,這方面的意義的確是比較濃厚——不過,日本過情人節的習慣是送巧克力給自己喜歡的異性。」
「喜歡的……人?」
「說穿了,就是想要彼此成為戀人的人。」
蓉子說道。
當然,她只是順口說出來而已——
「唔唔唔唔?」
帕咪兒似乎想到了什麼……她環抱雙手,開始認真地思考起來。
蓉子和早苗瞬間對看了一眼。
完全沒想到帕咪兒會有這樣的反應。
「沒有啦——家人是例外啦,帕咪兒是學長的妹妹,所以不需要在意那些小細節吧?」
蓉子急忙出言解釋。
不過——
「所以說情人節和白色情人節跟身為妹妹的我是扯不上關係的風俗民情嗎?我也喜歡匡平——更正,是我也喜歡哥哥喔!哥哥值得讓人喜歡。」
帕咪兒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說道。
「呃……這個嘛,也不能說是完全沒關係啦。」
有點被帕咪兒氣勢壓倒的蓉子說道。
「可是帕咪兒的巧克力和早苗給南部學長的巧克力,意義不太一樣吧。」
「唔唔唔?」
帕咪兒像是被蓉子的謎題難倒似的,搞不懂意思的她皺起了眉頭。
「……跟身為他妹妹的我無關,卻跟早苗有關?」
「是……沒錯,沒錯沒錯。」
蓉子乘勝追擊。
「所以帕咪兒你不可以在南部學長和早苗氣氛正好的時候打擾他們喔。」
「等等……蓉子!?」
「唔唔,打擾?不准我打擾是什麼意——」
這句話又讓帕咪兒歪過頭開始煩惱。
到底是帕咪兒對這方面的話題完全沒有任何概念,還是說她只是不會察言觀色而已呢?
蓉子歎了一口氣後說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們兩人開始交往了,你就不能插手喔。因為你只是南部學長的妹妹。」
「蓉、蓉子……不、不要再聊……這個話題了,好不好……不、不然的話,我……」
早苗握緊了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的草人和五寸釘,擺出一副很想把五寸釘給釘進草人裡的樣子。這似乎是她害羞時會有的動作。
「不准詛咒人!反正事情就是這樣。」
蓉子也察覺到這個話題假如再繼續下去,只會愈走愈離譜,她迅速地結束了這個話題。只不過——
「唔唔唔……」
帕咪兒還在為此低吟沉思著。
✩✿✿✿✿✰✩✿✿✿✿✰
基本上,匡平都是和帕咪兒一同上下學。
匡平沒有參加社團活動,帕咪兒也是。他們總是約好一個大概的時間和地點後,再碰面一起回家。
瑞人和其他同學常嘲笑他『兄妹感情真好啊』之類的,不過匡平並不是基於他們所期待的理由才這麼做的。
他只是怕萬一一個沒注意,輕忽了這個衝動的電波少女,會給他捅出什麼紕漏。
如果只是在蔬果店裡突然拿起店家的蘋果當場吃了起來,那還叫可愛——因為她把竊盜這種行為做得過於光明正大,所以只要當下道歉付錢,絕大部分的店家都會原諒他們——問題在於帕咪兒這個機器人稍不注意就會釋放出破壞光線或電擊之類的攻擊,搞不好還會背上損毀器物或殺人未遂的罪名。
要是鬧到警察局,調查起戶籍資料—〡很多不該被翻出來的事情搞不好都會被揭露出來。
這對於渴望平凡且和平生活的匡平而言,是他最不希望看見的一件事。
因此,匡平和帕咪兒一起上下學,藉以監視她,希望她不要掀起無謂的騷動。只不過……
「……帕咪兒?」
匡平突然回過神來——發現數秒鐘之前還走在自己身邊的『妹妹』早就無影無蹤了。
「她又跑去哪裡了……」
匡平急急忙忙地環視四周。
沉浸在夕陽餘暉中的商店街。
視線裡……匡平看見帕咪兒獨自佇立在逛街人潮和放學學生交錯的人流之內。
「帕咪……」
正當他想要出聲叫她的時候——
「……兒……」
她看起來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樣。
深沉的影子垂落在她若有所思的側臉上,帕咪兒低垂的視線似乎正注視著展示窗彼端的某樣東西。
「……」
在風中搖曳的金色髮絲反射深紅色的光芒,給人異常夢幻的印象——
(……啊……)
這一幕和遙遠記憶中的那名少女交疊了。
帕咪兒呆站在那裡的身影彷彿像是一幅畫——或是一張褪色到只剩深褐色調的復古照片。
她自稱是公主的替身。
因此……
(只要她閉上嘴,就真的像個公主一樣……)
她的側臉的確散發出一種典雅的美。
不知道該怎麼出聲叫她的匡平,就這麼盯著帕咪兒看了一會兒——
「…………嗯?」
注意到帕咪兒視線前端物品的匡平,瞬間全身僵硬。
那是西餅店的展示櫥窗。
展示櫥窗的另外一邊放置著一塊醒目的大看板。
上面寫著——
白色情人節˙特賣會
讓我們一起
把你的『喜歡你』包起來
送給你最珍視的她
——這種光用看的就讓人背上一陣酥麻的廣告詞。而且還是用圓圓的少女體寫的。
不過,這種最了無新意的廣告或許正有它的強烈訴求主張就是了。
(……我也從帕咪兒那裡收到禮物了嘛。)
情人節。
雖說他從帕咪兒那裡收到的根本就不是巧克力……不過送東西心意最要緊,跟價格高低或美味與否無關。
話雖如此……
「…………」
是因為她像我回憶中的那個少女嗎?
異性——這個詞彙浮現在匡平的意識中。
「——唔?」
大約過了三分多鐘之後。
終於注意到匡平視線的帕咪兒轉過頭看向他。
「唔,抱歉。我在想一些事情……腳步就這麼停下了。」
「啊……呃,不……沒關係啦。」
匡平抓著臉說道。不知道為什麼,看向帕咪兒蒼藍雙瞳的這個行為讓他有些猶豫,他將視線自少女臉上移開。
「……呃……那個……怎樣?你想……吃點甜的東西嗎?」
匡平說完之後馬上開始後悔起來。
怎麼說呢,在此時此刻問出這種問題實在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帕咪兒一定能夠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唔……?」
果不出所料,帕咪兒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唔……葡萄糖、也就是GLUCOSE,是身體零件活動必需的能量來源。雖然我只需要少量,但還是有攝取的——」
她還是用一如往常的論調滔滔不絕地訴說。
不過——
「必要性……只是……」
她的氣焰卻突然熄滅。
她蒼藍的雙眼有一瞬間看向放在玻璃彼端的看板。
「…………」
「…………」
一陣尷尬的沉默流過。
事實上,兩人目前身處人潮眾多的商店街正中央——但感覺卻像是全世界只剩下自己和帕咪兒兩人,身邊洋溢著微妙的窒息感。
「啊——呃……那個……」
在短暫的沉默後,匡平終於吐出一句對兩個人都好下台的台詞:
「我們……回家吧?」
「唔……嗯……回家吧。」
兩個人很不自然地對話。
然後就這麼很不自然地再次踏上歸途。
✩✿✿✿✿✰✩✿✿✿✿✰
——只不過。
「…………」
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暗處盯著匡平和帕咪兒。再說得精準一點,應該是越過眼鏡盯著他們。
是早苗。
早苗家原本就不在這個方向,所以就算她和帕咪兒及匡平一起放學,也應該在途中就和他們分開了。
只不過對於喜歡匡平,說穿了根本是愛到要死的跟蹤狂早苗而言——怎麼可能會在分開之後就乖乖回家去,她每隔一天就要像這樣一路跟蹤他們到南部家才甘心。
不過這個情況我們就放到一邊先不管。
「……學長…………」
身處電線桿後面搖搖晃晃的早苗開始呻吟般地說道。
她從今天午休開始就有了不祥的預感。
早苗不知道帕咪兒對她送給匡平巧克力一事作何感想。不過當帕咪兒知道情人節真正意義的時候,她的樣子的確不太對勁——雖說她平常就不太對勁,不過那時是比平常還要更不對勁一些——而且奇怪到連早苗都注意到了。
(難不成連小咪兒也——?)
