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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高野和 -【七姬物語.三】姬影交會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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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23 04:37 PM 編輯


【內容簡介】
草木萌芽的春天,兩位公主來到彼此面前。一位是七宮賀川空澄姬,一位是三宮夏目的磐姬。無論是否心中期望,兩位公主並肩走向琥珀色的公主曾經翩翩起舞的櫻花樹下。探究世界模樣的年幼公主、一心守護祖國的武門公主,在充滿生命氣息的季節中,她們背負群臣的意圖,彼此的身影短暫交會。就在櫻歸月的春天,她們的公主裝扮就像花瓣一般隨風舞動,伴隨她們走向新的日子。空姬的故事,逐漸編織出七姬的故事。
第9屆電擊電玩小說大賞〈金賞〉得獎作品。眾所期待的第三章在此登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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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倆一起靠著牆壁,一人分了一個艾草麻薯。

  一起吃了起來。

  柔軟的口感,加上宜人的艾草香,我的口中充滿幸福。

  先吃完的人喃喃說道:

  「接下來會越來越忙。」

  「嗯。」

  我點頭附和。

  三宮夏目的常磐姬有所行動,

  其他動向不明的公主想必也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那兩個人也動了起來。

  對手是老交情的同伴,瘦小男子用輕鬆的語氣笑著說道:

  「是公主殿下叫你來探聽情況的嗎?」

  「是我自己自作主張。再一直乖乖相信你,真不知那個孩子會遇上什麼事。」

  「嗯,我是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啦。」

  「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杜艾爾·陶沒有因為對方質問的語氣而動搖,只是說了一句:

  「我要在此重塑東和的形勢。」

  常磐姬的想法又是如何?

  看著臣下離去的背影,我心中想著素未謀面的鄰國宮姬。

  腦中又浮現了投入那位公主麾下的人,還有他有如冬季霧淞的身影。

  我與那個人在已經遠去的冬季相遇。

  現在是溫暖的春天,但我心中依然懷念那個祭典之夜,總覺得當時那股凜冽的空氣讓我感到非常舒服。

  黑綾黑衣與寬大的黑帽子。

  凜然的身影證明公主的存在。

  翡翠色法衣與靜靜綴飾其上的寶玉。

  代表公主一心貫徹的誠實與善行。

  象徵四時常世的常磐羽織與刀刃。

  正是公主揭示的前行道路。

  停佇在琥珀色記憶的日子。

  告知公主曾經走過的季節。

  淺黃色巫女裝扮與萌蔥色巫女裝扮。

  兩位公主攜手邁向期望的未來。

  然後是天藍色與白色交織的公主裝扮。

  公主以自己的意志仰望世界。

  現在是東和七姬的時代,也是身為偶像的巫女姬生存的時代。

  由曖昧不明的局勢孕育的七位公主,如同畫中人的身影像征群雄割劇的七座都市,在名為時代的畫布上留下艷彩。

  這樣的景象展現東和特有的柔和,以及沒來由的不安定感,把這段歲月點綴得五彩繽紛。

  也正因為如此,紛爭無可避免地發生,隨著琥珀色的公主步下舞台,舊的一年進入尾聲。

  然而季節輪轉,凜冽的冬天逐漸遠去。

  春天的氣息喚醒嚴寒沉睡的草木,原本沉寂的人們也開始動了起來。


  【序節  風的氣息】

  抬頭仰望天空。

  眼前出現某種細小的東西微微飄動。

  那是平常眼睛看不到的細小灰塵,唯有此時可以清楚看見。

  我眨眨眼,稍微瞇起眼睛,這樣的感覺剛剛好。

  我覺得,任何人在仰望明亮天空時都會這麼做吧。

  眼前是遼闊的藍天,朝著遠方擴展,稀薄的白雲逐漸消散。隨風搖擺的雪柳映入眼簾,於枝葉間綻放的點點白色花朵,與天藍背景十分搭配。

  七宮城中庭裡,種植許多比我還高大的花草樹木。

  桃花、山茶花還有燈台樹都不錯,但在這個季節裡,我還是喜歡像雪柳那種隨風搖曳的小花。在初春時節,息吹月即將結束的季節,我的視線陶醉於眼前的這片花景。

  這株纖細的樹木不是原本就長在這一帶。

  七宮城周圍沒有太多的高低起伏,難以抵擋沿著西方山脈吹下來的寒風。

  冬天的風雪在平坦開闊的土地上盡情肆虐,草木似乎很難在這片土地生長。

  也因為如此,許多花草樹木只有在這種城牆圍繞的環境下才看得到。

  「公主殿下,原來您在這裡。」

  我在雪柳下轉身,聲音的主人畢恭畢敬站在那裡。

  「梳妝師……」

  面對喃喃自語的我,穿著一身春季工作服的修長身影低頭行禮。

  在我認識的女性之中,梳妝師是長得最高的一位,同時也是最正經八百的人。雖然她的眼神有點嚴厲,但她說出的話卻經常溫柔得令人驚訝。

  「再過片刻便是晉見的時間,還請公主殿下準備移駕。」

  我點頭表示同意,然後便離開身邊的花草樹木,朝梳妝師身邊走去。

  「春天的花嗎……」

  這位表情幾乎不曾改變的女性靜靜凝視我剛才所在的地方。

  在她的身邊,帶著淡淡紅色的花朵正在枝頭上綻放。

  才剛開花的桃樹據說來自山的另一邊,是原產於中原的外來品種。

  自古以來,人們經常隨身帶著植物來來去去,因此已經很難確定到底哪些植物是東和土生土長的品種。

  走回城內的路上,我對著梳妝師說道:

  「今年的花不畏風雪侵襲,開出了漂亮的顏色。」

  「風裡帶著春天的氣息,冬天已經過去了。」

  遠在城牆另一頭的連綿山峰,直到不久之前都還被整片皚皚白雪覆蓋,如今已經換上綠色新裝,只有背向陽光的山坡還殘留著上一個季節的顏色。

  「宮姬的春天也到了。」

  春天來了。東和的春天開始走進賀川地方,而東和其他的都市也進入新的季節。短短半個月前的雪景,如今已悄悄消失在空氣中。頭上是舒服的藍天,雙腳踩著的地面傳來一絲暖意,原本凍結的水流開始溶化流動。

  已經習慣不久之前那一片灰濛濛的冬季天空,此刻的陽光讓我感到有點目眩。

  這樣的日子從息吹月中旬一直持續到隔月。

  「東征閣下怎麼樣了?」

  我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發問。

  梳妝師以平靜的表情回答:

  「根據左府閣下的報告,鼓城方面依然有小規模的紛爭。」

  「對手是誰?」

  「據報是三宮的勢力。」

  「我想也是。」

  不理會隨幾擺動的春服衣袖,我開始努力擺出公主該有的表情。

  那是人稱東和七宮空澄姬殿下的表情。

  一隊騎兵揚起沙塵奔馳,帶頭的是個高大的將領。

  肩上背著醒目的大弓,身穿一眼可知將軍身份的華美軍服,任憑馳騁的軍馬更是雄壯威猛。

  身後跟著二十名騎兵。

  雖然只是小規模的騎兵隊,但每個人所裝備的輕甲冑及馬鞍都施有極其顯眼的華麗彩飾。他們是人稱旗本(註:將領身旁負責護衛的家臣)的精銳部隊。

  軍裝雖然華麗,但在伴隨主人經歷無數陣仗之後,倒也不至於跟現場氣氛格格不入。

  後方的旗手高舉繪上「七」字的藍底旗幟。

  旗上的圖案是緋紅火焰相纏的徽記。

  只要是住在東和的人,任誰都知道這是七宮東征將軍的專屬紋飾。

  伴隨著催馬前進的吆喝聲,騎兵隊沿著分隔舊四宮鼓城與三宮夏目領土的大河支流奔馳。

  道路兩旁是土堆堤防、蜿蜒河道,以及大片荒蕪田地。

  「找到了!」

  帶頭的高大將領用粗獷的聲音簡短通知身後的騎兵隊。

  仔細一看,遠處有數十個人從河畔的道路走下堤防,試圖涉水穿越河川。

  穿著軍服的步兵正在他們周圍帶路。

  還有一段距離。

  由於雙方都處在視野遼闊的位置,因此對方也注意到騎兵隊,開始加快動作。

  距離還很遠。

  但如果是騎兵,可以迅速拉近雙方的距離。

  一旁蜿蜒的河面上還有近百名民眾,他們似乎發現帶頭的將領是誰,開始拚命渡過只能說是淺灘的河川。大部分的人已經來到河中干石堆成的沙洲,繼續朝對岸前進。

  對岸的兵力雖然全部都是步兵,但光是視線可及的範圍內就有五十名佩帶弓箭與長槍的士兵。士兵背後是一道長著茂密青草的土堤,草叢中還有許多小徑,因此在這樣的距離下實在很難看出對方是全軍盡出還是藏有伏兵。

  唯有對方的旗幟清楚可見,那是繪著「三」字的深綠色旗子——也是三宮夏目的旗幟。

  帶頭的騎馬武士喊了一聲:

  「這些人想投靠夏目嗎!」

  對方的指揮官是三宮的將軍。

  近來雙方發生多次小規模的爭執,彼此深知對方的實力。

  帶頭的武士依然騎在馬上,手裡拿著原本背在背上的大弓。

  任由風吹拂沒有頭盔遮蔽的蓬亂頭髮,武士從馬鞍上的箭袋取出一枝箭,迅速搭上手中的弓。大弓雖然不適於騎射,但武士還是輕舒猿臂把弓拉成漂亮的弧形。

  這是一把明顯不同於普通的重弓。

  弓的主人為它取了名字,叫做「轟火」。

  武士用大腿夾著馬鞍,踩著馬鐙站起來朝正前方擺出騎射的姿勢,接著以鋼鐵般的強健肌肉勉強維持姿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出一箭。

  飛射而出的箭刺進正朝河川前進的士兵肩膀。

  士兵沿著斜坡滾落,周圍遭到波及的人們發出驚叫。

  「東征將軍駕到!駕到!」

  持旗的騎馬武士扯開喉嚨大喊,聽見這陣呼喊的人們開始慌亂。

  顧不得浸水的衣擺,所有人爭先恐後奔向河裡。

  不久之後,騎兵隊來到那群人剛才渡河的地點。

  「啐、還是趕不上。」

  單手握著大弓的東征將軍伸手安撫鳴叫的愛馬。

  他就是人稱展‧鳳的男子。

  從土堤上往下看,不停發出驚叫聲的人們幾乎都隨著飛濺的水花跳進河裡,與周圍的士兵一起往對岸逃跑。

  與對岸的距離不遠,從拚命逃走的人們涉水的樣子看來,河水的深度大概只到大人的腰部而已。如果打算加以追擊,只要直接騎馬躍進河裡就行了。

  然而來到土堤上的東征將軍卻突然立馬停蹄,部下們也跟著停下腳步。

  持旗的青年將領問道:

  「我方的後援部隊隨後就到,是否要繼續追擊?」

  「說什麼傻話?騎兵的信條是速戰速決,這次就放過他們吧。」

  雖然展‧鳳冷靜地回答,嘴角還是露出一絲不滿的表情:

  「一般百姓離開鼓城就算了,管他們想去夏目還是去倉瀨或牧瀨都行。只是沒想到在背後煽動先前那場戰爭的軍方跟財界人士,竟然會一起逃走。」

  「我方太早允許鼓城自治,應該讓我軍駐守在城中才對。」

  「佔領統治是很難的,更何況其他城市也在虎視眈眈。」

  一邊在馬背上與部下對話,展‧鳳的眼光望向對岸的敵兵。

  雖然全是步兵,但從遠處就能看出對方為了應付騎兵,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

  展‧鳳睜大眼睛,尋找敵將的身影。

  找到了。

  在先前因為彎曲河道遮蔽而無法看清的位置,套著陣羽織(註:套在鎧甲外面的上衣)的敵將坐在摺疊座椅上凝望我方,幾個部下護住他的背後。

  雙方之間隔著一條河,無法清楚看見對方的臉孔。

  不過雙方的視線還是彼此交會。

  與寬闊的河面相比,只能夠看見對方渺小的身影,但眼前的景象還是讓人覺得這兩個人正在互不相讓瞪視對方。

  「敵將是士道閣下吧?」

  「是。」

  問題早已從過去收集的情報得到答案。隨口問了部下一句,年輕的將軍露出笑容:

  「不愧是夏目排行第一的勇將,對於這種單調的戰事特別拿手。」

  「對方是四宮戰爭的手下敗將,絕非無法戰勝的對手。」

  說話的是幹勁十足的持旗將領,年輕的表情充滿自信。

  「當時我們只不過攻其不備,並沒有正面交手。」

  將軍的語氣帶著點不以為然。

  另一個主張追擊的年輕士兵聲音有點激動:

  「會在戰場上掉以輕心的將領不足為懼。」

  「喂、我告訴你們——」

  東征將軍展‧鳳笑著說:

  「——當時不是他掉以輕心,而是我讓他掉以輕心的。」

  笑聲中帶著一股莫名魄力,看著邊笑邊露出銳利眼神的側臉,部下們無不感到寂靜的恐懼。

  坐在摺疊座椅上的將軍凝視著對岸開始撤退的騎兵隊,身後站著兩個持槍武將。

  「撤退了嗎?不愧是懂得當機立斷的將軍。」

  雖已年屆六十,將軍的聲音依然中氣十足。

  身材並不高大的將軍全身上下儘是經過千錘百煉的肌肉,這也使得他說出的每句話都帶著無法言喻的份量。

  「是否看穿了我方的伏兵。」

  一位持槍的武將把注意力轉向後方,同時尋求長官的判斷。

  在他們的身後,為數兩百的弓兵正在雜木叢生的丘陵後方待命。

  原本的計策是趁東征將軍渡河之際,由伏兵的箭雨加以迎頭痛擊。

  「應該是看穿了。換成是我也能看穿。」

  如果這種程度的計策可以奏效,一切早在四宮戰爭的時候就結束了。

  老將軍露出笑容:

  「今天只是打個照面而已,讓他們知道我要討回他們在四宮戰爭欠下的東西。」

  三宮都市夏目的士道將軍依然望著對岸已經遠去的騎兵,嘴角微微上揚。

  「他發現我了吧?竟然做出如此誇張的騎射,應該是故意的。」

  被弓箭所傷的士兵在同伴攙扶之下過河。看著好不容易上岸的負傷部下,他用手按住左肩。隔著陣羽織,隱約可以摸到凹凸不平的傷痕。

  「我可忘不了你射傷我左肩的那一箭,更忘不了命喪在你手下的我軍將士。」

  隨侍在後的持槍武將嚥了一口氣。

  「完成難民的收容之後,第七隊馬上帶著他們撤退。」

  「是、馬上去辦。」

  一位持槍武將馬上敬禮接下命令。

  留下的人也出聲請求指示:

  「我們第六隊下一步該怎麼做?」

  「照原訂計劃。」

  士道將軍頭也不回地回答。

  「讓弓兵隊換回平常的裝備,完成之後在上游佈陣,牽制七宮的東征。」

  「只憑我軍現在的兵力佈陣嗎?」

  兩名將領面面相覷,表情透露一絲擔憂。

  「不必在意東征的援軍。這邊的河岸是我們夏目的領土,他如果沒有明確的正當理由,是無法對這裡用兵的。」

  這也是對方之所以迅速撤退的原因之一。

  老將軍繼續說道:

  「我們三宮夏目與七宮賀川之間還沒有正式宣戰,四宮戰爭已經結束了,要開始新的戰爭就得發出新的宣戰佈告。在那之前,我們得盡量擴大我方的勢力範圍,否則對方搞不好會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重劃國界也說不定。」

  「七宮的東征來搗亂?」

  一名少女直挺挺站在那裡,澄澈的聲音便是她發出的。

  身上穿著人稱常磐色的深綠色羽織,伸出雙手撐住立在地上的儀式刀。

  在綠樹圍繞的館邸門前,她的視線看向單膝跪地報告的部下。

  這裡是一個座落群山之間的城市,也是人稱三宮夏目的都市。

  此地原本是崇山峻嶺的礦山,以採礦為業的人們世世代代在此生活。曾幾何時,群山之間也建立一個規模足以稱為都市的城鎮。

  因為這樣的歷史背景,三姬的居城也同樣建在深山之中,所在位置正好可以俯瞰散佈在谷間的大規模聚落。

  此處的建築原本是城池的一部分,拆除原有的山寨之後改建為宮姬居住的神社型建築。

  這座建築又稱為常磐御殿,做為掌管祭祀的中心地,整座館邸四處展現出精緻莊嚴的意象。即使如此,還是隱約帶有武人宅邸的樸實風格。

  「我方的士道大人已經率領部隊,將來自鼓城的難民引導至我方領土,但途中遭遇東征將軍率領的騎兵隊襲擊,並且受到不少損傷。」

  「他們已經把鼓城納為已有了嗎?」

  語氣明顯帶著不悅,開始對立於地上的儀式刀用力,交疊在劍柄上的雙手微微顫動。

  「為避免七宮部隊擅闖國境,我方必須搶先壓制重要據點。士道將軍懇求能夠暫時駐兵當地,以便嚇阻七宮方面的輕舉妄動。」

  「是否需要增援呢?我軍也需要補給。」

  少女點頭表示理解,雙手停止顫動。

  常磐色少女將視線從身旁的報告者轉向前方,眼睛盯著下方問道:

  「對方是展‧鳳吧?看來是個難纏的對手……傭兵將軍覺得如何?」

  視線所及之處都是陡峭斜坡,斜坡下方是廣闊的聚落。

  一道階梯沿著斜坡築起,從階梯往後望,是一片寬闊的視野。

  這座整然有序的石階是全東和最高的階梯,下方城鎮的眾人只能抬頭仰望的階梯,為少女的居城帶來莊嚴的氣氛。

  石階最上層是另一位單膝跪地的男子,一把長刀在右手的支撐下立在身旁。

  即使跪在少女身前,久經鍛煉的身軀依然顯得十分高大。身上穿著嶄新的陣羽織,顏色與少女身上的服飾相同。

  陣羽織背上印著三宮的徽記,徽記的設計是來自三段並排的竹節。

  「若能得到公主殿下允許,在下與吾等一門願即刻趕往支援我方。」

  低著的頭靜靜抬起。說話的人是去年為止錄屬四宮鼓城琥珀姬麾下的將軍。

  「你有這個心很好,霧羽。」

  少女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是一位率直的少女,爽朗的笑容透露她的性格,筆直的劍眉象徵她的強韌意志,同時也凸顯她的纖細臉孔。

  以公主裝扮而言線條略顯硬挺的羽織,穿在這位少女身上卻顯得十分搭調。雖然高居公主之位,可是從她的厚實肩膀,可以看出經過相當程度的鍛煉。

  「不過現在還不是各位出場的時候。如果欠了人情給新來的人,士道將軍往後恐怕很難做事吧?那方面的事先交給舊臣負責。」

  「公主殿下設想周到,在下佩服之至。」

  霧羽話中不帶半點虛偽,以真誠的眼神望向不久之前才得到的新主人。

  「我的母親也是武人之後。」

  少女臉上露出可以說是苦笑的表情,繼續說道:

  「我可以理解各位的立場,你也很想趕快有機會表現吧。」

  三宮常磐姬的視線緩緩移向霧羽身後。

  門前超過百階的石階上,一群身穿軍服的背影全部單膝跪地等候差遣。

  他們是跪在石階最上層的男子所率領的一族。

  「來自古老武門良沙的兩百又十餘名勇士,還有霧羽啊!我期待諸位的表現。」

  一宮神川,東和排名第一的都市,同時也是此地自古以來的王都。

  神川位於東和文化團的中心地,是個號稱擁有百萬人口的大都市,全東和有將近一半的人口聚集於此。

  開闊的平原長期孕育各種產業以及通商,都市周圍有著肥沃的耕地。在優秀地理條件的嘉惠之下,歷代王族在這個百年之都享盡容華富貴,百姓們也在此地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

  這裡是擁有多采多姿面貌的古都,來自各地的人與物產在此聚集。

  人們稱呼這裡為華之王都。

  然而這個古都發揮的號召力卻在近幾十年裡急速衰退。

  「起因是各個都市的成長吧?」

  身穿黑衣的公主坐在黑色的專用座位上,眼睛望著並排而立的群臣。

  神川王城——座落在神川都市的中央,由九塔十十館所組成的雪白王城。

  整座王城建築在寬廣的森林裡,形成了彷彿城鎮縮影的風雅世界。

  黑衣公主與群臣聚集在王城最深處,一個大到多餘的晉見室。

  在上百名臣子聚集的大廳裡,只有黑衣公主一個人坐著,十四位重臣以七人為一列肅然分立在左右兩邊。

  「鼓城成功控制中央大河的氾濫,利用大河做為運河累積財富,也使得人口從該處流動到夏目、賀川等地方都市。倉瀨、牧瀨從不反抗這樣的潮流,只是不斷鞏固本身的安定與地盤。民眾的腳步擴展到東和全土是件好事,畢竟上天賜與我們如此肥沃的土地以及涼爽的氣候。」

  公主還是個年幼少女。

  官方公佈的年齡是十七歲,稚氣未脫的外表讓這位公主距離大人還有一段距離。從身高可以看出這位公主的實際年齡和官方數字差距不大。

  然而公主的端正容貌卻比一般少女要來得成熟。她的聲音澄澈爽朗,但也同時帶著一種毫不躊躇的銳利。

  「民眾的自主必須在健全的狀態下進行。曾幾何時,各都市開始為了自身的利益將民眾導向爭端,各都市現在的行動並非自然的發展,而是一種異狀,甚至已經招來戰爭。」

  用艷麗髮飾結成髮髻的黑髮隨著公主的話搖晃。

  身著華麗的寬大黑衣,有如花朵一般端坐在宮姬寶座上的公主,向左右延伸的寬大空間切出一塊黑色的輪廓。一身線條分明的服裝應該可以稱為強裝束(註:用漿糊漿過使布料變得硬挺的服裝)。宮姬背後有兩名持袖巫女,再後面是兩名筆直挺立的親衛隊武士。

  黑姬,有時又稱為星姬的黑衣少女,她的正式名稱是東和一宮黑曜。

  在背後待命的武士是隸屬一宮親衛隊的騎士——神川黑騎團。

  「去年四宮鼓城發生動亂,為了因應此動亂,我們一宮神川在今年春天應當採取什麼行動?請讓我聽聽各位的見解。」

  獨自發言的公主右手邊是四支地方軍團的代表,以及三位中央指揮官。

  左手邊是各部門的官員與顧問。

  「公主殿下,請恕末將直言。」

  聲音來自右手邊,負責指揮鼓城方面的地方軍指揮官站了出來。

  「請說吧,西軍閣下。」

  「七宮雖然戰勝,但並未強行佔領四宮,這便可證明他們畏懼我們與周邊都市的力量。末將認為現在正是抑制七宮勢力繼續增長的好機會,因此向議會提出讓我軍採取威嚇行動的建議。」

  「政務官閣下,議會似乎尚未認可這個提議吧?」

  黑色眼瞳轉向左側帶頭的人。

  「正如同先前所報告,若是我們神川出動十萬大軍,區區一、兩萬的地方軍隊絕非對手。下官可以理解軍方將領的意思,但仍認為目前還不到以力量鎮壓地方的時候。」

  政務官的話剛說完,站在次席的官員接著請求發言,黑衣公主點頭表示許可。

  「目前三宮正在對七宮採取行動,我方應先確認他們的動向,同時憑藉國威與軍方的動作,以政治手段解決眼前的問題,如此才是大國……不、是身為東和中央政府應盡的義務。」

  「這樣的方法似乎不能阻止都市之間的紛爭。」

  「公主殿下所言極是。我們神川應該立即出動戰力,如此才能防患於未然。」

  右側又傳來新的進言,公主用視線表示允許。

  「如此頂多只能夠暫時抑止爭端,最多一年之後定會再起戰端。」

  接下來的發言同樣來自右側,說話的人是掌領中央軍權的將領。

  「若讓我軍長期屯駐鼓城,勢必得花費龐大的預算。況且七宮賀川與三宮夏目皆未公開違抗中央政府,以現況而言,我方無法即時派兵加以征討。」

  中央如果想要介入地方勢力的紛爭,就需要相對的大義名分。而且在表面呈現安定的現狀之下,出動大規模部隊的行動勢必引發輿論撻伐。雖說若是強行動用武力與政治力,眼前所有問題並非無法解決,可是一宮都市神川目前的營運狀況,實在無法輕鬆應付如此龐大的預算。

  正因為地方都市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為了爭取自身的利益策劃出一連串小規模的紛爭。

  「公主殿下,請恕下官直言:關於這個提案,雙方目前意見紛岐,還未有足以上奏的結論。」

  站在官員啊末席的人挺身打算結束眼前的議論,黑衣公主用視線制止他。

  「議會中的糾紛我已有所耳聞,我也知道各位在議會之中的爭論比現在更加激烈。」

  端正白皙的臉上露出微笑,他們的公主望向他們:

  「我是巫女姬,人們賦予的責任只有承認與選擇。請各位在下次的報告之前討論出明確的結果。政治方面該如何、軍事方面該如何,希望各位能夠給人民與各都市明確的答案。」

  臉上浮現不知是巫女還是公主的笑容,繼續說道:

  「各位的建言都很有道理,可是東和各都市的主張也有他們相應的理由。我們神川是東和最大而且唯一的正統政府,因此隨時展現力量,不斷重複選擇與實踐乃是我等的義務。身為中央的我們若是懈怠,地方都市只會跟著懈怠。」

  「中央的每個選擇與實踐都顯得懈怠無比,結果就是招來戰爭。」

  翡翠色的少女同樣也是東和的巫女姬。

  「只是不斷貪求安穩以及搜刮民脂民膏,怠惰的政治家、形式化的議會,加上腐敗的大軍,這就是神川的現狀。」

  拋光的綠色寶石正在翠綠裝扮的胸口閃閃發光。

  群眾們拚命豎起耳朵,連大氣也不敢吭一聲,深怕漏聽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她站在高高的講台上,眼光環顧聚集在祭祀場的近萬名群眾。

  讓人感覺真摯又富有教養的眼神,與台下人們熱情眼神互相接觸,彷彿與現場的熱烈氣氛融為一體。身上服飾的顏色就如同她的名字,是屬於寶石的深沉色彩。

  「黑曜姬殿下,這位自稱我等姊姬的旁系少女,只不過是個傀儡。就算退一萬步,即使她本身擁有與身份相應的才能,要從內部改革已經徹底腐敗的政治體制也是絕無可能。頂多只能與同黨互相鬥爭,不斷上演血腥骯髒的肅清。」

  柔和的容貌與蘊含睿智的聲音讓聽眾無不發出敬佩的感歎。

  「因此,身為東和副都的錫馬必須成為時代的支柱,起身號召有心改革的同志才行。錫馬並非基於擴張領土的野心而擁立我,而是希望我代表真都同盟,成為帶領這股改革東和之力的大旗,我就是大家的宮姬。」

  讚歎聲此起彼落,整個會場開始籠罩一股興奮的騷動。

  「自稱我等妹姬,可悲的琥珀殿下,還有妄圖擴張領土的地方都市賀川擁立的年幼公主,她們親手催生了戰爭。如今夏目的公主也將犯下新的過錯,我等真都同盟絕不允許人民繼續流血。未來一宮恐怕會繼續對地方爭鬥作壁上觀,待雙方疲弊之後再坐收漁翁之利。但我們不同,為了讓爭端和平落幕,我們將不惜付出一切努力。」

  群眾們開始歡呼,就連少女身邊的人也快要聽不清她的聲音。

  少女繼續說下去,她用不輸給人們心中熱情的清澈眼神跟語氣繼續說道:

  「揭示人們該走的路——這就是各位擁戴的巫女姬應盡的責任。」

  「政治家揭示該走的路。」

  「軍人展現力量。」

  「巫女姬是人心的象徵。」

  「因此必須常保安穩。」

  「一宮實在太過任意妄為。」

  「二宮亦是如此。」

  在開滿紫籐花的籐架下,兩位少女隔著小圓桌相視而坐。

  兩位少女的長相十分神似,都有著一張溫和清純的臉孔,髮型也幾乎相同,身上所穿的春裝與其說是公主,感覺反而更像是巫女,而且兩個人穿著樣式十分相似。

  不同之處只有顏色而已。

  一邊的少女穿著淺黃色公主裝扮,另一邊的少女則穿著萌蔥色公主裝扮。

  彼此的衣袖上各自有著小型五宮與六宮徽記。

  兩人不約而同地將散發醇厚香氣的紅茶運送至嘴邊,這兩名雙胞胎少女同樣擁有宮姬頭銜。

  「七姬似乎送來慰問的書信。」

  五宮淺黃姬問道。

  「是的,是一封內容無關痛癢的書信。」

  不久之前曾經病倒的六宮萌蔥姬從袖口取出一封信,將信攤開在小桌子上。

  「雖然信中並未提出任何要求,還是不能毫不考慮隨意回信。」

  稍微瀏覽信中的內容,淺黃姬露出深思的表情。

  「我寫了一封內容同樣無關痛癢的回信,請和七宮有所往來的商人轉交給七姬身邊的人。」

  萌蔥姬將裝著紅茶的茶杯舉到胸前如此回答。

  「說到身邊的人,聽說輔佐七姬的人是左大臣,我記得是陶閣下吧。」

  「是那個半途發跡的商人嗎?有關他的傳聞都不太好。」

  「東征閣下也是,雖然表現出一副厭惡無謂鬥爭的樣子,但傳聞他其實是個無視他人生死的好戰分子。」

  「這個人也很危險呢。」

  倉瀨與牧瀨,身為兩個都市融合像征的公主陷入短暫的沉默。

  柔和的陽光透過籐架照射而下,四周是寬廣的庭園。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唯一的聲響只有小鳥偶爾發出的叫聲。

  兩位公主最喜愛的午後時光,沒有哪個季節會經現在更適合悠閒的茶會。

  終於有人出聲——

  萌蔥色的公主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各個都市、各股勢力也送來名式各樣的書信。」

  「我們也是彼此彼此。最近我們這裡也很熱鬧。」

  淺黃色的公主笑著回覆。

  「也罷,總比被迫開戰來得好。我們的勢力範圍若是受到侵害,那就令人困擾了。」

  萌蔥色的公主抬頭看著綠色籐蔓上面,叢叢生長的紫籐花。

  色彩柔和的花瓣為看的人帶來寧靜的心情。群生的花朵雖小,卻充滿生命的活力。

  「春天的顏色是清澈流水的淺黃色,也是滿山綠意的萌蔥色,現在是我們的季節。」

  萌蔥色的公主也跟著抬頭。

  在花朵盛開的籐架下,兩名公主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度過接下來的時光。

  「距離最後一次見面已經過了十三年。」

  「感覺就像昨天發生的事啊。」

  在昏暗的地下室裡,光影隨著燭光搖曳。

  「你還在跟那個男人聯手嗎?」

  身材高大,皮膚白皙的男子開口詢問。

  雖然在氣候涼爽的東和很少有日曬的黝黑膚色,可是他的膚色比一般人更加白皙。

  體型也比較粗獷,臉部輪廓顯得特別的深。

  仔細端詳便能發現他是來自異國的人,可是乍看之下又看不出來。居住在東和的人原本就有來自好幾個民族的血脈,因此外表與這名男子差不多的人其實還不少。

  此起外表,男子話中不尋常的抑揚頓挫反而更能彰顯他異於常人的出身。

  這是人構「中原」地區才有的說話方式。

  「展雖然有很多麻煩的地方,同時也是個容易利用的男人。」

  個子很小的年輕人回答他的問題。

  他的外表並不突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典型的東和年輕人。反過來說,這也是他的特徵,唯一異於常人之處只有眼角流露的一絲固執,在燭火照映之下特別突出。

  「杜艾爾,你待在東和的這段時間,時代已經起了變化。」

  杜艾爾‧陶,擁有這個名字的男子以同樣平靜的表情回答:

  「北帝臥病在床,還有沖府閣下終於收復失地。這些事我已有所耳聞。」

  「中原戰爭將在數年之內結束,快的話不用三年。」

  「這們這邊也不會花太多時間,我會盡快結束東和的紛爭。我、展還有我們的公主都以此為目標行動。」

  「即然如此,當我們佔領中原之後,將對此地尋求幫助,這點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閣下是指人道支援嗎?」

  杜艾爾‧陶刻意擺出輕佻的表情。雖然一臉笑容,可是也明顯帶著嘲諷的意味。

  「用武力侵略東和並非那位大人的本意。然而在飽受戰亂所苦的我國看來,長期享受安穩與和平的這塊土地已經累積太多財富。現實就是如此,相信你應該也能理解。」

  皮膚白皙的男人慎重等待杜艾爾‧陶的回答。

  「像你這樣地位崇高的人竟然願意在非正式的情況下,冒著翻山越嶺的危險來到東和賀川,對此我感到無比的敬佩。不過我們並沒有打算看他國的臉色做事,即使對手是有朝一日支配整個中原的勢力,我們的態度依然不變。」

  「你說的我們是指七宮?還是指整個東和?」

  聽到這個問題,名為杜艾爾‧陶的男子笑了。他對著年齡與自己相差無及的男子說道:

  「我說的是每個無意屈從他國的人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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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23 04:21 PM|只看該作者
  【一節  公主的側臉】

  在薄紗隔間的大廳裡,我坐在上座的朱紅椅子、下面是兩位單膝跪地的武將。

  「請抬起頭,拜東將軍閣下、山豪將軍閣下。」

  七宮晉見室裡的兩位將軍隨著我的聲音抬頭。

  拜東將軍、山豪將軍都是正值壯年的將軍,出身當地的軍人世家,家族在賀川地方代代擁有私人領地與強大勢力。

  「久未晉見,看見公主殿下在新春時節益發健朗,吾等感到無比欣喜。」

  薄紗製成的簾幕垂掛在我面前,讓以粗獷聲音說著客套話的拜東將軍蒙上一層白影。雙方的距離有點遠,不過還是可以勉強看清他的容貌。

  從距離薄紗較遠的對方看來,簾後的我想必更加模糊。或許看得到色彩鮮艷的公主服飾,可是無法清楚看見我的長相。

  「兩位將軍強健如往,著實令人欣慰。」

  雙方先交換制式的問候。

  「兩位將軍如此急著入城,究竟所為何事?東征閣下與左府閣下正巧不在城裡,若是有關軍略之事,請恕身為巫女姬的我無法為兩位分憂解勞。」

  身為擁立我的人,在文武兩方面位極人臣的兩人最近忙得不可開交。

  東征將軍展‧鳳在積雪初融的早春便出發遠征舊四宮都市鼓城。

  七宮賀川雖然沒有直接佔領鼓城,但事實上目前的鼓城正處於我方的控制之下。近來有越來越多當地的有力人士對此現狀感到不滿,試圖與其他都市聯手,或是流亡到其他都市。東征將軍這次帶著一千名騎兵與兩千名步兵出征,最大的目的就是要鎮壓此類行動。

  至於我的勤務室長,同時也是左大臣的杜艾爾‧陶則是從一個星期前開始就為了在賀川城舉辦的春季財政會議忙得不可開交。

  地處偏僻的七宮城所在的位置連都市郊外也稱不上,除非舉行慶典,幾乎不會有人過來。

  直到半個月之前,這裡都還籠罩在一片雪景裡,來訪的人本來就不多,再加上事前發佈我在淨身儀式期間拒絕接見任何人的公告,使得這裡的訪客少之又少。

  其實在息吹月初的前十天,我都待在賀川城扮演阿空,不過這件事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

  只有近側的人才知道的這段日子,隨著積雪逐漸融化,這些明明是不久前發生的事,在我的心中彷彿變成遙遠的過去。

  現在的我,必須以空澄姬的身份處理擱置一段時間的公務才行。只是,在杜艾大人不在的情況下面對工作,實在是件令人緊張的事。如果只是每天一成不變的例行公事倒還好,可是偶爾要接見訪客時,我總是特別的緊張。

  自從新年拜會以來再也沒見過兩位將軍,面對突然來訪的他們,我有點摸不著頭緒。

  說真的,如果要說什麼複雜的事,我可是完全無法應付。

  「吾等此次一見拜見,正是為了東征將軍。」

  隔著薄紗,山豪將軍有稜有角的臉孔正對著我。

  這讓我有點害怕,不禁別開視線,試著用正常的語氣說話:

  「究竟所為何事呢?請說吧。」

  侍從長與梳妝師隨侍在我身邊,我一邊偷瞄站在朱紅椅子左右兩人的臉色,一邊拚命要求自己表現出公主殿下應有的樣子,只是怎樣都做不好。

  一宮跟二宮的公主殿下想必都比我成熟穩重吧。

  「先前的四宮戰爭,吾等一族與東征閣下並肩縱橫於戰場之上。」

  「吾等一族亦同樣竭盡全力。」

  聽見兩位將軍的話,身為輔佐官的侍從長回答:

  「兩位將軍戰功彪炳,公主殿下亦十分感佩,並賜與兩位將軍加倍的領地做為報償。」

  反倒是東征將軍沒有得到任何賞賜,只得到統領萬人部隊的權限。

  「吾等誠心效忠公主殿下,同時更希望全力回報公主殿下的恩賜。」

  「此次的遠征請務必讓吾等隨行。」

  原來如此,兩位將軍似乎是想主動請纓進駐鼓城。

  到目前為止的對話內容一如杜艾大人在出發前所預料,我慎重地點點頭,腦中浮現事先安排好的台詞,開口說道:

  「現在發生在鼓城的戰鬥只不過是一點小爭執,稱不上是戰爭,只是就政治需要必須對當地的紛亂加以鎮壓而已。我們必須安定鼓城的人心,若是缺乏來自他們的財力,我們將無法備齊足以應付下次動亂的資金。」

  我說的話合情合理,但兩位將軍並未就此退讓。

  「若要避免三宮夏目趁虛而入,盡快鎮壓鼓城才是最好的方法。」

  「請務必允許吾等前往支援,讓吾等麾下將兵能一展身手。」

  看著兩名威武的軍人在我面前低頭懇求,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雖然早就有人告訴我該怎麼回答,但我開始煩惱是否要這樣告訴他們。

  梳妝師在我耳邊輕聲說:

  「公主殿下,我方的將軍絕對值得信賴。」

  侍從長也接著說:

  「此乃值得考慮的提案,應速召輔佐閣下前來討論。」

  兩人各自扮演事先分配的角色,說話的音量剛好可以傳到對方耳中。

  我裝出一副思考的模樣,腦中不斷復誦事先準備好的台詞,然後將眼光投向兩位將軍:

  「賀川兩大猛將的心聲,我已深切領會。然而兩位若是離開賀川,誰又能負起守護七宮的責任呢?如今東征閣下不在,光靠城裡不滿三百的兵力,若遭逢變故又豈能夠應付得來?」

  「吾等將保留多數族人留守領地,若有人敢對公主殿下圖謀不軌,吾等族人誓將盡速驅除。」

  「但這仍須依靠兩位的聲望。只有靠兩位將軍坐鎮領地,心懷不軌之徒才不敢輕舉妄動。」

  午後的時光就在這樣的對話之中流逝。

  到了最後,兩位將軍終於勉為其難告退,我用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目送他們離開。

  身旁盡可能保持沉默的梳妝師,過了一會兒才開口:

  「公主殿下辛苦了。」

  「剛才的對應,應該還可以吧?」

  我不禁自言自語。

  侍從長馬上給我一個肯定的回答:

  「大致上都符合勤務室的預料。身為室長的左府閣下想必也會對此感到滿意。」

  白色眉毛以及下巴的鬍子很適合這位身穿文官正式服裝的老人。在我身邊所有的人當中,侍從長是最年長,同時也是最穩重的人。

  忠於職守似乎是他的唯一準則。跟杜艾大人、展大人還有梳妝師不同,侍從長總是刻意跟我保持一定的距離。

  甚至在我有時稱呼他侍從長先生的時候,他還會假裝不經意的提醒我。

  看來他似乎希望我隨時保持公主應有的儀態。

  「幸虧侍從長閣下應對得宜,才不至於失態。這次真是多謝了。」

  我試著用沉著的表情望向侍從長,但總覺得自己的動作有點不夠莊重。

  總覺得自己的表現沒辦法像傳聞中的其他公主一樣好。

  侍從長畢恭畢敬地回答:

  「既然左府閣下不在,侍從團自然有責任為公主殿下打理身邊的一切事務。」

  忍住想在侍從長後面加上先生兩字的衝動,繼續說道:

  「往後還要倚靠侍從長閣下。畢竟不僅是東征閣下,就連左府閣下也經常不在。七宮姬不才,還需要您多多擔待。」

  好不容易終於表現出公主殿下應有的樣子,說出巫女姬該說的話。

  「本日的公務到此為止。是否要先更衣呢?」

  梳妝師提醒我,該是把接見的華麗春裝換成平日輕裝的時候了。

  我想了一下。

  遲遲得不到我的回應,梳妝師有點訝異:

  「怎麼了嗎?公主殿下。」

  我微微說一句:

  「再等一會兒,我想保持這樣。」

  我坐在朱紅椅子上,不知為何一點也不想起身。靠在椅子扶手的雙手傳來不同的感觸。

  在杜艾大人不在身邊的情況下處理公事,這對我來說還是少有的經驗。

  可以感覺到手掌隱隱滲出汗水,我用微濕的雙手緊握扶手。

  我開始覺得,得要快點習慣這樣的感覺才行。

  身旁的兩人就只是靜靜守候沉默不語的我。

  四週一片寂靜,而我也任由時間靜靜流逝。現在的我渴望這種寧靜時光。

  幾天之後,左大臣杜艾爾‧陶終於回到城裡。

  「戰爭這種東西,除非牽扯到生死存亡或是生存競爭,不然都只不過是個幌子。只要把戰爭兩個字掛在嘴邊,順便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當成擋箭牌,周圍的人就會對你另眼相看。」

  才剛回來,又一如往常地開始他的長篇大論。

  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這個人無論何時都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過對於這個人來說,像現在這樣的說話方式已經算是很節制了。

  「只靠一個幌子就能引起這麼大的紛爭?」

  「大多數的紛爭都是一方的幌子加上另一方的誤解所引起的。當兩者的組合造成重大傷害時,事態就會變得無法收拾。兩股勢力首次碰頭所發生的小事故,往往會演變成無法挽回的悲劇。」

  杜艾大人把手伸到頭上,用兩手手指做出交叉的動作,看起來就像小孩子。

  「至於真正的紛爭呢,只有在雙方都有正當理由的時候才會發生。為的就是要找出雙方都能妥協的基準點。」

  杜艾大人終於做出撥動前額頭髮的習慣動作——我已經兩個星期沒看見這個動作了。

  「這麼說來,他們果然是趁我不在的時候來了。」

  杜艾大人在息吹月月底從賀川回到七宮城,那是兩位將軍來訪之後三天的事。

  穿著春季公主裝扮的我,正在執務室裡面對身穿文官正式服裝的杜艾大人。

  杜艾大人在因為工作離開七宮城之前,留下了大約二十份的劇本給我和侍從長。

  劇本的內容是針對各種突發狀況的應變方法。不管是遇到各勢力的使者來訪、公文送到的應對、府中突然提出某些要求、某個地方發生大火,甚至是某人突然遭逢不幸事故該怎麼辦,劇本裡都有詳細的指示。

  這些鉅細靡遺的劇本是在我回城的時候交到我手上。當我以阿空的身份在賀川市區悠閒度日的時候,杜艾大人似乎在熬夜構思這些劇本。

  我們花了三天的時間把這些劇本的內容一一背了下來。過程中杜艾大人似乎對我的記憶力不太滿意,所以開始對梳妝師耳提面命。

  梳妝師似乎是我們之中最聰明的人,也是對杜艾大人講話最不客氣的人。冬天終於過了。

  冬雪融化,杜艾大人離開我身邊三天之後,來自府中的幾位神僧前來拜會,然後是軍方的拜東將軍、山豪將軍,以及在地方擁有龐大勢力,算是半個貴族的華族,再加上貿易商會,訪客可說是絡繹不絕。

  與大多數訪客的面談都只是虛應了事,他們的主要目的是獻上各地名產以及家傳寶玉之類的貢品,像兩位將軍那樣,提出積極要求的例子算是非常少見。

  幸好侍從長跟梳妝師陪在我身邊,所以這些日子我還算應付自如。

  「我自己幾乎不會接受貢品,所以各方面的人才會想直接做人情給公主殿下,希望未來能夠多少得到一點優待。」

  雖然「幾乎不會」的說法讓我有點無法釋懷,但杜艾大人似乎打算當個清廉政客,所以就姑且相信他吧。

  不接受的話太過失禮,一旦接受又非得給對方相應的回報。對於身為公主的我來說,要拿捏其中的分寸實在很困難,所以這兩個星期來我幾乎推掉所有的晉見請求。

  「像這樣的贈禮算是賄賂嗎?」

  「如果超出一般禮儀饋贈的正常範圍,那就算是賄賂沒錯。不過展從來不管這些,有什麼就收什麼,只是他從來不會回報人家。」

  哇啊,還真像他的風格。

  「如果不接受自己麾下組織送的禮物,與那個組織的交情就會疏遠;同儕關係如果太過疏離,遇到事情時就會嘗到惡果。反過來說,一旦收下禮物,對方可能會要求一定的回報,同儕關係太親密,遇到事情時一樣不好。」

  真是複雜。

  「身為巫女的宮姬隨時都要謹言慎行。因為有這樣的共識,所以由你來拒絕對方比較容易,你不必太在意。」

  杜艾大人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像我還有展這樣剛嶄露頭角的政客跟軍人都是靠著實力一路爬上來,而賀川都市議會也是由各勢力的代表組成。雖然名目上是維護法理的組織,其實也是各勢力互相角逐的地方,所以彼此之間如果不能禮尚往來,組織很容易就會分裂。像是這種送禮收禮,一直讓我很頭痛。」

