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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月見草平 -【櫻乃綺羅帆‧二】櫻乃綺羅帆的戀愛處方箋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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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30 04:03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8 11:15 PM 編輯


【內容簡介】
《戀愛處方箋》櫻乃綺羅帆目前正在進行跟蹤。目標是綺羅帆的好朋友.班長又名田中智子。班長那副以一身精心打扮的裝扮頻頻注意手錶的模樣,不管怎麼打量都像在等待約會的對象。並且,在綺羅帆的身旁,單手拿著望遠鏡顯得幹勁十足的同班同學.鞠菜也在場。「班長,抱歉了。」即使在內心如此賠罪,綺羅帆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而繼續跟蹤。因為,說到那個約會的對象無巧不巧偏偏就是……究竟,在跟蹤的最後綺羅帆兩人所目睹到的會是!?內容圍繞在「一般難以想像的疾病」的天才魔法醫與綺羅帆滿懷愛的幻想故事第二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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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31 04:26 PM|只看該作者
  KarteB-01InfluenzaofLove戀愛的流行性感冒

  1 班長的秘密

  「唉──」

  這已經是櫻乃綺羅帆今天第十次的嘆息了。

  某個天氣晴朗的禮拜三上午。新宿禦苑,由新宿車站南口沿甲州道行進一段距離之後的一座大公園。就在禦苑入口附近,綺羅帆躲躲藏藏地站在行道樹翠綠的樹蔭裡。

  她一身破舊的牛仔褲、樸素的深褐色T恤,還搭配了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古早風橙色領巾及墨鏡,頭上則戴著黑色棒球帽。看起來就跟步出戀人公寓的那一剎那被八卦週刊逮個正著的藝人打扮沒兩樣。

  不過,在綺羅帆身旁還有一名比起她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打扮得更加詭異的少女。

  少女嬌小的身軀上披著一件在六月中旬會讓旁人看了都嫌熱的寬鬆長大衣,臉上掛著一副男用墨鏡;另外,頭上還戴著一頂露出金發的鴨舌帽,左手握著一具無線電對講機,脖子上則垂掛著一副雙筒望遠鏡。那模樣與其說是變裝,感覺還比較像是在玩偵探的角色扮演。

  只不過以當事人鞠菜·大江·彼特利菲而言,似乎本來就是想做間諜的打扮。

  「我是M.Mr.K,你那邊有任何異常情況嗎?OVER。」

  把雙筒望遠鏡對準禦苑人口的同時,鞠菜悄聲地向無線電對講機說道。

  「這裡是Mr。K。目前並無異常情況。」

  耳熟的沉穩男性嗓音從無線電對講機回傳過來。

  「唉,鞠菜,剛剛那個Mr。K該不會就是……」

  「正是岸田沒錯。」

  鞠菜咬著拇指指甲回答。

  (就連岸田先生也……)

  一想起那個正經八百的管家,一手握著無線電對講機、一手拿著雙筒望遠鏡偷窺的模樣,綺羅帆就無力地垂下了頭。

  從望遠鏡拾起頭來的鞠菜神色嚴厲地望向綺羅帆。

  「麻煩綺羅帆也一起監視。禦苑很大耶,只要一看丟了,搞不好就再也找不到啦。」

  鞠菜鼓起白嫩嫩的臉頰氣呼呼地抱怨,綺羅帆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從行道樹後方探出頭來。

  一名與她交情深厚的同班同學正站在禦苑前方。那正是班長·田中智子。

  平時夾住瀏海的髮夾已換成了黃色緞帶,身上則穿著白底黃色花紋的連身洋裝。雖然厚重的眼鏡還是老樣子,不過明顯看得出來用心打扮過。她那抱著藤籃頻頻注視時鐘的模樣,讓一百人來看,大概一百個人都會認為她是在等著約會對象出現吧。

  「綺羅帆,你覺得籃子裡裝的是什麼呢?」

  「應該是便當吧。」

  綺羅帆意興闌珊地回答。

  「不知道裡面會是什麼呢?」

  「天曉得,那很難猜吧……」

  「聽好,綺羅帆……或許你覺得我是那種連菜刀都不曾拿過的女孩子,但別看我這樣喔,其實我對料理還滿有自信的。」

  「是、是這樣喔……那你擅長什麼料理呢?」

  「烤飯團。」

  「──」

  那種東西也能叫作料理嗎──盡管綺羅帆心底好納悶,可是自己也沒資格批評別人啦,因此只能放棄吐槽的機會。

  「朝永怎麼拖拖拉拉的?明明他家住得比我還近耶!」

  瞄了手表一眼的鞠菜憤憤不平地跺著腳。

  綺羅帆一邊不停來回打量著氣呼呼的鞠菜與班長,一邊又嘆了一口氣。

  「唉──」

  她不禁心想: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般田地啊。不,應該說她可以理解鞠菜待在這裡的原因,可就是不懂為什麼連自己也攪和進來。

  綺羅帆搔弄著從棒球帽底下露出的淺褐色劉海,回想起那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事情經過──

  ****

  「我想參加社團。」

  鞠菜是在前一天,也就是禮拜二放學的時候,告訴剛剛才結束了最討厭的值日生打掃工作,趴在自己桌上休息的綺羅帆這件事的。

  「社團?」

  綺羅帆從桌子上抬起頭,回望這名才剛轉學過來的少女。

  「對,就是社團活動。」

  鞠菜漲紅著臉,興奮莫名地說著。

  她是個如同洋娃娃般的美少女,擁有一頭以紅色緞帶綁起來的金色長發、藍眼睛、修剪得漂亮整齊的瀏海以及白雪般的肌膚。盡管因為是混血兒的緣故,很難看出年紀,但同是高中一年級,她的五官和身材看起來卻很稚嫩。

  不過,綺羅帆知道其實兩個星期之前的鞠菜外表更為年幼。由于她患了『同步功能不全症』,一種比起一般人身體發育遲緩許多的疾病,所以盡管她與綺羅帆同齡,肉體的年齡卻只有十歲左右。

  綺羅帆和鞠菜兩人由于這個疾病而認識。然後,經過朝永手術完全康復的鞠菜轉學到綺羅帆就讀的高中,這是不久之前,也就是上個禮拜發生的事。

  教室週遭出現一陣陣吵雜聲。

  綺羅帆悄悄地張望之後,發現所有放學後仍留在學校廝混的學生們(綺羅帆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無不對她們投射好奇的眼光,甚至還有那種可能呼朋引伴,突然衝出教室外的家伙。

  (嗯──真是有夠引人注目的耶。)

  綺羅帆噘起嘴巴。

  因為那張不像日本人的美少女容顏,以及如假包換的大小姐言行,鞠菜立刻成為班上的……不對,是「六花學院」所有人注目的焦點了。不僅男生,她甚至還很受到女生的歡迎,在這個禮拜期間,鞠菜四週總是圍滿了好奇的人潮。

  轉眼間就連親衛隊也成立了。在親衛隊名單上,除了學生以外還參雜了數名老師,這般可信度極高的八卦也傳了開來,還造成了小小的騷動。

  對於新偶像登場,學校的新聞社與廣播社也聞風而至。他們將這當作提高發行量的好機會,不斷發布以鞠菜為中心、真假不明的號外報導。不知為什麼,甚至連可能從轉學前就是鞠菜朋友的綺羅帆也每天都有人登門請求採訪,光是一一婉拒就讓她累得要死。

  如此動見觀瞻的鞠菜竟然宣稱希望加入社團。即使不是親衛隊,一般人會因此產生好奇心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

  綺羅帆一邊留心同學們的視線,一邊面向悠哉地坐在前方,班長座位上的鞠菜。

  「哦,是喔。如果現在找到想加入的社團,暑假就可以參加社團活動了呢。」

  「我就是這個打算──我記得綺羅帆是田徑社的沒錯吧?」

  「最近三不五時就蹺掉練習就是了,我國中也是田徑社的啦。鞠菜,你在上一個學校有參加什麼社團嗎?」

  「白鳳是沒有社團活動這種玩意兒的。」

  「一個也沒有?」

  「沒錯。」

  鞠菜轉學以前就讀的「白鳳學院」,是只收世家子弟及財產多到數不清的有錢人家大少爺與千金小姐的貴族學校。因此,所有學生放學後不是另外有排得滿滿的工作和才藝課,就是參加了預定的宴會,似乎沒有舉辦社團活動的美國時間。

  「所以我從以前就對社團活動十分幢憬。你想想嘛,人家常說『青春就是在社團活動的汗水中誕生』的呀。」

  鞠菜對在窗外前庭做著伸展操的體操社學員們投以熱切的視線,一臉陶醉地撫著臉頰。

  「青春嗎……」

  綺羅帆皺起眉頭,低聲悶哼。

  「……雖然我這麼說很像在潑你冷水啦,但是,社團可不是什麼事情都那麼美好喔,也有那種上下關系非常嚴苛的社團,沒經驗的話可是很辛苦的。」

  「我覺得所謂的青春也包含了吃苦,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呃……真是這樣嗎?」

  在感覺鞠菜那一臉有如外國洋娃娃長相和給人幼稚感的「青春」兩字之間,有著一道非常深的鴻溝的同時,綺羅帆用手指搔了搔耳朵後方。

  「嗯,好吧,我知道了。既然鞠菜希望參加社團,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謝謝你,綺羅帆。」

  鞠菜感恩似的作勢抱向綺羅帆。

  「不要這樣啦……鞠菜!」

  綺羅帆滿臉通紅拉開往自己脖子抱來的鞠菜的手。萬一兩人抱在一起的情景被人拍了下來,鐵定被刊在下禮拜學校報紙的版面上。

  「那、那麼,你喜歡哪一類的社團呢?」

  綺羅帆一邊調整呼吸一邊詢問,鞠菜則是傻愣愣地歪著脖子。

  「哪一類社團是指?」

  「就是你要在社團裡幹什麼啦!你私底下有玩什麼運動嗎?因為鞠菜是千金大小姐嘛,所以應該是打網球、騎馬、西洋劍之類的?由於我們學校創校歷史悠久,自然社團種類也很豐富喔。啊,既然你要要青春的話,或許團體運動很適合你唷!像是壘球啦足球啦等等,可是,如果是籃球的話你的身高可能不夠吧。另外還有……」

  綺羅帆列舉主流社團的名稱後,只見鞠菜搖了搖頭。

  「基本上,我對運動不在行,所以文藝系的社團比較好。」

  「咦?可是,你剛剛說青春就是要在社團活動的汗水中誕生……」

  「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鞠菜理直氣壯地反駁。綺羅帆聽了不禁日瞪口呆,心想這家伙就算身體長大了,耍任性的個性倒是沒變。

  「文藝系嗎……那要不要去參觀文藝系社團?」

  「好呀。」

  鞠菜粉桃色的薄唇如花卉般綻放笑意。

  「我問你喔,鞠菜。」

  從走廊前往鞋櫃的途中,綺羅帆確定附近沒有任何人影之後,與搖曳著一頭金發走在身旁的鞠菜聊了起來。

  「什麼事?」

  「老實說吧,為什麼你要轉學到六花學院來呢?」

  鞠菜是日本名列前茅的富豪·大江集團的當家。和表面上雖是私校,但幾乎都是平民老百姓的六花學院學生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就算因為『同步功能不全症』發作,而一口氣長了好幾歲,以致無法留在『白鳳』就讀,但是市區內應該還有其他專為富豪設計的高中才對。為什麼偏偏選擇『六花學院』呢……自從她轉學以來,綺羅帆已經跟她問過不下百次了,可是每次都被她巧妙地轉話題。

  鞠菜停下了腳步。

  她垂著頭讓整齊的瀏海遮住藍色的眼眸,一邊微微地顫抖著身體,一邊「呵呵呵」地──笑得十分詭異。

  「那是──為了報仇。」

  「報仇!?」

  綺羅帆尖著嗓子大叫。

  「……你要向誰報仇?」

  「那還用說。就是那個賞了我兩次耳光,讓我丟盡面子的臭男人。」

  「那、那個人指的是朝永嗎!?」

  「不然還有誰呢?」

  「慢、慢、慢著,或許當時那家伙是有對你動手動腳又惡言相向沒錯,可是他那些舉動全是為你著想……他或許沒這麼好心啦,不過他絕對不是惡意的……」

  鞠菜抬起臉兇狠地瞪了綺羅帆一眼。

  「你要站在朝永那一邊嗎?既然如此,你也一樣同罪。」

  「怎麼這樣……」

  「仔細想想,我好像也有受到綺羅帆不人道對待的樣子耶。像是被你拿鯛魚燒利誘、被你剝光光、被你搶走手機……」

  「那、那些都是希望鞠菜能接受手術,迫于無奈才動手的……」

  綺羅帆揮手解釋。

  這時,原先斜著眼狠狠地瞪著綺羅帆的鞠菜忽然噗哧一笑。

  「你幹嘛這麼拼命解釋呢?報仇的說法想也知道是開玩笑的呀。」

  鞠菜一面把手放在嘴邊呵呵呵地笑,一面重新邁步前行。

  綺羅帆目瞪口呆地張大嘴巴被拋在一旁,不過她隨即貌似不滿地鼓著腮幫子追上前去。

  「鞠菜,你是不是在接受手術之後性格就變了啊?」

  「絕無此事,我從以前就是這種個性了。」

  鞠菜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回答後,又補充說明道:

  「──因為我覺得很新鮮,這就是你剛才問題的答案。」

  「……新鮮?」

  「沒錯,因為我還是第一次被人甩耳光、被人那麼雞婆地多管閒事。」

  說著說著,鞠菜不自覺地撫摸起之前被朝永打了一耳光的那側臉頰。

  「雖然這與學校沒有直接關系,不過在我過去身處的世界裡,週遭所有的人都只把我當作大江家的人看待,從來沒有人像你和朝永一樣表現出真的感情。」

  聽到這兒綺羅帆忍不住有些臉紅。

  「與其說那是我雞婆多管閒事……那個、其實我只是想尊重鞠菜父親的遺志而已……」

  「那樣就算是雞婆多管閒事了啦。」

  鞠菜露出了微笑。

  「這跟我個人的意願無關,總有一天,我一定得回歸原先身處的世界。所以我希望至少在就讀高中的這三年時間裡,待在有人願意對我雞婆、願意痛罵我的世界。這就是我轉學到『六花學院』來的理由。」

  鞠菜柔順地將長長的金發撥到耳後如是說道。

  看著這樣的鞠菜,綺羅帆心想:

  鞠菜果然在手術之後變得不一樣了──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鞠菜雖然氣質優雅,可是總感覺有陰影存在。由于深受過去慘痛事故的糾葛、並且一心尋死,所以渾身散發著一種曇花一現的淒美氣息。

  但是,現在的鞠菜不一樣,她的眼光鎖定未來,擁有以大江財團繼承人的身分活下去的堅強意志。

  現在綺羅帆更強烈地認為,雖然手段強硬了點,不過,當時有把鞠菜送往白川醫院實在是太好了。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時間,就在離開鞋櫃前往中庭的時候……

  「還有就是……」

  鞠菜面朝前方低聲呢喃。

  「其實,動完手術以來,我……就……對朝永……」

  「嗯?」

  綺羅帆不可思議似的窺看發出如蚊鳴般細微聲音的鞠菜。

  「沒、沒什麼。」

  鞠菜倏地撇開飛上一片紅暈的白皙臉龐,快步離開。

  「鞠菜,等一下,文藝社團的校舍不在那邊耶?」

  綺羅帆頭上頂著巨大的問號,衝上前追趕鞠菜。

  好了,相對于多採多姿的運動社團,一般提到文藝社團,莫過于乏味不起眼、陰沉、充滿宅男氣息這三種刻板印象,這一點就算在六花學院也不例外。在全國高中大賽活躍無比的網球社可以在校內報刊搏得超大版面,而圍棋社就算在全國大賽打進決賽,也頂多只能無聲無息地刊登在小角落,這就是報刊的「做法」。

  特別是六花學院文藝社所進駐的校舍,使用的是幾十年前所建造的木制舊校舍的其中一部分。由于座落在新校舍的正後方,因此採光極差,在老朽化建築物的加乘之下,讓文藝社的印象顯得更為不起眼、更是個性陰沉、更加小眾化。

  「社團就在這裡面進行活動嗎?」

  在感覺就跟拒馬沒兩樣,放置了好幾個不知是去年或前年曾經使用過的破爛看板的校舍入口前,鞠菜發出仿佛傻掉了的聲音。

  「正是如此。」

  綺羅帆一面裝模作樣地回答,一面鑽過看板的縫隙,往文藝社所在的校舍一樓大廳定去。

  「感覺這還……滿有氣氛的嘛。」

  鞠菜四處張望的同時,露出緊張的表情喃喃說道。

  這裡寂靜的程度令人忍不住懷疑屋子裡頭是否真的有人。不過,因為偶爾可以聽見不知從哪兒傳出來的哄堂笑聲,所以肯定還是有人在裡面就是了。

  「奸吧,你想先去哪兒?有特別感興趣的嗎?」

  「沒有,如果你有覺得值得推薦的,就先去那邊看看好了。」

  「推薦?我想想──」

  綺羅帆雙臂交抱。入學後立刻加入田徑社的綺羅帆從來沒煩惱過選社團的問題。而且,一說到文藝社根本就提不起勁,當然也不清楚到底有哪些社團。

  因此,她開始過濾起自己的朋友圈裡有沒有參加文藝社團的女孩子。

  「啊!」

  她馬上想到一個對象。

  「我是想到一個地方啦……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就是了。」

  「那麼我們就去那兒好了,麻煩你帶我去參觀吧。」

  「好,就從那裡開始逛起吧。」

  綺羅帆帶著鞠菜前往目的地。

  爬上昏暗的樓梯之後,綺羅帆在二樓的某間教室前停下腳步。

  「是這裡嗎?」

  鞠菜抬起頭。在滿是黑色污漬的木門上,貼有一張仿佛用奇異筆寫在圖畫紙上做成的門牌。

  「物理社?」

  「對,物理社。班長就是這個社團的社長喔。」

  「班長?……喔喔,就是智子對吧?可是她才一年級耶,這麼快就當社長了?」

  「好像是耶。」

  雖然四月時還有三名三年級的學長姊在,不過為了準備大學入學考試,三個人全退社了,因此班長才一年級就順理成章地升格為物理社社長。綺羅帆之所以知道物理社社團教室的地點,也是因為曾經被班長拉來遊說入團一次。附帶一提,最後她還是慎重地婉拒邀約了。

  「因為社員嚴重不足,所以我猜班長應該會很高興看到你來吧。」

  「那就好……可是,物理社團是幹什麼的呢?」

  「既然叫做物理社,就是在弄物理不是嗎?」

  「所謂弄物理到底是在弄什麼呢?」

  「這、這我就……被你這麼一問我也搞糊塗了。」

  說到「弄化學」,會想到身穿白衣搖晃飄著白煙的燒瓶與試管;不過,說到「弄物理」的話,可就沒辦法具體想像出一個樣子來了。

  「可能是在做兩顆球撞來撞去的彈性實驗之類的吧?」

  「這種實驗……好玩嗎?」

  「這我也不知道……」

  「真是讓人猜不透。社員只有智子一個人吧?」

  「嗯,我有聽她說過幽靈社員倒是不少啦。」

  「所以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弄物理弄整天嗎?」

  「呃,這件事只要問問班長就知道了,我猜她今天應該會出現吧。」

  「說得也是。」

  「叩叩」鞠菜敲了兩聲門,小聲地說了句「打擾了」之後,便打開了門。

  那是一間五坪左右、還算寬敞的社團教室。

  在這間由一般教室隔成兩半,近似長方形的房間中央,有好幾鋁鋼管桌面對面地並在一起,上頭放著幾部老舊電腦與印表機。左右兩側的牆壁則安置了巨大的書架,扎實地塞滿漫畫、書籍和雜志,多到幾乎快滿出來。

  (班長人呢?)

  綺羅帆四處張望。當她的視線轉到那堆電腦小山的對側,亦即窗邊的沙發組時──

  綺羅帆睜大了雙眼。

  血色鮮潤的嘴唇一開一闔地張成了O字形。

  「qxwdrftgy七泥&%呵lp!!!!!!!!」

  腦袋瓜裡冒出了一長串意義不明的字眼:

  她的呼吸停頓了。

  ………………

  映照在綺羅帆那雙黑白分明瞳孔上的是……

  一名穩穩坐在沙發上面朝天花板的男子,以及一名把自己的臉挨近男子臉龐的女子。兩張臉超近距離地幾乎快貼在一起了。

  不……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還好。

  以前綺羅帆也曾撞見過在學校打情罵俏的情侶。地點就在放學後的體育館後面,而且是很熟的田徑社學長姊二人組。那時候,盡管自己油然升起一種踩到地雷的心情,卻仍舊佯裝視而不見的模樣靜靜地離開現場。

  可是,這回的情況──

  她沒辦法不當一回事。就算很想一走了之,身體也僵硬得無法動彈。因為這對情侶組合的衝擊性就是如此強烈。

  ──那個微微地顫抖,和沙發上的男子臉貼著臉的女子,有一頭用金黃色髮夾固定起來的髮型,以及注冊商標的厚眼鏡,是宇宙人OTAKU,比起吃三餐,更喜歡鑽研數字的綺羅帆死黨。

  也就是班長·田中智子──

  光是女主角的身分,對綺羅帆就已經是爆炸性十足的事實。沒想到,那名男主角的身分更是擁有將爆炸性翻上兩倍的破壞力。

  他擁有不同於日本人,仿如希臘雕像般的俊俏外貌、紅色的瞳孔及散發光澤的烏黑髮絲。

  是綺羅帆過去不曾交談過,直到最近才突然產生交集的人物……

  朝永憐央麻──

  換句話說,如果將日前的狀況扼要說明的話,就是班長和朝永的臉止逐漸挨近彼此……不,換個更簡潔點的說法:

  現在朝永和班長正打算接吻。

  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是怎樣!)

  咚碰──

  一旁出現巨大的聲響。鞠菜的書包落地。

  同一瞬間,就像相互吸引的磁鐵突然變成互斥的同極一樣,班長飛快地離開了朝永。

  班長以如同少了潤滑油的機器一般的動作,生硬地轉頭回望綺羅帆兩人所在的方向。她那張往後仰起的瞼,就跟擺錯了季節的暖爐一樣火燙暈紅,支支吾吾地張著嘴發出渾濁不清的聲音。

  「綺、綺羅帆!你什麼時候站、站在那裡的?」

  「呃、呃,剛剛,就在剛剛。」

  班長的緊張感傳染了開來,連綺羅帆的聲音也跟著慌張失措。

  「……」

  「……」

  兩人互望著彼此,綺羅帆和班長同時陷入了沉默。兩個人都在思考該怎麼發問、怎麼解釋才好,就是這種感覺。

  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而鞠菜毅然的嗓音粉碎了這道沉默。

  「能麻煩你說明一下這是什麼狀況嗎?」

  鞠菜一面抽搐泛起紅潮的臉,一面拉住綺羅帆的手踏進房間裡。

  她「碰」地一聲關起房門,伸出顫抖的手來回指著班長與朝永。

  「這、這是骯髒的異、異性交友!」

  就連時下的家長也不會掛在嘴邊的老古板台詞從鞠菜嘴裡脫口而出。

  班長拼命搖頭否定。

  「你、你誤會了!」

  「這不是誤會也不是舞會!就在剛剛,正正正、正好智子你、那、那個、打算和、和朝永、接接接吻,難道你要說是我看錯了嗎?」

  「所以說你誤會了,因為朝永眼睛裡有異物跑進去,他拜託我幫他清除,我才幫他看看而已。」

  「有異物跑進眼睛……?」

  鞠菜一臉狐疑,在班長與朝永之間來回打量。就在此時,從容不迫旁觀全局的朝永,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是真的,因為我覺得眼睛裡有異物,所以拜託田中幫我拿掉。」

  朝永面無表情地說道。

  「好、好吧,接吻的事也就算了,可是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今天的診療……」

  話說到此,鞠菜慌忙用手搗住嘴巴。因為朝永像要吃掉她似地瞪了她一眼。班長並不知道白川醫院的事情。

  「你平常明明一放學就馬上跑回家,今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啊?」

  綺羅帆為鞠菜提出質疑。朝永則稀鬆平常地回答:

  「因為我是物理社的社員。」

  「咦咦?你是什麼時候加入的?」

  「記得是一開學我就加入了。因為田中說社員人數不夠,要借我的名字登記,我就借她了。」

  綺羅帆被遊說入社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發生的事。轉頭望向班長,她火紅著一張臉點頭稱是。

  「我只是心想至少也該露一次臉吧,所以才跑來的。」

  朝永向上撥弄著劉海。

  「嗯──」

  綺羅帆噘起嘴巴沉吟。

  朝永自稱是物理社社員一事,恐怕真的沒錯。他們倆不是會撒這種無聊謊話的人。可是,過去以來一次也沒到過社團教室的朝永,會沒有任何理由來社團教室閒晃實在數人難以相信。他甚至還不惜因此延後開院時間。

  此外,班長的態度也怪怪的。雖然她的臉色恢復了正常,卻一直神經兮兮地摸著鏡框與發夾,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如果說發生在社團教室的卿卿我我純屬誤會,那她大可一如往常坦然面對不是嗎?綺羅帆心中如此暗想。

  朝永拿起放在沙發旁的書包。

  「好吧,那我要回家了。」

  「你、你要回去了喔?不是剛來沒多久嗎?」

  班長發出驚訝的聲音嚷嚷。

  「我的目的達成啦,眼睛的異物似乎也因為剛剛的騷動消失了。」

  朝永翻好衣領之後,丟下啞然不知所措的班長,往綺羅帆的方向走去,然後在半恍神狀態的綺羅帆身邊停下腳步。

  「櫻乃,有關明天的診療,因為臨時產生變化,所以你不用到醫院來了。」

  他面朝前方,以只有綺羅帆和鞠菜才能聽見的微細音量低語。

  基本上,綺羅帆的出動日只有禮拜六下午與禮拜天而已,不過由于明天禮拜三是創校紀念日有放假,所以原本被吩咐要上班的。

  「咦?怎麼了?」

  「我有雜事要辦,因此決定白川醫院臨時休業。」

  「雜事?」

  朝永沒回答,他越過綺羅帆身旁打開門之後,轉頭回望班長說:

  「那我先走了,田中。記得中午十一點。」

  丟下這句話後,朝永「碰」一聲關上門,離開了社團教室。

  (十一點!?)

  問題:請問「十一點~~」的~~符號所省略的適當話語是什麼?請作答。

  答案:「碰面。」「在有樂町見個面吧!」等等。

  (所謂的雜事,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不成是?)

  綺羅帆的眼前開始天旋地轉。

  「智智智、智子!」

  鞠菜發出悲鳴般的叫聲露出張牙舞爪的模樣,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向班長。綺羅帆慌忙跟上前去。

  站在班長面前的鞠菜,白皙的臉時而火紅時而鐵青,就跟紅綠燈一樣令人眼花撩亂。

  「嗚嗚嗚嗚、嗚、嗚呦、嗚呦……唔咕唔咕!」

  綺羅帆從背後用雙手搗住鞠菜那張可能胡言亂語的嘴巴後,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班長。

  「班長。」

  「幹、幹嘛?」

  班長從額頭上垂下一道汗水,回看綺羅帆。

  「難道你明天……」

  「唔。」

  「要和朝永約會?」

  「要回答這個問題,得先從約會的定義開始理清才行。」

  「約會的定義?」

  「總之,也就是互相墜入愛河的男女在某處相會……」

  「別管定義了。是他開口約你的,沒錯吧?他怎麼跟你說的?」

  班長除了眼鏡以外,其他的部分全部變得一片通紅,一顆頭垂得低低的。

  「那個,朝永他……」

  「朝永他?」

  「──他約我去看電影。」

  「這就是約會啦!」

  鞠菜甩開綺羅帆的手放聲大吼,綺羅帆則露出了有些受到打擊的表情。

  「然後班長……答應他了是吧?」

  「嗯……只不過請你們不要誤會。我是第一次被朝永約出去……這次也是因為他拿到了免費的電影票才……還有,我之所以會答應去看電影……並不是因為我對朝永他……那個,並不代表我對他萌生好感啦……」

  「不然你為什麼會答應他呢?」

  「那是……因為我想要確認一件事……」

  班長斷斷續續地喃喃說道。

  「想要確認一件事……?」

  什麼事?──原本綺羅帆打算這麼問,卻被感覺對此問題毫不關心的鞠菜給打斷了。

  「你們約在哪裡見面?又要文看什麼電影呢?」

  「十、十一點在禦苑的,要去看的電影是『太郎過去所愛的方程式』……」

  班長仿佛要被鞠菜的氣勢給吞噬了般回答道。

  鞠菜甩亂一頭長髮,轉頭面向綺羅帆。

  「我們豈能這樣坐視不管。綺羅帆,我們走!」

  鞠菜一把抓住綺羅帆的手之後,便用力拉著她朝掉頭往門口的方向走。

  「定,要走去哪兒?」

  「這用得著問,當然是去思考對策呀!」

  要思考哪門子對策啊?綺羅帆雖然不以為然,但是忤逆她的話後果可能很恐怖,便任由她拉著走了。

  「喂、喂,你們跑到這兒來應該是有事找我吧?」

  班長錯愕的聲音從身後冒了出來。

  「抱歉,有機會我們肯定會再來的。」

  綺羅帆回過頭,滿懷歉意地舉起一只手眨眼示意。接著就像被鞠菜給拖著走一樣,離開了物理社。

  「綺羅帆!朝永跟智子到底是什麼關系?」

  當鞠菜把綺羅帆拉到不見任何人影的校舍後方之後,立即以鬼婆婆般的臉逼近她。紅色的唇氣呼呼地抿成一直線,藍色的眼瞪得大大的。

  「就算你問我……」

  班長和朝永進展到會單獨出遊這件事,就連綺羅帆也不知道。他們倆在學校從來沒有表現過這麼熱絡的模樣。

  「他們倆從國中時代就是同學啊……」

  「原來他們認識那麼久了呀!」

  鞠菜一臉飽受打擊的神情。

  「就這樣而已嗎?」

  「咦?」

  「我的意思是,還有其他關系嗎?比如說在國中的時候曾經交往過之類的。」

  「我想應該沒到那種地步吧。啊,可是──」

  說到這兒,綺羅帆搗住了嘴巴。她想起之前班長透漏的那樁發生在她與朝永之間的事件。

  「什麼事?」

  「沒有啦,沒啥大不了的、沒啥大不了的。」

  綺羅帆揮手企圖逃避問題。畢竟她不知這件事是否方便告訴鞠菜,而且十之八九會變成火上加油的窘況。

  鞠菜一股腦向綺羅帆進逼。

  「快·說·什·麼·事?」

  她一字一字咬字清楚,壓低嗓子恐嚇。用睜得大大的眼珠直盯著綺羅帆不放。

  綺羅帆緊緊閉上嘴巴別開了臉。不過,終究還是屈服于鞠菜沉默的壓力之下。

  「……國中的時候,有─次班長被不良少年纏上,是朝永幫她解危的……」

  「你、你說什麼!」

  鞠菜向後仰起頭,然後用手拄在下巴陷入沉思。

  「……很有可能他們倆以那個事件為契機開始交往,並且關系就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一直維持到現在呢。」

  「我覺得應該不是吧。你想想看,剛剛班長也說她是第一次被朝永約出去的。」

  「那種說詞是真是假我們哪知道。」

  「班長不會說那種謊來騙人的啦!」

  「你真的那麼肯定?」

  「我……」

  綺羅帆被反駁得啞門無言。

  不管是剛才也好、還是以前講電話聊天時也好,只要一提到朝永的事,班長的感覺總是怪怪的,內心某處似乎存在一種無法釋懷的情結。

  「不論如何,明天的約會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那……倒是沒錯啦。」

  兩人的關系雖然是霧裡看花,不過朝永找班長去看電影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而且還是去看『太郎過去所愛的方程式』這種鳥電影,那不是浪漫愛情片嗎!難以想像這會是那兩個人喜歡的劇情──)

  綺羅帆突然想到:

  她回想起上個禮拜六在白川醫院樓上的飯廳吃著外送午餐時,莫名其妙地然開始聊起上映中的電影『太郎過去所愛的方程式』。

  提出這個話題的是綺羅帆,那時候,朝永擺出一副完全沒興趣的模樣。關于電影票的事他也只字未提。

  綺羅帆的胸口深處感到一陣刺痛。

  (什麼嘛!打定主意約班長這件事跟我說一下又不會死!)

  不同于受到背叛以及不被當朋友看待的戚受,一股難以解釋清楚、既陰沉又浮燥的情緒從感到刺痛的胸口逐漸蔓延開來。

  綺羅帆突然覺得喘不過氣,她鬆開了上衣的領結。

  「既然如此那也沒其他辦法了。」

  鞠菜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

  「明天我要去禦苑。」

  「咦咦?你去那邊是想怎樣?」

  「這還用得著問嗎?當然是去監視他們倆的約會。」

  「不可以這麼做啦!」

  鞠菜用認真的表情注視著激烈地晃動著淺褐色瀏海的綺羅帆說:

  「難道你不在意他們兩人到底是什麼關系嗎?」

  「當然在意啊,可是跟監的行為違反規定啦!」

  「才沒有違反規定呢。只是對他們之間的不純潔交友防患于末然而已。」

  鞠菜將火燄進射的藍色眼睛睜得老大,用力握緊拳頭。

  「我不覺得高中情侶去看場電影有哪裡不純潔了。」

  「不對,不可以就是不可以。無論如何,明天得跟緊他們倆。諸如會面場所這種細節我再以電話聯絡你。那麼,我得先去準備準備,告辭了。」

  單方面地把話說完之後,鞠菜立即掉頭走人。

  「咦?」

  獨自被拋在一旁的綺羅帆指著自己的臉。

  「等一……意思是我也要去嗎?」

  從微微張開的粉色嘴唇脫口而出的呢喃,就這麼空虛地消失于暗紅色的夕陽天際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如上所述,現在回到故事的開頭。

  「唉──」

  綺羅帆搔著瀏海,再次發出一聲長嘆。

  一旁則是依然以望遠鏡窺看著的鞠菜身影。

  搞到最後,綺羅帆還是拗不過鞠菜,參加了朝永&田中的約會追蹤大作戰(簡稱T&T作戰)。而且還遵照鞠菜的指示,做了變裝打扮。(編注:朝永和田中兩人名字的羅馬拼音字首都是T。)

  (為什麼我沒能拒絕呢……)

  班長是自己的好友。在失去珍重之人的那個事件時,她不僅像親人般鼓勵著才認識不久的綺羅帆,長尾巴的時候也給了自己不少意見。所以,監視她的約會,這種行為仿佛是對這份友情恩將仇報。

  (還有朝永也……)

  朝永,班長的約會對象,對綺羅帆而言只不過是一個在學校不怎麼聊天講話的同班同學,即使在打工的地方,也一樣是單純的上司與部屬的關系罷了,他想跟誰約會都不關自己的事。

  可是──為什麼自己會這麼耿耿于懷呢?