這樣的不安促使早苗前來監視,應該說是觀察兩人。
當然,從第二者的角度來看,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對話是有點不太像尋常普通兄妹的樣子。
更何況少女凌駕軍用衛星的超高感度探測器,連兩人之間的微妙空氣都能精準捕捉到。
「這個……我當然也懷疑過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可是、可是,他們是兄妹啊……我以為他們之間沒有什麼的……可是……可是學長是那麼完美的一個人……帕咪兒會喜歡上學長……我也懂……」
匡平那麼帥、那麼溫柔、那麼棒,完全沒有任何缺點(早苗腦內的認知)。就算他們是兄妹,也難保身為異性的帕咪兒不會愛上匡平……
早苗忍不住緊緊地握住愛用的草人,身子不停顫抖。
她想得太天真了。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藉由情人節急速接近(早苗觀點),現在正準備推開禁斷樂園的大門(早苗判斷)……
早苗忍不住把寫有『禁止愛上哥哥』的符咒貼上草人,然後再釘上五寸釘——不過早苗馬上回過神,停下手上的動作。
「…………」
不行。
帕咪兒……她是早苗難得的朋友。雖然早苗差一點就要下詛咒了,不過她還是沒辦法真的詛咒帕咪兒。
可是……
「……學長。」
這麼說來,匡平似乎沒有為了白色情人節做準備,這幾天也沒有特別去買什麼回禮。就算是匡平也不可能親手做點心當成白色情人節的回禮。
這麼一來……
「……果然……還是不行嗎……」
早苗的眼眶濕潤。
同時,早苗的腦海裡開始浮現暴走得亂七八糟的妄想——
「——帕咪兒。」
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輕地喚著她的名字。
帕咪兒回過頭,看見微笑的哥哥站在那裡,哥哥以比平常還要溫柔的表情朝帕咪兒伸出手。
「啊……」
她還來不及驚訝。
帕咪兒嬌小的身軀已被匡平緊緊抱在懷中。
「白色情人節……你想要什麼禮物?」
「如……如果是……」
帕咪兒滿臉赤紅地低下頭。
「如果是?」
「……哥……哥哥……你給我的東西……都好……」
帕咪兒把臉頰貼在匡平的胸口上,用蚊子叫般的聲音說道。沒錯,只要是匡平送的東西,她都會覺得很高興。餅乾也好、棉花糖也罷,價格是貴也好、便宜也罷,就算不是食物也行。
不——就算不是實質的東西也行……
「都好——嗎?這樣很難選呢。」
「……是……是嗎?」
「你就別客氣了,儘管說吧。你最想要什麼東西?如果只是有一點點過分的要求,我也可以接受的喔。」
「……真的嗎?」
「是啊。」
「那麼……」
帕咪兒胸腔裡吸滿哥哥的氣味之後朝他低語。
「我……想要……哥哥……」
「帕咪兒,你……」
「…………」
「…………」
匡平滑落的手掌貼上帕咪兒的臉頰。暫時離開匡平胸口的帕咪兒在他雙手的催促下,將臉微微轉向上方……輕輕閉上雙眼。
兩人的身影交疊。
不久後,被兩人剝除捨棄的衣服一件件落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早苗因為自己的妄想而昏厥。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匡平才會沒有準備白色情人節的回禮……(早苗式的思考)
「怎麼……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這樣太過分了……」
被自己創造出來的想像情節擊敗的早苗繞著圓圈,跌坐到地上。
在她的身旁——
「媽媽,那個大姊姊——好奇怪。」
「噓,不可以用手指頭指別人。」
有一對買完東西正要回家的母子,一邊壓低了聲音對話,一邊走過早苗身邊。
✩✿✿✿✿✰✩✿✿✿✿✰
匡平突然起了個念頭,從書架上抽出相簿,就是以前曾經被帕咪兒的光束燒焦的那一本。
「還是……沒有嗎。」
他一邊倒轉回憶,一邊翻閱著燒焦的相簿……但烙印在記憶中的少女卻沒有留下任何一張照片。之前被帕咪兒的光束燒焦的照片大多已用底片重新加洗過了——但無法得知他記憶中的那張少女照片,究竟是少數沒有底片的照片之一,還是壓根兒從來就沒有留下過任何一絲絲記錄。
「等老爸回來的時候再問問他好了。」
他們父子較少涉足歐洲國家,或許周平還記得這事也說不定。
仔細搜尋曖昧的記憶……他隱約記得好像在少女的背後曾經看見一座很像城堡的建築物。
究竟是哪裡?
「……我在想什麼啊。」
想到這裡,匡平不由得低語自嘲。就算回想起有關那個少女的事,又能怎麼樣?他只不過——有個大概的印象而已,沒有人知道她究竟算不算是匡平的初戀情人。
「戀愛啊……」
匡平躺在床上,試著低語這個辭彙。
劃過腦海中的身影是放學途中看見的帕咪兒,她專心地盯著白色情人節的廣告詞……還是說……
(把她當成女生看待——我也不是沒做過這種事。)
最初帕咪兒是以全裸姿態出現在匡平面前的。
就算匡平不願意,也不得不把帕咪兒當成異性來看待。但是不能因此就把慾望和戀愛混為
一談,這樣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嗯——……」
總之,帕咪兒今天一整天都很奇怪。
就匡平而言,他認為和帕咪兒奇妙的同居生活會維持現狀、繼續下去……一旦他們對彼此的角色和認知有了改變,那這種平穩生活將不得不隨之改變。
如果帕咪兒把匡平當成異性來看——
「會發生什麼事呢?」
匡平一邊翻身,一邊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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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時至早晨。
晴朗舒適的藍空在頭上展開。
只不過——在匡平和帕咪兒之間這股微妙的緊張氣氛是怎麼一回事?