  杜艾大人的笑容似乎別有深意,我才發現這個人不是一個清廉的政客。

  杜艾大人也說過,自己是政客,不是什麼政治家。雖然我想請杜艾大人好好解釋一下兩者的不同,總覺得還是別過問這件事比較好。

  杜艾大人喝了口茶——那是杜艾大人從賀川帶回來的土產,是今年春天新摘的茶葉。

  點頭說道:

  「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兩位將軍。得依照禮節給他們獻金跟獻花,然後允許他們以部將的身份出征吧。」

  「兩位將軍的心意固然很令人高興,但我覺得他們的請求將會引發更嚴重的戰亂。」

  「放心吧,他們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出征。」

  「什麼?」

  聽見杜艾大人蠻不在乎的說詞,我有點不知該怎麼回答。

  「如果他們真心想幹,平常就會跟展搶著當先鋒了。」

  品嚐新茶香氣的杜艾大人眼中,透露看穿一切的自信。

  「他們故意讓展打先鋒,等到確定自己就算不出征也沒關係之後,才表現出一心想出征的樣子。因為他們知道公主殿下不會允許他們出征,所以他們只要藉由晉見就可以向各方展示自己的忠心、武人的面子還有實力。再加上當時我又不在,所以也不用擔心有人在一旁出餿主意。」

  「可是,如果那時候我搞不清楚狀況,直接答應他們的請求的話怎麼辦?杜艾大人可是不在我身邊喔?」

  「那樣也無妨,只要慢慢準備出征就行了。畢竟現在只是短時間的小規模紛爭,局勢大有可能在他們準備的期間轉好。如果能夠一直保持我方優勢的局面,我或是府中勢必會對他們做出暫緩出征的指示;如果局勢不幸惡化,他們也有充裕的時間可以招兵買馬。」

  照這樣說來,兩位將軍的提議還真是對他們百利而無一害。

  「如果一切順利,展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兩位將軍也是這麼想。」

  杜艾大人自顧自的說道:

  「他們這樣做也不是為了好玩。畢竟他們也有生活要過,就算是武人也不希望成天在戰場上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現在的狀況不比從前,光靠佔領其他都市就能獲得成果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這點他們也很清楚。」

  聽見從前兩個字,我不禁問道:

  「你是說武家的狀況嗎?」

  聽見我這麼問,冶頭仰望的對象露出笑容,帶著愉快的表情看著我:

  「我是說這個世界的狀況喔。」

  杜艾大人的判斷似乎是正確的,在那之後,拜東將軍與山豪將軍都回到各自的領地,也沒有繼續提起想要出征的事情。

  在輿論方面,雖然與三宮夏目的衝突眾所周知,但在七宮賀川內部則是宣稱眼前的狀況並非戰爭。先前的戰爭已經結束,只是與鄰國之間發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衝突。

  表面上的說法是,空澄姬殿下並不希望發生比四宮戰爭更嚴重的紛爭,而賀川全體軍民也都遵從公主殿下的意願,但在表面下的狀況並非如此,許多地方正在悄悄進行激烈的攻防。

  至於說到證據,就是杜艾大人有一項預測落空了。

  「東征將軍被牽制住了?」

  我坐在晉見室裡的朱紅椅子上望著杜艾大人——他正在宣讀來自傳令軍官的報告。

  「三宮夏目方面派出士道將軍,率領兩百名士兵來到都市邊界,此外還有五百多名的增援。」

  現在的杜艾大人並非我的輔佐者,而是以軍師的身份站在我面前。

  「對方配置了七百名士兵,這麼做可能是為了對四宮鼓城造成實質上的影響,或者為了報在上次戰爭中的一箭之仇。」

  只要再多派遣幾百名士兵,兵力就會達到千人。這個數字與駐守在舊四宮鼓城的賀川軍隊實際能夠動員的人數幾乎相同。雖然留駐鼓城的兵力有三千之多,但扣掉維持都市治安,以及鎮守街道要衝所需的人手之後,剩下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像這類各司其職的士兵平時都待在各自崗位待命,只有在決戰的時候才會集合起來,不過像這麼嚴重的狀況只有在戰況極為慘烈的時候才可能出現。畢竟東和各都市雖然彼此競爭,但沒有一個勢力是以毀滅對方為目的。

  千人的兵力對上千人的兵力。此次的紛爭並非先前那種以都市命運為賭注的大戰。然而就普通的紛爭來說,這種規模的兵力已經算是非比尋常。

  若加上鼓城原有的維安部隊,我方的兵力將可以多上一倍,然而不久前才剛被賀川併吞的鼓城軍隊還不足以稱為值得信賴的友軍,我方必須隨時提防他們的背叛,就算稱他們為潛在敵人也不為過。

  「幸好鼓城與夏目之間的關係原本就不睦,先前他們之所以結成同盟也是在情勢迫不得已之際做的選擇。鼓城內部傾向支持夏目的人只有一小部分,對於我方派遣的軍隊也給予充分的支援。不過就我的觀察來看,眼前的狀況已經不能只交給東征將軍閣下獨自應付。」

  「既然如此,左府閣下是否有所提案?」

  「首先是人員方面,請公主殿下允許我方增派軍隊。」

  「我方也要派出增援嗎?」

  「是的,以備不時之需。」

  這是事前決定好的,我也同意了。

  「夏目的常磐姬是否發出任何聲明呢?」

  「目前沒有,最新的只有去年針對四宮戰爭發出的聲明。」

  聽見這樣的回答,我想起去年年底常磐姬發出的公開聲明。

  為了阻止七宮賀川在商業與領土雙方的侵略,四宮鼓城決定剷除在七宮賀川樹立獨裁政權的空澄姬一派。為此三宮夏目將以同盟都市的身份與鼓城琥珀姬合作,為維護東和西部地帶的安定提供戰力。

  以上是對方的官方說法。

  相對的,七宮賀川方面的說法則是:長期阻礙自由競爭的四宮鼓城與三宮夏目共謀,試圖威脅七宮賀川的獨立自主。為了維護正當的權力,七宮賀川被迫進行防衛戰,並且討伐對賀川採取敵對政策的琥珀姬一派。

  變成這樣的說法。

  「請東征閣下務必自重,並繼續對各方面保持警戒。」

  我繼續說出事前預定的台詞。左府閣下臉上出現不服的表情,用帶著不滿的語氣問道:

  「您是說不派出增援嗎?」

  「我們七宮若是擺出積極備戰的姿態,那麼對方也會無法收手。還請各位像往常一樣專心做好守護鼓城的工作。現在的鼓城幾乎毫無防備,並且受到各個勢力的覬覦,夏目方面沒有理由,也不應該阻礙鼓城的復興,以及鼓城與七宮賀川的融合。」

  「對方若是無視道理又該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我們七宮自當傾盡全力守護鼓城與賀川的未來。」

  說出完全遵照劇本演出的對話,左府閣下與身後的文官們恭敬地一齊行禮。

  這次的對話將被當成證據傳遍各國,向各國宣示我方並未積極主戰。

  常磐姬的想法又是如何?

  看著臣下離去的背影,我心中想著素未謀面的鄰國宮姬。

  腦中又浮現投入那位公主麾下的人,還有他有如冬季霧淞的身影。

  我與那個人在已經遠去的冬季相遇。

  現在是溫暖的春天,但我在心中依然懷念那個祭典之夜,總覺得當時那股凜冽的空氣讓我感到非常舒服。

  常磐色,也是深綠的衣裳披散在地。

  「七宮的公主說了那般話?」

  三宮夏目的公主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某種細微聲音沙沙作響。

  「我看她只是把身邊的人告訴她的東西照本宣科吧?要是連如此年幼的公主都能做出這麼高明的見解,那可就天下太平了。」

  公主每說一句話,一頭長髮就會和地板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

  身穿著寬鬆的深綠色衣服,常磐姬伸展四肢躺在地板上。身體直接接觸堅硬的地板,完全是一副毫無防備的姿態。

  此地是宮姬的居城,這座位於崎嶇山頂的公主殿下宅邸,其實只是座樸素的建築。

  白木搭建的平房裡雖然有著堪稱氣派的廣闊空間,可是基本上沒有施加任何多餘的裝飾,唯一吸引人目光的只有無數簡潔有力的直線構成的空間。

  這樣的設計讓此地比較像是一座武人宅邸,唯有裝飾屋中幾個重要地方的祭祀圖樣表示這裡乃是宮姬的居所。

  「不過七宮還真壞。如果繼續維持現狀,我們夏目將會坐吃山空。」

  來自鼓城的物資對於東和各個都市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只要鼓城還在賀川的控制下,與賀川敵對的夏目就很難順利取得必須物資。

  「如果是在古老的戰國亂世,就算物資供應斷絕二、三年,我們大可閉門專心防守,或是運用許多不同的計謀,可是現今的人民能做到這樣嗎?」

  常磐姬話中帶著感歎,眼光望向頭上採用白木建材原有的色澤的天花板。

  木頭上的紋路呈現出水波漣漪一般的柔和線條,讓看的人心情沉靜。因此常磐姬就這樣靜靜看著天花板,等待火熱的身體冷靜下來。

  她的身體散發熱氣,剛才一連串的自言自語也帶著急促的感覺。

  由於才剛結束激烈的運動,她的胸口不停上下起伏。

  「對方旗下有一位名叫陶‧杜艾的軍師。」

  堅硬的地板躺起來很舒服,常磐姬將大汗涔涔的背靠在地板上:

  「霧羽,你是否見過那些個不知是輔佐官還是軍師的男人?」

  霧羽‧良沙站在公主視線所不及的位置,開口回答:

  「過去偶然見過一次,但未曾與他交談。」

  「他是什麼樣的男人?聽說他根東征之間不合,又有人說他們兩個是盟友,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霧羽在公主看不見的位置保持短暫的沉默:

  「東征稱呼他為狸貓軍師。也就是說這個人乍看之下就像狸貓一樣,是種無害的生物,但是骨子裡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人。」

  常磐姬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用稍微冷靜的聲音反問:

  「喔,他會迷惑人嗎?會破壞家作物嗎?」

  「表面上看來他與東征之間關係不睦——穩健派的杜艾爾‧陶壓制好戰派的展‧鳳。但我認為這兩個人其實是一丘之貉。」

  常磐姬喜歡他的平淡語氣,閉上眼睛靜靜聆聽。

  「真是有趣,繼續說。」

  「他或許是個策士,但要說軍師算是誇大其詞。他只是故意讓自己處於軍師這個沒有明確職責的位子上,藉此來操縱世間的輿論。」

  「那他實際上是什麼人?」

  「應該是政客吧。對他來說,軍隊並不具有特別的地位,只是政治的一部分。」

  「在我們三宮,軍事也是重要的政策。」

  公主的聲音顯得有點冷淡,不過還是繼續說下去:

  「但還是比不上四宮的商業政策。地處山中的夏目實在不擅長做生意。」

  「山中有山中的優點。」

  聽見霧羽這麼說,仍然閉著眼睛的常磐姬露出淺笑:

  「你是說礦山嗎?的確,在夏目的領土內有著東和數一數二的礦山,原本夏目就是以礦業都市的身份發展起來。要說到制鐵技術,夏目不會輸給任何都市。」

  常磐姬停下帶有自嘲意味的笑容:

  「如果我們有的不是鐵礦,而是銀礦就好了。要是可以不必靠冶鐵這種危險的行業為生,還能夠平等地跟鼓城通商的話,要維持獨立自主也會變得更加輕鬆。」

  也因為如此,三宮夏目與四宮鼓城之間一向維持不穩定的關係。

  三宮夏目一直都是靠經營鐵礦為生。對於沒有其他產業的夏目來說,要是打算跟鼓城或東和其他都市競爭,唯一的方法就是全力發展礦業成冶鐵。然而在長期處於和平狀態的東和,鐵器的需求其實並不大。

  於是逐漸下跌的鐵價使得夏目的都市經營陷入困境。

  為了提升鐵礦的使用量,夏目開始致力於鐵製品的商品化。

  在這種情況下,最有潛力的市場就是軍隊,也就是生產刀劍之類的武器。

  一方面是為了追上與鄰國鼓城之間的差距,另一方面也由於神川統治力不斷減弱,地方都市自衛軍的規模不斷擴大。於是壯大的軍隊與武人開始尋求能夠展現力量的舞台。

  「過剩的刀槍、過度擴大的軍隊、長期以來立場曖昧的地方豪族的要求,還有長年的行政赤字。再加上近年來急速成長,開始對我們造成威脅的鄰國賀川擁立了七宮公主,原本就是強權的一宮、二宮勢力依然龐大,而五宮、六宮也透過穩固的同盟關係持續成長,我們勢必得採取策略對抗這些勢力。」

  新加入的將領靜靜聽著象徵三宮夏目的公主獨白。

  「這就是新興勢力七宮賀川與四宮鼓城、三宮夏目聯軍之間非得爭個你死我活不可的原因。你有什麼異議嗎?你應該能以不同於我們的角度,來看目前東和的局勢吧。」

  「藉由支配賀川增加收入,同時通過與鼓城、夏目之間的貨物流通獨佔其市場,最後進一步藉此達成與其他都市的勢力平衡。這是否才是先前與七宮開戰的真正目的?」

  聽到霧羽的話,常磐姬保持沉默。霧羽繼續說下去:

  「三分天下。一邊是一宮,另一邊是五宮六宮,三宮四宮靠著瓜分七宮對抗其他兩邊。如此一來,分割後的東和將會在各勢力的互相制衡下進入安定時代。這樣的政策確實有它的道理。一宮神川的勢力雖然驚人,但是它與二宮錫馬之間的不睦使得他們無法充分發揮影響力。」

  「再更進一步,藉由侵略並且瓜分七宮,夏目與鼓城可以得到共同經營的事業,對於修復彼此之間扭曲的關係也有幫助。」

  「全部都被展‧鳳跟杜艾爾‧陶看穿了。就連四宮鼓城也對這個政策不滿,兩個都市未能全力配合一事也被他們看穿。先前之所以會戰敗,原因就是對方完全抓住我方的弱點。」

  聽著站在角落的男子說的話,仍然躺在地板上的常磐姬緩緩睜開雙眼。

  「四宮鼓城從來就不希望與三宮夏目建立對等的關係,也不願意因為進攻七宮賀川而損失戰力或是財物。如果被三宮夏目的軍隊搶走所有的戰功,勢必影響到戰後利益的分配,這樣的煩惱使得他們的行動漫無章法,最後甚至打算藉由暗殺對方野心勃勃的將軍與軍師來解決事情。結果反而給一直等待時機的對方一個大好機會,讓對方有了發動戰爭的大義名分。」

  「我的部下提議不進攻都市,直接逮捕七宮公主,和平解決紛爭。所以對七宮城發動奇襲。」

  「這點也被看穿了。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長距離進軍的三宮部隊原本就沒有太多糧草,而且別說是要塞,我方就連補給線也沒有。對於擅長利用騎兵與火攻發動速攻的展‧鳳來說,我方等於是採用他最擅長應付的進軍方式。」

  在去年的七宮城攻防戰裡,東征將軍展‧鳳對剛設好野戰陣地的三宮夏目遠征軍發動夜襲及火攻,讓三宮夏目軍瞬間失去糧草。

  在敵地裡遭到孤立,這支已經習慣和平時代的軍隊很快接受對方的勸降。

  三宮夏目的遠征軍把進攻七宮城視為一項簡單的任務,也沒有不惜付出鮮血也要達成任務打算,因此打從一開始就缺乏徹底抗戰的意願。

  在首戰中埋下失敗種子的三宮、四宮慢了一步,七宮利用人們對侵略者的憤怒獲得輿論的支持,以此為名目從周圍各地如集大軍,結果三宮、四宮根本無法應付。

  四宮直到開戰前一刻都還未意識到自己的國家將成為戰場,因此來不及構築防衛線;三宮則是高估四宮的實力,因此等到三宮送出援軍時,早就為時已晚。

  當三宮的援軍來到位於四宮鼓城的戰場時,鼓城內部早已疲憊,陷入無法與援軍有效合作的混亂狀態。

  「在戰爭裡揚名的只有速戰速決的東征,還有靠少數兵力轉戰四方的傭兵將軍,也就是你。」

  公主坐了起來。

  衣服的領子開到胸口附近,公主用左手整理好領子,右手握著紅色木刀。

  左右搖頭,將頭髮上的汗滴甩落,束在背後的頭髮跟著晃動。

  常磐姬突然迅速起身,正面對著佇立在一旁的修長身軀與刀身。

  修長的站姿,單手拿著長度驚人的白木刀——看來應該是特別訂製。

  這是一把模仿名為銀星、慧星的長刀所製作,擁有優雅曲線的白木刀。

  「這次請你為我三宮出力,不能一直讓鼓城處在七宮的控制之下。今年春天,我們三宮將以鼓城同盟者的身份協助該地獨立自主,採取必要的軍事行動與政治行動逼退七宮賀川的勢力。」

  由精緻木片拼成的地板上,赤腳的劍客與公主面對面站立。

  四周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兩人所在的寬廣空間是練劍用的修練場。

  「杜艾爾‧陶正等著我們採取行動,展‧鳳也在各地練兵。」

  「我們也是一樣。而且這次不必再勉強配合其他人的腳步,可以自由行動的我們不會再重蹈上次的覆轍。」

  「山裡的強項並非進攻,而是在於防守。在鼓城周圍進行野戰只會對七宮有利。」

  「春季的財政會議提出報告,如果鼓城繼續受到他國控制,三宮夏目的財政赤字將會加倍。」

  「只要別讓賀川擁有大義名分,他們也無法長期動員大軍。」

  「七宮到底想要什麼?」

  「應該是升格成為東和的大都市,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圈。」

  「東征跟那些軍事的目的又是什麼?」

  「恐怕是想讓自己留名於東和的歷史吧。」

  不知為何,說這句話的霧雨聲音顯得有點消沉,但身穿常磐色道服的公主沒有特別在意。

  「我們夏目不會屈服於大都市的壓力,未來也將堅守自主與獨立。這並非野心,而是為了己身的生死存亡而戰。」

  舉起的紅色木刀在持有者的意志之下開始動作。

  「一宮神川的支配、二宮錫馬的壯大、五宮倉瀨與六宮慕瀨的安穩,還有七宮賀川的野心,我們三宮不會受到任何人左右,這次是為了獨立而戰。」

  木刀尖端緩緩移到上段(註:劍道裡將刀高舉到頭上的姿態)。

  「心態的不同將會為名為戰爭的政治活動帶來大義名分與動力。」

  常磐姬高舉木刀如此宣示,霧羽靜靜的看著她。

  「公主殿下或許會被冠上好戰者的污名也說不定。」

  「抗下骯髒的任務也是宮姬的責任。」

  說著這句話的公主笑了,那時武門出身的公主才有的笑容。

  「來吧,再來打個、三場。」

  常磐色的公主往前踏步。

  白木長刀毫不猶豫地向前迎擊。

  「三分天下?」

  這好像是三宮與四宮的目標。

  「只是自我滿足的幻想罷了。」

  在杜艾大人的勤務室裡,我正努力學習一些之前沒有什麼概念的事情。

  「夏目與鼓城之間的關係原本就不好。大約一個世紀以前,在鼓城生活無著的人們大量遷徙到礦山地區開墾,那就是現代夏目的起源。」

  牆上掛著畫有東和各大都市大略位置的地圖。杜艾大人一邊指著一邊教導我。

  這幅地圖是專門為了讓我學習而向賀川的富商定制。比起地圖本身,地圖周圍的豪華金箔邊框更加引人矚目。

  「可是這種主張聽起來還滿有道理的。」

  「聽起來是如此,很久以前在中原那邊確實有過成功的例子。不過後來有樣學樣的人幾乎都是以失敗收場。」

  杜艾大人的手指往左移去,指向地圖範圍外的牆壁。

  從地圖的上半部延伸到中央的西方山脈,以及地圖下方從南方延伸而來的大海,這條分界線的另一頭就是人稱中原的國家。

  幾個世紀以來,有無數人從另一邊越過山脈來到東和,經過長期的融合,兩邊的人種基本上都是相同的。不過中原那邊的土地比東和更遼闊,在遠比東和寒冷的北部地區,居住的似乎大多是皮膚比較白皙的人。

  「除非有某些特殊理由,或是受到地形條件的限制,處於分割狀態的社會通常維持不了三年。

  互相來往的人口與物資越來越多,政府勢必得放棄原有的理念以及利益。採取強勢的軍事政策多少可讓這樣的狀態維持較長的時間,還是無法根本解決問題。」

  杜艾大人一邊說,一邊輪流指著鼓城與夏目。

  「費盡心力在山中開墾出一片天地的夏目對於本身的獨立性感到驕傲,但在另一方面,他們對於富庶而繁榮的鼓城抱著一種積年的怨恨。可是跟鼓城發生正面衝突,只會讓夏目少了一個交易對象,因此兩個都市同盟是必須的。至於鼓城為了維持商業利益,自然也會選擇避開無謂的紛爭,結果就是促成同盟的產生,而在同盟之後又該與誰競爭?最好的選擇當然是距離最近,而且也是看起來最弱的我們,就是七宮賀川。」

  連我也看的出來,只要能夠併吞七宮賀川,鼓城與夏目就能在與其他都市群的競爭中取得有利地位。不過雖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被其他人當成吞併的對象依然是件討厭的事。

  「這對賀川來說真是個麻煩。」

  就跟對方一樣,七宮賀川也有自己的立場與對將來的期望。

  「是啊。所以為此感到煩惱的賀川才會擁立七宮公主,藉此宣示自己也有獨立的意志,同時也把權利交給我跟展這種人。作為抵抗外侮的手段。」

  說到這裡,杜艾大人停下來思考了一下,然後攤開雙手笑道:

  「當然啦,變成這樣也有部分是因為我們的操作就是了。」

  這個動作實在太有個人的風格了。

  稍微轉換一下氣氛,杜艾大人擺出正經的表情繼續說:

  「他們的計劃決不可能順利成功。如果我是一宮或二宮,就會花上數年對鼓城的物質流通管道加以籠絡並施加壓力。如此一來就可以讓同盟的均衡自動瓦解。」

  杜艾大人指著地圖上位於西部的三個都市:

  「如果只是要爭取一點時間,分割策略確實是有效的,但在外圍勢力逐漸逼近的現在,民意絕不可能認同分割狀態下的安定。東和必須統一,至少也要讓各個勢力以接近統一的形式整合在一起才行。」

  總覺得話題越來越複雜,雖然我有點跟不上,可是我喜歡聽別人像這樣對我解說。

  「在逐步邁向統一的局勢之下,我們七宮的勢力可以增長到什麼地步,這才是最重要的。可能的結果就是七宮得到足夠的力量,外國勢力剛好到來;另一種可能的結果是目前最有力的神川取回往年遍及整個東和的統治力。但是無論結果如何,成長之後的賀川都將在統一社會中擁有很大的權利。」

  基本上,以上所說的就是七宮賀川採取的方針。

  但實際上這個人跟那個人並不是這麼想。既然要做,那乾脆就趁一片混亂的時候把整個天下拿下來吧。明確知道他們真正目標的人只有我。雖說梳妝師跟霧羽先生大概也隱約知道了。

  「好了,沒能成功三分的東和現在的政情如何,才是這次的主題」

  杜艾大人稍微清清嗓子,擺出一副學者的表情:

  「鼓城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之前流放琥珀姬的處置算是十分恰當,所以他們沒有太多理由反抗七宮賀川與空澄姬。七宮並沒有錯,現在被當成壞人的是過去支配鼓城的財界人士,還有以貴族的身份在議會中享受特權的華族院,所以人們的憤怒全都指向內部,至於硬是要對七宮展開進攻的三宮夏目當然也是壞人。」

  杜艾大人指著鼓城的市區。

  「不過鼓城這些人有點狡詐,許多鼓城民眾異口同聲地把過錯推給部分四宮的政治領導階級,宣稱自己只是受到欺騙,這些民眾全都是奸詐的商人。雖然自保很重要,但他們這種行為等於是打了自己的同盟者夏目一巴掌,這也讓鼓城與三宮夏目之間的交易關係出現裂痕。」

  「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我們對鼓城的商家跟流通管道施加壓力的緣故嗎?」

  「我們可沒有做這種事。就算不這麼做,對方也會自動把商談的對象換成我們。畢竟錢這種東西永遠只會往勢力大的一方集中。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人態度都是如此。正因為現在夏目的勢力走下坡,所以也有不少人打算趁著這個時候與夏目交易,藉此取得獨佔利益。」

  杜艾大人指向地理位置最靠近鼓城的夏目:

  「除了早期投靠我方的少數人之外,鼓城原本的支配階級大多因為財產遭到沒收而陷入破產狀態。一部分成功逃脫的人流亡到了同盟都市夏目,其中有些人在那裡留有房屋與商店,在那裡試著東山再起。其實對我們來說,最麻煩的就是這種人。因為他們打算搶回鼓城,恢復自己原有的財產與地位。」

  展大人之所以前往鼓城與夏目的國境附近,好像就是為了這個問題。

  「他們要求三宮夏目履行身為同盟都市的義務,救援並且解放鼓城,同時也為三宮夏目準備了打倒七宮的大義名分。因此夏目才會為了奪回鼓城而開始調兵遣將。」

  舊四宮鼓城派不斷設法引誘三宮夏目出兵。就夏目本身來說,三宮在先前與七宮進行的兩次戰鬥中受到很大的損傷,如果就此放著不管,許多人的遺恨都會無法平息。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能跟鼓城建立正常的通商管道,那身為鄰國的夏目就會面臨物資斷絕的大問題。

  「就如同先前所報告的,展已經率領千人的兵力駐守在鼓城近郊,此外還增派兩千名兵士作為預備兵力以及維持治安。相對的,三宮夏目方面的頭號人物則是士道將軍。他在三宮夏目算是資深老將,雖然沒有響亮的稱號,但非常重視實務,是個頗有氣節的人。」

  在我發出疑問之前,杜艾大人搶先說下去:

  「至於號稱傭兵將軍的那個人則是被延攬到了夏目城裡,並在當地受到高度評價。據說深居靈山宅第裡的常磐姬屬意讓他擔任自己的親衛隊,看樣子就連對方的公主殿下都很中意他。」

  杜艾大人早就注意到我很在意那個人的事。

  不知為何,我就是忘不了那個人的站姿。

  或許是因為那個人原本有機會站在我們這一方,又或許是因為我很喜歡去年冬季那段日子,但如今那個人與那段日子都離我遠去,讓我有種惆悵的感覺。

  「如果那個人也有所行動,我們就必須有所增援,否則就算是展也只能夠撤兵。所以賀川城內也正在召集隨時都可以出征的預備兵力。不過話說回來,故意從鼓樓撤退,讓三宮夏目加以佔領也不失為一種方法。畢竟原本關係不好的兩個都市根本不可能放下心全力合作,將會出現許多可乘之機。」

  之所以要在會議中宣佈暫緩派出增援,只是為了爭取準備增援的時間。

  雖然知曉我方的計謀,我的心中又浮現疑問。

  「我們有辦法動員這麼多軍隊嗎?這次又不像上次那樣有抵抗侵略的大義名分。」

  七宮賀川原本就對建軍沒有太大興趣。先前的戰爭之所以能夠號召如此的大軍,靠的也都是金錢與大義名分,那些臨時召集的軍隊如今早已解散。雖然當時我方號稱擁有三萬四千兵力,但如今還在活動的軍隊只有一萬名不到。

  「關於這個問題,解決方法是這樣的。」

  杜艾大人點點頭,開始回答我的問題:

  「我想請你再回到賀川的行宮。」

  我開始瞭解杜艾大人想要說什麼了。

  「這座城現在是由三百名兵士負責駐守,可是老實說,這裡並非什麼重要的據點。如果是為了防備山脈另一頭的外敵也就算了,可是如果為了對抗三宮夏目,這裡實在是太過偏遠,因此囤駐在這裡的兵力平常根本派不上用場。」

  只要宮姬繼續留在這裡,就得留下相當數量的士兵駐守。反過來說,只要我移駕到都市,兩地的士兵就能會合,形成一個更有效率的整體。如此一來,出現突發狀況也比較容易應變。

  我方的軍隊可以同時守衛賀川城和保衛宮姬,同時也可以更迅速撥出士兵應付鼓城和夏目。

  這些事情就算不說我也懂。事實上我也很清楚待在這個偏僻的城裡會造成許多不便,展大人與杜艾大人也不得不離開這裡外出辦事。

  「要用多大的規模遷走呢?」

  「只要留下一百名左右的老兵。而且這次也不再讓侍從常留守城池,我們會在賀川城內建立正式行宮。」

  杜艾大人的語氣顯示一切的計劃都在進行,而我也沒有異議。雖然沒有異議,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這樣有點寂寞呢。」

  為了避免刺激其它勢力,至今一直隱居在窮鄉僻壤的七宮公主殿下終於要正式進駐都市。這也代表過去那一段悠閒的日子即將畫上句點。

  展大人、杜艾大人跟我一起在這座城裡度過的每一天。

  那是一段稀鬆平常的日子,只是每天玩著扮演公主的遊戲,同時也是快樂的日子。

  「以後還有很多快樂的事。應該說不快樂的世界還不如毀掉比較好。」

  這是把活著這件事當成祭奠的人所說的話。

  他們總是往前看,總是朝著某個遠大的目標前進。

  不管從好的方面還是從壞的方面來看,這些人都不會改變。

  除非累到極點,除非對世界上的一切失去興趣,否則一定是這樣沒錯。

  所以我總是點頭附和,雖然覺得這樣的自己好像太單純了。

  「到了那邊以後,離展也會比較近一點,而且我不會老是不在。」

  瞇細眼睛的杜艾大人,用輕柔的語氣說著樂觀的話。

  接著我們敲定搬家的時間,決定下個月動身。

  在杜艾大人的提議之下,繁雜的搬家準備工作開始了。

  不知是因為事前就已經得到通知,還是早就預料到會這樣,梳妝師與侍從長都顯得十分從容,有條不紊地進行各自的工作。

  杜艾大人正忙著跟周圍的村落和地方豪族打招呼,帶著部下的文官以及十多名護衛在七宮城附近晃來晃去。

  我因為身份的限制,所以不能幫忙準備搬家,把自己的私人物品裝滿一個行李箱之後,很快就發現自己無事可做。

  我的行李還包括大量的衣服跟裝飾品,不過那些都是梳妝師負責的範圍。這些精緻的服飾都需要仔細的呵護與收納,外行人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所以也輪不到我出場。

  於是無事可做的公主殿下只好去找個不會妨礙到別人的地方,我就像是候鳥一樣,在一間又一間空房間到處穿梭。

  我發現四周的人全都忙成一團的時候,最累的反而是那個無所事事的人。

  看著空無一物的展望台,我輕歎一口氣。

  越過比我的身高低一點的柵欄,眺望在春天的薄霧裡微微露出輪廓的西方山脈。

  在那座山脈的另一頭有著比東和大上好幾倍的國家,比東和人口多上好幾倍的人在那裡生活。

  那裡長年戰亂,賀川與鼓城都住著許多為了逃避戰禍而從那裡遷徙過來的人。而且聽說再過幾年,就連東和也會受到這場戰亂波及。

  眼前的山脈只是靜靜躺在那裡,為廣大的山野帶來春天的綠意,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另一個世界其實沒有那麼遠,但卻讓人覺得那個世界只存在夢裡。

  在引人入眠的春天空氣中,四面八方傳來搬家的喧囂。

  「要吃嗎?」

  當我回過神來,柵欄另一頭多了一道人影。

  眼前的人穿著熟悉的灰色羽織,看樣子他似乎是從某個地方的屋頂上跑到這裡來。

  比我高一點的少年輕鬆越過柵欄,手中握著一個紙包。

  「日影先生。」

  這個人總是能夠若無其事地出現在任何地方。身為隱藏行蹤和飛簷走壁的高手,他經常毫無預兆出現在出人意料的地方。

  「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手中的紙包飛了過來。

  我慌忙接住紙包,手感很柔軟,可是份量不輕。

  「我打開囉。」

  眼前的人用平常的表情點頭,接著把背靠在展望台的牆壁上。

  「哇!」

  打開紙包,裡頭是兩塊鮮綠色麻糬——那是散發春天氣息的艾草麻糬。

  「已經到了摘艾草的季節了。」

  我們倆一起靠著牆壁,一人分了一個艾草麻糬,一起吃了起來。

  柔軟的口感,加上宜人的艾草香,我的口中充滿幸福。

  「好好吃喔。」

  得到的回應是輕輕點頭。

  帶著滿臉笑容享受幸福口感的我,還有一言不發吃個不停的日影。

  有時候我們會像今天一樣,一起吃點心。

  這也是我平常最期待的事之一。

  「搬家以後也能一起吃東西嗎?」

  「你還真愛吃啊。」

  「嗯,只要是好吃的東西,我什麼都吃喔。」

  啊、竟然擺出無話可說的表情。

  兩人繼續品嚐麻糬。

  先吃完的人喃喃說道:

  「接下來會越來越忙。」

  「嗯。」

  我點頭附和。

  三宮夏目的常磐姬有所行動,其他動向不明的公主想必也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那兩個人也動了起來。

  所以我也會越來越忙。

  如果不這樣,根本追不上其他公主,也追不上那兩個人。

  看來我似乎很喜歡追逐某個人,喜歡看著某個人往前邁進的背影。如果不能使盡全力追逐,不斷前進的背影就會離我越來越遠。

  已經往前的人不可能回頭,只能靠我自己追上去。

  「我的工作就是保護你。」

  當我吃完的時候,日影先生淡淡說出了一如往常的話。

  隔天一早,宮姬車隊從七宮城往賀川城出發。

  身為七宮空澄姬的我坐在朱紅色馬車中,左右兩邊是左府閣下與梳妝師,侍從長則在後方壓陣,此外還有兩百名士兵負責護衛。

  當天下午,宮姬車隊進入七宮賀川城。

  多得數不清的人聚集在大馬路上,歡呼聲響徹雲霄。

  彷彿是為了補償先前沒辦成的慶功宴一般,每個人都顯得興高采烈。

  坐在朱紅馬車裡的我閉上眼睛,傾聽街上的喧囂。

  息吹月過去,今天是櫻歸。

  肌膚感受到春天的氣息,溫暖的空氣柔和得有點可怕,那是種令我感到害怕的觸感。

  當我獨自側耳傾聽時,心中浮現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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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23 04:24 P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二節  櫻歸隨風而行】

  時序來到四月,詠名是櫻歸。

  我以空澄姬的身份進入賀川城之後,也過了兩天。

  原本的府中本殿在經過一定程度的改建工程之後成為七宮行宮。跟以前的府中本殿相比,增加了雅致的旗飾以及掛幕之類的東西,但建築物的基本構造沒有太大的不同。

  只是現在的行宮增加了宿舍的功能,實用性比以前更高。這裡原本只是舉行儀式的地方,沒什麼像樣的房間,也沒有什麼生活機能可言。

  剛來的第一天舉行典禮,第二天則是晉見儀式。

  平常難得出現在七宮城的有力支援者一個接著一個前來,向公主殿下進行正式拜會。

  當成晉見室使用的小祭殿位在本殿隔壁,是一棟三重屋頂的平房。建築本身的構造雖然樸素,可是裡頭裝飾著由好幾道布幔掛在一起的多彩布幕,使得室內散發一種不可思議的氣氛。

  由群青色與白色組合而成的布幕從天花板垂下,玻璃飾品靜靜陳設在布幕下方。

  這就是我坐的朱紅椅子後面的情景,左右各有一個散發朦朧亮光的球體。

  燈籠的亮光為整個大廳染上淡淡的色彩,左右對稱的裝飾一直延伸到建築物盡頭,把杜艾大人與侍從長夾在中間。

  由於是正式的接見儀式,我的面前不再隔著一層薄紗。梳妝師今天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時間,為我上了一層厚厚的妝,再加上刻意保持距離的會場配置與色彩鮮艷的空間配置,讓前來晉見的人無法看清我的長相。

  事實上,我身上最引人矚目的只有一身華麗的春季公主裝扮。比起我的臉,來訪的人們更在意的似乎是站在我們之間的杜艾大人,或是大廳中五彩繽紛的裝飾。

  「您穿起來很合適呢,左府閣下。」

  結束了十組訪客的會見之後,我趁著休息時間找杜艾大人說話。

  「您說笑了。」

  如此回答的杜艾大人有點靦腆,身上穿著嶄新的儀式禮服。很遺憾的,他似乎跟我一樣是屬於外表比不上衣服的人。

  基本上,這個人沒什麼威嚴可言。只是缺乏威嚴也未必沒有好處,至少這樣比較不容易樹立敵人,有時還可讓對方覺得容易親近。

  乍看之下杜艾大人似乎不太適合應付今天這樣的儀式,但他總是能夠靠著流暢的口才把每件工作都做好,光是看杜艾大人做事就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與支援者的會面儀式順利進行,然而最後的訪客卻令人有點緊張。

  「您是來自鼓城的鎬木調和黨吧?」

  說話對象是個年過半百的男性。

  「您說想要移居賀川,但您所屬的一派在鼓城擁有代表性地位,為何會突然有此要求呢?」

  聽完我的問題,這位即將邁入老年的商人深深低下頭:

  「在去年的戰爭裡,吾等鎬木調和黨實際已經瓦解,剩下的只有年輕人還有像我這樣非主流的老人家。我雖然已經是老骨頭,還是願意率先為七宮賀川與鼓城之間的和諧盡份心力。」

  「這就是而等一族想要移居賀川的原因嗎?」

  「懇請公主殿下答應吾等的小小願望。」

  杜艾大人什麼都沒說,只是點頭。

  「您的心意我已經瞭解。賀川與鼓城之間曾發生過不幸的紛爭,促進兩都市關係的正常化乃是當務之急。七宮賀川的象徵,空澄在此答應您,有心移居的人絕不會受到任何為難。」

  晉見儀式就這樣順利結束。來訪者退下之後,杜艾大人轉身面對我。

  「左府閣下,剛才那樣的要求究竟出於何種意圖?」

  剛才的對話讓我有點不安,試著尋求杜艾大人的說明。

  「有一半就跟他們說的一樣。」

  「那剩下一半又是什麼?」

  「對他們來說,比起跟夏目的商業交易,往後更重要的是與賀川的商業交易,所以他們才打算親自移居到這裡。至於他們留在鼓城的族人,我想可能是打算利用上一代開拓的通商管道來取回失去的財產吧。」

  這倒不至於聽不懂。

  「大家都想了很多呢。」

  最近碰上許多讓我腦筋轉不過來的複雜事情。

  因為有杜艾大人陪在我身邊,所以還可以應付,但是一想到自己身邊如果沒人幫忙,我就覺得很可怕。

  「公主殿下沒有必要為了這些事煩惱。徹底瞭解所有事物,是掌管政治的吾等職責。畢竟宮姬並不是國王。」

  杜艾大人依然擺出左府閣下的表情,用真摯的眼神看著我。

  「我可不會去搶政治家的工作哦。」

  東和之王只是虛位元首,而非統治臣民的最高權利者。身為其代理人的宮姬更是如此,是具有強烈偶像性格的巫女姬。

  總覺得七姬裡有人不是這樣想。

  「也有不少人對身為偶像的我們抱有期待吧。」

  聽著我的自言自語,左府閣下深深行禮:

  「那麼請公主殿下也對身為部下的我們寄予同樣的期待吧。讓人民與象徵人民的公主得以安居是我們的職責。」

  我想他說的是對的。

  東和的國王不是擁有壓倒性力量的支配者,也不是廣受人民愛戴的優秀政治家。事實上,就連天意之類的都跟國王沒什麼關係。東和的傳統與現勢的融合——這才是人民對國王的期望。

  這是我之前學到的知識,而事實大概也是這樣。

  一邊這麼想,我同時想到其他的事。

  「左府閣下,並非每個人對宮姬的期望都是相同的。東和正因為七個都市並立的紛亂、來自中原的外部壓力,以及長年來的經濟低迷而不知所措。」

  所以琥珀姬才會在勢力鬥爭中垮台;常磐姬才會勉強推動強硬的政策;黑衣的公主暗中行動,試圖藉由消耗各都市的力量化解群雄並立的狀況。

  「所以我們要認清自己的立場,不可輕易隨波逐流。」

  我閉上眼睛,輕呼一口氣。

  剛剛我說「我們」。

  這麼說的同時,我心中所想的對象並非眼前的杜艾大人跟他的搭檔,而是散居東和各地的五位宮姬。即使我跟她們素未謀面,或只是驚鴻一瞥。

  直到現在我都不曾後悔。

  今後我也會跟展大人與杜艾大人一起走下去。

  然而結束的時刻終究會到,為了不在那個時候留下後悔,我開始思考著每個公主的事,還有每個城市的事。總有一天非得見面的這些人,還有踏上這些土地。

  接下來的時間,我就只是靜靜坐在那裡。

  東征將軍展.鳳。

  代表他的旗幟上畫著互相纏繞的緋紅火焰,以及大大的「七」字。

  鼓城周邊的商業道路上發生一起搶奪物資的事件。

  流亡到三宮夏目的商人請求士道將軍代為奪回遭到七宮沒收的財產,接受委託的士道將軍於是親自突襲位在農耕地區一角的穀倉。

  於是在一大片還未耕作的農地上,揭示七宮旗幟的軍隊與高舉三宮旗幟的軍隊展開對峙。

  「在平原地區的戰鬥照理來說利於我方。」

  展.鳳率領的千人部隊全是騎兵,現在的他正運用自己的身高眺望遠方若隱若現的敵陣。

  另一頭是士道將軍麾下的七百名士兵。

  對方全是帶長槍的士兵,從這裡可以清楚看到對方正擺出朝左右展開的陣形。

  「但在這麼開闊的地方很難發動奇襲。」

  這個男人認為騎兵就是應該運用在奇襲上。

  他騎在馬上,臉上露出不滿的表情,同時豎起耳朵。

  腳下傳來的馬蹄聲有點鈍重,馬鞍傳來的觸感也異於平常。稍微把視線往下一看,原來地面承受不住人和馬的重量,馬蹄深深陷進地裡。

  展.鳳發出不滿的聲音。

  「敵將士道為何要挑撥我軍呢?」

  背後的副官說出自己的疑問。

  「或許根本不是在挑撥我們。」

  前方的高大身軀這麼回答,同時把刀鞘搭在肩膀上。

  「什麼?」

  「他或許是想藉由這種方法,催促遲遲不肯採取行動的本國首腦也說不定。為了讓本國派遣大規模增援,看來他想在這裡引發一場大衝突。」

  「對方如此重視鼓城嗎?」

  「不,他想要的應該是我的項上人頭吧。」

  展.鳳,擁有東征將軍稱號的男子笑了。

  「只要殺了我,就可以大幅削減七宮賀川的實力。這樣一來鼓城也會群起反抗賀川——士道閣下似乎認為只靠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扭轉情勢。」

  笑聲中帶著他特有的狂傲。

  「我們也是一樣,只要能夠打倒士道閣下,三宮也就沒什麼好怕了。比較頭痛的是先前那個傭兵將軍跑去投靠對方。」

  臉上閃過孩子般的表情。

  「那時候果然應該殺了他。」

  孩子氣的喃喃自語沒有傳進副官的耳裡。

  腳下是乾燥的土地。與鎧甲一體成形的軍靴在地面留下清晰的足跡。

  「對方是動不了的。眼前的情況只容許步兵互相對抗。」

  這裡是一片荒蕪的耕地,腳下的土地有點鬆軟,不利於騎兵的鐵蹄。

  四周配置阻擋馬匹的柵欄以及負責迎擊的弓兵,足以抵擋無法發揮突襲威力的騎兵。

  因此現在的士道將軍可以在將士面前展現游刃有餘的樣子。

  「只帶了騎兵過來是展.鳳的失策。現在他可不敢隨便動用貴重的騎兵。」

  要把駐守鼓城的市區的步兵叫來至少得花一、兩天的時間。

  就算硬是成功發動突襲,對方也會損失大量貴重的騎兵。跟普通的步兵不同,一旦在短時間內失去大量馬匹,就得花上相當長的時間以及大筆金錢來彌補。

  「閣下,穀倉裡的物資已全部搬運出來,先發的運輸部隊也已經到了安全地帶。」

  聽見副將的報告,凝視敵陣七宮軍的士道將軍點頭了:

  「該找個適當的時機撤退了。夏目的援軍還要花上三天才會到,如果現在正面衝突,會被殲滅的人可是我們。」

  現在的位置已是河的對岸,基本上算是鼓城的領土。若是再繼續深入將會十分危險。

  「不趁現在一舉拿下展.鳳嗎?」

  年輕副將血氣方剛的進言反而讓指揮官冷靜下來。

  「我接到的命令只有協助來自鼓城的流亡者,並保護他們的財產直到安全抵達夏目。此外就是牽制東征,阻止他的野心。其他的行動都是越權行為——除非他主動進攻。」

  「對方不是野心勃勃的好戰分子嗎?為何到現在還不主動進攻呢?」

  「因為他深知其中的利害關係。這個男人不是純粹的軍人。」

  視線繼續留在敵陣,士道將軍點頭同意自己的話。

  「但這也是可乘之機。只要能夠解決他,我們三宮一定可以反敗為勝。現在就等我們的常磐姬做出英明的決斷。」

  陽光照在樹木上,映出青翠綠色。

  在一片鮮活的綠意中,那位公主的服裝從頭到腳都是更深的顏色。

  「士道與東征對陣了嗎?」

  在開滿山櫻花與也玫瑰的庭園中,常磐姬聽著斥候的報告。

  「士道做得很好。看來他只靠手邊的兵力就把東征玩弄於鼓掌之間。」

  常磐姬像是在自言自語,接著便讓報告的使者退下。

  「七宮姬也將根據地從偏遠的地區移到都市地帶,該是下決斷的時候了。」

  地上鋪著紫色的鮮艷布墊,當成賞花用的座席。

  少女獨自欣賞周圍的花木,偶爾啜飲杯中茶。

  「你願意去一趟嗎?傭兵將軍。」

  說話的對象並未與常磐姬同席。身材高大,頭髮綁在後面的武人獨自佇立在稍遠的花木旁。

  與周圍散發春天氣息的樹木不同,此人的站姿給人一種彷彿寒冬枯木的沉靜感覺。

  「吾等一門隨時恭候指示。」

  庭院裡除了公主與武人之外別無他人,四周除了草木隨風擺動的沙沙聲響,唯一的聲音只有鳥兒的鳴叫。

  「你……不對,既然已經正式任官,應該改稱卿了。霧羽,立刻率領一族與我方的兩千名援軍出發,如此兵力已足以跟鼓城的三千名七宮軍對抗。目前鼓城內部已有千人願意協助我方,若要分心鎮壓鼓城內部的反抗,東征能夠自由運用的兵力還不到兩千。」