  綺羅帆自己也注意到了,這個原因和從昨天開始在胸口蔓延的那股躁動的心情多少有點關系。

  ──還是閃人好了。

  綺羅帆如此下定決心後,立即面朝鞠菜。

  「唉,鞠菜……我看我還是……」

  這會兒,時機剛好重疊了。

  『這裡是Mr.K.T來了。』

  岸田的聲音從鞠菜的無線電對講機傳了出來。

  隨即,一名男子在禦苑入口前的廣場現身了。他筆直地朝班長走去。

  是朝永憐央麻。

  鞠菜「呼……」一聲,宛如嘆息。

  由於朝永身材又高又瘦的關系,走起路來看起來就像模特兒在走台步。黑色的輕便外套搭配白襯衫、黑色長褲,向上梳理過的瀏海與那一身便服相得益彰。

  (哇……)

  綺羅帆也不由自主地睜眼細瞧。因為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便服打扮的朝永,所以感覺十分新鮮。

  兩人短暫交談過後,直接消失于前往新宿禦苑的方向。一看時間,正好十一點整,很符合講究時間觀念的朝永風格。

  「情況正如我們所演練呢。」

  鞠菜一陣竊喜。

  昨晚,用大江家的超級電腦所進行的模擬實驗中,據說顯示出朝永和班長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機率會在看電影之前先在禦苑享用午餐。不過,從一般的角度思考,既然刻意約在禦苑前面會合了,怎麼可能會有人單純路過而沒有任何安排呢?綺羅帆心想。

  「這裡是M。馬上實行T&T作戰。OVER?」

  「了解。」

  通訊結束之後,以岸田為首,四名黑衣男子排成一列進入了禦苑入口。

  「那、那是啥啊?」

  綺羅帆用發抖的手指指著黑衣男們的背影。

  「那是為了避免意外事態發生所出動的大江私人保全措施。我們也該出發。」

  鞠菜拖著大衣,從行道樹的暗處一躍而出。

  「等等啦!鞠菜!」

  綺羅帆空虛地伸長了手,煩惱自己到底該不該跟著鞠菜。

  就這樣掉頭閃人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反正鞠菜身邊有岸田和保全人員跟著──

  綺羅帆轉身面朝和禦苑相反的方向。不過,她就這樣佇立不動。

  唯有一件說什麼都無法讓她釋懷的疙瘩存在。

  就是昨天班長所聲稱的,接受朝永邀約的理由。

  ──因為我有一件事想要確認。

  綺羅帆直覺認為那應該不是班長臨時起意的謊言。

  她想確認的事情是什麼呢?

  會和國中時那件事有任何關聯嗎──?

  等到回過神來,綺羅帆已經轉身追著鞠菜而去了。

  (對不起了,班長!)

  綺羅帆一再地向浮現在腦海裡那副厚重的眼鏡與高額頭髮型道歉。




  ******

  2    T&T作戰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呢?)

  班長·田中智子,正邊走邊思考著這問題。她穿著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明明不擅長做菜還硬是一大早就站上廚房,準備了便當──

  她偷偷仰望走在身旁的高佻男子一眼。

  不管看多少次,每次重新打量都會讓人感到驚豔的美男子。他的臉部輪廓有如黃金比例般完美配置,每一個部位的造型也都十分出色。修長且比例均衡的身材與輪廓深邃的臉孔相輔相成,讓人與希臘雕像產生聯想。雖然一般同時穿上黑白兩色的服裝會讓人有要帥的感覺,可是他這麼穿則和容貌調和,搭配得完美無缺。

  即使自認並非外貌協會的智子,只是走在他的旁邊就自然地心中小鹿亂撞。朝永就是一個存在感如此強烈的男子。

  從走進禦苑開始,幾乎所有擦身而過的人都在看著朝永。就算覺得或許只是自我意識作祟,智子還是忍不住有一種站在他身旁的自己會被拿來比較的感覺,因此而害羞不已。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呢?)

  智子又一次拿同樣的問題自問。

  昨天,朝永在物理社的社團教室現身時,自己真的嚇了一大跳。畢竟自從高中入學以來,她和朝永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交集。

  的確,智子加入物理社沒多久,馬上就碰到廢社危機,也曾有過基于國中舊識的情誼,拜託朝永借個名字來用這件事。可是,有好好交談過的經驗也只那麼一次。最近這一陣子別說聊天了,甚至連四目相交的機會都沒有。因為智子本身就不是什麼擅長交際的人物,而朝永則比她更誇張,是謝絕人群接觸的人種。

  ──因此,當朝永出現的時候,智子可是大為混亂。

  朝永搬出「好歹我是社員,心想至少露臉一次也好,所以就跑來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走進了社團教室,接著,在稍微聊了些沒啥營養的話題之後,他便突然約說要不要一起去看場電影。

  這是怎麼一回事?智子在訝異之餘不免感到十分可疑。

  一直以來完全沒表露過那種意思的男生,怎麼會劈頭就約自己去看電影?雖說難得好不容易拿到了電影票,可是為何不找別人偏找自己呢?

  智子懷疑朝永別有居心。

  因此原先是想要回絕的。

  但實際上──

  和這樣的心情背道而馳,智子點頭答應了。

  並不是因為被朝永俊俏的長相所擄獲。

  理由只有一個。這理由昨天也跟綺羅帆她們講過了,就是有件事想要確認。自從國中那件事以來,她就有一件很掛念的事,雖說是掛念,但也只是擱置在心裡罷了。為了確認這件事,智子才答應了邀約。

  在那之後,事情開始從只是看場電影發展成到禦苑散步,並在不知不覺間決定由智子準備便當這般地步。

  回想至此,總算成功地確認自己為何會在這兒的理由了。智子這才放下心來,因為她是那種如果無法明確掌握住自己的行動原理的話,就會心生不安的人。

  然後智子做出結論:

  總而言之,現在就好好享受所謂的約會吧。這麼一來,便能自然而然地找出那件事的答案來──

  好了──現在問題回到約會上……

  智子重新抬頭仰望朝永的臉。

  他一如往常擺出一張很悶的撲克臉,直直地注視正前方。雖然沒資格說別人什麼,不過約會時擺個比較和善的臉色會少塊肉嗎?智子心想。

  自從走進禦苑之後,完全沒有任何對話到底是什麼狀況呢?悶不吭聲地走在被滿是新芽的綠樹所包圍的砂礫步道上,就算彼此都是沉默寡言的人所以強迫不來,但是這樣下去實在跟辦葬禮或法事沒啥兩樣。只要一方不先採取行動打破沉默,感覺就算撐到天方地老也不會開始任何交談。而且,這男子絕不是那種會窩心地避免冷場的人。

  智子微微地嘆了口氣之後,開口說道:

  「朝永……」

  「怎樣?」

  朝永轉頭面朝智子。在天衣無縫的時間點與朝永的深紅色瞳孔四目相對,智子「嗚」地暗叫一聲別開了臉。

  智子面朝前方繼續說下去:

  「關於今天我們要去看的那部電影……你知道那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嗎?」

  由於智子平時幾乎不看電視,因此當她從朝永口中得知片名時,還是不曉得那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雖然她直覺地想像成一段以數學家為主角的故事,不過昨晚用電腦調查了一下後,才知道這是一部浪漫愛情戲。

  「我不知道,大概是描寫數學家一生的故事吧?」

  聽到和自己如出一輒的感想,智子差點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連電影演什麼都沒查就約我了?」

  「我想說擅長理科的你,應該會對這部片子有興趣吧。」

  雖然就結果而言是壓錯寶了,但至少也站在自己的立場考慮過,智子的胸口微微發燙。

  「我、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找我呢?你口頭上說因為手上有票,但是你大可以找別人去看不是嗎?」

  「不然我該找誰?」

  「像是綺羅帆啊。」

  褐發友人的臉孔在智子腦海裡浮現。最近,偶爾會在校園裡撞見他們兩人東南西北地不知在聊些什麼。

  朝永發出一聲悶哼,停了一拍之後,依舊面無表情地說道:

  「因為我想和你說話,所以就找你來看,原因就這麼單純。」

  一聽到這兒,智子忽然有股心髒從體內竄出的感覺。接著歸位的心髒開始以每秒十六拍的節奏鼓動著。

  即使智子拼命說服自己快點冷靜下來,卻依舊壓抑不了高亢的鼓動。為防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智子放棄交談低垂著頭,繼續漫步在喜瑪拉雅雪杉林中。

  距離班長與朝永後方約兩百公尺處。

  有一對和朝永倆在不同層面上同樣引人注目的兩人組行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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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31 04:31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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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是M.情況如何?OVER。」

  鞠菜完全不在意他人眼光對著無線電對講機喊話。雖然綺羅帆刻意保持距離佯裝不是一伙的,可是她自己也是一身半斤八兩的打扮,不被旁人當成同伙也難。

  『這裡是Mr.K.他們兩人相談甚歡,正朝廣場方向前進中。』

  岸田傳達的內容多少有些誇大。

  「唔!」

  鞠菜咬著拇指指甲發出低吟。

  「明明他們兩個平時都悶得跟貝殼沒兩樣……」

  「那兩個人相談甚歡?」

  綺羅帆皺起一張臉。這是對兩人有一定了解程度的她所無法想像的事,綺羅帆不禁很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聊些什麼。

  「綺羅帆,我們追上去!」

  鞠菜稍微加緊了腳步,綺羅帆則是一副受不了的模樣跟在後頭。

  在新宿禦苑中央有一座英式庭院,是一個稀疏地林立著幾棵櫸木與鬱金香樹的綠色草坪廣場。即使平日,也可以見到有人躺在草地上看書,或一家人鋪上毯子享受天倫之樂。

  「我們要在這裡吃午餐嗎?」

  智子在廣場角落的大樹底下一處杳無人蹟的地點站定。待朝永點頭同意之後,便攤開上頭繪有白色水珠的水藍色毯子。

  智子以跪姿在毯子上坐著,朝永則伸長了原本盤坐的雙腳。

  「昨天已經聲明過了,我不是很會做菜……」

  智子直接了當地從籃子裡拿出水壺和兩個藤制便當盒,擺在毯子上。

  朝永深紅色的瞳孔忽然發出銳利的光芒。

  「怎、怎麼了?」

  朝永的視線投射到智子的左手,她的食指上貼了一塊OK繃。那是她在剝甜胡蘿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的。

  「這只是因為不習慣刀工,稍微切到而已啦。」

  智子不好意思似的飛快把手藏了起來。

  「伸出來給我看。」

  「咦?等一下、喂!」

  朝永探出身子,用力抓緊智子的左手腕。

  蠻橫地把手抓過來後,朝永撕下OK繃,細心地觀察傷口。

  「你消毒過了嗎?」

  「啊啊,算有啦,就用肥皂洗過而已。」

  智子眼鏡底下的眼珠訝異地翻起白眼答道。

  朝永從外套門袋裡掏出一塊全新的OK繃,是表面上繪有星形圖案,未曾看過的款式。

  朝永把OK繃貼在傷口上,然後抬起那只手,將臉慢慢貼近──

  「!」

  他的唇親吻了OK繃。

  「朝朝朝、朝永!」

  智子滿臉通紅,滾燙得仿佛快從頭頂噴出煙來。朝永則以一臉極為嚴肅的表情面向害羞不已的智子。

  「別小看料理時所受的傷,有可能發生從傷口長出香菇的情況唷。」

  「是、是嗎?」

  智子垂下紅通通的臉,看也不看朝永,直接把便當塞給了他。

  「我有點擔心合不合你的口味。」

  「只要不是熱內亞風味我就不介意。」

  朝永嘴裡說著智子無法理解的內容,同時打開了便當盒蓋。

  裡頭裝著大大小小的飯團和明太子煎蛋。另外,還有肉丸、熱狗、清蒸綠花椰菜、以及糖漬甜蘿卜。

  當智子打開自己的便當盒時,前一秒還滾燙無比的臉瞬間凍結了。

  「完蛋了……我只帶了一雙筷子。」

  因為平時只會帶自己的筷子上學,所以一時粗心忘記多帶一雙。

  「朝永,你有帶免洗筷嗎?」

  既然連OK繃都隨身攜帶了,智子期待他也會攜帶免洗筷。但是,朝永卻左右搖頭。

  智子手支著下巴發出沉吟聲。飯團這類食物就算用手抓來吃也無所謂:不過,肉丸和糖漬蘿卜若用手拿,感覺會吃得整只手又濕又黏。

  「沒辦法,只好一起『雪兒』那雙筷子了。」

  朝永─派輕鬆地說道。

  「雪兒?」

  Share──【不及物動詞】~分配、分享、共有的意思。換句話說,也就是兩個人輪流使用一雙筷子。

  「我、我看這樣做不太好吧?」

  智子再次向後仰起紅撲撲的臉,搖手拒絕朝永的提議。(即使是對異性相關話題資訊很貧乏的智子字典,上頭仍然刊載有間接接吻一詞。)

  「更、更何況你不介意嗎?」

  智子擔心朝永那病態般的潔癖。

  「田中的狀況我從國中就知道了。不僅很少請病假,就臉色看來也沒有肝炎的症狀。所以就算交換一下唾液也沒問題。」

  雖然這番話聽起來讓人哭笑不得,感覺甚是微妙;可是,至少對智子而言,交換一下唾液這句話可是大有問題的。

  「不、不然這樣吧,同樣是『雪兒』,這種方式你覺得如何?」

  智子把一雙筷子的其中一支遞給了朝永。

  然後用自己的那一支叉起了肉丸。

  「雖然感覺很不禮貌,可是現在是非常狀況也沒辦法拘泥那麼多了。」

  「說得也是。」

  朝永依樣畫葫蘆,把調理成米黃色的小蘿卜送進嘴巴。

  「味道如何?」

  智子一面不安地在旁觀看,一面詢問。

  「外觀不怎麼樣,不過味道不差。」

  朝永笑也不笑地陳述感想。

  等智子鬆了一口氣之後,朝永放下筷子。

  他擺出嚴肅的表情注視著智子。

  「抱歉,在此換個話題……最近田中不是搬了家嗎?」

  朝永以沉重的聲音提出問題。

  「綺羅帆,剛剛他們的舉動你有看到嗎?」

  「嗯、嗯,看到了。」

  剛好就在朝永親吻了班長的手指那一刻,綺羅帆和鞠菜藏身在廣場角落的玫瑰園裡。

  「如果說他們倆沒有在交往的話,那剛才那個吻該怎麼說!」

  「又不是奇幻故事的騎士與公主,都這個年代了,沒人會刻意親吻手吧?我猜應該是被什麼東西給刺到了?而且看起來好像有貼上東西呀!」

  「又是這一套!」

  鞠菜一臉不甘心地拉扯著代替拇指咬在嘴裡的手帕。

  緊接著,朝永倆開始吃起了便當。似乎是忘了多帶筷子的關系,兩人各拿一支筷子當叉子來用餐,眉開眼笑,這是一幅多麼甜蜜的畫面啊!

  「他們看起來是多麼地……愉快呀。」

  確實,班長與朝永一邊聊天一邊吃著飯團的模樣,在綺羅帆眼裡看來同樣感覺相當愉快。兩人的臉上還不時掛起一抹笑。

  嗚嗚──

  綺羅帆緊緊抓住T恤的胸口,努力想要壓抑那股又將蔓延開來的感情。

  「我看不下去了。」

  鞠菜將金色的頭髮甩得亂糟糟的,拿起了無線電對講機。

  「這裡是M…………請實行作戰行動D!」

  連在一旁的綺羅帆也清楚聽見了岸田在對講機彼端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真的要執行嗎?鞠菜大小姐。』

  「無所謂。為了達成目的,偶爾也會有不得不將靈魂出賣給惡魔的時候──這是我從父親身上學來的道理。」

  『既然您有這個覺悟的話,那小的便不再贅言了。立即實行作戰行動D。』

  結束通訊之後,鞠菜面露有些緊張的神情點了點頭。

  「作戰行動D指的是?」

  綺羅帆納悶地皺起雙眉。垂下眼簾的鞠菜搖搖頭。

  「沒辦法透露。要是我說了,你一定會輕蔑我,當我是最下流、如同垃圾般的人渣──」

  話沒說完,綺羅帆就捏住鞠菜的臉頰,用力地左右拉。

  「好──好痛捏──綺羅翻──請你豬手!」

  綺羅帆面露恐怖的表情逼向鞠菜。鞠菜目泛淚光點頭答應說:

  「好,我馬上說明,拜託你不要再捏我的臉了啦。」

  說完之後,鞠菜不懷好意地從紅色的嘴唇裡露出牙齒,盡其所能地擠出一副猙獰的表情。

  「作戰行動D是昨天晚上我和岸田所計畫的二十六項作戰中,最為陰險惡劣的作戰。命名為LoveLove午餐毀滅大作戰……」

  「LoveLove午餐毀滅大作戰?」

  「由岸田以外的四名成員裝備了小型來福槍,以包圍兩人的形式保持距離秘密展開行動。四名部是保全成員裡的優秀狙擊手。」

  「狙擊?」

  「來福槍裡裝填大江科技所開發直徑1mm的超微粒子彈,雖然尺寸微小到在屋外發射時也很難發現,不過仍舊是有一定質量的子彈。四人近距離開火射擊智子和朝永的便當,然後便當會被整個打翻……原本應該快樂無比的午餐頓時變成如愁雲慘霧的葬禮一般,就是我們的作戰方式。」

  「這、這種作戰也太無人道了吧!」

  綺羅帆的臉色蒼白。難道她就為了這點芝麻小事,刻意調來四人部隊嗎?

  「不要這樣啦!費盡苦心準備便當的班長很可憐耶!」

  「恕難從命,綺羅帆。不管使盡任何手段,我都要阻止朝永與智子的失控行為。」

  「拜託,根本沒人失控好不好!」

  當綺羅帆再次捏住鞠菜的臉頰企圖要求她中止作戰的時候,無線電對講機又響了起來。

  『這裡是Mr.K。部隊配置完成了。問題是,對方一直把便當拿在手上,因此狙擊行動可能有困難。』

  「唔,那就在喝茶的時候開槍。」

  『了解。當機會來臨,就一起開槍射擊。』

  「麻煩你們了。」

  放下對講機後,鞠菜露出眺望遠方的眼神,獨自呢喃。

  「難道這也是人性嗎……」

  與其說是人性,感覺更像是鞠菜自作孽,盡管綺羅帆如此認為,但要是在這裡吐槽她的話有種自己就輸了的感覺,所以她選擇保持沉默。

  (算了,如果只是茶水的話就無所謂吧……)

  綺羅帆在內心興起這樣的念頭。

  「好吃極了,就整體而言,這是一頓滿足度很高的午餐。」

  朝永如此表示的同時蓋上了便當盒的蓋子。

  「聽你這麼說我總算放心了。」

  智子鬆了一口氣。因為這還是她第一次讓家人以外的人品嘗自己的料理,所以難免感到緊張不安。朝永不會講客套話取悅他人,因此,既然他都表示好吃了,就應當是實際感到一定程度的滿足沒錯吧。

  「雖然還不夠純熟,但至少比櫻乃有SENCE太多了。」

  「綺羅帆?」

  智子皺起眉頭。綺羅帆的料理智子也吃過,不知該稱之為前衛或個性十足,還是說于冒險中失敗……總之,她的料理技術的確不怎麼樣。不過,更重要的問題是──

  「你吃過綺羅帆的料理?」

  「吃過兩、三次吧。第一次我只吃了一口就無法下咽了。」

  朝永端正的臉孔罩上一層陰霾,似乎是回想起了那個味道的樣子。

  智子垂下了頭,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

  「那、那麼、你們倆正在交往嗎?」

  「交往?」

  「沒有啦,總之,也就是、哎唷、那個啦,男女的……」

  「啊啊,就那層意思上我們並沒有在交往,我們之間有的只是商業上的關系。」

  朝永又提出一件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智子心想,所謂商業指的是什麼呢?

  這麼說來,有一陣子綺羅帆常常問起莫名其妙的問題。時而問起三百萬日幣如何如何,時而問起朝永是個什麼樣的家伙等等。而且,記得也是在那之後,才開始撞見到他們兩人住校園裡談天的。

  「我不曉得你們之間存在什麼樣的關系啦,不過綺羅帆可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不要做出傷害她的事情。」

  認識之後馬上成為好友的綺羅帆在四月碰上那件事,當時智子未能在一旁好好關照。她不希望神採奕奕的綺羅帆再度變成那副模樣。

  「我可不覺得櫻乃是那種我做了或說了什麼,就會因此受傷的家伙。」

  「或許……是這樣子沒錯吧。」

  仔細一想──感覺好像自從朝永的名字出現之後,綺羅帆就突然變得很有精神的樣子。如果說那個理由存在于朝永所提到的「商業上的關系」的話,或許那是一種不錯的關系。

  「對了,我們還沒喝茶呢。雖然不是你最愛的咖啡就是了。」

  智子打開水壺的蓋子,她帶來的是茉莉花茶。

  就在她打算把倒滿了茶水的杯子遞給朝永而伸長手的時候……

  啪咻──一道呼嘯聲響起,紙杯突然爆開了。不對,是看起來像爆開了,實際上是飛離智子的手,在空中飛舞。

  紙杯就那樣直直落下,茉莉花茶在伸長了腳的朝永褲子上打翻了。

  「對、對不起!」

  智子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開始擦拭朝永的褲子。

  茉莉花茶很容易染色,搞不好顏色會就這樣稍微殘留下來也說不定。

  朝永算得上是病態地愛乾淨這點,智子從國中時期就知道了。朝永曾在惡作劇男的陷害下,被洗抹布的水桶水潑濕,因此而大為震怒。

  只見朝永抽動著青筋暴現的臉,像是在尋找某種東西似的探尋四週。

  「朝、朝永?」

  智子發出納悶的聲音之後,朝永一語不發地拿過了手帕。他仔細地擦拭著褲子,然後僵著臉面對智子。

  「沒、沒問題。天氣這麼晴朗,應該很快就會幹了吧。」

  看到一邊抽動嘴角,一邊強迫自己擠出笑容的朝永,智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另一方面──

  『朝永醫師對我們的存在起了疑心,繼續待在這裡會有危險,因此我等將迅速撤離。等您準備歸宅的時候,敝人會再來迎接您。』

  「慢著,Mr.K,不對,岸田!你打算丟下我,自己回去嗎?OVER?OVER?」

  雖然鞠菜不斷重復喊著OVER,可是從無線電對講機傳來的只有電子噪音。

  不清楚是因為覺得這樣的行動愚蠢至極,還是因為作戰失敗而害怕被鞠菜責備,總之岸田和保全人員似乎開始撤退了。

  鞠菜仿佛要將對講機捏爆般緊緊握住。不過,由于她手無縛雞之力,實際上表面連一處裂痕也沒有。

  「岸田……」

  鞠菜沮喪地跪跌在地。

  相對的,綺羅帆則是鬆了一門氣。

  茶水潑到朝永是意料之外的狀況,還好事情沒搞成讓潔癖的朝永火大不爽到回家的地步。綺羅帆開始對朝永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過,反過來也可以說,朝永重視和班長的約會到不惜克制自己的脾氣。

  她的胸口深處又感到一陣痛。

  綺羅帆早巳察覺到了,就算不太想去承認,但這是嫉妒。白己正在嫉妒感情和睦的朝永與班長。

  (感覺好討厭喔,真是的~)

  綺羅帆重新深深地戴好帽子。

  班長和朝永湊成一對,這樣不也很好嗎?反正「TomoTomo兩人組」都是愛講道理的人,搞不好會是很登對的情侶。好友班長獲得幸福不也是好事一樁嗎──(譯注:朝永:Tomonaga,智子:Tomoko,兩者姓名前面發音相同。)

  不知為何,內心的一小角存在著難以坦率地為這種結果祝福的心情。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綺羅帆又嘆了一口氣。

  「──綺羅帆,他們倆開始行動了喔。」

  朝永和班長開始折起毯子,差不多該前往電影院了吧。

  「綺羅帆,你怎麼啦?要走。」

  「嗯、嗯。」

  綺羅帆點頭回應後,慢慢地站起身來。

  班長和朝永前往的地點,是離禦苑有些遠的電影院。

  綺羅帆與鞠菜並沒有一起跟進電影院,而是走進附近一間感覺可以待很久的吃茶店。她們知道電影結束的時間,所以想趁這段空檔填飽肚子。

  等點完餐的女服務生一消失,綺羅帆立刻趴倒在桌上。

  「嗚──好累喔,別再鬧下去了啦,鞠菜。」

  「明明還年輕,不過走那一點點路有什麼好累的?真正累人的待會兒才要開始呢。」

  鞠菜「碰」一聲把一口氣喝幹的冷飲杯子放在玻璃桌上。

  「真相都已大白啦,朝永跟班長大概是認真的。事實如你所說的,或許他們從很久以前就在一起了。」

  「等一下,綺羅帆,你現在的說法和昨天的完全相反嘛。不再詳細調查的話怎麼知道呢?」

  「你口頭上說調查,剛剛還不是在搞破壞。如果你還要繼續幹那種事的話,那我不奉陪了。鞠菜,你一個人去吧。」

  綺羅帆趴在桌子上無力地揮著高舉的手。

  「唔──好啦、好啦。反正岸田也不在了,之後我們監視就好。只有監視的話,綺羅帆就願意一起來吧?」

  「嗯──」

  老實說,綺羅帆已經不在乎朝永和班長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了。不對……其實是非常在意,只是不願去追究罷了。因為只要一追究,就會想到一堆討厭的事情。

  好比說,以前班長在電話上批評朝永,會不會是因為對綺羅帆抱有警戒心?以及,朝永之所以能猜對綺羅帆長出尾巴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早就聽班長提起過那件事的關系?

  因此,在她內心某處存在一種不願去了解真相的心情。如果繼續跟蹤他們,然後將兩人是情侶的事實查得水落石出的話,會有一股無所適從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此外,不想面對自己的嫉妒也是理由之一。

  「截至目前,發展都在預測範圍內,不過重點是稍後的部分。兩人看完電影後,會上哪兒去?等電影結束天色馬上就黑了,吃完晚餐的兩人在閃爍著霓虹燈的街道上走著走著……」

  「……走著走著?」

  「那種事情人家又不懂。」

  漲紅了臉的鞠菜把臉別到一邊,綺羅帆則「唉──」一聲發出長嘆。

  這個時候,先前所點的俱樂部特制三明治和果汁送上來了。心情這麼沉悶還有食欲,真是得好好感謝自己的胃袋了。

  就在咀嚼著有一般尺寸兩倍大的三明治時,鞠菜骨碌碌地轉動著藍色的眼珠觀察綺羅帆。

  「唉,綺羅帆,你是不是喜歡朝永?」

  「!」

  綺羅帆差點把酸菜哽在喉嚨裡。她拍打著胸脯灌進一大口柳橙汁之後,瞪了鞠菜一眼。

  「拜託!我之前解釋過了,我是為了償還手術費才打工的,如果不是這樣,我才不會跟那種臉臭得要死又愛性騷擾的男生混在一起咧!」

  「真是這樣嗎?根據某情報,醫生和看護師(不分男女護士的總稱)還有患者結婚的案例似乎非常多喔!綺羅帆兩者的身分部符合不是嗎?」

  「你那是哪門子情報啊!?總之,就算那份情報說得沒錯,我和朝永也不可能。他確實長得很帥,可是那種愛挖苦人的性格簡直糟透了!」

  在可以算是第一次碰面的那場走廊衝撞時所留下的惡劣印象,聖今仍深深烙印在綺羅帆的腦海裡。

  「話說回來,鞠菜自己呢?你之前也是朝永的患者吧!?」

  綺羅帆斜眼一問,鞠菜便滿臉通紅地垂下了頭,然後開始用食指在桌子上害羞地不停畫圈圈。這樣的舉動簡直就是形同默認。

  綺羅帆微微地抬頭仰望天花板。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三角關系?)

  綺羅帆所熟知的兩個女生搞不好都喜歡上了綺羅帆也同樣熟知的男生。現在的情況只要有一步錯,她很有可能一口氣失去兩個朋友。

  「喂……鞠菜,那家伙到底是哪裡好啊?在你所生活的世界裡,像他那麼帥的男生要幾個有幾個吧?而且,你應該也有外國男性朋友呀。」

  鞠菜貌似害羞地垂下眼簾,一面把玩著掛在脖子上的墜子,一面斷斷續續地說道:

  「……就是和父親相像的地方。」

  沒救了,綺羅帆按著額頭嘆息。關於鞠菜父親的長相,她曾經借看過墜子裡的照片,是和朝永一點也不像的純日本人面孔。既然有重度戀父情結的鞠菜堅稱兩人很像,這就表示她幾乎被朝永吃得死死的了。

  綺羅帆邊搔頭髮邊向鞠菜說:

  「好啦好啦,我今天就奉陪到底吧。可是,沒有下一次了。因為我是你、同時也是班長的朋友。」

  看著點頭的鞠菜,綺羅帆又長嘆了一聲。

  明明是難得的休假,不過看來今天會是嘆氣嘆個不停的一天了。

  ******

  3   靈脈的淤塞

  電影結束過了一會兒,朝永和班長現身在搶先從電影院走出的人潮裡。看他們倆頻頻交頭接耳的模樣,可以得知兩人應該都看電影看得相當高興。

  兩人離開電影院之後,立刻往大馬路的方向前去。

  「快走吧,鞠菜。不然這裡人很多,馬上會跟丟的。」

  「好的。」

  綺羅帆跟鞠菜從電線桿後面跳出,重新開始跟蹤。

  朝永跟班長走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朝著和鬧市、百貨公司街相反方向的新宿車站走去。

  (他們打算上哪兒去呢?)

  綺羅帆歪著脖子不解。現在距離晚飯時間還嫌太早,難道他們想要去找一間可以打發時間的吃茶店嗎?

  接著,兩人鑽進從車站延伸而出的地下街。

  「鞠菜,難不成他們要……?」

  「應該不可能就這樣直接在車站解散吧?」

  鞠菜狐疑地和新宿近郊地圖大眼瞪小眼。

  現在還不到下午四點。又不是小學生出來玩,約會中的情侶有可能這麼早就回家嗎?

  朝永跟班長一路走到新宿車站的私鐵乘車站後,不但沒有解散,還在自動售票機買了車票,然後一同前往剪票口。

  同樣來到售票機前面,綺羅帆和鞠菜卻慌得不知所措。因為不知該買幾元的車票才好。

  最後兩人買了千元預付卡,跳進即將行駛的電車中,就在朝永兩人所在的下一節車廂裡。

  轉眼間,車門關上,電車發動了。

  「他們倆想去哪裡呀?」

  綺羅帆一邊偷窺隔壁車廂,一邊皺眉。

  兩人搭乘的私鐵路線連接都心與郊區,很難想像途中有任何可以在這個時間帶用來約會的地點。

  「會不會是智子家?」

  「班長家在新宿的大廈……對了!」

  說到這裡,綺羅帆想起曾聽班長說過,因為大廈老朽需要改裝,便暫時搬到距離新宿不遠的老街公寓。

  「這麼說來,他們正要去班長家……可是,為什麼呢?現在又不是需要送女孩子回家的時間。」

  「會不會兩人的情誼已經發展到得智子雙親認可的關系,然後要一起吃個晚餐呢?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處之類的。」

  「可是今天不是假口耶。」

  班長有兩個妹妹,而且感覺這個時間家裡會有其他人在。

  「如果想要在房裡獨處的話,去朝永家不是更好嗎?地點又近。」

  「話是沒錯啦……」

  兩人的頭上冒出了疑惑不解的符號。

  就在兩人一陣瞎猜的時候,朝永和班長在距新宿三站遠的地點下車了。綺羅帆與鞠菜也跟著下車。

  「是這一站沒錯嗎?」

  「嗯,大概。」

  這裡是以前聽班長說過,她目前暫居公寓所在的那一站。

  一離開車站,班長跟朝永肩並肩重新邁步前進。因為這裡是沒地圖輔助又陌生的地方,所以綺羅帆兩人慎重地跟在後頭。

  朝永他們穿過了因買晚餐材料的人潮而顯得混亂的商店街,直往住宅街前去。走了約五分鐘左右,最後進入一棟三層樓高的舊式鋼筋公寓。

  綺羅帆和鞠菜從隔壁的水泥牆探出頭偷窺。等他們兩人一消失在樓梯間,便飛也似的接近公寓。

  (真的搞得很像在扮偵探或間諜一樣。)

  綺羅帆一邊在想著這種無聊事的同時,一邊調查一樓的集合信箱。從房間號碼得知班長的房間位於二樓角落後,再一次撤退到牆邊,望向二樓最東邊的房間。

  那房間的電燈亮了起來。看來,班長家剛好是空無一人的樣子。陽台的玻璃門上模糊地映照著人影。

  「如果只是單純送行,朝永馬上就會自己一個人回來對不對?」

  綺羅帆默不作聲地向語氣擔心的鞠菜點頭回應。

  兩人屏氣凝神地緊盯著房間的情形。

  過了好一會兒……

  完全不見朝永有要離開公寓的蹟象。

  「他們在幹什麼呀?」

  「都難得跑這麼一趟了嘛。好歹會請對方喝一杯茶……吧。」

  即使綺羅帆口頭上這麼講,但她看起來也沒什麼自信。

  倆人保持沉默繼續等了下去。

  天色漸漸變得昏暗。

  這時可以聽見從紅色的天空返回森林的鳥鳴、有令人懷念的木笛聲,還有從遠方鐵軌傳來的電車汽笛聲……

  忽然──

  班長房間的窗簾拉上了。

  綺羅帆跟鞠菜同時倒抽一口氣,面面相覷。

  「綺羅帆……朝永…他還在班長的房間裡對吧?」

  「嗯,我想應該是。」

  「……」

  「……」

  一陣死寂。

  不但把同班男同學帶回空無一人的家裡獨處,甚至拉上了窗簾。如果不是關系十分親密根本做不到這種程度吧?