兩人肩並著肩,無言地走在這條早上幾乎沒有半個人影的直通道路上。
「…………」
匡平發現到帕咪兒和自己之間的距離似乎拉得比平常還遠。當然,他自己也因為白色情人節的敏感話題而抱持著一些顧慮。
不過這種尷尬的氣氛持續得太久,讓匡平不禁感到疲累。
就在這二月十四目的上學情景之中——
「……早……安……南部學長……」
「嗚喔!?」
一臉憔悴的早苗釋放出幽靈一般的氣勢,從四丁目街角的鮮紅郵筒後面探出頭來。
「村、村田小姐……?」
匡平驚訝地看向早苗。
該怎麼說呢……早苗一副看起來很憔悴的樣子。她的頭髮蓬亂、眼鏡後面的眼睛下眼瞼有著深深的黑眼圈,顯示出她昨天整晚沒睡。
「你……你怎麼了?」
「……那個……我……應該說是我作惡夢了……還是說……」
「喔……」
那種程度的事會讓一個人憔悴到這種程度嗎?
「呃……難得上學時碰到面,我們一起走吧?」
匡平順勢邀請著早苗。他覺得如果早苗能和他一起上學的話,就可以不必再和帕咪兒繼續承擔這沉重的氣氛,他會十分感謝。
「啊……好的……」
早苗無力地點頭。
匡平看著她……突然想起某件事地打開身上的書包。
「啊,對了,村田小姐——這個。」
說完後,他拿出來的東西是——
「……啊。」
早苗眨著眼,直盯著匡平掌上的東西,那是個包裝得很漂亮的小盒子。
「學……學長……這個……難不成……」
「不是、那個、呃,就是回禮啦。」
匡平說道。
「瑞人他——你知道那個常跟我混在一起的怪咖吧。那傢伙在西餐店打工,那家店到了這個季節就會做一些精巧的點心,所以我拜託他事先幫我留下來。呃——我保證這個東西的味道很好。」
全身顫抖的早苗看著抓著臉頰說話的匡平—
「謝……謝謝學長!」
早苗緊緊握住盒子大叫。
「啊,我、我很高興看到你這麼喜……歡。」
早苗意料之外的欣喜若狂讓匡平有些訝異,不禁以淡淡的苦笑圓場。
當然——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早苗擅自讓妄想暴走、被妄想打倒的事。他也不知道早苗以『反正南部學長一定不會記得我有給他巧克力啦』這種理由自虐,一個人陷入憂鬱深淵的事。
當然匡平最後回給她的,是沒有任何特別意義的點心。但是對原本以為『根本就不可能會有回禮』的早苗而言,光是匡平沒把她忘記這件事,就已經非常值得她感動莫名了。
只是……
「……對了,帕咪兒也有。」
匡平說著,便拿出一樣的盒子遞給帕咪兒。
不過——
「……不行,匡平。」
帕咪兒搖了搖頭說道。
「嗄?」
「我不能收下這個東西。」
「你在說什麼啊?」
匡平皺起眉頭說道。
不過——
「白色情人節和妹妹沒有關係,如果我收下這個禮物,我就不能再繼續當你的妹妹了不是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是你的『妹妹』,所以可以待在你的身邊——可是……」
帕咪兒垂下頭。
直到此時——匡平才終於明白。
「啊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帕咪兒在害怕。
身為匡平的『妹妹』——
這是已經沒有任何可去之處的她,唯一歸屬之地。
所以她害怕萬一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出現變化,她會連自己的唯一歸屬之地都一併失去。
公主的替身機器人。
因為革命而造成的王國政府滅亡。
她……曾經失去過存在的理由,所以才會變得對自己的立場如此敏感也說不定。
「你收下也沒關係啦。」
匡平露出苦笑,把盒子塞到帕咪兒胸口。
「唔唔?」
「你想要當我的妹妹,那就當啊。這個只不過是個點心,今天只是個節日而已。你根本就不必覺得——光是這樣的動作會讓事情有什麼改變啊。」
「……真……真的嗎?」
帕咪兒一臉悵然地說道。
匡平短短地歎了一口氣。
每個人——包括匡平——都想太多了。如果只把情人節和白色情人節當成是一個機會,那便是一件好事,若是被節日本身牽著鼻子走,那可就本末倒置了。
不管要喜歡誰、不喜歡誰,用自然一點的方法會更好。步調自己選、時機自己挑。
所以……
「我們走吧,上課預備鈴快響了。」
匡平夾雜著苦笑說道。
「啊——好的。」
早苗立刻點頭。
接著——
「嗯。」
帕咪兒也大大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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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家想看嘛
少女輕輕坐在床邊——雙眼凝視著匡平。
是不是輕微的衝擊也會折斷她呢?少女纖細的身體給人這種不安感,被白色洋裝包覆的軀體——彷彿一顆寶石,正在等待有人來剝開那層未受琢磨的包裝一般。
匡平伸出手,抓住少女的肩膀。
「——帕咪兒。」
匡平硬是壓下胸口一湧而上的窒息感,低聲說道:
「我要你誠實回答我……我想要聽到你認真的答案。」
「唔……」
如絲般的金髮搖曳。
在微暗的燈光中,金髮綻放出彷彿是自行發光的艷彩。
藍色的雙眼透著使人聯想到寶石的通透光芒,她筆直地看向匡平。
沒有任何躊躇、猶豫的無垢雙眸。
不禁使得匡平更加不安——
「……帕咪兒。」
匡平因為緊張和不安而用嘶啞的聲音對著帕咪兒問道。
慢慢地……像是要把重要的一字一句滲進對方的意識一般。
「……十世紀完成,收錄千百種歌集的書叫做什麼名字?」
「希臘詩文選。」
帕咪兒非常認真地立刻回答。
不過——
「你答錯了。」
匡平冷冷地如此宣告。
帕咪兒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說:
「不……不對嗎!?」
「不對。」
「唔唔,可是希臘詩文選的確是在西元十世紀——」
「帕咪兒……」
匡平歎了一口氣後,露出淡淡的苦笑。
接著——
「——我們現在念的是日本史!!」
匡平指向放在桌上的日本史課本,大聲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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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要回溯到六個小時之前。
那是在匡平剛用合作社的麵包把肚子填飽,並和侵襲而來的睡魔展開熾烈對戰的第五節課時。
那原本應該是匡平熱愛的既和平又平凡且普通的上課情況。
不過那是在老師說出不必要的話之前。
「——到這裡的部分都是期末考的範圍,大家要好好複習啊。」
老師一邊用粉筆在黑板上敲打著,一邊這麼宣告。在同一時刻,教室裡到處響起了「嘰呀——」、「嗚喔喔喔」之類學生們無力的呻吟聲。
就教師而言,他們也有學習指導綱領或是教學績效之類的事要煩惱……不過,到考試之前才突然擴大考試範圍,對學生而言實在是晴天霹靂。
話是這麼說……不過匡平的確有預料到,這回的考試出題範圍應該會到這裡。
每到學期末,老師們一定會趕課,只是趕課的速度快慢不同罷了。沒必要到現在才開始亂了陣腳。
只是……
「……期末考……?」
說完這個名詞之後,殘留在舌頭上的這份不安是怎麼一回事?
話說回來,匡平對學業成績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安。
對於將平凡無個性、成為平均值人類視為無上幸福的匡平而言,他都有認真在上課,功課也按時乖乖寫完。所以就結果而論,他的學習能力沒有問題,程度也維持在一定的水準。
那是為什麼……?