  三千對兩千。展.鳳與麾下的直屬部隊雖然精強,但三宮同樣也有猛將壓陣。

  「恕我多慮,但七宮方面想必會繼續增派軍隊。」

  「這我當然知道,準備完成之後還會陸續增派士兵。在先前的軍事會議已經決定將動員兵力增加到一萬名。」

  常磐姬邊說邊將視線下移。

  「如果士道將軍能好好運用這支援軍,你的地位也會更鞏固吧。」

  現在的霧羽·良沙還沒有資格參加軍事會議。

  除非能夠在三宮夏目軍麾下立下戰功,否則霧羽始終無法得到明確的地位。現在的霧羽跟他的族人並非三宮夏目軍的一部分,而是被當成三宮常磐姬的私人兵團。

  「總指揮官士道將軍是長期支持夏目的忠臣。能夠在他的麾下盡一份心力,對於吾等一族來說也是絕佳的學習機會。」

  傭兵將軍及他的一族長期以來不斷在邊境地區接受磨練,因而產生強烈的向心力,然而他們本身的規模並不大。比起以當地豪族出生的士道將軍為首的三宮在地武家、軍閥動輒數千乃至上萬的動員力,勢力不可同日而語。

  「新面孔的立場總是比較辛苦,不過我已經先送信給士道,讓他指揮各位以游擊隊的身份去對付東征,同時向全東和宣告鼓城的遺臣還在夏目。如此一來輿論就會開始認同解放鼓城的正當性,過去我們之所以無限制接納流亡貴族與商人,也是這個原因。」

  「這是鼓城解放戰嗎?」

  「名義上是這。」

  常磐姬有點不高興,在酒杯裡斟滿乳白色飲料。

  「老實說,鼓城並非我們可以佔領的對象。七宮雖然從鼓城獲取大量的利益,但鼓城的商家有一半以上依然保留有利的地位,並且反過來利用七宮增進自己的利益。」

  「七葉、鼓城派兩股新舊勢力的權利鬥爭,我還待在鼓城的時候就已有耳聞。」

  「在前一場戰爭裡,我們三宮跟七宮或許都被利用了也說不定。也許鼓城內部的鬥爭正好需要適當的外部壓力,而琥珀則在各股勢力相互鬥爭之下失去立場。」

  「據說在去年開戰之前,鼓城內部就已經有許多人與杜艾爾·陶暗中勾結。」

  「不無可能。畢竟七宮的動作快得驚人,我們的執政院對此也頗為懷疑。」

  將軍沉默了,而公主也拋開禮節,把杯中的東西一口氣喝完。

  接下來一段時間,兩人不再說話,空氣中只剩下隨風傳來的鳥鳴聲。

  不知道經過多久,眺望著野玫瑰的常磐姬喃喃問道:

  「……你覺得琥珀是個什麼樣的公主?」

  「華姬是位清純的公主,非常適合舞蹈與歌曲。在常磐姬殿下面前,這麼說或許太過失禮,但以職司四時常世祭祀的巫女姬而言,她可說是東和七姬之中最適任的一位。」

  「我原諒你的無禮,畢竟這是事實。」

  琥珀姬認真地點了點頭。打從那天看見這位公主佇立在竹林裡的背影開始,那份直率就未曾改變。這或許是霧羽·良沙現在腦中所想的。

  不過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站著,等待現在的君主繼續說下去。

  「我每年都會跟琥珀進行幾次儀式性的會面。記得以前還曾經嚇了一跳,沒想到同樣身為公主的兩人竟然有如此差距。我的母親出身自日子快要過不下去的沒落武家,我自己也是被人以武門公主的身份撫養長大,我自己很清楚,我根本不是巫女姬的料。」

  常磐姬凝視杯中乳白色的波紋,然後將視線轉向遠方:

  「雖然關係稱不上親密,但她是我的朋友。我們的關係維持得很勉強,對她來說或許是個很大的負擔也說不定。」

  「我們是否要以復仇為號召?」

  聽見這句話,常磐姬露出莫可奈何的笑容:

  「七宮之所以只把她流放,為的不就是堵住眾人的嘴嗎?」

  接著搖了搖頭,示意琥珀姬的話題到此為止。

  「眼前最大的敵人是以七宮的空澄為傀儡,在鼓城擴展勢力的東征。只要能夠擊敗他,那個商人出身的杜艾爾·陶也只能乖乖當個普通官僚。」

  彷彿突然想起什麼,與英氣逼人的劍眉極為搭配的眼神望向獨自佇立的修長身影。

  「你認識七宮的空澄嗎?或許是因為太過年幼,七姬裡面我對她的認識最少。」

  「您是說七宮的空澄姬嗎?」

  「你到過賀川,對她應該多少有點認識吧?」

  這是常磐姬第一次看見眼前的男人低頭沉思的樣子。

  「即便是展.鳳也用他的方式盡力守護他的幼主,而且也堅守身為部將的立場。雖說是個傀儡,展.鳳對這位君主也算是忠心耿耿。」

  「看來她也算是個人物。你對她的評價如何?」

  「她很少在人前現身,但從少數幾個事例可以看出,算得上是賢明的公主。」

  「本人算得上認真,而部下又是有能之士嗎?以身為偶像的公主來說,她或許比我或琥珀更加適任也說不定。」

  常磐姬自嘲般地點頭,用視線示意霧羽繼續說下去。

  「那位公主似乎也在打探其他公主的為人。」

  「這樣啊。」

  「宮姬的表現代表人世的相貌,同時也反應人世的期望。這點我也很煩惱,只不過我還有武家信條這種明確的立場,跟其他宮姬相比,我的狀況或許比較單純也說不定。」

  點頭表示理解的常磐姬舉起酒杯,將裡頭的東西一飲而盡,接著用另一隻手拿起身旁還未用過的空杯子,伸手遞給高大的將軍。

  「雖然我習慣獨飲,但偶爾也想幫別人倒酒。喝吧,我幫你倒一杯。」

  「在下已決定在立下戰功之前滴酒不沾,但既然主上有此盛情,在下欣然接受。」

  修長的身軀在座席旁單膝跪下,緩緩接下遞過來的酒杯,三宮公主隨手在杯中斟滿了酒。

  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看著注入酒杯裡的液體,男子像是發現什麼似的露出微笑。

  「只是甘酒(註:酒精含量極低的發酵飲料)罷了。」

  說話的少女露出這個年紀的女孩特有的表情。

  「當宮姬的限制是很多的,這回你就別計較吧。」

  沒什麼特別的賞花會,席間交換平凡的對話,短暫的時光一瞬即逝。

  隔天清晨,傭兵將軍霧羽·良沙與他的部下從三宮夏目城出發前往原本的四宮鼓城領地,並在途中與三宮的援軍會合。

  這個消息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各個勢力。誰都知道三宮夏目刻意要讓東和各都市知道常磐姬的指示,而這個信號也讓各個勢力不約而同展開行動。

  「傭兵將軍參戰了嗎?這下麻煩了。」

  展.鳳很快得到這則情報,時間是在霧羽出發後的隔日午後。他或許是全東和最早得到這個消息的人。

  慰勞了在事前得到情報馬上快馬捎來消息的間諜,展.鳳將副官們集合到自己的帳中。

  眾人在組合式圓桌旁圍成一圈,開始發表自己的見解。

  「若讓敵方繼續擴充兵力,對我方非常不利。」

  「應該在對方的增援到達之前搶先一步予以打擊。」

  年輕將領紛紛積極提出意見。

  在士道將軍的牽制之下,無法正面開戰的七宮軍過去已經吃過好幾次的苦頭,現在不僅是這些將領,幾乎全軍都瀰漫一股希望大戰一場的氣氛。

  士氣非常高昂,然而這時的展.鳳靜得出奇。

  這個男人並未受到周圍的激動氣氛影響。

  「士道將軍是一個喜歡用正攻法決勝負的堅實將領,目前沒有可以順利進攻的方法。」

  在東征將軍麾下專門負責冷靜發表意見的副官如此說道,展.鳳點頭表示同意。

  「雖然想在今晚發動夜襲,可是看來不會有什麼效果。」

  短暫的沉默之後,展.鳳將視線轉向聚集在這裡的部下。

  「決定了。」

  這個男人的特色就是毫不猶豫地當機立斷。

  「這場紛爭不該繼續擴大。」

  「如果兩個都市為了爭奪鼓城而兩敗俱傷,最高興的人是誰呢?」

  東和七姬之中,最先做出反應的是淺黃色的公主與萌蔥色的公主。

  「各都市的衰退正是一宮與二宮的希望。」

  「因此我們應該設法尋求和談之道。」

  在位於五宮與六宮之間的離宮中,兩位公主的視線望向分成兩邊排列在下的高官。

  文官打扮的老人分別穿著代表兩位公主顏色的衣服,面面相覷。

  「各位有任何異議嗎?」

  「請發表能夠讓雙方收兵的意見。」

  雖然公主要求發言,但沒有高官願意出聲。

  若是輕易行動,自己就會被捲入其他都市的鬥爭,大國也會趁虛而入,加上這群高官心中各自有自己的盤算,使得他們不願意積極發表意見。

  「關於這件事,請交給我們家來負責吧。」

  眼看著會議毫無進展,坐在末席的年輕人終於起身發言。

  說話的人雖然是坐在五宮的席位,但身上的裝扮卻是代表中立的橙黃色。

  坐在末席的人之中,有部分是來自負責協助兩個都市交流的家族或是職位,這些人並不隸屬於特定都市。

  「你是采家的人吧?」

  聽見淺黃姬的詢問,臉頰細瘦的青年深深低頭行禮。

  這名青年有著極具特色的泛紅頭髮,澄澈眼神中透出充滿自信的視線,年紀照理說應該有二十五、六歲,但他的外表看起來更年輕。

  「請指派我為使者,前去勸說雙方和解。」

  即使面對兩位公主與眾高官,他的聲音依然沒有一點遲疑。

  「采家之首,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萌蔥姬要對方報上名來。

  「在下只是身居末席的後生小輩,未能先報上姓名實屬失禮。」

  青年再一次向兩位公主與在場的高官深深行禮。

  「在下名叫春瀨,來自侍奉倉瀨與牧瀨兩都市的商家采家。今年開始繼承家督之位,公主殿下只要叫我春瀨即可。」

  「情勢似乎越來越緊張了。」

  盛開梅花所圍繞的庭園。

  庭園中隨處可見巨大的庭石,每塊石頭的顏色都與公主身上的裝扮相同。

  站在比身高還高的巨大翡翠原石前,二宮翡翠姬露出沉痛的表情:

  「這種無意義的戰爭只會危害東和的無辜子民,那些妹姬難道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懂嗎?」

  來自議會的使者單膝跪地:

  「目前還是靜觀其變比較好,貿然介入該地的紛爭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

  聽完使者的報告,全身包裹在澄澈翠綠中的公主搖搖頭:

  「若是等到他們雙方都筋疲力盡之後再行介入,的確對於我方比較有利。然而這樣的結果絕非東和之福。」

  「公主的意思是?」

  「馬上召開臨時議會。真都同盟必須出面阻止兩都市對鼓城的野心,因為在那裡也有眾多真都同盟支持者。我不像一宮,面對東和的紛爭袖手旁觀,我們的所作所為絕非為了支配他人。」

  「神川議會現在正爭執不休。」

  「為了是否出兵鼓城嗎?」

  黑衣的公主正在大到稱得上大廳的更衣室裡挑選衣服。

  更衣室中的大鏡子涵蓋一整面牆壁,堪稱東和最大的鏡子將公主與她的部下所在的更衣室映入其中。

  「由於遲遲無法敲定該派遣哪支地方軍前往,會議目前處於膠著狀態。」

  背後的女官一面報告,一面從左右兩邊梳著柔順黑髮,公主閉上眼睛。

  「他們根本不打算出兵吧。沒有一個將軍甘冒失勢的風險離開神川,更何況誰也無法預料錫馬會有什麼動作。」

  在護衛一宮神川四方的四支地方軍中,西方將軍負責管轄以錫馬為中心的東和西部地方。只是在長期的和平下,四支地方軍早已變得徒具形式。最近數十年,這些地方軍的功能只剩下管理神川周邊的領土,根本無法組成一支有規模的遠征軍。

  一宮神川號稱大國,一般人可能認為大國旗下自然該有大批軍隊,不過各都市所使用的「國」只不過是自抬身價的虛構。事實上東和本身就是一個國家,首都就是神川城。

  錫馬、夏目、鼓城、倉瀨、牧瀨、賀川。這六個都市所擁有的常備軍才是原本在神川的指揮之下鎮守各地的東和地方軍。

  當各都市開始主張獨立自主,進而以曖昧的形式叛離神川之後,這些軍隊便與神川斷絕關係。在此同時,神川也等於失去將近一半的國力。雖說神川身為東和最大勢力的地位仍然無可動搖,但現在的神川已經沒有迅速召集大軍並投入地方的能力與氣勢。

  各都市旗下的軍隊原本都是隸屬於東和軍的同胞,神川的將軍們也跟地方之間保持微妙的聯繫,積極介入地方紛爭只會讓彼此受到傷害,因此沒有人願意出面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是神川內部的將領並非全都忙於權利鬥爭,也不是每個將領都不願積極面對不習慣的遠征帶來的危險,他們之中也有試圖利用這次機會扶植本身勢力的新興將領。

  然而有力的將軍往往同時兼任好幾個職務,因此很難離開以神川為中心的重要據點。正因為一宮神川無論人口還是領土都是東和第一,能夠自由運用的戰力反而更少。

  身為大國的神川一旦採取行動,所造成的影響無可估計,各都市都會受到很大的刺激。

  「據說這次錫馬將會採取行動。」

  「那真是不得了,他們可以不用這麼著急的。」

  鏡中的公主笑了。

  什麼事這麼好笑?東和一宮黑曜姬殿下睜開眼睛,透過鏡子對露出困惑表情的女官投以溫柔的視線:

  「七宮的展.鳳。這個男人可不會這麼容易讓別人稱心如意。」

  公主的語調彷彿是在談論相識多年的老友,而她說的一點也沒錯。

  「東征閣下已從鼓城國界撤回城內。」

  聽著左大臣杜艾爾·陶的報告,坐在朱紅椅子上的我心中浮出疑問。

  身為軍師的杜艾大人報告的是前一天的情報,目前東征將軍展.鳳與他麾下的部隊已經回到了鼓城市內的軍事設施。而在夏目與鼓城的國境地帶,士道將軍也已經與增援的部隊會合。

  「左府閣下,請繼續報告詳情。」

  我用公主的聲音繼續說下去,站在晉見室中央的杜艾大人則是擺出畢恭畢敬的姿態。

  「關於偽裝成難民逃亡的貴族與商家所引起的問題,目前已經大致處理完畢。我方沒有太多理由繼續在國境一帶佈陣。」

  「傭兵將軍閣下……不對,士道將軍似乎是對方的總指揮官,他們的問題又該如何解決?」

  據我所知,對方集結了相當規模的軍力,對我方來說應該是大問題。

  「針對夏目軍擅自侵入我方領土的行為,我方正透過外交手段加以譴責。為了避免事態擴大危及鼓城,目前要求對方務必自重。」

  我大概可以瞭解我方採取的做法。

  只是這次的情報來得緊急,事前幾乎沒有準備的時間,所以太難的部分還是搞不懂。

  我只能隱約猜到這應該是展大人的復仇。

  連我也看得出來展大人先前被士道將軍將軍挑撥過幾次,現在的他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對方是會繼續進逼,或者就此罷手,東征閣下打算藉此試探對方的態度嗎?」

  由於沒有事前演練,我在回問的時候顯得有點害怕。

  「正是如此,事情正如公主殿下所推測。」

  我身邊最重要的輔佐者說出我預料的回答。

  「避免無謂的戰鬥,這次我軍將士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就目前而言算是有了好結果。」

  輕吐了一口氣,我坐直身體:

  「那麼現在,七宮公主要對三宮公主發出聲明。」

  「敢問是何種聲明?」

  「鼓城期望與七宮共存共榮,一同迎向安穩的春天。請三宮不要受到少部分不良分子的讒言所迷惑。」

  杜艾大人默默點頭,看見他的樣子,我知道自己應該說下去。

  「繼續爭執下去只會讓鼓城的未來,甚至東和的未來蒙上陰影。三宮夏目應當致力於本國的發展,而非干涉其他都市,目前應靜待彼此的傷痛痊癒,往後再針對彼此的將來進行交涉。」

  「遵命,吾等馬上依照公主殿下的訓示製作正式文書。」

  左大臣閣下帶著一臉滿意的表情低頭行禮,迅速離開晉見室。

  看來我剛才的表現似乎可以滿足他的要求,朱紅椅子上的身體放鬆不少。

  在剛才說出那樣的話之前,我們完全沒有事先演練。剛才所說的話是以前杜艾大人在離開之前留下的劇本其中一段。

  當三宮試圖對四宮出手,用來牽制三宮的聲明。用來表明七宮並未主動出手,而是三宮率先挑起事端。

  一旦缺乏大義名分,七宮就會陷入不利,因此杜艾大人事先準備了能夠確保我方優勢的說詞,至於不足的部分隨時都可以用新的說法加以補充。

  「好像做得太過火了。」

  從三宮夏目的角度來看,七宮的做法應該算是很狡猾吧。

  但反過來說,與鼓城共謀併吞賀川的三宮夏目對於先前的戰爭也沒有表達任何歉意,反而藉由陷七宮於不義來動員軍隊,同時將鼓城的民意往反七宮的方向煽動。

  「對方也是如此,不過還是我們有理。」

  隨侍身邊的修長女性在我耳邊輕聲回應。

  「雖然準備好的事實千真萬確,但依然很狡猾。」

  我一邊喃喃說道,一面在心裡想著杜艾大人告訴我的事。

  「這點也是彼此彼此。」

  梳妝師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淡淡說下去:

  「東和每個都市都有互不相讓的理由。事實上,鼓城因為無法控制過度膨脹的影響力,都市經營早已露出破綻;夏目則是為了解決連年的財政赤字,因而動員軍隊威脅鄰國;至於賀川則是在兩都市的互相較勁中獲取漁翁之利的新興都市。這三個都市都有無法與對方相容的問題。」

  每一個都市都有問題要解決,到了最後,解決問題的速度跟不上問題的惡化。

  於是有人開始採用取巧的方法,也就是透過勢力鬥爭來解決問題。藉由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內部的各種分歧也會比較容易解決。

  這似乎就是東和各都市的現況。

  「沒想到東征將軍真的會撤退。」

  「他雖然喜歡突擊,但不會輕易受到挑撥。」

  「嗯,我知道。」

  看來這麼想的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我稍微鬆一口氣。

  「我們究竟會怎樣呢?」

  我並不打算得到答案,只是喃喃自語。

  衝突一旦開始,接下來就會持續幾年。

  事實上,暗地裡的競爭從我剛出生的時候就已開始,而後各都市陸續擁立七姬,等到最後的空澄姬登場,衝突開始越演越烈。

  然後發生去年的戰爭。

  各都市的企圖、各陣營的企圖、外國即將入侵的未來,以及時代的潮流。

  再加上打算利用這一切的兩個人。

  光是這樣就快讓我應付不來。

  但我不會因此停下腳步。

  「在已經開始的潮流裡,新的潮流也會在某處產生。」

  我閉上眼睛,心中浮現春天的融雪溢滿河流的情景,溢出的水流開始朝著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流去。

  象徵七個都市還有七姬的水流分別流往不同的方向。

  我的心中隱約浮現這樣的感覺。

  三宮夏目的士道將軍把軍營設置在河畔的山丘上。

  在印著三宮徽記與深綠色竹林的白色營帳外,率領一門兩百餘名部下的男子報出身份,請求入營參見。

  「請允許我會見總指揮官閣下。」

  說話的人是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的身上穿著嶄新的陣羽織,背上背著一把幾乎跟身高一樣高的長刀。

  「我來為您帶路,請隨我來。」

  前來接待的是個年紀很輕的少年,從裝扮來看應該是個見習侍從。

  年紀大概只有十來歲的少年,尚未完全發育的外表在軍營裡顯得特別顯眼。

  「士道大人表示想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現在到河邊去了。」

  男子跟著走在前頭帶路的少年,散步在隨便除草的草地上待命的士兵,自然而然把視線集中到他的身上。

  許多士兵開始竊竊私語,雖然無法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整個軍營因此顯得有點鬧哄哄。

  「看來大家都還很有活力。」

  高大的男子才剛說完,少年馬上露出迫不及待的興奮表情:

  「因為大家都很崇拜這把長刀。」

  少年轉頭仰望高大的男子,讓他不禁露出苦笑。

  少年繼續說道:

  「霧羽·良沙將軍威名蓋世,就連東征也嚇跑了,現在大家都在談論這件事。」

  從剛才就覺得周圍的氣氛顯得異常輕鬆,現在終於知道原因。

  這是不費吹灰之力獲勝時特有的氣氛。因為這是很久以前就已經預測到的狀態之一,因此並不令人意外。

  「你還是個見習嗎?」

  霧羽問了一聲。

  「是、是的,請恕我沒有先自我介紹,我現在在士道將軍身邊負責打理將軍的生活起居。」

  少年慌忙回應的樣子跟這個年紀的男孩沒有兩樣,說話的聲音變得出奇尖銳。

  這樣的年齡要上戰場打仗還太早了。

  身處亂世雖然莫可奈何,但在一般的情況,如此年輕的志願兵是不會被派到戰場來的。

  「父親生前曾經擔任鼓城的士兵,但他在先前與七宮的戰爭中過世。後來我四處逃亡,知道流落到這裡之後才被士道大人收留,而且還被找來幫忙。」

  既然是生長在當地的孩子,多少會有一點用處吧。不僅是現在,不久的將來也是如此。

  霧羽所領導的一族也在東和各地接納許多走投無路的年輕人。當長年被派駐到邊境地區時,一年裡頭總是會碰到幾次這樣的事。

  「對於出身鼓城的人來說,單槍匹馬襲擊那個東征,還讓他身陷血海的霧羽大人是我們的英雄,先前的四宮戰爭也是靠霧羽大人才能給予七宮重大打擊。現在霧羽大人的威名,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少年的語氣中帶著狂熱,彷彿是在稱讚為自己報了大仇的恩人。

  雖然只是讓東征將軍的名聲稍受損傷,但已能讓包括這位少年在內的許多人一吐怨氣,也讓他們能夠繼續忍受四宮戰敗所帶來的屈辱。

  當霧羽剛到夏目的時候,就有不少抱持這種想法的人把霧羽奉若神明。因此雖然只是寥寥幾句話,霧羽已經能夠深刻體認眼前這名少年的心情。

  少年熱切崇拜的眼神讓霧羽有點為難,只好換個話題。

  「你的父親是屬於哪個陣營?」

  或許曾經見過面也說不定,所以還是問一下。

  「父親生前從不談論有關軍務的事。不過從過世的時間來看,先父應該是隸屬於進攻七宮賀川的先遣部隊。」

  既然如此,這位父親跟駐紮在後方的霧羽應該沒有機會見面。

  四宮鼓城派往七宮賀川的部隊,當時是敗給展.鳳以及他的直屬部隊。想到這點,曾經擊敗東征將軍的傭兵將軍,在少年心中會佔有特別的地位也是理所當然的。

  少年忽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用禮貌的語氣說道:

  「還請原諒我的無理——霧羽大人這個傷是否是在跟東征交手時所受的呢?」

  霧羽的下巴有一道淺淺的傷痕,由下往上看的少年很難不去在意。

  這是利刃造成的傷,因此傷口呈現一道細長的白色痕跡。對於有過相當程度軍旅經驗的人來說,即使就連眼前的少年兵也看得出這並非舊傷。

  「不是。」

  霧羽一臉苦笑:

  「是被年紀比你小的孩子砍的。」

  少年停下腳步,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高大的身影從他身邊走過。

  「我並沒有掉以輕心,不過那一刀確實出乎意料。戰鬥、應該說刀劍相向就是這麼一回事。」

  走下軍營所在的山丘,眼前出現一個穿著戎裝,短小精幹的身軀端坐在折疊座椅上。

  撇開站著不動的少年,霧羽逕自上前,士道將軍轉頭看著他。

  「奉宮姬之命,良沙一門之首特此前來參戰。」

  「霧羽·良沙將軍,感謝你火速前來助陣,只可惜獵物已經不在了。」

  士道將軍的語氣彷彿不太高興,視線再度轉向前方。

  從高出河岸的小丘邊緣往下看,下方是散步大小白石的河岸,以及春天水量充沛的河流。再遠處是一大片荒涼的丘陵與雜木林。春天的草木填滿眼前的風景,讓午後的時光顯得非常悠閒。

  在與鼓城的國境上有著好幾處河岸景色,依然冰冷的水流會在下游匯入中央大河,水流聲傳入兩人耳中。

  「東征撤退了嗎?」

  士道的視線依然不變,以點頭回答霧羽的問題。

  「他一發現我方的增援,立刻以驚人的速度撤退。難道他怕了你的長刀嗎?」

  「這把刀只是裝飾品,戰場上真正有用的武器是長槍與弓箭。」

  「那你又為何特地背著這把刀?」

  「裝飾還是必要的。為了一門的繁盛,我們比誰都渴望武名。」

  「真是老實。不愧是靠著上上代的武名就活了三代的一門之長。」

  「並非只有土地跟金錢才叫財產。」

  「正是如此,我的家族同樣也是代代對夏目盡忠。這樣的經歷正是財產。」

  兩個武將並肩眺望滾滾河流以及另一頭的綠色大地。

  「東征這麼做是為了報復我們先前的挑撥。」

  聽著士道將軍的話語,霧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果不在國境附近開戰,那他打算在哪裡開戰……」

  「他想說的是——到鼓城來吧。」

  士道的話中夾雜著乾笑。

  「到我們與那個男人曾經交戰的地方。」

  「這次輪到我們進攻嗎……」

  兩人的視線朝著遙遠彼方的舊四宮鼓城望去,一陣風從那個方向吹來。

  含著水氣的溫暖春風帶來櫻歸時節特有的芬芳,象徵生氣勃勃的春天。

  然而現在他們無心感受此時此刻的溫暖。

  心中想著位居東和要衝的那個地方,兩個男人靜靜感受風的吹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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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23 04:26 PM|只看該作者
  【三節  邁向鼓城】

  櫻歸。在東和相當於四月的時節。

  在這個月快要過了一半的時候,扮演空澄姬的我接到好幾封的書信,同時有好幾位使者來到我面前。

  「一宮神川的西方將軍閣下派來使者?」

  聽見有那個人所在的都市派來的使者,坐在朱紅椅子上的我不禁緊張了起來。

  說到西方將軍,乃是大都市一宮神川旗下守護四方的四將軍之一,從擔任的職位來看,是對鼓城、夏目還有賀川具有重大影響力的人。

  「對方帶來非正式通告,要求我方停止對鼓城的干涉。」

  左大臣閣下如此向我報告,不過他似乎不打算讓我跟使者見面。

  若是一宮的黑曜姬殿下親自派遣使者前來,自然另當別論,只是麾下眾多將領之一的西方將軍並沒有資格直接派遣使者晉見東和的宮姬。

  若是位高權重的文武官員親自來訪,除非當時的狀況實在不允許,否則多半還是會接見來者,但這次我方的處理層級只到左大臣閣下,也就是由杜艾大人出面處理。

  「恕微臣僭越,但此事確實無須勞煩公主殿下出面,故由微臣代為處理。」

  「重要的是,一宮對於鼓城的未來與東和的未來有何見解?」

  我的聲音微微上揚。

  只要一碰到跟那位黑衣人有關的事,我總是會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此次的來使是神川的西軍閣下,以本身的名義派遣而來。」

  「你是說此次的宣告與一宮黑曜姬殿下的意思無關嗎?」

  「事實應是如此,公主殿下明鑒。」

  朱紅椅子上的身體稍微放鬆了。

  「即使是大國神川也無法輕易出兵。對方應是打算先讓地方軍的領導者出手牽制我方。」

  神川並不想加入這場以鼓城為中心所展開的衝突。就算要介入,也要等到三宮與七宮開打,大勢底定之後再出手——杜艾大人平常就這樣告訴我,即使現在的他擺出左府閣下的臉孔,我還是可以猜出他的想法。

  從擔任的職務來看,通稱西軍閣下的神川西方將軍勢必不能袖手旁觀,所以他才會先以個人名義派遣使者,藉此向本國證明自己著手牽制七宮的行為。

  關於這方面的事,杜艾大人已經用過非常委婉的方式對我仔細說明。

  「神川不想介入地方的爭執嗎?」

  身穿文官正式服裝的杜艾大人以認真的表情搖搖頭,回答我的低語:

  「直接派遣軍隊介入並非唯一能夠採取的策略。我們與夏目若是採取足以引起東和人民不滿的行動,不僅是鼓城,整個東和的輿論都會受到刺激。如此一來神川就可以利用這個趨勢獲取民意的支持,這就是神川議會打的如意算盤。」

  神川議會。

  與七宮賀川不成氣候的政府相比,那是個極為巨大的組織,就許多意義而言都是權力者的集中地,也是個龐大、錯綜複雜的集團。

  具有象徵性的東和之王與宮姬雖然位居組織頂點,依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正因為如此,那個人的身影才會如此遙遠而若隱若現。

  我想起黑帽子與黑髮,還有我所憧憬的背影。

  即使是身為七宮姬的我,就算我像杜艾大人那樣聰明,或像展大人那樣勇猛,依然不覺得自己可以輕易掌控相當於賀川議會的府中。

  何況對手是古都大國一宮神川,或許不管是什麼樣的宮姬,不管是多成熟的大人,能夠做到的事情都是很少的。所以那個人才不得不隱藏自己的身份,獨自往來於各個都市,做出重重影響時局的行動。

  「公主殿下,請問該如何回應?」

  身旁的侍從長出聲提醒,我這才注意到自己想得出神。

  我重新把眼睛的焦點對準前方,與正等待我回答的杜艾大人四目交對,以正經的語氣說:

  「為了不讓一宮大人與神川方面有機可趁,往後我們必須謹慎行事。」

  「遵命。」

  以同樣正經的表情回話的左府閣下抬頭望著我,露出有話要說的表情。

  「還有什麼事嗎?」

  我試著詢問回去,只見左府閣下低頭行禮:

  「留駐在鼓城的東征將軍希望我方繼續派遣援軍。」

  可怕的一句話。

  我發現這才是這次的主題。

  「聽聞目前鼓城已有來自賀川的三千兵力,再加上鼓城治安軍,兵力已有五千。」

  事實上,散步在鼓城周圍的前四宮軍也有相當程度納入七宮軍的指揮之下。

  如此一來,東征將軍麾下的兵力就有七千。在這個情況下繼續派遣增援,兵力將達到萬人。

  不過我也知道,實際能夠運用的兵力並不多。

  「守護鼓城真的需要如此龐大的兵力嗎?」

  只要針對這點提出疑問,我看起來就像是個追求和平的宮姬。我心想,這應該是展大人、杜艾大人還有許多人心目中公主殿下應有的態度吧。

  之所以會想到這麼多,原因不是我特別聰明,而是因為杜艾大人的口氣給我一切都決定好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可以不必針對此事做判斷。

  是否派遣增援,那兩個人早已決定,我只需要加以許可。

  但是宮姬該做的事並非無條件的許可,身為一個宮姬還必須為自己的選擇加上足以使人信服的正當性才行。

  讓局勢朝和平的方向發展,這是我的工作,我的心願,也是人們對宮姬的期望。

  展大人無法扮演這樣的角色,杜艾大人雖然做得到,但他的背景太過複雜。

  我也不是個了不起的公主殿下,但宮姬必須是和平的象徵,所以我不能無條件允許任何事。

  杜艾大人……不、左大臣閣下露出認真的表情,在群臣聚集的晉見室中開始有條有理且充滿誠意的進言——

  鼓城內部發生零星暴動的消息、士道將軍在鼓城與三宮夏目的邊境集結一萬兵力的情勢、傭兵將軍及其一門也已到達該處的事實,還有身為鼓城營運者的商業公會提出保護請求。

  左大臣閣下懇切地描述現狀,一個接著一個說出理由。如果再不派兵增援,要繼續把鼓城維持在七宮的控制之下將會越來越困難。話題最後甚至發展到鼓城遭到夏目奪取並統治的話,對方可能趁勢再度對七宮賀川發動侵略。

  「常磐姬本人是否有交戰的意願呢?」

  如果回答是常磐姬不喜好衝突,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否決掉增援的提案,然後進一步提議用和平的方式解決紛爭。雖然雙方都有自己的立場,但任何一方都不應該主動挑起戰爭。

  正因為如此,東和各都市都沒有國王或是大將軍之類的職位,而是擁立我們這些巫女姬。

  或許七宮賀川與三宮夏目到最後終究不免一戰,即使最後的結果無法改變,為了讓兩個都市所受到的損傷減到最輕,身為宮姬的我理當在此時展現希望和平的意志。

  然而傳入我耳中的是沉重的回答。

  「常磐姬本人率先提倡進攻鼓城。」

  說不出話的我嚥下口水,杜艾大人用左大臣的表情繼續說明:

  「不僅如此,根據我們所聽到的傳言,常磐姬將以解放鼓城為號召親自趕赴戰場。」

  「什麼?」

  我大吃一驚,發出公主不該發出的聲音。

  總覺得聽見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我看看周圍。

  在我的左後方待命的侍從長還是一樣面無表情,站在左大臣閣下左右的文官們個個帶著遺憾表情低下頭,沒有一個人敢跟我視線相對。

  只有杜艾大人跟我面對面。左大臣閣下看著我的眼睛,臉上露出想要繼續發言的神情。

  「左、左府閣下,我不太明白您所說的話,您剛才說常磐姬想要做什麼?」

  我勉強回問了一句。光是說完這句話,就讓我的臉從兩頰一直發燙到喉間。

  腦袋裡一片混亂。

  宮姬就是巫女姬,照理說是和戰爭扯不上關係。

  就連以象徵民意的身份去許可跟軍事有關的政策,對我們來說應該都是極不正常的事。若是在和平時代,東和宮姬只需要對來自議會的報告做出形式上的許可,並收下相關文件就行了。

  可是現在的狀況又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現在還只是傳聞,但常磐姬確實有親自率軍前往鼓城的意圖,並且很可能已經開始著手相關的準備工作。」

  說話的人語氣非常認真,可是刻意不表達出本身的感情,我無法得知對方想要我做出什麼樣的回答。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事。

  我曾經聽過王族以及不曾存在於東和歷史上的皇帝率軍前往他國的故事,然而巫女姬率軍出征的事卻是古往今來絕無僅有。在東和的歷史上,女皇帝只存在於神話之中,就連女武士都非常稀少。

  在我沉默不語的期間,他繼續進言:

  「雖然只是市井流言,但臣認為有未雨綢繆的必要,因此斗膽知會公主殿下。」

  「也就是說,目前還沒有確切證據嗎?」

  我勉強答覆,可是想不到接下來該說什麼。

  「東征將軍對公主殿下與賀川忠心不二,因為對方形跡可疑,才會提出增援的請求,懇請公主殿下答應。」

  如此一來,派兵增援就變成理所當然。

  而且還讓人有種大事即將發生的預感。

  我深吸一口氣,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說:

  「我考慮下派兵增援的事。但我不認為與夏目的衝突能為七宮賀川帶來任何利益。左府閣下,請召開議會商討此事。」

  事實上我等於是許可增援之事。

  這個人早就已經跟在場的文官們以及賀川大大小小的當權者打好關係。在眼前的狀況下,宮姬既沒有表明反對的立場,那麼會議的結果已是顯而易見。

  「遵命,臣馬上召開議會。」

  朱紅椅子位於高高在上的台座,我可以俯視趴在地上的杜艾大人。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的我,只能呆呆地看著台下的人們一一行禮退下。

  人很快就走光了。

  侍從長在我的身邊深深行禮,告訴我他要先去準備更衣室,便消失在上座的出入口。

  我一言不發坐著不動,只是有意無意點點頭。

  時間就在沉默中慢慢經過,最後只剩下我與杜艾大人兩個人。

  兩人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距離、同樣的位置保持不動。

  只是文官們與侍從長都已離開,現場沒有其他人。

  只有我們兩人的距離與時間。

  「好啦,該從哪裡說起呢?」

  杜艾大人換成令人愉快的語調。

  一如往常的輕鬆舉動取代充滿威嚴的站姿。

  「請告訴我跟常磐姬的出征有關的事。」

  我用一半是空澄姬殿下,一半是阿空的聲音道出心中的疑問。

  「應該只是謠言,可能性很低。」

  杜艾大人用輕鬆的口氣回答。

  「我的問題是,這個傳聞的來源或背景是什麼。」

  我試著加重話中公主殿下的成分。

  「這應該是部分的軍方人士為了提振前線士氣所放出的消息。如果公主親自出馬,很多人會更願意拚命,軍隊的凝聚力也會變得更強。與公主殿下並肩作戰,或者是守護公主殿下,這樣的大前提可以讓夏目團結起來,進而發揮超出實力的力量。雖說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真的實現。」

  左府閣下說完之後兩手一攤,露出輕鬆的表情:

  「宮姬是和平的象徵,也是眾人守護的對象。如果真的把公主殿下送到前線,誰敢在公主殿下面前上演殘酷的戰鬥?展雖然是個粗暴的傢伙,但在你跟其他女性面前也不會做什麼壞事。同樣的,其他將領也沒辦法全力進攻,因此要宮姬出征應該是不可能的。」

  「就是說啊。」

  我想也是。

  如果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國王親自率領軍隊出征的年代,武門的將軍可能會為了在勇敢的君主面前展現武勳而爭相立功。然而當對像換成公主殿下,將軍們總不能提著敵將的頭去向公主殿下誇耀自己的戰功吧。

  話說回來,這個時代幾乎已經沒有人會用斬首這種殘酷的手段對付敵人了。

  「如果是防守的一方就不一樣的了。畢竟守護的對象是各都市的守護姬,在以守護本國為目的的防衛戰中,公主殿下親自前往戰場慰問可以讓士氣大幅提升,若能再認真地來一場感動人心的演說,效果可是非常驚人的。即使演說的內容再空洞、再虛假也沒關係。」

  我不禁覺得,杜艾大人的話多半是在暗示四宮戰爭中讓那位公主發表感動人心的演說,局勢的發展或許會變得完全不同。

  現在就算想這種事情也沒用,為了讓自己忘記這種想法,我清了清喉嚨端正姿態:

  「東征將軍展大人之所以從國境一帶撤退,為的就是不讓對方得到守護宮姬的大義嗎?」

  我戰戰兢兢說出一直以來很在意的問題。雖然打從一開始我就有這種感覺,但直到現在我才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

  「一點也沒錯。這麼做是為了清楚營造出是我方遭到攻擊的形勢,同時也是為了測試決心,還帶著一點挑撥的成分。」

  「決心?對方的決心嗎?」

  「看他們是不是真心想要跟我們開打,還有他們打算為東和的明天做些什麼。」

  「東和的明天?誰管得了那種事。」

  夜晚將至,剛走下山路的常磐姬沒好氣地說著。

  「很遺憾,現在的夏目除了夏目本身的明天之外,什麼事都管不了。以東和都市之一的身份獨立自主,並以此為榮生存下去,這就是我們的全部。你有什麼不滿嗎?」

  穿著羽織的身影回頭面對剛走完的石階,還有石階兩側的常綠樹林。

  靈山神野——一座呈現漂亮圓錐形的小山,山頂上就是常磐姬的宅邸。

  背後寬廣參道的另一頭,在經過仔細照料的樹木圍繞下,一座古樸的木造宅邸靜靜坐落在那裡,那是公主的居所。只是從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見淡淡的天空。

  天空微微泛紅,斜陽讓原本翠綠的樹木染上別的顏色。石造階梯在這個時候也顯得特別柔和,成為春天午後情景的一部分。

  公主上移的視線在半途就停止。

  因為她看到在山路上單膝下跪的男子。

  男子背對著回頭看他的公主,朝著山頂方向跪伏在地,從之前就一直維持這樣的姿勢。

  在漸漸變濃的暮色裡,橙黃色的背影靜靜起身,在畢恭畢敬地行禮之後轉身。

  面對剛才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自己便逕自走過的少女,男子畢恭畢敬彎腰。

  原本往下俯視的角度變成抬頭仰望,用自己的雙腳走下來的常磐姬與身邊的幾個侍從看著眼前逐漸變紅的景色。

  「我不管你們打算對東和的未來做什麼,也不管七宮有什麼企圖、鼓城內部有什麼抗爭,更不打算隨這些事情起舞。我,常磐乃是夏目人民擁立的宮姬,能夠為夏目的人民做事是我的榮耀,我既不受其他的都市僱用,也無須靠與其他勢力的交易維生。」

  「確實如此,請恕在下直言,三宮與七宮的衝突是全東和各都市矚目的大事,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都將左右東和的未來。」

  橙黃色的男子保持低頭的姿勢開口。

  「哼、對於商人采家來說,利用別人的衝突趁機賺取利益不就是你們的做法嗎?」

  即使遭人諷刺,男子依然不為所動。

  「采家比任何人都期望和平,更希望能在安定中經商,因此才希望為了消弭戰爭盡心盡力。」

  「鼓城的商家在上一次戰爭中大受打擊,倉瀨、牧瀨因此接收到不少流失的客人。這不正是你們賺取金錢物資,用來對抗神川、錫馬的大好機會嗎?」

  戰時供需。為了填補戰爭中的損失,許多商機因此產生,能夠搭上這股潮流的人將可獲得遠超過和平時期的經濟效益。身為當事者的三宮、四宮由於無法靠著自己的力量從損害中迅速恢復,大多數的利益都落入獲勝的七宮以及立場中立的周邊都市手中。

  雖說若是從整個東和的角度來看,只不過是東和內部的成員自相爭利,這種短期的內部變動對於國家來說有害無益。考慮到戰爭對於都市交流的不良影響,唯一得益的,恐怕只有極少數善於投資的商家而已。

  常磐姬也想到這點,因此她不再回頭。

  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若三個都市中有任何一方在戰爭中受到損傷,最高興的將會是勢力最大的一宮與二宮。唯有各都市都保持一定程度的力量,五宮倉瀨、六宮牧瀨才得以繼續保持獨立。」

  「我很感謝兩都市的公主對我們夏目的物資援助,總有一天我會在政治上好好答謝你們的好意,但你們沒有資格出言干涉夏目的國政。」

  常磐姬不想再繼續停留,用眼神示意侍從繼續前進。

  「再次懇求公主殿下務必阻止這次的衝突繼續擴大。本人以五宮倉瀨、六宮牧瀨所有商家代表的身份在此表達最深切的懇願。」

  「囉嗦。」

  長長的衣袖用力一甩,常磐姬重新邁開腳步:

  「你如果是官方使節,就用兩位公主的名義來找我。倘若你只是商家的代表,那就別來我這裡,去跟夏目的商家談吧。你來錯地方了。」

  「在下只是先遣的使節,由淺黃姬、萌蔥姬正式派遣的和平使節團很快就會前來。」

  「但現在沒有正式的使節、也沒有任何聲明,這就是現實。我勸你放棄吧。」

  不高興地說完之後,擺動長髮的常磐姬稍微停下腳步:

  「你應該先到七宮吧?去跟那個剛展露頭角的好戰分子提出你的和平方案吧。如果對方願意從鼓城抽手,根本不會發生任何衝突。」

  「明白了,那麼在下立刻趕往七宮。」

  快步走去的常磐姬心裡想著:

  「隨便你。」

  「那個年輕商人叫做春瀨嗎……」

  從背後傳來的說話聲帶著誠實的音色,語尾聽起來還帶有微微的笑意。

  是錯覺嗎?雖然不像是在愚弄自己,但總覺得自己的反應在某種程度正中對方的下懷。

  「老爺子,剛才的男人是何方神聖?」

  在護衛的侍從之中,有一位個子矮小的老人獨自走在前頭引導眾人前進。

  十年來一直侍奉在公主身邊的老人搖搖滿是白髮的頭:

  「聽說他是大商家采家的繼承人,同時也是兩都市的仲介者,在五宮大人與六宮大人面前頗有份量。」

  「以商人來說,他剛才的行為太不尋常,簡直像是政治家。」

  那完全是年輕人才做得出的衝動行為。也因為年輕的緣故,這樣的行為反而讓人感受到一種正當性,一種早就設計好的正當性。常磐姬不喜歡這種感覺。

  「當勢力擴大到某種程度之後,商人就會開始想扮演政治家,甚至會想要爬到比政治家更高的地位。」

  這點倒是可以理解。

  政治活動需要金錢的支持。當政治家本身沒有特別從事生產或是貿易時,政治獻金的提供者就變得極為重要。

  如果想要追求理想的政治,對民眾徵收的稅金當然是越少越好。在這種情況下,為政者自然會希望從其他的管道獲取更多的資金。而商人通常都是一國之中最大的資金擁有者,因此各都市比較具代表性的商家,諸如七葉及特定的大財閥往往可對國政產生強大的影響力。特別是東和並非集權統治的國家,而是由割據四方的都市國家群所組成,因此以各都市為據點的財閥大多擁有龐大的勢力,影響層面遍及看得到與看不到的範圍。

  「我不喜歡他。」

  走在鋪設整齊的道路上,常磐姬說道:

  「武人的勢力太強固然不好,但像那樣的有錢人勢力太強也很糟糕。老爺子不這麼認為嗎?」

  「這個問題太難了,不是我這把老骨頭可以回答的。」

  聽到的答案跟預料中完全相同,公主輕歎口氣。

  一行人不再說話。只是在暮色中不斷前進。

  天空如同楓葉般暗紅的黃昏時刻,一行人沿著紅土小路往前走,進入城鎮之中。

  就快到了晚餐時間,四周隨處可見炊煙裊裊的景象。

  雖然已經特意選擇大家都已回家,街上行人較少的時刻前來,可是被一群侍從簇擁,穿著武家裝扮的公主依然吸引不少人的注意。

  注意到公主的民眾連忙讓出道路,許多人更直接在路旁低頭下跪。

  「真傷腦筋。」

  想到自己連走在外面都不得輕鬆,常磐姬不禁苦笑。

  這樣的情況簡直就像是過去的國王出巡,其實常磐姬本人寧願用比較輕鬆的方式跟民眾接觸。只是就護衛的立場來看,眼前的狀態也是理所當然。當公主走在街上的時候,如果周圍的群眾還可以自由行動,要保護公主的安全就會變得更加困難。

  「公主來了!」

  一行人剛走過轉角,一個小孩發出驚呼,不知所措地呆站在路中央。

  小孩似乎是獨自一個人,周圍沒有其他兄弟的身影。

  夕陽把小孩的身體拉出長長的影子,拿在他手上的茅草花穗正在隨風搖動。

  「讓開,宮姬要過了。」

  某個侍從出聲叫小孩讓路,但這個小孩依然一動也不動呆站在一行人的行進路線上。

  「喂,那邊的孩子。」

  老人一邊制止試圖走上前去的侍從,一邊試著呼喚眼前的小孩,可是他還是沒有反應。

  抬頭仰望的視線緊盯公主殿下,偶爾眨眨眼睛。

  被人緊盯不放的公主有點難為情,只好把視線轉向小孩身上被夕陽染成橘紅色的衣服,想看清楚衣服本來的顏色——看起來好像是草綠色。

  與公主的服裝顏色相同,這對三宮夏目的民眾來說是很普通的穿著。不過一般孩童的服裝不管是染色還是質料自然都無法與公主相提並論。

  小孩遲遲不肯讓路,正當周圍的侍從不知如何是好時,常磐姬開口了:

  「小弟弟,可以請你讓開嗎?」

  說話的聲音溫柔到連自己都驚訝。

  或許因為如此,一言不發的小孩用力點點頭,便鑽進路旁的小徑裡消失無蹤。

  看著小孩消失的身影,常磐姬的臉上微微露出苦笑:

  「茅草花穗咬起來甜甜的呢。小時候我也常常摘來玩。」

  背負現在這個頭銜之前,在隨風搖擺的茅草叢尋找花穗的童年,已經是有點遙遠的過去。

  「公主。」

  身旁的老人看著自己。

  「不要隨便跟下面的人說話,是吧?」

  浮現在腦中的回憶遭人打斷,常磐姬有點不高興。

  自己成為公主並非出於自願,雖然如今的自己知道這麼做的意義,但常磐姬仍然討厭在各種生活瑣事受到限制。

  「不、公主殿下剛才做得太好了。那個孩子回家之後一定會把公主殿下和藹可親的言行告訴他的家人。」

  「然後大家就會認為常磐色的公主出乎意料容易親近嗎?」

  公主露出惡作劇般的表情。

  「怎麼會是出乎意料呢?公主殿下的為人一直受到夏目全體人民的愛戴。對於他們來說,公主殿下一句溫柔的話語,就能帶來無比的幸福。」

  公主朝著別的方向粗魯地哼了一聲。

  此地是位於山間的城鎮,山脈的稜線在家家戶戶的屋頂上留下影子,常磐姬眺望逐漸變暗的影子,筆直的眉毛皺了起來。

  不少民眾正聚集在遠處看著公主殿下一行人。

  「平白受人愛戴也是件讓人困擾的事。」

  喃喃自語的常磐姬接著說道:

  「七宮的公主受到愛戴、琥珀受到愛戴、神川與錫馬的公主也是,那對相親相愛的姐妹同樣也是如此。」

  沒有說話的對象,只是一個人喃喃自語。

  「可是這些公主跟擁立她們的人們卻毫不留情發起戰爭,強迫士兵與人民流血。誰能保證剛才那個孩子的家人之中有沒有人已經在前一場戰爭裡殞命呢?」

  有些事情要說出來才能理解。

  或許常磐姬早有這樣的感覺,所以剛剛才會不知不覺說出這麼溫柔的話。想到這一點,常磐姬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性格十分單純。

  「不快點趕路的話,太陽就快要下山了。」

  老人沒有追問公主在想什麼,只是催促公主加快速度。

  公主也發現自己似乎太愛講道理,於是默默跟著老人前進。

  其他擔任護衛的侍從也保持沉默,一行人靜靜從這條街走到下一條街。

  當一行人來到平緩的下坡路,一陣熱鬧的樂曲聲傳入他們耳中。

  「哦,有祭典嗎?」

  「不,沒聽說有這類活動。」

  面對公主的問題,有點不知怎麼回答的老人詢問侍從,沒能得到明確的答案。

  「不過還真是異常熱鬧啊。」

  再往前走就是平常舉辦早市的大片空地,過去常磐姬也曾經多次經過這裡。照理來說,除非碰上夏日祭典或是收穫祭,否則人們是不會在黃昏時刻聚集在那裡的。

  「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人原本打算先派一個人去打探情況,但常磐姬搶先阻止他。

  「不能浪費時間。公主殿下的母親大人大病初癒,現在正殷切期待公主殿下前去探望。」

  「母親大人總是喜歡找理由叫我過去。就讓她等一會兒吧。」

  結束了半開玩笑的對話之後,一行人開始朝空地走去。

  大片紅土鋪成的空地上長著稀稀疏疏的雜草,在黃昏暮色裡,無數篝火圍成一圈,形成一個舞台。

  來到空地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十幾個身著輕裝的年輕人,他們正扛著竹竿在空地各處搭設棚架。一旁是一群樂師,每個樂師都拿著自己的樂器,自顧自地演奏音樂。在空地的另一頭的右手邊,有幾個女人正忙著準備晚餐。

  最後才看見空地上最巨大的物體——在左手邊深處,面積相當於一棟小房子的平台設置在視野最好的地方,幾個年輕人正拿著木槌在這個看起來像是木板走廊的平台上敲敲打打。

  木板走廊的另一側是由木板搭建的圍欄。

  看來這些人正在搭建一座舞台,公主一行人也發現了。

  「看來似乎是巡迴藝人。選在這裡大概是想吸引早市的客人吧。」

  「表演節目是什麼?是戲劇還是歌唱?快去確認一下,我們可不能容許有人在領土內搗亂。也不能讓人藉此妖言惑眾。」

  現在正值動盪不安的時期,不得不提防心懷不軌的人以奇怪的言行擾亂民眾。畢竟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不少把正當的文化事業當幌子,實際卻藉此散播有利於本身勢力風聲的人。

  「馬上就去確認,如果是不良分子就麻煩了。」

  老人獨自前去尋找這群年輕人的代表,常磐姬的視線跟著老人的背影往空地右後方移去,那裡搭起幾個陳舊的帳篷,可以看到篝火圍著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

  「你們快去保護老爺子。」

  留在公主身旁的侍從沒有人敢點頭。

  「現在是黃昏,加上我們人數不多,必須提防其他都市的刺客趁機危害公主殿下。」

  「老爺子從我小時候就一直照顧我,如果他出事,對我來說等於失去至親。」

  公主的態度非常堅決,終於有名侍從往老人的方向跑去。

  另外四個人繼續留在原地。

  圍繞在自己身邊的男性侍從都是體格壯碩、值得信賴的武士,只是往往不懂得因時制宜。

  這也讓公主多了些不為人知的煩惱。

  「忠心雖然是種美德,但對於一個少女,你們也靠得太近了。」

  常磐姬心裡想著真拿這些人沒辦法,故意裝出不高興的模樣。侍從連忙退開兩、三步。

  「以後多注意一點。」

  說話的公主顯然很高興,常磐色羽織隨著肩膀搖動。

  轉身面對與老人相反的方向,往搭建中的舞台走去。

  這一邊的人數較少,首先引起常磐姬注意的是一個像是樂師的年輕人,坐在舞台邊緣的他正在為一把異國的琴調音。

  以公主來說,常磐姬的穿著算是比較樸素,因此年輕人看見她之後,只是微微一笑點頭致意,大概是把她當成哪個出身武門的地主或是商家的千金小姐。

  常磐姬點頭回應,並在擦身而過時揮手致意。

  身為宮姬,就連日常的招呼也必須合乎禮儀,因此這種時候特別令人感到麻煩。

  春裝的鞋子踩上通往舞台的簡陋踏板,常磐姬停下腳步,往後退去。

  隨意站上別人搭建中的舞台實在有點失禮,更何況自己還帶著這麼多人。眼前這個看起來像是組合式的木頭舞台給人一種脆弱的感覺,彷彿一站上去就會吱吱作響,因此公主停下腳步。

  抬頭看見,舞台上有兩道人影。

  舞台中央後方,一名站立的中年男子背對這裡,一旁的折疊梯上坐著另一個年輕人,兩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背後的訪客,只是自顧自地談笑。

  「我就說我是在都會長大的,你懂了嗎?」

  做在梯子上的人用尖銳的聲音說著。

  因為身材細瘦,梯子上的背影看起來頗為瘦小。透過背影可以看見一根畫筆正在來回移動。仔細一看,可以隱約見到這個人右手拿著畫筆,左手拿著調色盤。

  「可是你的畫風怎麼看都不像是從鼓城學來的。」

  中年男子看著畫筆的另一頭如此說道。

  「鼓城的畫風太古板了,我討厭古板。」

  年輕的畫師手中的畫筆沒有絲毫停歇,只是順口回答。

  「話說回來,你這幅畫到底是在畫哪裡啊?我實在看不出來。」

  「我不就說過,主題是遙遠異國的風景嗎?是用來搭配外國樂器演奏的。難得有這個機會,自由自在地畫些有趣的東西不是很好嗎?心飛到哪裡,筆就畫到哪裡。」

  常磐姬也把視線轉向舞台後方藉由篝火照亮的壁板,一塊塊豎立的板子塗上一層薄薄的石灰,畫師的筆直接在塗成白色的牆面上作畫。

  看來畫師正在繪製演戲時的背景。

  畫中內容十分不可思議。

  白色的牆壁以從未見過的方式組合出一座城。

  無數石材組成數千、數萬道石牆,石牆中間有好幾座圓筒形、或是四角柱形的石造建築物,筆直朝著天空延伸。飄著白雲的藍天,四周是一片荒野,畫中沒有任何人影,只有彷彿廢墟的建築靜靜矗立,整張畫的顏色就只有藍與白,還有荒野的土黃。

  自己雖然看過不少描繪異國風景的圖畫,但如此奇妙的建築物卻是第一次看見。公主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微微一笑:

  「請恕我從背後說話,這樣子的城看樣子得花大錢才蓋得出來呢。」

  公主忍不住說話了,中年男子回頭一看,馬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樣子對方似乎馬上認出說話的人正是三宮夏目的宮姬,只是一時反應不過來,正在努力想著該說什麼。

  常磐姬揮手阻止準備開口的中年男子,接著雙手在胸前交叉,重新仔細審視還未完成的背景與畫師的背影。

  作品已經完成一半以上,年輕畫師正忙著用畫筆為藍天的部分抹上色彩,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中年男子的變化。

  「是啊,你看過鼓城的堤防嗎?全都是用漂亮的石材堆砌起來的。我一直以為,如果用那種方法來築城的話一定非常堅固。」

  畫師大概以為是哪個同伴跑來搭腔,所以沒有停下畫筆的動作,只以輕鬆的語氣說下去:

  「能夠消除河川氾濫的威脅,鼓城的治水技術確實值得敬佩,但以同樣構想建造的城牆卻很脆弱,根本不堪一擊。」

  公主用視線制止侍從,以同樣輕鬆的聲音說:

  「那東西自從很久以前蓋好之後,人們便置之不理。而且也沒有人真的知道該怎麼使用,其實那東西只是蓋起來騙人的。以前的人錢太多了,所以才會做出那種東西。」

  常磐姬的雙手依然交叉在胸前,眼神顯得若有所思。

  「夏目一直信賴鼓城那些騙人的玩意,可是在先前的戰爭裡,賀川看穿了他們的底細。」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聽說東征鳳·展還有黑心狸貓陶·杜艾年輕的時候曾經在鼓城做生意,大家都說那兩個人早就親眼看過鼓城的防衛工事了。」

  「鳳·展?你是說那個自稱東征將軍的展.鳳嗎?」

  「對對對。這種人根本沒必要認真喊他的名字,像這種叫法在都市裡還滿流行的。」

  「夏目是個鄉下地方,沒什麼機會聽到這種說法。」

  「是嗎?小姐是這裡人嗎?不是跟我們一起從賀川過來的同伴嗎?」

  原來這群人來自賀川,聽到這句話的侍從馬上惡狠狠盯著中年男子,對方趕緊拚命搖頭表示自己是無辜的。

  「嗯,是啊。畫畫的,你是來自賀川或鼓城嗎?」

  「嗯,我之前在鼓城學畫,後來流落到賀川,在軍隊裡吃了不少苦頭,最後才來到夏目。」

  畫師說得興起,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說得太多了。

  「啊,這件事可別告訴這裡的人。曾經在那邊軍隊待過的人,出現在這個都市可不太好。雖說我那時候也是什麼都不知道就被拉進軍隊。」

  照理說話題到此就該打住,但畫師是屬於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了的人。

  「更何況我還在生意上跟東征、還有陶·杜艾來往過。這件事要是被知道可就危險了。不過這也可以證明我是個大人物啦。」

  說到這裡,畫師終於停下手邊的工作,在梯子上轉過身面向與自己說話的人。

  「不過你不應該叫我『畫畫的』吧?我可是有繪津·楊都這個了不起的名字喔。」

  原來畫師是個年紀與公主相仿的年輕人,有著看似少年的清秀臉孔,笑容滿面地確認剛才說話的對象。

  然後嚇了一跳。

  眼前抱著雙手的少女穿著雖然不算華麗,還是可以一眼看出是出身豪門以上的家族。

  少女的眼神透露堅定的意志。仔細一看,腰間還配戴護身用的小太刀,衣服袖口隱約可見三宮的徽記。

  更可怕的是她背後那群眼神凶狠的高大男子。每個人都把手伸向腰間的刀鞘。情況不妙,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是就是情況不妙。

  雖然不知道為何到剛才為止都沒有人出聲提醒自己,總之自己碰上了大麻煩。

  不知所措的畫師繪津用僵硬的笑容望向身旁的中年男子…

  「團、團長?」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在旅途上碰巧遇到你,看你可憐才帶你一起走。」

  團長哭喪著臉拚命撇清關係,還後退了好幾步。

  「公主,請您退後。」

  侍從開始爬上舞台。

  「此人是可疑人物,應該立刻拘捕至附近的衙門。」

  另一個侍從說完,兩個高大的男子從左右兩邊一步一步朝梯子逼近。

  「咦!?」

  畫師嚇得幾乎要從梯子上摔下來,連忙環顧四周找尋逃脫的機會。然而自己的右手拿著畫筆,左手拿著調色盤,總不能把自己的生財工具丟掉,於是畫師就在一轉眼間被人抓住。

  「哇啊!別這樣!在下什麼都不知道啊?在下只是個普通的畫師啊?」

  畫師的口氣突然變得很客氣。看到他狼狽的樣子,站在台下旁觀的少女不禁啞然失笑。

  「放棄吧,畫師繪津。」

  還是親自告訴他實情吧。

  「我們三宮夏目與七宮賀川正處於一觸即發的緊張關係。如果單純只是經過賀川的巡迴雜技團也就罷了,你不但曾經是軍人,而且還認識那裡的將軍,這下子就算我想幫你也沒辦法。」

  「怎麼會這樣?你不是公主嗎!?只要你肯開口說句話,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正當畫師忙著說話的時候,他的雙手遭人握住,接著整個人從梯子上抓了起來,就這樣兩腳懸空被人抓著走。

  因為體型的差距,他的腳連地都碰不到。

  「只是掛名的公主而已,很遺憾我沒有這麼大的權利。能成為公主只是因為母親那邊繼承了地方豪族的血統。」

  父親的血統其實地位更高,只是並非夏目當地的舊有勢力,所以並未在此明說。事實上,公主對於父親那邊的血緣關係也沒有太深的認識。

  才剛表示自己愛莫能助,對方馬上用帶著怨恨的哀怨眼神看著自己,出身武門的公主不禁感到十分困擾。

  「沒事的,我會交代他們不要對你太嚴苛。如果你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頂多只要關個幾天就可以重獲自由了。」

  能做的事就只有這麼多。

  在沒有正當理由的情況下,誰也不能開口干涉跟都市安全有關的問題。雖然公主擁有這樣的權力,但如果真的這麼做,對於鼓城內部的有力同胞將無法交代。

  而且這麼一來,其他都市勢力必定有人出來批評三宮公主濫用權勢。特別是七宮與二宮,他們都很擅長運用流言為自己製造優勢。對於跟這兩個勢力關係不佳的三宮夏目公主來說,這點更是需要特別小心。

  不過這樣下去讓人覺得不太舒服,她開始思考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幫忙,接著一面迎接有事前來拜會的老臣,一面對畫師說道:

  「對了,你在夏目有認識的人嗎?如果有人能夠證明你的身份,應該比較容易得到釋放。」

  「認識的人?你是說親戚或是以前當學徒的工房裡的人嗎?」

  「就是一般所說的身份保證人。可以的話,最好是世世代代居住在這裡的人。不然的話,有點地位的商人或是官員也可以。」

  這個畫師應該沒有這種人脈吧?這麼說只是為了多少盡點心力。

  「呃,這、這、這個嘛……」

  看著畫師支支吾吾的樣子,公主心想大概沒希望了,正當她轉身打算離開之時——

  「啊!有了!有了!軍隊的人也可以吧!?」

  出乎意料興奮的聲音,就連左右架住他的人也聽得一頭霧水。

  團長等人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正當公主打算回頭,說話聲從背後傳來:

  「他的名字叫霧羽。身為良沙一門的首領,就是在這裡工作的那個將軍啦。大家應該都認識他吧?對不對?」

  繪津用彷彿快要哭出來的笑容向轉身的公主、從左右兩邊架住自己的侍從以及在場的每個人徵求同意。

  「我……不對、在下跟那個人的關係就像義兄弟一樣親密!當那個人跟驕傲的東征將軍對峙,要逃出賀川的時候,在下還助他一臂之力呢!我們兩個雖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早已經發誓往後要同生共死了。」

  絕對是騙人的——周圍的人全都用懷疑的眼神盯著他,繪津連忙說下去:

  「真的啦!在下還曾經親眼看過他跟東征的激戰!長刀在雪地裡鏘鏘互相交擊,那個聲音真的高到刺耳……啊、在下只是個生存在和平世界的普通人,那時候因為太過害怕所以中途逃走了。但在下跟他絕對是生死與共的關係,他絕對還記得在下的!這次之所以會來這裡,就是為了再見到他一面啊!」

  前半部怎麼聽都像謊話,但後半部又說得很正經,令人難以判斷事情的真假。

  實際上,剛才說的話有一半是臨時編的,也有一半是事實。

  「公主,這樣一來就麻煩了。」

  年老的侍從在耳邊如此說道,抱著手臂的公主也點頭同意:

  「若他真的是傭兵將軍閣下的友人,我們自然不能對他無禮,可惜良沙一門日前全數出征,現在根本無法確認。」

  嘴巴上雖然這麼說,心中卻想著其他的事。

  傭兵將軍及其一門才剛投靠夏目不久,為了盡快鞏固尚未穩定的地位,他們必須展現高度的忠誠給夏目的眾將軍與諸侯看才行。眼前這個可疑的傢伙若是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他們可能會被冠上不必要的嫌疑。

  有人懷疑霧羽·良沙其實在暗中與賀川秘密串通;有人懷疑他與東征將軍的互鬥根本就是演戲。人們對於新來的人總會保持猜疑的態度。

  常磐姬本人十分信賴霧羽的為人與實力,而且根據可靠情報表示,東征將軍確實因為身受重傷而在賀川的宅邸裡修養,整個冬天都無法動彈。

  然而在某些情況下,光靠事實無法證明一切,還需要有實際的功績來證明。

  在這種時期,放任一個背景有問題的流浪者自由行動是件危險的事。

  因此她放開交疊在胸前的雙手,換成兩手叉腰的姿勢,開始仔細打量眼前這個畫師。

  從頭到腳看過繪津畏畏縮縮的纖瘦身體,她的感想是——

  好弱。

  結論只有這樣。

  瘦弱的四肢明顯比經過認真鍛煉的常磐姬柔弱,斜肩也證明這個人完全沒有鍛煉過上半身。即使身上穿著寬鬆的衣服,旁人還是可以一眼看出他的弱不禁風。

  就連在他身邊架住他的侍從也不敢使盡全力抓他,總覺得要是抓得太用力,他的手臂或許會應聲折斷。

  至於身高則是跟在少女裡算高的常磐姬差不多,或許還比常磐姬矮一點。

  老實說,像常磐姬這種以武家公主的身份養大的少女,就算赤手空拳也可以打贏他。可是常磐姬並不打算這麼做,畫師纖細的手指跟手臂都讓人很難狠心對他出手。

  那雙手正在顫抖,還是小心翼翼抱著畫師的生財工具。

  所以公主心想,還是算了。

  於是對侍從下令:

  「放了他。」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這個人或許是間諜啊?」

  架住畫師的兩名侍從以困惑的語氣向公主確認。

  畫師的抵抗實在太過虛弱,因此他們也不認為此人跟七宮軍方有關。不過像這種口才好的人難保不會肩負收集情報或是散佈流言的任務,所以他們不敢輕易依照指示放人。

  「讓我來看管他吧。」

  常磐姬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霧羽閣下算是我的武術師父,我在道場上受了他不少照顧。所以這個人的身份保證人就由我來擔任。」

  侍從們面面想覷,顯得有點猶豫不決。

  「總之現在得趕緊前去探望母親大人,今晚就先放了他。」

  這個說法等於間接提醒侍從應該優先執行本來的職務,於是他們終於放開畫師。

  「咦?哇、得救了嗎?在下沒事了嗎?」

  或許是因為緊張到全身無力,畫師瘦小的身體癱坐到梯子旁。

  實在太虛弱了,讓人懷疑他平常有沒有好好吃飯。

  「畫畫的,你叫做繪津是吧?這幅畫什麼時候可以完成?」

  「咦?啊、您是說這幅畫嗎?明天一早就可以完成了,大小姐。」

  繪津一邊想著道謝的話,一邊不停鞠躬,問完問題的公主再次轉身背對他。

  「那我明天中午派人來接你,你就暫時當我家的畫師吧。當然,你也可以繼續在這裡兼職,我那裡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工作。」

  「您、您要僱用在下嗎?您不但救了在下,還要賞賜工作給在下這種流浪畫師,這應該怎麼答謝您的大恩大德呢?」

  「別在意,我只是喜歡那幅畫而已。」

  「啊、真是多謝您!」

  看著侍從們簇擁的背影,深深鞠躬道謝的繪津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小姐!還沒有請教您的名字!」

  這個笨蛋。皺著眉頭的團長偷偷罵了一聲,只是聲音沒有傳到其他人耳裡。

  「說的也是。」

  這個年輕畫師稱呼他為大小姐,看來他似乎認為她只是三宮某個有力人士的子女。畢竟只要是出身不錯的女子,周圍的人稱呼她為公主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她決定用最簡單的方式表明自己的身份,於是用右手把綁在後腦勺的頭髮輕輕撥起,讓身後的人看見羽織上的圖案。

  然後她轉身用眼角的餘光看著他:

  「我叫常磐,名字就跟這件衣服的顏色一樣。意思是永久的綠。職務是公主。」

  果然不出其所料,年輕人目瞪口呆的表情,簡直像是一幅畫。

  「常磐姬自稱是永遠的綠,但草木的綠跟我們真姬的深綠相比之下,顯得太過淺薄的脆弱。」

  她站在日落時分的窗邊,耳邊傳來臣下的說話聲。

  裝飾得十分華美的吊掛燈籠照亮室內,把她身上的服裝襯托得光鮮亮麗。雖然服裝的顏色跟常磐姬一樣是以綠色為主,但這位公主身上的綠是屬於礦物的綠,服裝款式也是截然不同。

  同樣是取自大自然的綠,陽光透過植物的鮮綠與精調細琢的寶石翠綠,帶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後者給人的感覺更加耀眼。

  「據說她開始動員更多的兵力。這個消息是真的嗎?」

  東和二宮的翡翠姬殿下閉著眼睛發問。令人聯想到法衣的長擺公主裝扮,加上將服裝化為漂亮圓錐形的站姿,使得這位公主被譽為七姬之中最優雅的一位。

  「是的,另一方面七宮也有進一步的行動,這也為人民帶來更多的不安。」

  「鼓城當然不會保持沉默吧?他們對七宮的服從只是表面的,真正的目的應該是先保住賀川這個生意往來的對象,之後再花個十年、十五年的時間逆轉雙方的地位。」

  佇立在窗邊的公主緩緩睜開雙眼。

  燈光在彩色玻璃窗上映出影子,這座採用異國建築設計的宮廷,原本是為了當成王族的行宮所建的。

  隨著二宮錫馬對獨立自主的要求日趨積極,王侯、貴族等家世顯赫的人越來越難在錫馬生存,最後終於從這座城市完全消失。

  於是這些王侯貴族所遺留的土地以及建築物,自然而然地被二宮錫馬當成重要設施重新利用,這座宮廷也是當時留下的設施之一。

  這個房間裡原本還有更多由以前的貴族所佈置的華麗裝飾,如今大部分都已撤除,換上低調的傢俱,成了給人靜謐印象的公主殿下居室。

  「我們錫馬……不、我們真都同盟的盟友們又是如何?」

  公主用沉著的語氣詢問,臣子只是趴在地上:

  「他們都對此次的戰爭感到極度恐懼,且對東和的未來感到憂心。」

  「理當如此。第一次的戰爭還可以視為鼓城本身的內部鬥爭所引發短暫衝突,但這次的紛爭恐怕沒有這麼容易平息。即便衝突能順利落幕,其結果也無益於東和……不、無益於世界的真正統合,只會助長地方勢力而已。」

  「因此我們錫馬已經在真都的名義下完成一切準備,只待公主殿下一聲令下。」

  一陣沉默,翡翠姬的視線移向頭上的吊掛燈籠:

  「陷入混沌不清的東和需要一盞指引明路的燈籠。為了真正的統合、為了至善的將來,無論未來要往哪裡走,我都將與各位同在。」

  「戰場轉到鼓城?」

  采家的春瀨捎來書信,然而裡面的內容卻令五宮的淺黃姬失望。

  「常磐姬與她身邊的人似乎很難說服。」

  六宮萌蔥姬露出悲傷的神情。

  在晚餐的座席上,水藍色與草綠色的公主裝扮一如往常相對而坐。

  在所有宮姬之中,除了七宮空澄姬之外最年輕的兩位公主,所穿的服裝乃是比其他公主更淡的顏色。服裝的設計概念注重宮姬身為巫女的身份,因而特別強調淡薄柔和的感覺。

  「春瀨閣下在信上提到,若是與常磐姬的交涉不順利,他將直接前往鼓城與東征將軍會談。看樣子也很難以成功吧。」

  萌蔥姬點頭贊同淺黃姬的想法。

  「東征將軍不就是那位以粗暴聞名的嗜血將軍嗎?」

  「春瀨閣下只要能將道理傳達給衝突雙方就算是成功了。這是五宮輔佐官們的共同意見。」

  「六宮內部的意見也是如此。只要能夠做到這點,我們雙子都市就算為和平盡了心力。」

  「不能讓二宮獨佔和平的功績。」

  「實際上,我們也一直為了保持東和的勢力均衡而努力。」

  「比起改革、統治與勝利。」

  「調停者的的價值總是難以為人所理解。」

  像是在照鏡子一般,容貌極其相似的兩人相視而笑。

  「三宮與七宮的衝突若是持續下去,產生的餘波不但會造成危害,而且一宮神川與二宮錫馬更會趁機擴大支配範圍。」

  「屆時不僅是身為當事者的兩個都市,就連我們倉瀨與牧瀨也會遭到波及。」

  「因此我們兩人——」

  「因此兩都市的所有人民——」

  「為了創造調和的世界——」

  「為了開拓共存的道路——」

  兩人同時伸出右手,緩緩貼上對方的手心。

  「在這個春天將要攜手合作。」

  兩人的說話聲幾乎完全重疊。

  黑曜石依然在胸口閃耀光輝。

  「這套春裝又是新的作品。」

  舊國都一宮神川,深夜的王城裡,黑衣的少女像個孩子般笑著。

  「又是黑色嗎?」

  黑騎團的騎團長在一旁回話。他是一位正值壯年的騎士,身穿立領軍服的身影一動也不動地挺立在一旁。

  這裡是簡單的晉見室,跟正式的晉見室相比,大小只有一半左右,主要是用來做為私人用途的場所。即使如此,還是比七宮公主所使用的正式晉見室來得寬敞。

  在前來通知夜間警衛交替的騎士團長面前,坐在公主殿下專用朱紅椅子上的公主依然是一襲黑衣。

  公主今天的裝扮比平常更加華麗,裝飾在肩上的漆黑花朵是服裝設計師激烈競爭之後的心血結晶,正默默散發強烈的存在感。

  「騎團長不喜歡嗎?游擊長覺得如何?」

  東和一宮黑曜姬轉頭詢問自己身旁負責今晚護衛工作的年輕黑騎士。

  「在下無法回答。在下對這類的事一竅不通。」

  回話的年輕騎士一動也不動,連視線也沒有移到公主身上。

  「這個顏色雖然跟春天不搭配,但卻代表我的名字,同時也代表我與各位之間的羈絆。可以的話,我很想聽見你們給我滿意的回答喔?」

  話中帶著調侃,但兩為騎士依然一動也不動,繼續保持沉默。

  黑曜姬莫可奈何地聳聳肩,豪華的肩飾隨之輕輕搖晃。這位身穿黑衣的少女將雙手手指交叉在胸前,眼神變得通明澄澈。

  原本端正的五官在這個表情的襯托下顯得非常成熟。

  這就是一宮神川……不、是東和公主的表情。

  「玩笑就到此為止吧。」

  若用顏色比喻聲音,她的音色就像是黑曜石一般,部下們聽了無不肅然起敬。

  黑曜姬殿下說道:

  「騎團長閣下,請你報告。」

  「是,請容在下報告。」

  騎團長用禮服軍靴發出儀式性響聲,接著拉開嗓門說道:

  「西軍閣下打算自行壓制鼓城,目前正對諸侯以及各方面進行遊說,但並不順利。」

  「西軍閣下打算如何應付鼓城、夏目與賀川呢?」

  「指揮五萬大軍,以優勢兵力威嚇三個都市。」

  黑色眼珠透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真是勇敢又高明的想法,只是這可不是一個容易成功的策略。」

  「以如此龐大的兵力,即使同時對抗三個都市也足以獲勝。想要擊敗佔據鼓城的東征或是使其降伏並非難事。」

  「五萬大軍的遠征需要莫大的軍費,雖說與神川現有的負債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也不能就此讓神川的財政繼續惡化。」

  對於公主說的話,騎團長點頭深表贊同。

  「更重要的是,如果賦予西軍閣下如此規模的兵力,進而讓西軍閣下立下戰功,他與同階將領之間必會產生摩擦,如此勢必使得神川內部的軍方派系再次分裂。這種情形無論如何都要避免。在二宮錫馬步步進逼的今天,任何一點破綻都會讓對方趁虛而入。」

  正因為是歷史悠久的古都,神川的軍閥也分成好幾個派系,數十年來,各個派系不斷地在檯面下相互較勁。其中包括一心一意守護中央都市神川的派系、希望對各都市擁有更大控制力的派系,以及打算建立極權統治社會對抗中原威脅的派系,此外也有傾向支持其他都市的派系。

  「東方有什麼動靜嗎?」

  公主話中的對象是人稱東軍閣下的地方軍將軍。

  這位將軍負責管轄的宮都市是二宮錫馬,錫馬是距離神川最近的強大都市,同時也是對立最為激烈的敵對都市。

  「二宮錫馬目前仍在靜觀其變。據傳錫馬軍方內部的看法,現在還不是採取行動的時機。但他們的真正想法目前還不得而知。」

  「今年以來錫馬表現得異常平靜,但這種沉默反而更加令人擔憂。若是輕易將我方的精銳部隊集結到地方,那我們將失去嚇阻錫馬的力量。」

  「若要嚇阻包括錫馬在內的各國,最好的方法就是鎮壓地方勢力的造反,向全東和展現神川的力量。此乃各派軍閥以及我等黑騎團的共同看法。」

  「相信神川的人民,應該說大多數的東和人民也是這麼想吧。也因為如此,錫馬勢必會全力阻止我方的遠征行動。三宮夏目、七宮賀川更不會輕易將鼓城拱手讓給我們。更何況五宮倉瀨、六宮牧瀨也不會袖手旁觀。中央的活躍固然可以維持東和的安定,但若弄巧成拙,反而可能使得各都市更加獨立。」

  說到這裡,一直保持銳利眼神的黑衣公主換上柔和的表情。

  「輕舉妄動只會刺激各都市背離神川。議會的各位大人還有軍閥的各位大人,我完全可以體會各位的苦惱。無論未來事態將如何演變,我都是神川的宮姬,也是大家的公主。黑騎團也將做好萬全的準備,只要有任何需要,他們都將為神川鞠躬盡瘁。」

  公主的眼神宣告會見到此為止,騎團長深深行禮,然後轉身離去。

  在堅硬軍靴發出的腳步聲中,黑衣公主與身旁待命的游擊長目送一身黑的背影步出晉見室。

  腳步聲漸行漸遠,只剩下席位的聲響在空氣裡迴盪。

  就在此時,公主背後傳來不像是從部下口中發出的聲音:

  「你打算讓黑騎團做什麼?」

  擔任游擊長職務的年輕騎士用隨便的態度如此問道。

  「哎呀,可怕的長官剛走,你就露出真面目啦?」

  公主的回答中帶著銀鈴般的笑聲。

  「你要是有什麼動作,辛苦的可都是我們這些手下啊。你不覺得最近騎團長的頭髮越來越稀薄了嗎?」

  完全是不把公主當公主看的語氣。即使如此,黑姬還是帶著笑意回答:

  「我什麼都不做,黑騎團也是。不過若是七宮採取行動,我也不能這樣置之不理。」

  「兩邊一定會動手的。隔山觀虎鬥,讓各個勢力彼此消耗之後再坐收漁翁之利是神川的一貫手法,但這樣的手法早已被各個勢力看穿了。」

  「錫馬之所以變得如此強大,人們都說是因為神川日漸衰弱的緣故,實際上神川一直以來都是一樣。與五十年前相比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就算比起一百年前,現在的神川雖然腐敗,擁有的實力並沒有大幅度衰減。」

  坐在椅子上的公主沒有回頭面對游擊長,只是看著前方繼續說道:

  「只是負債已經太過沉重了。半個世紀以來向各地方、各都市所累積的借貸、遺恨,還有失去的威信都已多到難以負擔。」

  越是擁有巨大力量的國家,累積的負債也越是龐大。在長期的和平歲月裡,負債一點一滴累積,而當人們意識到負債的存在,往往已經龐大到無法動搖。不管是哪個時代、哪個國家都無法逃過這種命運。

  「即便如此,神川依然聚集最多的人口。其他的宮都市即使全部加起來,實力還是比不上神川,中原應該也不敢小看神川。」

  「做為代表一個國家的首都,只是讓人不敢小看是不夠的。」

  「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黑姬與她的親衛隊黑騎團必須化為軍旗。」

  澄澈的聲音做出如此宣言。

  「擺著好看的旗子嗎?你想讓人有個可崇拜的偶像吧?」

  回答的聲音夾雜苦笑。

  清脆的說話聲中也混雜促狹的意味。

  「你不喜歡嗎?」

  「隨你高興。我們是你的親衛隊,無論宮姬走到哪裡,我們永遠是她的劍、她的盾,也是她的影子。在神川全軍之中,唯一不為神川,只對你一個人效忠的就是我們黑騎團。各派軍閥想怎麼樣可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聽到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

  接著是伴隨安心的氣息而來的沉默。

  年輕的騎士以若無其事的表情喃喃說道:

  「一族的肅正是我們的擅自行為,跟你沒有關係。」

  聽到帶有血腥味的話題,一宮公主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謝謝你們如此幫我開脫,不過這並非屬實。」

  「我們是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動手,直到成功之後才向你報告。這就是事實。」

  黑衣公主輕輕回頭,黑髮與髮飾隨之搖動。身後的騎士仍然保持不動的姿勢,不過還是稍微轉動脖子面對她。

  從剛剛到現在,一次也沒有面對面的公主與騎士,如今是第一次四目交會。

  「這樣一來,你們就得背上殺害王族的污名。你們要是因此惡名昭彰,那可不太好。」

  「惡名昭彰的公主才是真的糟糕。巫女姬潔身自愛一點才是正常的。」

  「這裡不需要普通的公主,即使身為巫女也一樣。巫女姬在地方都市或許很重要,但對於這個中央都市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價值。這個都市需要的是扮演黑臉的角色。東和需要一個簡單明瞭的形勢,讓大家更容易解決各地的紛亂,更容易邁向明天。」

  「我們的惡名可以對神川內部產生鎮壓效果,所以各派軍閥都不敢小看我們,而且志願入團的人也是源源不絕。」

  「對於神川的未來,你們的惡名的確很有幫助。但為了東和的未來,光靠一個騎士團當壞人是不夠的,你們的規模跟力量都太小了。」

  「你這女人嘴巴還真壞。」

  「很適合當個壞人吧?」

  兩人彷彿是在互相試探,又好像彼此傾訴心事。

  「無論哪個陣營都會將自己擁戴的公主視為正義的象徵吧?可是我們不能讓任何一個陣營有機會一枝獨秀。當然,這麼一來不管是我還是神川都會被當成壞人看待,不過要是沒有人出面扮黑臉,我們勢必會逐漸失去人心,神川的負債也只會不斷增加。」

  「你好像特別在意七宮的公主吧?」

  「嗯,我很期待她的表現。因為她對事物的看法不同於其他公主,而且除了她之外也沒有公主有辦法駕馭那兩人。雖說把那兩人當成部下的公主,大概也沒資格自稱是正義的一方吧。」

  「要這麼說來,你也沒資格成為正義的一方啊。」

  騎士嘴角上揚,露出挖苦的神情。

  「看來游擊長的嘴巴更壞。」

  兩人相視而笑。

  然後黑衣公主慢慢把頭轉回正面,靜靜從朱紅椅子上起身:

  「水面月那一夜,我族遭到肅正一事,諸位沒必要感到抱歉。」

  公主用冰冷的少女聲音開口。

  「我並不憎恨他們,但對他們也沒有任何好感。他們的腐敗已無法用任何方法糾正,所以他們才會被孤立在神川議會還有其他勢力之外。由我親手處理他們也是為了神川好。」

  「就說跟你沒關係了,那是我們擅自去做的。」

  不能弄髒主人的手。如果讓巫女姬的手沾上同族的鮮血,公主唯一的親衛隊勢必威名掃地,因此他們趕在年幼的公主下令之前展開行動。

  「所以第一代騎團長才會為了負起責任自殺。」

  游擊長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不語,等待公主說下去。

  「為了神川的將來,比起腐敗不堪的他們,你們才是真正必要的。」

  「讓大家都認為是你下的命令,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嗎?」

  「為了神川,以及為了東和著想,像現在這樣沒人知道誰是主使者的狀況才是最好的。究竟是由我下的命令,還是各位擅自行動,或者是神川議會、軍閥、分家的計謀,越是眾說紛紜對大家越好。」

  站立在朱紅椅子前的黑衣身影開始緩緩向前邁步。

  「在那個時候,你們能為我做的事情並不多。」

  不想再追究過去的語氣。

  公主轉頭用平靜的眼神看著身後的人:

  「黑騎團的各位,往後你們背負的將不再是惡名,各位的威名將隨著你們的活躍傳遍四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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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23 04:27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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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23 04:30 PM 編輯

  【四節  朧月夜】   

  「春瀨·采?采家的春瀨嗎?」

  府中行宮的大廳裡,杜艾大人正對著指名贈送給我的一面大鏡子皺著眉頭。

  「是的,我們原本婉拒收禮,但對方的使者無論如何都不讓步。」

  梳妝師也用一副困擾的表情看著精雕細琢的鏡台。

  跟我平常更衣時使用的那面以數枚鏡片拼成的大鏡子不同,這面可將好幾個人同時照進來的大鏡子只用了一枚鏡片。任誰都看得出來,這面鏡子肯定是在某座大型工坊裡以極其繁複的工法所製作。

  「這麼容易壞掉的東西,真虧他們可以運到賀川來。」

  「正因為如此,就算想要退還,像這樣的東西也沒辦法搬運回去,所以我們只好收下了。」

  「的確,就算我當時在場恐怕也不得不收下吧。真是沒辦法。」

  就在杜艾大人因公前往遠方的有力豪族家中,五宮倉瀨、六宮牧瀨聯名送來這麼一件禮物,這件閃耀光芒的大禮現在正擺在行宮後面的房間裡。

  「真的非常抱歉。」

  「看到你低頭道歉還真是不習慣。平常都是我惹你生氣。」

  杜艾大人隨口開著玩笑,同時以商人的眼光鑒定這件禮物。

  「看樣子是個好東西,趕快為公主殿下佈置起來吧。」

  「采家的春瀨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對著蹲下來審視大鏡子細部裝飾的瘦小背影發問。

  「是個比我跟展還年輕的年輕人,算是最近開始嶄露頭角的人物。采家連續四代都是富商,一直以來都是聯繫倉瀨與牧瀨的重要關鍵之一。」

  我心中浮現疑問,卻又不知道該怎麼發問,這時身旁的梳妝師代替我開口:

  「對方不以淺黃姬與萌蔥姬的名義,而是由采家以倉瀨與牧瀨聯名的形式送禮,他們到底有什麼打算呢?」

  「只是打個招呼吧?讓我們知道與鼓城相關的交涉事宜由采家全權負責。我想他們應該也送了什麼東西給夏目的常磐姬,駐守鼓城的展八成也有。而且采家的人應該開始嘗試直接與他們接觸了。照順序來看,這裡應該是最後一站。」

  「展大人……不對、東征將軍閣下也有?」

  我慌忙改變語氣,好讓自己有公主的樣子,同時繼續追問。

  「沒錯,每個勢力都認為,只要能夠成功籠絡展,一切都會變得很輕鬆。」

  總覺得有點恐怖。

  最近我們一直沒有機會跟展大人碰面。

  展大人必須經常在戰地之間往返,也因此跟只是象徵性公主的我,還有成天為協調賀川與周圍勢力的左府閣下在一起的時間自然變得比較少。以現在的我來說,對展大人近況的瞭解之限於屬下所報告的範圍。雖然杜艾大人一直與展大人保持密切的聯繫,但這種分隔兩地的狀況還是令我有點擔心。

  「真擔心啊,不知道展會不會被別人的賄賂收買。」

  杜艾大人帶著一點也不擔心的表情站起來,然後用笑容迎向我的視線。

  「從賀川派兵增援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我想我自己最好也親自前往鼓城一趟。」

  「咦?」

  「左大臣閣下!」

  我一臉驚訝,梳妝師則是以銳利的眼神瞪著杜艾大人。

  「光明正大的增援會刺激其他勢力,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派個官階比較高的人過去,在讓軍隊以護衛的形式一起前往。而且我也得直接會見鼓城的商家,這樣才好跟他們交涉。」

  「那、那我呢?空澄姬該怎麼辦?」

  我的語氣顯得很著急,看著隱藏不住緊張表情的我,杜艾大人還是保持笑容:

  「待在這裡悠閒等待就可以了。麻煩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來辦,你只要盡力讓賀川維持和平都市面貌就行了。這也是為了賀川好呢。」