  這已經是決定性的證據了──

  過了半晌,鞠菜落寞地說道:

  「……我們回家吧。」

  「說得也是。」

  綺羅帆靜靜回答,緩緩向右轉身。眼睛盯著染上一片暮色的柏油路,開始循著原路折返。

  綺羅帆和鞠菜空虛地並肩而行的同時,心想:

  (果然還是眼不見為淨的好──)

  繼續維持曖昧不清的狀態,心情還比較舒坦。

  (朝永和班長真的在交往,這麼說來……)

  往後會變成怎樣呢?從明天開始又該如何面對他們倆呢?綺羅帆不禁反覆思索著這些問題。

  可是卻又無法馬上整理出一個答案來。這全是因為遭到背叛的感覺以及嫉妒、疑惑等復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所產生的灰色迷霧,在腦海裡不停盤旋的緣故。陷入五裡霧之中的大腦根本無法思考。

  為了趕走四處蔓延的烏雲,綺羅帆強迫自己去想些快樂的事。但是,浮現在腦海裡的那些事象卻又逐一被從腦海深處彌漫開來的濃霧給覆蓋過去。針對腦內全區所發布的濃霧警報看來並非那麼輕易就能解除。

  「唉──」

  這是最後一次嘆息……綺羅帆一面在心中如此下定決心,一面吐出一口既深且長的嘆息。不過,有種會在睡覺以前繼續嘆氣嘆個一百回左右的預感。

  ──這時……

  綺羅帆緊急踩了煞車。

  一旁的鞠菜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停下腳步。

  視野裡出現了一個被夕陽拉得長長的身影,而且是一個感覺似曾相識的輪廓。

  綺羅帆緩緩抬頭,從影子的頭部依序看到腳跟部位。

  黑色的褲子隨之映入眼簾。

  綺羅帆迅疾抬頭。

  原先像是熬了一整夜般恍惚出神的臉頓時繃緊,偌大的墨鏡差點從她渾圓的鼻子上滑落。

  「咿!」

  在綺羅帆身旁,鞠菜發出了一聲絲毫沒有大小姐氣質的慘叫。

  這也難怪。

  畢竟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背向夕陽憮然佇立的朝永憐央麻的身影。

  ***

  「跟蹤很難算是一種有品的嗜好哪,櫻乃綺羅帆還有大江鞠菜。」

  朝永慢條斯理地發出了一串低沉又深具壓力的嗓音。

  「你你你你你、你是怎麼冒出來的?」

  綺羅帆露出詫異的表情指著公寓。

  「我送田中回房後,便從走廊沿著蓄水塔的梯子爬回一樓。因為有後門可定才有辦法藉由那裡繞路,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朝永淡淡地回答。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們的?」

  「我打從一開始就發現了。你們以為憑那種程度的跟蹤我不會注意到嗎?而且那身打扮是在搞什麼鬼啊?你們是不是把變裝跟搞怪化妝給搞混啦?」

  朝永把冷冰冰的視線投射到兩人身上後,大搖大擺地抱起雙臂。

  「能請你說明這是怎麼一回事嗎?櫻乃綺羅帆。」

  「這個嘛,我想想,該怎麼說咧……」

  綺羅帆很糗地開始把玩起從帽子底下露出來的劉海。

  「綺羅帆沒有錯,是我強迫她一起來的。」

  鞠菜像是要庇護她一樣往前踏出一步。

  「哦。既然如此,如果大江願意說明的話那也無妨。為什麼要死纏爛打地緊跟著我和田中?」

  「那是因為……不純潔的異性………」

  鞠菜含糊不清地張動著嘟起來的嘴巴。

  「哪裡不純潔了?我們只是在公園裡吃個飯,然後看場電影而已耶!我看就連時下的小學三年級也不稀罕這一套吧。」

  「……就結果而論,那個、或許就如你所說的沒錯啦……」

  「另外,大江,是你把岸田和一群奇怪的男子都帶到禦苑來了,對吧?」

  「我、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鞠菜別開了臉。

  「多虧他們的惡搞,害我的褲子都弄髒了不是嗎?」

  朝永提起長褲的褲腳,老大不爽地歪起了嘴角。

  「………………」

  「………………」

  在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綺羅帆閉起眼睛將上半身傾斜成九十度。

  「抱歉,朝永……」

  她內心湧現滿滿的罪惡感。

  監視他人的約會是很不道德的。綺羅帆一直很清楚這個道理,可是就在追隨兩人行蹤的過程,這種道德感逐漸麻痺,不知不覺間變得完全不覺得有哪裡不妥了。不過,就在朝永在眼前出現那一剎那,麻痺忽然消失了。有一種像是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情的感受從內心深處滿溢而出。

  一旁的鞠菜也緊接著綺羅帆之後垂下頭來道歉:「對不起。」

  「不用道歉,把理由說來聽聽就好。」

  「理由是……」

  綺羅帆抬起頭,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畢竟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理由為何。

  瞥見綺羅帆抿緊嘴巴沉默不語的模樣,朝永用手指頂著額頭嘆了一口氣。

  「算了,反正田中也沒發現,就結果而言並沒有問題。」

  「可是,就是因為我們的關系……你才沒辦法進去班長家的,不是嗎?」

  綺羅帆滿懷歉意地縮起了身子。

  「沒這回事。之所以大老遠跑來,也不是因為田中叫我來的。而是我自己很想到田中家附近調查,才像個跟屁蟲似的硬跟著回來。」

  「『調查』?」

  綺羅帆和鞠菜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就在你們倆杵在那裡發呆的時候,大致的調查已經完成了……我正在盤算待會兒去做最後的確認。反正都難得跑這麼一趟了,也請你們幫個忙好了。」

  朝永對目瞪口呆地張大嘴巴的綺羅帆跟鞠菜露出個目中無人的微笑。

  「看來這裡正合我意。」

  朝永把綺羅帆倆人帶上了夕陽普照,班長所居住的公寓屋頂。

  這是一般隨處可見的老舊集合式住宅的屋頂。在處處長滿青苔的水泥磚地板上,雜亂地放置有空調室外機與感覺久未使用的烘幹機。

  (他想幹嘛啊?)

  綺羅帆面露不安的表情仰望身旁的朝永。心想:現在這種情況要是被班長發現的話,該怎麼解釋才好?

  「大江幫忙把風,看有沒有人過來。櫻乃負責拿這個。」

  朝永從外套內側口袋拿山一個貌似金屬制薄型鉛筆盒的東西。打開蓋子一看,裡頭折放有類似竹子與紅色和紙般的東西。將這兩樣東西組裝起來後,便完成了一支感覺會出現在時代劇裡的風車。

  綺羅帆拿下先前一直戴在臉上的墨鏡,仔細端詳著朝永遞過來的那支風車。

  那是一支感覺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想高歌一曲「帶子狼」,外觀很平凡的風車。不過,很不可思議地,四週平靜無風,風車卻緩緩地轉動著。(帶子狼:日本知名古裝連續劇,風車是劇中的招牌道具。)

  「朝永,這是啥東東?現在是怎麼了?」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大江,你那邊沒問題吧?」

  「嗯,沒見到半個人影過來。」

  站在樓梯旁邊的鞠菜把手放在嘴邊喊著。

  「那麼準備開始吧!」

  朝永前進到屋頂的中央後,輕輕地往旁邊打直了手臂。這時一把又細又長的黑色手杖從袖子裡浮現,停在朝永的手上。

  (藏在袖中的手杖!)

  在一臉驚訝的綺羅帆面前,朝永在手上轉動著手杖,然後開始用前端在屋頂的水泥地上畫起圓圈。手杖前端像粉筆一樣,在水泥地上畫下幾何形圖案。那圖案對綺羅帆來說也不陌生,是星星與圓圈交會而成的魔法陣。

  朝永一畫完魔法陣,接著伸長左手臂,左手上出現了掌心大小的黑色古書。

  他以拇指翻動書本,緊接著唱起咒語。

  <吾情願之。願汝之龍勿現身於吾等之四海中。>

  唱畢,朝永「叩」一聲敲打魔法陣。

  瞬間……

  呼──綺羅帆手上的風車以驚人的速度開始旋轉,把帽子和墨鏡都吹跑了。綺羅帆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驚慌失措地抬起頭。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變化?」

  「那支風車因為承受了一種被稱為靈脈的魔力流動而旋轉。我剛剛使用的,是讓魔力集中在魔法陣上然後解放開來的單純魔法。」

  「嗯?換句話說,風車所以轉動,是因為承受了朝永所釋放的魔力嗎?」

  「沒錯。好了,接下來我會連續施行剛剛的魔法,你就拿著那支風車跑到田中的房間前面再回來。」

  「這樣的舉動有什麼意義嗎?」

  綺羅帆請朝永幫忙拉起身的同時一邊費心思考。朝永到底在打什麼算盤,直到現在她仍然看不出一點端倪。

  「產生的魔力波會以魔法陣為中心呈球狀擴散。魔力傳播的空間是幽星界,並不依附物理世界的形狀與距離存在。如果是正常世界的話,不管在這棟公寓的任何角落風車應該都會轉動才對。」

  「?」

  朝永對一頭霧水的綺羅帆露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後,像是在驅趕蒼蠅般揮了揮手。

  「等一下我會既詳細又懇切地說明,以求讓你這個發育不健全的腦袋也能聽得懂就是了。所以,現在快點給我去!我要開始了喔。」

  無視因賤嘴而氣得鼓起腮幫子的綺羅帆,朝永開始用手杖敲打魔法陣。同一時間,綺羅帆手上的風車轉動了起來。

  「還不快去!要是被田中發現了,你就自己想辦法敷衍吧。」

  「知道了啦!」

  綺羅帆擺出一臉不服氣的表情點頭答應後,立即回身右轉跑走了。

  她通過鞠菜身旁從屋頂的出入口下樓。如朝永所言,即使離開屋頂,風車依舊以等速度飛快地持續旋轉著。

  來到二樓轉角時,綺羅帆停下了腳步。

  「咦咦,該往哪邊走?」

  稍微思考一會兒,決定朝著與夕陽相反的方向前進。

  就在她沿著走廊前進,來到位于盡頭的班長家玄關前那個時候……

  先前一路勤奮轉動的風車──

  突然停住了。

  (奇怪,朝永停止施法了?)

  即使感到懷疑,綺羅帆仍然按照吩咐走到班長房間的前面,摸了走廊角落的牆壁一下,然後掉頭往回走。

  等她一移動到隔壁房間前面的時候。

  ──嗡──嗡──嗡……

  風車重新以一定的間隔轉動了起來。

  「嗯?」

  綺羅帆在原地踏步滯留不動,然後維持身體朝著前方的姿勢向後退。

  回到班長的房問前。這時,風車果然又停止了。同樣只要一移動到前面,風車又開始轉動。

  (這是怎麼一回事?)

  正當綺羅帆停下腳步眉頭一皺,房間的門然「喀喳」一聲發出了開鎖的聲音。

  (死定了!)

  綺羅帆慌慌張張地拔腿就跑,她在走廊上一路狂奔,折回屋頂。

  「我回來了──」

  待綺羅帆頂著一張紅通通的臉回來後,朝永便不再敲打魔法陣。他把手杖和古書收回衣袖裡,望向綺羅帆。

  「結果如何?有發現任何異狀?」

  「有,好像……只有在班長房間的前面……風車……不會轉……」

  綺羅帆一邊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指著樓梯方向。

  朝永簡短地答了句「原來如此」之後,便用鞋子抹掉畫在水泥地上的魔法陣。獨自一人急急忙忙往樓梯走去。

  「等一下,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啦。」

  朝永面露可怕的表情回答道:

  「田中家的附近形成『靈脈的淤塞點』(stagnationpoint)了。」

  「能麻煩你說明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隨著答應在醫院進行說明的朝永,一起回到天色早已昏暗的新宿三丁目白川醫院之後,鞠菜一邊在診療床上坐下一邊說道。或許是因為不停搭乘不習慣的公共交通設施來回移動的關系,鞠菜的小臉上帶著一絲倦意。

  「那我該從哪裡開始說明起比較好?」

  換掉長褲,脫下外套,換上一件白上衣的朝永,一如往常在桌子上坐了下來。他的手上握著一杯倒滿了冰咖啡的特大號馬克杯。

  坐在圓椅上的綺羅帆舉起手。

  「總之,就先從那個念作史踏革啥的開始吧。」

  「stagnationpoint……以日語來解釋,就是『產生淤積之處』吧。」

  號稱擅長十二國語言的鞠菜一插嘴,朝永便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沒錯。所謂『靈脈的淤塞點』,如字面所示,指的也就是靈脈產生淤積的場所。我以前也跟櫻乃說過,這個世界分為物理世界和幽星界。其中,在幽星界裡,由于魔力位能的高低差,會產生被稱為靈脈的魔力『flow』(流場)。這就是風車會像這樣轉動的原因。」

  朝永把視線投向插在桌上的書本間緩緩旋轉的紅色風車。

  「不過,幽星界的一部分,舉例而言好比在強烈的靈脈與靈脈出現衝突的界面,流動會因此停止,以致發生淤塞。這樣說好了,就像卡在小河的岩石後面轉個不停卻不往前流動的竹葉舟,你應該看過吧?那就是淤塞。」

  綺羅帆一邊頻頻點頭一邊認真地豎耳聆聽。

  「而綺羅帆的風車在智子家附近停止轉動,也就表示那附近形成了『淤塞點』,對不對?」

  鞠菜就跟個腦筋轉動快速的優等生一樣追述。接著,她把金發撥到耳後,並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

  「如果待在靈脈的『淤塞點』……對人會產生什麼影響嗎?」

  聽到鞠菜的疑問,綺羅帆機警地抬起頭。

  朝永跳下桌子代替回答之後,便往流埋台定去。看樣子他似乎是把馬克杯裡的咖啡給喝光光了。

  一邊從流理台旁邊的小冰箱裡拿出存放冷泡咖啡的寶特瓶,朝永一邊頭也不回地開門說:

  「就在你們兩個待在公寓前傻傻地埋伏等我出來的期間,我已經約略在住宅附近繞了一圈。根據附近的古老介紹圖,田中公寓的建築用地原先似乎曾有一座小型神社。自古以來,靈脈的衝突地點上常蓋有神社或佛寺。原因就是因為這一類的場所不僅會使魔力停滯,麻煩的玩意兒也會跟著留下。」

  「麻煩的玩意兒……?」

  「miasma……就是一種俗稱瘴氣的物質。既是腐敗的魔力的最終型態,同時也是對人類的幽星體有毒的存在。」(miasma:希臘語,瘴氣之意。)

  朝永邊啜飲著第二杯咖啡邊走回來,打開了綺羅帆第一次造訪醫院時也展示過的黑色書背洋文書。

  綺羅帆和鞠菜分別從左右兩側探頭看書。上頭除了一段以〔miasma〕為名的標題,還畫有一幅類似白雲的插圖。

  「你們倆知道流行性感冒,即Influenza的語源嗎?」

  「Influenza的語源?」

  由於突然從超自然現象的話題轉到實際的病名,綺羅帆和鞠菜訝異地互望彼此,同時搖了搖頭。

  朝永撩起那如同染過墨汁般的黑髮。

  「Influenza在拉丁語中是『影響』的意思。和英語的Influence(影響)語源相同。Influenza這個名稱開始被人拿來當作病名使用始於十六世紀的義大利。在尚未有病毒概念的當時,把每年一到冬天就有許多人感染這個莫名疾病的原因,被歸咎於遭到污染的空氣。人們認為空氣受到宇宙星辰配置的『影響』,每一年都有固定的量,所以才會如此命名。」

  綺羅帆靈機一動似的張開了嘴巴:

  「難道……那個所謂遭到污染的空氣指的就是miasma?」

  朝永將深紅色的眼睛瞇成銳利的一直線,回答道:「沒錯。」

  「由於醫學的進步,miasma一詞已經很久未再被人當作Influenza的原因來使用了。可是,那是針對肉體的狀況。如果miasma長時間糾纏人類的幽星體的話……有可能會得到幽星性急性感冒。」

  「這意思是……!」

  綺羅帆渾身打顫。她總算理解朝永想要表達的意思了。

  「換句話說,智子會罹患Influenza,是吧?」

  鞠菜以冷靜的語調說。朝永點了點頭。

  「你之所以接近智子就是為了確認這一點嗎?昨天會出現在物理社的社團教室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前些日子和她擦身而過的時候,我發現田中的眼睛泛著紅光。赤目發光是幽星體被miasma行染的代表性症狀。雖然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把握,不過昨天在近距離觀察之下已經確定了。」

  「「啊!」」

  綺羅帆和鞠菜異口同聲大叫,她們同時回想起昨天的接吻疑雲。

  「今天,趁著在公園聊天的機會,我問出幾件頗有意思的事情。像是最近晚上她常常因為呼吸不順醒來,以及那房間因為接連換過好幾次住戶,所以租金特別便宜等等。除此之外,住家四週也形成了淤塞點。雖然都只是狀況證據,不過備齊了這麼多證據要說是鐵證也無妨吧?」

  「這麼說來所以找她去看電影、一起在禦苑散步、專程送她回家都是為了這目的?」

  綺羅帆咬牙切齒地發問,朝永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予以回應。

  「雖然這方法一點也不俐落,不過為了探口風、去她家調查,我想這已經是最簡潔的方法了。實際上,我也因此成功收集到所需的情報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呀!」

  鞠菜露出一個像是鬆了一口氣、卻又無法真心感到高興的表情。

  「那麼,班長罹患的Influenza到底是什麼樣的疾病呢?」

  臉上寫著不安的綺羅帆問道。如果是一般的Influenza還有特效藥可醫,很少會有太過嚴重的情況。不過既然問題出在超自然現象的話,一般常識就派不上用場了,所以大意不得。

  「發病的瞬間,幽星體的呼吸系統會產生麻痺,也會造成肉體側的呼吸困難。嚴重的話會意識昏迷,倒楣一點就一命嗚呼。」

  「!」

  因為是超乎想像的重病,綺羅帆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她奮力從圓椅起身逼近朝永。

  「你告訴班長這件事情了嗎?」

  「沒有。像這一類在發病以前肉體都不會顯現明確症狀的靈異性疾病,就算說破了嘴也很難取信患者。更何況對象還是田中,十之八九會被她懷疑腦袋秀逗,嗤之以鼻。」

  「事情或許如你所說的沒錯!可是,這樣下去,班長的身體狀況有可能惡化不是嗎?你打算袖手旁觀嗎?」

  綺羅帆泫然欲泣揪著朝永的上衣衣襟,激烈地搖晃他的身子。

  「如果我打算袖手旁觀的話,還有可能大費週章不惜約她看電影好方便調查嗎?」

  朝永以狼狽的聲音回答之後,綺羅帆這才罷手。

  「說、說得也對耶……」

  「既然明白了就快點把你的臭手拿開,領子會鬆掉的。」

  綺羅帆看了看揪著領子的自己的手一眼,面紅耳赤地離開了朝永。鞠菜則在後頭發出清喉嚨的咳嗽聲。

  「那麼,有治療的方法嗎?難道又要對幽星體動手術?」

  「手術……」

  綺羅帆抿嘴。

  要讓不知道自己生病的班長接受手術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有辦法把不知情的班長帶到醫院,然後讓她同意動靈異手術嗎……縱使克服了這個難關,還有二百萬日幣手術費的問題。這可不是二兩下就能準備好的金額,綺羅帆有切身之痛。

  「……手術費的問題,要我連帶班長的費用一起以工作償還也可以。」

  綺羅帆以充滿決心的雙眼仰望朝永。雖然這麼一來就確定高中畢業之後也得留在白川醫院免費服務,但她有種完全不介意的感覺。

  「不、不然這樣吧,由我來負責也沒關系。因為我今天給智子帶來了很多困擾。」

  鞠菜面朝旁邊輕聲地說道。

  朝永嘴角放鬆嘆了口氣。

  「你們的心情我明白。對我而言田中是從國中以來就同班至今的同學,希望在發病之前治好她的心情我跟你們是一樣的。如果費用問題會造成阻礙,那麼就算不收治療費也無所謂。」

  「朝永!」

  綺羅帆發出歡呼。打從第一次碰面以來,朝永在她眼裡從來不曾這麼像個好人過。

  「而且治療急性感冒並不需要動手術,由于那是自古以來就存在的疾病,因此有很多elixir(魔法藥)的制造方法傳承下來。」

  朝永坐在桌上打開抽屜,拿出類似圍棋棋盒的漆器,接著打開了蓋子。裡頭裝滿了大量的藥劑,形狀上和一般市售的成藥並無二異,不過長度有兩公分、直徑也有五公釐,尺寸梢大。表面上畫有五芒星的圖案,四週還寫著極為細小的文字。

  「這是只要讓肉體側服下,就能把糾纏幽星體的瘴氣驅散的特效藥,田中原先居住的大廈下個月就改裝完成了,趁現在驅除的話往後應該就不用擔心了。值得慶幸的是,就我獲得的消息,田中的家人似乎都沒有感染。」

  「就靠這顆藥……」

  綺羅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夾在朝永食指和拇指間的藥劑。

  「問題在該怎麼讓智子吞下它。」

  鞠菜環起纖細的胳臂。

  最好的結果莫過于告訴班長真相,由她自己吞下。要這麼做就只能由朝永在當魔法醫的事情開始一一說明,但即使如此大費週章,能否讓那個討厭靈異話題的班長相信還是個疑問。就如朝永所言,被一笑置之的可能性非常高。這麼一來,只能在不被班長發現的狀態下,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她吞下了。

  「這個壓碎後再吃一樣有效果嗎?」

  如果壓碎也無妨的話,還有摻在蛋糕或餅幹裡讓她吃下去這一招可行。

  「不行。如果少了表面的五芒星和咒語,那就只是一般的固體狀小麥粉罷了。」

  「這麼說來也不能咬了?」

  「正是如此。」

  「既然這樣……那還挺麻煩的呢。」

  「嗯──」

  綺羅帆愁眉苦臉地沉吟。光是要塞進班長嘴裡就已經夠困難了,何況還要咬都不咬直接吞下肚。

  「我打從一開始就盤算一旦握有田中罹患Influenza的確切證據,就要請你們幫忙。畢竟女生要接近田中的機會多得是。麻煩你們想想讓田中吞下藥劑的方法吧。」

  朝永一邊遞出數顆藥劑一邊打量環視的臉龐。

  「嗯,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讓她吞下去的。」

  「我了解了。」

  綺羅帆與鞠菜以僵硬的表情點頭回答。

  「時間呢?按照你的預測,什麼時候會發病?」

  「沒有精密檢查我也很難斷定……不過從她搬到現在住處的時間,以及早已顯現在肉體側的症狀來判斷的話,所剩的時間應該不多了。」

  「……」

  綺羅帆用力握緊拿住藥劑的手。

  無論如何都得讓班長吞下藥劑才行──她心想。

  今天自己對班長做了很過分的事。一路跟蹤約會、疑神疑鬼,不僅如此,還心生嫉妒。一定要有所補償才可以。

  ──不對,不是這樣的。

  綺羅帆馬上推翻自己的思維。

  這跟補償沒有關系。

  因為班長是好朋友,因為喜歡她所以才想要救她,想要解救朋友危機的念頭是天經地義的事──綺羅帆豁然開朗了。

  (今天所欠的得在別的地方彌補……另外,在那之前得先道歉喔。)

  綺羅帆兀自點頭後氣勢十足地轉頭面向鞠菜。

  「鞠菜!我們現在來策劃T&T作戰PART2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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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31 04:35 PM|只看該作者
  4   PoisonKiss

  隔天禮拜四──

  第四堂課結束後,教室漸漸變得吵鬧起來。

  綺羅帆拍了拍坐在前頭的班長的肩膀。

  「班長,一起吃便當吧?」

  「好啊。」

  班長點頭答應後,如同以往把椅子反過來,將便當到綺羅帆的桌子上。

  「方便讓我加入你們一起吃飯嗎?」

  不知何時冒出來的鞠菜手拿漆器便當盒站在一旁的走道上。

  「我是不介意啦。」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鞠菜搬來一張空著的椅子,把自己的便當放在兩人的便當中間後。

  ──偷瞄了一眼。

  綺羅帆和鞠菜打了一個眼色,這是作戰開始的暗號。

  (好,要行動!)

  綺羅帆在腦海中高呼。

  昨天在白川醫院討論的結果,導出了對班長下藥最好的時機就在午餐時刻這樣的結論。在學校生活中,學生通常只有在這個時間會張開嘴巴讓食物通過喉嚨。並且,綺羅帆倆現在企圖實行的,乃是在激辯與諸多實驗過後誕生的珍貴作戰,名為「辣椒大作戰行動(鞠菜命名)」。

  看到綺羅帆和鞠菜兩人相視而笑,拿著筷子的班長緊皺雙眉。

  「怎麼了,你們兩個感覺怪惡的。我的臉上沾到什麼嗎?」

  「沒啦,你想太多了。」

  「什麼事也沒有呀。」

  綺羅帆跟鞠菜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否定之後,兩人慌了似的打開便當盒。班長也一臉狐疑地開始吃起午餐。

  「對了對了,從今天開始要上遊泳課了呢!」

  如事先計劃,由綺羅帆打開話匣子。

  六花學院在上禮拜開放泳池。因為上禮拜男生上遊泳課女生跑一百公尺,所以這禮拜課程內容便反過來。

  「下午第一堂課上遊泳最討厭了。」

  由于剛吃飽,因此每年班上都會有人感覺不舒服而上保健室。秋天時刻開始的馬拉鬆課程也會發生一樣的情況。

  「對啊,所以上遊泳課那天我都盡可能要求準備容易消化的食物。」

  如此說道的班長,她的便當內容是煮芋頭、鋁箔紙包燒烤雞胸肉、醬油醃菠菜、還有小飯團,確實感覺對胃沒什麼負擔。

  「話說回來,智子,昨天的電影好看嗎?」

  鞠菜忽然改變了話題,班長的臉有那麼一瞬間飛上了一抹紅暈。

  「雖然和想像的差很多,不過還看得滿盡興的。偶爾看看那種電影感覺也不錯啦。」

  「朝永有說什麼嗎?」

  「他好像說內容有夠老梗吧。唉,很像他會說的話呢。」

  鞠菜直盯著班長的左手,在她視線所及之處貼有OK繃,正是朝永昨天在禦苑所親吻的那個OK繃。

  「好特別的OK繃呢!」

  「你、你說這個嗎?果然挺顯眼的呢。」

  班長停下動筷子的手,溫柔地瞇起鏡片後頭的眼睛,凝視著0K繃。

  鞠菜則貌似不爽地噤聲不語。

  (我也拜託你一下,鞠菜!完全走樣了啦!)

  按照預定,鞠菜應該從剛剛的對話,扯到關于綺羅帆便當的內容才對。

  「說、說到這個,今天的便當我嘗試加入了新菜單耶。」

  綺羅帆儀態糟糕地用筷子指著自己便當裡頭的煎蛋。

  「鏘鏘──超辣燈籠辣椒煎蛋!」

  燈籠辣椒是墨西哥原產的橘色辣椒,比普通的辣椒辣上數十倍,形狀很像小型的青椒。將一整顆燈籠辣椒切絲加進煎蛋裡,這就是綺羅帆特制的超辣燈籠辣椒煎蛋。昨晚綺羅帆試吃的時候,只吃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就完全炸裂開來,辣到她感覺仿佛要粉身碎骨、腦海中跑出一頭虛幻的大象在哀號,不禁馬上拿起飲料狂灌這般程度。

  「你說……超辣嗎?」

  班長的眼睛發出光芒。「太好了!上鉤啦!」綺羅帆在心中興奮地握拳。

  「班長,我記得你很喜歡吃辣的耶!怎樣,要不要挑戰看看?」

  綺羅帆露出一張別有居心的臉把便當推向班長。

  事實上……煎蛋裡面除了燈籠辣椒外還塞了朝永給的藥。

  她預測看到辣食就會兩眼發亮的班長鐵定會挑戰。不過,不管班長再怎麼愛吃辣,這麼辣的東西她應該也沒辦法咀嚼,最後一定會忍不住伸手拿飲料喝吧。如此一來,毫發無傷的藥劑就會和燈籠辣椒一起被吞進肚子了。這就是「辣椒大作戰行動」的全貌。

  「唔──可是……」

  班長目不轉睛地盯著橘色料理·超級扭曲的煎蛋剖面。

  「我看就連愛吃辣的班長也拿這煎蛋沒輒吧。」

  綺羅帆來了個徹底的挑釁之後,班長煩惱了老半天終于點頭答應了。

  「好,那我就挑戰看看吧。」

  綺羅帆暗自竊喜,在班長的杯子裡倒滿了自己的麥茶。

  「要是受不了了,我勸你趕快喝茶吞下去吧。因為你會覺得滿嘴都是汽油彈!」

  「真的有那麼犀利嗎?那麼……」

  班長伸手拿住綺羅帆的便當盒,然後用筷子夾起了煎蛋。

  綺羅帆和鞠菜的視線完全凝聚在往班長嘴巴送去的黃色與橘色的物體上。那塊煎蛋裡頭應該至少塞了兩顆藥才對。

  煎蛋一口放進班長的嘴裡。

  「唔唔!唔唔唔──」

  班長那藏在鏡片後頭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開始不停轉動。

  (帥啊!成功了!快,不要逞強,快點喝麥茶吞下去吧,班長!)

  為了高喊三聲萬歲,綺羅帆的雙手已經從肩頭高舉了一半。

  ──最後卻未能如願。

  班長不僅沒伸手拿茶杯,還令人匪夷所思地一咬再咬。

  綺羅帆的眼神就像注視著未知的生命體一樣。

  「班、班長,你不覺得辣嗎?」

  「辣是很辣啦……(嚼個不停)可是也沒到辣到爆炸的地步,還滿好吃的喔!」

  班長就這樣繼續咀嚼過後,「咕嘟」一聲吞了進去。恐怕裡頭的藥劑和大量的燈籠辣椒都一同被咬得支離破碎了吧。

  (喂、綺羅帆!這是怎樣咧?瞧她完全面不改色耶!)

  一旁的鞠菜在綺羅帆耳邊竊竊私語。

  (你問我,那我問誰啊!?該不會班長的舌頭是用究極鎂或鋼彈尼姆合金打造成的吧?)(鋼彈尼姆合金:『機動戰上鋼彈』中打造鋼彈所用的合金。)

  (有沒可能是你把橘色青椒當成燈籠辣椒用了?)

  (我才沒這麼凸鎚咧!……大概吧。)

  「抱歉,我也要試吃看看。」

  鞠菜把筷子伸向煎蛋,然後放進了口中。

  「味道確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

  說著說著鞠菜的嘴巴突然停止了動作。

  粉白色的臉龐眼看著逐漸染上一片紅。下一瞬間,鞠菜從椅子上站起身,以全力奔跑的速度衝出了教室。

  「大江她怎麼了?」

  看著班長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綺羅帆不禁以手指拄著額頭氣餒地搖了搖頭。

  「真是的,害我超慘的。」

  吃完午餐緊接著是午休時間。綺羅帆、鞠菜跟朝永三人在校舍的屋頂集合。

  「居然面不改色地吃下那種辣死人不償命的東西,智子的嘴巴根本不正常嘛!」

  抹著至今仍舊火紅不已的嘴唇,鞠菜憤憤不平地說道。

  「燈籠辣椒的事就別再提了啦……更重要的是,我們的作戰失敗了呢。」

  綺羅帆背靠鐵絲網,眼睛盯著水泥地板看。

  那是經過反覆推敲才定案的作戰計畫,而日歷經多次實驗,原先還以為絕對可以成功,但萬萬沒想到班長的嗜辣竟然會成為反效果。

  「不可以咬的限制真的太嚴苛了。」

  「我想也是,人類的生理反應才不會把放進嘴裡的固體直接吞下肚。內服藥劑和維他命,也是因為人們認識這些物品的效用才有辦法生吞的。」

  朝永隔著鐵絲網眺望遠方說道。

  「如果是液體的話,就不愁沒招可用了。沒辦法制作嗎?」

  「不可能,要從肉體側對幽星體產生作用,魔法的發動是不可或缺的。因此,無論如何,都需要魔法陣和咒符。」

  「嗯──難道沒有其他好方法了嗎!?」

  綺羅帆一邊將褐色的頭發撥得亂七八糟一邊放聲大叫。

  這時鞠菜敲了一下手。

  「我想到一個好方法了!」

  「真的?」

  「沒錯。如果用這一招一定手到擒來。首先,綺羅帆你把智子叫到沒什麼人的校舍後面。」

  「嗯嗯。然後呢?」

  「看好她毫無警戒地現身時,朝永從智子後面架住她,由我捏住她的鼻子,接著綺羅帆趁她張開嘴巴時把藥丟進去。」

  因為滿心期待而眼睛光芒四射的綺羅帆聽完之後大失所望地垂下了頭。

  「……是可以讓她把藥吞下去沒錯啦,可是這樣搞也別想再繼續當朋友了。」

  「我們只要蒙面就不會洩漏身分了。」

  「但是班長一定會留下心靈創傷的啦……」

  綺羅帆揮手拒絕後,抬頭看著朝永的臉。

  「……萬一今天思考一整天仍然想不到好方法的話,我打算跟班長說出真相,朝永你可以接受嗎?」

  如果要這麼做的話,就必須從朝永是靈異醫師的事情開始說起。

  朝永將劉海往上撩起,瞇起深紅色的眼睛面向綺羅帆。

  「沒問題。只不過,你有辦法讓那個不信邪的田中相信嗎?」

  「我不知道,但是只要好好說明的話,應該有希望吧。」

  綺羅帆沒什麼自信地微微點頭,用力抿緊了嘴唇。

  ****

  「唉──」

  結束了五十公尺自由式遊泳計時測速的綺羅帆,在水泥瓷磚上坐下後嘆了一口氣。

  下午第一堂的體育課。盡管是引頸期盼的高中生活首次的遊泳課,綺羅帆的表情卻相當地陰沉。

  水滴從髮梢滴落到被太陽烤得火燙的瓷磚上慢慢蒸發消失。綺羅帆一邊體驗濕答答的屁股被蒸熟這種遊泳課特有的感覺,一邊心想自己從前天以來就一直嘆氣嘆個沒完沒了。

  一開始是對朝永與班長約會這件事感到困惑,接著被鞠菜的失控嚇得一愣一愣,現在又在煩惱該怎麼讓班長把藥吞下去。但是,當下這個煩惱的緊急度可不是先前的問題可以相提並論的,要是不趕快讓她吃藥,班長的生命會有危險。

  即使朝永說很少會有立刻死亡的情況,她還是忍不住擔心。明明有可以治療的藥,卻沒辦法順利讓藥被吃進去這點,更是令人心煩。打從午休開始,雖然也考慮過趁自由式換氣指導的時候從上空投藥的方法,但一直想不到突破性的點子。

  (看來只能好好溝通了吧,可是……她會相信嗎?)