「真是討厭啊,期末考。那麼無趣的活動有什麼意義啊?我真是一點都不懂耶~~」
瑞人以打從心底感到厭煩的語氣,在一旁的位子上低聲說道。
響瑞人。
用噴霧劑染成紅色的頭髮、戴上彩色隱形眼鏡而染綠的眼珠子、從臉頰延伸到脖子上的刺青。不會吧,做到這種程度啊?是啊,他就是敢做——這名少年就是如此招搖。
大多數人只要這身打扮,大概就是變成不良少年的開始,成績多半也會開始呈現等比級數下滑——只有瑞人跟他們不一樣。這個流行搖滾樂手在他這個年級一直維持在前五名的成績,人真的不能只看外表。
「那麼——」
匡平側眼瞪向瑞人低聲回道:
「你就像個搖滾樂手,抵抗這個學歷主義的社會,全交白卷啊,這樣可是很招搖的喔。」
「原來有這種方法啊!」
啪——瑞人拍了一下手。
不過下一個瞬間,他那驚訝的表情就直接轉換成無所畏懼的笑容,開口說道:
「——我才不會上當呢。要是我的成績變差了,我身邊的人一定就會開始干涉我做的事。」
「啐——」
匡平啐了一聲。
瑞人對這種小細節特別聰明有智慧。
的確,旁人之所以會對瑞人的奇裝異服及怪異舉止不加干涉,都是由於『他把身為學生該盡的本分都做到了』。
也就是說,要是他想追求這種生活方式,他就必須保持成績的高標。瑞人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這就先算了啦,匡平。小咪兒的實力如何呢?她看起來是從國外回來的,英文應該沒問題,可是其他的科目呢?」
「咦……」
被瑞人這麼一間,匡平才突然想到。
帕咪兒的實力?
「原來是這個啊……!」
意識到不安感源自何處的匡平不禁全身僵硬起來。
原來帕咪兒以周平捏造的『南部晴美』身份,已經和匡平在同一個學校裡上了好幾個月的課。
雖然帕咪兒的金髮碧眼非常搶眼,不過她的存在還不至於跳脫一般的『常識』或『日常生活』的範疇。她奇怪的言行舉止雖然有時候令人不解,不過旁人都會以『反正她是外國人嘛』這個理由來合理化她的行為。
也就是說,帕咪兒實質上的異質性——從眼睛裡射出光束、用單手擋下行進中的卡車等,這些若以『反正她是外國人嘛』的理由來解釋,絕對會受到其他國家猛烈抗議的極端異常行為,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被旁人發現過。
不過這些秘密一直都在如同走鋼索的危險均衡下,一路平安過關。
但卻難保帕咪兒的異常性不會在期末考這種無法敷衍的『制度』中曝露出來。
也就是說——
「我得先確認一下才行……」
匡平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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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的時間……帕咪兒都會背離匡平的期待,而且是背離得徹頭徹尾,毫無轉園餘地。
就是這樣——
「…………」
今天匡平也是一樣在那邊困惑地呻吟。
南部家。
這是一個將倉庫改造而成的場所——與其這麼說,應該說是在倉庫邊邊勉強保住一塊生活空間的場所。這個廣大空間裡沒有任何隔間、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是空間配置的設計,不知道打哪來的貨物在這個空間裡到處像積木一樣堆積成山,形成一幕異樣的光景。
而且……
現在匡平和帕咪兒兩人的所在地是匡平稱作自己房間的——能夠俯瞰這座倉庫的露台上。他只有把床和書桌這些生活所需的最低限度傢俱帶進來而已。
他把教科書堆在書桌上,以『考前抱佛腳』為名,調查著帕咪兒的學力。
事情應該是這樣的——
「從放有三個白球與三個黑球的袋子中一個一個把球拿出來,最後一次拿出兩個球。但如果不把拿出的球放回袋子裡,我們所求得的定義是……」
匡平原本只是想隨便出個題目試試帕咪兒。
「假設第一次拿到白球的狀況為A,拿到黑球的狀況為B,n(A)=3×8=24,n(AUB)=3×6=18。也就是說,這個式子將成為Pa(B)=n(A)=(AUB)=24/18=4/3,不過受到這個問題的條件局限,所以這一題的機率也可以說是Pa(B)=2十6/6=8/6=-4/3吧。」
帕咪兒神色自若,立刻反應——就像是播報明日氣象般回答著任何問題。
當然都是正確答案,簡直就是完美。她的答案幾乎像是照著標準答案念出來一樣地完美。
這樣的一來一往,已經在不斷地更換科目中,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
在帕咪兒面前,什麼數學、化學、物理還有英語……這些高中生用的教科書對她來說根本不構成任何威脅。
「……你……還真厲害……」
匡平呻吟般地說道。
順道一提——帕咪兒只是和匡平面對面坐在床邊而已,手上沒拿筆記本也沒拿教科書,甚至連筆都沒有。
意思就是帕咪兒根本不需要計算紙,也不需要參考書——只是像機械一樣淡淡地處理——就可以立刻說出答案。
「唔——是嗎?」
帕咪兒歪過頭。
「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問題,那我的演算回路可以立刻敲出答案喔!」
帕咪兒。
自稱是『公主替身機器人』的少女。
匡平之所以會對她的這句自我介紹台詞還抱有疑問——都是因為這對現代的科學技術來說,實在太過遙遠。
帕咪兒和人類的外表沒有差別。
並非因為她的肌膚質感較好,或是單純因為她可以用兩隻腳走路這種表面上的理由。
她的動作就像真的人類一樣流暢自然。
不僅單純走路或是伸手抓東西,就連稍稍歪過頭這種小動作也帶著機械絕不可能做到的生動細膩感。她的動作和市場上販賣的掃除用機器人或機器寵物狗那種會主動閃開牆壁,或是自動走到插座處充電的單純動作——有著截然不同的呈現。
說穿了,就是機器人絕不可能做到的程度。
要和她一樣做出這麼自然又多彩多姿的細部動作,重心移動及空間認識的相關演算一定會相對大幅增加——而且還必須即時快速地演算出結果。
要把能夠進行這種演算速度的電腦,以及能夠維持電腦二十四小時運作的電源,一股腦兒塞進帕咪兒嬌小的身體裡,以現在的技術來說的確是不太可能。更何況要把演算成果反映成實際的促動器和馬達也塞進去,那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至今匡平仍覺得她的自我介紹根本是『天線寶寶歪七扭八的妄想』。
不過……
(演算回路……)
如果萬一……
如果帕咪兒體內真的有可以進行這種演算的超高速計算系統,那就真如她所說的,可以瞬間答出高中生的數學題目也不足為奇。
「……那麼……我們就來看下一科吧。」
雖然匡平還是有點無法釋懷,不過比起帕咪兒的真實身份,現在比較重要的是即將逼近的期末考。
只是——
「理科沒有問題,接下來是文科的題目。」