  就算杜艾大人這麼說,我還是無法釋懷。

  梳妝師、侍從長還有日影,雖然我的身邊還有這麼多對我很好的人,但想到展大人還有杜艾大人都將離我遠去,我突然覺得很可怕。

  「要一起來嗎?」

  忽然間,好久以前曾經聽過的話又傳入我的耳裡。

  「到鼓城賞花吧。櫻歸月還沒結束,而且今年的雨量似乎比較少,現在去的話應該正是最漂亮的時候喔。」

  杜艾大人的語氣非常溫柔。

  「陶·杜艾——」

  梳妝師的語氣變得很嚴厲。

  我們站在大鏡子面前,鏡中映出鏡外比鄰而立的人影,杜艾大人與梳妝師相對而視。

  「你又用這一套來騙人了。每次都一樣,雖然你總是讓人有選擇的餘地,其實你只準備了對自己有利的選項。」

  梳妝師的語氣雖然很平淡,還是可以感覺她正極力避免表現出心中的感情。

  即使如此,她的聲音還是有點僵硬。

  「不對,應該不是你,而是你們吧?」

  身材修長的女性訂正前言,雖然她的年紀似乎比杜艾大人他們還要小一、兩歲,但我總覺得她比我們都還要成熟。有的時候我甚至會把她當成我們之中輩分最高的姐姐。

  「是對我們都有利喔。不管是對公主、對你,還是對所有支持我們的人來說都有好處。這可是我一貫的目標。」

  「你敢說這次也是一樣嗎?如果照你剛剛說的做,結果真的對每個人都有利嗎?」

  「那是當然的。雖說事情能不能順利發展還得看我們的力量,對手下一步的行動也可能讓事情產生很大的變化,但至少我跟展都不是鬧著玩的。」

  「就算不是鬧著玩,但你們卻是樂在其中。」

  「不快樂一點可不行啊。人之所以活著就是為了享樂,我就是為了創造出一個大家都可以享樂的世界,所以才決定當政客的。」

  「那個男人呢?東征將軍閣下也是為了創造出可以享樂的世界才成為軍人的嗎?」

  「沒錯,而且他的專長就只有打架。」

  杜艾大人瞇細眼睛,露出溫柔的表情:

  「你應該也很清楚,他既不是戰略家也不是好戰分子,只是個武師。」

  「投機客跟武師的組合嗎?」

  「這些可是為人生增添色彩的必要角色喔。不只是我們,也有像你這樣的角色,還有東和公主的角色,再加上她們身邊有著各種企圖的人們,每個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不管就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來說都是這樣。」

  杜艾大人的視線從高個子的人身上往下移到我身上。

  「公主殿下,請選擇自己想走的路吧。」

  杜艾大人用平常的表情說著輔佐官的台詞。

  「無論是這條路或是其他的路,一切但憑公主殿下裁決。左府與右府都將盡心遵循公主殿下指示的方向。」

  我佇立在鏡子前,心中思考三個人的距離。

  梳妝師不再說話,杜艾大人則是擺出輕鬆的姿態。

  所有人都在等我開口。

  也許是為了營造輕鬆的氣氛,杜艾大人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你想怎麼做都沒關係。不管怎樣我們都不會讓你吃虧,我們也有信心不讓自己吃虧。」

  「這次也跟以前一樣,事先準備好了劇本嗎?」

  我試著詢問,杜艾大人回了我一個開朗的笑容:

  「已經準備了好幾個。我會把它們組合起來,讓你可以應付所有的狀況。」

  我的視線不知不覺望向鏡中的我們。

  一起面對鏡子的三個人映在鏡中。

  鏡中的我、杜艾大人還有梳妝師都跟鏡外沒有兩樣,只是鏡中世界的一切全都左右顛倒。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鏡中瘦小的我,還有太過華麗的公主裝扮。

  「我要去。」

  我對著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

  鏡中反射有如空氣的冰冷觸感,隨即融入春天的溫暖空氣。

  「有沒有可以不違逆鼓城的民意,又可以增進賀川與鼓城間友好關係的策略呢?」

  我看著鏡中的杜艾大人,他併攏雙腳擺出端正的姿勢,低頭行了臣下之禮:

  「比起交給東征將軍獨自帶兵駐守,溫柔的公主殿下親自前往慰問,才能真正促進兩個都市的未來。」

  「那麼請讓我與諸位同行。今年春天我想欣賞鼓城的櫻花。」

  「臣謹遵公主殿下旨意。」

  鏡中的杜艾大人深深行禮,然後轉身離開,我只是靜靜看著。

  梳妝師目送杜艾大人離開,隨著關門的聲音響起,修長的身影回到我身邊。

  「這樣真的好嗎?我們才剛在賀川安頓,現在應該是待在賀川穩固本身勢力的時期才對。」

  讓七姬親自前往過去曾為敵人陣地的鼓城是件危險的事。正因為如此,剛剛梳妝師才會為了保護我而跟杜艾大人發生衝突——我覺得應該是這樣。

  「鼓城失去琥珀姬,這是我欠他們的。」

  「鼓城與夏目共謀對賀川發動侵略,應該是他們欠我們才對。」

  「雙方都得負起責任才行,所以……」

  我直視鏡中的公主殿下。

  「把一切交給他一個人實在太危險了。他們兩個的性格就是這樣,不管紛爭演變得多麼激烈,他們大概都不會在意。」

  同一時間,在鼓城南部。

  「好、喝吧。」

  展.鳳一口氣喝乾倒滿清酒的大酒杯。

  「那在下就不客氣了。」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人也拿起普通大小的酒杯。

  這裡是鼓城外圍靠近夏目的農地,兩人所在的地方是農地一角的小山丘。

  這座圓錐型小山丘明顯是人為造成的,整座小山主要是以紅土堆積。在過去開墾農地的時期,周圍地區不適合耕作的沙土都被運到這裡,堆放了數十年之後便形成今天的模樣。

  四周儘是一望無際的遼闊農地,但是今年沒有人耕作。在一片荒涼的景象中,偶爾可以聽見士兵的喧鬧聲與軍馬的鳴叫聲。

  展.鳳的本營就在這座小山上,駐紮在周圍的士兵大約有五千人。

  這是臨時徵集的兵力。由於駐防地點換成鼓城市附近,因此展.鳳可以從散佈在周圍的各勢力以及鼓城內部動員士兵,原本展.鳳帶往國境附近的兵力再加上新動員的預備兵力形成現在的規模。等到來自賀川的第一波增援趕到後,總兵力會達到七千之多。

  這是為了對抗士道將軍麾下的三宮夏目所派出的軍隊。雖然天色還很亮,但這支軍隊的主將和訪客已經在營帳中對飲。

  「別客氣,采家送來的禮物都已經分送給眾將士。酒也是其中之一,盡量喝吧。」

  「能夠與名震天下的將軍對飲,對於采家來說也是無上的光榮。春瀨感到無比榮幸。」

  「不過采家的長男竟然會為了送這些微薄贈禮親自出馬,還特地來到像這樣的野營,這真是讓人驚訝啊。」

  「在下原本打算前往鼓城,但從手下那裡得知將軍正在這裡,因此連像樣的禮物也不及準備便慌忙趕來,還請將軍務必原諒在下的突然來訪。」

  「別客氣,這兩個月來承蒙你們不斷提供鼓城支援物資,我還經常跟部下們討論該怎麼報答你們才好。」

  展.鳳與春瀨·采相對而坐,互相為對方的杯子斟酒。兩個人一起享用只有酒與簡單野戰食品的宴席。

  「那就開門見山地說吧,你這次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年輕的將軍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與富商的年輕領袖視線交會。

  「我們會負責讓夏目退兵。希望鼓城恢復對夏目的物資供給。」

  單刀直入的一句話。

  「這樣說來可就怪了。」

  東征將軍露骨地笑了,表情簡直像是在民間故事裡登場的貪官污吏。

  「我們倉瀨、牧瀨同盟目前傾向認同賀川對鼓城的控制權,然而以夏目為首的各都市卻無法接受。如果賀川與夏目就此開戰,神川及錫馬絕不會袖手旁觀,如此一來事態必定會朝我們雙子都市無法容忍的方向發展。」

  「你說要讓夏目退兵,難道你們有辦法讓夏目認同我們賀川跟鼓城的將來嗎?」

  「夏目之所以對鼓城出手,只是要確保他們本身的獨立自主。他們打算利用這次的機會讓鼓城欠自己一個人情,藉此讓兩個都市的借貸一筆勾銷,如此一來夏目就可以解決日益艱困的財政赤字,並且保持本身的獨立地位。在這樣的前提下,只要有人肯對他們的獨立提供支援,他們自然不會再插手鼓城的事情,一切就可以圓滿解決。」

  看著對方真摯的眼神,男子露出疑惑的表情:

  「這樣說來也有道理,可是鼓城的商家又會怎麼想?那裡的一葉應該也是著眼於將來,才會一直配合原本關係惡劣的夏目吧?」

  年輕商人的嘴角浮出淺笑:

  「他們是失敗者,失敗者只有退場的份。如果他們是真正的商人,就算遇到這種結束應該也了無遺憾。而且在鼓城也有勝利者,包括和我們關係良好的人,還有從以前就看好你們、看到七宮賀川未來成長的人。」

  「不管是投資人還是金主,有人失敗,就有人成功,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要我們陣營跟你們在往後與鼓城保持良好的關係,並且提供他們援助,那麼失敗者所受的傷就不會太深,比起就這樣直接開戰好得多了。」

  「對商家而言,這樣的想法或許是最好的。然而三宮夏目的軍方與民意都主張打倒七宮賀川,這點又該如何解決?」

  酒力逐漸發作,東征將軍用力搖晃手中酒杯。

  「這並非吾等可以解決的問題。因此這一次才會特地與七宮賀川最具實力的將軍商談。」

  聽見這句話,身居東征將軍一職的男子將身體靠上椅背,露出笑容:

  「看樣子你已經跟鼓城那邊談過了吧?」

  「先前已在非正式的情況下與常磐姬見過面。對方雖未明說,但根據我的觀察,那位公主雖然性情剛烈,但絕不是好戰之人。」

  「你們談的應該不只這些吧?」

  展.鳳露出商人特有的表情,曾經做過相關工作的他與這樣的表情非常相配。

  「我們同盟與三宮夏目之間交易頻繁,彼此之間的關係也十分深厚。」

  言下之意表示自己已跟夏目的財界與政界達成某種程度的協議,年輕商人的說話聲中隱含著一股自信。

  然而回答他的聲音卻帶著一點捉弄的意味。

  「我們七宮的空澄姬殿下當然也衷心冀望和平。賀川的人民也想避免無謂的流血,但采家的努力恐怕來得太遲了。」

  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

  「此話怎說?莫非情勢有所變化?」

  「一直藉由保持中立來迴避戰爭的雙子都市,旗下采家的領袖從夏目前往鼓城,如此大動作早已被激進派察覺。雖然你準備了充分的人力保障自身安全,不過看來你並沒有料到有人會趕在你進一步行動之前先下手為強吧?」

  年輕人難隱臉上驚愕的表情,狡猾的男子用視線打量著他:

  「士道將軍的部隊已朝著鼓城推進,明天就會逼近此地。傭兵將軍麾下的部隊更在國境上與我方要塞的守軍交戰,戰鬥已在今早分出勝負。」

  春瀨保持沉默,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展.鳳笑著說:

  「現在鼓城已經遭到侵略,並在國境上受到相當大的損傷。我軍之所以聚集在此,就是為了堂堂正正迎擊侵略者。」

  沉重的氣氛令宴席陷入一片沉默。

  「駐守在那座要塞的是鼓城的士兵嗎?」

  面對春瀨的質問,展.鳳以點頭代替回話。

  「將軍早已預測到夏目會對鼓城發動進攻嗎?」

  「所有的狀況都在預測之中。我料到采家會以雙子都市的名義展開行動,但也猜想不願順從雙子都市想法的人們也會有所動作。」

  「那真是令人頭痛。」

  春瀨·采的聲音變得極其冷漠。

  「不管是三宮夏目被擊潰,還是七宮賀川被擊潰,這兩個都市的衰弱勢必會讓神川與錫馬趁機取得優勢,這對主張以調和來達成獨立的我們來說十分不利。」

  「采家不希望七宮獲得勝利嗎?」

  「三宮夏目並不像鼓城那麼容易對付。商業都市與武家後裔是大不相同的,這次的戰爭很可能會演變成長期抗戰,雙方免不了陷入疲弊。即使最後是由你們獲得勝利,巨大化的賀川勢必成為以正統政府自居的神川討伐對象。一宮神川雖然老朽,但仍是過去的首都。調動一、二十萬的大軍對他們來說並非難事,跟只能勉強湊出一、兩萬兵力的我們完全不同。」

  嚴厲的眼神射向露出淺笑的高大身影。

  「去年七宮號稱動員三萬兵力,但實際應該只有兩萬出頭。貴國正確的國力完全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虛報兵力這種事在古今東西都沒什麼好稀奇的,總要減掉一些數字才符合真實情況。其實正確的數字有多少我也不知道。杜艾他應該很清楚,不過他這個人最愛說謊,才不會乖乖把真實的數字發表出來。」

  春瀨聽得出這段回答是謊言。就算眼前的男人不知道正確的數字是多少,至少也掌握到相當接近正確的數字。

  無論如何試探,這個男人依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態度。春瀨努力壓抑著因為狀況毫無進展而感到焦躁的自己。

  年紀輕輕就成為采家領袖的他,擁有相應的自信與自尊。

  「既然戰爭無法避免,甚至已經開戰,那就應該盡快尋求和談之道,讓兩個都市與我們結成同盟互相合作。」

  因此他進一步試探。

  「讓四個都市包圍中央嗎?」

  「沒錯。神川與錫馬之間的對立是深刻而且長久的,我們這些都市只需尋求安定,讓他們自相殘殺即可。」

  只要中央陷入疲弊,各都市的獨立與並存就能獲得確保。

  這正是倉瀨與牧瀨兩座宮都市心中東和應有的姿態。

  「真的能夠那麼順利嗎?」

  「只要讓兩個都市分享鼓城的財貨,或是由七宮負責將這些財貨分享給各都市,要達成目標絕非不可能。我們采家……不、兩位公主殿下以及旗下的每個人唯一追求的,只有長久的調和。」

  看著露出年輕人特有眼神的春瀨,高大的男子若有所思地笑了。

  這個宴席持續很長的時間,直到最後展.鳳都沒有做出明確的約定。

  「少爺,與東征閣下的會晤結果如何?」

  當春瀨·采走出展.鳳的營帳,午後的陽光已經染上淡淡的紅色。

  十多個部下前來迎接,他們都是從上一代就開始侍奉采家,是一群經驗遠比春瀨豐富的可靠男子。他們的相貌與周圍負責守護本陣的武士們幾乎沒有任何不同,任誰都可以看出除了經商之外,動武也是他們的工作。

  「父親大人預料的一點都沒錯,他是個難纏的對手。」

  外頭的空氣帶著風的氣息,春瀨一邊深呼吸一邊環顧四周。

  不遠處可以看見警備兵的身影,春瀨邁開步伐,裝出朝馬匹保管處走去的樣子。

  「我已經傳達采家的誠意還有倉瀨、牧瀨的想法,但對方仍執意要繼續開戰。」

  「還是無法阻止他嗎?」

  「他打算取得勝利。還有之前提到的那個要塞似乎已被攻陷了。會見的時候我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但一想到他的笑容我就覺得很噁心。」

  表情與聲音都充滿怒氣。

  一直壓抑至今的感情逐漸爆發出來。

  之所以會在部下面前露出這種姿勢不是因為他感情用事,而是因為他還年輕。

  「他把配置在國境上的那些人當成活祭品了吧。」

  部下沒有出言安慰,只是冷靜地加以分析,藉此提醒自己的主人自重。

  春瀨·采知道部下們在想什麼,在發出憤恨不平的嘖嘖聲之後,開始收拾自己的情緒。

  「他是不折不扣的好戰分子,對於用兵的得失十分清楚。」

  年輕人開始咬牙切齒,用這個年紀的人特有的專注眼神看著腳下。

  「那個傢伙竟然把鼓城的不滿分子當成誘餌引誘夏目軍進攻。」

  繼續發洩心中的情緒,移回盯著地面的視線。

  「那個男的到底搞不搞得清楚情況?如果不答應我們的請求,雙子都市就會轉而支持三宮,甚至成為七宮賀川的敵人。難道他聽不出我話中的意思嗎?」

  「少爺,在這裡說這些也沒用。」

  「我知道。就算跟那個男人說不通,也還有叔父大人他們在對七宮的輔佐官以及府中進行遊說。最起碼杜艾爾·陶應該搞得清楚狀況。」

  春瀨的視線轉向忍不住出言安慰的部下:

  「可是采家的功績不能靠叔父他們建立,得靠我親手立下功勞才行。如果不能對一族、對兩都市,甚至對全天下展現我的功績,這個世襲而來的領袖地位將會岌岌可危。」

  他的眼神告訴眾人,自己的處境跟只是偶像的公主完全不同。

  「采家的小鬼啊,哼哼。」

  「就這樣放他回去好嗎?他只是個仗著自己的中立地位在戰場亂闖的年輕人,我們大可把他打進牢裡,讓他吃點苦頭。」

  正與副官飲著殘酒的展.鳳用一如往常的笑容回答:

  「他自己很清楚,如果自己遭到監禁,七宮等於欠了采家一個人情。如此一來采家就可以毫無顧忌地跟其他勢力合作,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對七宮採取強硬的態度。這小鬼也算是思慮周詳,而且膽子很大。這點我倒是不得不誇獎他。」

  「那個年輕的領袖真的有如此的器量嗎?」

  采家的春瀨是在前一代領袖臥病在床之後,從眾多的子嗣當中遴選出來的後繼者。只要是對世局稍有瞭解的人大概都聽過他的來歷。

  「就算受傷依然勇往直前的年輕人,這對世人來說可是不可多得的佳話啊。他很清楚這種佳話對自己來說是種財富,而且也確實地付諸行動。」

  視線轉向剛才春瀨坐過的位置。看著空無一人的席位,展.鳳微笑說道:

  「對方若是不惜受傷,我們就千萬不能傷了他。仗著負傷誇耀自己的小鬼可是很難應付的。如果真的讓他變成大人物就麻煩了,而且我們也沒必要認真對付他。」

  展.鳳將視線緩緩移向身邊與自己把酒共飲的副官:

  「東和之所以擁立宮姬,為的就是製造佳話。我們沒有必要白白奉送一段佳話給采家。」

  「骯髒的角色就由我們軍人來扮演嗎?」

  「傭兵將軍可是很難應付的,士道也是。」

  「屬下瞭解。」

  兩人看著對方,嘴角泛起武人特有的豪爽笑容。

  「我方的增援近日之內就會從賀川抵達鼓城。在那之前我們要採取守勢,任由他們進攻。」

  照現在的情況,無論怎麼湊也只能聚集七千兵力,其中還有一部分是來自鼓城,無法成為積極的戰力。雖然陣地背後就是鼓城,還是不得不配置一部分的兵力在後方做為牽制,因此現階段的兵力實在不適合與對手硬碰硬。

  「傳聞軍師閣下也會隨軍前來,請問是真的嗎?照理說軍師閣下應該要待在後方才能充分發揮策士的能力。」

  「沒辦法,畢竟公主殿下也要親赴前線,到時他不在身邊就糟了。」

  一手拿著酒杯的展.鳳輕描淡寫地說著,副官則是啞口無言。

  「什、什麼?」

  「我們的公主殿下要移駕到鼓城。七宮賀川的宮姬如果親自來訪,鼓城的民間也比較容易出現擁立七宮的風氣,這應該是對當前的局面最有利的策略吧。」

  「這是將軍你跟杜艾爾·陶閣下、軍師閣下之間的協議嗎?」

  副官繼續發問,他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據說常磐姬打算親自前往前線慰問士兵。既然常磐姬打算採取行動,我們的公主殿下自然也不能閒著。以公主殿下的性格來看,事情會這樣發展是理所當然的,根本用不著我們進言。」

  展.鳳把酒杯舉到高過視線,露出特有的笑容:

  「這不是很有趣嗎?兩位東和的公主在武力衝突中互相對峙,這種事在東和的歷史上可是一次也沒發生過,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看著彷彿興奮到忍不住笑意的將軍,副官有點無可奈何。

  「請恕屬下直言,這並不是什麼好笑的事。」

  「嗯?有什麼不對的嗎?」

  將軍笑著轉身,用滿不在乎的態度說著。

  「我們的公主並不像常磐姬那樣出身武家。」

  「那又怎樣?」

  「無法指揮作戰的宮姬若是來到戰場,戰局反而會變得停滯不前。在溫和善良的公主殿下面前,我們根本無法放手一搏。」

  「那有什麼不妥的嗎?」

  「我們之所以鎮守在這裡,為的就是以最快速度結束這場戰事,確保我方對鼓城的控制權。」

  「你擔心戰局的停滯會演變成長期的對峙嗎?這根本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展.鳳的臉上依然掛著笑容,可是眼神變得無比銳利。

  「聽好了,戰爭拖得越長,對我們的對手越不利。只要鼓城還在我們手上一天,他們就得不停應付慢性的物資短缺。就算他們想從其他都市購買物資,也得付出路途遙遠帶來的額外成本,而且還會被迫欠下各個都市人情。老實說,藉由長期對峙兵不血刃,對我們來說才是最輕鬆的。」

  「可是將軍離開賀川之前,不是答應公主殿下還有府中的人,要以最快速度解決紛爭嗎?」

  「是啊,我可沒打算花個五年十年來打這場仗。不過也不打算在兩、三個月之內解決。」

  「士兵們可沒聽說這件事啊。」

  「告訴他們只會導致軍心渙散。我們的士兵可沒有精良到能以長期抗戰為前提執行任務,而且也還沒有鍛煉到足以靠短期決戰打贏士道閣下,還有傭兵將軍這種程度的對手。」

  「將軍這麼做是為了方便帶兵嗎?」

  「我會盡量縮短戰爭的時間。對方若是出了什麼紕漏,我就馬上傾盡全力突襲,在最短時間內分出勝負。老實說,這才是我最擅長的做法。」

  一副這樣做才是最輕鬆的語氣。

  「軍師閣下也贊成這個策略嗎?」

  面對副官別具含意的問題,展.鳳笑著回答:

  「他的工作就是想出一大堆策略,並且讓每個策略都可以付諸實行。夏目的行動如果能再輕率一點當然是最好,在那種情況下,我們只要照著事前跟大家的協議來行動就行了。還有,這場戰爭的內幕可要對公主殿下保密。若是傳了出去,難保哪天不會傳到公主殿下耳裡,所以這件事情嚴禁對外公開。你就把剛剛聽到的話藏在心裡,用往常的嚴肅態度面對士兵吧。」

  「是、屬下遵命。」

  副官挺直身體大聲回答,聲音顯得很安心。

  這是得到明確指示所產生的職業上的安心,以及對指揮官能力的信賴,還有得知象徵自己的年幼公主與這些血腥之事無關時的放心。

  身材高大的青年充分瞭解對方的心情,露出和善的開朗表情:

  「可以的話,我會盡力在公主殿下到來之前把這裡的事情解決掉。往後也要煩勞你了。」

  「為了七宮賀川與空澄姬殿下,屬下即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聽著部下的宣示,年輕的將軍滿意地點點頭,同時搖晃著杯中的液體:

  「好啦,鼓城內部還有三宮夏目的動向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剩下的問題就是那傢伙了。」

  看著杯中搖晃的酒,自言自語的展.鳳想到別的事情。

  不知是針對誰所說的話,語氣中帶著一絲沉重的氣氛。

  已出鞘的長刀保持一塵不染的銀色。

  時刻已近黃昏,霧羽·良沙爬上平城的天守閣,眺望遠處緩緩起伏的山巒,還有被春天的暮色所籠罩的雜木林。

  春天為荒地染上一層綠意,空氣也十分溫和,但這座遠離人煙的平城相當簡陋,即使爬上最高的天守閣視野還是很差。

  以國境的意義來說,分界相當曖昧的東和都市界線。為了避免刺激鄰近都市,這座位於鼓城境內偏僻位置的城池規模很小,駐守在此的士兵也只有區區五十人。

  今天破曉,良沙一門趁著還有半數守軍尚在睡夢中時完成整座城的包圍,然後迅速展開突襲,在一瞬間便攻破城牆。

  守軍在第一波的突襲就遭到擊潰,剩下的人只有逃跑或是投降兩種選擇,因此戰鬥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死傷的人數也很少,良沙一門大部分的人更是毫髮無傷。

  這場仗可說是贏得十分徹底。

  本身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還佔領了幾近完整的城池。

  雖然還得追擊部分逃走的士兵,但追擊戰在中午以前便已告一段落。

  即使如此,這個男人的臉上沒有露出絲毫笑容,部下也不敢去打擾他。

  「士道閣下似乎還沒趕到。」

  一旁的副將連忙回答後續部隊得等到明天才會抵達。

  「雖然立下戰功,但這是怎麼回事?」

  這原本應該是場可以兵不血刃的攻城戰。

  守軍原本就缺乏戰意,只要良沙一門宣佈包圍整座城,守軍多半都會投降。

  然而要是連一次的交鋒都沒有就讓敵軍投降,對於良沙一門反而是種困擾。

  如果雙方都沒有流血,就算立下戰功也很難在三宮夏目軍中建立實戰派的地位。因此為了製造敵人的屍首,良沙一門縱使明知毫無意義,還是得發動突襲。

  相對的,七宮賀川同樣也需要無謂的損害,才獲得夏目主動侵略鼓城領土的證據。

  正因為知道這點,這場勝利無法帶來任何喜悅。

  說得好聽是被委以先鋒重任,實際上卻得負責骯髒的工作,對良沙一門也算是件苦差事。

  然而他們還是主動接下這個任務。

  結果就是良沙一門親手斬殺過去曾跟自己並肩作戰的鼓城士兵。

  雖然是意料中事,還是沒有人有心情為戰勝感到高興。在與我方部隊會合之前,一門的首領與他的部下都不禁心情沉重。

  即使想要痛飲祝捷的美酒一掃沉重的氣氛,也得等到把這座城交給本隊之後。

  「要幫一族爭取榮譽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首領的喃喃自語並未傳到部下耳中,枝頭上傳來的鳥鳴聲蓋過他的聲音。

  他就這樣靜靜佇立,直到聽見城中某處傳來傷兵的呻吟,便將視線移向手中垂下的愛刀。

  雖然已經佔領敵方城池,可是為了表示自己還是處於備戰狀態,這把長刀在我方部隊到達之前都不會入鞘。

  不曾斬殺敵人,也不曾與兵刃對擊,銀白刀身只是不斷散發無暇的優美。

  刀柄為了便於揮舞而加長,輕輕轉動手肘將刀重新握正。

  「這樣是否輕鬆一點?銀星。」

  口中喚著長刀的刀銘。

  自從下達突襲命令以來一直出鞘,連活躍的機會都沒有的刀刃正在反射黃昏時刻的光芒。

  就這麼為了天將黑而感到惋惜。

  到今天早上已經是第三天了。

  「唉呀,您今天又比平常更美了。」

  隨著繪畫的進展,這個年輕人比前一天更加興奮。

  或許是因為身材瘦小的關係,少年的聲調異常的高,旁人得花一段時間才能習慣。

  雖然習慣了之後也沒什麼,但這個人只一吵起來就有點令人受不了。

  常磐姬皺起眉頭:

  「客套話就免了,有空說話不如趕快動筆。」

  「是是是,交給我吧。」

  木桌上攤著一大張高級紙,上頭畫著身穿深綠色公主裝扮,背對竹林站立的少女。任誰都看得出畫中人是三宮夏目的公主。

  不過這幅畫跟一般的肖像畫有點不同。

  以柔和筆觸描繪象徵強韌意志的臉部輪廓,著色方式也與實際有所不同,採用比較淡雅的色調,畫師以特異的表現方式讓整幅畫呈現如夢似幻的氣氛。

  這是畫師的個人偏好。比起寫實性,他更喜歡誇張的表現方式。

  在東和,這是俗稱幻想畫師的人慣用的技法。

  這裡是常磐姬的起居室之一,在只開了一面圓形窗戶的和室裡,公主與畫師相對而視。

  隨著畫筆的運行,原本正座的畫師變成單膝跪地的姿勢,常磐姬則是挽起雙手靠在窗邊。

  跟第一天完全不同。

  像個公主一般保持端正站姿的公主,以及像個被公主招來的畫師一般正襟危坐的年輕人。

  周圍有幾個侍女隨侍在側。

  第二天氣氛變得有點怪,到了第三天就變成這副德行。

  「可是啊,畫出挽臂姿勢的公主殿下似乎不太好吧?」

  畫師如此說道。

  「你總是隨自己的高興亂畫,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公主如此回答。

  事實上,忠實呈現眼前公主相貌的只有一開始的幾幅畫,從中途開始畫師就自顧自地畫起各式各樣的作品。

  在河邊戲水的畫、安撫愛馬的構圖、雙手抱著鮮艷布匹的情景,畫師想到什麼就畫什麼,一畫完馬上就把目標轉到下一幅畫。

  繪畫的速度很快,幾乎每張畫都是粗略的草圖加上隨興的著色。

  不過這樣的畫別有一番新鮮感,所以常磐姬才放任畫師隨意作畫,雖說途中還是出現了一些令她無法接受的畫作。

  「唉呀,我從以前就夢想可以成為宮廷畫師,這種機會不是說碰到就碰得到的,所以我才想說能畫多少就畫多少,結果越畫心中的想法就越多。我只要一看到公主殿下,創作欲就會不停湧現出。啊、現在這個眼神很棒,拜託再來一次。」

  「少得意忘形。」

  情況變成這樣,原本隨侍在側的侍女們不知何時離開了,到了第三天,就只剩下公主與畫師兩個人。

  常磐姬無可奈何地聳聳肩,開始望著排列在畫師左右兩側的一幅幅作品。

  自從這個名叫繪津的畫師被公主殿下任命為御用畫師之後,到現在已經畫出二十多幅未完成的作品。

  這位畫師似乎對完成品沒有太大的興趣,總是在一幅畫快完成的時候就轉而著手下一幅畫。比起用心完成一幅作品,他似乎比較偏好以量取勝。

  「為何不把作品畫完?你太善變了吧?」

  「呃……這個嘛,或許吧。可是我比較喜歡先畫出各式各樣的作品,再從裡面挑出最好的一件。如果能在不斷重複的過程中找到自己覺得最棒的一幅畫,那用心完成它才有價值啊。」

  「這我倒是可以瞭解,不過你在其他地方也是用這種方法作畫嗎?」

  「不不不、都是因為公主殿下太特別了。真的真的。」

  就在兩人閒聊的時候,又畫出了一幅半成品,繪津滿足地點點頭,開始準備新的畫紙。

  公主把臉對著窗外,斜眼看著正在調色盤中加入新顏料的繪津:

  「你也曾經像這樣畫過其他的公主嗎?」

  圓形的窗子鑲著毛玻璃,透過窗戶只能隱約看見窗外的夜景。如此設計是為了防止有人從外面窺看休息的宮姬。

  常磐姬突然想要賞月。

  「這個嘛,隨便畫畫的經驗是有很多啦,可以認真去畫的機會到是很少。畢竟平常根本沒有機會看見公主的本尊,所以只能模仿其他畫師的作品來畫。」

  「你沒見過琥珀?你以前不是住在鼓城嗎?」

  公主假裝若無其事詢問,畫師則是瞬間露出難得的複雜神情。

  「只有在祭典時看過一眼。」

  「四季祭嗎?平民有機會看到的應該是春天跟夏天吧。」

  「是春天。就在去年的這個時期。」

  「賞花的時期啊。」

  兩個人都知道,現在正是鼓城櫻花盛開的時期。

  典雅的巡行隊伍演奏樂曲從櫻樹下經過,在號稱有五百年樹齡的神木之下,琥珀色的公主翩翩起舞。常磐姬雖然未能親眼看見這個景象,但曾經聽人詳細描述。

  若是展示武藝的舞蹈自己還能勝任,但那種高雅秀麗的舞姿實在不是自己辦得到的,因此這段描述便在常磐姬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很想畫她吧?那才是公主應有的樣子。」

  「是很想畫沒錯,但那副情景對我來說太過遙遠,有點不知道該如何下筆。畢竟我這個人又這麼不認真。」

  「你畫我的時候倒是很輕鬆嘛。」

  稍微露出苦笑。

  「常磐姬殿下的確比較好畫。看來武家的公主殿下比巫女姬要來得容易親近。」

  「我好歹也是個宮姬,平常也是得負責巫女的工作。」

  「咦?」

  「別擺出這麼意外的表情。只是偶爾而已,偶爾。」

  跟其他宮都相比,夏目比較不熱衷於祭祀活動,因此對於象徵夏目的公主來說,巫女姬的角色所佔的比重並不高。

  對常磐姬來說,這樣反而比較符合自己的個性,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她在一年之中以巫女姬身份活動的次數變得屈指可數。偶爾要以巫女的身份登場時,她總是因為肩膀太寬而找不到合適的服裝。有時候還被人要求剃掉太過陽剛的劍眉,因此她一點也不喜歡扮演這個角色。

  「空姬又如何?她應該算是七姬裡頭最少在人前現身的一個吧?」

  琥珀姬的話題讓氣氛有點沉重,她試著把話題轉到七宮的公主身上。

  「唉、我沒有見到她。原以為認識七宮的大人物之後,至少有機會從遠處看上那位公主一眼,可是在我待在賀川的期間,那位公主從頭到尾都把自己關在偏僻的七宮城裡。」

  「這樣啊。」

  「是啊,不過我倒是跟在七宮公主手下擔任侍女的小女孩成了朋友,還從她那裡打聽到一些消息——聽說空姬是一個強壯的公主。」

  「強壯?」

  好奇妙的說法,常磐姬有點摸不著頭緒。

  「好像是指她很健康的意思。我看大概是因為七宮的手下都是些怪傢伙,所以那位公主的神經也被鍛煉得特別大條。」

  怎麼聽都不像是對公主的描述。

  七宮的公主從未與其他的公主見面,是個非常神秘的公主。事實上,一般人對她的認知僅止於她是一位樸素的公主,而且這還只是傳聞而已。

  既然鮮少在人們面前現身,可以想像她的生活過得比其他的公主儉樸。不過換個角度想,七宮賀川原本就是東和各都市當中規模最小的一個,加上公主本身也很年幼,過著儉樸的生活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話雖如此,以新興都市的身份迅速成長的七宮賀川其實是一座豐饒的都市,這讓人很難將統治此地的公主跟樸素的印象連結在一起。事實上,堪稱七宮第一人臣的東征將軍本身就是個花錢如流水的人,有這樣的部下,宮姬就算再儉樸也沒有多大意義。

  不理會試圖從片段情報拼湊事實的公主,遲遲無法調出理想綠色的繪津對著調色盤皺眉。

  一陣苦惱之後,繪津喃喃說道:

  「比起那個,真正傷腦筋的應該是三位綠色的公主。」

  面對突然而來的一句話,常磐姬多少心裡有數,還是反問:

  「什麼意思?」

  「三宮的常磐姬當然不用說,二宮公主跟六宮公主也是穿著綠色的公主裝扮。要區分這三種顏色可不容易啊!六宮的萌蔥姬還好,只要用類似青草的明亮綠色就可以了,但二宮的翡翠姬跟三宮的常磐姬都是深綠色不是嗎?瞭解你們的人還可以分辨兩種顏色的不同,可是如果對沒看過的人來說,要讓他們分出箇中差別是很困難的。」

  「我也很傷腦筋。」

  一臉不高興的常磐姬說道:

  「我不喜歡只會買弄道理的二宮,也不喜歡空泛不實的六宮。被當成這些人的同類簡直叫我無法忍受。」

  「啊、原來七姬之間的關係真的很不好。」

  看來似乎談到不該談的話題,畫師換上謹慎的語氣,名為常磐的公主自顧自地說著:

  「她們看似對先前的戰爭中損失慘重的三宮夏目伸出友誼之手,可是背後的目的其實只是為了自身利益。說穿了就是想賣個人情給夏目,然後利用夏目去跟七宮對峙。為了不讓新興的七宮賀川把鼓城的財貨據為己有,她們打算讓我們彼此相爭。如此一來她們不必弄髒自己的雙手就可以支配這個地方。」

  「這還真是複雜啊。」

  畫師繪津的本能告訴他,一旦扯上有關政治的話題,對自己絕對沒有好處。因此他只是隨便找些無關緊要的話回答,畢竟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沒有一方想要跟七宮正面決戰,除了我們夏目勇敢的將軍之外。」

  「這樣啊,像我這種門外漢完全搞不懂,不過聽起來很不得了呢。」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事情扯到自己身上,畫師回話的音量越來越小。

  「你多少也得知道一些。畢竟明天你也得前往鼓城。」

  「這樣啊。」

  煞有其事點頭附和,然後猛然回神:

  「什麼!?」

  繪津嚇得幾乎要把手中的調色盤掉到地上。

  「明天我就要出發到前線慰問士道等人,然後以後援部隊的身份在後方佈陣。所以你也得跟我來,我已經跟雜技團的人談好了。」

  「為什麼連我也得去?」

  「到了鼓城之後,我需要有人幫我帶路,身邊剛好沒有合適的人。」

  「請別提出無理的要求!畫師在戰場上根本派不上用場,只會礙手礙腳而已!」

  自己過去的經驗已經證明這點,繪津說的十分斬釘截鐵。

  「你不是霧羽的戰友嗎?這次可以讓你跟他見面,來吧。」

  「不,那個嘛……該怎麼說……當時我只是隨口……」

  常磐姬瞄了一眼拚命想要找理由拒絕的畫師,露出苦笑繼續說道:

  「解放鼓城之後,我會親自到那裡。你也很想看看今年的櫻花吧?跟我來吧。」

  無論畫師再怎麼推脫,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公主撇下畫師,打算到外面呼吸新鮮空氣。

  「休息一下吧,我想賞月。」

  無視背後傳來的哀求,常磐色的羽織翩然離去。

  不久前的寒冷彷彿是場夢,吹在臉上的風帶著一股暖意。

  春季的天空混雜一點濕氣,給人一種異常輕盈的感覺。

  即使時間從白天變成黑夜,空氣的味道依然沒有太大改變。

  片片薄雲遮蔽星空,為夕張月的夜晚罩上一層昏暗的簾幕。

  穿著公主裝扮的我獨自把手放在圍繞行宮的鏤空圍欄。

  我面朝著偏南的東方,那是鼓城所在的方向,既然眼睛看不到鼓城,我的視線便往下望去。

  街上的燈籠,還有家家戶戶窗邊的燈火,如同夏日螢火的景象散佈在眼前。

  七宮賀川,東和排名第七的都市。

  擁立空澄姬,在東和割據一方的都市。

  我有點熟悉,又不太熟悉的都市。

  過去曾跟高個子還有愛說謊的商人一起走過,跟灰色的男孩子一起閒晃過,還曾經遇到許多人的地方。

  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浮現在我的腦海裡,古老的木造房屋、水道的聲音、石頭台階、泥灰的觸感、混雜異國石材的宅邸、路樹的垂枝、狗兒的叫聲,還有南北貨店的魚乾。

  我想起季節的顏色——在夏天叮噹作響的風鈴、在秋天染上落葉顏色的小徑,還有冬天穿上雪靴時所感受到的溫暖重量。曾幾何時,腳下的蒲公英已經把跟深深扎進土壤。

  一片白色小花瓣不知不覺飄落在我的手背,我將視線移向花瓣的來處。

  抬頭望去,染上淡淡顏色的櫻樹悄然立在我身邊。

  記得上次來到這裡時,正值落葉的時節,如今已經進入花季。

  想著想著,回憶起自己第一次來到府中的時候,當時正值隆冬,樹上一片葉子也沒有。季節的輪替彷彿發生在一瞬間,日子正以驚人的速度飛快流逝。

  許多人曾經聚集在這裡,看著空澄姬站上形狀奇異的舞台,那些事情彷彿就在昨天發生,又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回憶。

  就在這個地方,我和那位黑衣人相遇,以七宮公主的身份發表演說。

  空洞的公主說著空洞的話,那時的我扮演有如玻璃飾品的角色。

  我既不像寶石那麼堅硬,也不像珠寶那麼亮麗,可是這個都市的人們似乎覺得這樣就夠了。

  那些人跟那般情景已成過去,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在吊掛燈籠照映的夜櫻下沉思。

  薄雲透射淡淡月光,平日的喧囂彷彿不曾存在。

  每當自己一個人在這裡俯瞰城市,心中就會浮現許多事。或許是因為我跟這裡有某種特別緣分,又或許是因為自己剛好出生在這附近,待在這裡讓我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我唯一認識的城市,同時也是我唯一生活的城市。

  自己到底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度過在這裡的每一天,老實說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待在裡面覺得是個很大的城市,俯瞰起來又給人一種不太可靠的感覺。

  這就是東和的七宮賀川。

  擁立公主的新興都市。

  原本弱小的地方都市正在逐漸壯大,途中有和平的日子,也發生過類似戰爭的壞事。

  對過去所作所為感到後悔的人,還有毫不後悔的人全都生活在這裡。

  世界就是這樣形成的。

  東和其他六個都市也都是這樣吧。

  已經好久不見的展大人,還有現在正忙於工作的杜艾大人都沒有明白告訴我,但我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必須親自面對常磐姬還有其他公主。

  這就是我邁向鼓城的原因。

  一直到了現在,我還是不明白其他公主是些什麼樣的人。

  我所認識的只有下野的琥珀色公主,還有如同黑曜石般銳利的那個人。

  還有四位我沒見過:二宮翡翠姬、三宮常磐姬、五宮淺黃姬與六宮萌蔥姬。

  偶爾我會這麼想:

  七宮賀川或許需要其他的公主殿下。

  每當我開始這麼想,最後總是會不由自主笑了出來。

  要是成天被展大人跟杜艾大人耍得團團轉,不管是哪個公主都會吃不消吧?如果黑曜姬殿下得到他們兩個做為左右手,鐵定會發生不得了的事。

  越是認真又有能力的,大概越難忍受那兩個人的我行我素。

  事實上,不管擁立的公主是我或是任何人,遠在那兩個人選擇這裡做為據點的那一刻,七宮賀川的命運大概就已經注定了。

  想到這裡,總覺得心情輕鬆不少,我開始悠閒環顧四周。

  在對面的樹木後頭,灰色的少年正以淡然的表情眺望夜景。回頭一看,梳妝師的身影站在挑高的走廊上等我回去。

  視線範圍內只有這兩個人影,雖說在街燈之下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在行宮的四處也有許多人正在做著許多事。

  無論我看不看得到,人們存在於各個角落。

  所以我回頭繼續眺望夜景。

  我終將會上床就寢,明天一早再度俯瞰從睡夢中醒來的七宮之城,伸出我的雙手,擺出公主殿下的表情。

  淡泊的月光與街道上的燈火映出一道道細長的影子。

  我好好看了夜晚的街景一眼,然後閉上眼睛:

  「我要出發了。」

  緩緩低下頭的我暫時保持相同的姿勢。

  在柔和的夜風中,我感受到草木傳來的些微春天氣息。

  夜晚的城市就像遠處的月亮一樣寧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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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23 04:32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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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離開賀川之後的四天裡,這個人除了要管理整個宮姬巡行隊伍,每天還得從好幾個使者手中接下急報,並對許多方面派出使者。

  好幾位文官遭到指派分擔原本由杜艾大人負責的工作,並且由杜艾大人從旁指導。這似乎是杜艾大人為了多年之後的未來所做的人才培育工作。

  以上這些事並非從本人那裡得知,而是負責留守行宮的侍從長在出發之前告訴我的。

  「邀請我參加的祭典,是琥珀姬過去跳舞的春季祭典嗎?」

  我以若無其事的語氣問了就某種意義來說,最令我在意的問題。

  「不,那個祭典今年不會舉行。不然就太對不起她跟支持她的人了。」

  這個人有時候會露出很善良的表情。

  「而且如果真的辦了,有人會以七宮任意妄為的藉口發起暴動,所以這次只是讓你稍微露個臉。你只要在取代正式祭典的小型祭典上,擺出端正的表情讓大家看看就行了。」

  在善良的話說完之後,大多還是會加上現實的理由。

  「其他都市應該也會採取一些行動吧?」

  我很在意常磐姬的事,所以故意繞個圈詢問杜艾大人。

  「嗯,常磐姬現正親自率領軍隊朝著鼓城而來。」

  為什麼這個人總是能用輕鬆的語氣說出很重要的事情呢?

  杜艾大人笑著看了啞口無言的我一眼,然後把頭轉向別的方向。

  他的視線穿過簾幕,看著春天的綠色原野不斷從窗外流逝。

  窗外的景色乍看之下似乎一成不變,卻又讓人不經意發現自己正在遠離熟悉的土地。看著這幅景色的側臉掛著一如往常的表情。

  「我故意配合他們的速度。當我們抵達鼓城的時候,她應該也會在同一時間到達鼓城。如果對方的腳步太快,展會去阻止他們。他現在正在鼓城附近佈陣,剛好可以阻止他們前進。」

  我默默等著杜艾大人說下去。

  「鼓城真正需要的,究竟是我們七宮還是三宮夏目?要逼迫鼓城的臨時政府做出選擇,最快速的方法就是讓三個陣營齊聚一堂。」

  這件事我可是一次也沒聽說。

  「這才是這次行動的真正目的嗎?」

  我試著發問,杜艾大人用同樣的姿勢開口:

  「要讓鼓城做出明確的抉擇,光靠佔領都市的可怕軍隊從旁威脅並非有效的手段。所以光靠去年的投降還有將琥珀姬定罪並不夠,必須讓鼓城親自再做一次選擇才行。」

  話題太過複雜,我有點不知所措。

  「太複雜了嗎?」

  視線回到我身上。

  「嗯。」

  我老實地回答,杜艾大人笑了:

  「率領軍隊的七宮公主跟率領軍隊的三宮公主都來到鼓城旁邊,而且雙方似乎馬上就要開戰,鼓城內部正為這件事爭論不休。究竟該支持哪一方才能維持自己現在的生活?考慮到商業上的利益,跟七宮合作當然比較有利,但想到自己是因為戰敗才成了七宮的附屬品,任誰都會感到不滿。至於三宮夏目雖然跟自己是同盟關係,但鼓城跟夏目的關係從來就不算友好。就算再怎麼把問題簡單化,鼓城內部還是免不了會發生糾紛。經過這樣一番爭論之後,如果他們還是選擇要與七宮賀川合作的話,那麼往後他們就不會隨便背叛我們。在兩度向世人宣示與七宮賀川的合作關係之後,他們要是膽敢食言,鼓城在未來的幾十年裡都別想得到東和的信賴。」

  杜艾大人打趣地用雙手做出天平的形狀。

  「簡單的說,要是在連續簽署兩次契約書之後還所悔的話,那身為商人的信譽就會掃地。對於商業都市來說,信用比什麼都重要,他們將必須為了這次所做的決定負起責任。」

  我有點懂了。

  看來要有所覺悟的並非只有三宮夏目。

  「可是說是一種儀式吧?為了讓鼓城變成可以信賴的對象,我們也需要一些可靠的理由。」

  「對,一點也沒錯。這樣一來也不必再讓展勉強駐守鼓城,我跟你也不必冒著生命危險在鼓城交易或賞花了。」

  原來如此,果然還是杜艾大人聰明,可是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事情真的能夠這麼順利嗎?如果鼓城選擇跟夏目維持同盟關係的話怎麼辦?」

  「那就是展的工作了。展就只要再一次打倒兩個都市就行了。畢竟這次完全是鼓城的背叛行為,我們從來就沒有使用強硬手段佔領鼓城,輿論絕對是站在我們這邊。鼓城本身並沒有具備大規模的兵力,只要把眼前的士道將軍打倒就沒問題了。」

  杜艾大人回答得很有力,可是我還是不放心。

  「可是……如果鼓城兩邊都不選的話該怎麼辦?」

  我試著詢問浮現在腦海裡的問題,杜艾大人把模仿天平的雙手一攤:

  「那我也沒辦法了。其實這才是最可能出現的狀況。」

  「哇啊……」

  為什麼這個人可以在這種時候擺出認真的表情呢?