  綺羅帆覺得,班長應該不會嗤之以鼻,願意認真聽自己說才對。但會不會相信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要是當初能把長在綺羅帆屁股上的尾巴秀給她看,大概或多或少可以增添幾分真實性,不過,自從讓朝永動手術那一天有碰的一聲跳出來後,就一直沒見過那條活蹦蹦的尾巴了。

  不經意地──把眼睛轉向泳池之後,正好輪到鞠菜測速。

  因為突然轉學的緣故,來不及制作學校指定的泳裝,所以就她一個人穿自備的泳裝。那是件感覺清純的全白色連身款。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的金髮披在白色的布料上顯得格外亮眼。

  隨著坐在監視台上的老師吹響笛聲,鞠菜縱身一跳。

  手腳伸得又長又直,相當美麗動人的姿勢。看來就算宣稱自己不擅運動,至少遊泳應該是自幼跟著專業級老師學習的吧?就那問宅邸而言,有個兩、三座泳池也不稀奇。

  就在這個時候,從泳池池畔望著操場的數名女生「哇──」一聲發出了小小的歡呼。綺羅帆好奇地跟著往相同方向一看,朝永正站在一百公尺跑道的起跑線上。

  挺直的一雙長腿從深藍色的短褲伸出。雖然穿長褲時看起來也很修長,但換上短褲後感覺更是格外引人注目。那個模樣有種妖豔的感覺。

  即使平時因為性格差勁的關系,讓人提不起勁找他說話,但朝永毋庸置疑是個適合用來保養眼睛的男人。美到就連應該早已看煩的綺羅帆眼光也情不自禁地被吸過去。

  一百公尺賽跑是由兩個男生並列起跑測量時間。朝永的對手是和綺羅帆同數田徑社的一年級生風見。

  朝永和風見在起跑線各就各位之後,隨著槍聲同時起跑了。

  起跑時果然還是風見比較快。

  不過,他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被朝永追上,然後在通過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逆轉,一直被拋在腦後。最後兩人保持極大的差距抵達終點。

  或許是風見使出了全力的緣故,抵達終點時兩手還放在膝蓋上。另一方面,朝永則是一臉輕鬆自如的表情,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到了起跑點。

  「他還是老樣子,很愛秀自己超人的模樣呢……」

  綺羅帆愕然地說道,感覺風見有些教人同情。

  就在綺羅帆一直盯著朝永看的時候──

  「朝永嗎?」

  後面突然傳出了聲音。

  綺羅帆抖了一下回過頭來。如她所料,聲音的主人是班長。

  班長把很有狂熱者味道的近視蛙鏡掛在頭上,用一雙失焦的眼睛俯視著綺羅帆。素顏的班長就連綺羅帆也只拜見過幾次而已。

  雖然平時總是戴著厚重的眼鏡並不引人注目,但其實班長擁有十分端正的五官。隱藏在眼鏡下方的,是一雙有著纖長睫毛的深褐色靈活大眼。這雙眼睛和總是緊緊地閉起來的嘴唇產生了絕妙的調和感。雖然沒有鞠菜那種華麗的感覺,卻充滿知性美。

  除此之外,把視線從她的臉往下,會看到一副讓人倍感意外、青春洋溢的肉體。亮藍加上白色條紋的學校指定泳裝上該凸的部位凸、該凹的部分凹,雖說不是非常姣好的身材,可是柔嫩有彈性,比例又好,是綺羅帆偷偷視為目標的體型。

  「嗯、嗯,剛剛恰好輪到他測速。總之就是一個字:快!搞不好是全校最快的呢。」

  綺羅帆就像在為自己辯解一般,刻意以興奮的情緒述說。

  班長默默地在綺羅帆的身旁並肩而坐。

  綺羅帆情不自禁地向班長的左手看去,OK繃似乎在下泳池前就不得不先撕掉了,食指上留有白色的痕蹟。

  「綺羅帆。」

  班長四處張望了一十,然後直盯著綺羅帆。

  「嗯?怎麼啦──班長?」

  因為昨天跟蹤約會以及下藥的問題導致心虛,綺羅帆緊張到快要喘不過氣來,但仍舊不露聲色地眨著眼睛。

  「那個……該怎麼說呢。」

  班長難以啟齒似的嘴裡一陣嘟嚷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重新注視著綺羅帆的臉。

  「我開門見山的問你好了。綺羅帆和朝永正在交往嗎?」

  怦咚──

  因為問題出乎意料之外,讓綺羅帆以為心髒要跳出來了。

  她立刻左右搖動手和頭部。

  「怎、怎麼可能嘛!我跟他根本不可能交往的啦!」

  班長表情紋風不動,繼續盯著綺羅帆瞧。

  「就算沒有在交往,你難道沒有喜歡上朝永嗎?」

  「一~點也沒有,反而可以算是討厭吧!因為那家伙老是擺一張臭臉又愛性騷擾嘛!你知道嗎?那家伙是那種看到我的內褲,還跑來我的耳邊低聲說『小熊內褲』的爛人耶!誰會喜歡上那種男生啊。」

  綺羅帆一鼓作氣喋喋不休地大肆批評,等到說完後,才張望四週確認有沒有被旁人聽見。

  「可是,你有做過料理給朝永吃吧?」

  「你、你怎麼會知道那件事……」

  綺羅帆開始支吾其詞。

  (死朝永──!幹嘛多嘴啊!?而且哪個人不選偏偏跟班長講!)

  「如果說你們倆沒有在交往,那究竟又是什麼關系呢?」

  班長持續窺視著綺羅帆的臉,鍥而不舍地追問下去。

  「這、這個嘛,我和朝永的關系是……」

  就醫生和護士的關系、或者雇主與工讀生的關系之類的,雖然如此一般的說詞在腦海裡浮現,可是這件事目前還不能透漏。

  「我和朝永的關系是……呃、嗯,對了,可以算是商業上的關系吧。」

  班長皺起了臉,露出訝異的表情。

  緊接著,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了聲音,隨後開始呵呵大笑。

  「怎、怎麼了,班長?」

  「沒有啦,沒啥大不了的。」

  班長邊擦掉浮現在眼眶裡的淚水邊持續笑個不停。綺羅帆不懂有哪裡那麼好笑,只是愣在一旁。

  「那換我問你,班長覺得朝永如何?」

  「我?」

  「國中的時候,你不是曾經被朝永搭救過嗎?被長得那麼帥的男生搭救,只要是女生難免都會芳心大動不是嗎?那你實際上的感受又是如何呢~?」

  像是反將一軍般,綺羅帆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用手肘撞了撞班長。不過,原先以為班長可能會如以往變得神色慌張,結果她卻像沉浸在回憶中似的瞇起了眼睛。

  「說來話長……綺羅帆你說的沒錯,確實在那事件之後,那個、我想我是喜歡上了……那個男的……吧。」

  就仿佛在向自己傾訴般,班長慢條斯理地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不一樣,他的確是讓我在意的存在,但那不是喜歡。」

  班長明確地如此說道,再次轉頭面向綺羅帆。

  「可、可是,你接受了……電影的邀約不是嗎?事實上你仍舊……」

  「這個問題之前我就回答過了,那是因為我有想確認的事情才答應的。一件自從國中那事件以來,就一直掛念在心、卻又無從確認以至于擱置下來的事。」

  班長點了點頭。

  這麼說來也對──綺羅帆原先也是因為想弄清楚那件『想確認的事』是什麼,才加入鞠菜的作戰的。

  「……究竟是什麼事呢?」

  「那是……」

  正當班長想要開口的時候──

  「田中同學!下一個輪到你!」

  老師的聲音從監視台上傳了過來。

  「綺羅帆,晚一點我再詳細告訴你。」

  班長戴上蛙鏡後,便朝起跳台的方向離去了。

  視線緊跟著班長背影的同時,綺羅帆抱起了胳臂。

  「她想確認的事到底是什麼呢……?」

  會是自國中以來就埋藏在心底對朝永的感情……之類的嗎?

  不過,剛才班長斬釘截鐵地回答說已經不再喜歡朝永了。這意思也就表示,她是在約會的時候徹悟了這一點的嗎?

  不對,事實真是如此嗎?

  應該是和這件事無關的問題吧──

  一邊讓這些念頭在腦海盤旋,綺羅帆一邊凝望著站在起跳台上的班長。

  班長在起跳台上重新戴好蛙鏡。

  監視台上的老師一面望著碼表一面把笛子收進口中。

  就在這時……

  「嗚嗚──」

  班長突然扭曲著臉,勒住自己的脖子,痛苦的叫聲在池畔回蕩。

  「班長!」

  (該不會是!?)

  綺羅帆飛快地站了起來。

  「田中同學!」「班長!」

  驚慌失措的女孩子們接二連三地發出如同伴奏般的慘叫。

  班長勒著脖子在起跳台上搖搖欲墜一會兒之後──摔進了泳池裡。

  水花激烈地四處飛濺。

  (朝永──!)

  綺羅帆在一片空白的腦海中大聲慘叫,並轉頭回望操場。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

  一個狀似黑色砲彈的東西從操場翻過網子跳了進來。

  砰咚──發出一聲宛如隕石墜落的聲響,砲彈命中了池畔。

  「朝、朝永?」

  烏黑的頭發披散在低垂的臉上,當朝永卷起漫天煙塵的同時,手、膝也一起在瓷磚上著地。他二話不說立刻起身做第二次跳躍,如同飛魚般一口氣越過距離泳池數公尺遠的距離,直接跳進泳池裡。

  朝永以不輸給魚雷的氣勢用完美無缺的潛泳手法,朝著以兩手抱膝之姿落在泳池底部的班長接近,然後一把摟住她的肩膀。

  就在下一瞬間──

  綺羅帆屏住了氣息。

  不只綺羅帆,圍在泳池旁的所有女生有人睜大了眼睛、有人用雙手搗住嘴巴、也有人發出尖銳的大叫聲,渾身動彈不得。

  朝永他──

  與班長四唇相疊。

  而且不只是輕輕的一吻。

  而是濃膩到盡管在模糊不清的水中依舊能清楚看出,讓人與吸盤產生聯想的唇之合體。

  「……」

  「……」

  如同嘆息般的無聲尖叫從四週所有的角落冒出。

  在感覺長久到仿佛永無止盡、實際上應該只有短暫數秒之後──朝永放開原先吸住的嘴唇,背著班長遊到岸邊,並爬上了梯子。他絲毫不把仍處于失神狀態的圍觀人群放在心上,讓班長躺了下來。

  班長緊閉著雙眼失去了意識。

  「朝永!」

  綺羅帆撥開圍觀的人群衝向倒臥在地的班長身邊。

  「她的意識遲遲不恢復哪。」

  把耳朵靠在班長鼻子上方的朝永以心浮氣躁的口吻說道。

  朝永熟稔地確認班長的呼吸道順暢之後,臉部挨近打算再吻一次。

  他粗暴地拿掉凝事的蛙鏡。

  這時朝永的手忽然停住了。

  他眉頭緊皺,以一臉扭曲的表情面向綺羅帆。

  「櫻乃!她──是什麼人啊!?」

  就在他如此咆哮的瞬間。

  班長的眼睛睜開了。

  面對距離自己的臉只有一根小指頭長度的朝水的臉,班長驚恐地眨了眨眼之後─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聲響徹池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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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31 05:03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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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arteB-02TreatmentofVampire吸血鬼的治療方法

  1  所謂吸血鬼這種疾病

  啪哩啪哩啵哩啵哩、啪哩啪哩啵哩啵哩──

  啪哩啪哩啵哩啵哩、啪哩啪哩啵哩啵哩──

  這裡是位於新宿三丁目第三茶谷大廈內的「白川醫院」。

  就在夕陽即將籠罩在新宿車站西門的大廈群上的時候,櫻乃綺羅帆正在掛號櫃台翻閱八卦雜誌吃著零食。

  她解開黑色護士服最上頭兩顆鈕扣,很幹脆的露出胸口。理當戴在淺褐色短髮上的護士帽被扔在零食袋的旁邊,取而代之的是黃色緞帶。

  「唔唔唔。」

  綺羅帆單手撐在櫃台上,一面不時心滿意定地點點頭,一面用沾滿鹽與油的手指翻動雜誌。明明現在是工作時間卻一派輕鬆悠哉的模樣。

  綺羅帆擔當白川醫院的護士已經過了三個禮拜的時間。因為是生平第一次的打工,綺羅帆起初還有些緊張,可是在不知不覺間那份感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如曝曬于大太陽底下的冰淇淋一樣癱軟,轉眼之間就鬆懈無力了。

  長時間穿著胸口緊繃的護士服會導致呼吸困難,頭上頂著不安定的護士帽則需要時時注意。把自己搞得這麼累,需要綺羅帆來接待的外來患者卻是從上工以來一個也沒有。

  因此,個性與其說一板一眼不如說吊兒郎當、與其說耐性堅強其實更像三分鐘熱度的綺羅帆,除了朝永規定的每一小時清掃院內的時間之外,會變成散漫地隨意打發時間也是很自然的道理。

  附帶一提,這間醫院到處都禁止飲食。想當然爾,只要一龜在診察室裡就足不出戶的朝永,根本不知道綺羅帆老是以邋遢的模樣吃零食的事實。

  「唔──唔,喔喔。」

  注視著雜誌特集頁面的同時,綺羅帆噘起粉桃色的櫻唇。

  內容劈頭就點出是「今夏流行的泳裝」特集。由身穿顏色光彩奪日的泳裝女孩們點綴著頁面。綺羅帆眩目似的瞇起眼睛瀏覽著內容。

  距離六月只剩不到幾天的時間,再睡個幾回就是期待已久的暑假了。其實,在放暑假前還有一個例行性的期末考,不過討厭的事情在緊急到快要火燒屁股之前不願多想,此乃綺羅帆的性格。就拿現在來說吧,十五分鐘之前她還在掛號房附設的桌子上翻閱教科書、復習上午的功課,可是,不知不覺間,她眼中瀏覽的對象就從二次方程式的公式變成比基尼照片了。

  「暑假……嗎?」

  夏日的風景歷歷在日地浮現在綺羅帆的腦海中。

  強烈到令人為之眩目的陽光、盡情嘶鳴的蟬叫、風鈐、煙火、夏日祭典……還有一場夏天的激情冒險之戀?

  「萬歲!Welcome暑假!」

  綺羅帆兩手向天空高舉。原先隱約殘留在腦裡的期末考現實隨著伸長的手臂,一同飛到宇宙遠方的伊斯堪達惑星去了(伊斯堪達:伊斯堪達惑星:動畫宇宙戰艦大和號中某架空星球。)

  ──就綺羅帆的個人看法,第一年的暑假是高中生活裡最為重要的暑假。因為二年級的暑假得取代即將退出的三年級生成為社團核心,三年級的暑假八成也會因準備考試的關系而吃盡苦頭。雖然表面上看來高中時代共有三次暑假,可是能玩得盡興的暑假只有那麼一次而已。

  「嗯~~好想要新的泳裝喔。」

  綺羅帆一面抖著身子,一面好似要把雜志頁面給吞進去似的猛瞧。

  綺羅帆雖然有一件國中二年級時中家人出錢購買的泳裝,不過那是一件令她忍不住想質問當年的自己為何會這麼沒有眼光、感覺非常老土的深藍色連身泳裝。是一件只要在胸口上貼張名牌並且寫上「綺羅帆」,就能讓人誤以為是學校泳裝的極品。

  這兩年身體多少也發育成長了些,所以是想要新泳裝的時候了。而且這一次希望能買到更可愛的款式。就算穿不到比基尼,至少希望顏色可以更時髦一點,綺羅帆打從心底如此渴望著。

  綺羅帆一邊樂不寸支地想像著自己穿上照片裡的泳裝模樣,視線一邊在同樣的地方來回遊移。

  接著她仿佛突然驚醒似的,停下翻動頁面的手。

  「就算我買了泳裝,可是我有那個美國時間去遊泳嗎?」

  綺羅帆在略嫌平板不起眼的胸中打上問號。然後,由上往下仔細端詳自己目前的打扮。

  基於盡可能減少身體暴露的設計理念所制作的黑色護士服;不僅擁有足以一口氣將被泳裝及暑假給衝昏頭的女孩拉回現實的禁欲味道,並且就某種意義而言,是與泳裝截然不同的服裝。

  綺羅帆的腦袋裡響起了上禮拜打工結束時朝永所說的話:

  『醫院的暑假?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八月的時候可是有中元節耶!』

  中元節,是日本夏天的傳統節慶。根據朝永之詞,中元節是一年當中物理世界和幽星界距離最為接近的時候,似乎是靈力最容易發揮作用的時期。所以,靈異疾病的發病率自然而然也會跟著提高。

  『那可是靈異性醫療工作最忙碌的時期。我不要求每天報到,不過還是希望櫻乃能盡量幫忙。』

  回想起朝永冷淡地宣言時的表情,綺羅帆忍不住開始抽動嘴角。

  最忙碌。因為平時實在閒翻了,所以無法想像到底會有多忙;不過,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應該會有一定數量的患者吧。

  「唉,變忙也是一件好事啦……」

  因為綺羅帆自己也曾經罹患靈異性疾病,所以想從事靈異醫療的念頭相當強烈。雖然現在看起來很像在混水摸魚,不過那是因為沒半個病人光顧,而不是無心做事。稍微忙一點正合她的意。

  此外,她還欠了朝永三百萬日圓。

  綺羅帆在白川醫院開始打工的勤務時間總算超過了五卜小時。要還清借款,就算以零利率來計算,仍舊得繼續工作一千九百五十個小時才行。

  等到變成高年級生,學校的事情也會跟著增加,屆時很可能會沒辦法像現在一樣抽出時間來當護士。若不集中在空閒最多的第─年暑假多打點工的話,很有機會演變成高中畢業後仍然無法還清債務的悲慘下場。

  「唉──唉。」

  綺羅帆嘆了口氣,碰的一聲闔上雜志。

  看樣子,就算專程買了新泳裝也不會有啥機會去遊泳了。一生只有一次的珍貴高中一年級暑假,大概得在再怎麼拼命工作也拿不到半毛錢、充滿義工精神的打工中度過了。

  綺羅帆從櫃台的椅子站了起來,心想反正已經被放暑假的氣氛強制送回現實裡了,幹脆回頭準備考試好了。

  這個時候。

  在整面玻璃的白川醫院入口的對側,響起了電梯停下來的聲音。

  「奇怪?『來來軒』又來收錢了嗎?」

  她絲毫沒有興起可能是外來患者這樣的念頭。因為打從綺羅帆到這裡工作以來,從沒有過任何外來患者登門看診的例子。不是收錢、募款、就是拉業務……會造訪白川醫院的就局限于這三種人。

  隨著喀啦喀啦的聲響,電梯門打了開來。

  「!」

  綺羅帆受到驚嚇似的微微張開了嘴。來者似乎不是來收錢、募款、拉業務的。從電梯現身的是一個小男孩。

  一頭燃燒般的鮮紅色短發與黑色棒球帽,丹寧材質的連身工作服,近乎三頭身的體型,身高只到綺羅帆的腰部左右,是一個擁有一雙茶褐色大眼睛的可愛小男孩。年紀大約是小學一、二年級左右吧。

  「難、難道是患者?」

  綺羅帆手忙腳亂地把零食包和雜志推到了掛號櫃台的角落,掃好護士服的鈕扣,把護士帽頂在頭上。

  正當綺羅帆像是蹦出來似的從掛號房的門門跳出來時,正好小男孩通過入口的自動門打算走進醫院裡。

  「你好!」

  就在綺羅帆兩手平放、彎下腰,擠出一個臨時微笑的瞬間──

  小男孩朝著綺羅帆瘋狂衝刺而去。

  然後直接抱住了綺羅帆的腿。

  「媽咪!」

  小男孩大叫。

  「咦、咦、咦、咦?」

  綺羅帆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三圈半。雖然不只一次被人家叫過小姐或姊姊之類的,但是被叫媽咪這倒還是第一次。

  「媽咪──!」

  小男孩又大叫一聲後,抱著綺羅帆的腳,把臉埋進她的肚子裡。

  「這個……那個……」

  綺羅帆不知如何是好。

  「喏,等一下,小弟弟。」

  「嗯?」

  一從上方開門叫他,小男孩立即拾起了頭。仿佛佔了半張小臉面積的茶褐色渾圓眼睛,以直球好球直接打進了綺羅帆的心。

  (嗚……好可愛!)

  某個溫暖的東西在綺羅帆的胸口瞬間變得火熱。和帥哥擦身而過的感覺很接近,不過是一種令人更想加以憐惜的一股輕飄飄的感情。

  綺羅帆即使腰快斷了,還是把視線落到和小男孩的臉同等高度,小男孩的臉就近在眼前。

  (好可愛、好可愛,這小男生好可愛唷!)

  正當綺羅帆想把手伸到有些泛紅的小男孩的臉頰時──

  碰。

  一道巨大的聲音響起,綺羅帆後頭診察室的門打了開來。

  從中出現的是擁有一張輪廓很深有如外國人的臉、以及一副挺拔的身軀。讓所有目睹的人都會為之發出嘆息,仿佛將這世上所有的美都具現化一般的美之化身。他就是白川醫院的院長,也是唯一的醫師·朝永憐央麻。

  「你在吵什麼啊!」

  朝永深紅色瞳孔的眼角翹成了銳角。抽動了一會兒鼻子之後,以感覺非常不快的表情指著小男孩。

  「那小鬼是誰?」

  「這個嘛,我也……」

  當綺羅帆回過頭想要回答「我也不是很清楚」的時候,小男孩鬆開了抱住她腿部的手。

  「爹地──!」

  張開他短短的手,朝著朝永奔去。

  小男孩飛撲向前想要抱住朝永。就在嬌小的身軀即將撲進黑色的醫師袍裡的瞬間,朝永飛快地閃了開來。

  碰咚!

  隨著一聲巨響,小男孩的額頭衝撞上了診察室的大門。當他因反作用力彈了回來後,便直接摔在地板上翻起跟鬥。

  朝永佇立在用兩手按著已經變得紅通通的額頭、倒在地上的小男孩面前,露出一臉攝氏零下兩百七十三度的表情低頭睥睨。

  「我幹嘛讓你這種骯髒的小鬼頭叫爹地!」

  他以冷酷無情的聲音放話。

  小男孩露出了仿佛看著惡魔或山姥似的膽怯表情。只見他的臉頰開始抽搐,一轉眼就瞇起眼睛嚎啕大哭起來。

  「不準哭。吵死了!」

  朝永扭曲著臉怒罵。可是,別說停止哭泣了,小男孩反而加足了勁哭成淚人兒。

  「蠢蛋!叫你不準哭,你是聽不懂啊!」

  朝永將如同漆器般的劉海向上撥得亂糟糟的。

  「誰是蠢蛋啊!你罵得那麼兇,他怎麼可能會不哭咧!」

  綺羅帆雙手插腰無奈地說。她走近泣不成聲的小男孩,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溫柔地幫他搓揉著紅腫的額頭。

  「乖乖,不痛、不痛喔~」

  小男孩撲進了綺羅帆的懷裡放聲大哭。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朝永塞著耳朵不耐煩地踱步,他的聲音令小男孩的身體忍不住直發抖。

  「別這樣嘛,朝永。你滾去別的地方啦!你看不出來這孩子很害怕喔?」

  綺羅帆露出一臉兇相怒瞪朝永。

  「這裡是我的診所,憑什麼我得滾去別的地方?那個小鬼才應該從窗口丟出去吧?」

  「你在對小孩子不爽什麼啊!?」

  「理由太簡單了。我超討厭小孩這種生物,沒大沒小沒教養又吵得要死。除此之外,以為只要用哭這一招就能博取別人的原諒,這一點最讓我看不慣!」

  朝永憤恨地放出狠話。小男孩仿佛在呼應似的,哭聲愈來愈大。

  「乖、乖,對不起喔,那個大哥哥的腦袋有一根神經不太對勁。」

  「你說誰腦袋的神經不太對勁啊?」

  朝永雖然語氣顯得非常不滿,但也不再繼續咆哮了。

  即使如此,小男孩卻絲毫沒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在他埋頭痛哭之下,綺羅帆護士服的胸口附近漸漸被淚水弄得濕透了。

  「唉,該怎麼辦?」

  綺羅帆不知所措地仰望朝永尋求援助,可是朝永仿佛在明示「關我屁事」似的,把頭別向一旁。

  「喏,算姊姊我拜託你啦!只要你不哭,什麼要求姊姊都可以答應你,所以別再哭!」

  綺羅帆拜求似的說。

  ──這時,小男孩忽然不哭了。

  「沒騙我?真的、真的什麼要求都可以?」

  「嗯、嗯,什麼要求都可以。」

  「那……」

  小男孩咬起了手指。

  「我想吃飯飯耶。」

  小男孩的臉有如被露水沾濕的牽牛花般笑咪咪地綻放笑顏。

  ***

  「好、好厲害……」

  綺羅帆發出了驚愕無比的聲音。

  這裡是位於白川醫院樓上、朝永憐央麻家裡的餐廳。在綺羅帆眼前的餐桌上,聳立著一疊朝向天花板堆得高高的,上頭印有「來來軒」字樣、已經空空如也的中華盤子小山。原本這些盤子裡裝有餃子、燒賣、韭菜炒豬肝、蟹球、麻婆豆腐、八寶菜、青椒炒肉絲、糖醋裡脊、擔擔麵、炒飯……這些料理。

  在小山旁邊則擺放著其他更多的料理,以及像是被不明物體附身似的以誇張的速度一一將食物鏟平、同時將盤子一張一張疊成盤子山的小男孩身影。不知這麼多的食物到底都進到那嬌小身軀的哪裡去了。綺羅帆甚至忍不住懷疑他的肚子裡頭,是不是藏有黑洞或者某種未知生物。

  「為什麼我非得在自己家裡招待一個來路不明的小鬼頭,還得請他大吃一頓呢?」

  朝永在被嚇得一愣一愣的綺羅帆背後碎碎念個不停,因為害伯惹哭小男孩,所以聲音顯得有些壓抑。

  「這是你惹哭年幼小孩的懲罰啦!你當初乖乖地附和著回答『爹地在這兒唷~』不就沒事了。」

  「誰是他爹地了!?重點是那種小鬼頭幹嘛跑來這裡?這裡是醫院,可不是啥託兒所。他父母在搞什麼鬼啊!」

  「我哪知道啊,所以我等一下才要問他呀?聽好了,在我跟他講話的時候,你一句話都不準插嘴。」

  綺羅帆惡狠狠地瞪了朝永一眼。朝永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答應了。

  ──十分鐘後,餐桌上原先大約二十人份的料理全部被一掃而空。從蒸籠裡的裝飾蔬菜到炒飯上的紅姜、炒飯的每一粒米全都清理得一乾二淨,只留下了盤子疊成的小山。

  「啊──好好吃喔。我吃飽了。」

  小男孩揉了揉脹得圓滾滾的肚子後,合掌低頭行了個禮。

  綺羅帆一溜煙地靠近小男孩,在他的身旁彎下了腰。

  「好吃嗎?」

  「嗯,很好吃喔!」

  小男孩咧嘴露出門牙微笑。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呀?」

  「珠樹,小柴珠樹。大家都叫我珠樹啦。」

  「我是櫻乃綺羅帆,那邊那個可怕的大哥哥叫做朝永憐央麻喔。」

  「綺羅帆、憐央麻?」

  「你的發音真好呢。了不起、了不起!」

  綺羅帆摸了摸他的頭,自稱珠樹的小男孩馬上又露出了笑容。

  「珠樹,你怎麼會跑來這裡呢?」

  聽到綺羅帆的問題,珠樹把食指嘟在嘴唇上。

  「那──個,因為有人跟我說,只要到這裡來,說不定就可以見到爹地和媽咪。」

  綺羅帆眉頭深鎖。雖然不知道那是打哪兒來的仁兄,不過講話實在很不負責任。

  「很遺憾……我們並不是珠樹的爸爸媽媽。」

  「嗯,看起來好像是這樣沒錯。」

  看著落寞地垂下頭來的珠樹,綺羅帆的胸口感到一陣疼痛。恐怕,珠樹是沒見過自己父母的小孩。

  「珠樹你從哪裡來的呀?」

  「我從吳鐘的寺廟搭計程車來的啦。」

  「你說吳鐘?」

  在一旁觀看的朝永突然大聲嚷嚷。

  珠樹抓著綺羅帆的肩膀指著朝永。

  「憐央麻、有夠可怕。」

  身體又開始抖個不停。綺羅帆瞪了朝永一眼。

  「你看,就跟你說他很怕你吧。不是提醒過了嗎?在我跟珠樹問話的期間閉嘴安靜一下!」

  「可是吳鐘是……」

  「別插嘴就對了!有話稍後再講!」

  綺羅帆斷然駁斥之後,朝永貌似不滿地扭曲著臉,閉上嘴巴不再多說。

  「珠樹,你說的吳鐘是指誰呢?」

  「吳鐘是美貴姊一個認識很久的拌嘴朋友……啊,對了!」

  小男孩了一下手,接著把手伸進連身工作服前面的口袋裡,掏出了某樣東西。那是一封用和紙信封包住,充滿古風感覺的信。

  「既然有這種東西打從一開始……」

  綺羅帆一邊用手摀住準備破口大罵的朝永嘴巴,一邊從珠樹手上接過信件。

  「好像是寄給朝永的耶。」

  在收信人欄上,有用一手漂亮的毛筆字所寫下的「朝永憐央麻醫師」幾個字。背後則署名吳鐘。

  「從剛剛就一直出現的吳鐘這個人到底是誰?」

  「就是以前曾經跟你提過的我的師父。」

  收下信封的同時,朝永冷淡地回答。

  「啊,就是朝永拜師學習靈療的那個?」

  「沒錯。」

  據說在幾年前跑到大陸去,然後就那樣音訊全無了。

  朝永小心翼翼地來回翻看信封之後才打了開來。飛快地瀏覽過起起伏伏的書面之後,他一臉不高興地將瀏海往上一撩。

  「那男人……一回到日本來,馬上就把一個燙手山芋丟給我。」

  「上頭寫了什麼?」

  「那個臭小鬼是吳鐘的患者。明天要在白川醫院進行手術,所以希望先把他寄放在這裡。」

  「意思也就是……這孩了生了靈異疾病?」

  綺羅帆的臉蒙上一層陰影。

  「吳鐘明天會幫我動手術。」

  珠樹天真無邪地說道,看來他也自知自己生病了。

  「……是什麼樣的……病呢?」

  綺羅帆戰戰兢兢地詢問朝永。

  朝永偷瞄了珠樹一眼。看到他這個舉動,綺羅帆便揮了揮手說:「算了,當我沒問吧。」

  珠樹抬起臉……

  「憐央麻,你可以告訴綺羅帆我的事情,沒有關系啦。」

  然後又落寞地補充說明。

  「告訴她其實我是吸血鬼……」

  「吸血鬼?」

  睜大了眼睛的綺羅帆現學現賣地將吸血鬼三個字照念一番反問回去。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

  「啊、啊啊、啊啊。嗯,吸血鬼啊。原來如此,珠樹是吸血鬼呀。」

  一邊擠出虛偽的笑容,綺羅帆一邊恍然大悟似的不斷點頭。她自以為是因為珠樹年紀還小,才會故意以那種淺顯易懂的方式來說明病情。

  朝永緩緩地搖搖頭。

  「不,我們是說真的。那個臭小鬼是吸血鬼,而且是一般被稱作吸血鬼真祖的重病。」

  「嗯嗯,我知道啦。所以才會叫他吸血鬼嘛,不是嗎?」

  綺羅帆臉上持續掛著不自然的微笑,拍了朝永的背一下。可是,隨著她好好端詳朝永不苟言笑的表情之後,笑容也逐漸從臉上消失。

  「……咦,難不成是真的?」

  「我剛剛不就說了嗎?小柴珠樹是『吸血鬼症』的患者。正確的名稱為『血中乙太球增加症』,是從中世紀存在至今,極具歷史的靈異性疾病。」

  「吸血鬼是疾病?」

  綺羅帆叫破了嗓音。

  一提到吸血鬼,大家立即會聯想到在被樹海層層包圍的東歐城堡裡,白天沉睡在棺木中,太陽一下山便渴求處女鮮血而在夜空中飛翔的美男子。雖然擁有超越人類的能力,可是對陽光和大蒜非常脆弱、並且在喝不到血的時候會改喝蕃茄汁來苦撐等等,在這一類漫畫與電影的影響下,綺羅帆對吸血鬼的印象根深蒂固。所以沒辦法一下子就相信眼前的事實。

  「生病……難道是不吸血就會死掉的那種病嗎?」

  「不,剛好相反。這是打從吸血鬼傳說誕生以來,就一直飽受誤解,至今依舊沒有解開的誤會……但實際上吸血鬼是不吸血的。」

  「啥?這跟字面的意思不是很矛盾嗎?」

  「積非成是也沒辦法。所謂的吸血鬼症,即『血中乙太球增加症』,是血液裡存在著一種被稱作『乙太』的結晶物質,並且會自己增殖的疾病。」

  「『乙太球』?」

  綺羅帆皺起眉頭。

  「就是妖魔這種幽星界的生物體液裡所含的成份。不但看不見,而且沒有質量,是屬于黑暗物質(darkmatter)和看不見的質量(missingmass)的其中一種。」

  「呃……換句話說……就是不存在于物理世界的東西嗎?」

  「沒錯……血液中帶有『乙太球』的人類,可以擁有一般人無法想像的能力。傳說中的吸血鬼之所以時而在空中飛舞,時而擁有不死之身,就是這個緣故。可是,一旦『乙太球』超過一定的級數,人類將無法繼續存在于物理世界。因此,『血中乙太球增加症』的患者基于生理現象,會想要把過度增加的『乙太球』排出體外。由于『乙太球』在物理世界只能在血液中傳播,所以想要排到體外可說極其困難。在這種情況下,只好把自己的『乙太球』注入別人的血液中。」

  說完之後,朝永就扯著規規炬矩地坐在椅子上的珠樹的嘴巴,強迫它打開。

  「憐央麻很痛耶!很痛啦!」

  不停喊痛的珠樹咧開嘴後,朝永敲了敲形狀嬌小可愛的犬齒。

  「『血中乙太球增加症』的患者,犬齒上擁有用來注入乙太球,但是肉眼看不見的洞口。他們用犬齒咬住受害者,然後將『乙太球』注入對方體內,以減少自己血中的含量。因為在攻擊同時間也發生血液交換的情況,所以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就像是在吸血一樣。」

  「原來如此,我都不知道……」

  綺羅帆眨動著大眼睛。

  雖然吸血鬼的存在屬于異常事態,不過對于經歷過屁股長尾巴和朝永的魔法後,在這方面的感覺已經麻痺的綺羅帆而言,反而是對吸血鬼不吸血反將血液注入這件事訝異不已。這麼一來不就變成送血鬼了嗎?