匡平說話的語調裡摻雜著連自己都瞭然於心的樂觀。
數學、物理、化學,到這裡為止幾乎是完全過關。他完全不懷疑帕咪兒擁有一顆不尋常的聰明腦袋。
這樣繼續下去,期末考一定可以輕鬆過關,搞不好還可以全部滿分,全年級第一名也不是夢想——匡平這麼想著。不過這樣會過於顯眼,反而造成他的困擾。
「先來看——日本史吧。」
為了安全起見,先做個熱身練習吧——匡平這麼想,他出了一個國中程度的問題。
「大化革新是哪一年?」
「……」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
之前直接迅速丟出答案的帕咪兒首度陷入沉默。
「帕咪兒……?」
詫異的匡平抬起頭,看到一臉空白的帕咪兒僵在那裡。
「什麼叫做大化革心?」
「咦……?」
意料之外的答話讓匡平當場傻眼。
那一瞬間,帕咪兒、匡平……應該是說他們兩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對方所說的話——
「沒有啊,我就說是大化革新——」
「是有一個叫做大化的男人做了什麼壞事之後,被誰教訓然後洗心革面了嗎?」
帕咪兒一臉困惑地問道。
「…………」
匡平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這不過是個開始而已。
✩✿✿✿✿✰✩✿✿✿✿✰
——三十分鐘之後。
帕咪兒極為順利的唸書過程狠狠地觸了礁。
古文。現代日語。日本史。
她對文科的知識是零。
「西元六百零七年,聖德太子為了外交而派遣何人至隋朝?」
答案當然是遣隋使,不過——
「唔。說到西元六百零七年,那就是貝爾格曼王國發現有關月亮新學說的年代啊。當時的國王帝加˙提利璐˙多利爾貝爾格曼為了紀念這個學術發現,成立了王立學院。」
匡平打斷得意地敘述著貝爾格曼王國歷史的帕咪兒,放聲哀嚎。
「我說過了,這是日本史對吧。」
「唔唔……可是在貝爾格曼王國……」
匡平對著還想繼續爭論的帕咪兒大叫,打斷她的意見。
「日本的考試不會考到貝爾格曼王國的問題啦!」
「唔……是這樣嗎?真是太可惜了。這麼一來,西元六百年代就只剩下穆罕默德創立伊斯蘭教一事值得特別提出——」
「所以我就說這是日本史啊!」
古文、現代日語、日本史教科書,另外附加的講義……多到足以將整張桌子埋沒的教材,滿滿地堆在桌上。
這些就是三十分鐘的驚愕和苦惱的證據。
「古文、現代日語,還有日本史,根本就是全部掛點嘛!」
匡平把日本史課本丟到桌上,抱頭哀嚎。
「你——到底是怎麼通過轉學考的!?」
「唔,應該是周平跟校長講了什麼之後就通過了,真是了不得的外交手腕。」
看來周平在轉學考的時候果然也做了這些事和那些事(委婉的表現)。
「……那個死老頭。」
匡平全身無力,趴倒在教科書堆積成山的桌上。
雖然他曾不只一兩次在周平胡來的手段下得救,但就很多方面而言,周平連不需要的時候都想用暗招的這種想法實在是很大的問題。匡平可能需要把『正面進攻』這四個字,重新刻進那個不良中年人的腦袋裡才行。
(我太大意了……)
就像匡平對貝爾格曼王國的歷史完全沒有任何概念一樣,帕咪兒也同樣不會有機會接觸極東的島國歷史。
仔細想想,匡平常常因為帕咪兒操著一口流利的日語而不小心忘記……這個女生腦中的常識區塊有好幾部分都不見了。即便是匡平認定為理所當然的常識,他現在也必須時時刻刻對帕咪兒抱持懷疑才可以。
「糟糕了……非常糟糕……」
其他科目——數理方面的科目過於完美,文科方面卻糟得一塌糊塗。
其實就算她考不及格,就算要留級,匡平都不覺得困擾——但是受到老師和其他學生無謂的注目,這才是他覺得糟糕的地方。
「帕咪兒!」
「——唔?」
匡平用力地抓住少女白皙纖細的肩膀,盯著她碧藍的雙眼。
「就當我求你,把日本史記起來。再這樣下去的話會很糟糕。」
「很糟糕嗎?」
看著帕咪兒一臉空白地提出問題——匡平抓頭。
「為什麼你可以覺得不糟糕呢?」
「不,我是覺得考試這種制度是用來調查個人能力程度的吧?那麼現階段的我對日本的歷史一無所知,寫不出答案,這也算是一種答案……以考試所得的分數為出發點,摸索今後的學習法才是學習——」
「嗚——」
為什麼這個全方位電波接收少女只有這種時候才會發表出正確的言論呢?
「我的意思是說,日本的期末考這種東西……反正,就是在確認你能把課本的內容背出多少啦。如果沒有達到一定水準的話,就會產生很多麻煩。所以——就算現在開始也不遲,你要把日本史和古文的課文好好看過,把上課所發的講義內容背起來!」
「可是光背起來不算是理解啊?」
心生懷疑的帕咪兒蹙起眉頭。匡平則是大聲哀嚎,打斷她的話。
「所以我說,那種正確的言論就不管了,在日本讀書就是這麼一回事啦!」
「唔……是這樣嗎?真是奇怪的文化啊。」
雖然被帕咪兒這麼一說,日本在很多層面上都算是完了——不過就連匡平也對日本偏重填鴨式教學的教育感到疑惑。
可是……
「你之前不也說過要入境隨俗嗎?」
「唔……的確。」
帕咪兒微微點頭。
「好,我懂了。要是匡平這麼說的話,那我就來背吧。」
✩✿✿✿✿✰✩✿✿✿✿✰
一陣混亂之後的隔天。
現在是第三節課的下課時間。
昨天晚上被匡平要求『把課本內容全部塞進腦袋裡』後,帕咪兒便乖乖地開始讀書。
不過——她並不是一個人。
她身旁還有另外兩名少女。
峰部蓉子和村田早苗——她們是帕咪兒在班上最親近的兩名少女。蓉子提出一個「考試前唸書的時候大家要一起念才會有效率」的提案,促使三個少女拉著椅子,聚到同一張桌子邊。
「蓉子,這要怎麼念?」
帕咪兒指著寫在古文課本上的文字問道。
蓉子從上面看向白色指尖畫過的文字,她揮了揮手。
「啊啊……那是菅原道真寫的詩:《東風吹かば にほひをこせよ 梅の花 主なしとて 春な忘れそ》……那是一首對著梅樹說:『就算主人不在了,也不可以忘了季節,要記得開花喔!』的詩。為什麼他要寫這首詩呢——詳細的情況,你就要去問日本史高手早苗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講到一半覺得麻煩,蓉子說完後便看向早苗。
「她對菅原道真特別熟。」
「是這樣嗎?」
帕咪兒轉過頭看向早苗——早苗開始毫無條理地說了起來:
「呃……菅原道真先生他呢……是個了不起的秀才,官位一直升到了右大臣……然而他被嫉妒他官位的人陷害……貶到遙遠的地方。這首詩就是敘述他當時離開了長年居住的家時那種不捨的心情。」
「也就是在政權鬥爭中敗北的官吏所說的賭氣話嘛。」
帕咪兒把話說得非常露骨。
「可是啊可是啊。」
早苗的眼睛亮起——不知道為什麼——她說道:
「菅原先生很厲害喔。」
她接著彷彿是在聊隔壁鄰居的事情一般,早苗又以作夢少女的眼神看著遠方說道:
「被判了冤罪的菅原先生……他在死後成了日本史上最大層級的怨靈,一直在京都進行詛咒喔。他掀起饑荒、打下落雷——好厲害的詛咒力量喔……」
「喔喔。」