  如果鼓城什麼都不選,只是在一旁任由七宮與三宮對立,或者只對七宮提供一些不切實際的支援怎麼辦?

  我大概可以想像。

  士道將軍所率領的三宮夏目軍這次表現遠比過去慎重,東征將軍指揮的軍隊更是慎重到幾乎毫無動靜。

  在雙方兵力差距不大的現在,兩邊若是開戰,勢必都會遭受嚴重的打擊。除非某一方的將軍能有過人的表現,否則無論誰勝誰負,雙方都會蒙受極大的傷害。

  鼓城只要趕在損失慘重的七宮恢復力量之前,修復與夏目的關係,或者是與其他都市勢力聯手,七宮大概一下子就會失勢。

  「在當今的局勢下,就算在國與國之前的戰爭中獲勝也沒有多大意義。畢竟現在已經沒有人要打那種非要置對方於死地的戰爭了。啊、從個人的角度來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杜艾大人又把眼光望向窗外。

  「去年的勝利又代表什麼?這個冬天賀川確實過得很富足,但如果只為了這個就挑起戰爭的話,就太令人悲傷了。」

  無論是鼓城還是夏目,上一個冬天都過得比我們辛苦。這點就算不問我也可以體會。

  我想起琥珀姬,也想起在上一場戰爭失去生命及受傷的人們。

  春天明明快要到了,為何東和還處在如此不安定的局勢之中?

  「還有一個跟你有切身關係的問題,就是你接下來要見的人。我們就來談談接下來應該要做的事情。」

  「你是說對方的公主殿下嗎?」

  杜艾大人沒有轉頭看我,只是點點頭:

  「她的行動可能會讓接下來的情勢出現很大的變化。」

  「她是個什麼樣的公主殿下呢?」

  「聽說是個頑固又認真的女孩子。不喜歡歌舞音樂但崇尚武藝,劍技可以跟道場的師傅相抗衡。聽說她還曾經打算親自出馬,擊退在附近田地作亂的野熊,後來遭到部下阻止才打消念頭。」

  我想回賀川了。能不能來場大雨或暴風雨,讓這次的出巡中止啊?

  「那我該怎麼辦?」

  我又發出不爭氣的聲音。每當這種時候,杜艾大人一定會露出一副高興的表情。

  「公主殿下,這身打扮是怎麼一回事啊?」

  「怎麼樣?有什麼不滿嗎?」

  騎著白馬帶頭前進的背影聽見來自背後的聲音,頭也不回地回答。

  「怎麼只有我……不對、只有在下得穿得這麼顯眼啊?」

  在緩慢行軍過程中,常磐姬以不想模仿中原為由拒絕專為公主準備的朱紅色公務馬車,靠人抬的轎子也被她嫌棄是老人搭的東西。

  無視於公主的形象與侍從的阻止,騎在馬上緩緩前進的她看起來就像個穿著男裝的演員,散發一股凜然的氣息。

  在她的背後,由近衛軍團所保護的侍從從團的最前頭,不知為何有著年輕畫師的身影。

  而且畫師從頭到腳都穿著鮮艷的黃、橘色相間的服裝,呈現一種奇妙的裝扮。

  這身裝扮跟一般搞笑藝人沒有太大不同,可是服裝的剪裁與染色卻異常精細,使得這身服裝鮮艷醒目到了極點。

  「我們劇團也沒有這麼誇張啊。」

  聽到畫師哭訴的聲音,馬背上傳來「哈哈哈!」的笑聲。

  常磐姬基本上是個直率的人,她的笑聲中不帶一點惡意。

  可是現在的畫師繪津管不了這麼多。

  背後真正的侍從團不停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竊笑,負責護衛的士兵也指著自己偷笑,繪津簡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那是以前某個地方進貢的異國服裝。因為沒有人敢穿,所以一直被收在倉庫裡,看樣子還挺適合你的。」

  「公主殿下自己穿就好了吧?這件衣服不是很昂貴嗎?」

  「很遺憾,這是件男裝。身為公主的我不能穿。」

  語氣中完全沒有遺憾的感覺。

  「平常的打扮明明就跟男裝沒有什麼兩樣。」

  「嗯?竟敢對年輕女子說這種話?」

  轉過頭來的公主臉上笑容似乎帶著一點殺氣。膽小的畫師只能立刻換上生意人的笑容,裝作什麼事都沒有,不停搖頭。

  一行人的目的地已經近在眼前。

  轉頭回去的公主看到前方的道路上,先行的斥候正單膝跪在路邊等候。

  公主的白馬停了下來,一行人也跟著停下腳步。

  這是一個以三宮常磐姬一個人為中心所組成的團體,因此團體中的每個成員都極力配合公主的動作。

  「公主殿下在此,爾等需嚴肅報告。」

  在馬上說話的是負責護衛常磐姬前方的騎馬武士。

  武士身上穿著裝飾華麗的甲冑軍裝,這是宮姬身邊的武官自古以來的傳統裝束,因此這身軍裝的實用性不高。

  聽見指示的斥候先是彎腰行禮,然後抬起頭說道:

  「請容屬下報告,沿著此路繼續往北前進,即可到達我方的營地。士道將軍已在該處恭迎公主殿下到來。」

  「你見過士道的使者了嗎?」

  公主直接在馬上問話,年紀與公主相去不遠的斥候用比剛才更恭敬的語氣回答:

  「是,士道大人已設宴恭候公主殿下光臨。」

  「不必勉強。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你們的糧食也不太夠吧。」

  這次帶來的士兵與糧食補給正是士道將軍與旗下的將士引頸期盼的東西。

  「公主,我看還是……」

  老臣從圍繞在常磐姬身邊的騎馬武士身後提醒她,常磐姬點點頭。

  「那我還是去吧。士道做得很好,像這樣接受他的招待也算是信任他的表現。」

  說完之後,一行人再度開始前進。

  動作整齊劃一的軍隊,以宮姬的巡行隊伍來說顯得有點殺氣騰騰。

  整個隊伍光是顏色就與七宮的隊伍不大相同。

  人數大約四千人。雖然人數相差不多,但是和優雅莊重的七宮相比,三宮的隊伍顯然是以務實為主。

  其中就只有列隊跟在公主背後的侍從團,還有一直表現得心神不寧的畫師顯得特別醒目。

  「怎麼啦?突然變得這麼安靜。」

  聽著對方頭也不回的問題,繪津露出奇怪的表情:

  「啊、這個嘛,我是在佩服公主殿下的英明果斷。」

  公主依然沒有回頭,嘴角露出不知代表什麼意義的微笑。

  「就快要可以見到你的朋友霧羽了,你應該表現得高興一點吧?」

  聲音中帶著捉弄人的語氣,可是繪津沒有察覺。

  「不、可是、那個嘛,穿成這樣他應該認不出來吧?都那麼久沒見面了,人生之中總是會遇到很多事情的。」

  「你應該相信義兄弟之間的交情。」

  「怎麼這樣啊,公主殿下自己穿著那麼漂亮的羽織,叫我穿成這樣實在太過分了。」

  「這身裝扮很適合你啊。而且衣服的質料又好。公主說的話是不會錯的。」

  聰明人一聽就知道對方在作弄自己,可是他總要等到最後一刻才會察覺。畫師繪津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來到平緩的丘陵地帶,常磐姬一行人終於和列隊迎接的三宮夏目軍本隊會合了。

  原本就擁有五千兵力的士道將軍,在得到為數四千的增援之後變成九千兵力。

  如果再加上準備當中的兵力,整個軍團的規模將達到一萬人。

  另一方面,七宮賀川的東征將軍在得到七宮宮姬的兵力增援之後,兵力也將達到一萬人。

  前來迎接的士兵約有兩百人,他們身上穿著簡略的正式軍裝,手中高舉槍尖掛有竹筒裝飾的長槍。與其說他們是精銳部隊,更像是經過嚴格教養的武家青年。

  若來訪的是軍方將領,他們只要列隊站立迎接即可,可是這次迎接的是王宮宮姬,因此他們全都單膝跪地,低頭迎接公主殿下來臨。

  除非公主是在主持祭典或發表演說,否則直視公主是違反禮儀的行為。

  常磐姬婉謝帶路的士兵,率先走過鴉雀無聲的人牆所形成的道路。

  護衛團與侍從團抬頭挺胸跟在常磐姬身後,其中還包括一個穿著像是小丑的畫師。

  「公、公主殿下,好可怕啊。」

  不知為何,距離公主背後最近的竟然是這個不停哭訴的男子。

  畢竟他曾經在七宮軍裡待過一段時間,或許在四周的士兵之中,有人曾經從背後砍過自己一刀,或許是殺害過自己以前的部隊同胞也說不定。

  因為自己是自願參戰的緣故,繪津對這些士兵並沒有什麼怨恨,但是遭到一群沉默的士兵包圍還是一件恐怖的事。整個隊伍之中,只有他一個人縮著身子前進。

  「都是自己人,不用怕。」

  公主頭也不回地回答,眼前的士兵大多已經在出兵之前的閱兵典禮中見過一面,所以她一點也不緊張。

  「可是我又不懂什麼禮儀,我看我還是回去比較好。」

  「不用擔心。我已經跟營裡的人說過我會帶個藝人過來。看到你穿成這樣,無論你多麼不懂禮儀都不會有人計較。」

  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這位公主意外地會在小地方替人著想。

  身不由己的繪津只能咒罵自己的不幸。

  穿著華麗羽織的公主英氣凜然走在前頭,一身奇異裝扮的畫師則是垂頭喪氣跟在後面。公主終於停下腳步。

  畫師從公主的背後探頭往前看去,想知道發生什麼事。在士兵排出的道路盡頭,一名身穿甲冑的武士正在供手向公主行軍禮。

  武士的視線直視公主,展現出統領整個軍團的氣度。

  「我是宮姬常磐。士道將軍,軍務繁忙,真是辛苦了。我以夏目宮姬的身份感謝你。」

  畫師還來不及躲回公主的背後,前方便響起武鬥公主的說話聲。

  「常磐姬殿下遠道而來,士道謹以鼓城解放軍之長的身份致上最深的感謝。」

  「那就請你馬上收編增援的四千名士兵吧。雖然還想帶更多兵力,但剩下的五千兵力似乎還需要一點時間調度訓練。今年春天的河川氾濫似乎耗費我們不少人力。」

  還有五千兵力的說法其實只是虛張聲勢,是說給周圍的士兵聽的,士道將軍也知道這一點。

  事實上,現在的鼓城能夠增派的兵力只有這個數字的一半。去年的敗北所造成的損害還未完全恢復,若只是防衛戰還能應付,但現在的鼓城並沒有太多的人力可以派遣到其他都市。

  更何況在鼓城擁有領地及私人軍隊的豪族們向心力其實並不強。

  其中還有不少人對士道將軍去年的敗北感到不滿,甚至因此推諉避戰。

  即使如此,夏目的狀況在東和各都市中還算是好的。

  曾經是四宮的鼓城內部結構特別脆弱,而新興的七宮賀川,經及厭惡與他國的鬥爭,只想安穩度日的五宮倉瀨、六宮牧瀨同樣有著容易崩潰的一面。

  能夠在經歷一、兩次戰敗仍然屹立不搖的,只有像三宮夏目這樣地處偏僻的小都市。這裡的居民自古以來便甘苦與共,都市基礎特別穩固。

  「謹在此收下來自三宮夏目的新血,這些兵馬即刻編入吾等陣營。」

  雙方禮貌上的交談到此告一段落,由於地點是在野戰陣地,雙方的對話也沒有那麼拘謹,說話聲傳進一直待在公主背後彎腰行臣下之禮的畫師耳中。

  他不清楚身為臣下該遵守哪些禮儀,只是模仿其他侍從的行動而已。

  在他看來,公主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戰場上,正當他拚命祈禱士道將軍馬上規勸常磐姬回國的時候:

  「有戰鬥的氣息,是我多心了嗎?」

  耳中傳來公主問話的聲音,語氣顯得有點僵硬。

  「被公主殿下看穿了,昨日我軍遭到東征將軍的騎兵隊嚴重打擊。原因是我軍將領的失誤。」

  「我軍在與增援部隊會合之前不是禁止戰鬥嗎?」

  彎腰低頭的畫師只能看見公主的羽織衣擺以下,但他仍敏銳地從公主的聲音裡感覺到她正在壓抑怒氣。

  「一切都是士道的責任。」

  低沉的嗓音如此回答,從聲音中可以知道說話的人正在壓抑更多情感。

  「說清楚,在這裡不方便說的話就到營帳裡說。」

  「是,先前我們發現敵將單騎現身在北邊窺探我方。某支部隊便遭到引誘而趕往追蹤。」

  「有人沉不住氣嗎?對方安排了伏兵是吧?」

  在追擊敵將的過程中反遭對方的伏兵襲擊,這已經是很古老的計謀了,只是沒想到對方竟然大膽到一個人擔任誘餌。

  「會做出這種事的應該只有展.鳳這個狂徒吧?」

  「是,我軍有不少人在去年的戰爭裡吃過他的苦頭,因而才會有人沉不住氣。」

  「前往追擊的人遭到襲擊了嗎?」

  「不,前往追擊的部隊未能追上東征的馬。對方似乎在退路上準備了替換用的馬匹,因此在極短的時間內便回到陣地。」

  聽見這樣的報告,公主的羽織隨著身體搖晃一下。

  「我懂了。七宮伏兵的目標是沒有動身追趕的人吧?」

  聲音中明顯帶著怒意。

  畫師繪津也曾經在軍中待過,也曾親身體驗東征將軍展.鳳的用兵方式,因此他很快就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趁著敵人兵分兩路的時候,用預先埋伏的騎兵突擊敵人的後方部隊。比起全力備戰的追擊部隊,留守後方的部隊必然更加脆弱。因此等到追擊部隊回來的時候,七宮軍早已揚長而去,現場只留下損失慘重的友軍。

  真是元氣大傷。

  在這種情況下,擅離職守的部隊勢必得用軍法處置。雖然他們都是些戰意高揚的士兵,處罰他們對軍隊來說將是一大損失,可是放著他們不管又會造成軍紀渙散。

  因此三宮不得不親自捨棄許多還有戰鬥能力的士兵。

  「關於實際的損傷數字,稍後將在本陣裡報告。」

  「不必在意,在這裡說吧。」

  公主毫不猶豫的回答,壓抑情緒的聲音顯得特別清澈。

  「這裡就是本陣。記住了,從現在開始,我常磐就是代表本陣的大旗。」

  畫師不禁抬頭望向眼前深紅色的背影,她的肩膀正在微微顫抖。

  深紅色的陣羽織。

  常磐色的公主特意挑選的這身裝扮,是比東和任何一位公主更具抗戰意識的顏色。

  她用這個顏色宣示自己並非以巫女姬的身份前來,而是以武鬥姬的身份來到此地。

  就在畫師還有其他抬起頭的侍從目光集中在深紅色的背影時,老將用平靜的語氣說出所受損傷的明確數字。

  或許是因為早就預料到現在的狀況,報告的內容簡潔確實。只聽見老將以平淡的聲音報出令人心痛的數字。

  「幹的好啊,展.鳳。」

  誰也不知道現在的常磐姬臉上掛著什麼樣的表情,除了站在她眼前的將軍例外。

  「士道,還有我軍的諸位將士。如果各位心中有任何計謀,請立刻告訴我,我將化身為各位的軍旗,與各位一同洗刷夏目同胞的遺憾。如果沒有其他計謀,我以夏目宮姬的身份宣佈,我軍將在稍事休息之後馬上開始進軍。」

  聽見常磐姬的宣告,士道將軍單膝跪地表示順從。

  列隊在兩旁的士兵,以及在遠處各司其職的人們也慌忙跟著做出敬禮的姿勢。

  公主背後的侍從們當然也不例外,年輕的畫師也跟著有樣學樣敬禮。

  所以畫師繪津錯過了。

  深紅色的陣羽織隨著身體翻轉,公主毅然轉身,可是畫師看不到她的臉,還有她的眼神。

  這對一個畫師來說,是多麼可惜的一件事。雖然如此,年輕的畫師還是不敢抬頭迎向公主的眼神。

  畫師只看到眼前這位公主腳下隨風搖擺的陣羽織衣擺而已。

  七宮軍佔據位於都市南部的山路要道,也是防衛鼓城的要衝。

  四周儘是草木繁茂的春季原野,可是看出這附近有著比七宮賀川附近更豐富的水源。

  儘管如此,七宮軍所選擇的陣地卻是當初為了開拓耕地而多次翻掘,甚至是灑鹽阻止植物生長的建築荒地。

  選擇這裡是為了減少夜裡野地蚊子的侵襲,而且排水良好的荒地也比較適合長期紮營。

  「常磐姬也差不多跟士道會合了吧。」

  展.鳳在樸素的馬廄裡陪著他的愛馬。

  伸手撫摸棕色軍馬的脖子——那是匹性情暴烈的母馬,除了這位年輕將軍以及少數熟練的騎師之外,沒有人能夠駕馭它。

  雖然是匹難以馴服的悍馬,但腳力跟體力都是無話可說。

  然而現在的它發出無力的嘶鳴,撫摸它的手動作格外小心。

  原來這匹母馬的左後臀受了箭傷。

  這匹短期之內無法盡情奔馳的愛馬,是在昨天的戰鬥途中放棄的馬匹之一。

  事前在各個要衝配置幾匹愛馬,等待展.鳳在撤退途中換乘。

  如果想靠單槍匹馬引誘大量敵兵,這是最安全的方法。

  讓每匹馬負責一定的距離,在一匹馬跑累的時候換乘下一匹,如此一來,無論追兵的馬再快也追不上自己。就算被追上,展.鳳也有自信可以突破重圍。途中放棄的都是性情暴躁的悍馬,再加上多已疲憊不堪,因此敵兵也不可能利用這些馬來追擊。

  假裝查探敵情引誘敵人追擊的計謀成功了。為了讓敵人更容易中計,展.鳳從去年開始就經常大刺刺地單騎前往敵陣查探軍情,而且也知道夏目軍的先鋒之中有許多血氣方剛的人想利用這次進攻鼓城的機會,挽回前次戰敗所失去的顏面。

  計策進行得十分順利,當引誘出來的部隊擔心遭到偷襲而放棄追擊時,另一支七宮的部隊已對留在原地的三宮軍發動奇襲,得手之後揚長而去。

  就這樣,嚴守本分留在原地的士兵反而遭遇死亡的威脅,為了爭功而輕舉妄動的人們只能悻悻然地空手而回。

  三宮夏目軍內部的互信互助關係勢必因此而大受打擊。比起一次戰敗,直到下次戰鬥都無法抹滅的傷痕,才是真正致命的。從組織內部萌生的不滿情緒很難消除。

  原本膠著的戰況即將出現變化。

  同樣的手段不可能再用第二次,可是即便只能用上一次的計策,熟知軍略者仍會從平常做好準備。

  在雙方的公主到達鼓城之前,能搶先給予對方重大損傷的一方就能取得優勢。這次的勝利已經傳入後方鼓城部分高層人士耳中,在他們之中勢必有人因此轉而支持七宮賀川。這麼一來也可以對鼓城內部圖謀不軌的人形成牽制。

  另一方面,傳聞中性情剛烈的三宮常磐姬在遠道而來的同時,就得到一份難看的見面禮。目睹我軍的戰敗之後,身為宮姬的她不可能無動於衷,而士道將軍之下的將士也不能像過去一樣按兵不動。

  就算再不情願,他們也只能用現有的戰力進攻。

  這裡不是他們的領土,在保衛戰以外的戰爭中,一旦遭到重創,如果不能盡快轉守為攻,軍隊的士氣將會很難維持。

  進攻並非士道將軍的強項,而是東征將軍擅長的領域。

  因此人稱東征將軍的男人心情才會這麼好。

  「這裡是鼓城的領土,我們只是阻止領國的非法入侵。」

  這是展.鳳對外以及部下發表的官方見解,同時也是事實。

  「鼓城與夏目的同盟早已作廢。在四宮政權瓦解的同時,夏目就已失去同盟的對象。如果他們現在還不能認清事實,執意要破壞與七宮賀川之間的關係,我將率領兵馬給予他們制裁。」

  展.鳳一邊安撫愛馬,一邊用溫柔的口氣重複眾所皆知的官方說法。

  「哼哼,我只要這麼說就行了。杜艾還有小空都沒有弄髒自己的雙手,之前也只是把琥珀流放而已,這種寬容的態度本身就是大義名分。」

  馬兒把臉靠過來,展也笑著把自己的臉貼上去。

  「地利本來就在防守的一方,人和方面也已經有了大義名分,天時則是戰勝的氣勢。這樣一來豈不是贏定了。」

  心中有了勝算。

  在受傷之餘還被遺棄在山野之間的馬匹裡,只有一匹自行回到陣地。展.鳳溫柔地撫摸這匹愛馬的脖子。

  「還有兩個問題:該怎麼減少我方士兵所受的損傷?還有該用什麼藉口向我們的公主殿下解釋這些好戰的行為?」

  展.鳳用手抱住愛馬的脖子,深深望著它的眼睛:

  「我們的公主殿下要是下令停止戰爭的話就麻煩了。至少還得再打一次漂亮的勝仗,我們才能站在有利的立場與各個勢力談判。侍奉宮姬的壞處就是不能隨意挑起戰爭。」

  露出孩子氣神情的男子跟馬兒互望。

  「還得擔心那個男人——霧羽·良沙。」

  過去我方的斥候一直掌握行蹤的傭兵將軍與他手下的兩百名族人,在剛才的報告裡已經失去他們的蹤影。

  來自斥候的訊息突然中斷,看樣子他們已經全部命喪對方刀下。

  「這種情況我會怎麼做呢?我的話會以大局為重,但他八成不會在意大局,先把眼前該做的事做好。既然如此,他的下一步究竟會怎麼走?」

  對著低聲鳴叫的愛馬說出的問題,當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馬兒抬頭做出嘶鳴的姿勢,以輕鬆姿態跟愛馬嬉戲的高大身影不經意望向外頭。

  透過馬廄的木板屋頂以及木材柵欄可以看見外面的天空。

  天上有雲,而且是混雜灰色的層積雲。雖然在馬廄氣味的掩蓋下難以分辨,但空氣的味道稍微有點不一樣。

  「差不多該來了吧。」

  看著天空喃喃自語。

  「霧羽大爺不在嗎?」

  「似乎是這樣。他攻下一座城立下戰功,所以被指派以先鋒身份從別的路線進軍。」

  這裡是鼓城的領土,而傭兵將軍曾經短暫擔任過四宮鼓城的客座將軍,對此地擁有自己的見解,不需要他的帶路。

  「真是遺憾啊。你很期待跟朋友重逢吧?」

  「不不不,這裡是戰地,像我這種小角色一點也不重要。」

  畫師伸出雙手拚命搖頭的樣子就像是個小孩子,常磐忍不住笑了。

  繪津自己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直到剛才為止,公主一直穿著威風凜凜的深紅色陣羽織,但在專為她準備的營帳裡面,身上的衣服換成跟平常一樣的常磐色。雖然下半身還是旅行服裝,但方便活動的深紅色羽織跟她在夏目宅邸裡穿的東西是一樣的。

  這位公主似乎偏好同樣設計的衣服。

  相較之下,空澄姬則擁有專屬的梳妝師,幫她從眾多的公主裝扮裡挑選要穿的衣服。從古式到異國風味,每天都會換上不同的裝扮。常磐姬跟她相比,的確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侍從忙著將陣羽織掛到剛架好的黑漆衣架上,常磐姬與畫師坐在一旁觀看。

  兩人坐在剛搬進來的椅子上,中間隔著剛搬進來的桌子。

  畫師自顧自地拿出隨身的畫筆跟墨盒,將炭筆跟畫紙攤在桌上。

  「你還記得一路上的風景嗎?」

  「當然!不過現在還是這邊比較重要。」

  削得又細又短的炭筆是畫師自己做的。在趕時間或是旅行途中,他習慣用這種炭筆畫草稿。

  需要認真作畫才會用普通的畫筆。

  這個畫師名義上的任務是為這次的遠征繪製風景畫。

  這些風景畫會在回到夏目之後製成版畫,拿到市面上販售。

  賣畫不是為了賺錢,而是要讓描繪公主活躍經過的畫流入民間,藉此在夏目流傳。

  可是公主本人並不希望自己的肖像畫流入市面,因此規定他不得把公主畫進版畫裡。繪津所畫的公主肖像全歸公主私人所有,而且不是以買賣的方式,而是在畫好之後當場交給公主。

  即使如此,畫師這種人還是會畫自己想畫的東西。就算公主不允許,還是有人會擅自將公主的肖像流入市面。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畫師不想用嚴肅的表情討論什麼艱深話題,他的心中有想畫的東西,所以他開始畫起一旁當成裝飾懸掛起來的陣羽織。

  回了身旁準備茶水的侍從一聲,常磐姬用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畫師:

  「你喜歡那件衣服嗎?」

  「是啊,雖然以前也曾遠遠看過一些華麗的服裝,但是這麼漂亮的陣羽織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公主真是穿什麼都合適。」

  「沒這回事。我可沒辦法打扮得像時下那些追求流行的少女。」

  「啊,那倒也是。」

  「喂、這時候應該要說『那也很適合』吧?你真是太不會說話了。」

  「因為有個官很大的人告訴我,公主的口頭禪就是『奉承話就免了』。」

  「那是因為那些人奉承話說太多了。你們這些人就是不懂得什麼叫做適可而止。」

  公主「哼!」了一聲轉過頭去,逕自喝起杯中的茶,畫師則是來回看著桌面跟陣羽織,兩人的視線沒有接觸,現場瀰漫一股奇異的氣氛。

  終於有人打破沉默——

  「公主殿下打算在鼓城跟空澄姬對峙嗎?」

  「照這樣下去的確如此。」

  年紀相同的兩人別開視線,就這麼繼續對話。

  「東征一定會擋在路上。那傢伙可是很強的。」

  「有多強?」

  「什麼都不在乎的強。他的神經很大條。」

  常磐姬開始對畫師的話感到興趣,霧羽·良沙並沒有說過這件事。

  「就連把七宮的公主跟軍師當成傀儡也不在乎?那他真是個獨裁者。」

  「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個人天生就對獨裁之類的事沒興趣。」

  「這是什麼意思?」

  「那傢伙八成是看事情有不有趣來決定要採取什麼行動。就算要挑起戰爭,或是讓大批士兵送死,只要事情的發展能讓他覺得快樂,他什麼都不會在乎。」

  眼前的畫師對於那個男人似乎有著自己的看法,所以常磐姬一言不發等著畫師繼續說下去。這兩個男人似乎有過奇妙的交流。

  「獨裁對他來說大概不是什麼有趣的事。因為若是實行獨裁,自己就非得認真工作不可。所以他比較喜歡待在不自由的位置做事,像是公主的手下或是軍師的手下之類的。」

  常磐姬覺得感同身受。

  「讓自己待在不自由的職位才能真的自由。像宮姬的自由其實很有限,國王或是皇帝更是毫無自由可言。」

  聽見公主這麼說,畫師大力點頭表示贊同:

  「正是如此,所以他才會這麼強。擁有同樣程度的智慧以及力量的人,不受到國王之類的地位限制,反而更能夠隨心所欲施展身手。那傢伙不用像公主殿下一樣認真應付每一件事,只要倚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解決大部分的事。」

  由背後的宮姬負責提供權力,軍師策劃謀略,三個角色各司其職,支持沒有太多東西可以失去,以新興勢力身份朝著未來一路邁進的年輕都市。

  「七宮賀川,真是個難纏的對手啊。」

  常磐姬歎了口氣,直視前方的眼神彷彿具有看透未來的力量。

  「你是想叫我別跟他戰鬥,把事情全都交給士道跟霧羽嗎?」

  喃喃說著不是疑問的問題。

  「公主殿下不應該跟武將為敵,公主殿下應該要跟公主殿下戰鬥。」

  聽見這句話的公主笑了。雖然年輕畫師一直很想看到望著前方的側臉露出笑容,可是開始動筆的他終究無緣得見。

  「我原本就是這麼打算。雖然我必須在人前表現出剛烈的一面,其實我根本不在乎七宮宮姬以外的任何人。往後我會待在後方扮演提振士氣的軍旗,用間接的方式對抗七宮公主。」

  畫師停下手上的動作。

  他發現自己似乎太過多管閒事,於是一邊用筆尾搔著頭一邊說:

  「是這樣啊,我、不對,在下誤會公主殿下的意思剛才公主殿下說得好像今晚就要發動攻擊,在下不禁有點擔心。」

  營帳的屋頂傳來細微的聲響,那是水滴打在屋頂上的聲音。

  畫師心想,這應該是細雨的聲音吧。

  隨後又開始想起無關緊要的事——這麼說來,最近的確一直都是晴天。

  「宮姬並非各勢力的支柱,真正的支柱是她手下的官員跟武將。我的責任是以軍旗的身份,讓旗下的所有人團結一致。」

  「就是說啊,打仗這碼子事還是交給指揮官來負責才對。」

  畫師努力裝出開朗的樣子,想要緩和公主的心情,但他自己也發現這麼做沒什麼效果,語氣顯得很沒自信。

  不知是否察覺到畫師在安慰自己,常磐姬淡淡回答:

  「相信人民、相信士兵、相信將領……」

  常磐姬閉上雙眼,輕輕深呼吸,臉上露出淺笑。

  「這就是宮姬應有的態度。」

  那是一陣苦笑。

  「下雨了。」

  當我發現外面正在下雨,雨勢已經逐漸增強。

  原本輕柔的雲朵跟從山邊隨風飄來的灰色雲層結全,過沒多久就開始下雨。待在朱紅馬車裡的我們倒是還好,可是外面的武士、侍從,還有使節應該都被淋個措手不及吧。

  簾幕外的圓形窗子鑲著玻璃,窗子上的雨滴讓我看不清楚外頭的模樣,只能看見一朵一朵顏色鮮艷的傘花。

  原來就很忙碌的杜艾大人這會兒正在車外,跟指揮隊伍前進的官員討論接下來的行動。

  代替杜艾大人坐在我面前的,是身高僅次於展大人的人。

  「我們將會稍微提早前往下一個城鎮的驛站。」

  到達的時間將會比原先預定的傍晚還要早。如此告訴我的梳妝師原本一直待在載運服裝的馬車上,不過看樣子那輛馬車坐起來一點也不舒服。

  梳妝師的臉色不像平常那樣神采奕奕,不但話變少了,還經常閉起眼睛。

  「傳聞常磐姬已跟士道閣下一同前往討伐東征將軍。為了應付即將來臨的決戰,東征將軍也正在策劃大規模總攻擊。」

  這類在巡行隊伍中傳得繪聲繪影的說法,似乎只是沒有根據的臆測。

  聽杜艾大人說,展大人跟三宮夏目軍正處於膠著狀態,而我們正是要趕去支援展大人。

  得到鼓城支持的七宮將以優勢兵力逼退三宮的軍隊。

  因此宮姬才會親自來訪。

  我的對手不是三宮的軍隊,而是在鼓城臨時政府中掌權的人。

  雖然這樣做有點對不起特地來到戰場的常磐姬,但是我們的目標是拉籠鼓城加入我們,藉此逼退三宮夏目,因此我們必須盡量避免主動出手挑釁。

  「您不覺得奇怪嗎?」

  「嗯?」

  「若按照左府閣下的說法,東征將軍現正徹底採取守勢,慎重應付士道將軍的進攻。」

  「是的,應該是這樣。」

  「但您真的認為我們那位將軍會只守不攻嗎?」

  「啊、不會。」

  這樣說來,連我都不覺得展大人會是這種人。既然連我跟梳妝師都不相信,像杜艾大人這麼精明的人,怎麼可能沒有察覺。

  「我想他應該正在設法挑撥士道將軍以及常磐姬,或是打算發起大規模戰鬥吧。」

  「啊、我也是這麼想。」

  可是我們這些援軍還在半路。

  雖說防守的一方就算兵力較少也沒關係,但是就連我也看得出來,光靠展大人現有的兵力絕對無法跟三宮軍抗衡。

  「展大人不打沒有勝算的仗。」

  這種不自然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

  「看來東征閣下與左府閣下應該已擬好某種計謀。或許是打算故意讓三宮夏目逼進鼓城,引誘他們墜入某種陷阱。」

  我點頭表示贊同。有些事在我獨自一人的時候,會因為杜艾大人的巧妙話語而無法察覺,像這樣跟別人討論可以讓我明白許多事。

  杜艾大人說的話大概有一半是謊話,展大人做的事也是一樣。

  而且那兩個人都不是真心想要掩蓋謊言。如果他們真的想騙我,根本不會讓梳妝師這樣的人有自由發言的機會。他們大概是覺得,要是我自己察覺事情真相的話,事情可能會變得更有趣吧?他們就是這樣的人。

  「我方是否還有隱藏的兵力?」

  就像傭兵將軍投靠夏目一樣,或許有哪個原本隸屬鼓城旗下的將軍或部隊投靠我們,現在正躲在某個地方也說不定。

  「比起這個,他們更像是在等待什麼。」

  「等待?」

  「或許他們正在等待常磐姬來到鼓城也不一定。」

  斗笠快要遮住眼睛的少年抬頭看向天際。

  剛才降下的雨不是一會兒就停的陣雨。

  頭上灰濛濛的積雨雲,讓天空染上混濁的顏色。

  不過雨勢並不強,這只是隨處可以見的積雨雲帶來隨處可見的雨。

  任何季節都可能下起這種雨,綿綿細雨並沒有在地面上形成許多水窪。

  「怎麼啦?小兄弟。」

  一位年老的車伕喚住他,他也同樣戴著斗笠。

  七宮公主的巡行隊伍裡,除了負責護衛的士兵之外,也包含載運行李的車隊。

  距離以公主為中心的本隊有段距離的車隊裡,穿著灰色外套的少年停下腳步,舉目望天。

  「有鳥逃走了嗎?」

  商人出身的政客經常使用傳信鴿做為聯絡工具,而這名少年的工作就是負責照顧這些鴿子。用布蓋住的鳥籠放在貨架上面,仔細一聽還可以聽見鳥籠中傳出獨特的鳴叫聲。

  這位少年似乎是左大臣手下的見習侍從,只要有人叫他就會帶著鳥籠到左大臣那裡報到。

  老人很中意這個認真工作的少年。

  少年雖然很少開口說話,可是照顧鳥兒非常認真,而且似乎很習慣長途旅行,即使徒步走上一整天也不以為苦,遇到上坡還會主動幫忙推車。

  每天的食物就只有一個饅頭加上一顆飯團,即使如此還是默默努力工作。

  身邊多了一個如此勤奮的年輕人,體力漸衰的大人負擔頓時輕鬆不少,受到幫助的大人自然會多多關照這個好幫手。

  雖然沒看見他笑過,可是這個少年就是令人無法不理他。

  兩人就在隊伍一旁停下腳步。

  老人的貨車作為預備車隊,車上只有一些輕便的行李,因此兩人雖然一起停下來,對於隊伍的影響並不大。

  可是也不能就這樣陪著一言不發的少年一直站下去。

  「怎麼啦?我們已經落後羅。」

  少年的視線朝著西南方望去。

  道路朝西方筆直延伸,那是鼓城所在的方位,也是巡行隊伍前進的方向。西南方向沒什麼特別的東西,一眼望去只有幾座層層疊疊的山。

  「那道煙。」

  穿著灰色外套的少年終於說話了。他是個身材瘦小的少年,眼珠的顏色跟身上的衣服一樣,是黯淡的灰色。

  「什麼?沒看到啊……啊、是那個嗎?」

  老人原本的職業是在山區搬運貨物,因此視力相當不錯。

  遠方山脈的綠樹在雨霧籠罩下染上朦朧的顏色,仔細一看,隱約可見一條向上延伸的細線。

  「那不是炊煙,顏色太暗了。」

  老人不懂少年話中的含意,而且也看不出那道煙的顏色有什麼奇怪。那只不過是一條肉眼幾乎無法辨識的煙。

  「狼煙。」

  灰色的少年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從貨車上拿起一個空鳥籠。

  那是他平常到左大臣那裡報到時隨身攜帶的輕便鳥籠。

  平常的他頂多只會帶一、兩隻信鴿在身邊,可是這次他快手快腳從貨架後方的鳥巢箱裡拿出四隻信鴿。

  「去跟同伴們說,最好放慢行進的速度,前方的路八成行不通。先把七宮的旗子收起來,改掛民間商家的旗子。」

  在進行手邊工作的同時,灰衣少年第一次說出長長一段話。

  也許是妨礙到他的動作,少年脫掉防雨用的斗笠。

  「喂!怎麼一回事?你在說什麼啊?」

  老人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瘦小的少年一手提著鳥籠逕自從老人身邊走過。

  短短回了一句:

  「那道煙八成是用來通知宮姬的行蹤。」

  在連綿不斷的細雨中,灰髮少年加快腳下的速度,頭髮的顏色就跟現在的天空一樣。

  在山的另一頭,一群人正在抬頭仰望那道狼煙。

  一群三十人左右的團體聚集在山谷裡的亂石附近。他們穿著相同的軍裝,手中拿著長槍,各自凝望眼前的急報。

  身上穿戴的雨具散發在山裡過日子的人特有的樸素氣氛,可是殺氣騰騰的長槍表示他們與這樣的生活無緣。

  軍裝胸前有著三宮夏目的徽記,領口銹上象徵一族的黃綠色條紋。

  這裡位於鼓城領土靠近賀川的地方,照理說這群人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就在這群人的中心,像是霧淞般佇立的男子凝視下雨的天空裡逐漸淡去的煙霧。

  那是其他小隊傳來的通知。這些小隊散佈在可眺望主要道路的山區,負責告知七宮公主的隊伍所在位置以及可能的行進路線。

  「比預料中的還要慢啊。」

  長刀刀鞘架在肩上,人稱傭兵將軍的男子說話了。

  「不過對方的行進路線與事前得到的情報不同,目前他們採取偏北的路線。他們似乎不想繞路,打算朝著鼓城直線前進。」

  聽見副官的補充,霧羽·良沙點點頭:

  「我得回到士道閣下的本陣,剩下的小隊就交給你指揮。散開之後追蹤七宮吧。」

  「是,屬下會吩咐他們保持現狀。」

  如果派出更多兵力追蹤,七宮方面勢必會察覺。即使集合所有的兵力,光憑良沙一門的兩百多人的力量,難對抗兵力超過三千的七宮軍。

  霧羽轉身背對留在原地的門人,抬頭仰望下雨的天空。

  「這道煙或許暴露了我們的行蹤也說不定。」

  因為突然下雨而慌忙發出的信號,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狼煙。雖然先前對部下的指示是趁著中午或傍晚民間生火煮飯的時候升起狼煙,但霧羽也沒有理由斥責擔心雨勢變大而提早行動的部下。

  傳遞情報最重要的是速度,他們必須做好雨勢可能持續到明天的最壞打算。

  「找匹快馬來,這裡有封給士道將軍閣下的書信。」

  霧羽命令部隊裡身材瘦小的部下騎上駿馬先行出發,自己也騎著駿馬跟上去。雖然霧羽的馬術十分高超,可是他的身軀太過壯碩,如果必須長途奔馳,速度上絕對比不過身材嬌小的人騎乘的駿馬。

  而且就算其中一人在途中遇到不測,也還有另一個人可以回到本陣完成任務。而且晚出發的人也可以支援率先通過敵地的人。

  先行出發的部下若是遭遇不測,身為大將的霧羽將能夠提早察覺危險。得知自己能夠為一門的首領開路,被選中的男子高興地跨上駿馬。正因為瞭解自己所肩負的任務,這名只是個小兵的部下二話不說接下命令及文書。

  首領與部下之間不需多餘言語的默契,使得這個集團擁有強大向心力。

  對此感到滿足的一門首領轉身向前走去。

  他步下亂石,來到準備好的駿馬身邊。接下來他將朝著士道將軍本陣出發,去跟應該已經抵達的三宮常磐姬見面。

  「狼煙?我倒是沒注意到。」

  不喜歡穿戴雨具,只用雨傘遮雨的身影凝神眺望遠處。

  雨幕另一頭只剩下灰色的雲層,狼煙早已了無痕蹤。

  杜艾爾·陶走在巡行隊伍的最前面。

  他很少在執行公務的時候落單,如今卻獨自一人走在這裡。一手提著鳥籠的少年一看見他便馬上飛奔過來。

  兩人都沒有停下腳步,左大臣與養鳥的少年一起走進巡行隊伍。

  「如果不是士道將軍的斥候,就是霧羽閣下一族——我認為應該是霧羽閣下。能夠在山中行動自如的人,就只有曾經駐守在邊境地帶的他們。」

  「這裡的士兵靠不住。就算敵軍只有一兩百個人,如果來襲的都是精兵,光憑他們守不住宮姬的馬車。」

  不理會沾濕雨水貼在額頭的灰色頭髮,少年用平淡語氣說出心中的見解。

  靠不住的士兵是指護衛巡行隊伍的七宮軍,精兵是指經驗老到的士兵所組成的良沙一族。

  「我想也是。」

  回答的聲音沒有抑揚頓挫,兩人對話的聲音比週遭微弱的雨聲還小,就連走在兩旁的士兵們也聽不到。兩道瘦小的身影裝出聊天的樣子繼續對話。

  「盡快與展大人會合比較安全。對方的士兵遠比我方有實戰經驗。」

  「然後就直接進入鼓城,順便把三宮夏目的軍隊擊退嗎?我也很想這麼做啊。如果只是單純硬碰硬,率先進入鼓城聚集兵馬的一方絕對比較有利。」

  回答的語氣彷彿事不關己,就像雨水滴在傘上的聲音一樣單調。

  灰色的少年一言不發,等著對方繼續說下去。

  「你應該發現到我故意延緩行軍速度了吧?」

  停頓了一下,不過問話的人並沒有期待得到回答。

  雖然走在後面的少年點了點頭,可是他沒有轉頭確認:

  「雖然有點對不起展,可是接下來他還要多牽制敵人一段時間。可以的話最好先大戰一場,等到戰爭結束之後再讓空澄姬以和平使節的身份進入鼓城。」

  杜艾爾·陶繼續自言自語,雨傘遮住他的臉,少年無法看見他的表情。

  「要是我們在戰爭開始之前到達鼓城,雖然名義上是由宮姬還有外交使節團為首的巡行隊伍,可是無論誰都知道我們是來增援的。運氣不好的話,還會被人說是七宮的公主刻意前來挑起戰爭。我在意的不只是鼓城的民意,還有在一旁監視我們的各都市,所以我打算用最慎重的方式進入鼓城。」

  為了避免七宮軍與三宮軍的衝突陷入膠著,不讓鼓城內部將不滿的矛頭指向自己,無論如何都要避免以鼓城為中心展開全面抗戰。最好的方法就是讓戰爭的規模限制在東征將軍與士道將軍身上,等到戰局穩定之後再讓空澄姬進入鼓城。如此一來,對發生在自己領土內的戰爭感到不安的鼓城居民將會更容易接受以和平使者的身份來訪的宮姬一行人。

  「擊潰三宮夏目很困難,畢竟雙方的兵力沒有太大差距,而且士道將軍也不是那種會犯相同錯誤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你覺得最簡單的獲勝方法是什麼?」

  跟剛才相比,這次的語氣比較像是詢問。

  然而稚氣未脫的少年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正確的答案,於是杜艾爾·陶便自問自答:

  「最好的方法就是讓鼓城的人自己提出休戰的請求,我們在正入鼓城的同時答應他們。當然事前也得聲明七宮公主並非為了挑起戰爭而來,而是前來阻止東征將軍與常磐姬。沒有比這對我們更有利的了。」