  「『乙太球增加症』在靈異疾病當中不算少見。光是已經獲得確認的患者數字,在地球上就有約三十萬人,其中大部分部屬于被稱作『公會』的共同體。雖然『公會』在古時候是為了對抗梵蒂岡組織而成的,不過現在大多數都嚴禁吸血鬼啃咬健康者,是指導吸血鬼與社會共生共存的和平團體。」

  朝永在餐桌上坐下後,翹起修長的二郎腿面向綺羅帆。

  「共存……可是照你剛剛所說的內容來看,他們如果不去咬人稀釋血液就沒辦法活下去不是嗎?」

  「『乙太球』可以藉由乙太透析,一種讓血液通過特殊滲透膜來減少的醫療方式。只要定期進行這項醫療,就能過著與健康者無異的生活,若能將血液中的『乙太球』全部透析成功的話,甚至有可能完全治愈。只不過,棘手的問題在于突變種──吸血鬼真祖的病例。」

  「那個真祖指的是?」

  「吸血鬼有三類,亦即遺傳自父母的先天性吸血鬼、被其他的吸血鬼輸送『乙太球』而變成了吸血鬼的後天性吸血鬼,以及盡管雙親和血族裡沒有吸血鬼,卻突如其來地血中產生了『乙太球』,並且開始增生的突變性吸血鬼……這就是吸血鬼真祖。吸血鬼真祖血液中的『乙太球』總是維持非常高的級數,不管怎麼透析也會因為增殖速度太快而無法有效減緩,是『乙太球增加症』患者裡最為嚴重的症狀。」

  「最為嚴重……」

  綺羅帆一臉飽受衝擊的表情注視著珠樹。

  (不管怎麼看,他都是個很活潑的普通小男孩呀……)

  靈異疾病光是看肉體表面並無法得知病情的輕重,雖然這個道理已從最近才接受了朝永的手術,如今已完全康復的少女身上獲得了印證,不過綺羅帆依然深受打擊。

  「可、可是,朝永的老師接受了手術委託,就是為了醫治吸血鬼真祖的疾病吧?」

  綺羅帆就像在尋求一線希望似的抬起頭來,朝永閉上眼睛點點頭。

  「只要進行『總換血』手術,也不是不可能根治。從動脈、微血管到靜脈裡頭,將受到『乙太球』侵入的血液一滴也不留地全部換掉,是極高難度的手術,如果動這手術的話,血液中的『乙太球』就會消滅,吸血鬼真祖便能根治。」

  「真的辦得到嗎?」

  「有可能,只不過需要高等級的魔力和咒力就是了。我擁有那個知識,但沒實際執行經驗。不過,如果是吳鐘的話……我想相關經驗應該很豐富吧。這個時候他應該正在培養總換血時會用到的珠樹血液。」

  「是嗎……那太好了。」

  綺羅帆就像獲救似的鬆了一口氣。

  「珠樹,你之前是不是待在『Erika協會』的小野寺那裡?有辦法委託吳鐘的人,找遍全世界也沒有幾個。」

  「對呀,我之前和美貴姊一起住在船上。」

  或許是因為聽到了認識的名字,珠樹欣喜地點頭回答。

  「『Erika協會』?」

  「沒錯。那個協會專司照顧因靈異疾病而變成了孤兒的小孩,具有世界級的規模,我也曾經好幾次接受日本分部的委託案。」

  (孤兒院……那麼,珠樹果然沒有爸爸和媽媽……)

  綺羅帆露出無奈的表情。

  這時珠樹垂下了眼簾。

  「……爹地和媽咪都因為我生病的關系,從我的眼前消失不見了。」

  綺羅猛然驚覺。聽珠樹這麼一說,她便完全了解了。

  珠樹並非沒有父母,只不過不在身旁而已。因為吸血鬼這個疾病的緣故……珠樹被拋棄了。

  「所以我才要接受吳鐘的手術呀,如果動了手術治好病,爹地和媽咪就會回來啦。」

  這一席話教人無言以對。

  綺羅帆心想,就算治好吸血鬼疾病,珠樹的父母也一樣不會回到珠樹的身邊吧。如果說只要病治好了就能接受他的話,那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把他丟給孤兒院了,不是嗎──

  她凝望著珠樹。

  在感覺寂寞的臉上,一雙眼睛因微小的希望之光而閃閃發亮。那是深信只要治好疾病自己的父母就會回到身旁來的眼睛。

  (萬一就算病治好了,爸爸和媽媽還是沒有回來的話……)

  綺羅帆內心隱隱作痛。

  「是嗎?希望你可以早日和爸爸媽媽見面呢。」

  「嗯。」

  在勉強擠出來的笑容背後,有一種謊言之後的苦澀在心中蔓延開來。

  (即使說謊也無妨,能動手術治好病就是一件好事。)

  綺羅帆在心裡如此自言自語後,轉頭面向朝永換了個話題:

  「那麼,明天的手術幾點開始?」

  「上面沒寫,大概是打算看情況再聯絡吧。」

  朝永用手背輕拍了一下信紙。

  「是喔──朝永也會參加手術吧?有我能幫忙的事嗎?」

  綺羅帆一臉正經地說。她心想只要是能為珠樹盡一份力的事,無論什麼都願意做。

  朝永一臉不屑地哼了一聲。

  「……誰說我要參加吳鐘的手術了?」

  綺羅帆愣住了。

  「咦?可是今晚不是要收留珠樹,然後在這裡等吳鐘師父來嗎?總不可能等手術一開始就把事情丟給他一個人,自己溜出去……」

  「誰說要收留他了?」

  「你說啥?」

  「接受手術委託的人是吳鐘,而珠樹則是他的患者。為何我要收留他?」

  朝永以超級認真的表情對綺羅帆說道。

  「不,有什麼為不為何的……吳鐘師父是朝永的老師吧?一般人都會抓著頭說『既然是老師的要求那就賴不掉啦』之類的不是嗎?」

  「你講的是哪個年代的哪種老師啊?我先聲明,我雖然是吳鐘的弟子,不過那已經是四年前的往事了。連通電話也不打,就把患者和信件丟了過來,不僅如此,還要我提供手術室。我可沒善良到會甘願接受那種沒天理的要求。」

  「人家之所以沒有先打電話給你,是因為如果打了你鐵定會拒絕的關系吧?他知道你討厭小孩,所以……」

  「所以我說我看不慣他的做法。明明那麼多年沒聯絡了,真是搞不懂那個禿驢在想什麼。」

  朝永雙臂交抱嘟起嘴巴。看來他似乎對吳鐘這名人物懷抱著復雜的感情。

  「你在鬧什麼別扭啦!?只不過是讓小孩子留宿一晚而已嘛!你答應了這點要求又不會少塊肉。」

  「只是一個晚上?」

  朝永冷冷地盯著珠樹。

  「就算只是一個晚上我也不想和這種臭小鬼一起過。」

  「為什麼啊?人家又可愛又聽話耶!」

  「管他乖不乖、可不可愛的,我就是討厭小孩。光是呼吸同樣的空氣,精力就會連根一起被吸走。更何況……」

  從餐桌跳下的朝永露出了冷酷的表情。

  「和吸血鬼在同一個地方睡覺,要是在睡著的時候,被趁機咬了一口變成吸血鬼的話,我可是會崩潰的。」

  「喂、朝永!你未免……」

  說得太過分了!當綺羅帆打算這麼說的時候,珠樹衝向了朝永。

  「我才不會咬人!因為美貴姊跟我說過絕對不準咬任何人!」

  珠樹鼓起腮幫子瞪著朝永。

  朝永絲毫不為所動,冷冷地瞪了回去。

  「誰知道你是不是嘴巴說說而已。『乙太球』增殖的吸血鬼基于生理需要會有想咬人的欲望。就算被人禁止,還是會有控制不住的時候哪。」

  「我就說我不會咬人了!」

  珠樹拼命大吼,茶褐色的眼睛裡浮現偌大的淚滴。

  「天曉得。總而言之,我不想把你這種兩三下就哭出來的吸血鬼小孩放在自己家裡。」

  「我也不想跟憐央麻在一起。我最討厭憐央麻!」

  「那可真巧,我也不喜歡你。快點滾回吳鐘身旁吧!」

  朝永低頭睥睨著眼泛淚光的珠樹,一面指著客餐兩用廳的出口。

  這時──

  碰咚!

  忽然響起了仿佛木質地板要被掀開來的轟然巨響,是綺羅帆介入互瞪的兩人之間的聲音。

  她在朝永面前擺出威風凜凜的架式,以面紅耳赤又充滿憤怒的表情仰頭狠瞪朝永。就連平時態度傲慢的朝永,也對她的氣魄感到畏怯。

  綺羅帆把手放在胸口上挺直了背之後──

  「我明白了,那就由我帶珠樹回家一個晚上。」

  她凜然地如此表示。

  「綺羅帆──」

  珠樹緊緊抱住綺羅帆的腿。

  「……櫻、櫻乃,你是說真的嗎?」

  朝永的額頭開始冒汗,還發出了焦慮的聲音。

  「我一直都是認真的。」

  綺羅帆冷靜地如此說道。

  「可是……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珠樹可是吸血鬼喔。」

  「像你那樣的做法就叫做歧視!」

  「不是歧視,這是避免感染所需要的客觀事實。」

  「不對,這是歧視!」

  綺羅帆用力指著朝永。

  「話、話說回來,你打算怎麼跟你的家人解釋?突然把一個不認識的小孩帶回去會啟人疑竇的!」

  「不勞您操心。今天我父母都去幫琢己的棒球比賽加油,在明天黃昏之前不會回來的──啦!」

  綺羅帆扮了個鬼臉,然後抱起雙臂,賭氣地面朝旁邊。

  朝永抽動著單邊的眉毛露出苦瓜臉之後,擠出了低沉的嗓音:

  「……櫻乃,如果你堅持一定要收留的話……那就由我……收留那個臭小鬼、不對,是小柴珠樹,那也無所謂。反正,被拜託的本來就是我。」

  維持面朝旁邊的姿勢,綺羅帆內心「咦?」一聲嚇著了。沒想到朝永竟然會主動讓步。她偷偷瞄了他一眼,還真是一臉狼狽的模樣。

  綺羅帆有一點──真的有那麼一點感到欣慰。即使把珠樹批評得很過分這一點無法原諒,但至少可以肯定朝永是出于關心才會答應的。

  可是,綺羅帆不露痕蹟,只是拼命地搖頭。

  「不要,不用麻煩你了,就算只有一秒也不能把珠樹丟在像你這種偏執狂醫生的住所。珠樹,你也想和我在一起對不對?」

  「嗯。」

  綺羅帆和珠樹以天使般的笑容相視而笑。

  「啊不、可是……」  「總而言之,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要帶珠樹回家!」

  三十分鐘後,在白川醫院進駐的大廈一樓大廳裡,出現了以一副如同帶著小孩回娘家的妻子般手牽珠樹的綺羅帆,以及泱泱不樂面露難以言喻的表情、目送兩人離開的朝永身影。

  綺羅帆斷然地跟想要繼續加以阻止的朝永表示。

 2   珠樹的煩惱

  「這裡是我家,今晚你就在這裡過夜唷。」

  「哦哦──」

  在黃昏時刻位於中野住宅街的櫻乃家門前,從醫院回來的綺羅帆和珠樹就站在這裡交談。

  「這房子比我想像中還要小呢。」

  從玄關前環視屋子的珠樹微微地歪著頭。

  「別挑剔了,至少還是市區的透天厝啦!」

  櫻乃家大約三十五坪,還有一座小院子,以市中心的獨棟房屋來說已經算是相當氣派的了。

  綺羅帆打開玄關的鎖後,輕輕地推開了門。雖說家人理當不在,姑且還是得小心行事。她把頭探進門裡打探動靜,裡頭完全沒有任何人的感覺。

  「好──歡迎來到櫻乃家。」

  綺羅帆將門徹底打開,攤開手招呼珠樹進入。珠樹發出歡呼跳進屋內,隨意地將魔鬼貼的鞋子一踢,準備直接踏上玄關。

  綺羅帆伸手一把擒住珠樹的後頸。

  「請把鞋子排整齊。」

  「綺羅帆說話跟修女好像喔。」

  珠樹即使嘴上抱怨個不停,還是聽話地排好鞋子踏上玄關,然後在走廊上奔跑。

  跟著珠樹進門後,綺羅帆前往廚房。如她所料,在餐桌上發現了母親志保留下的紙條:

  (晚餐你不如就吃個披薩吧。)

  上頭還夾著千圓日幣兩張和附近披薩店的傳單。

  「珠樹,你要吃晚餐嗎?」

  綺羅帆詢問躺在客餐兩用廳沙發上的珠樹。雖然她覺得他不久之前才吃了那麼多東西肚子應該是塞不下了,不過以防萬一還是確認一下。

  「嗯,肚子還滿餓的耶。」

  與期待相反的回答令綺羅帆為之沮喪。依他那個吃法來看,光靠兩張野口博士怎麼算都覺得不夠用,綺羅帆算著荷包嘆氣。(野口博士:日本千圓紙鈔上的人物,野口英世。)

  「綺羅帆,我可以去二樓嗎?」

  從走廊傳來珠樹的聲音,似乎是趁著綺羅帆稍不留意時移動了。

  「等、等一下。」

  綺羅帆慌忙來到走廊時,珠樹早已開始爬樓梯了。綺羅帆趕緊追了上去,在珠樹快爬完樓梯時一把逮住他。

  「珠樹,我現在要制訂這個家的規範喔,你會遵守規範吧?」

  「對啊,我會。」

  綺羅帆在臉的前方豎起食指後,珠樹一臉嚴肅地點頭答應。

  「這間屋子裡珠樹不可以進去的房間有三間,那就是這一間、還有裡頭的兩間房間。」

  綺羅帆手指面朝走廊的房門,分別是弟弟琢己的房間、以及雙親的臥房與書房。

  「其他的房間你想去哪兒都可以。聽清楚了嗎?你能不能遵守?」

  「嗯。」

  「很好,了不起,那歡迎你來到姊姊的房間。」

  綺羅帆摸摸珠樹的頭,打開了自己的房門。

  珠樹跑進了房間。他似乎正值不管是什麼時候只要不跑就沒辦法滿足的年紀。

  「哦哦~」

  珠樹在房間裡四處張望後,縱身撲到了床上。

  「好軟好膨喔!」

  他在床上四處跳動。

  「真有精神耶。」

  綺羅帆解開制服的緞帶,在床邊坐下,疼惜似的瞇起眼睛望著在床上蹦蹦跳跳的珠樹,心想如果擁有一個和自己年紀有點差距的弟妹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綺羅帆有好一會兒沒換下制服只是凝視著珠樹──

  不過,她忽然皺起了臉。

  「嗯……?」

  她抽動短小的圓鼻子。

  似乎有一股臭味。

  不知是泥巴的味道還是什麼臭味,總之,就是一股強烈的臭氣。

  綺羅帆循著臭氣的來源挪動頭部,最後來到了停止跳動在床上玩起自由式劃水的珠樹身上。確定臭氣的源頭就是珠樹沒錯。

  雖然在醫院和回程的電車上同樣也都隱約覺得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可是還沒有那麼明顯。不過,在空間不到三坪的綺羅帆房間味道就濃到讓人快受不了。

  「珠樹……」

  「怎?」

  珠樹停止白由式滑水,擺出好像在換氣似的姿勢抬起頭固定不動。

  「你有幾天沒洗澡了?」

  「我算算喔。」

  珠樹掐指計算。

  「我從見到吳鐘以來就沒洗啦,大概有七天吧?」

  「七天!你一個禮拜沒洗澡了?」

  綺羅帆發出哀號站起身,從床上抱起珠樹夾在腋下之後,拔腿衝出了房間。飛快踏下樓梯。

  「綺羅帆你要去哪兒?」

  「除了浴室不然還能去哪兒!」

  腋下的珠樹開始掙扎要賴。

  「不要!我超討厭洗澡的!」

  「這不是你喜不喜歡的問題!居然一個禮拜沒洗澡,難怪會臭。如果換作朝永,一聽到就當真把你從窗口丟出去了!」

  這下終於了解第一次見到珠樹的瞬間,朝永會扭曲五官的理由了。因為朝永是那麼地神經質,想必即使在那麼遠的距離他也一樣發現到珠樹的不衛生吧。因此也可以理解為何他會避開擁抱、還有對珠樹露出異常厭惡感的原因了。

  「不要、我不要洗啦!」

  綺羅帆把掙扎得更起勁的珠樹帶到一樓的浴室,蠻橫地扒掉連身工作服和內褲。

  「啊咧。」

  綺羅帆的眼睛縮成了豆子般大小。

  原本以為該長的東西卻沒長。

  「珠樹……其實你是女孩子?」

  珠樹悶不吭聲,別開了些許泛紅的臉。

  因為她把鮮紅色的頭髮剃得太短了,所以之前怎麼看都像個男生。這個年紀的小孩從外觀上幾乎無法辨別出性別。

  「既然是女生,那就更應該要整理得幹淨一點。」

  綺羅帆走進浴室後開始在浴缸注滿熱水。一走回來就發現珠樹縮在洗衣機旁的角落,如同一只被拋棄在大雨中的小狗或小貓般渾身顫抖不已。

  「人家就是討厭洗澡嘛。與其進去洗,我寧願死給你看……喔?」

  珠樹像是在鬧別扭似的噘起了嘴巴。

  「你為什麼會這麼討厭洗澡咧?」

  綺羅帆莫名其妙地雙手環抱。

  然後碰一聲敲打了手。

  「好吧,乾脆我也陪你一起洗吧。這樣如何?」

  綺羅帆回憶起自己在升上小學高年級以前,同樣也很討厭一個人洗澡。甚至在四年級以前還跟父親幸助一起洗過。

  「綺羅帆陪我洗?」

  珠樹吸吮苦手指。

  再三苦惱之後,她才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點頭答應了。

  「真虧你身體這麼髒還能撐著不洗耶,都不覺得癢嗎?」

  用絲瓜做成的海綿搓洗著珠樹滿是泡沫的後背,綺羅帆愣然說道。

  好比說後背或腳,這些被衣服遮蓋住的皮膚全都長了一層好像泛黑的水藻。令綺羅帆禁不住地感嘆,原來人一個禮拜不洗澡的話就會變成這副德性。

  「一點也不癢啊,我好得很咧。」

  「就算你覺得沒差,看到你的人可是會渾身發癢的。」

  綺羅帆從珠樹的腳趾到頭頂,不放過任何一個小角落細心地用海綿幫她搓揉之後,轉大水量用蓮蓬頭把泡沫衝掉了。桃色、滑嫩又充滿彈性的肌膚旋即從泡沫的下方顯露而出。

  (果然,小孩子的皮膚就是漂亮。)

  綺羅帆一邊和自己的皮膚做比較,一邊凝視了好一下子之後,啪一聲拍了一下那粉嫩的後背。

  「好啦,洗乾淨,去泡熱水。」

  「好~~」

  明明珠樹在進來洗澡前是那麼地百般不願意,現在倒是很聽話地跳進了浴缸。待她一泡進一盆水量並不多的熱水中,便感覺舒服地放鬆了臉部肌肉。

  「快哉、快哉。」

  不曉得她是從哪兒學來的,珠樹搬出了感覺有些老氣橫秋的用詞。

  「說得挺妙的嘛。」

  綺羅帆聳聳肩膀,將頭髮弄濕開始為自己洗髮。

  用雙手在天然的淺褐色頭髮上搓著泡沫的同時,綺羅帆直盯著鏡中的自己。接著她暗地輕輕嘆了一口氣,小心沒讓珠樹察覺。

  (雖然當初憑著一股衝動就放話要收留她……)

  事到如今才開始變得有些不安了。

  光是洗個澡而已,就鬧出了一番小騷動。「才一個晚上而已你照顧一下人家會怎樣」……雖然先前對朝永講這句話的時候好像很輕鬆,但事實上要收留一個和自己非親非故的小孩或許是挺辛苦的。

  目前預定洗完澡後吃個晚餐、稍微看一下電視就上床睡覺。雖說只要沒有不尋常的狀況發生,應該可以平順地度過完這一晚,不過對方可是不知會捅出啥簍子來的小孩子。很可能會跟洗澡時一樣,有無法預測的突發狀況也說不定。

  況且──

  『珠樹可是個吸血鬼。』

  朝永的台詞在腦中蘇醒。

  現在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泡在浴缸裡的小女孩正是吸血鬼,而且是被稱為真祖的重症吸血鬼。

  要是被吸血鬼咬了,也會變成吸血鬼。萬一感染上了吸血鬼症的話……

  (不、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的!)

  綺羅帆微微地搖了搖頭。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怎麼可能發生珠樹咬我的事情呢?)

  綺羅帆就像在勸說自己一樣,堅定地如此心想。在白川醫院跟朝永放話要收留珠樹時,她內心絲毫沒有過任何珠樹會咬人的念頭。可是到了現在,她發覺在內心更為深處的地方有一道隱約不安的陰影冒了出來。

  (──看來我也沒啥資格說朝永是個有偏見的醫生呢。)

  綺羅帆抿緊了嘴。心想,明天等見到了朝永就跟他為今天的事道歉好了。

  結束洗髮衝水的動作,綺羅帆偷瞄了珠樹一眼。

  她心頭一驚。

  浴缸裡的珠樹正以一臉沉重的表情緊盯著綺羅帆不放。一股有種剛剛所想的事情全被珠樹看穿了的感覺,讓綺羅帆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綺羅帆。」

  珠樹的嘴巴緩緩地張開,綺羅帆倒吸一口氣。

  「怎、怎樣?」

  「綺羅帆──你的胸部實在小得可以耶。」

  碰咚──

  綺羅帆洩氣到了極點,一頭撞上了眼前的鏡子。

  就在綺羅帆認真地思索著珠樹的吸血鬼症還有偏見等問題的時候,當事人珠樹所注意的卻是綺羅帆的胸部的樣子。在綺羅帆腦裡裊裊升起了一半的不安與焦躁一口氣煙消雲散了。

  「會、會嗎?我只是比平均值還要小一點而已啦,大概吧。」

  綺羅帆按壓著胸部。自己難道真的有貧乳到連這種乳臭未幹的小女生都嫌的程度嗎?她的信心深受打擊,而且挺嚴重的。

  「可是,修女美貴姊的胸部跟火箭很像耶。」

  「火箭?」

  綺羅帆開始想像起高聳於種子島宇宙中心發射台上的兩枚H2火箭。確實,一般尺寸再怎麼擠怎麼堆,感覺都沒有勝算能贏過那個叫美貴姊的修女。

  當綺羅帆一面嗚嗚沉吟,一面從各個方向又是擠、又是託胸部的想要弄出火箭形狀的時候

  「綺羅帆,你曾經動過手術嗎?」

  突然珠樹以沉靜的聲音詢問道。

  綺羅帆停止擠胸的動作,轉頭面向珠樹。

  「嗯,有啊。和珠樹明天要動的手術一樣,是使用魔法手術,由朝永幫我執刀的。」

  「你那時都不覺得害怕嗎?」

  「嗯~~~~倒也不是啦。因為那時候已經是攸關性命的問題了,根本沒有心思害怕手術。」

  當時因為又是屁股長尾巴、又是頭上長貓耳的,簡直是一團混亂。

  「而且,因為朝永看起來還挺有自信的,所以我便有信心手術一定會成功吧。你想想看嘛,那家伙感覺好像有滿腔莫名其妙的自信對吧?」

  腦海裡浮現出朝永的臉,讓綺羅帆笑了出來。

  珠樹咕嚷似的說道:

  「……原來如此,綺羅帆『煞到了』憐央麻啊。」

  綺羅帆的臉瞬間如熱水器一般瞬間變得火燙,有一種仿佛蒸氣從頭頂和兩耳噴發出來的感覺。

  「為、為什麼會扯到那裡去啊?應該說,你怎麼會知道『煞到了』這種字眼啊!」

  「修女說的呀。她說信任某個人,意思也就等于煞對方煞到想要用機關槍把對方射成蜂窩。」

  到底那個美貴姊是哪門子的修女?綺羅帆對此感到十分疑惑。

  珠樹像是有所領悟似的雙手交叉環抱,點頭嘖嘖稱是。

  「那綺羅帆以後會跟憐央麻結婚了。」

  「所以說,為什麼事情會扯到那種地方去啊!?拜託,我只是相信他身為靈異醫師的技術,對他這個人我─點感覺也沒有,甚至說是討厭也不為過啦。個性陰沉、死腦筋不知變通、對小事情龜毛得要死、而且又愛性騷擾。外表或許長得很不錯啦,可是照那樣……」

  綺羅帆心想為何自己要拼命地跟一個小孩子否認那麼多,卻又繼續沒完沒了地批評朝永。珠樹則是面露不可思議的表情聽著。

  綺羅帆重新注視珠樹。

  「珠樹……你害怕明天的手術嗎?」

  頓了一會兒──

  「……我好伯。」

  就像是在為要不要誠實說出自己的感受煩惱了老半天一樣……就是給人這種感覺。

  「我喜歡吳鐘,所以我相信他。但是……」

  「我想……也是吧。」

  珠樹要動『總換血手術』。據說是要將全身的血液換掉的手術。聽到那樣的說明,就算不是小女生也同樣會感到害伯吧。

  「會痛對不對……?」

  「對不起……這我不知道。」

  「如果會痛……那就很討厭耶。」

  珠樹在胸前雙手合十。

  綺羅帆倒抽了一口氣。

  珠樹的身體正在不停發抖。

  她在害怕,無論如何就是會害怕。

  在那嬌小的軀體裡,正拼命試圖逃離手術的恐懼,逃離甚至連旁觀的綺羅帆都為之變得不安的絕對恐懼。

  綺羅帆靠近浴缸,上半身往前傾溫柔地撫摸著珠樹的頭。

  顫抖緩緩地停歇下來。

  珠樹抬起了臉。

  「綺羅帆,等我動了手術後,爹地和媽咪真的會回來嗎?」

  茶褐色的大眼睛不安地轉動。

  綺羅帆頓時說不出話來。可是,她把手放在珠樹的臉上,用力地點了點頭。

  「放心吧,如果珠樹的病治好了,他們一定會回來的!」

  這是欺騙──綺羅帆如此默想。自己正在扯一個漫天大謊。可是,除此之外又該怎麼跟害怕動手術的珠樹說才好呢。

  「嗯,說得也是。」

  珠樹露出燦爛的微笑。

  綺羅帆忍著快哭出來的衝動凝望著珠樹,並且在內心默想:

  珠樹或許的確是吸血鬼沒錯。不過,她不可能會去吸任何人的血。她只是一個一心想見自己父母的小女孩──

  那麼──

  讓我們把時間稍微加速一下,直到兩人洗完了澡。

  「珠樹,慢著!不要跑!」

  綺羅帆一邊將橘色的毛巾揮舞得像是牛仔的繩子一樣,一邊追趕一絲不掛的珠樹。

  (她幹嘛逃跑啊?我都已經被搞得莫名其妙了。)

  綺羅帆追逐著把一樓地板弄得濕淋淋的珠樹背影,心中覺得甚是不可思議。一起離開浴室後,就在綺羅帆把毛巾放在她頭上,想要擦拭珠樹濕答答的身體那一瞬間,她突然一溜煙跑了。

  雖說再不多久就是七月,但只要太陽一下山氣溫也會隨之下降。明天就要動手術了,如果洗完澡著涼因而感冒的話那就麻煩了。縱使只是短短一個晚上的暫時監護人,綺羅帆也有做好珠樹的健康管理的責任。此時綺羅帆身上只圍了一條浴巾就四處追著珠樹跑。

  珠樹完全不理會綺羅帆的制止,暢行無阻地在客餐兩用廳、和室、廚房的餐桌間四處奔跑,她活用嬌小的身體在餐桌底下和綺羅帆兩手的空隙間鑽來鑽去,逃得不亦樂乎。從她發出歡樂的叫聲並且又蹦又跳的模樣來看,似乎是在跟綺羅帆玩鬧。

  (小孩就是小孩……)

  即使無奈地嘆了口氣,心想現在就陪她打鬧一番也好的綺羅帆,用手指在頭上擺出了角後,便露出恐怖的表情追著珠樹跑來跑去。

  過了一段時間,原先以輕快的步伐行雲流水地奔跑的珠樹忽然停了下來。

  在綺羅帆巧妙的誘導之下,她被逼到玄關的角落了,眼前是斷崖絕壁。

  珠樹臉上寫著糟糕兩字轉頭回望。

  綺羅帆不懷好意地扭曲了桃色的嘴唇,雙手高舉著毛巾慢慢接近珠樹。

  就算珠樹再怎麼皮也沒辦法全裸跑到外面去。她面朝綺羅帆,一臉驚恐地一步接著一步往後退。

  差不多有一隻腳的半邊腳底踏出絕壁,在被追到退無可退的珠樹面前,綺羅帆擺出了威風凜凜的模樣。

  「呼呼呼,看來是你認命繳年貢的時候了。」

  說出有如時代劇裡惡人的台詞之後,綺羅帆打算用毛巾包住珠樹濕潤的暗紅色頭發。

  就在這個時候……

  「抱歉──」

  突然冒出了第三者的聲音,綺羅帆眼前玄關的門旋即打了開來。

  「啊咧。」

  綺羅帆僵住了。

  玄關前的人也維持著開門的姿勢僵住了。

  …………………………………………

  仿佛四週的空氣在剎那間結凍了一般,綺羅帆有種被施以魔法的感覺。

  不過,珠樹倒是十分幹脆地破解了這道魔法,指著來訪者喊道:

  「啊,憐央麻。」

  幾乎和她的聲音同一時間──

  綁在綺羅帆肩上的浴巾綁結突然鬆開了。

  ………………………………………

  啪啦一聲。

  就好像真的發出了如此的聲響般,浴巾滑落下來。

  經過零點幾秒的誤差,玄關前的人物深鎖起眉頭。

  「果然跟火箭差得很遠呢。」

  珠樹的這句台詞被綺羅帆的慘叫聲給遮蓋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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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31 05:13 PM|只看該作者
  3  朝永的請求

  「再怎麼沒常識也該有個限度!」

  碰──

  綺羅帆敲了餐桌一下。擺放在桌上的披薩瞬間彈上半空,原本想伸手去拿美乃滋蝦子披薩的珠樹露出嚇了─跳的表情。

  現在的時間地點是距洗完澡的意外事故約莫一個小時左右的客餐兩用廳。身穿運動夾克站在擺放了大量披薩的餐桌附近的綺羅帆、與一身醫師袍的朝永、以及穿著黃色睡衣的珠樹三人的身影出現在這裡。

  綺羅帆正橫眉豎目地瞪著朝永。那模樣就好比地獄的閻王或棲息于迷宮深處的惡鬼,仿佛只要看上一眼就會糾纏到夢裡來的猙獰表情。

  可是當事人朝永,則是事不關己似地坐在披薩吃個不停的珠樹旁邊的椅子上,翹起長長的二郎腿,啜飲著自行在廚房衝泡的即溶咖啡。

  綺羅帆看到朝永那個態度便愈來愈顯得火大,身體直發抖。

  「喂,朝永,你有在聽嗎?」

  綺羅帆又拍了一同桌子,朝永這才抬起了頭。

  「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大聲的話,就算我不想聽也一樣聽得見。」

  這是多麼厚顏無恥的態度啊。綺羅帆用顫抖的手指指著他的臉。

  「你這個人,虧你居然還能擺出那麼風涼的表情耶。都、都看見……人家的裸體了!」

  綺羅帆滿臉通紅地咆哮。朝永哀嘆了一聲之後,感覺無奈地搖了搖頭。

  從出浴室的不幸事故以來,截至目前為止,綺羅帆一直都是這種感覺。一而再再而三指責看到了自己裸體的朝永,並以強硬的態度做出言語攻擊。不論朝永再怎麼解釋、甚至為吵著肚子餓的珠樹訂了晚餐披薩並自掏腰包付清全額費用,綺羅帆的怒氣就是無法平息。

  「櫻乃……剛才我已經說過好幾遍了,我好歹也是個醫生,我的工作就是面對人類的身體。所以不論是只披著一條浴巾也好、渾身光溜溜也罷,看在我眼裡是一點感覺也沒有。甚至可以說,我看櫻乃你的身體跟看珠樹的裸體並沒有什麼差別。」

  「你果然看到了!」

  綺羅帆的臉因為憤怒與羞恥從紅轉成石榴色,然後像機關槍似的將下流、好色、悶騷等等這一類的謾罵字眼接連不斷地數落─遍。不過,朝永卻是一副好似全部都沒聽見的樣子,一臉好整以暇的表情把咖啡杯往嘴邊送。

  「基本上就算門沒有鎖,一般人會擅自打開別人家玄關的大門嗎?」

  「……這件事你已經講三遍了。我按了好幾次門鈐,可是不管我按幾百次都沒有人回應。我試著拉了一下門,結果因為沒上鎖的緣故,門就那樣直接打開了。」

  「你這是在說謊吧!?」

  綺羅帆指著朝永─口咬定。

  「我根本沒有聽到什麼鬼鈴聲。」

  「那是因為那時候我們在洗澡……」

  「不對,才不是這樣。他打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要偷窺啦!因為他早就知道今天我家的人都不在,所以就利用這個機會!」

  綺羅帆神經質地大吼大叫。朝永用手指觸著額頭。

  「我從以前就很想說了,櫻乃……你有一點自我意識過剩。不只這樣,還有妄想癖的征兆。」

  「誰要你多管閒事!」

  「我能理解你難免會激動的心情,可是就如我先前屢次所言,我就算看了你的裸體一樣沒有任何感覺,所以你也不用為了被看到裸體的事感到不好意思。對了……你不妨當作被貓看到了,這樣多少就能釋懷一點了吧?」

  「釋懷個屁啊!」

  綺羅帆雙手環抱後不爽地別開火紅的臉,朝永又再次發出了哀嘆。

  一旁拼命把披薩吞進肚裡的珠樹交互打量綺羅帆和朝永的臉。

  「難道綺羅帆和憐央麻現在是在小倆口拌嘴嗎?」

  「錯。」

  「大錯特錯!」

  兩個人幾乎同時喊出聲音。

  珠樹吸著手指嚇了一跳。

  「那麼……我可以吃綺羅帆的披薩嗎?」

  雖然不懂有什麼好「那麼」的,總之珠樹正試圖伸手去拿綺羅帆眼前的培根馬鈐薯披薩。專門訂給珠樹吃的六張大披薩早已吃得一幹二淨。

  「不準。」

  綺羅帆如飛鞭般拍打了珠樹的手,珠樹扳起臉罵了一句「小氣鬼」。

  綺羅帆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讓高漲的情緒冷靜下來之後,總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好……如果不是來偷窺的話,那麼朝永大醫生是跑來我家幹嘛的呢?甚至不惜調查學校的名冊。」

  一邊將披薩嚼得喳喳作響,綺羅帆斜眼看向坐在餐桌另一側的朝永。

  「理由再簡單不過,我是來帶走小柴珠樹的。」

  朝永放下咖啡杯,以認真的表情看著綺羅帆。

  綺羅帆霎時忘卻憤怒,心頭為之一驚,這樣的反應幾乎全出自反射動作。在正經的時候這名男子的表情就是具備如此的威力。

  「事到如今才出爾反爾幹嘛?明明在醫院時對珠樹講了那麼過分的話!」

  「就是說啊、就是說啊。」

  珠樹也點頭嘖嘖稱是地附和綺羅帆。

  朝永面不改色地盯著綺羅帆瞧,繼續說道:

  「受託照顧珠樹的人是我,所以我今晚還是必須負起收留的責任。」

  「可是你先前不就放棄那個責任了!」

  綺羅帆朝著朝永嘟起尖尖的嘴。

  「關于那件事──」

  朝永稍微往後退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我自己也覺得很抱歉。」

  朝永稍微別開視線如此說道。

  綺羅帆則──傻愣愣地張大了嘴巴,銜在嘴邊的披薩差點掉了下來。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個朝永,那個不論何時永遠都自信滿滿、有著近乎厚顏無恥般的冷靜、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個性醜陋無比的朝永。居然道歉了!明天是不是有什麼天災人禍要發生廠啊!?