「雖然現在他以學問之神的身份得到眾人的信仰……但以菅原道真粉絲的立場來看,那簡直是邪門歪道啊……」
早苗握緊了拳頭強調。
「是這樣的嗎?」
「因為——要是希望能和菅原先生一樣,就表示最後要在權力鬥爭裡落敗、被貶官喔,但是大家卻不願意做到這一步,只想要擷取好的部分。跟隨菅原先生的道路……榮光之後的滅亡!還有與※平將門並列,成為日本史上屈指可數的怨靈、擁有詛咒首都的骨氣。我覺得要能模仿到這個地步,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當原道真跟隨者——」(譯註:平將門,平安時代中期的武將。)
「早苗早苗,氣氛好像變得有點危險,所以你可以停了。」
「是……是嗎?」
蓉子的吐槽讓早苗在眼鏡後面的雙眼眨了眨。
「——那,我把話題拉回來。」
帕咪兒一邊轉頭,一邊把問題丟給兩個人。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那樣?宮廷內的權力鬥爭我還懂……可是誰能判定詛咒是菅原先生下的?他又是怎麼判斷的?既然菅原先生被人尊為學問之神,那我想其中必有一定程度的政治介入。當時的為政者是用什麼來證明他和事實之間的因果關係的呢?」
「…………」
兩個人同時陷入沉默,看向彼此。
而帕咪兒則是一臉認真地盯著兩人。被這股真摯的迫力壓倒的早苗開口:
「呃……日本有一種叫神道的宗教……和當時的政治有很深的關係……」
「什麼是神道?」
帕咪兒毫不留情地——立刻丟出下一個問題。
早苗顫抖著攀上蓉子的手臂,向她尋求協助。
「呃、呃……蓉子……!?」
「等……我也不知道神道具體上到底是怎樣的宗教啊η」
雖說問題根本不在那裡——不過就算被問到那麼問題究竟在哪裡,早苗和蓉子也已經答不上來了。
畢竟沒有什麼事情比說明『理所當然』還難。因為明白那件事本身就是一種理所當然。
「基本上,和宗教扯上關係的政治不會不健全嗎?政教分離、文官治國是政治的基本——」
「啊嗚啊嗚啊嗚啊嗚。」
「尤其在貝爾格曼王國的憲法裡,這些都是有明文記載的條文。從帝王學來看,在王權的純粹性上——」
「嚎嗚嚎嗚嚎嗚嚎嗚。」
……就在此時……
宣告上課的鐘聲像是要來拯救世人一般,在整座校園裡響起。
「在宗教上——唔唔?」
「啊,要上課了,準備準備。」
「那、那麼……我們等會兒見喔,小咪兒……」
兩個人立刻一溜煙地逃走。帕咪兒則是呆呆地目送兩個人離去一會後——
「唔——」
帕咪兒環抱著雙手低吟。
她……
「日本這個不可思議的國家,果真深不可測。」
看來她還是沒有搞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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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南部學長……」
上氣不接下氣的可憐聲音喊住了他。
匡平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到了自己認識的人,而且還是一次兩個。
「救……救救我……」
時間是放學之後,地點是操場——也就是校門附近。
夕陽的餘暉把一切都染上懶散的光芒。校門邊擠滿了要回家的學生背影。
在這之中——
匡平的視線前端是躲在門柱後面,像是被肉食動物追殺的小動物一樣顫抖的早苗。
可是追殺她的人卻是擁有鮮麗金髮碧眼的美少女——帕咪兒。
「什……」
匡平原本想和平常一樣跟帕咪兒一起回家,所以和平常一樣地來到約定好的校門口等她,看到早苗會和帕咪兒在一起並不稀奇,畢竟每次都是帕咪兒、早苗和匡平三個人一起走回家。
不過,今天的狀況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樣。
「什麼叫做季語?什麼叫做光源氏?為什麼名字裡面會有光這個字?什麼叫做辮戒?為什麼現代沒有武士?什麼叫做武士道?」
帕咪兒一個接著一個,應該是說像機關鎗一般丟出問題。所謂『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就是在形容這種情況吧。不知道是因為知識不足,還是單純因為被帕咪兒的氣勢壓倒,反正早苗就是一邊呻吟,一邊靠到校門門柱上。
「你在幹嘛啊?」
「唔——?」
帕咪兒一臉空白地轉頭看向匡平。她似乎一直到匡平出聲叫她時才發現他的存在。
「喔喔,匡平,我等你很久了。」
「我等你很久了——是什麼意思。我是問你在幹嘛?到底在幹嘛?」
「我在問早苗問題。」
帕咪兒以一副『怎樣?我很了不起吧?』抬頭挺胸的姿態如此宣言。匡平短暫呻吟一聲之後重新開口說道:
「啊……我知道你很努力。我知道你很努力唸書,所以你不可以再讓村田小姐感到困擾了。」
「讓她感到困擾?」
帕咪兒歪過頭。她雖然沒有惡意,不過她並沒有自覺這一點,但這也很讓人很困擾。
「村田小姐她很困擾吧,你幹嘛像個機關鎗似的一直問問題呢?」
「唔。可是……我試著把上課發的講義和課本全部看過一遍,上面有太多我不懂的東西。可是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如果要把全部的東西記起來的話——」
「沒有出現在講義和課本上的東西,就不會出現在考試卷裡,你不需要調查到那種程度。」
「話不能這麼說,我——」
「那、那個…………學長……」
早苗以虛弱的聲音插了進來。
「……要不要去、去圖書館呢……那邊很適合讀書……也可以查閱……有課本和講義上沒有寫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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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事情就是這樣。
一個小時之後,三個人都待在圖書館裡。
比匡平身高還要高的書架並列,裡頭從上到下排著密密麻麻的書籍。圖書館裡面看起來就像是個迷宮一樣,中央有個空出來的空間。這個空間為讀者設置了三張巨大的桌子,椅子則有十八張。
考試期間應該會有很多人吧……匡平他們原本是這麼想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家都選擇在家裡唸書,所以圖書館裡幾乎沒人。要說到匡平一行人以外的人,就只有坐在借書櫃檯裡單手拿著書,一臉很閒的圖書館員而已了。
不過……
「…………」
帕咪兒坐在窗外射進的夕陽餘暉下,視線落在攤開的書頁上。
她的左右放著數十本書堆起的書塔。每一本都是她自己說『我需要看』而從書架上抽下來的書。她說這句話一點也不含糊——帕咪兒真的默默地把全部的書都看過了一遍。
「看來她真的是很認真地在唸書啊。」