  話中帶著笑意。

  面對高舉解放鼓城的旗幟進攻的三宮夏目,這是最能打擊對方士氣的方法。

  雖然無法直接讓三宮軍潰敗,可是這個計謀一般成功,三宮軍便很難維持士氣。更何況這裡原本就不是屬於他們的土地。

  「對方失去大義名分,而我們又提出和談請求,在這種情況下還堅持繼續戰爭的人,勢必會被整個東和孤立。反過來說,一旦他們選擇撤退,那今年春天一連串的大動作也就等於是白忙一場。他們動員過萬的兵力,而且還有人因此死傷,就這麼空手而回的話,他們的國庫必定會更加空虛,跟戰敗沒有什麼兩樣。」

  不僅如此,七宮方面還可以藉此證明本身追求和平的立場,光是這點就可以讓七宮得到相當的優勢。和談的內容當然會以七宮的利益為優先,因此即便休戰,七宮也可以用條約束縛對方。

  每一步都經過精密的計算,就是這個男人的做法。

  「大概懂了。」

  在綿綿細雨中,灰色的少年點點頭,然後很難得主動說下去:

  「如果連我都能理解,敵人應該也察覺到了。」

  「哈哈哈,聰明人應該早就看出來了。」

  毫不掩飾的笑聲。游刃有餘的表情混雜一點自嘲的意味。

  「霧羽閣下似乎想用自己的方法改寫這個劇本。士道將軍,還有常磐姬說不定也發現了,還有『我們』以外的人也是。」

  杜艾爾·陶微微舉起手中的雨傘,轉頭繼續說道:

  「春瀨·采雖然只是個小鬼,可是他是認真的。在鼓城的另一頭,中央大河對岸正聚集一群遠道而來的軍隊,他們正在集合船隻準備渡河。」

  在這種情況下,所謂的「我們」不僅只是七宮方面,還包含了三宮夏目與四宮鼓城在內的三個都市。

  「兩面軍旗上分別繪著淺黃色徽記與萌蔥色徽記,那是五宮倉瀨與六宮牧瀨的聯軍。」

  說到這裡,杜艾爾·陶第一次露出煩惱的表情。

  「先前接到情報,五宮淺黃姬與六宮萌蔥姬兩位公主殿下已經來到附近。日影,你覺得我應該在什麼時候告訴公主殿下這件事呢?」

  「你要說的就這些嗎?」

  發問的聲音來自少年背後。

  杜艾爾停下腳步,眼前出現一把淺紅色的雨傘。

  與公主專用的鮮紅色相比,顯得比較樸素的色調是女官專用的顏色。

  佇立在雨中的身影用嚴厲的眼神看著這裡,令人對她的臉孔留下深刻印象。

  對手是老交情的同伴,瘦小男子用輕鬆的語氣笑著說道:

  「是公主殿下叫你來探聽情況的嗎?」

  「是我自己自作主張。再一直乖乖相信你,真不知那個孩子還會遇上什麼事。」

  「嗯,我是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啦。」

  看著朝這裡走來的梳妝師,杜艾爾·陶聳聳肩繼續說道:

  「有動作的不是只有雙子都市,從幾天前開始,各都市都已經採取行動。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他們都想對鼓城發揮一些影響力。」

  他用輕鬆的語氣訴說當今的局勢。

  「當然,我跟展都很清楚哪個地方有什麼動作,常磐姬應該也是。」

  「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杜艾爾·陶沒有因為對方質問的語氣而動搖,只是說了一句:

  「我要在此重塑東和的形勢。」

  水流的聲音流入耳中。

  宮姬專用的朱紅馬車緩緩前進。

  在朱紅馬車的頂蓋下,籐花造型的銀飾隨著車輛前進而搖晃,在春天的空氣裡散發出細微聲響,只是在流水聲掩飾下,誰也沒注意到。

  「對岸正在下雨吧。」

  「真是困擾,竟然正好碰上我們要渡河的時候。」

  站朱紅馬車旁的兩位公主正在眺望遠處灰暗的天空。

  既柔和又鮮明的兩個顏色分別是淺黃色和萌蔥色。

  東和五宮淺黃姬殿下、東和六宮萌蔥姬殿下,也是倉瀨與牧瀨的巫女姬。

  並肩而立的兩位公主站在位於鼓城東南方的河川沿岸。

  她們的前後聚集大約一萬名士兵,分別揭示五宮與六宮兩座都市的旗幟。

  倉瀨與牧瀨各提供一半的兵力,兩陣營的軍隊會合的地點芳養,是雙方過去用來演習的土地,周圍幾乎沒有村莊。對於兩個陣營來說,都是最合適的集合地點。

  若從鼓城相鄰的中央大河出發,此地位在東側偏下游的位置。從這裡沿著大河北上,只需一天的時間就能抵達鼓城對岸。

  「這條河不管怎麼看都是這麼寬廣。」

  「是啊,負責調度船隻的人應該很辛苦吧。」

  公主對著眼前的景色述說感想。

  中央大河。在兩位公主面前滾滾流動的這條大河有著寬廣河面,從這裡幾乎無法辨認對岸草地上的人影。深不見底的河流無法搭建橋樑,乘船變成渡河的唯一方法。

  這條水量充沛的河流滋潤東和各都市,也分割東和的土地,成了各都市割據四方的原因。

  大河東側以一宮神川為首的大都市雖然擁有巨大力量,可是沒有陸路可以通往大河對岸,中央的支配力難以擴及的西側於是孕育出鼓城、夏目以及賀川等新興都市。

  並肩而立的兩位公主側耳傾聽,孕育東和的河水正發出永不停息的水聲。水聲不會間斷,就像水流永遠不會間斷,兩人只是靜靜眺望眼前的情景。

  面對人力無法撼動的水流,人們能做的就只有虛心眺望。

  不知是受到雪融的影響,還是因為上游降雨的關係,現在的大河水量豐沛,水流速度特別快。綠色的渾濁河水在春季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特別深沉,兩位公主靜靜看著河水流動。

  「不知鼓城現在的狀況如何。」

  「我們若不加快腳步,常磐姬和空澄姬恐怕就要開始對峙了。」

  將東和一分為二的河流,河的對岸就是東和西部,也是由夏目、鼓城還有賀川瓜分的土地。

  「采家的春瀨閣下沒能阻止戰爭發生。」

  「春瀨閣下早已預料到這點。」

  采家的春瀨所做的事情只是打好基礎。

  三宮與七宮不肯退縮是意料中事。采家在這種情況下提倡和平,一旦遭到兩個勢力拒絕,五宮倉瀨與六宮倉瀨就可以正式介入這場紛爭。

  那是為了營造這種形勢所做的準備工作。

  雙子都市如果唐突採取行動,世間很可能將之解釋成為衝動之下的行為。因此才要讓民間人士先出手。事實上兩個都市都沒有人真的期待春瀨能夠成功,而春瀨本身也只是想藉由這次的行動累積自己的經歷。

  「我們不能只追求自身的和平。」

  「我們必須同心協力阻止她們的戰爭。」

  從現在起,雙子都市將致力於維護東和的和平,促成割據局勢的穩定。

  結合兩都市的力量阻止戰爭,這是她們的行動,也是兩都市議會的協議。

  「為何那些公主要互相爭鬥?」

  淺黃姬的眼神中帶著憂傷。

  「我們七姬應該是和平的象徵。」

  萌蔥姬輕輕把頭靠向姐姬。

  兩人靜靜眺望流動的水面,凝視能夠輕易吞噬萬人兵力的水流。

  吹過河面的風讓兩人背後的旗幟輕輕飄動。

  「五宮跟六宮進軍了?」

  該來的終於來了,常磐姬不禁咬緊嘴唇。

  春瀨·采曾經暗示雙子都市將會介入鼓城的戰事。也因為早知道這一點,常磐姬對於士道將軍帶來的情報並不感到驚訝。

  「對方故意帶來與我軍數量相同的兵力,看樣子是打算趁我軍與七宮軍兩敗俱傷的時候,以中立國的身份要求雙方和談。」

  士道將軍在集合將領的軍事會議上訴說自己的見解。

  「大家的看法也都一樣嗎?你們都認為那些人會在下次開戰之後到來嗎?」

  留下侍從與畫師,獨自出席軍事會議的常磐姬詢問在場的部下。

  「恐怕正是如此。」

  坐在並排的將領中間,有人出聲回答:

  「對方的兩位公主或許希望能在大規模的衝突發生之前防患未然,可是兩都市的高層都採取最保險的策略。也就是趁著我們兩敗俱傷,兵力銳減的時候以毫髮無傷的兵力介入,如此雙子都市便可以為所欲為。」

  「然後那兩個不切實際的公主就可以不費一兵一卒成為和平使者嗎?這真是令人厭惡,我們夏目早已為這場戰爭付出鮮血。」

  面對震怒的公主,另一名將領如此回應:

  「話雖如此,就算我方有萬人的兵力,也很難在短時間之內擊敗七宮的東征。」

  「沒有什麼計策可以讓那些人閉嘴,或是站到我們這邊嗎?」

  公主如此問道,然而包括士道將軍在內,現場沒有任何將領能回答這個問題。

  反而是居於下位的人起身請求發言。

  「還有一件事必須向公主報告。」

  「說吧。」

  簡短回答的常磐姬有種不好的預感,因此聲音不帶一點感情。

  「大河上游陸續出現順流而下的船隊,並開始在鼓城北部登陸。」

  不好的預感成真了,常磐姬早就料到發生這種情形的可能性。

  「這支軍隊的兵力更在雙子都市之上,而且還會更早到達鼓城。」

  常磐姬一點也不想聽完這則報告。

  「他們是那群人吧?」

  但她知道非聽完不可,於是常磐姬強忍怒氣要部下繼續說下去。此時士道將軍伸手制止那個部下,由他自己繼續報告:

  「旗幟的徽記是染成綠色的玉石排成真字。對方是二宮錫馬,正準備南下的真都同盟軍。」

  「有看見帶著金線的旗子嗎?那面金線圍繞的真都公主旗幟。」

  公主努力壓抑情緒,由於答案幾乎已經確定,要壓抑憤怒變得格外辛苦。

  「看見了。二宮的軍隊同樣也有宮姬隨行。」

  常磐姬以極不高興的表情抬頭仰望,抬頭只看見褪色的營帳頂蓋。要是一直維持這種姿勢,又有人要說自己不像個公主了,所以她只好重新低頭。

  「二宮翡翠,那個只懂得買弄道理的人來這裡做什麼?」

  一直祈禱不要出現的人們如今全都聚集到附近,常磐姬雖然很不甘心,但也只能勉強不想承認的自己接受現實。

  「光是七宮就已經夠麻煩了,為何連她們都要插手?這不是我們跟鼓城之間的事嗎?」

  這個問題並非為了詢問,可是常磐姬就是忍不住想這麼問。

  「常磐與空澄。為了東和,為了世界,我們必須阻止悲哀的兩人。」

  搭乘船隊沿著大河南下,二宮翡翠姬與旗下的軍隊在河流西岸下船,改走陸路前往鼓城。

  二宮錫馬朝鼓城的進軍十分突然,用來載運軍隊的船隊並非客船,而是臨時徵調的大量貨船。一直到決定派兵的前一刻,二宮方面絲毫沒有露出打算乘船順流而下的徵兆,也沒有事先操練軍隊,因此他們才能夠瞞過各都市的眼線迅速進軍。

  然而為了到達令對手掉以輕心的目的,二宮本身的的士兵也來不及進行準備工作。大量暈船的士兵證明直接渡河前往鼓城並非聰明的做法。

  因此他們不得不在途中改走陸路,好讓士兵有時間恢復。否則就算到了鼓城,他們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真的非常抱歉。公主殿下依然健朗,吾等卻是如此不濟。」

  指揮軍隊的將軍與掌管政治的大臣個個臉色發青,跪倒在翡翠姬面前。

  「我知道各位並不習慣乘船,曾經前往各地真都同盟,與同胞共商大計的我則是早已習慣乘船。相信在各位之中應該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走水路,到目前為止的航程已讓我方的速度遠遠超過其他陣營。能夠順利來到這裡,全都是拜各位的努力所賜。」

  翡翠姬用溫柔的語調慰勞跟士兵們一樣身體欠安的指揮官。

  「從這裡開始走陸路,是我們跟三個都市的人們站在同樣立場,用同樣的角度互相溝通的必須過程。大家都是生長在東和的同胞,所以我們都要腳踏實地面對他們,還有她們。」

  「不過我們錫馬一向崇尚和平,像這樣派兵前往他國真的好嗎?」

  發問的人是伺候在公主身邊的年輕侍從。

  「這裡是東和,是統一的世界,也是以和為貴的世界。對於即將來臨的真統合來說,鼓城不過只是東和的一個地方,並不是什麼外國。我們只是在同一個國家裡做我們該做的事,鼓城的人民是跟我們志同道合的同胞。」

  穿著一身色彩澄澈的衣服,公主用澄澈的聲音說出真都同盟的官方見解:

  「為了拯救受到愚蠢紛爭所苦的人們,我們秉持正統的權利來到此地。我們並非不請自來,而是為了回應人民的呼喚而來。」

  「二宮公主是被人叫來的?」

  「是,鼓城內部贊同真都同盟的異議分子似乎派遣使者向二宮姬請求保護。」

  「我想也是,看樣子當初真該把那些真都的手下殺光。」

  東征將軍展.鳳一臉正經地這麼說。

  「將軍,他們只是普通的市民。即便贊同他國的理念,他們依然是生長在鼓城的市民。」

  副官所言不假,認同真都的人遍佈各個都市。

  以東和的全新形態為目標,標榜統一國家的他們積極投入政治活動,可是他們沒有權力調動軍隊,本身也不從事任何破壞活動。他們的一切活動都是以促進社會和平為前提進行,也因此這群人雖然礙眼,卻無法嚴厲鎮壓。

  他們不是在戰場上交鋒的軍人,也不是任職於公家的掌權者,像這種以普通市民的身份活動的人別說是處刑,就算只是加以逮捕,對承認鼓城自治權的勢力來說都是不可嘗試的行為。

  「他們也有自己的大義名分吧?而聚集在下游的五宮跟六宮應該也有自己的計策,春瀨看來只是個誘餌。」

  「采家的年輕首領嗎?」

  「不管那傢伙的行動成功還是失敗,那兩個都市都會派出聯軍。春瀨應該也知道這一點,之所以會挺身而出只是為了展現自己的膽識還有采家的忠誠。只要能活著回去,他就可以得到相當的名聲。如果想在那種年紀就成為大商家的繼承者,那麼一輩子至少要做一次沒人認為辦得到的事情才行。」

  事實上展.鳳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理會采家的春瀨。因為他早已預測到眼前的狀況,接見春瀨只是基於禮貌跟一點玩心而已。

  三名副官其中一人用激動的語氣發言:

  「北邊的二宮錫馬號稱有一萬五千兵力,東南邊的五宮六宮聯軍號稱有一萬兵力,南邊跟常磐姬會合之後的三宮夏目也有一萬兵力,這就是目前包圍鼓城的軍勢。」

  語氣中隱含著希望空澄姬帶領的援軍盡快趕來會合的意思。

  目前駐紮在鼓城南方外城的東征將軍共有七千兵力。至於配置在鼓城內部的少數七宮軍與鼓城軍都無法調動,否則將缺乏足夠的兵力壓制鼓城裡的異議分子。要是鼓城內部發生暴動,甚至出現大規模叛變,情況將會變得無法收拾。

  「敵軍宣稱的兵力跟實際數字起碼有五百到一千的差距。而且這些都市並非站在夏目那一邊,有些人甚至還有後續動作。」

  低頭看著地形圖,展.鳳用沉穩的態度對聚集在本陣中的部下展現無比的自信。

  「真正頭痛的人不是我們,或許是夏目也說不定。」

  「左府閣下,我問你。」

  我,七宮空澄姬在夕陽西下的時刻走下朱紅馬車。

  雨已經停了,只是天空還是一片灰濛濛,昏暗的四周只有篝火照亮神社境內的小型祭祀場。

  這裡是散佈在東和各地的高台神社之一,唯一的設施就只有舉行季節性祭典以及居民集會時使用的小小社殿。那是我今晚住宿的地方。受到鼓城管理的這些設施偶爾會被王族或是要人當成投宿之處。

  像這樣的設施幾乎一定建在廣場或是雜木林的旁邊,大部分的士兵都在那裡搭建野營。從這裡可以聽到遠處敲打木椿的聲音、答數的聲音還有搭建營地的人們發出的吵雜聲。

  在昏暗的神社境內,明亮的篝火照亮仍然潮濕的石階,石階上的左大臣以恭敬的姿勢跟我面對面站著。

  「請說,公主殿下。」

  回應我的是左大臣,而不是平常的杜艾大人。

  於是我也擺出空澄姬的表情。

  「眼前的事態都是計策的一部分嗎?」

  「並非全部。」

  「常磐姬與空澄姬的對立,二宮、五宮、六宮的三位公主、三個陣營分別採取行動。請問這裡頭到底有多少是出自於兩位的計畫?兩位又打算如何應付眼前的局面?」

  老實說,我知道展大人跟杜艾大人並不會拘泥於區區的賀川或是鼓城。

  取得天下。如果他們說的話是真的,那事情鬧得越大對他們越有利。所以他們一直在策劃一些事情,並且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採取行動。

  這讓我感到非常可怕。

  光是面對琥珀姬一個人就已經夠辛苦的了,如今幾乎所有的公主都聚集到鼓城周圍。

  事情的發展遠比我想像中的更加混亂。

  或許是因我身為公主的氣魄不夠,官居左大臣的人也放鬆原本拘謹的姿勢。

  說起話來也柔和不少:

  「局勢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所以我才打算利用它。為了拉攏鼓城,也為了確保七宮賀川的獨立地位,我們非得利用現在的局勢不可。」

  說話的聲音跟表情,不管從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來看,都很有杜艾大人的風格。

  「您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什麼事?」

  對杜艾大人來說,看不見的工作原本就比看得見的工作還多。展大人今年春天一直留在鼓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指揮軍隊,也因此他們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

  我認為非得好好問清楚他們在做些什麼才行。雖然可能為時已晚,但我想知道,也覺得自己非知道不可。

  「其實我們什麼都沒做。」

  「騙人。」

  「是真的。我們什麼都沒做,只是默默累積錢財與力量。在這段期間有人採取行動,製造出一些情勢要我們去面對,我們只是把握機會利用這些情勢而已。這就是真相。」

  杜艾大人的表情非常認真,我決定姑且相信他。

  「這個情勢到底是誰製造出來的?」

  自己親手握刀前進的常磐姬與夏目、傭兵將軍與他手下的一門、以真都同盟之名積極介入的二宮、有著深厚同盟關係的五宮與六宮,還有采家的春瀨這號人物,我回憶起過去聽過的名字,開始思考他們的事。

  然後我想到頭戴黑帽,身穿黑衣的背影,心中湧現一抹不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人在看得見的地方,有人在看不見的地方行動,數不清的影子在世界上交會,讓人看不清哪個是誰的影子。

  「是誰……呢?其實答案很簡單,要事前對你說明也很容易。」

  我看見這個人特有的帶點困惑的表情。

  然後杜艾大人像個演員一樣,用演戲的語氣說道:

  「藉由煽動各個勢力製造出眼前局勢的人,正是舊四宮。沒錯,就是鼓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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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1-23 04:34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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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節  雙姬】

  「鼓城?」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我一時忘了用公主的聲音說話。

  「沒錯,居住在鼓城的人,還有外界跟鼓城有所聯繫的人,一切都是他們找來的。」

  杜艾大人清了清喉嚨,然後繼續解釋:

  「一開始先以同盟國的身份請求三宮夏目協助打倒七宮,一旦七宮與三宮開始衝突,兩者必定有一方會因此潰敗或失勢。你應該也能理解,這對鼓城來說是件好事吧?佔領自己的七宮,還有關係原本就不好的三宮,只要削弱任何一方,對夾在中間的鼓城來說都是求之不得。」

  這我可以理解。

  從鼓城的角度來看,不管是七宮還是三宮都是麻煩,如果對手比自己弱小也就算了,應付強大鄰國的壓迫可是件辛苦的事。所以鼓城才會在表面上順從七宮賀川,可是又在私底下要求三宮夏目發動解放作戰。

  只要其中一方取得明確的優勢,鼓城內部的兵力就會表態支持,如此一來至少可以把兩股勢力其中之一驅逐。

  「他們一方面邀請你參加春季祭典,一方面又藉由琥珀姬的名義要求常磐姬解放鼓城。我是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透過正式的對話或文書提出要求,但起碼他們一定有如此暗示常磐姬。因為他們知道,不管是為了國家或為了私情,這個以性情剛烈聞名的武鬥公主一定會採取行動。他們的目的是讓你跟她都來到鼓城,好讓兩軍發生衝突。」

  「可是這樣一來,鼓城的領土不就變成戰場了嗎?」

  我不禁這麼問,實在無法想像竟然有人會故意讓自己的國家變成戰場。

  如果這次的戰爭使人民流血、城鎮陷入火海的話,去年才受到戰火摧殘的鼓城就會再次蒙受巨大損傷,這讓我無法理解杜艾大人說的話。

  「你在這裡,而常磐姬在那裡,你應該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所以才會過來的吧?」

  瞇起眼睛的杜艾大人用溫柔的語氣如此說道。

  「啊?」

  我大概可以理解宮姬來到這裡的理由,以及為何沒人阻止我們離開自己的國家。

  不管是身為賀川議會的府中,還是府中背後提供財政支援的一葉都只是提出形式上的反對,而且很快就默許我的出巡計劃,我大概可以知道他們的理由是什麼。

  「展跟士道將軍,再加上霧羽‧良沙。如果只讓這些軍人聚在鼓城,結果必定是血流成河。你不就是因為討厭這點所以才來鼓城的嗎?宮姬是和平的象徵,就算不用政治力直接影響,只要公主待在這裡,衝突的火花自己就會減少。你抱持著這樣的想法來到這裡,而常磐姬多半也是。雖然程度有所差異,但她應該也不想以戰爭指揮官的身份聞名。」

  我好像發現某件非常重要的事,又說不清楚是什麼,所以我用焦躁的心情等待我的左大臣繼續說下去。

  「既然兩邊的宮姬都已到場,兩軍自然不會發起不名譽或是勉強的戰事。要讓這場戰爭形式化,沒有比現在更好的形勢了。」

  「怎麼會這樣?那我們豈不是打從一開始就被鼓城操縱了嗎?」

  直到現在我都沒發現,這讓我有點不甘心又有點難過。雖然我只是個象徵性的公主,但我很努力想要扮演自己的角色。然而一想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別人玩弄在鼓掌之間,就不禁害怕了起來。

  那種感覺就像站在堅固的石板路上,可是腳上的高跟鞋讓自己連站都站不穩。

  「去年的戰爭讓鼓城發現到自己無法靠軍隊戰勝他國,然而他們也不想就這樣乖乖屈服於其他擁有強大軍隊的都市。畢竟除了琥珀姬之外,他們並沒有失去太多東西,所以現在的他們仍然保有充分的力量,並且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奪回獨立的地位。」

  「杜艾大人不想讓鼓城稱心如意,所以故意放慢速度,不急著到鼓城跟展大人會合吧?」

  照理說我們的身份是援軍,但這個龐大的巡行隊伍直到現在都沒有加快速度的跡象。就算是為了要讓對方掉以輕心,這樣做也未免太過火了。

  「說真的,對我來說這是最完美的劇本呢。就是展在雙方的公主殿下到達之前擊退士道將軍,營造出七宮成功保衛鼓城的形勢,然後再讓空澄姬在鼓城向常磐姬提出和談的要求。如此一來既可以堵住鼓城那些異議分子的嘴,往後三宮夏目也無法任意發起戰爭。」

  「不過事情通常不會這麼順利吧?」

  並非世上的任何事都會照著這些人寫的劇本發展。雖說這樣一來對我和七宮賀川來說情勢有所不利,但不知為何,我的心裡隱約有種安心的感覺。

  「士道將軍,或者是夏目實際掌握政權的執務院中的某人對於我們還有鼓城的動向掌握得相當準確。傭兵將軍大概也發現這件事,不過剛加入三宮不久的他並沒有太多發言的機會。」

  為了整理杜艾大人所說的話,我的頭好像痛了起來。兩頰開始發熱,那並非只是身旁的篝火所造成的。

  「要繼續說下去嗎?還是到此為止呢?這個地方的領袖等著要跟我們打招呼,而且晚餐時間也快到了。」

  到了這個地步才考慮我的狀況,反而讓我有點困擾。

  雖說繼續講下去也是沒完沒了,但如果就此打住,我的心裡會有太多的疑問,所以我決定把想知道的事情全都問清楚。

  我努力擺出公主殿下的表情看著杜艾大人的眼睛,篝火的亮光在他眼中閃爍。

  「其實我們並不知道是鼓城裡的哪個人做出這些事,他們絕不會有明確的行動。因為若是讓人看出這是出自他們的行動,他們就會遭到處分,因此他們都是採取間接行動。他們很清楚,只要缺乏明確事證,展跟我都無法以武力或是法令來約束。」

  「所以他們才會讓琥珀姬背負不明確的背景?」

  我有點心痛。

  「沒錯。只要讓琥珀姬跟她身邊的人扛下責任,在背後操縱使鼓城的其他人就不會遭到追究。這就是去年那場戰爭背後的真相。」

  「下一個問題。為何其他公主們也跟著採取行動?」

  「她們,或者是說那些都市也是鼓城找來的。鼓城請求他們前來阻止邪惡的三宮跟七宮,而各都市則是基於本身的考量接受這個請求。」

  「這些都市是由同樣一批人叫來的嗎?」

  「這個嘛……可能是也說不定,但我想鼓城那群人也分成好幾個派別。有的人不想看到三宮或是七宮任何一方獲勝,甚至覺得與其如此還不如歸順其他勢力;有的人想要跟力求中立的五宮六宮加深關係;有些支持改革路線的人傾向歸順以東和的真統和為目標的二宮;還有人想把所有的勢力同時叫來,讓每個勢力彼此牽制,如果能讓這些勢力互相殘殺更是好上加好。」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杜艾大人提到一件令我非常在意的事。

  我聽到一句話——所有的勢力。

  只有一個勢力,從開始到現在,就只有一個我熟知的勢力沒人提及。我心裡很害怕,所以直到現在都沒有提起那個在東和無人不知的勢力,那裡還有一位公主。

  杜艾大人察覺到我的變化,用平靜的表情淡淡說道:

  「沒錯,鼓城跟每個地方都有接觸。不管是看得見的形式或是看不見的形式,東和的所有勢力都是他們的目標。」

  我咽口口水,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依然緊張到雙腿發軟,總覺得連雙手都使不上力。

  「一宮神川也是。鼓城內部也有人希望能歸順東和原本的中央政府。在二宮錫馬的一萬五千兵力後方,最後一支外來軍隊正在南下。」

  「那個人在嗎?」

  我努力壓下變高的音調詢問。

  杜艾大人點點頭,語氣溫柔得有點可怕。

  「來者是一宮神川的黑騎團,東和最強的騎士。統率他們的領袖是東和一宮黑曜姬殿下,也是你們七姬的長女喔。」

  眼角瞄到什麼東西。

  翡翠姬回過頭,修長的眉毛皺了起來。

  「那是什麼?」

  公主的話驚動周圍的侍從,大家紛紛順著公主的視線看去。

  上岸之後的二宮錫馬並未馬上出發,而是待在原地過夜儲備體力。就在駐紮營地旁邊,翡翠姬留在靠岸的船隻的甲板上,與侍從商討明早的行進路線。

  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

  隱身暗夜的大河傳來隆隆水聲。沒有月亮的夜晚,整個大地籠罩在深沉的黑暗裡。

  只有二宮軍營地的篝火照亮河畔的人影與夜晚的大地。

  翡翠姬往上游眺望,想找出遠方二宮錫馬的燈火,忽然出現的微微光芒吸引她的注意。

  漆黑有如無底深淵的巨大河流隱約浮現小小光點。

  公主在暗夜中定睛一看:

  「是船。竟然有人在這種夜裡順流而下。」

  如果光點是掛在船頭的燈火,那麼船的數量絕對不只一艘。

  有五個光點。

  雖然因為黑暗的關係,無法判斷與對方的距離,還是可以看出光點逐漸變大。

  從燈火的高度判斷,來者應該是相當大型的船隻。

  「我方的後續部隊這麼快就到了?」

  面對公主的詢問,侍從搖頭說道:

  「不可能,我們已經把能用的船都帶來了。」

  「這樣的夜裡不可能一次出現五艘民間的船。這樣說來,那就是朝著鼓城前進的其他勢力。」

  聽見公主的判斷,侍從顯得十分慌張。

  發現異常的士兵也紛紛在暗夜中舉起火把,發出各種聲音。

  隨著水波上下搖動的船影漸漸出現在河岸旁的二宮錫馬將士面前,四周掀起一陣騷動。

  在他們認清對方的身份之前,敏銳的公主早已看出來者並非我方的船艦。

  「不管是從陸路或是從水路,必須南下才能前往鼓城的都市,全東和就只有兩個。其中之一是我們真都錫馬,另一個就是舊王都一宮神川。」

  放下船帆,順著水流在暗夜中不斷靠近的黑影,一片漆黑的木船身影越來越清晰。

  在東和各勢力裡,只有一宮神川旗下的某個集團使用漆黑船隻。

  「一宮親衛隊黑騎團,也就是說你也在那裡吧。」

  翡翠姬凝視逐漸逼近的燈火,她的親衛隊長來到她身邊,單膝跪地:

  「吾等已做好攻擊的準備,請公主殿下下令。」

  「先等等,我方絕不能主動出手。」

  翡翠姬頭也不回,聲音平靜到近乎冷漠。

  無視於周圍人們的騷動,翡翠姬佇立在原地,視線緊盯著前方的黑船。

  可以聽見笨重船身前進時發出的低沉聲音。

  四周陷入更大的騷動。

  黑船已經來到相當近的距離,可以清楚看見船側畫著一宮的徽記。然而翡翠姬不理會船上士兵手中的長槍,還有篝火照耀之下閃閃發亮的箭簇,她把視線集中在五艘船裡最大的一艘,聚精會神看著那艘船的船首。

  終於看見了。

  一道彷彿跟周圍的暗夜融為一體的黑影,穿著寬擺公主裝扮的身影就佇立在船首甲板——那是公主的身影。

  甲板上亮起新的燈火,可以隱約看見許多身影屈膝圍在公主旁邊。

  甲板隨著水波上下起伏,發出沉重的聲音。身穿黑衣的公主站在接近船首的位置。

  燈火照亮胸前的黑曜石與黑帽子上頭的銀飾,還有白皙端正的臉孔。

  長長的黑髮,花瓣一般展開的羽織衣袖隨著夜晚的河風飄動。

  就在她的背後,一身黑色甲冑的騎士團手執弓箭與盾牌整然在甲板上列隊,身影隨著船的接近浮現。整齊劃一的軍裝使得他們比東和任何士兵更加剛毅。

  在黑暗中浮現,又與黑暗融為一體,這就是黑姬與她的手下。

  「東和一宮黑曜姬殿下。」

  如同翡翠般深沉又冷澈的聲音從翡翠姬口中流洩。

  雙方的船太過接近,激起的水流讓人腳步踉蹌。

  站在甲板上的黑衣公主與法衣公主終於看見對方。

  這是兩位公主第一次面對面接觸。

  彼此凝視的時間很短。

  順著水流前進的一宮公主瞬間超過停靠岸邊的船。

  「在我還是黑葉的時候,曾經從遠處看過她。翡翠的公主還是跟以前一樣美麗。」

  二宮錫馬的燈火已被拋在後頭,一宮黑曜姬沒有回頭。

  「太危險了,若是對方射箭該怎麼辦?」

  手持大盾的騎團長跪在一旁,打算在情況危急的時候,捨命保護黑衣的主人,如今終於可以露出安心的表情。

  「我信任騎團長,更信任這裡的千名騎士。」

  「也只有一千名騎士。剩下的四千人正從陸路朝著鼓城行軍。光靠我們無法對抗二宮錫馬的一萬五千兵力。」

  「東和最強的各位絕對可以應付不擅遠征的二宮軍。而且二宮翡翠姬絕對不會弄髒自己的雙手。對她來說,名聲是最重要的財產。」

  位在大河東側的一宮神川與二宮錫馬互為鄰國,所在的位置是東和文化圈中心地帶,從大河西側最大的都市鼓城看來都是位在東北方。

  二宮錫馬先是往西行軍到大河上游,然後再沿著中央大河南下。緊追在後的一宮神川也準備了船隻,可是能夠調動的船隻所剩不多。

  王室專用的船隻每艘只能容納兩百名騎士。

  因此主力的騎兵只能改走從神川通往鼓城的西南官道,打算在距離鼓城很近的上游會合。

  一宮的計劃是利用五艘船分批將整個騎士團運到大河西岸。

  在這種情況之下,距離鼓城太並不是件好事。萬一在上岸的過程中發生戰鬥,騎士團將無法順利集結。

  「即使全軍到齊,我軍也只有五千兵力。如此兵力別說是二宮的一萬五千,就連七宮的守軍數量也在我們之上。這場戰爭對我們來說實在太過不利。」

  向公主進言的人是她的政治顧問。這名老者是一位政治學家,在神川議會及元老院都有人脈。雖然沒有實際的政治影響力,也是象徵性公主身邊的心腹之一。

  「說服議會花了太多的時間。結果他們就這樣放任二宮錫馬從神川旁邊通過西進。如果真的等到西軍閣下備齊兵力再行動,一切早已結束了。」

  黑曜姬殿下說的一點都沒錯。

  神川議會故意不採取任何行動,因為他們樂見二宮錫馬因出兵而內部空虛,甚至期待二宮軍在鼓城遭受損失。他們認為只要在局勢穩定之後派出大軍,向各方宣示正統政府的意向就行了。

  然而不久前鼓城卻派遣使者向神川表達歸順的意願,這讓情況出現一些改變。有人認為全東和自稱宮都市的每個勢力都參與這場戰爭,一宮若是繼續袖手旁觀,勢必會失去民意支持,神川議會也因此爭執不休。

  因此一宮的黑曜姬決定獨自前往鼓城。

  她親自向議會建言,只要一宮也像其他勢力一樣派宮姬親自前往,人民就不會拿東和其他都市跟一宮神川作比較,一宮神川也可以因此保住民心。而身為王族與公主專屬親衛隊的黑騎團沒有固定駐地,因此是唯一能隨宮姬前往任何地方的游擊部隊。

  即使如此,她還是無法立刻出發。

  「畢竟神川議會裡也有真都的支持者。」

  「公主殿下,這樣說太過火了。」

  顧問在一旁做出勸誡,五官端正的公主側眼說道:

  「一方面牽制我,一方面對東和各都市施壓,想藉此贏得崇尚和平的名聲。二宮錫馬的翡翠姬,我不會任她如此為所欲為。我們神川絕不是屈居在二宮錫馬之下的國家。」

  「一宮神川的黑曜姬啊,你以為我們錫馬會永遠屈居神川之下嗎?」

  目送對方船尾的燈火遠去,翡翠姬向隨侍在側的重臣說道:

  「神川議會之中也有許多真都的支持者,他們會替我們牽制西軍跟黑曜。而我們則會利用這段期間開闢和平之路,同時樹立我們在東和的正統地位,這才是我們此次出兵的目的。」

  她的眼光掃過每個政治部門的重臣。

  「然而為什麼那個黑公主能夠如此迅速地來到這裡?神川內部各勢力正忙著互相鬥爭,照理說現在應該是我們真都一展抱負的最佳時機不是嗎?」

  穿著法衣的身影沉痛地訴說心中遺憾,重臣們紛紛低頭。

  「吾等可以體會公主殿下的心痛,可是船團的船長一致認為,從方才幾艘船的大小還有船速來看,每艘船都是在超載的情況下急忙出航。可見黑騎團應該只有極少數兵力提早出發,漆黑的裝扮只是虛張聲勢。我們萬不可以受到迷惑,只有我們才是在萬全的計劃下來到此地,此乃不可動搖的事實。」

  「那個黑公主只是在虛張聲勢嗎?」

  「正是如此,即使是可怕的黑騎士,單憑這樣的數量依舊不足以產生嚇阻的作用。對方的主力部隊應該還在後方,而且是捨棄水路改走陸路。在對方的兵力會合之前,我們以及五宮六宮將可先一步對鼓城施加壓力。」

  「是嗎?的確,剛才現身的只是親衛隊而非正規軍,看來一宮神川內部的有心人士確實發揮了影響力。」

  翡翠姬用食指輕觸嘴唇,點頭表示理解。

  「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目標是進入鼓城。到達之後先前往鼓城的臨時政府,向七宮的東征提出和平的呼籲,一切按照當初的計劃進行。各位可有問題?」

  「是!臣等立刻將公主殿下的決策告知真都旗下所有人。」

  深深行禮之後,重臣陸續回到本身崗位,翡翠色的公主凝視重臣們離去的背影。

  在篝火照映之下,雖然是在暗夜,還是可以看見部下們已經從混亂之中恢復,開始在各自崗位認真工作。

  雙手扶在身邊的船緣上,翡翠姬輕吐一口氣。

  閉上雙眼,任由身體感受春天夜裡帶著微微暖意的空氣。

  「果然是喜歡誇飾的公主。這就是一宮的公主還有她的私人軍隊啊。」

  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她試著側耳傾聽流水的聲音。

  「不但模仿我們的計策,還偷偷摸摸地從背後趕過,看來黑姬也墮落了。絕不能讓直到現在才來攪局的神川有搞鬼的機會。」

  一閉上眼睛,在水面上搖晃的船發出的水聲、人們的喧囂,還有遠處夜行性鳥類的鳴叫聲一下子傳進耳中。

  腳下的船身隨著水流輕輕搖晃。

  翡翠姬任由身體感受水流帶來的波動,過了一會兒,她重新睜開雙眼。

  「為了東和真正的未來,必須建立由我們錫馬主導的新秩序。」

  抬頭仰望夜空,遮住月亮的雨雲逐漸散去。

  「我以翡翠之名立誓,絕不會讓其他公主為所欲為。」

  「全都是些為所欲為的傢伙!」

  三宮常磐姬毫不隱瞞心中的不滿。

  出席軍事會議的將領們個個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

  五宮倉瀨、六宮牧瀨、二宮錫馬,還有一宮神川。

  每個勢力都宣稱追求和平,紛紛介入鼓城的紛爭。

  「這些都市去年什麼都沒做,到了現在又有什麼資格說話。與七宮交戰、士兵付出鮮血、消耗人民賦稅的人是我們。可是現在這些什麼都沒做的傢伙竟敢號稱鼓城的保護者,還想私吞所有的利益,簡直就是厚顏無恥。」

  無論是哪個勢力帶來和平,三宮夏目與七宮賀川都被當成壞人。

  「這也是鼓城做的嗎?是鼓城的陰謀嗎?」

  「恐怕正是如此。」

  三宮夏目軍的指揮官士道將軍如此回答。

  「鼓城大概認為與其被捲入我們的決戰之中,還不如引進其他勢力,藉由讓各個勢力互相牽制來消弭戰爭。對生活在那塊土地的人來說,最好的情況就是我們與七宮都從鼓城撤退。」

  「所以他們才一方面籠絡七宮,邀請東征前來駐守,一方面以解放鼓城為名向我們三宮請求援軍是吧?」

  常磐姬滿腹怒氣,深紅色的陣羽織隨之搖動。

  「這樣一來我們跟小丑有什麼兩樣?我們要做的事應該只是迎戰七宮,然後把東征打倒而已,為何我們得像這樣被各股勢力耍著玩呢?」

  原本單純的目的為什麼會變得如此複雜,想到這裡,武人出身的公主不禁仰天長歎。

  話雖如此,鼓城也不想被三宮與七宮玩弄於鼓掌之間。只因為一次的戰敗就得屈從他人的指揮,這對鼓城的居民來說是無法接受的事。

  利用這場紛爭引來各方勢力,讓各國之間互相牽制。如此一來,本身還保有雄厚實力的鼓城想在不久的將來取回獨立地位絕不是件難事。

  鼓城的做法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然而在性情正直的常磐姬看來,這些行為只能說是一連串的陰謀詭計。

  「先是為了保身捨棄琥珀,這次又打算利用我逼退七宮,鼓城的良心已經敗壞至極。既然如此,我們三宮夏目又何必配合那樣的傢伙。很久以前鼓城跟夏目曾經互相仇視,現在看來那也是很合理的吧?」

  雖然知道說了也沒用,但公主還是說出心中的話,而且這也是在場的每個人都有過的想法。只是他們也知道,世事就是如此變幻無常。

  「看來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面對沉默不語的諸將,常磐姬低頭閉上眼睛,忍受她不喜歡的氣氛。

  忍耐到最後,她歎了口氣:

  「接下來該怎麼做?站在前線的各位,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只要是對我們三宮夏目有利的意見,我一定會照辦。」

  聽完公主好不容易說出來的一句話,最先開口回答的人依然是士道將軍。

  「向各都市主張我方的正當性,並請他們提供支援打倒七宮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沒有人想弄髒自己的雙手吧?」

  常磐姬「哼!」了一聲點頭表示同意。

  就算取得其中某個都市支援,其他都市恐怕也會站在七宮那邊。如果讓三宮夏目成功佔領鼓城,剩下的每個都市都會感到不滿。就算三宮主張擁有正統權利,各都市最可能的做法就是採取模稜兩可的態度。

  想同時拉籠好幾個都市就更難了。

  願意支持我方的都市勢必要求某些回報。對於財政狀況出現危機的三宮夏目來說,唯一能夠提供的回報就只有讓對方分享在鼓城的利益。如此一來,自己勞民傷財調動軍隊所得來的利益就會平白減少。

  「在這種情況下,我方能做到的最好方法就只有一個。」

  聽見士道將軍這麼說,常磐姬睜開眼睛,抬頭看著他。

  「說來聽聽。」

  「我軍在明天日出的同時開始進軍,出兵攻擊在鼓城南部設防的東征將軍展‧鳳。」

  在各勢力到達並介入和談活動之前擊潰七宮軍。只要能夠打敗東征將軍,或是對七宮軍造成一定程度的打擊,其他勢力就算介入也無法產生太大的影響。

  解放鼓城的最大功臣不是為和平奔走的各都市,而是付出鮮血逼退七宮賀川的三宮夏目。

  「這是我們本來的方針,也是上上之策。但是我們可能如此快速獲得勝利嗎?」

  常磐姬的語氣透露對自軍勝利堅信不移的信念,可是她也不得不懷疑怎麼可能在短時間之內分出勝負。

  七宮的東征將軍展‧鳳是上一場戰爭的勝利者。雖然只要攻進對方陣營就能獲勝,可是對方在官道要衝的山丘上建立外城,絕不是容易應付的對手。

  「正面交鋒,唯一能做的就是憑實力克敵致勝。」

  七宮的增援還在遠方,而常磐姬率領的部隊已經來到這裡。士道將軍身為武士的自信告訴他這場戰爭絕不會輸。

  聽見士道將軍豪氣乾雲的宣言,諸將也跟著點頭。

  雖然沒有壓倒性的優勢,可是身為武人,對於一心想要洗刷上一場戰爭之恥的他們來說,無論誰都認同將軍的決心。

  「士道的決心很好。」

  所以常磐姬也明快表示贊同,然而心中還是有所迷惑。

  「不過七宮軍會不會因此死守陣地?難道他們不會趁著這個時候接受其他都市的介入嗎?」

  跟三宮夏目比起來,七宮賀川比較能夠接受其他都市的干預。與其長期佔領鼓城,利用這次機會從鼓城撤退或許對七宮賀川更有利。

  為了保障本身的獨立割據,七宮賀川只需做到這種程度就夠了。只要能在鼓城留下部分權利跟影響力,今後的局勢仍然對他們有利。

  「那是不可能的。」

  回答公主問題的聲音並不是士道將軍,也不是一旁列隊的諸將。

  聲音是從外頭傳來,眾人的視線開始尋找說話的人。

  在士道將軍的帳外,一個高大的身影被守護在入口左右兩邊的哨兵擋在門前。

  透過他的肩頭隱約可見背上的長刀刀柄。

  「回來啦,傭兵將軍。」

  聽見士道將軍的話,哨兵們讓出一條路。

  「屬下完成探索敵地的任務。」

  高大的身影走近帳內,常磐姬用充滿信賴的眼神看著他。

  「好久不見了,霧羽。說吧,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是,不過請容在下先向前線指揮官士道將軍報告此次任務的成果。」

  「應該的。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對方言之有理,所以公主爽快地致歉,然後退到一旁。

  霧羽‧良沙來到士道將軍面前,挺直身軀敬禮:

  「根據搜索的結果,東征將軍除現有的兵力之外並未安排其他的奇襲部隊。另外七宮空澄姬與增援至今仍在後方,尚未與東征將軍會合,吾等一門已確切掌握援軍的行蹤。報告完畢。」

  「探查敵情很辛苦吧?我方是否有所損傷?」

  「與敵方前哨部隊的接觸造成若干死傷,但不影響任務的進行。」

  「我知道了。接下來就請你回答公主殿下的問題,說明一下你剛才對七宮的見解。」

  「是。」

  面對士道將軍的身體轉向常磐姬,視線對上正在點頭的公主。

  「東征將軍是個充滿野心的人。比起七宮賀川的繁榮,這個男人更在乎自己的勝利。這樣的人絕不可能屈服於各方勢力的壓力。」

  「喔,也就是說他會跟我們決一死戰嗎?」

  「不、這個男人會想得更加周到。他不像我們是個純粹的軍人。」

  常磐姬有點不懂霧羽話中的含意。

  「這是什麼意思?」

  「那個男人恐怕早已預料眼前的狀況。除非我軍出現重大失誤,否則他從頭到尾就不打算與我軍決戰,因此才會把七宮的公主請來。」

  霧羽說出自己早已隱約得知的事,所以常磐姬靜靜呼出一口氣。

  她沉默不語,不是為了思索要說的話,而是想讓自己的心情冷靜,然後視線轉向她的部下。

  陣地的指揮者,負責這場戰爭的將軍靜靜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士道啊,難道他們也跟我們一樣嗎?」

  正當畫師繪津在常磐姬的帳中盡情揮灑畫筆時,結束漫長軍事會議的常磐姬終於回到營帳,時間已接近半夜。

  「你總是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啊。」

  脫下身上的深紅色陣羽織,常磐姬隨手從散亂的桌上拿起一張素描。

  「啊、那個是……」

  畫師還來不及把畫搶回來,突然飛來一拳打中他的頭。

  「咚!」的一聲,結結實實的一拳。

  「哇啊!打人啦!公主殿下打人啦!?」

  「活該!你畫的是我的腳踝吧?」

  這張素描畫的是從足袋縫隙露出的女人腳部。從腳上足袋的豪華程度來看,毫無疑問是常磐姬的腳。不知為何,這張素描畫得特別仔細。

  畫師大概是憑著看見常磐姬在房間休息時的記憶畫出這張畫的吧?公主一看馬上怒火中燒。

  「你就這麼喜歡女人的腳嗎!?」

  「也不是啦……該怎麼說……腳踝不是很好嗎?人的關節畫起來可是很有趣的,那可是人體的神秘之處啊。」

  「你這個好色的傢伙!」

  「咚!」的一聲,又挨揍了。

  「唉呀,公主殿下這麼粗魯不好吧?」

  繪津一邊按住頭一邊抗議,其實也沒有那麼痛。

  常磐姬當然有手下留情,繪津也早就習慣在工作的地方被打。這個男人不管到什麼地方,做的事情都沒有太大差別。

  「對了,到底發生什麼事啦?」

  隨口掰出一套理論之後,畫師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如此問道。

  如果不是發生什麼事,這個公主再怎麼樣也不會隨便動手打人。這名畫師靠著自己的直覺,感覺到事態的變化。

  常磐姬沒有把視線轉向畫師,在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後說道:

  「明天一早,士道將軍會率領我軍將士攻擊在鼓城南部要道建立外城的東征將軍。我會給你通行證,你快逃吧。」

  決戰的時刻到了,畫師的表情變得嚴肅。

  搞不清楚狀況的自己陪伴公主走到這一步,其實繪津本來就跟這場戰爭無關。

  現在公主命令自己逃跑,雖然很想照辦,可是繪津還是恁著自己的意志待在這個地方。而且他也無法放著看起來意志消沉的公主不管,自己一個人獨自逃走。

  「接下來會怎麼樣?公主殿下也要跟那個東征戰鬥嗎?」

  對繪津來說,這兩個人都是照顧過他的人,繪津覺得自己無法置身事外,所以才會這麼問。然而公主遲遲沒有回答,只是有氣無力的任由四肢隨意伸展。

  經過漫長的沉默,公主終於開口了:

  「我的對手是七宮的公主。接下來我得跟本隊分開行動,我會帶領這次帶來的所有增援部隊,前往七宮通往鼓城的路上埋伏。」

  公主要跟公主開戰嗎?畫師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可是常磐姬搖頭否認。

  「我是宮姬,你應該知道吧。」

  說話的語氣不是詢問而是確認,畫師點點頭。

  「七宮的公主也是一樣。我們三宮夏目的執政院是以慰勞前線將士的名義允許我出征,而七宮賀川的議會則是以親善大使的身份把空澄姬送到鼓城。兩個都市都一樣,我們並不是為了戰爭才來到這裡。雖然我想放手一戰,士道與東征也想一戰,但兩個都市並非打從心裡希望戰爭。」

  「喔?」

  畫師不太明白公主說的話,還是努力試圖繼續聽下去,常磐姬看著他露出苦笑:

  「總而言之,打從一開始,我們三宮夏目跟七宮賀川就一直互相暗示對方在緊要關頭可以講和。證據就是我還有空姬。」

  畫師還是無法理解,只能呆呆看著公主,她雖然與自己同年,但表情卻顯得成熟無比。

  畫師面前的常磐色公主,把視線望向遠方——

  「原來我才是小丑啊。」

  發出帶著自嘲意味的笑聲。

  不知不覺,東和的公主全都聚集在此。

  所以雖然夜深了,我還是輾轉難眠。

  換成平常的我,這時候早就進入夢鄉,可是我現在還是睜開眼睛看著已經熄滅的燈籠反射外頭的亮光。

  房間外站著好幾個負責警衛的哨兵,這些士兵將會一直保護我直到早上。他們所用的燈火從木門的縫隙透射進來,在房裡形成微微的光亮。

  這裡是距離鼓城最近的驛站,此地的老舊神社自古以來就一直被王族、貴族還有使節團當成途中的棲身之所。

  右邊的房間住著梳妝師,左邊是侍從團的房間,左大臣的房間則在比較遠的地方。

  靠著些微的亮光,我開始思考很多事。

  杜艾大人似乎早就預料到現在的狀況。

  展大人恐怕也是。

  他們兩個都知道,要一直佔領鼓城是困難的。

  如果能像上次那樣迅速迎戰三宮夏目軍,向各界展現壓倒性的戰力,結果可能完全不同,可是在他們的預測裡,這樣的情形是不太可能實現的。

  即使如此,要和談仍然不是這麼容易。前一場戰爭的遺恨使得雙方很難接受對方。

  所以他們兩個才會利用各勢力做為催化劑,打從一開始就不斷尋找與三宮和平共存的方法。

  事情似乎就是這樣。

  不僅是跟七宮賀川,三宮夏目跟每個勢力的關係都不好。

  與其在各勢力的壓力之下被迫退兵,還不如透過七宮與三宮的直接交涉找尋和平之道,如此還比較容易營造出對夏目有利的狀況。

  在這種情況下,身為七宮公主的我只要在明天對三宮常磐姬送出和談的使者,這場戰爭應該就能落幕了。

  如果和談的條件包含暫時解放鼓城,以及減免三宮夏目對鼓城財界的債務,對於現在的夏目來說也是求之不得的機會。

  我方多半已經跟推派常磐姬的議會,也就是執政院的人們定下密約。雖然沒有人明白地告訴我,但杜艾大人的話隱約給我這樣的感覺。

  一方面在背地裡進行談判,一方面又讓軍隊交戰,只要某一方露出破綻,另一方就會毫不留情加以驅逐。

  這就是隱藏在這場戰爭背後的事實。

  兩軍一直以來的衝突都是為了爭取優勢。可是在雙方都沒有露出破綻的情況下,兩個都市的公主都來到前線的現在正是和談的最佳時機。

  宮姬本來就是各都市的和平象徵。

  「可是真的能夠這麼順利嗎?」

  我忍不住喃喃自語。

  上一場戰爭跟這次的戰爭造成眾從死傷,在這種情況下,單靠議會與議會間的私下交易來進行的和談真的能夠成立嗎?