  「都是因為闊別四年的吳鐘突然來了聯絡,讓我有些失去了冷靜。抱歉。」

  朝永繼續謝罪。

  綺羅帆現在的心情就像看著一路追著老婆和小孩追到鄉下,然後為自己偷吃的行為謝罪的老公一樣。

  「你、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自知之明。」

  綺羅帆重新把臉別到一旁後,喳喳作響地將吃到一半的披薩全部吃完。

  「不過,這個問題不是光我一個人就能決定的吧。」

  綺羅帆在臉上掛起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面向珠樹。

  「喏,珠樹,你想和朝永一起回去嗎?」

  珠樹用力搖了搖頭。

  「人家才不想咧,憐央麻好恐怖喔。」

  「你看人家說不要呢。」

  綺羅帆對朝永露出一臉壞心的表情。

  朝永不悅地歪起了嘴巴。

  (呼呼呼,他在不甘心、他在不甘心。)

  綺羅帆暗自竊喜。她打算抓住這次機會把過去被譏諷得灰頭土臉的帳一次算清。

  「而且如果我去了朝永那裡,綺羅帆就不能陪我了吧?我才不要呢,我死都不去憐央麻那裡。」

  珠樹瞪了朝永一眼,作勢追打地如此說道。

  朝永「唔唔唔唔唔」地發出一陣低鳴,表情就像嘴裡含著好幾十顆黃蓮一樣愁眉苦臉。

  (嘿嘿嘿嘿。)

  綺羅帆在內心竊笑。

  這下大概不管朝永好說歹說,珠樹都不可能會乖乖跟著他離開了吧。畢竟先前在醫院把人家整得那麼慘,小孩子的怨恨可是很難撼動的。

  「這就是你看見我裸體的懲罰!」當綺羅帆如此心想的同時,她一邊抱著稍稍殘酷的心情一邊注視著微露難色的朝永。

  可是──

  綺羅帆突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低頭看著下方陷入深思。

  (話說回來,珠樹是不是和朝永一起回新宿比較好呢?)

  明天的手術會在白川醫院進行。既然如此,與其到了明天才慌慌張張地趕去,不如盡可能早點從家裡去到現場比較好。而且,如果由自己開口跟珠樹說的話,很有可能她就會乖乖前往朝永的醫院了。

  (這麼說,我是不是早該開口那麼講啊?)

  綺羅帆輕輕抿住嘴,凝望著和朝永大眼瞪小眼的珠樹。

  …………只是……

  疙瘩。她有個無法幹脆地將珠樹送還給朝永的理由。

  那既無關珠樹的好處、也無關朝永的好處,而是綺羅帆個人的理由。但是,與其說得這麼好聽,還不如稱之為任性反而比較貼切。

  ──因為內疚。

  在洗澡時覺得珠樹很可怕的心情,反而令綺羅帆猶豫著是否該把珠樹丟回給朝永。

  因為害怕了,所以把珠樹交回給朝永。

  不論是珠樹、朝永或任何人都不會去想到這個問題。就連綺羅帆自己也都清楚地明白,即使把珠樹送回醫院,其原因也和珠樹的疾病沒有任何關系。

  但是,就算這樣,她沒來由地就是覺得內疚。此外,畢竟曾經一度決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收留珠樹一晚,會有想要貫徹始終的心情也無可厚非。

  (我該怎麼辦……)

  考慮到手術的情況就該把珠樹交給朝永比較好,可是就綺羅帆個人的希望而言,她又想要收留珠樹一晚。

  在進退兩難的局面中,綺羅帆的心情微妙地產生了動搖。

  (算了,索性去留就交給他們倆來決定吧。)

  綺羅帆看著彼此亙瞪的兩人心想。

  雖然不幫任何一邊加油助陣,但最後不管決定如何也都不會反對。照現在的狀況發展下去,朝永的形勢感覺相當不利,不過如果真的敗下陣來也無可奈何。反正最後也只是按照原先的預定而已。

  因此,綺羅帆決定靜觀其變。

  ──可是,她這個決定卻招來了意想不到的發展。

  原本扭曲著一張臉的朝永突然恢復平穩的表情看向珠樹。

  「是嗎?看來你是堅持不肯和我一起走了,是吧?」

  珠樹點了點頭。

  朝永把手放在下巴,擺出一個陷入沉思的姿勢,一會兒之後,開口說道:

  「那就這麼辦吧,今晚我在櫻乃家過夜。這個方法如何?這麼一來櫻乃不會離開你,我也可以就近待在你旁邊。」

  「啥?」

  為之傻眼的綺羅帆立刻回過神來,發出了搞不清楚狀況的聲音。剛剛沒有聽得很清楚,朝永好像說了要在這間屋子裡過夜之類的事。

  「嗯,如果是這樣我就答應。」

  珠樹咧嘴一笑。

  「那就決定這麼辦了。」

  朝永點頭之後,望向綺羅帆。

  「就是這麼一回事。櫻乃,今天晚上我要住在這裡,沒有問題吧?」

  她停頓了一瞬間……

  「沒有問題……個屁啦!」

  綺羅帆使勁站了起來,朝永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仰頭注視綺羅帆。

  「怎麼?櫻乃反對嗎?」

  「這還用說!我爸爸媽媽還有琢己都不在家耶。你懂嗎?簡單地說,今天晚上這棟房子裡只剩我和珠樹兩個人!」

  「這我知道,所以更加方便。」

  「一點都不方便!花樣年華的少女趁著父母不在家的機會讓男生在家裡過夜……我怎麼可能做得出這種事啊?」

  綺羅帆閉上眼睛高舉雙手。

  「你都把上一個世紀的倫理觀念搬出來當擋箭牌了,那我還能說什麼?」

  朝永單手手肘靠在桌子上,面露不耐煩的神情。

  「不對,這是自從人類出現在這世上以來,就未曾改變過永垂不朽的真理!」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擔心個什麼勁……反正根本沒什麼好害怕的,我不會碰你任何一根汗毛。」

  「那種事誰敢保證啊!」

  綺羅帆很兇地把頭轉到旁邊。

  或許可以說,若是平常的綺羅帆,大概早就幹脆地答應朝永住下來了。可是才剛發生過那樣的事件,難免會開始在意起朝永是個男生的事實。

  沒錯,朝永雖然有那麼俊美的外貌身邊卻沒半個女伴,甚至還被女孩子們八卦懷疑他會不會是個同性戀。可是,就算是個同性戀,男生就是男生。不曉得何時心境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在同一個屋簷下度過一個晚上實在是太亂來了。綺羅帆是那種感覺活潑好動,其實很保守的女孩。

  ──這時……

  朝永冷不防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他悶不吭聲地朝綺羅帆走去,站在面朝旁邊的綺羅帆面前,用紅色的眼睛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是怎樣,他想幹嘛?)

  綺羅帆的臉上浮現焦躁的表情。

  「櫻乃。」

  「幹、幹嘛?」

  綺羅帆咽下一口口水,揪住身上所穿的夾克胸口。

  朝永神情誠懇的臉向綺羅帆挨近。

  然後開口說:

  「求求你……希望今晚你能讓我在這裡過夜。」

  ──嗚嗚。

  綺羅帆屏聲息氣。

  雖然這也不是什麼必要再三聲明的事,不過朝永真的是宛如從熒幕或漫畫世界跳脫出來的美型男。如此俊美的臉就貼近到連毛孔都可清楚看見的距離。不僅如此,還一臉仿佛在宣稱光靠這一招就讓無數少女為之投懷送抱似的、誠懇中帶有一絲憂鬱的魅惑表情。

  若被這種天殺的表情含情脈脈地注視然後低聲下氣地拜託的話,搞不好所有類型的女孩都會情不自禁地對他百依百順也說不定,綺羅帆這樣想。事實上,綺羅帆也陷入這種狀態。

  不對,狀況有了變化。

  (我、我一定要撐住。)

  綺羅帆果敢地嘗試了抵抗。

  「不可以……啦。」

  綺羅帆以軟弱的聲音如此說道後,讓又黑又大的眼睛射出刺人的光芒正面回望朝永的臉。她試圖藉由在腦海裡回想朝永過去諸多的譏笑與惡言,來忍受他的視線。綺羅帆Niceguts!令人敬佩──

  ……但這也成了致命的原因。

  「求求你。」

  又一次被朝永如此拜託的時候,綺羅帆的身體裡發出了霹哩啪啦的巨大聲響。那是支撐著綺羅帆自制心的堤防,在朝永假面所釋放的費洛蒙波攻擊下,一舉潰堤。

  綺羅帆把漲得通紅的臉別向一旁後,在毫無意識之下開口說道:

  「好、好啦,可是……棉被只有一套而已,你就在沙發上睡吧。」

  ***

  「為什麼時間還這麼早小孩子就睡得著呀?」

  綺羅帆關上紙門,看著牆壁上的時鐘說道。

  現在是晚上九點。在客餐兩用廳旁邊的和室裡,剛剛還精神充沛地看著電視節目,卻突然電力耗盡的珠樹,正躺在來客用的棉被上發出平穩的呼吸。

  「那是因為在幼兒時期,誘使睡眠的物質褪黑激素會大量分泌的緣故。」

  坐在沙發上一面喝著數不清是第幾杯的咖啡,一面閱讀著文庫本的朝永答腔。

  綺羅帆一臉傻眼的表情看著那副模樣的朝永。

  「倒是你喝了那麼多咖啡,今晚還睡得著嗎?」

  「不用擔心,我這個人不喝咖啡反而睡不著。」

  「可是那只是即溶咖啡而已吧?身為咖啡愛好者能忍受這種粗糙的口味嗎?」

  「總比味道差勁透頂的露天咖啡車賣的好喝多了。」

  「受不了,你就是愛跟人唱反調。」

  綺羅帆把從櫥櫃搬出來的厚毛毯放在沙發的角落。

  「半夜如果你覺得悶熱的話就自己開空調吧。」

  她指了指牆壁上的遙控器。

  「了解。」

  綺羅帆和拾起頭來的朝永四目相對。

  然後直接在原地僵住。

  被一片寂靜所包圍的客餐兩用廳。綺羅帆可以感覺到嗡嗡作響的螢光燈和遠方的車聲響亮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綺羅帆碰一聲敲了一下手,打破無言的平衡。

  「啊,對了,得把披薩的盒子藏起來才行。」

  綺羅帆的家人會在明天黃昏的時候回來,如果看到了那一大堆披薩盒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吧。

  綺羅帆將拖鞋踩得啪啪作響往餐桌跑去。

  堆著打開的披薩盒,綺羅帆側眼瞄著沙發上的朝永。

  就是會在意。

  由于直到剛剛珠樹還醒著,她才能勉強不去想那麼多。可是,在她入睡了以後的現在,這棟屋子形同綺羅帆和朝永兩人獨處的狀況。

  (果然還是不太好呢。)

  和同班男同學在同一個屋簷下獨處,這是一般認為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的場面。

  盡管如此,但綺羅帆並不覺得自己答應得太過貿然。這可不是自賣自誇,如果說又一次被朝永如法砲制地懇求的話,綺羅帆自知下一次一樣會答應他住下來。她有種感覺,被朝永深情凝望就好比是一種魔法,是讓人無法抗拒的行為。

  所以反過來說的話。

  這意思也就是,如果朝永照那個感覺拜託別的事情,或許綺羅帆一樣無法說NO。好比說──

  (好比說,假設被冷不防撲上來的話……)

  綺羅帆停止了收集空盒的動作,果然還是有種無法說NO的感覺。

  她開始想像朝永撲上來的畫面。

  『求求你,今晚,我就是想要得到櫻乃……』

  綺羅帆顫抖著發紅的臉,用手搗住了嘴巴。

  這下不行了,大概真的婉拒不了。她心想,光是妄想而已就軟弱成這樣了,要是實際被撲上來的話鐵定會意亂情迷、輕而易舉地就點頭答應。

  櫻乃綺羅帆面臨貞操的危機?

  (──唉。)

  綺羅帆甩甩頭。

  (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呢?要更冷靜一點呀,綺羅帆。)

  她從廚房拿來細繩,開始捆綁疊起來的盒子。

  朝永不可能會撲倒自己。論兩人獨處的機會,在每個週末的白川醫院打上時,如果他有撲倒自己的念頭,應該老早就上了才對,所以事到如今根本沒有慌張的必要。

  (不,可是可是、叮是──)

  這時聽見了另外一個聲音。

  打工的時間總是在門大,現在可是由黑暗支配的夜晚──

  據說男人無一不是狼,而且狼是夜行性動物。照這常理推斷,夜晚的朝永會有點不太一樣喔──這種情況也不是不可能。

  (不對,這是妄想!)

  綺羅帆七手八腳地揮舞著手。把用細繩捆綁好的披薩盒從廚房後門拿到外頭後,藏到地板下。

  (想也知道,朝永怎麼可能會撲倒我嘛。)

  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嘀咕著,綺羅帆回到廚房。

  她忽然嚇了一跳。

  因為朝永正站在廚房後門的前面。

  「怎、怎麼了嗎?」

  綺羅帆盡可能不去看朝永的臉問他怎麼回事。朝永舉起右手的褐色玻璃瓶。

  「消毒用的酒精用完了,不好意思,如果你有的話麻煩借我一下。」

  「要借可以,你要用來幹嘛?」

  「我要保養我的吃飯工具。」

  把從放在冰箱上的救護箱拿出來的乙醇酒精交給他後,朝永便在客廳大桌上攤開褐色的鹿皮鋪巾,接著在上頭一一擺上手術刀與鉗子等工具。

  他把酒精倒在白色的布巾上,開始擦拭手術刀。

  「就算今晚不保養也不會怎樣吧?」

  綺羅帆在木質地板上盤腿坐下來後縮起了脖子。

  「這是每天的例行作業。不每晚保養一遍的話我心裡會毛毛的,銀制品很容易硫化。」

  回答的同時,朝永拿起磨好的手術刀擺在螢光燈的前方。瞇著眼睛注視刀刃的部分,然後重新用布巾擦拭。

  綺羅帆傻眼了。

  看來朝永真的沒有把兩人獨處的狀況給放在心上。比起綺羅帆,似乎在他的眼中手術刀和鉗子更有分量。

  雖然身為異性這麼不被放在眼裡有種很丟臉的感覺,不過綺羅帆覺得這才是朝永的風格。她一邊輕輕地笑苦,一邊端詳持續進行保養工作的朝永。

  「喂,朝永……」

  「什麼事?」

  朝永盯苦手術刀頭也不回地回答。

  「老實說你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來我家的?何必在乎什麼責任的呢?就算朝永不在,才一個晚上而已,我還是有辦法照顧好珠樹的啦!」

  朝永沒有馬上回答。

  取而代之響起了布巾與于術刀摩擦的聲音。

  「你想太多了──我不是懷疑你照顧不了珠樹小跑來的。」

  「不然是為什麼啊?」

  朝永放下擦布和手術刀之後,視線投往珠樹沉睡中的另一側紙門。

  「珠樹是吸血鬼,所以有必要監視。」

  「你這個人,還在講這種事……」

  「這不是偏見,吸血鬼是一種病,而珠樹是患者。當血中的『乙太球』超過一定的級數以致發病的時候,他們就會失去理性開始渴望血液,我們一定得保護自己不被他們傳輸血液才行,這和偏見是兩回事。」

  朝永以嚴厲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綺羅帆。

  「可是珠樹沒有問題吧?我一直跟她住一起,完全沒有不對勁的氣氛啊?」

  「那只是目前。吳鐘跟我聯絡過了,今早八點的時候珠樹血液裡的『乙太球』數值在正常範圍,距離危險區還有一段距離。」

  「既然如此,那不就沒有問題了?你用不著刻意來我家跑一趟嘛。」

  綺羅帆嘟起粉桃色的嘴唇。

  ──這時……

  「我擔心你。」

  從頭頂傳來令人意外的話語。

  綺羅帆大吃一驚似的抬起了頭。

  朝永穩健的表情就出現在眼前。平時只覺得冷酷的紅色眼睛如今柔和地微微半闔,滿溢著仿佛要將人吸入的美麗光芒。

  (他說擔心我,那是什麼意……)

  綺羅帆咕嚕一聲吞了口口水。心髒怦怦作響地開始激烈地鼓動。

  「又、又沒什麼特別的理由需要你來擔心……」

  綺羅帆以蚊子般的聲音嘟嚷著。

  「不,當然有特別的理由。」

  朝永恢復原先嚴厲的表情。

  「咦?」

  綺羅帆愣住之後,朝永將視線從綺羅帆身上挪開,從桌上拿起另一把手術刀和擦布。

  「保護醫院的人員也是醫生的義務。」

  說完便重新開始擦拭的作業。

  綺羅帆茫然地張著嘴僵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是、是這樣子的啊……是從醫療人員的角度嗎?」

  她用雙手捧著火燙不已的臉龐。

  (我、我在想什麼東東啊?朝永當然不可能會沒事擔心我的呀!)

  綺羅帆拼命試圖壓抑狂跳不已的心髒。

  (反正就是直到我賺到三百萬以前,如果我出了什麼意外就會讓你添麻煩之類的這種理由就對了!)

  如此自言自語之後,綺羅帆從盤坐的姿勢站直,深深地吸了兩、三口氣。

  重新面向朝永。

  「回到剛剛的話題,照你那樣說來,你和吳鐘師父已經聯絡上?明天手術的詳細狀況你聽說了嗎?」

  「是啊,手術將在五點於白川醫院開始進行。」

  「是早上五點?」

  「明天靈脈預計最為穩定的時刻就是那個時間。剛才我已經先打電話給吳鐘,要他四點開車來接我們了。我擅自把你家的住址告訴他了,可以嗎?」

  「那是沒有關系啦,不過還真的挺早的耶。」

  綺羅帆擠出了痛苦的表情。

  「這樣看來我還是早點睡比較好吧,不然搞不好爬不起來了。」

  「身為遲到慣犯的你早點睡是比較好沒錯。我話先說清楚了,要是你爬不起來我就丟下你自己離開,你就做好心埋準備吧。」

  把手術刀高舉到螢光燈前的朝永以一貫冷淡的口吻說道。

  如果是平時的綺羅帆,這時應該會直接鼓起腮幫子大發雷霆,可是現在卻反而鬆了一口氣。比起讓朝永溫柔對待,被賞以冷言冷語還讓她比較安心。

  「嗯,說得也對。那我就聽從你的忠告馬上上樓睡覺了。可是,在那之前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得先跟你聲明,可以麻煩你借一步說話嗎?」

  「什麼事?」

  朝永拾起訝異的臉。

  「別問了、別問了。放下手術刀,快點站起來啦。」

  綺羅帆懶得嗦似的拉著從沙發起立的朝永,離開客廳到了走廊之後,便走到了樓梯下面。

  綺羅帆雙臂環抱,面對朝永。

  「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吧?」

  「……是樓梯吧。」

  「對,是樓梯。聽好了,從這裡開始前面是不可侵犯的領域喔!今天晚上,朝永絕對不能爬上這個樓梯。知道嗎?」

  朝永嫌麻煩似的向上撩起頭髮。

  「絕對不行嗎?」

  「沒錯,絕對不行。」

  「萬一出現非得由我主動跟你聯絡的狀況那該怎麼辦?」

  「那就看你是要在樓下大叫,或是打手機聯絡都可以吧。為了不讓那出悲劇重演,朝永你絕對、絕──對不可以爬上樓梯,除了發生火災之類的以外。」

  「你在說哪出悲劇?」

  朝永深鎖眉頭開始認真思索,綺羅帆則放棄了似的搖搖頭。

  「那問題你可以不用想了。總而言之,你想在我家過夜的話就給我發誓:死都不會爬上二樓!」

  用力抿緊嘴唇,綺羅帆抬頭仰望朝永。

  雖然朝永欲言又止地在口中嘀咕個不停,最後還是輕輕點頭答應了。

  「我知道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爬上樓。」

  「那打勾勾。」

  綺羅帆伸出豎起小指的那只手。即使一臉不滿的表情,朝永仍伸出自己的小指和綺羅帆的勾在一起。

  「要是你敢毀約,就準備吞一百根縫合針吧。」

  綺羅帆一面再次漲紅著臉一面如此警告朝永之後,勾斷纏在一起的手指。

  「好,那我要去刷牙睡覺了。晚安。」

  綺羅帆穿過朝永身旁,四肢僵硬地在走廊上行走。然,她在盥洗室的前面停下腳步,又轉回身大叫。

  「打勾勾了絕對不可以出爾反爾喔!」

  

  4  狼與蝙蝠之夜

  「嗯──」

  在被一片黑暗籠罩的房間裡,綺羅帆躺在床上邊呻吟邊翻身。

  她精神飽滿地睜著大大的眼睛。

  床邊的鬧鐘告知目前的時刻為晚上十點二十三分四十秒。

  這下死定了──綺羅帆心想,自己顯然完全沒有睡意。

  打從直接穿著運動夾克鑽進棉被已經快過二十分鐘了,綺羅帆的腦袋就像冰鎮得十分沁涼的蘋果酒一樣,清澈無比。雖然也試過時而數羊、時而默背數學公式,可是仍然一點睡意也沒有。

  「哎唷,煩耶。」

  綺羅帆發出焦慮的聲音。明天得叫點起床,就算現在馬上睡著好了,這段時間對貪睡鬼綺羅帆而言也稱不上充分的睡眠時間。照這樣下去,很有可能真的會爬不起來,一個人被丟在家裡,即使勉強起床了,要是愛困到沒辦法擔任珠樹手術的助手的話那也沒用。

  「可惡、可惡。」

  綺羅帆試著刺激指尖上秘傳會促進睡眠的穴道。

  沒有效果。那也就算了,血液循環反而變好,情緒開始亢奮起來。

  她深知遲遲睡不著覺的理由。時間尚早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重點在於她惦記著一樓的朝永,沒辦法把他的身影趕出腦海。

  綺羅帆倒在床上開始搔弄劉海。

  (……剛剛我差點中招了……)

  她指的是聽到朝永說『我擔心你』那件事的時候。

  她的內心深處產生了動搖,心臟就像被揪住了似的跳了一下。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間,不過確實有過想要緊抱住朝永的念頭……

  「我慘了我……」

  綺羅帆默想。那是鬼迷心竅的一瞬間。原來男女獨處在同一個屋簷下會充滿那麼多的危險。而更加危險的是,若沒有第三者在場,在那種時候事情很有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夜晚是漫長的。

  同樣地,鬼迷心竅的現象也有可能發生在朝永身上。一想到這兒,許許多多的想像便不自覺地浮上腦海,導致心情激動。

  綺羅帆從床上伸手拿手機。她覺得如果可以跟別人聊聊這個情況的話,心情或許能稍微沉澱下來吧。

  綺羅帆打算打給鞠菜……不過半途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聽完事情的鞠菜腦充血地衝來家裡的模樣清楚浮現在眼前,而且她肯定還會帶著岸田以及一群黑衣男子過來。照那樣搞下去的話,不出三十分鐘,櫻乃家就會陷入被大江保全層層包圍的監視之下。

  話雖如此……打電話給班長的選擇也同樣讓她猶豫。班長並不知道綺羅帆在朝永的醫院工作的事。就算只跟她提起朝永在家裡的事,恐怕也只會招來不必要的誤會而已。

  「嗚嗚……」

  綺羅帆無奈地將手機放回充電器上。

  「那家伙……不知道現在在幹嘛呢?」

  悄然地喃喃自語。

  因為在綺羅帆爬上二樓的當時他還在保養手術刀,所以這會兒應該也是自己一個人在進行著作業。

  (雖然打勾勾說好絕對不會上到二樓來……)

  那個打勾勾到底有何種程度的效力呢?是否具有約束突然變身成狼的朝永的力量呢?

  綺羅帆的腦海裡隱約浮現出從樓下窺探二樓的朝永的身影。朝永望著和綺羅帆打勾勾的小指來回徘徊。不過,這樣的遲疑只有短暫一瞬間,在他如惡狼般扭曲俊美的臉龐之後,便開始爬上樓梯(怎麼可以啦!)。他打開房門,來到躺在床上鼻子吹著氣泡陷入熟睡狀態的綺羅帆身旁後,掀開床單──

  「嗚咕嗚咕咕──」

  綺羅帆一邊發出喉頭裡有東西哽住似的聲音一邊拾起上半身。

  她作勢揮離妄想,用力甩頭後,打開了電燈,悄悄地離開房間。從昏暗的走廊角落向下望著角度傾斜的樓梯。

  一樓不知何時已被黑暗與寂靜所籠罩。看來,綺羅帆上樓以後,朝永似乎也關掉了電燈的樣子。想當然爾,根本沒見到半點朝永窺探二樓情況的影子。

  綺羅帆鬆了一口氣,回到房間重新在床上躺平。

  明明只是證實了一樓的電燈關掉了而已,心情卻急速靜了下來。原先揮之不去的滿腦子妄想也隨之煙消雲散。

  這時候朝永也在沙發上睡覺。對于手術一向態度嚴謹的朝永,絕不會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出席手術,所以不可能還去盤算什麼夜襲之類的──

  「好,不要再去想朝永的問題了!」

  她輕輕地拍了拍臉頰。

  「希望狼不要來。」

  綺羅帆在胸口雙手合十念完祈禱之後,關掉電燈閉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幾個小時──

  綺羅帆因為噪音而醒了過來。

  「嗯?」

  雖然因為睡得昏昏沉沉的以致于意識不是很清楚,不過感覺很像接連聽到了有東西打破以及翻倒的聲音。

  綺羅帆揉揉惺忪的睡眼豎耳傾聽。

  這時───

  嘰嘰嘰嘰嘰嘰──這回清楚聽見了,是類似高頻率的鳴叫聲。原本昏沉的腦袋一口氣清醒了過來。綺羅帆掀開棉被爬了起來。

  「剛剛那是什麼聲音?」

  有點像是鳥叫,可是聽起來並沒有那麼悅耳,反而比較類似用指甲抓玻璃一般無機質的刺耳噪音。而且感覺那個聲音是從櫻乃家一樓傳來的。

  綺羅帆渾身發抖。她先是倒抽一口氣,接著視線在被黑暗籠罩的房間裡四處遊移著,然後豎起耳朵傾聽。

  可是再也沒有聽見任何聲響,一點聲音也沒有。

  (一樓發生了什麼事……?)

  看了一下鬧鐘,時間剛好過了凌晨三點。距離吳鐘來接人的時間尚早。

  嗅到危險的氛圍,綺羅帆拉動了燈光的開關繩。

  喀嘰──

  「奇怪?」

  只有開關的聲音響起,燈卻沒亮。

  不管連續拉幾次,都只有喀嘰喀嘰的無機質聲音空虛地響著。

  綺羅帆瞪大眼睛左顧右盼。

  就連CD迷你視聽組合的液晶螢幕與手機充電器的待機訊號燈都熄滅了,看來電力並沒有送達房間的樣子。

  「現在是什麼情況呀……」

  綺羅帆腦袋一片混亂。

  繼連續傳出的奇妙聲音之後,這回又來了個停電。

  綺羅帆的背脊一陣發涼。她一邊急促地顫抖一邊從床上起身,萬一是漏電的話恐怕會發生火災,不趁早去確認遮斷器的情況不行。

  記得以前停電的時候,綺羅帆的父親幸助曾經調查過廚房後門的上面,那裡應該有配電盤才對。

  綺羅帆輕輕打開房門來到了走廊。

  走廊上伸手不見五指,戶外的亮光從位於樓梯對側的窗簾處隱約滲透了進來,雖然論暗度是房裡頭比較暗,不過走廊這邊卻感覺比較恐怖。

  綺羅帆以腿軟挺不起腰的姿勢緩緩地、緩緩地向樓梯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

  嘰──嘰──嘰──

  踩踏木板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了過來。

  有人正在爬樓梯。

  綺羅帆原想朝黑暗處喊聲「是誰」。可是,嘴巴卻不聽使喚,像是在夢囈般咿咿呀呀地叫。紅色燈號在大腦旋轉,警報聲大作。綺羅帆心想得回到房間裡去才行。可是,即便大腦持續不斷發出「快回頭」的指示,身體卻完全不聽命令。

  嘰──嘰──嘰──

  樓梯的吱嘎聲旋即緊迫而來。

  綺羅帆渾身戰栗,杵在走廊動也不動。

  然後──

  吱嘎聲停止,『某人』從樓梯的暗處現身了。

  起初,綺羅帆看不出來者何人,因為該名人物的身體和週圍的昏暗融為一體。

  綺羅帆睜大眼睛仔細瞧後,才看到模糊不清地浮現而出的那張臉上,有一雙紅色的眼珠發出了光芒。

  由此她終于知道對方是誰了。

  (搞啥,原來是朝永啊。)

  綺羅帆放下了心中不安的大石,但卻馬上換成一股怒火噴發而出。

  (我已經再三警告過他不準爬上二樓了還這樣!)

  正當綺羅帆打算開門抗議的時候──

  朝永往綺羅帆衝了過來。

  朝永在剎那間緊逼到眼前,用手搗住綺羅帆的嘴,絆倒她的腳將她壓倒在地,然後直接壓在綺羅帆的身上。

  (你想幹嘛?朝永!)

  綺羅帆試著發出慘叫,可是嘴巴被朝永搗住的緣故,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她揮舞著四肢抵抗,可是朝永緊緊擁抱住綺羅帆的身體,並她的將手腳拙住。

  綺羅帆的腦袋陷入超級大混亂。

  她搞不懂朝永把自己推倒在地到底有什麼企圖。不論古今中外,談到男人推倒女人要做的事情,答案只有一個。

  (朝永幹嘛啦,快點滾開啦!)