匡平苦笑著低語。
夕陽在她白皙的臉上映出淡淡的陰影,讓她白皙細緻的肌膚和立體的五官更顯突出。她認真地看著書的身影的確讓人感受到公主般的氣質和威嚴……甚至昇華成渾然天成的夢幻美感。
「…………」
匡平露出淡淡的苦笑,搖了搖頭。
他覺得自己的魂魄好像快被帕咪兒牽走了。
他歎了一口氣,看向坐在一旁的早苗。
「……對不起喔,村田小姐。」
「啊,是的——不是,咦?」
原本一直呆呆盯著匡平看的早苗慌張地震了一下。
「請……請問……有什麼事嗎……?」
「沒有啦。帕咪兒就是那樣,腦袋裡根本就沒有常識那一塊——所以給村田小姐添了不少麻煩,就像剛剛在校門邊那樣。」
「不、不會,沒有那種事的!」
早苗拚命搖頭。
「是嗎?可是——」
「那……那個……我覺得……小咪兒,她是個……很乖的孩子……」
早苗一臉赤紅地低頭說道:
「……她的確有一點……與眾不同……可是她完全沒有惡意……一直都是那麼認真……那麼拚命……」
「或許吧。」
匡平苦笑。
沒錯。基本上,帕咪兒總是非常認真,用盡全力投球,雖然這種認真態度有時的確會造成一些騷動——但是這並不足以動搖她真摯的一面。
「小咪兒她一定只是……想忠於自己心中所認為的『當然』與『普通』……很意外的是……這種人很少……」
「…………」
「所以說……那個……我不是很會說……可是……那個……我喜歡……這種人……」
早苗說著說著,臉就愈來愈紅。
「啊……是……是嗎?」
「是……是的……」
「…………」
「…………」
匡平自己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雖然他們只是在聊帕咪兒的話題,但待在害羞的早苗身邊,尤其是早苗那句『喜歡』一直在耳邊纏繞,他總覺得自己是在接受早苗的告白。
「啊——……帕咪兒!」
為了從這股尷尬氣氛裡逃開,匡平出聲叫住帕咪兒,走到她身邊。
「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就問我吧!我的年級可是比你高喔——」
「唔?———唔。」
帕咪兒抬起頭,她點了點頭。
「沒問題,我現在的學習非常順利。」
「那真是太棒了——」
匡平說完後走到他身邊,隨意往她攤開的書裡一看。
異常細小的格子裡排滿了許多黑圈和白圈的圖解——
「——你給我等一下。」
匡平呻吟著要帕咪兒停下手,他把她正在讀的書拿起來,看向書的封面。
『圍棋大全邁向勝利的六大守則』
「……那個……帕咪兒小姐……請問您在讀的是什麼書呢?」
過於混亂的匡平一個不小心用了敬語。
「唔?你看不懂這個字嗎?我看匡平——訂正,我看哥哥也需要多念點書啊。」
「不,我看得懂。」
「那你應該明白啊,這是圍棋之類的戰術指南書。」
「…………」
他先深呼吸一次。
再確認一次那本書的封面。
「——不對,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你要看圍棋戰略的書啊!?考試要念的書呢!?」
這個時候要小聲罵人還滿難的。
「唔,匡平,你在生什麼氣?這也是很正當的學習喔。」
「這是學習沒錯——可是跟考試無關吧!?」
「沒有跟考試無關啊。」
「怎麼可能會有關啊?這是日本史耶!日本史!跟圍棋扯得上什麼關係——」
「那個……南部學長……」
匡平轉過頭,看到早苗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他的身邊,指著書上刊載的圖片。
「難不成是……平安京……?」
他照著她的指示再次看向書裡——然後匡平也注意到了。
西元794年,垣武天皇所訂立的首都『平安京』。京城裡設置了許多條小路,被劃分成有如棋盤格般的數格區域。
也就是說,帕咪兒在調查的是——
「我不太懂棋盤格是什麼意思,所以我就把書名裡有相似字詞的書都看完了。」
帕咪兒不知道為什麼很得意地說道。
「…………」
匡平知道她不是在玩,也不是隨便在讀書。她的確很認真、很拚命地在學習。
不過方向卻是完全大錯特錯…………
「所以你就算把下圍棋的方法記起來也沒用啊,你現在得做的事情是為了考試唸書!」
「唔——可是……」
帕咪兒皺起她那張可愛的臉說道:
「就算我把講義和課本上寫的東西記起來,也只是把文字記起來而已。要是我不能理解問題中的意義,那根本就不知道它在問什麼啊!」
「就算你看了這種書,也永遠找不到答案的盡頭啊!光是背書就已經很花時間了——」
「我已經背完了喔!」
帕咪兒語氣輕鬆地說道。
「日本史、古文及現代日文考試範圍內的課本和講義資料我都已經輸入完成了。」
「………………嗄?」
匡平忍不住發出走調的聲音反問。
「怎麼可能?」
「唔。你懷疑嗎?」
「不……這不是懷不懷疑的問題,你昨天不是還……」
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嗎?
只有一天。不,實際上只有數個小時的時間不可能把那麼大量的知識記憶起來——
「唔,我只能用明確的證據來釐清你的疑問,我現在就輸出西元前到大正年間的年表資料。」
話才一說完,帕咪兒就開始背誦起年表。
琅琅上口、滔滔不絕……
「…………」
匡平的下巴啪地掉了下來。
他知道身旁的早苗也只能呆呆地僵住,匡平更是無法動彈。
帕咪兒流暢地羅列出眾多辭彙,途中完全沒有任何停頓……就像是在歌唱一般。
接著——
「………………啊……」
——太完美了。
西元前,先土器繩文時代經由樂浪郡開始和中國交涉,其後的古墳時代、飛鳥時代……黑船來到鎖國時的日本浦賀港,日本被迫開國。再次展開的各國外交事業成為波濤洶湧的明治時代的起點,年表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
全部。帕咪兒幾乎把所有的日本史都背出來了。沒有任何一刻的停滯或是猶豫,彷彿那是種不證自明的道理。
就連匡平也沒有辦法檢驗全部的年表是否正確。不過就他所知道的部分而言,帕咪兒完全沒有出錯……他下意識地轉過頭想要尋求協助,但早苗卻按著嘴角,一臉不可置信地點著頭。恐怕以她的知識在檢視帕咪兒的年表時也沒有找到任何錯誤吧。
「好厲害……小咪兒……」
早苗的語氣就像是看了一場完美的歌劇一樣,甚至還參著一絲感動。
不過……
「你,那個……就只花了一天?」
匡平一臉不可置信地問道。帕咪兒露齒一笑,她說:
「唔。因為你叫我背書,所以我就一字一句,毫無任何錯誤地把課本和講義的內容輸入記憶體。由於年表會變得太長,所以我只背到大正時代。其他課本上有寫的,我有背到萬葉集和蜻蛉日記的摘要。」
「…………」
那一瞬間……
說真的——匡平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就算記憶力再怎麼好,也會有其極限,這並不是頭腦好不好,或是有沒有才能的問題。說穿了,這根本不是人類做得到的事。
(這傢伙真的是個機器人嗎…………?)