  聽說常磐姬是個性格剛烈的人。

  隨時可能發生突如其來的戰鬥,而且鼓城內部應該也有人不願見到三宮與七宮談和,更重要的是,其他的公主都在附近。

  「如果在杜艾大人他們完成和議之前,其他的公主就以解放鼓城的名義發動戰爭的話又該怎麼辦?如果她們搶先跟三宮夏目建立同盟的話怎麼辦?」

  剛才我沒有想到這一點,所以沒有問杜艾大人。

  不過這些應該也在他們的考慮之中吧。

  不管是要繼續奮戰,或者是要放棄鼓城,他們都準備了相應的策略跟大義名分。七宮可以為了保護鼓城不受其他邪惡勢力侵襲而戰,也可以為了不讓鼓城陷於戰火之中而撤退,那兩個人應該把兩種劇本都準備好了。

  「夏目應該不會跟其他都市同盟。」

  棉被中的我如此安慰自己。

  三宮夏目並不想欠任何都市人情。之所以會跟我們談和,也是基於本身奮戰到底而且絕不撤退的決心。對他們來說,和平應該要靠自己的雙手爭取。

  如此一來,剩下的鼓城就能以兩個都市仲介者的身份重新出發。比起受到七宮佔領的日子,鼓城人民的生活一定會改善許多,三個都市的未來都會比現在更加光明。

  「可是……」

  那個人來了。

  有著黑色長髮、身穿黑色服裝,還有黑色帽子的背影。

  我想起天空降下細雪的那一天,在我的目送下離去的背影。

  一宮的黑曜姬殿下究竟抱著什麼心情率軍前來?

  或許那個人只是單純為了尋求和平而來,但是我覺得她看得出杜艾大人在背後所做的事,我想她應該另有目的。

  還有二宮的翡翠姬,既然她不斷提倡和平,為什麼她帶來的軍力比其他勢力都要龐大呢?五宮與六宮的兩位公主殿下又打算介入到什麼程度呢?

  我越想越難以入眠。

  然後我想到:

  「常磐姬是不是跟我一樣煩惱呢?」

  如果是的話,我想試著跟她見個面說話。雖然很害怕,但我有很多事情想要問她。

  黑曜姬殿下還在遠方,但常磐姬和我就在不遠的地方凝視著彼此。

  早上了。

  天空朦朧露出魚肚白,空氣仍然冰冷。

  星光與月光逐漸稀薄,只剩下微弱的光芒,照理說現在應該是一片寂靜的時間。

  然而四周都是忙碌的人們,陣陣的喧囂似乎讓空氣變得溫暖。

  身穿深紅色陣羽織,肩上背著長刀的背影就在前面,畫師繪津追了上去。

  「你不逃走嗎?」

  穿著陣羽織的背影頭也不回地問道。

  「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就讓我陪你到最後吧。」

  其實不敢一個人逃走才是他的真心話,不過他沒有說出口,打扮得像是小丑的畫師就這樣跟在公主背後。他已經很習慣跟公主保持這樣的距離了。

  「這把應該是霧羽先前用的刀吧?」

  「這把刀叫慧星,我把它當成守護刀。」

  這是一把幾乎跟公主身高一樣高的刀,能夠靈活運用的劍客少之又少。即使是這位公主,恐怕也只能揮動一、兩次。由於刀身過長的緣故,對於不習慣的人來說,一旦攻擊揮空或是被人架開,很容易產生致命的破綻。

  即使如此,這位公主還是選擇這把長刀做為這個重要早晨的守護刀。

  「霧羽沒有休息,已經趕回他的一門那裡。可惜沒能讓你見到他,你應該很遺憾吧?」

  「不不不,只要能待在公主殿下身邊,身為畫師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兩人的目的地是許多人忙進忙出的士道將軍本陣。

  士道將軍剛換好盔甲,現在正在跟副將商討一些事。

  「原來是公主殿下,今日一早便前來……」

  「招呼就免了,要出發了嗎?」

  公主與將軍面對面說話,畫師連忙拉開距離躲在一旁。

  「如果打算攻東征一個措手不及,這麼早出發是必要的。」

  士道將軍應該連小睡片刻的時間都沒有。身居要職的人都徹夜不睡進行準備,士兵們則是直到最後一刻才得到通知,好讓他們養精蓄銳。

  即使如此,還是沒人敢確定能否突破七宮的防守。

  這是一種賭注。

  只要能在這裡打倒東征將軍展‧鳳,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若是能打贏這場解放戰,把七宮勢力趕離鼓城,那麼就算不跟七宮賀川和談,三宮夏目也能恁實力保護鼓城,並且控制鼓城。

  這樣一來,其他勢力就算想插手也無計可施。

  只有自己是為了解放鼓城而戰——只要能營造出這樣的形勢,姍姍來遲的其他勢力只能協助夏目重建鼓城。

  「接下來我會請霧羽帶路,跟各位分開行動。這樣好嗎?」

  昨夜的軍事會議做出決定,常磐姬不參加東征將軍與士道將軍的戰爭。

  兩軍的戰爭將以雙方一開始擁有的兵力進行。

  「公主殿下應該為鼓城的未來著想。為了不讓其他都市有機會坐收漁翁之利,公主殿下只需負起原本應有的責任即可。身為軍人的我們也將竭盡全力完成任務。」

  「執政院應該命令過你,不要打沒有把握的仗吧?」

  「屬下會量力而為。畢竟我軍若是大敗,對公主殿下身負的重任勢必造成不良影響。」

  士道將軍仔細審視佇立在早晨寒冷空氣裡的公主。

  「公主殿下的樣子簡直像是古代圖畫中的年輕武士。」

  「深紅色的陣羽織是你送的,好看嗎?」

  「當然好看,那把長刀也是。彷彿是精彩的故事裡才會出現的場景。」

  「現實可沒辦法那麼精彩。」

  常磐姬不禁苦笑。

  「士道啊,我一直夢想著能夠看到古書記載的武家之間的華麗戰爭——武人彼此相互較勁,兩軍各展謀略的戰爭。我想在這樣的戰爭中盡一點力,所以才會來到這裡。」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已徒具其形的東和王室,還有貴族化的武家所形成的華族在遙遠的過去曾經那樣戰鬥,史書與各種典籍都記載國王御駕親征的故事。

  即便是不喜歡戰爭的人,在讀到古老的戰國逸事也不免熱血沸騰,公主也是如此。出身武家的她認為那個時代將在今日重現……不、應該說她希望如此。

  「很遺憾無法實現公主殿下的期待。」

  「這個年頭誰會真的想打一場像樣的戰爭。」

  「如果時間倒轉個五十年、一百年,那時或許還是戰士的時代也說不定。」

  或許是,或許不是。

  「如果真是如此,被捲入戰爭的老百姓可是就頭痛了。」

  「我們是大人了。至少要比五十年、一百年前的人更像大人才行。」

  「別這麼說,我這個公主才十七歲。」

  說話聲中帶著一點怒氣,可是常磐姬隨即低下頭:

  「抱歉,你應該也很想毫無顧忌地跟東征大戰一場吧?你應該很想為了在上一場戰爭中失去生命的部下們報仇吧?」

  「可以的話,我會報仇的。」

  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士道將軍依然傲然宣示。

  所以常磐姬笑了:

  「您真是可靠呢,叔父大人。」

  在晨霧籠罩的河邊,碼頭陷入一片火海。

  黑衣公主靜靜佇立在船上,火光照亮白皙的臉龐。

  能夠讓大型船艦靠岸的碼頭並不多。

  就在少有的靠岸地點,一宮神川黑騎團原本打算用來登陸的碼頭遭人燒燬,碼頭邊還聚集了數千人,各自發出呼喊。

  手中的火箭紛紛射向船團。

  這些民眾的口中喊著打倒神川、廢除中央支配以及各都市自立等口號。

  他們打出七宮賀川的旗幟。

  「都是真都的人吧?」

  「看樣子沒錯。」

  騎團長出聲回答黑姬的詢問。

  天空才剛透出些許的陽光,但在火光的照射之下,可以看出這群人正舉著屬於許多不同勢力的旗幟。

  數量最多的是七宮賀川的旗幟,其中也混雜三宮夏目、五宮倉瀨、六宮牧瀨還有舊四宮鼓城的旗子,唯獨不見二宮錫馬,也就是真都同盟的旗幟。

  「煽動民眾正是錫馬最得意的伎倆。」

  各地聚集的二宮錫馬援軍偶然遇見正在南下的一宮神川軍,結果就變成這樣。

  這些人原本應該是在這裡等待二宮翡翠姬到達,然而到來的人卻是他們最大的敵人一宮神川。發現這點的人們馬上搖身一變化為暴徒。

  然而這些人明顯不是普通的暴徒。如果不是預先知道二宮翡翠姬將在這裡上岸,一般民眾根本不可能在天還沒亮的時候聚集在這種偏僻地方。

  「明明都是真都的人,可是卻看不到真都的旗子。」

  黑曜姬殿下口中唸唸有詞。

  騎團長接著說:

  「把這些人當成對一宮神川動武的普通暴徒也無所謂吧?」

  「擊垮他們。這不會形成外交問題。」

  公主的話還沒說完,眾多黑影浮現在民眾背後的晨霧裡。

  聽到背後傳來馬鳴聲,正朝著五艘船發射火箭的民眾紛紛轉頭。

  一群騎馬的武士出現在眼前。

  黑色軍裝,黑色武器,用黑色韁繩駕馭軍馬的軍團。

  數量只有百騎左右,可是井然有序的隊列散發久經鍛煉的自信。

  他們是從陸路趕來的黑騎團中率先渡河的先遣部隊,由擔任游擊隊長的黑騎士率領。

  並非只有二宮的人在這裡等待公主到來。

  黑騎團迅速展開突擊,戰鬥在一瞬間就分出勝負。

  熟練的騎士與淪為暴徒的民眾本來就有無法彌補的差距。

  「我們要展現神川的力量,盡可能不要殺人,只需驅散暴徒即可。」

  只任少數兵力殲滅敵人雖然可以展現壓倒性的力量,可是卻很難形成風聞。因此他們選擇以少數兵力驅散數千名暴徒,藉此向各界展示神川的實力。

  「游擊長的話一定能夠做到。」

  「這樣最好。」

  火海另一邊不斷傳出哀嚎,黑衣的公主靜靜佇立,眺望一面倒的戰況。

  太陽逐漸升起,冷冽的空氣也帶著一絲暖意。

  展‧鳳站在外城的遼望台上。

  他是個喜歡站在高處的男人,待在七宮城的時候也是這樣。

  話雖如此,現在正值戰時,身居要職的他自然不是為了觀賞日出才和衛兵一起站在這裡。

  「來了嗎?」

  穿過晨霧,在層層交疊的丘陵另一頭可以看見蠢動的人影。參差不齊的影子一共分成三列,眼力比任何人都好的男子可以清楚看見那是悄悄進軍的部隊。

  對方還未升起旗幟,但從他們出現的方位以及軍裝就能看出是哪個陣營的軍隊。

  「要是我也會這麼做,士道。」

  展‧鳳的嘴角露出微笑,視線轉向遼望台下。

  屏氣凝神的副官正在等待指示。

  穿上鎧甲的士兵早就在四周列隊,人人手中握著武器。

  東征將軍展‧鳳麾下的所有戰力已做好迎擊敵人的準備。

  「還是不行啊。」

  士道將軍率領七千名士兵來到這裡,原本打算趁朝露還未散去的時候攻敵不備,然而一看到東征將軍的陣仗,就知道這個方法行不通。

  早已配置妥當的七宮在兵力上與三宮沒有太大差別。

  在得知無法發動奇襲的這一刻,士道將軍的戰鬥幾乎可以說是結束了。

  如果硬要開戰,最後只會形成消耗戰。現在的三宮夏目無法應付這樣的戰爭。

  自己的實力一旦削弱,其他勢力馬上不會趁虛而入。

  三宮夏目領悟到,不可能在這裡分出勝負。

  最令人不甘心的就是無法打倒東征將軍展‧鳳。誰都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夠從頭到尾都堅持只守不攻。

  去年的他展開了強烈無比的好戰性格,可是遇到緊要關頭又能毫不猶豫全力堅守。從眼前的陣容來看,他恐怕早就預料到現在的局勢。

  「看來好戰分子的面貌是假的,策士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看著朝霞中以逸待勞的敵陣,老將掩不住心中的不甘。

  「霧羽啊,公主就交給你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士道將軍能做的只有在這裡布下陣地,與東征將軍的軍隊互相對峙。

  這天的早晨一如往常展開。

  跟平常一樣的換裝,跟平常一樣的早餐,跟平常一樣的敬禮回禮。

  誰都沒有任何改變。

  我跟梳妝師聊了一些日常的話題,跟杜艾大人談論鼓城的治安狀態。

  雖然沒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情報,坐上朱紅馬車的我還是開始思考種種比昨天更加清楚的事。由於已經來到水源豐沛的地區,窗外的景色充滿綠意。因為前一天下雨的緣故,外面不再塵土飛揚,陽光顯得特別耀眼。

  宮姬的巡行隊伍就這樣不斷前進。

  周圍的氣氛跟先前沒有任何不同。

  只有我自己有一點改變。

  重要的時刻即將來臨,坐在朱紅馬車中的我閉上雙眼,靜靜等著那個時候的到來。

  四周的景象逐漸從早晨變為春天的白晝,陽光射下的角度逐漸升高,就在日正當中的時刻,朱紅馬車停下前進的腳步。

  巡行隊伍停了下來,人們開始發出小小的騷動。

  我豎起雙耳,努力傾聽外頭人們的騷動,試著掌握現在的狀況。

  從斷斷續續的話語裡,我知道隊伍前端遭遇異常狀況。不過整個隊伍並沒有因此陷入混亂,也沒有人因此感到害怕。

  所以我也不覺得焦急,只是靜靜等待通報。

  朱紅馬車旁邊終於響起腳步聲。

  「公主殿下,臣有事稟報。」

  外頭傳來左大臣的聲音,我睜開閉著的雙眼:

  「有什麼事嗎?」

  我用公主殿下的聲音催促對方回答。

  「有使者前來拜會。對方帶著兩百名軍隊在我方巡行隊伍前面等候。」

  「是哪裡的使者?」

  「三宮常磐姬殿下派來的使者。來使是屬於常磐姬的將軍霧羽‧良沙閣下。」

  「他們為何而來?」

  「常磐姬似乎希望與公主殿下在鼓城會面。」

  在兩百名士兵的後方,離開陣地的常磐姬正率領數量與我們相差無幾的兵力,擋在我們與鼓城之間。

  這正是我的左大臣在等待的東西,所以他才故意放慢前往鼓城的腳步。

  「我明白了,我是否應該接見使者呢?」

  「不,此事請交由臣來負責。」

  「那就交給左府閣下處理。」

  「遵命。」

  我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座席,用平淡的語氣結束對話。

  到此為止的交談都是照本宣科。等到見到常磐姬的時候,這種做法恐怕就行不通了。只是重複別人告訴自己的話是無法打動人心的。

  到此為止都是杜艾大人跟展大人在努力,接下來輪到空澄姬出場了。

  外頭仍舊持續報告,但我已開始思考接下來要面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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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節  葉櫻下】

  結果直到最後我都沒有見到霧羽先生。

  那一天,霧羽先生來到巡行隊伍面前,通知三宮常磐姬正帶領三千兵力前來此地的消息。

  當天傍晚,揭示三宮旗幟的人馬出現在官道的另一頭,杜艾大人立刻前去拜會,與對方的政治家以及閣員展開會談。

  距離鼓城還剩下兩天左右的路程,兩個宮姬的巡行隊伍決定並肩走完這一段路。

  常磐姬一直待在自己原本討厭的朱紅馬車裡,而我也沒有踏出自己的朱紅馬車。在進入鼓城之前,我們一次也沒有見過面,持續著不可思議的關係。

  我們兩個若是見面,事情很可能當場發生重大進展,因此這種不自然的安排就是為了避免那種情形發生。在這段期間,雙方陣營不斷交換使者,針對和談的各種細節進行討論。

  我的左大臣還有對方的傭兵將軍都盡責執行他們的任務,同時注意各勢力的動向,以防有人趁虛而入。

  在這段期間,東征將軍所率領的七宮賀川軍與士道將軍率領的三宮夏目軍沒有交戰,只是不斷持續對峙。

  「七宮與三宮似乎打算談和。」

  「但願那不是表面功夫。」

  五宮淺黃姬與六宮萌蔥姬最後並沒有渡河,而是留在原地觀察局勢的發展。

  春瀨‧采歸來的日子正好是空澄姬與常磐姬同時進入鼓城的日子。

  「這次辛苦你了。」

  「這些日子受到不少委屈吧?」

  春瀨跪在地上接受兩位公主的慰勞,然後抬起頭說道:

  「在下建議兩位公主殿下盡快撤退。如果繼續停留於此地,一宮和二宮很可能對我方做出無理的要求。」

  春瀨的話很有道理,長相神似的兩位公主同時點頭稱是。

  然而采家的進言還是讓她們感到有些疑惑。

  「若是太早撤退,外界不會認為我們沒有發揮影響力嗎?」

  「甚至有人還提出我方應該渡河的建議。」

  姊妹輪流提出疑問。

  「不,正因為沒有渡河,才能夠突顯公主們的高瞻遠矚。像一宮神川還有二宮錫馬那樣打算以力服人的勢力才是最危險的。那些大國只是為了自己的野心阻礙各都市的自立,他們的行為絕對無法促成真正的和平。相對於隨意侵入他國領土的那些大國,雙子都市這次展現嚴守分際的良心,這種良心正是當今東和最需要的財產。」

  聽到這段合情合理的解釋,兩位公主對著彼此深深點頭。

  「對神川議會的遊說還沒有結束嗎?」

  就在距離鼓城不遠的地方,二宮翡翠姬焦急地坐立難安。

  由黑騎士團構成的一宮神川軍就駐紮在附近,迫使她們停留在這裡進退不得。

  彷彿是在守護鼓城,一宮黑騎團就擋在二宮錫馬的面前。原本只有五千名親衛隊,但在收編了隨後趕來的地方豪族援軍之後,兵力已經超過一萬。

  雖說神川的勢力大不如前,可是支持他們的人依然遍佈各地。若是照眼前的狀況繼續下去,他們的勢力或許還會進一步擴大。神川正規軍也有準備出兵的動作。

  「那個公主簡直是為了妨礙真都同盟而來。」

  就算再不高興,情況也不會有所改變。

  若是在此展開決戰,即使是兵力佔優勢的錫馬也會大受損傷。因此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透過政治上的手段,設法讓一宮公主撤退。

  「向全軍還有全體人民發表官方聲明。就說在我軍的奔走之下,此次的紛爭已朝和平解決的方向邁進,不會再像先前一樣爆發戰爭。」

  壓下心中的焦急,翡翠姬抬頭仰望金綿裝飾的真都旗幟,那是屬於她們的旗子。

  只要想起更遠大的抱負,自己的心情就能從眼前這場小紛爭之中抽離。

  「此次的鼓城之亂只不過是三宮與七宮在爭權奪利。所以鼓城內的有心民眾才會明確表露想參加真都同盟的心意。我們真都錫馬才是抑止衝突的最有效力量,事實證明我們比任何勢力都來得盡心盡力。證據就是我們動員最多人力,以最快速度促成和平。這場戰爭真正的贏家是祈求和平的民眾,我們真都同盟才是民眾的最大支持者。」

  出動最多兵力,為和平打下有效基礎的是真都錫馬,這是無可動搖的事實。至少在流傳下來的紀錄上是這樣。

  無論三宮或是七宮在背地裡做了什麼,世人都無法得知真相。

  「白白浪費民脂民膏,只懂虛張聲勢、不願全力阻止戰爭的一宮神川;一味聲稱良心,實際上什麼也沒做的五宮倉瀨和六宮牧瀨,他們對解決這個事件根本毫無貢獻,真正阻止人民無謂流血的只有我們真都錫馬。」

  「為了顯示神川的實力,照理應該在此跟二宮一決勝負才對。」

  一旁站著騎團長跟游擊長,一宮黑曜姬殿下的遺憾之情表露無遺。

  可是她比誰都還要清楚,實際上不能這樣做。

  二宮錫馬並未明目張膽地出手,因此我方也不能輕易攻擊。對方很明顯是打算在準備撤退的同時透過政治手段牽制黑曜姬。

  鼓城的控制權根本無關緊要。

  展示一宮神川的實力,同時阻止二宮錫馬的勢力繼續擴大才是最大目的。

  一次的出兵就足以改變形勢。神川透過這種方式證明自己並非沒有力量,只是尚未採取行動。而且黑騎團也將力量的一部分展現在他國眼前。

  一宮神川仍是君臨東和的最大勢力。經過這次事件,未來幾年之內,人們都不會忘記這件事。光靠這點就足以讓神川重新鞏固搖搖欲墜的地位。

  「用一宮黑曜的名義發出聲明。中央政府神川將確保鼓城的安定與復原,為此我們要求鄰近的夏目與賀川兩都市保持合作。到此為止的衝突乃是不幸的意外,如果兩都市允諾全力協助鼓城重建,中央政府將不追究發動戰爭的責任。把記載以上要旨的聲名用正式書狀送交給兩位公主,署名就用我這個姊姬的名字。」

  這次的戰爭能以和談的形式落幕,乃是因為一宮神川的威嚴讓兩個陣營和解。這是一宮神川的官方見解。

  雖然對鼓城的支援只是口頭約定,但承認兩位公主是妹姬的說法確實帶有讓步的色彩。在此之前,一宮公主從未在公開場合承認其他公主的地位。

  各個勢力還有其他公主會如何看待這個讓步尚且不得而知。更重要的是,一宮神川黑曜姬的聲明中絲毫未提及二宮錫馬、五宮倉瀨及六宮牧瀨的行為。

  彷彿這些行為從未發生過。

  東和領土內的夏目與賀川為了爭奪鼓城而發生衝突,唯一出面制止的是擁有正統權力的中央政府一宮神川,這也是事實。

  「放著七宮不管行嗎?」

  面對騎團長的發問,黑衣公主一笑置之。

  「上一場戰爭是正當防衛,這次則是成功避免戰事擴大。目前的我們沒有足夠的理由可以對他們出手。」

  「從七宮的行動看來,似乎事前就察覺我們的行動。如果放任不管,七宮勢力必將坐大。」

  三宮夏目就算不去理會也不會造成太大問題。常磐姬雖然性情剛烈,可是本身沒有太大的野心,而且都市的財政危機也讓三宮很難採取大動作。

  但是新興的七宮賀川可就不一樣了。不管是從什麼角度來看,年幼的空澄姬都是七姬中最像傀儡的一個。至於身為空澄姬左右手的左大臣與右將軍,任誰都看得出他們野心勃勃。

  目前雖然不知道他們究竟抱持什麼野心,但為了安全起見,趁早剷除他們是最好的方法。騎團長將這個想法告知他的公主。

  「這樣不是很好嗎?七宮的勢力越強大,真都就越難將勢力延伸到這個區域。只要把七宮當成擋箭牌,我們就可以專心處理神川內部事務。」

  「公主殿下想讓二宮與七宮對抗嗎?」

  「七宮大概也想趁我們跟二宮互鬥的時候擴大勢力吧?我不會讓他們有這種機會的,而且我對真都的未來也沒半點興趣。」

  「以毒攻毒嗎?若是失敗的話,難保七宮不會變成第二個二宮。」

  寬鬆的公主裝扮轉身,一宮的公主邁開腳步走向豎立本國旗幟的本陣:

  「只要我們拿出實力,那種程度的對手何懼之有?現在無須在乎這些。」

  臉上浮現沉穩的笑容。

  「唉呀唉呀,真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輕心啊。」

  把大刀架在肩上的東征將軍展‧鳳如此感歎。

  各陣營都在採取行動。

  恁著各自的理由,黑騎團、二宮軍,還有傾向支持各都市的大小勢力都在鼓城周圍徘徊。

  這是一種示威行為,表示一旦三宮或七宮出現異狀,他們馬上就可以調動大軍鎮壓。

  由於七宮軍內部也有許多主戰派,目前平衡的局勢可能因為一點小意外而崩潰。

  所以將軍才會親自扮演憲兵,每天專注監視自己的陣營。

  「你們可別輕舉妄動啊。絕不要在對手想戰鬥的時候戰鬥。戰爭這種東西,只要在對手不想戰鬥的時候進攻才有價值。」

  這是這個男人的理論。這個男人熱愛戰鬥,但卻不喜歡戰爭,因此在實行自己的理論時絲毫不帶半點猶豫。

  在與士道將軍對峙的陣地裡,展‧鳳背對對手的陣營,眺望鼓城所在的方向。在這個距離下,只能看見城中比較高的建築物。

  他想起先前軍師的報告,現在應該正是兩位公主見面的時刻。

  「將軍,這場戰爭結束之後,您是否要前去拜見公主殿下?」

  展‧鳳點頭回答副官的問題。

  「我也很久沒跟我們的公主殿下見面了,真擔心我們的公主會不會被杜艾給騙了。」

  「您是說軍師閣下嗎?」

  「那傢伙最擅長擺出沒事的表情說謊,公主身邊沒有我這種正直的人還是不行啊。」

  聽見將軍用嚴肅的表情說出這番話,副官只能呆立在原地。

  「你們不是朋友嗎?」

  「呃、這個嘛……算是啦……」

  「我們先前是有見過面。」

  看著心情似乎很複雜的兩個男人,常磐姬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

  常磐姬想瞧瞧霧羽‧良沙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所以一直把這名男子帶在身邊。然而一個是拚命想逃跑的畫師,一個是為了牽制其他勢力而四處奔走的傭兵將軍,常磐姬一直等到平安進入鼓城之後才找到機會讓他們兩人見面。

  留下總算見到面的傭兵將軍與畫師,笑夠了的常磐姬邁開步伐。

  「我還有工作要做,先走了。」

  聲音中透露出一點不甘願的感覺。

  然而這位公主還是挺直身體,她的背影就跟平常一樣英氣凜然。

  「帶著這個不好吧?」

  隨後跟來的侍從接下公主原本帶在身上的慧星。

  深紅色的陣羽織也被要求脫下,兩個男人在原地目送穿著日常羽織的背影離去。

  「你怎麼會到這裡?」

  「只能說是身不由己吧。」

  「我想也是。」

  整個鼓城正因為三宮與七宮的和談而顯得熱鬧不已。鼓城臨時政府聲稱自己是兩個都市的協調者,藉此向兩個都市要求恢復本身的權力。

  鼓城用盡心思想要取回先前戰敗失去的東西,化為實際行動就是對兩位宮姬的歡迎。

  最好的證據就是把名勝之一的櫻樹街道完全淨空,提供給兩位公主做為專屬的賞櫻場地。

  流經東西向道路的寬廣水道,從鼓城創建之初,百年以來這裡一直都是鼓城最著名的景點。每當櫻歸時節,人們都會聚集到盛開的櫻花樹下賞花作樂。

  這個地方現在只屬於來自東西兩邊的公主。

  「大爺啊,你不是很想跟東征好好打一場嗎?」

  「以後機會多的是。現在的和平維持不了多久的。」

  「只有現在嗎?」

  「三宮與七宮結成同盟,再加上鼓城將形成一股龐大的勢力。其他勢力絕不會默不作聲。」

  「話是沒錯。」

  櫻樹街道。常磐姬支開身旁的侍從,一個人走在雙方軍隊包圍的街上。

  兩個男人並肩而立,看著常磐色的背影漸行漸遠。

  沒有人可以跟過去,因為接下來是只屬於兩位公主的時間與地點。

  畫師喃喃低語:

  「大爺啊……」

  「什麼事?」

  將軍用平淡的語氣回應。

  「我就是在這裡第一次看見那個穿著櫻色衣服的公主跳舞。就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她是個很適合琥珀色髮飾以及春裝衣帶的公主呢。」

  「這樣啊。那時候我剛好被派駐到邊境,等到夏季祭典才第一次看見那位公主。」

  「她是個漂亮的公主呢。」

  「關於那幅畫的事,我很抱歉。」

  那年冬天,畫師在七宮的工藝館裡畫的櫻花被高大的將軍燒掉了。現在那幅畫只存在畫師的記憶中。

  「別在意,畫只要再畫就有了。倒是……」

  看著公主走遠的背影,畫師繪津繼續說道:

  「那個公主殿下打從一開始就預料到會變成這樣嗎?」

  傭兵將軍稍微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答道:

  「她並不希望這樣,只是早就做好心理準備。」

  「大爺也是嗎?」

  霧羽沒有回答繪津的問題,只是報以微微的笑容。

  接下來一段時間,兩個人就這樣靜靜佇立。

  杜艾大人告訴我:

  「這個同盟將會大大改變東和的面貌。往後不管哪個勢力都無法忽視我們,不管別人怎麼妨礙,我都會讓這個同盟長久維持。」

  「常磐姬也是這樣打算嗎?」

  「無論她喜不喜歡,這對現在的三宮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對鼓城也是一樣。」

  「我也覺得這樣最好,這才是宮姬該做的事。可是杜艾大人跟展大人呢?這樣能滿足嗎?」

  尤其展大人好像很想跟霧羽先生大戰一場的樣子。聽到我的疑問,杜艾大人笑著回答:

  「我們還有更大的目標等著要去實現。」

  就在此時,他露出非常具有個人特色的表情。

  「其實變成這樣,對於展跟我來說未嘗不是件有趣的事。這次我們看清楚了很多事情,像是世局的發展,還有某些人心中的想法。所以現在只要保持這樣就好了。」

  我抬頭看著杜艾大人,他繼續說道:

  「對於放眼天下的人來說,眼前的一、兩場戰爭根本無關緊要。不管就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來看,我們剛好都屬於這種人。」

  我好像可以理解,這兩個人的確是這種人。

  而我心中也有類似的想法。

  追逐這兩個人的背影,還有追逐那個身穿黑衣的背影,我總是把全副精神放在這些事上,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錯過許多東西。

  令我感觸特別深的是琥珀姬。當時我並沒有為她做任何事。

  這次為了不讓自己再犯同樣的錯誤,所以來到這裡。然而事情的發展絕對不會一成不變。

  常磐姬跟琥珀姬不同,也跟我還有黑曜姬殿下不同。

  「政治方面的協商大致上已經告一段落,你就只要跟她見個面就行了。」

  杜艾大人說得輕鬆,我卻緊張得不得了。

  「我走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這麼說。因為最想見到常磐姬的人其實是我自己。

  雖然我很害怕,但我還是背對杜艾大人邁開腳步。

  身在初次造訪的鼓城,我走在未知的土地上,朝並排的樹下前進。

  努力挺直身體,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公主殿下。接下來我就要在這條林蔭大道的中心跟另一位公主見面。

  長長的路上空無一人,春風吹過寧靜的街道,禮服的衣袖隨之搖擺。

  春天變得好安靜。在各方勢力匯聚的城市裡,時間悄悄流逝。

  一棵巨大的古木矗立在林蔭大道中心。

  這是棵樹齡數百年的老櫻樹,朝四周延伸的枝葉必須靠人為支撐才得以維繫。

  如果沒有人為支撐,分佈得如此廣大的枝葉恐怕早就因為本身的重量折斷。常磐色的羽織就在廣大的樹蔭下任由春風吹拂。

  古木的樹幹四周圍著一圈阻擋人接近的柵欄。常磐色的公主把背靠在木製柵欄上,一個人度過寧靜的時間。

  這位公主閉上雙眼,獨自任由時間經過。

  她想起過去曾經在這裡跳舞的公主,也想起現在朝著這裡走來的另一位公主。

  在溫和的春光裡,她靜靜思索過去的事還有未來的事。

  獨自一人的時間告一段落。

  一道影子落在春天陽光照射的臉上,細微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在附近停下。

  常磐色的公主緩緩睜開眼睛,一道空色的公主身影出現在眼前。

  那是位嬌小的公主。

  但她的背後是一片天空,與她的公主裝扮還有名字相同顏色的天空彷彿就在她的背上。

  原來如此,這就是她名字的由來。常磐色的公主輕輕點頭。

  「讓您久等了。」

  空色的公主輕聲說道,然後報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七宮的空澄。」

  「我是三宮的常磐。」

  在一片青綠的櫻樹下,身穿常磐色羽織的身影緩緩站起,兩道姬影互相敬禮,靜靜交會。

  很遺憾的,我們沒能趕上開花的時間。大概是因為前些日子下雨的關係。

  鼓城的櫻花幾乎都已凋零,只剩下乾枯的花瓣在我們腳下隨風飄動。

  櫻樹在道路上一字排開,茂密的枝葉遮蓋流經鼓城市區的人工水道。也因為這塊土地擁有豐富的水源,此地的景象顯得比其他地方更有生機。

  這裡是鼓城的名勝,琥珀姬在祭典中獻上舞蹈的舞台。

  在古木下碰面之後,我們並肩在四周散步。

  「應該早點來的。」

  身旁的常磐姬也用同樣的視線看著櫻樹。

  「就在我們彼此爭鬥的同時,很多東西都錯過了。」

  「是啊。」

  四周早已淨空,在遠處侍從的守護之下,我們停在成排的櫻樹旁,彼此沒有太多交談。

  「夏目與賀川結成同盟,這樣好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

  「我們夏目根本不在乎東和的未來。老實說,不管你們有多大的野心,我們都不想管,我們只求能夠保住跟鼓城之間的關係。儘管笑我吧,七宮的公主。我唯一的期待就只有自己國家的未來。你的願望又是什麼?」

  常磐姬老實對我說出真相。

  我覺得這就是她的心聲。從剛剛短暫的對話之中,感覺到對方是個性情直率的人。

  她也試著想要瞭解我,所以對我提出問題。

  接下來一段很長的時間,我不知該怎麼回答。

  「往前……」

  最後我用有點緊張的語氣說:

  「我想繼續往前走。往後我也會繼續往上看。我似乎很喜歡往高處走,也一直憧憬以高處為目標的人們,所以我會試著對他們伸出我的手。」

  就像小時候的我,心裡雖然害怕,還是伸出手的那天。

  我也想跟眼前的公主一樣,說出心中真正的想法,結果只能想到這些。

  或許我該說些更複雜的事,可是到頭來我掌握的只有自己伸手所及的東西,所以我也只能這樣說。

  因為心中有想知道的東西,所以我伸出手。這就是我對自己的認識。

  以此為起點,我遇見許多不同的人,產生許多不同的疑問,也得到許多不同的答案。往後也將如此。

  至少在我追上那兩個人之前都是如此。就算追上了,我也不認為自己會就此打住,想要知道的事情是無窮無盡的。

  應該是這樣。不、一定是這樣。

  只要我還有求知之心,只要我喜歡的世界還存在,憧憬的人還在我面前,我就會繼續伸出我的手,就算碰不到對方,還是會伸出手。

  「這樣會失去一些東西。我就失去了琥珀。」

  看著遠方的公主如此說道,話中帶著一絲寂寞。

  「她是您的朋友嗎?」

  我試著回問。

  「算是吧。」

  如此回答的常磐姬並沒有將視線放在我身上。

  「有朝一日我想把她帶回這裡。」

  我也是這麼想。

  所以我點點頭,然後兩人一起抬頭看去。

  「到時候一定要趕上落櫻紛飛的時節。」

  視線穿過冒出綠葉的枝條,望向寬闊的天空。

  枝頭僅剩的幾朵小花反射春天的陽光。

  季節的詠名從櫻歸變成綠渡,日子一天天從春季邁向夏季。

  人們的活動就像草木還有水流一樣永不止息,隨著歲月的流動不斷變化。

  於是,新的季節即將來臨。


     ✩✿✿✿✿✰   ✩✿✿✿✿✰

  後 記

  好久不見。我是高野和。

  第一集跟第二集嚴格說起來不算是《七姬物語》,應該叫《空姬物語》才對。

  一直要到第三集,整個故事才越來越有《七姬物語》的味道。

  雖然我一開始的構想就是要讓七位公主輪流登場,藉此來描寫各股勢力背後的內幕,可是直到目前為止,故事可以說是一直繞著不良少年兩人組跟小空身邊打轉。

  其實這個故事本來就是基於「這兩個人如果擁立一個公主闖蕩世界的話,會發生什麼事?」的原始構想寫作,所以會出現這種發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七位公主的構想其實也是在同一個時期決定。

  光是描寫小空他們的故事就讓我費盡心力。所以雖然書名是《七姬物語》,但直到目前為止其他公主都沒有太多戲份。

  一直到了本書,七位公主才有各自活躍的機會。

  或許有人覺得這樣還稱不上活躍的程度,不過總而言之她們出場的機會增加了。

  每位公主高野都很喜歡。要當她們的朋友或許很不容易,但寫起她們的故事真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

  這些公主走的是跟小空全然不同的路,希望藉由這本書,讓各位讀者能夠像親近小空他們一樣親近這些公主。如果可以的話,也請好好疼愛她們。

  隨著她們的戲份增加,小空等人出場的機會勢必減少。習慣前兩集故事架構的讀者,特別是喜歡第二集那種悠閒氣氛的讀者或許會感到些許不滿也說不定,不過要是一直維持那種節奏,故事恐怕永遠不會有進展,還請各位讀者見諒。

  往後我也會用不同的形式來寫那種氣氛的故事,很抱歉這次沒能讓阿空有活躍的機會。

  雖然很想讓阿空出場表現一下,可以的話還想讓小葛也一起登場,但是我怎麼想都想不出能夠讓她們登場的故事。我也很想再寫一次展大人的料理教室,但終究無法如願。

  這一集跟前兩集相比有許多不同的地方,許多讀者可能會對此有著不同的意見,但希望各位讀者也能試著看看這個故事。

  發端自第一集的故事還有許多後續發展。

  所幸在各位讀者的支持之下,還有電擊文庫、責任編輯與尾谷老師的協助下,我得到繼續推出下一集的機會。

  想請各位讀者繼續支持《七姬物語》。

  呃——前面寫的是正常的後記,除此之外還有件事情非寫不可。

  雖然我裝出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表情寫了一篇普通的後記,但是曾經讀過前面兩集的讀者,尤其是長久期待這本第三集推出的各位想必無法滿足這樣的後記吧?

  幾乎已經成了慣例,在這裡我得再重複一次在上一集後記中提過的事。

  真的很抱歉。

  高野本人也沒發現,自己的寫作速度竟然慢到這種程度。

  計算一下從上一集完成到這一集發售的時間,得到一個相當恐怖的數字。

  我還想起小時候的自己,曾經嘲笑趕不上截稿日的漫畫家跟每年只推出一本新作的小說家,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真是個笨蛋。

  小時候的我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更加懶散,總覺得日子經過的速度快得令人難以置信。

  跟我同時出道的作家早已把我遠遠拋在腦後。看見以閃電般的速度寫出作品的電擊文庫作家,我不得不承認高野的寫作速度大有問題。

  各位讀者,真的很對不起。

  往後我會藉助責任編輯和尾谷老師的力量,盡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推出下一集。可以的話還請讀者再給我一個機會,再多等一段時間。

  小空很健康。

  懇請各位務必借給我力量,讓小空能夠再次以笑容跟大家見面。

  感謝各位閱讀我的作品。

  高野 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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