  綺羅帆僅靠著手腕的轉動拍打著朝永的後背。不過,朝永並沒有放鬆壓在綺羅帆身體的力道。

  綺羅帆持續無力的抵抗。

  (這個騙子!明明打勾勾約好死都不會上樓的!)

  一想到自己那麼信任對方卻受到背叛,就懊悔得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這時……

  朝永依舊緊抱著綺羅帆不放,以真摯的表情迎向綺羅帆。他目不轉睛地直視綺羅帆泛著淚光的眼睛,囁聲說道:

  「抱歉,雖然沒有發生火災……不過倒是發生了差不多重大的事情。」

  (咦?)

  綺羅帆愕然地停下拍打的手。

  就在這個時候──

  先前在房裡也曾聽到類似鳥鳴的叫聲又在遠方響起,音量巨人的翅膀拍動聲已從一樓逼近。

  當朝永更加用力地抱住綺羅帆的同一時間──

  一個像是巨大漆黑絨毯的東西從樓梯飛進了走廊。

  「!」

  綺羅帆發出了不成聲的悲鳴。

  漆黑的絨毯霎時遮蔽了走廊的天花板。走廊受到黑暗的支配,被巨大音量的高頻率叫聲與羽翅聲團團籠罩。

  緊接著,絨毯從打開的門延伸進入綺羅帆的房間裡。

  (這是什麼玩意兒呀?)

  綺羅帆隔著朝永的肩膀盯著在天花板上一波一波蠕動的漆黑絨毯。

  用來構築絨毯的、類似黑色斷片的東西朝綺羅帆飛了過來。

  斷片隨著唧唧唧與啪嚏啪嚏的聲響一同下降後,沿著朝永的後背滑行,然後重新飛回原先的絨毯當中。

  綺羅帆這才清楚地確認了從絨毯飛出來的是什麼東西。

  蝙蝠──

  看起來像是絨毯的東西其實是一大群蝙蝠。有大量的蝙蝠密集重疊在一起,在天花板上穿梭飛行。

  朝永靜靜地拿開蓋在綺羅帆嘴巴上的手。

  「那群蝙蝠是怎麼一回事?」

  「是珠樹呼喚來的,不對,正確而言是被珠樹的血液吸引而來的。」

  「珠樹?」

  綺羅帆情不自禁放聲大叫。

  這時,在房間與走廊天花板上來回飛行的蝙蝠集團,伸出如同手臂般的黑塊往綺羅帆的方向延伸而來。

  朝永立即用醫師長袍的袖子包住綺羅帆的臉,黑塊來到朝永附近後,又倒縮回去。

  「別大聲嚷嚷。只要待在這件大衣裡,它們就沒辦法認出我們兩個,但是對聲音還是有反應。」

  朝永將眼睛瞇得細細的,表情嚴肅。綺羅帆用力閉緊了嘴唇。

  蝙蝠組成的黑色絨毯宛如在搜尋某個東西一樣,在綺羅帆的房間與走廊之間不停來回穿梭。綺羅帆保持沉默注視著這一切。

  (現在到底是怎麼樣?)

  綺羅帆用一團混亂的大腦思索。

  恐怕是─

  珠樹的吸血鬼症發病了。據說當吸血鬼症患者的血一變濃,魔物就會接近,並且變得可以使用超能力。或許就跟漫畫與電影中的吸血鬼一樣,真的可以喚來蝙蝠做為自己的下僕也說不定。

  可是,雖然以上的內容可以想像得到,但現在一樓所發生的具體狀況依舊不明。現在珠樹到底怎麼了?數量這麼多的蝙蝠是如何侵入這棟屋子的?找不到答案的問題接踵而來。

  只不過,同樣也有綺羅帆得以確定的事情。

  那就是朝永為了保護自己不受異物攻擊而前來救援這件事。無論是違反約定上樓、還是將自己推倒在地,都是出于保護的念頭。

  一想到這裡,原本僵硬得無法動彈的身體突然放鬆了,悸動不已的胸口也逐漸和緩了下來。縱使在距離短短數公尺的上方依然有大量的蝙蝠蠢蠢欲動,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狀況絲毫沒有改變。

  (說不定我的大腦已經善變到無可救藥的程度呢。)

  綺羅帆在被推倒的當時,只覺得朝永的身體令自己害怕,如今當她一明白朝永其實是在保護自己時,他的身體便轉變成能使自己安心的存在。她信賴著先前拼命懷疑是變態、色狼的朝永,甚至覺得只要在他懷抱之下,一定不會有任何危險。

  雖然平時悶騷、個性惡劣、搞不清腦袋裡裝了什麼東西,可是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值得信賴的──

  綺羅帆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之間對朝永的印象產生了如此的變化。

  綺羅帆瞄了朝永一眼,回憶起珠樹在浴室提起的修女所說的那一番話。

  終於,蝙蝠的絨毯仿佛被樓梯吸進似的漸漸消失了。

  等到拍翅聲與鳴叫聲完全消失之後,朝永慢慢放開摟住綺羅帆的手站起身子。謹慎地一邊從樓梯探視下方一邊說道:

  「看來已經離開屋子到外頭了。是追著珠樹跑走了嗎?」

  朝永回來之後,拉住仍仰臥在地板上的綺羅帆的手,一把將她拉起。

  「朝永……珠樹怎麼了?」

  早已預想好答案了。綺羅帆以做好覺悟的眼神仰望朝永。

  朝永從長袍的內側口袋拿出了一個黑色的金屬塊代替回答。

  就算光線昏暗也看得出來。

  那是一把手槍。

  朝永裝上彈匣,拉動槍機,確認能否動作。

  「等一下……朝永。」

  一想像那把手槍可能會瞄準的對象,綺羅帆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朝永露出嚴厲的表情面朝綺羅帆,然後表明道:

  「我想你已經心裡有數了……珠樹的吸血鬼症開始惡化了。」

  一輛兩人座的腳踏車以猛烈的速度在距離凌晨時間尚早,街頭空無一人、伸手不見五指的住宅街急奔。是綺羅帆和朝永。

  如朝永預料,原先在一樓的珠樹早已不見蹤影,玄關的鎖也是開著的。兩人借用琢己上學用的腳踏車,以零零落落地飛翔在夜空中的蝙蝠為目標開始追蹤珠樹。

  「朝永,那個蝙蝠是什麼?一樓發生了什麼事?」

  坐在後座手環抱在朝永腰上的綺羅帆嘶聲說道。朝永一面以飛快的速度踩著踏板,一面回頭看著後方答道:

  「理由我不是很清楚,不過自古以來吸血鬼和蝙蝠一向被視為有很深的淵源。因症狀惡化而有了魔性化現象的患者會招來蝙蝠,把它們當作使魔似的控制。浴室的玻璃破裂嚴重,所以我猜它們八成是從那裡進來的吧。再深入的部分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突然被一群蝙蝠襲擊才驚醒的。」

  「被襲擊……你的意思是珠樹襲擊了你嗎?」

  綺羅帆的表情顯然飽受打擊。

  「恐怕不是這樣。在我被攻擊的時候,有一瞬間我瞥見了珠樹在走廊上遊走的背影,照那樣子來判斷不像是完全駕馭蝙蝠的模樣。我想那些蝙蝠只是服從珠樹單純的感情,譬如說根據珠樹喜歡誰、或者討厭誰的心情來行動。因為珠樹對我不抱好感,所以才會飛來攻擊我吧。」

  「那、飛到二樓來的蝙蝠不就是……」

  ──搞不好是在找我也說不定,綺羅帆默想。

  「它們會因為變成使魔的關系而群體化,因為共有珠樹的知識因此獲得高度的智慧。一闖進屋子裡旋即切掉遮斷器也是畏懼光線的那群蝙蝠搞的鬼。那群蝙蝠雖然不會吸血,不過擁有銳利的尖牙,要是被那麼龐大的數量一口氣攻擊可不是受點輕傷可以了事的。如果我沒穿長袍睡覺的話可能下場會很淒慘哪。」

  朝永的長袍用聖水淨化過,因此具有抗拒妖物的力量。

  「我逃離客廳爬到了二樓,這時因為噪音而醒來的櫻乃也剛好離開房間來到了走廊。之後的過程……就是如你所知的了。」

  「為何珠樹的症狀會突然惡化呢?照我們入睡前所聊的來看,她的症狀應該還不至于那麼緊急呀。」

  「是沒錯,根據我在睡前的觀察,珠樹身上並沒有顯現任何吸血鬼的症狀。不過,也曾有報告指出,吸血症的患者受到肉體或精神壓迫的時候,『血中乙太球』的級數會呈飛躍性增加,很有可能是手術前太過緊張了吧。」

  綺羅帆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咬住了嘴唇。

  「我們一起洗澡的時候,珠樹一直在發抖。她說她對手術感到害怕……可是在那之後,就完全沒有害伯的感覺了呀。」

  「那是因為身體的表現和腦部實際感受到的壓力是不一樣的。」

  這一點綺羅帆自己也感同身受,自己習慣性地承受強大的精神壓力,不知不覺間就成了長尾巴的原因。

  「事到如今想任何理由都沒什麼屁用了,恐怕現在珠樹正在尋找注入『乙太球』的對象,我們該做的事,就是趁犧牲者出現之前阻止珠樹,不能放任珠樹制造出另一個吸血鬼症患者。」

  阻止珠樹──長袍裡的手槍在綺羅帆的腦海一閃而過,那把槍裝填了足以傷害魔性化人類的銀制子彈。

  「你打算……對珠樹開槍?」

  綺羅帆臉色蒼白地屏住氣息。

  朝永面朝前方頭也不回地點頭默認。

  「我要阻止她,把她帶回醫院透析。可憐歸可憐,要阻止吸血鬼症發病的珠樹也只剩這個方法了。」

  「可是──」

  綺羅帆話說到一半又吞了回去。一轉過十字路口,朝永便停下腳踏車,綺羅帆雙腳著地後,摸不著頭緒地從朝永背後探出頭來觀看前方。

  「不會吧……」

  綺羅帆張大了嘴,驚愕的聲音宣洩而出。

  巨大的陰影遮蔽了位于道路盡頭的公園上空,那是數量遠超過在櫻乃家二樓所見到的黑色絨毯,由無數蝙蝠形成的黑色團塊。

  蝙蝠團塊的中心部分形如高聳的馬戲團帳篷,體積巨大到足以把這個被指定為災害避難所的寬廣公園完全包覆在黑暗裡。

  綺羅帆從後座下車後,朝永把腳踏車立放在街燈下的道路旁,從長袍中掏出了手槍。

  綺羅帆一把抓住他握槍的手。

  「不可以開槍。」

  「櫻乃……」

  朝永想要甩開綺羅帆的手。可是,綺羅帆以充滿強烈意志的眼神看著他,就是不肯放開他的手。

  「如果當初珠樹沒有感受到任何壓力的話,症狀就不會惡化是吧?電視節目曾說過,協助手術前患者抒發精神壓力也是醫療人員的工作。既然如此,珠樹的吸血鬼症會惡化都是我們的責任呀。珠樹沒有錯,你卻要拿槍射擊她,這是本末倒置的做法!」

  如果洗澡的時候自己有好好聽珠樹傾訴,並且分享自己動手術的經驗的話,說不定珠樹的吸血鬼症就不會產生任何變化了。自己洗完澡之後也滿腦子朝永的事,根本無暇關心珠樹。

  珠樹會變成這樣都是自己的責任──

  所以,綺羅帆深深認為無論如何都得阻止朝永做出傷害珠樹的行為。

  朝永以銳利的視線射向綺羅帆。

  「你說得沒錯,或許責任在我們身上。但也因為如此,我們有義務在問題擴大之前阻止珠樹。」

  「那……我也知道。」

  「知道就快放手。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就只能靠蠻力阻止珠樹了。而且,要阻止吸血鬼症病發的人,除了銀彈別無他法。」

  朝永態度強硬地說道。

  綺羅帆搖了搖頭。

  「不會的,一定有其他方法啦。因為,珠樹還沒完全喪失人類的意識呀。如果她真的已經失去人類的意識,應該早在發病的節骨眼咬了朝永或我吧?難道不是嗎?」

  朝永思考了一下,然後點頭附和:

  「或許你說得有道理,她是有可能搖擺在人與魔的臨界點。」

  「如果是這樣的話,只要我們的聲音能傳入她耳中,不就有機會說服珠樹回神嗎?由我來勸珠樹回家,等我試過之後再祭出手槍來也不遲啊。」

  「你想得太美了,這方法不僅風險高,順利進行的可能性也非常低。就算珠樹現在沒有完全魔性化好了,血液中增生的『乙太球』也不會減少。別提對她好言相勸了,說不定當你出現在她眼前的瞬間……珠樹就衝動地撲上前咬你了。」

  「如果她想咬我就讓她咬吧。只要我被咬,珠樹的症狀就會緩和下來對吧?若能幫她緩和病情,我即使被咬也無妨。」

  朝永瞪大了紅色的眼珠。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櫻乃,如果你被咬了,可是會感染上吸血鬼症的!」

  「可是!這麼一來就不用擔心波及第三者,這也是比射殺患者更公平更負責的方式!」

  「但是……」

  「不要再說了!就算朝永反對我還是要去。說要收留珠樹的人是我啊,最大的責任在我身上。」

  綺羅帆話一說完立刻轉身。

  但是肩膀馬上被抓住了。

  「放開我!」

  綺羅帆兇巴巴地挑起眉毛回望朝永。

  朝永表情強硬地盯著綺羅帆。

  「如睡前我說過的,身為醫生的我,有保護醫院工作人員的義務。」

  誰要你多管閒事──朝永打斷企圖頂嘴的綺羅帆。

  「但是……我也很清楚,只要你決定要做什麼,不管我好說歹說也只是白費唇舌。」

  朝永放手後迅速地脫下長袍,披在一臉不可思議的綺羅帆身上。

  「!」

  朝永對目瞪口呆的綺羅帆聳了聳肩。

  「不披上這個的話,在你想說服珠樹之前,會被蝙蝠擋在外頭幹瞪眼,根本沒辦法靠近。」

  「朝永……」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那時的確把珠樹交給你帶回去了,所以在問題發生時,以櫻乃的判斷為優先也是理所當然的。萬一最後演變成櫻乃感染疾病的話……」

  朝永向上撩起劉海。

  「我就以特價幫你看診。」

  朝永嘴角掛著一抹平穩的笑容如此說道。

  那一剎那……

  緊緊地──

  宛如被朝永的微笑吸引似地,綺羅帆抱上了朝永的胸膛,那感覺就仿佛等到自己回過神時已經撲進人家的懷裡了。

  綺羅帆馬上「啊」地一聲離開朝永的身體。

  綺羅帆露出一張宛如紛飛紅葉的臉,右轉回身之後,慌忙將手伸進披在肩上的長袍袖子裡。

  不知是不是因為裡面藏了許多道具,感覺十分沉重。由于長度對綺羅帆來說實在太長了,衣擺還垂在地面上。朝永的體溫依舊殘留在上頭,身體立刻變得一片暖和。

  「謝謝你,我去去就回。」

  綺羅帆避開朝永的臉回身如此告知後,便拔腿朝公園跑去。

  綺羅帆逕往暗不見光的公園深入。

  就連前方短短數公尺處也被完全看不見的深邃黑暗所籠罩,綺羅帆只能仰賴零星設立的路燈朝公園中央前去。

  這裡是小時候經常來玩的公園,同時也是和『他』再次相會的場所。

  綺羅帆在黑暗中一面注意自己的腳步一面慎重地前進。

  在黑暗中前進一段時間之後,可以看到遠方的路燈下有一個嬌小的人影孤零零地站著。黃色的衣服將路燈的光反射得有些泛白。那衣服是綺羅帆從櫥櫃裡挖出來的琢己的舊睡衣。

  「珠樹!」

  綺羅帆拉開喉嚨大叫。先是跑到珠樹附近,再慢慢用走的。

  「珠樹……你在那裡幹什麼?」

  珠樹回過頭。

  綺羅帆心頭涼了半截。

  珠樹那頭紅色的短發向上豎起,空洞半張的瞳孔閃爍著白金色的光芒。

  (這真的是珠樹嗎?)

  綺羅帆心想。珠樹的身體有某種異常現象發生是顯而易見的。

  如同低鳴般的拍翅聲與叫聲從珠樹頭上那片黑暗中爆發,粗黑的手臂伸了過來。

  綺羅帆二話不說用長袍包覆住身體。隨即,手臂在綺羅帆的眼前如霧般四散,成群的蝙蝠包圍住綺羅帆的四週。不過,蝙蝠只是和綺羅帆保持一定的距離,在週圍盤旋而已。

  綺羅帆像是帶領蝙蝠行進般往前走,在珠樹的面前蹲下。

  在綺羅帆的面前,蒼白的珠樹張動了嘴唇。

  「……我、一直都在找綺羅帆。」

  那是令人認不出是屬于珠樹的極其微弱的聲音。

  綺羅帆朝珠樹伸長了手臂。

  在四週飛舞的蝙蝠圍繞著珠樹擋下綺羅帆的手。她無視蝙蝠存在繼續把手伸進去後,包覆住珠樹的蝙蝠便從綺羅帆的手臂四週飛逃而去,感覺就像綺羅帆的手在黑色牆壁上打開了一個洞。

  面露不安的珠樹,小臉出現在洞口的彼端。

  綺羅帆摸了摸珠樹的臉頰。

  「你為什麼要找我呢?」

  綺羅帆仿佛把身子滲進漆黑的窗簾一樣,把臉貼近珠樹。

  一點也不覺得恐怖。因為可以在珠樹的臉上看見洗澡時曾經展露給綺羅帆看過的東西。

  也就是小女孩不安的臉。所以……假如事情果真像朝永所言,珠樹目前正搖擺於人與魔的臨界點上,那麼她一定還在人類的這一側,綺羅帆如此認為。

  「因為……我害怕。」

  在綺羅帆面前僅僅距離數公分遠的地方,珠樹的身體正急促地顫抖著。

  「你在害怕什麼呢?」

  綺羅帆溫柔地撫摸珠樹火燙的臉頰。

  珠樹抿緊嘴唇,宛如將理由說出口同樣令她不安似的。

  「害怕今天的手術嗎?」

  綺羅帆對她露出淡淡的微笑。

  「不是……」

  珠樹搖了搖頭。

  ──咦?

  綺羅帆微微張開了嘴。

  珠樹正露出和洗澡時同樣的神情,所以綺羅帆才會以為,她就和洩漏出心聲那時候一樣害怕著手術。

  (不然會是什麼呢?珠樹到底對什麼事感到這麼害怕?)

  珠樹用眨個不停的眼睛注視綺羅帆。

  「因為我怕,所以想要重新再問綺羅帆一次。你曾跟我說過,等我的病治好了……」

  綺羅帆用力吸了口氣。

  「你說等病治好了爹地和媽咪都會回來……」

  一股仿佛被某種鈍器毆打到似的悶痛在綺羅帆的大腦裡隱隱作疼。

  她終于明白為何珠樹會露出和當時一模一樣的表情。不管是當時、亦或現在,珠樹害怕的不是手術。之後緊接著詢問綺羅帆的問題,才是她真正的恐懼源頭。

  ──如果手術成功的話,父母會回到珠樹的身旁嗎?

  「綺羅帆,你再回答一次,等我的病治好了,爹地和媽咪就會回來嗎?」

  珠樹凝視著綺羅帆,反覆詢問同樣的問題。

  綺羅帆則──

  忍不住差點把視線從珠樹臉上別開。

  就算珠樹不再是個吸血鬼了,她的父母也──打從在白川醫院珠樹第一次提起這件事情開始,綺羅帆的念頭就沒有改變過。

  該怎麼回答呢?

  在浴室當珠樹如此發問的時候,綺羅帆說了謊。不僅欺騙珠樹,同時也欺騙了綺羅帆自己。

  可是這一次──綺羅帆覺得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告知她事實吧。

  對現在的珠樹坦白真相會引發什麼後果呢?有可能狀態會惡化、發生無法挽回的事情也說不定。但哪怕是這樣的下場,她也不想連續欺騙珠樹與自己第三次。

  綺羅帆直視著珠樹,開口說道:

  「珠樹,對不起。」

  失望與困惑的顏色在珠樹的臉上暈染開來,似乎聽到那句話就明白了綺羅帆接下來所要陳述的內容。

  珠樹的表情令綺羅帆感到心酸,她咬緊牙根,好像是要忍住這個感受似的。哪怕最後的結果會傷害到珠樹,還是得勇敢說出事實,綺羅帆如此堅定地告訴自己。

  綺羅帆吸了一口氣,重新以綻放著堅定力量的眼睛凝視珠樹。

  「就算珠樹的病治好了,珠樹的爹地跟媽咪大概也不會回來吧。」

  一道如電擊般的震撼在珠樹蒼白的臉上一閃而去。

  旋即……

  一陣喀沙喀沙的聲音響起,暗沉沉的天空下降了──看起來就宛如這種感覺。散布在公園上空的蝙蝠黑幕集中在珠樹與綺羅帆的四週,將兩人團團圍住。有如身在正被疊收起來的帳篷裡似的,綺羅帆週圍的空間一口氣皺縮了。

  路燈的光芒被遮蔽,綺羅帆的四週被完全的合夜所籠罩。

  在黑色團塊所形成的,如同狹小的祭神雪洞的空間中,綺羅帆與珠樹面對面。珠樹的眼珠放射出的妖異光芒是唯一的光源。(譯注:祭神雪洞,Kamakura,日本秋田縣等地的某種傳統神事,在雪洞設壇祭祀水神。)

  「綺羅帆,你欺騙了我?」

  珠樹微微地傾著頭斷斷續續地說道。

  綺羅帆用力點了點頭。

  「嗯,對不起喔,我欺騙了珠樹。」

  珠樹露出一臉欲泣的表情,眉頭緊蹙,眼角皺成一團。

  綺羅帆更加靠近珠樹。

  「所以……你要在這個認知下做出決定,決定自己要不要動手術。想一想,雖然爹地和媽咪不會回來,可是你自己希不希望把病治好?」

  綺羅帆用雙手捧著珠樹的臉,把臉挨近到幾乎鼻子互碰,直盯著綻放出光芒的珠樹的眼睛。

  「如果你願意動手術,那我們就一起回家吧。再過一下子,吳鐘師父就會來接我們了。不過,如果你不想要回來的話……」

  綺羅帆慢慢地將臉往後退開,拉下運動夾克的拉鏈,露出了脖子。

  「那個時候你就咬我的脖子吧。以目前的情勢發展下去,珠樹就再也無法回頭了,只要將你的血輸送給我,應該可以暫時恢復正常才對。」

  綺羅帆可以聽見珠樹的喉頭發出「咕嚕」的聲響。

  吸血鬼症的患者基于生理需要會有想咬人的衝動。為了減輕血液中增殖的『乙太球』,在無可抗拒的本能牽引下會想要咬其他人。

  將貪婪的視線投向脖子的珠樹讓綺羅帆為之渾身發抖,在露出脖子的吸引下,珠樹明顯對綺羅帆的血液表現出了興趣。

  綺羅帆也很清楚自己正試圖做一件多麼危險的事。一旦被珠樹輸送血液,自己也將變成吸血鬼。未來更得動艱巨的手術、或者持續接受定期的治療才行。

  可是她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法。如果現在的珠樹殘留有身為人類的理性並且選擇動手術,那麼她就會跟著自己回家。相對的,即便珠樹選擇當吸血鬼,只要藉由任她吸咬來舒緩症狀,還可以在稍後冷靜下來的狀態下,重新詢問她願不願意接受手術。

  雖然感覺像是在試探珠樹似地感覺有些討厭,可是也別無選擇了。

  珠樹嘴巴半開隱約露出可愛的犬齒,擺出一副天人交戰的模樣。

  (珠樹,我們一起回家吧──)

  綺羅帆雖然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被用來當作踏板畫的聖母瑪利亞像,但仍強烈地由衷祈禱。(踏板畫的聖母瑪利亞像:當年江戶幕府禁止基督教,利用刻繪有基督或聖母像的踏板,要求人民踐踏,藉此揪出基督教信徒。)

  但是──

  珠樹傾斜著脖子,半開的嘴唇朝著綺羅帆的脖子慢慢接近。

  (唉唉、果然還是沒用嗎?)

  綺羅帆渾身僵硬。

  不過,如果可以藉此讓珠樹的症狀緩和下來也無所謂,她抱持有所覺悟的心情。

  喀噗一聲,珠樹的嘴巴吸住綺羅帆的胸口一帶。

  綺羅帆覺悟似的閉上眼睛。

  (你說過會幫我看病的,我可是相信你說的話喔!)

  朝永的臉在封閉的視野中、腦海裡浮現……

  ──下一刻……

  強烈的拍翅聲包圍四週。

  這是遠遠凌駕在二樓走廊與公園裡所聽見的拍翅聲,如同地鳴般的巨大聲響。

  「咦咦?」

  綺羅帆睜開才剛閉上的眼睛,驚愕地叫了出來。原本包圍著綺羅帆與珠樹的蝙蝠之壁以著極為迅捷的速度在兩人的週圍旋轉。

  (是因為我被珠樹咬了的關系嗎?)

  綺羅帆望了自己的胸口一眼。

  不對。珠樹只是把張開的嘴貼在綺羅帆的肌膚上,並沒有伸出牙齒。

  「珠、珠樹?」

  珠樹放開嘴巴抬起頭。

  「綺羅帆……」

  珠樹那閃爍著白金色光芒的眼睛因淚水而模糊了,她邊哭邊用手摟住綺羅帆的脖子。

  同時,以高速在四週逡巡的蝙蝠往上飄動,黑漆漆的牆壁一面畫出螺旋的波紋,一面開始急速上升。仿佛受到吸引似的,綺羅帆拾起頭。

  形狀有如拔掉浴缸的塞子時所形成的漩渦,巨大的暗黑柱子竄升到開始露出魚肚白的夜空中。

  天空中到底有多少只蝙蝠呢?原本包圍著公園的大量蝙蝠所形成的黑柱,體積不斷擴大,逐漸上升。

  當柱子的前端抵達遙遠的天際時,忽然就像衝撞上牆壁似地擴散成圓形。圓呈平面狀逐漸擴大暈開之後,隨即分裂為又黑又小的斑點,最後消失在夜空的彼端。

  就在那一瞬間,綺羅帆感覺到了……

  一回神,公園裡滿是寂靜與破曉前的微光,原先多如繁星的蝙蝠一只也看不到。

  綺羅帆緩緩地拿開了珠樹摟在脖子上的手。高高豎起的短發在不知不覺間垂軟了下來,銀光從瞳孔中消失,回復了原有的茶褐色。

  「珠樹!」

  綺羅帆用力抱緊了珠樹。

  她內心滿是激動,眼淚不聽使喚地落下。沒辦法完全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並不影響高興的心情,因為珠樹選擇當個人類,接受手術的決定不言而喻。

  「對不起喔,珠樹……都是我騙了你。」

  綺羅帆撲簌簌地落淚道歉,懷裡的珠樹抬頭回應:

  「說謊的人不是綺羅帆啦。」

  綺羅帆一邊拭去滿眶淚水一邊搖頭。

  「其實我是知道的。就算我的病治好了,爹地和媽咪也很有可能不回來。」

  綺羅帆「咦?」了一聲,睜大淚汪汪的眼睛。

  只要吸血鬼的病一治好,父母就會回來。

  綺羅帆一味地認為珠樹年紀尚小不懂嚴酷的現實,所以天真無邪地相信著這樣的想法。可是,事實並非如她所想像,珠樹隱約也察覺到了,注意到週遭的謊言與無法抗拒的現實。

  「要提誰說謊的話,我也半斤八兩呀!綺羅帆。」

  珠樹停止哭泣,注視綺羅帆。

  綺羅帆再度抱緊了珠樹。

  心想,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其實是自己。

  綺羅帆慢慢離開珠樹的時候,背後響起了腳步聲。

  是朝永。

  不知何故他擺著一張臭臉走來站在旁邊,用一貫冷漠的視線俯視綺羅帆。綺羅帆慌忙拉上運動夾克的拉鏈。

  朝永目露兇光。

  「看來……你沒被感染嘛。」

  「啊,我不是說過了嗎?珠樹怎麼可能會咬我哩!」

  綺羅帆得意洋洋地仰起臉龐。

  朝永「哼」一聲從鼻子發出聲音,以銳利的眼神瞪著珠樹。

  「小柴珠樹!」

  珠樹嚇著似的表情有些僵硬,抬頭仰望朝永。

  「你有接受吸血鬼手術的意思嗎?」

  「有。」

  珠樹清楚而堅定地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張懷有強烈意志的少女表情。

  朝永瞪著珠樹沉默不語,接著忽然別過頭去。

  「既然如此,那就立刻給我回櫻乃家。剛剛來了通電話,預定改變了。手術要在櫻乃家進行。吳鐘已經到達並開始做準備了。」

  如此說道後,朝永向綺羅帆伸出手臂。

  以為要幫忙拉自己起來,綺羅帆原想一把抓住,手卻被撥開了。

  「幹、幹什麼啦?」

  「長袍還我,下擺會弄髒。」

  朝永連看都懶得看綺羅帆一眼,發出了感覺很火大的聲音。

  綺羅帆好像吹氣球似的鼓起腮幫子爬了起來,把長袍交給朝永。

  不過,她馬上露出惡作劇的表情,雙手背在身後由下觀察朝永的臉。

  「你在不爽什麼呀?」

  朝永不答,又用鼻子哼了一聲掉頭轉身,獨自朝公園出口的方向走開。

  「這是哪門子的態度?」

  綺羅帆聳聳肩膀和珠樹相視而笑。

  「好吧,珠樹,我們回家。回去接受吳鐘師父和朝永的手術吧!」

  綺羅帆牽起點頭答應的珠樹的手,奔馳在天色昏暗的公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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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31 05:24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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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總換血手術

  等綺羅帆一回到家,就看見玄關前的馬路上停著一輛破破爛爛的小型貨車。和「鏗鏘」、「吭當」這一類狀聲字非常搭調的巨大凹洞及紅色鐵鏽等傷痕,如同從諸多戰場歷劫歸來的證明般布滿了車身。

  「這是……吳鐘師父的車子?」

  綺羅帆以嚇傻了的表情詢問,珠樹也是滿臉疑惑。

  走進家裡前往客餐兩用廳的綺羅帆更是嚇得目瞪口呆。

  迎向客廳的那扇窗被打了開來,所有的家俱全都被搬到院子裡。儼然就像趁夜舉家逃亡或老鼠大搬家的模樣。

  「這、這到底是、在什麼時候、怎麼搬的……」

  在短時間內將裝飾櫃、沙發、餐廳客桌、餐桌、電視……等等,全都搬了出去,如果是憑一己之力完成這項浩大工程的話,那個吳鐘師父顯然是個相當頑強的人物。

  在所有家俱一掃而空之後誕生的五坪大地板上,鋪著一張巨大的絨毯。紫色的毯子上,繡著兩個由偌大的黃色圓圈、多角形幾何圖樣,以及桃色蓮花組合而成的圖案,是即使外行人也看得出織工精細的華麗之作。可以想像這是為了動手術而鋪設的物品。

  「這毯子和朝永醫院裡的魔法陣是相同的嗎?」

  當綺羅帆向先行返家背靠著客廳牆壁的朝永詢問時──

  「那可差多了,小姑娘。」

  忽然傳來粗獷的嗓音,一名身披法衣的男子從廚房現身。禿頭、長滿下巴的大胡子、濃密的眉毛、一雙近乎圓形的大眼。比身材頎長的朝永更高,肌肉渾厚,但與其說是個壯碩的大個子,不如說是結實,儼然一副修行者的模樣。

  「那個圖案叫查克拉。和引出飄緲的神與惡魔之力的魔法陣不一樣,它是代表人類肉體與部位的環。」

  身著法衣的男子雙臂交抱。心滿意足地環視著絨毯如此說道。

  (這個人就是吳鐘師父?)