之前曾經困擾過匡平好幾次的疑念此刻又劃過腦海。
不,她是不是機器人不是問題的本質。有個什麼東西……匡平覺得自己誤解了什麼不該誤解的東西,這樣的不安劃過腦海。
異常的記憶力。
壓倒性的火力。
擁有如此能力的存在者正混在人類中生活,這就像有一隻老虎的小孩正混在貓群裡生活。乍看之下雖然沒有差別,但只要老虎有那個意思,它就會把身旁的貓全部咬死——就算它的身軀再小,它依然是隻老虎。
(帕咪兒不是壞人,可是……)
可是——
她在各個層面都壓倒性地勝過人類。這樣的她生存在人群之中,這對普通的人類而言,不是威脅是什麼……?
「那、那……那個,小咪兒。」
沒有察覺到匡平戰慄的早苗,興奮地詢問帕咪兒。
「由豪族血緣集團的氏和其身份稱號的姓所構成的政治社會制度……叫做什麼呢?」
這根本不能稱得上是基礎。問題裡面就已經塞滿了暗示——答案當然是氏姓制度。
帕咪兒對同學的問題大大點了點頭,然後說道:
「貴族制度。」
「…………」
匡平忍不住傾斜了三十度之後,才勉強用手撐住桌子,避免跌倒。
「你……你剛剛背過的年表裡不就有答案了嗎!」
「唔,是這樣嗎?」
匡平看向帕咪兒困惑的表情,終於明白她先前主張的:『要是我不能理解問題的意義,那我根本就不知道它在問什麼啊』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帕咪兒真的只有死背起來而已。她完全不知道內容在說什麼,跟鸚鵡還有錄音機沒什麼兩樣,只是把輸入的東西照實輸出而已。
也就是說,她沒辦法應用她學會的知識。
匡平明白這個道理。他明白了,只是——
「你要怎樣才能把這些東西背起來啊……!?」
「唔?有什麼問題嗎——」
「很有問題吧!」
匡平忍不住大吼,在被櫃檯裡的圖書館員狠狠一瞪之後,匡平才稍微降低音量。
「……我明白了,我非常明白。」
「唔?匡平?」
匡平從桌上堆積如山的書裡抽出書背上寫著『豪族——其軌跡』的一本書。
他快速翻了翻,確認內容。
可是——
「要從基礎開始囉,帕咪兒?」
果然要讓這個少女單方面的死記是不行的。這不是優劣的問題,這是根本能力的問題。
普通的人類在記一個單字或是概念時會擁有幾個連結。
譬如說……人類可以對『狗』這個單字拉出好幾個記憶,然後聯想出許多相關的事物。
那可能是被狗吼的記憶,也有可能是飼養的狗死掉時哭泣的記憶,更有可能只是在電視上看見的名犬身影也說不定——裡面可能也有會聯想到『警察』的怪人吧。
一個記憶會牽連到無數的記憶。
不過……
(這傢伙……她沒有記憶啊……)
帕咪兒她本身只有幾個月份的記憶,就跟個小嬰兒沒兩樣。
另一方面,她只擁有一堆以『知識』為名被輸入體內的情報。
如此地不平衡……
她並不優秀。
她只是很特殊,而且是特殊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所以……
(還是要我來看著她才行……)
實在是太危險了。
明明就很特別,卻要過著普通的生活。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這個少女必須學會幾件事,而光是單純輸入資料是不行的,這沒辦法作為她的經驗活用。如果她不能在與他人的來往經驗中吸收消化『活的』知識,那麼讀再多書也是白費。
要是這樣的話……
「豪族這玩意兒是古墳˙大和時代,原住民之中權勢者的名稱……在朝廷導入律令制度之後,他們的名稱便改為貴族。」
「為什麼他們的名稱要改變?這樣不是會造成混亂嗎?」
「應該是為了要讓他們體認到時代改變了,先前的時代已經告一個段落了吧。你看,騎士和武士雖然都是侍奉主人的戰士,但是他們的形象卻完全不同對吧?」
「唔唔。」
「打算實行新政治體制的人們可能也認為把名稱全都改了,比較容易有『改革』的感覺吧!認知到『現在開始要做不同的事』,如果還沿用以前的名稱,是很容易造成混亂的。」
「原來如此。變更整個系統時,藉由改變名稱來防止混亂的思考模式對吧?」
「大概吧,要繼續囉?」
「唔。」
「那——如果豪族是這樣的話,他們就是貴族的原型。隨著時代改變,後來豪族的名稱也被拿來形容武士系統的家系。」
「唔唔。」
大概就是這樣。
那一天——匡平和早苗就一直向帕咪兒解說『活的』日本史。
✩✿✿✿✿✰✩✿✿✿✿✰
隔了兩天——期末考之後幾天。
「…………」
在匡平眼前,餐桌上攤滿了……打了分數的期末考答案紙。
每一張答案紙的名字那一欄上面都寫了『南部晴美』。
只不過……
是用英文字母寫的。
「…………」
沉重的靜默降臨在南部家的餐桌上。
英語、數學和化學都沒有太大問題,每一科的分數都沒有問題。
不過……
「這——這是個盲點啊。」
低語的帕咪兒眼前並列了好幾張被打了『○』分的答案紙。
日本史、現代日語,還有古文。
「……盲點嗎。」
「唔……」
帕咪兒看起來雖然是一派平靜——不過匡平沒有漏看她臉頰上落下的那道冷汗。
……也就是說。
帕咪兒的每張答案卷都是用英文字母作答的。當然——漢字正確與否也是日本史、現代日語和古文這幾科的判斷標準。用英文字母回答的話,當然是整張考卷全錯。
「不,那個……」
就連帕咪兒都覺得這個情況很糟糕吧,她將視線轉向旁邊說道:
「……我在說讀方面雖然無礙……但我不知道要書寫日文是這麼困難的事,況且之前的筆記我一直是用德文寫的。」
——她難得找了個像樣的藉口推托。
她大概把匡平的沉默當成是憤怒了吧,帕咪兒抬起眼睛看向匡平。
「……那個,很抱歉。」
「…………」
「我對自己把匡平和早苗付出的心力付諸流水一事感到非常遺憾,那個……」
「帕咪兒。」
匡平在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之後,叫了帕咪兒的名字。
測驗。考試。
在大部分的場合來說——就本質而言,那應該是像帕咪兒所說的,讓自己把握自己的現狀而存在的東西。
拿到低分並不是壞事,分數只是個結果。所謂的壞事是——因為懶惰或怠慢而導致這種結果發生。
那麼只要讓這種事情下次不要再發生就好了。
只是這樣而已,只要能把握現況的問題點,那拿到低分這種事情就絕對不會再發生。
(管他是機械還是電波。)
不管帕咪兒的真實身份究竟為何。
要是她能承認自己的失敗是失敗,認為她欠匡平一筆——那就表示她有朝『下一次』努力前行的心情。
所以……匡平覺得自己也應該回應她的這份心意。
「從明天開始要練習寫日文字喔!」
「啊…………」
帕咪兒眨了眨眼,直盯著匡平看——
「唔,我正打算這麼做!」
接著她報以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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