  就在綺羅帆心想他和自己想像的模樣有一點點出入的時候,朝永悄悄地移動到吳鐘前面。

  啪──一道類似棒球接在手套裡的清脆響聲冒了出來,朝永揮出的拳頭被吳鐘厚實的手掌一把攔下。

  「闊別四年,你這聲招呼還挺不留情的嘛,憐央麻。」

  吳鐘發出籠罩著殺氣的低沉嗓音,如同銳利刀劍般瞇起渾圓的眼睛,狠狠地瞪著朝永不放。

  然後──

  「算了,所謂男子漢嘛,就是要有那麼一點狠勁才好。」

  吳鐘卸下緊繃的面具笑逐顏開,放開了朝永的手。他「碰」地一聲敲了維持揮拳姿勢僵住的朝永頭頂一拳,與朝永擦身而過走向客廳。

  「吳鐘──!」

  珠樹欣喜若狂地邁步前衝。吳鐘一把拎住打算抱上腿來的珠樹的衣服後背,像抓住貓脖子一樣,將她輕輕提起。

  他把珠樹的臉拎到眼前,露出潔白的牙齒。

  「小鬼,有乖乖聽話嗎?」

  「嗯,我很乖的哩。」

  「是嗎?那就好、那就好。」

  吳鐘心情不錯似的不斷點頭。

  放下珠樹後,他冷不防地朝著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綺羅帆行禮致意。

  「這回承蒙您代替不肖弟子收留在下的患者,著實感激不盡。」

  綺羅帆慌張地把手伸到面前揮舞。

  「那個、沒這回事,我沒有做任何值得讓人行禮答謝的事啦。」

  「可是,據在下在電話中聽到的消息,小鬼為您帶來很大的麻煩。」

  吳鐘兇狠地拾起頭,這時朝永介入兩人之間,朝吳鐘抬起下巴。

  「沒錯,都怪你毫無責任地把患者丟過來,我醫院的看護師才會面臨危險。」

  朝永看起來不像是乘機指責而是真的動怒了,綺羅帆由衷感到高興。

  吳鐘「哦──」了一聲,撫著下巴,上下打量綺羅帆一番後,咧開嘴巴笑了出來。

  「在下當初實在沒料到小鬼的血會急遽地變濃到那種程度啊。小姑娘,還請您原諒拙僧修行不足哪。」

  吳鐘仿佛在膜拜似的在面前擺出了手勢。

  「說原諒實在小題大作啦,而且開口說要收留珠樹的人也是我自己呀。」

  瞧綺羅帆不停揮手,吳鐘愉悅地瞇起了大眼。

  「這麼好的小姑娘配在下那不肖的弟子,實在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哪。希望今後兩人能長長久久,在下那臭屁弟子就拜託您了。」

  「不會不會,我才需要多多指教。」

  兩人互相點頭哈腰。綺羅帆感覺就像被介紹給戀人的雙親認識一樣,心情相當微妙。

  吳鐘一抬起臉便「啪」一聲用力擊掌,大聲說道:

  「好啦,差不多是時候了,開始小柴珠樹的手術吧!」

  「我只有這種的,可以嗎?」

  綺羅帆把從二樓自己房間拿來的小型手提錄放音機拿給朝永看。

  「只要有外部輸入孔就行。」

  朝永收下之後,把錄放音機放在絨毯查克拉的旁邊。

  「你要拿來幹嘛?」

  「待會兒你就知道。」

  朝永簡短地回答百思不解的綺羅帆。

  「真沒面子,以前動手術時可不曾依賴過那種玩具呢。」

  吳鐘以不滿的口氣說道,從走廊背來一個二公尺左右的偌大木箱,立放在錄放音機的附近。

  打開箱子後,裝滿血液的大型玻璃管從中顯現。

  「這是老夫從昨天下午開始不眠不休制作的珠樹的血液。從區區50CC增加到這麼多,拙僧的咒術令人嘆為觀止吧?」

  吳鐘用巨大的手掌撫摸著玻璃管。據說,那是以透析方式從珠樹身上採集了少量血液,先行除去『乙太球』,然後經由咒術培養而成的血液。

  (就是要拿這些血替換珠樹身上的血液啊……)

  盡管綺羅帆感到輕微的暈眩,仍舊注視著裝滿巨大玻璃管的紅色液體。

  吳鐘手腳靈活地把原先敞開的外窗、門、窗簾關起來後,轉身環視綺羅帆等三人。

  「那麼,三位都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三人一同點頭。吳鐘望了牆壁上的時鐘一眼。

  「好,雖然比預定時間稍微遲了點,現在即將進行小柴珠樹的『總換血手術』。患者進入第一查克拉躺好。」

  「嗯。」

  珠樹輕輕地點頭,一臉緊張地在查克拉上躺了下來。

  「很好,現在開始制作患者的代用身體。」

  蹲下身子的吳鐘從躺臥在地的珠樹頭上拔下一根頭發。接著,從法衣的懷裡取出一個用和紙折成貌似小型人形的玩意兒,然後把珠樹的頭發插進人形的胸口。

  綺羅帆在朝永的耳邊囁聲問道:

  「代用身體是指?」

  「……就是裝放進行換血手術時所需要的血液器皿。」

  「器皿?」

  綺羅帆皺著一張臉。需要器皿的話,玻璃容器不夠用嗎?

  吳鐘把紙人形放在珠樹對側的查克拉上頭,將佛珠纏繞在立起的食指與中指上,打出手印。

  <南麼三曼多缽多羅阿尾拉嗚件>

  這是代表諸佛、諸神的咒文──真言是也。

  <缽尼地培依索瓦喀缽尼地培依索瓦喀缽尼地培依索瓦喀>

  就在吳鐘的真言與手印停止的瞬間──

  查克拉上頭的紙人形開始抖動。

  「!」

  綺羅帆瞪大了眼睛。

  只有手心大小的紙人形正一點一滴地漲大,而且並非單純只是體積擴大而已。以矩形組合而成的單純形狀化為了感覺真實的人體外形,和紙的表面漸漸變化成頭發與肌膚。

  茫然觀看的同時,綺羅帆發現變形中的人形長得和某人十分相像。

  「這東西……」

  三頭身比例的四肢與燃燒般的鮮紅發絲、纖長的眼睫毛,還有桃色的嘴唇──沒錯,人形正試圖變化成珠樹的模樣。看來所謂的代用身體,指的就是擁有和珠樹相同體貌的人形。

  不久之後,變身過程停止,查克拉上躺臥著珠樹以及另一個如同模子刻出來的身體。擁有一身白雪般白皙肌膚的新生個體。雙眼闔起,嘴唇牢牢緊閉。

  「又……多了一個我?」

  在旁邊的查克拉上瞠目結舌的珠樹抬起上半身。

  「請、請問剛剛那是怎麼一回事?」

  綺羅帆也露出和珠樹同樣的表情,面向吳鐘。

  「法力。利用天地的智慧,由一張紙創造出小鬼的代用身體。」

  「法力……嗎?」

  綺羅帆與其說是震驚,感覺更像是不可置信似的喃喃說道。不論是朝永的魔法、還是珠樹的吸血鬼,世界上真的存在太多難以置信的事情了。

  「方法不只局限于法術一種。如果今天執刀的是專攻西洋魔術的憐央麻,只要創造出珠樹的自我形象幻視即可:若是擅長古代魔術,那用黏土制作泥偶亦無妨。追根究柢,盡可能準備出接近珠樹肉體的器皿才是最重要的。」(自我形象幻視:Doppelganger,也就是俗稱的分身)

  這番話與其說是解釋給綺羅帆聽,感覺更像是針對朝永。

  「稍後該做什麼,臭小子你應該知道吧?」

  吳鐘望向朝永,朝永露出不滿的表情點點頭。

  「既然如此,你辦得到吧?」

  「那當然。」

  「很好,那稍後代用身體的準備就交給你了……不過,在那之前……」

  吳鐘從袖子裡拿出眼罩,把它戴在抬起上半身的珠樹臉上。

  「暗死了耶!」

  珠樹戴上眼罩的臉東張西望。

  「因為接下來的過程對小鬼來說太過刺激哪,你就忍耐一下吧!」

  吳鐘粗魯地撫摸著珠樹的頭。

  (太過刺激……到底是有什麼事情要展開了呢?)

  綺羅帆的視線一面來回遊移在珠樹的代用身體與裝滿血液的玻璃管之間,一面詢問穿戴橡膠手套的朝永。

  「接下來要做什麼咧?」

  「我不是說過,代用身體是器皿了嗎?」

  朝永簡短回答之後,便從放在地板上的診療包拿出用長形橡膠管與不鏽鋼制作,直徑約兩公釐左右、前端尖銳的筒狀棒子。

  他在代用身體的旁邊蹲下,把棒子的尖端靠往脖子附近。

  綺羅帆注意到朝永打算把棒子插進脖子裡,彎下腰觀看的身體感到一陣緊張,朝永停止手邊的動作回過頭。

  「沒什麼好怕的。反正不會流血,感覺應該沒那麼恐怖才對。」

  朝永面無表情地說道。等綺羅帆點頭之後他重新拿好棒子,接近代用身體的喉頭。

  很順利地,沒有受到任何抵抗,棒子就被插入了脖子,深深地刺進頸部裡頭。

  就像朝永所說的,因為沒有伴隨出血,所以綺羅帆並不覺得恐怖。盡管如此,無機質的東西深入人體肌膚裡的景象還是讓人覺得頭皮發麻。確實,讓珠樹目睹這個畫面或許有點殘酷。

  棒子刺到喉嚨深處後,朝永把橡膠管伸進棒筒裡。

  就在管子伸進筒裡約二十公分左右的時候,朝永緩緩從脖子拔出了筒子,看起來就像管子從頸部長出來一樣。接著,把管子的另一側和玻璃管下方的活栓連接在一起。

  「我先跟你說清楚,直到目前為止所做的全都不算靈異醫療,只是把導管插入內頸動脈而已。」

  導管這個名詞,綺羅帆曾有耳聞。利用最初的棒子(穿刺針)制作一條直通血管的通道,然後把管子穿進那條通道,這就是一般的導管插入法。

  「這麼說來,那條管子、不對,導管現在和血管聯接在一起?」

  這下子綺羅帆總算可以理解『器皿』的意思,以及朝永現在正打算做什麼。

  朝永正試圖將玻璃管的血移送到代用身體裡頭。所謂的Vessel(器皿)指的就是代用身體的Vessel(血管)。

  「你要怎麼把血移到器皿上?」

  雖然只要鬆開玻璃管前端的活栓,血液就會因重力與壓力開始流動,可是,不管怎麼想,都覺得要讓所有的血液流進代用身體的血管是不可能的。

  「當然要使用幫浦。」

  「幫浦?」

  綺羅帆張望四週,懷疑哪裡有這種玩意兒了。這時,朝永用食指彈性十足地按壓珠樹代用身體的胸部。

  「人一出生就擁有強力的幫浦了吧?一個強力到足以將高黏性的血液,輸送到全長九萬公裡的血管的每一個角落的幫浦。」

  「啊,原來如此。心髒!」

  綺羅帆敲了一下手。

  「可是,有辦法讓這具身體的心跳動嗎?」

  透過吳鐘的咒術所誕生的珠樹代用身體,雖然具有人類的外形,可是就外表所見,完全沒有在進行呼吸與心跳之類的生命活動。

  代替口頭回答,朝永再次把手伸進診療包,從中拿出縫合用的針與縫線、持針器,把線穿過針,接著用持針器掐住針。

  「嗯?」

  綺羅帆很是訝異。通常,手術用的針線都是為了縫合手術刀劃開或切除的部位所使用的器材。明明身上還沒有任何被切開的地方,他想要怎麼運用呢?

  「接著,從現在開始要進行的就屬于靈異醫療的領域了。」

  就在這番話尚未說完的時候──

  朝永以非常誇張的速度開始上下挪動持針器。宛如裁縫機一般,以高速在代用身體的白皙肌膚上讓針進進出出。

  (他想幹什麼?)

  縫紉一絲傷痕也沒有的漂亮肌膚,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看著看著,代用身體的胸口在縫合線交織之下浮現了一幅類似刺繡的圖案。

  綺羅帆目瞪口呆。

  「怎麼可能!這、這是……」

  該圖案是直徑約五公分左右的圓形裡繪著五芒星,是描繪在白川醫院手術室的地板與天花板上的魔法陣形狀。朝永正利用縫合線在代用身體的胸口上制作魔法陣。

  (好、好厲害……)

  看著朝永手部動作的同時,綺羅帆倒抽了一口氣。雖然過去綺羅帆曾目睹過兩回朝永的手術,可是不管看了多少次,手部的動作看起來都是神乎其技。以不輸給機器的速度,做出機器模仿不來的復雜動作。

  短短三分鐘不到,珠樹代用身體的胸口上便完成了一幅精巧的魔法陣刺繡。

  「唷,看你裁縫的技術倒是提升不少嘛。」

  吳鐘摸著下巴上的胡子咕嚷道。

  朝永緊接著從長袍的口袋裡拿出黑色古書。這是他每次施展魔法時一定要拿出來使用的道具。

  朝永以單手掀開古書,另一只手高舉在代用身體胸口的魔法陣上。

  <吾請願之。但願汝之落雷勿劈落在姑息之杯。>

  在朝永的手心下方,魔法陣發出閃光。

  噗嚕嚕嗡──

  珠樹的代用身體微微地搖動起來。

  <吾請願之……>

  朝永反覆唱誦。胸口的魔法陣隨著每一聲咒文發出閃光,身體為之震動。

  繼續這樣的過程之後沒多久──

  噗嚕嚕嗡──噗嚕嚕嗡──噗嚕嚕嗡──噗嚕嚕嗡──

  代用身體自行開始了規律的震動。

  朝永停下咒文,打開了玻璃管底部的活栓。

  咻──一陣聲響之後,玻璃管的血液經過導管逐漸被吸進身體裡面。

  綺羅帆情不自禁地「哦哦──」發出小小的歡呼。她第一次親眼口睹心髒作為一個幫浦發揮機能的模樣。

  玻璃管內的血液不斷地減少,原先十分蒼白的珠樹代用身體開始染上一層薄薄的桃色,血液開始在體內循環了。

  沒多久,等到所有的血液幾乎輸進身體之後,朝永從代用身體的脖子緩緩拔掉了導管。

  站起身子的朝永向吳鐘點頭示意。

  「好,小鬼,已經可以拿下眼罩了。」

  吳鐘拿下珠樹的眼罩。珠樹左顧右盼地轉動脖子,想要知道視野被遮住的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蹲在珠樹代用身體旁邊的綺羅帆抬頭仰望朝永。

  「我可以摸嗎?」

  「想摸就摸吧。」

  綺羅帆觸碰了縫上刺繡的胸口。

  碰咚──碰咚──碰咚──碰咚──

  鼓動。盡管肺部、細胞以及其他的機能都完全停止了,唯有心臟持續在跳動讓血液循環。感覺心臟真的就跟機器沒兩樣似地,心中湧現一股不可思議的感受。

  當綺羅帆感到仿佛觸及人體的神秘而露出一臉倦容時,吳鐘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振作一點,小姑娘,待會兒才是關鍵呢。現在即刻進行將代用身體的血液和珠樹本體的血液互相交替的『總換血手術』。」

  綺羅帆點點頭站直身子。吳鐘說的沒錯,重要的手術現在才要開始呢。

  「綺羅帆,麻煩你準備一下錄放音機。」

  朝永從診療包拿出一條類似線材的東西說道。

  「好是好啦,問題是現在就派上用場了嗎?」

  綺羅帆按照吩咐打開錄放音機的電源後,朝永便把線材遞給了她。線頭如同吸盤的形狀,線材本身則似乎只是一般的電線罷了。

  「把吸盤貼在珠樹的胸口上。」

  「這是啥東東啊?」

  「別問那麼多了。」

  朝永斜眼把線材尾端的插頭插入錄放音機的外部輸入孔,綺羅帆把手伸進珠樹的睡衣裡,將吸盤牢牢貼在癢得大呼小叫的珠樹胸口上。緊接著,心臟的鼓動聲便從收錄音機的喇叭傳了出來。

  綺羅帆恍然大悟似的敲了一下手,看來收錄音機是用來聆聽珠樹的心跳聲。

  「總換血的咒術會在珠樹的心跳和珠樹替代身體的心跳彼此重疊的時候進行。所以換血手術由兩人一組來進行是基本原則。我負責讓代用身體的心跳和珠樹本人的心跳同步。」

  仿佛是在嗆說「我說的沒錯吧?」一樣,朝永朝吳鐘抬起下巴。

  吳鐘煞有其事地點頭稱是。

  「然後在兩者的鼓動重疊那一剎那,執行總換血的咒術就是拙僧的工作。這儀式不僅講究時辰,術士兩人的默契也很重要。」

  「也就是說如果兩人是師徒的話,就可以不用擔心這問題了,對吧?」

  綺羅帆笑了出來,朝永百無聊賴地交抱雙臂。

  「誰跟他是師徒了,是前師徒才對。不需要什麼默契,問題只在當我讓心跳同步的時候,你能不能讓咒術成功而已。」

  「你那種想法就是失敗的根源。這可不是兩個人的意識分崩離析照樣可以成功的小兒科咒術喔。何況,與其擔心老夫的問題,不妨擔心臭小子你白己能不能讓心跳同步吧。畢竟,你還是不靠這種機器就沒辦法成功同步的菜鳥嘛。」

  吳鐘將渾圓的眼睛睜得老大。

  「使用道具和技術不足是兩回事,重點在能不能既迅速義正確地達成目的。」

  「天知道事情是否如你所想的那麼天真吶?老夫可是看過無數迷失在以道具、技術為傲,結果手術失敗的蠢貨呢。」

  朝永與吳鐘之間激出了火花。

  綺羅帆一面交互打量著一觸即發的兩人,一面在太陽穴流下一道冷汗,發出「哈哈哈……」的幹笑。她開始擔心在這種氣氛下手術真的不要緊嗎?

  「那麼,在開始咒術前,先做最後的確認吧。」

  吳鐘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站在珠樹的正面,露出僵硬的表情往下看。

  「怎麼了,吳鐘?」

  珠樹上仰的臉為之一驚。

  「小鬼,仔細聽清楚拙僧接下來要講的內容。」

  「嗯。」

  感受到吳鐘嚴肅的氣息,珠樹的臉龐閃過一陣緊張。

  「待會兒要對小鬼進行的手術是極其困難的手術,無法保證百分之百成功,萬一失敗的話──你會失去全身的血液而死。」

  碰咚──

  對「死」這個字眼產生了反應,更加清楚一倍的珠樹心跳聲從收錄音機流放而出。珠樹的身體在瞬間打了個寒顫。

  綺羅帆「咕嘟」一聲咽了一口口水。

  盡管還很年幼,珠樹也明白死亡所代表的沉重意義。

  為什麼吳鐘要挑這個時候跟珠樹講這種事情呢?要是因為感受到強烈的恐懼,以致珠樹的吸血鬼症又發作的話──說不定這次真的就會完全魔性化了。

  不對──

  或許,就是因為事到如今,才會刻意這麼說的。

  正因為馬上就要動手術了,才能在極近的距離與稍後即將實行的個人選擇展開對峙。

  「因此,最後一定得征詢你的意思。如果,你懷有任何一絲迷惘,那就不該接受這個手術。」

  從收錄音機所傳出的珠樹心跳聲變得更大聲了。

  綺羅帆差點忍不住想為珠樹出意見。不過,最後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吳鐘的問題大概只能由珠樹自己來回答才行。

  「拙僧要發問了,小柴珠樹。你懷有不屈不撓的意志,願意接受總換血手術以治愈自身的疾病嗎?」

  明朗的嗓音響徹了整個客廳。

  碰咚──碰咚──碰咚──碰咚──

  在昏暗沉默的客餐兩用廳裡,唯有心的跳動聲響個不停。

  綺羅帆目不轉睛地靜靜守護著珠樹。

  珠樹爬了起來。

  她以蘊含著強大力量的視線仰望吳鐘之後,把手按壓在小小的胸膛上──

  以凜冽堅定的嗓音說道:

  「拜託您,請治好我的疾病,讓我變成健康活潑的女孩子吧!」

  ──珠樹如此說道。

  頓了一會兒後……

  豪邁的笑聲冒了出來。

  「哇哈哈哈!小鬼,說得很好嘛!」

  吳鐘用厚實的手掌拍了珠樹的後背一下。

  珠樹頭昏眼花差點失足跌倒。

  朝永「呼」一聲微微地揚起了嘴角。

  至于綺羅帆──

  則是淚水從大大的眼睛裡潰堤流下。

  因為距離第一次見面還不滿一天的時間,她卻有種珠樹已經長大懂事了好多的感覺。

  關掉照明的客餐兩用廳陷入一片黑暗。黎明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隱隱約約地透了進來。

  朝永的咒文與吳鐘的真言、以及珠樹的心跳聲在這樣的空間裡演出三重奏。

  「然後喔……修女真的強到不行耶,她都像這樣拿著機關槍瘋狂掃射的。嚏嚏嚏!」

  仰臥在查克拉上的珠樹一副興奮的模樣在跟綺羅帆聊天。綺羅帆從查克拉的外頭牽著珠樹的手,一邊時時點頭一邊傾聽珠樹講話。綺羅帆的工作,就是負責聽珠樹講話,並且控制她因手術而顯得激動的心跳,使它維持在一定範圍內。

  這個工作確實收到了效果。在吳鐘和朝永開始詠唱咒文後沒多久,原先珠樹時而上升時而下降,顯得紊亂不已的心跳脈搏,已漸漸平穩了下來。

  朝永盤腳席地而坐,將手高舉在代用身體的魔法陣上念著咒文試圖讓兩顆心臟的心跳同步,至于吳鐘則站在查克拉之間,為了在心跳互相重疊的那一瞬間讓咒術完成,而不停唱頌真言,提高專注力。

  「……」

  原本吱吱喳喳講個不停的珠樹突然安靜了下來。她轉過頭,看著綺羅帆。

  「喏,綺羅帆。」

  「什麼事?」

  「雖然我先前一副看得很開的樣子,其實,我還是抱著期待的。」

  珠樹的臉上微微地泛現一層紅光。

  綺羅帆一臉疑惑,不懂珠樹指的是哪件事。

  「綺羅帆,就算我的病治好了,爹地和媽咪還是不會回來嗎?」

  珠樹的臉上出現攙雜著害羞與落寞的神情。

  綺羅帆把食指湊在下唇「嗯──」地思索了一會兒之後,露出了滿臉笑意。

  「沒關系,等到那個時候,就由朝永和我來當珠樹的爹地和媽咪吧。」

  如此說道之後,綺羅帆在珠樹的手背上輕啄了一下。

  珠樹高興地點點頭把手抽了回來後,重新把頭轉回正面。

  緩緩地、緩緩地,珠樹的心跳漸漸轉化成等間隔的脈動。

  綺羅帆抬頭一看,朝永正與吳鐘打暗號。

  珠樹代用身體的魔法陣明暗閃爍,和珠樹的心跳合而為一了。

  緊接著,就在下一剎那──

          **********

  尾聲

  時間來到七月,在今年蟬聲第一次四處鳴放的禮拜六下午,於新宿三丁目的白川醫院。

  「打擾了!」

  正當綺羅帆苦苦哀求,好不容易請到朝永幫忙她準備期末考時,自從珠樹手術完成以後,再度失去消息的吳鐘突如其來地登門造訪。

  「天氣忽然變熱了呢!」

  吳鐘在掛號台窗口旁的沙發上坐下,拿出手帕擦著浮現在光頭上的汗珠。綺羅帆端來一杯麥茶後,他舉起手「哎呀、感恩感恩」地答謝了一番。

  「今天來是有何貴幹?」

  朝永背靠著診療室的房門、雙手環抱冷冷地說道。吳鐘一副無奈的模樣聳聳肩膀,然後面朝綺羅帆。

  「因為老夫想跟小姑娘報告一下小鬼的復原狀況哪。」

  站在吳鐘面前的綺羅帆臉色顯得有些僵硬。

  兩個禮拜前──在櫻乃家進行的『換血手術』成功了。

  吳鐘把因手術的衝擊而一時失去意識的珠樹帶回自己位于巢鴨的寺廟,等到珠樹意識恢復之後,便把她送回手術的委託人『Erika協會』裡,直到這裡的經過綺羅帆都還知道,不過,在那之後的發展就沒有任何消息了。

  「放心吧,復原狀況聽說很順利。」

  「是嗎?」

  綺羅帆放下心中的大石。盡管之前就聽朝永說過只要手術成功就不需擔心復原狀況,可是她畢竟還是會擔心。

  「那麼……那個,珠樹的爸爸媽媽呢……」

  綺羅帆面露祈禱似的表情詢問吳鐘。這件事和手術的經過同樣令她掛念,即使明知可能性極低,依舊在內心的某處期待著奇蹟出現,就跟手術前的珠樹一樣。

  吳鐘搖搖頭。

  「很遺憾……老夫沒聽到這方面的消息。」

  「這樣子啊……」

  綺羅帆垂下眼簾抿緊了嘴。這樣的答案並不意外,不過難免會覺得可惜。

  吳鐘神情落寞地瞇起眼睛。

  「光就這件事而言……其實也是事出有因,不能全怪小鬼的父母狠心。雖然小鬼是在三歲時發現得了吸血鬼症的……不過接下來就是一段很殘忍的故事了。她是咬了自己的親生母親,病情才曝光的。」

  綺羅帆大吃一驚地抬起頭。

  「所幸,兩人入住的醫院院長是可以理解靈異疾病的人,所以消息才沒走漏到厚生省。因為輸入母親血液裡的『乙太球』的絕對量稀少,經過透析便完全治愈了……但是,等她聽了醫院對小鬼的病情以及『Erika協會』的說明之後,似乎立刻提出了寄養的想法。」(厚生省:相當于台灣的衛生署。)

  「……」

  綺羅帆搗住了嘴巴,身體像被鑿了一個洞似的,胸口一陣刺痛。

  這就是現實。這樣的可能事先早已想像得到,而且吳鐘說的沒錯,這事也無法責怪珠樹的父母。如果自己站在和珠樹父母同樣的立場,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坦然接受珠樹。

  吳鐘拍了下綺羅帆的肩膀。

  「小姑娘,請不要露出那麼難過的表情。珠樹的吸血鬼症經過這回的手術已經治愈了。『Erika協會』說過會馬上尋找願意收養小孩的人家。想要養育小孩的人,這個世上要多少有多少,一定可以立刻找到的。」

  「是嗎……可是,珠樹才那麼小就要找養父母,如果她能適應的話那就好。」

  綺羅帆擔心似的喃喃說道。朝永悶不吭聲地走了過來,在她的身旁站定。

  「人要成為親子,歲數和血緣都不是必要的。你在那個時候,也對珠樹產生了親情吧?」

  朝永面朝前方,以眺望遠方的眼神說道。

  「嗯。」

  綺羅帆點了點頭。

  僅僅一天,雖然只是眨眼即過的短暫期間,但是綺羅帆很疼惜珠樹,覺得她惹人憐愛、而且想要保護她。

  所以說──

  和自己一樣小心呵護珠樹的人是存在的,而且一定會相遇,要有這樣的信心才行,綺羅帆默想。

  「我自己也沒看過幾次親生父親的長相哪。」

  朝永以一派輕鬆的語氣如此說道,把臉朝向吳鐘。仿佛是在煩惱到底要不要開口似的欲言又止之後,就像在講悄悄話般開口說:

  「我之前可從來沒聽說……你不惜遠渡大陸,最後掌握到那個男人的下落了嗎?」

  「……你有興趣知道嗎?」

  「沒有。你不想講的話,我也無所謂。」

  朝永發出悶哼,吳鐘放鬆了表情。

  「坦白說,值得拿出來提的事情一件也沒有。說來可恥,老夫花了三年時間走遍各地,別提下落了,就連行蹟也沒有頭緒。因為近年來全世界各國的鄉下都有日本人,想憑一雙腳找人可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在老夫回國前夕,還聽說哈爾次地方的深山裡有東方人,所以特意跑了一趟,不過卻撲了個空……實在猜不透那男人到底是躲在哪個鬼地方玩什麼把戲呢?」

  吳鐘將雙手抱在胸前後,輕輕嘆了口氣。

  「你還想要繼續找嗎?」

  「不,老夫打算留在日本一陣子。之前打聽到了一個令老夫很感興趣的情報,或許整個結果會是令人意料之外的哪。」

  「是嗎……」

  綺羅帆始終低頭看著下方,默默地聽著兩人的對話。

  兩人話中所提到的『那個男人』恐怕就是白川憐一──也就是朝永的父親,是過去被尊稱為擁有神之右手的世界首席靈異醫師,據說他從好幾年以前就失去了消息。

  綺羅帆在鞠菜事件的當時,曾經從岸田口中聽聞朝永父親的事蹟而略知一二,但從沒跟朝永打聽過。她早就下定決心在朝永願意主動提起之前,要裝作不知道這一回事。

  仿佛要打破沉重的氣氛似地,吳鐘敲了下手轉頭面向綺羅帆。

  「對了,前些日子由於事情全擠在一塊,都忘記該跟小姑娘做自我介紹了,請勿嫌棄老夫遲來的介紹吧──拙僧乃是白川醫院的前任院長,名叫吳鐘。」

  吳鐘將雙手放在膝上深深地垂下光頭。

  綺羅帆也跟著低頭回禮,甩動著黑色的護士帽。

  「那個、我從上個月起就在這裡打工,名叫櫻乃綺羅帆。」

  ──這時……

  吳鐘愣愣地露出一臉像是在看著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般的表情。

  「抱歉,請問有哪裡不對嗎?」

  綺羅帆不解地眨眨眼睛後,吳鐘馬上恢復原先的表情。

  「不、沒什麼事啦,只是感嘆那個性格陰沉的臭小子,居然能找到如小姑娘這般可愛的女孩當助手罷了。」

  吳鐘「哇哈哈」豪爽地發出大笑。

  「和尚應該是你才對吧。」(譯注:日文的和尚與臭小子同字。)

  站在吐出這句話的朝永身旁,綺羅帆一臉疑惑。很明顯看得出來吳鐘對綺羅帆的名字有所反應。

  「小姑娘你──」

  一直盯著綺羅帆不放的吳鐘提出了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

  白川醫院入口的自動門打開了。

  玄關站著一個小女孩。

  「綺羅帆──!」

  高昂的女高音。綺羅帆的眼睛睜得非常大。由于小女孩身穿連身洋裝,使得綺羅帆一瞬間沒有認出來,可是那一頭冒火般的紅發與茶褐色的眼睛絕對沒有錯。

  「珠樹!」

  珠樹搶先綺羅帆的歡呼聲快步衝刺過來,綺羅帆彎下腰大大地張開雙手,緊緊抱住飛撲而來的珠樹。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跑到白川醫院來?」

  「我從今天起要去住東京的爹地和媽咪家了。在出發前我拜託修女讓我繞來這裡。」

  珠樹指著玄關門的另一側。

  有一名修道服打扮的黑色長發女性站在電梯大廳裡。雖然是個高佻的美女,可是叼在嘴邊的香煙和左臉頰上的巨大十字傷疤強烈地散發出一種不是簡單人物的氣勢。而且,正如從珠樹口中所聽聞的,她擁有一副即使隔著禁欲意味的修道服也看得出來的超好身材。

  (原來如此,那就是種子島的……)

  綺羅帆心想這的確是火箭筒等級的。

  珠樹離開綺羅帆後,在朝永的面前轉了一圈,仿佛想要宣稱自己不再是那個骯髒的小鬼似的,兩手插腰抬頭看著朝永。

  「到了新家一樣得記得天天洗澡。」朝永如此說道後,便閉上眼睛微微地翹起了嘴角。

  「你找到爹地和媽咪啦,恭喜你。」

  高興地抖著肩膀,綺羅帆盯著珠樹端詳。

  珠樹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點點頭。

  「是怎麼樣的人呢?」

  「什麼樣的人喔──聽說他們已經領養了十五個小孩,還說再多增加一個小孩也沒有關系。」

  珠樹從連身洋裝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照片。

  上頭是一個被成群的小孩包圍、姿態優雅散發著貴婦風的人。在小孩旁邊,還有一個身材修長、氣質溫柔的男性。

  「這就是爹地和媽咪唷。」

  珠樹指著照片堆起滿臉的微笑,那個笑容就有如早了一個月左右開花的向日葵一般。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綺羅帆又一次緊──緊地抱住了珠樹。

  「等一下、綺羅帆,抱太緊很痛耶!」

  即使珠樹貌似痛苦地掙扎,綺羅帆還是不肯放鬆手的力量。

  因為她不想讓珠樹看見自己像是瀑布一樣流著大顆眼淚哭泣的模樣。

  ****

  「哎呀,美貴修女。不僅讓你久等了,還跟您搭了便車,感激不盡。」

  坐進停駐在第三茶谷大廈前的銀白色外國車的後座,吳鐘搔了搔禿頭。先行離開白川醫院的修女·小野寺美貴和珠樹早已坐在車位上了。

  「不需要介意,反正珠樹的事情似乎帶來了不少的困擾。」

  小野寺把手肘靠在車窗上,一邊眺望風景一邊說道。

  車子靜悄悄地發動了。

  車子行駛了一段時間後,吳鐘皺起大濃眉,從法衣的袖子裡掏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名少年。一頭卷翹的褐發配上輪廓纖細的臉龐,身著學生制服。在少年臉部的旁邊,以黑色麥克筆寫著『櫻乃綺羅帆』幾個字。

  「老夫說啊,美貴修女……此岸的世界是否存在著奇蹟與偶然呢?」

  「你拿這問題問我這個修女嗎?好歹你還算是個和尚吧!」

  小野寺貌似愉快地輕聲一笑,回頭看了吳鐘。

  接著開口說道:

  「這個世界哪有什麼奇蹟與偶然呢,有的只是必然而已。難道不是嗎?吳鐘。」

  ──小野寺如是說道。

  櫻乃綺羅帆的戀愛處方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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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31 05:26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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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各位讀者久違了,我是月見草平。

  不知各位讀者對「櫻乃綺羅帆的戀愛處方箋」感想如何呢?這回分成了「班長」與「吸血鬼」兩段故事,期望寫出和以往的作品感覺有些不同的內容。現在很期待閱讀了本書的讀者感想。

  話說回來……

  雖然劈頭就談這個有些突然,各位身邊可曾有過「班長」這號人物?

  不管是現在進行式還是過去式都無所謂。別誤會,我當然知道職稱上的「班長」是存在的,月見想說的,簡言之就是「班長性格(的女孩子)」。

  因為月見國、高中部在男校這種美好的環境就讀,所以從來沒看過這種女孩。雖然我認為比起「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或「會來叫自己起床的青梅竹馬」之類的女生存在率要高多了,不過實際上到底如何呢?

  「有啊有啊,現在我旁邊就有一個!」或者「我本人就是班長!」這一類的人務必寫信到MADIAFACTORYAC編輯部「抓出班長」小組。如果嫌麻煩,直接寄到「月見草平」小組也沒關系喔。(一個打死也沒辦法坦白說出想要書迷來信的人……)

  對了對了,在這裡又另闢一個話題。

  護士帽。

  就是頂在綺羅帆頭上的那個玩意兒。在看護學校的戴帽式(每一個看護士畢業生請人幫自己戴上護士帽的儀式)與電視廣告裡頗為常見的、象徵護士的道具。其實,護士帽最近已經受到大規模的醫院廢止了,理由是因為雜菌會在帽子裡孳生。

  那麼為什麼有病態潔癖的朝永會準備這樣不衛生的東西呢?恐怕那個理由是──

  (朝永超愛護士帽。)

  不戴護士帽的話,看起來不就沒有護士的味道了嘛。他身上是存在著這種很有原理主義味道的地方的。一臉酷酷的模樣想不到還挺有一手的喔,朝永憐央麻。

  最後是一段致謝詞。

  這回也受到各位的照顧了,責任編輯S氏、編輯長M氏、插畫家裕龍ながれ氏,以及給予關於血流方面靈感的大島真裡小姐,在此非常感謝各位的幫忙。

  另外,也感謝所有閱讀本書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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