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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田中芳樹 -【銀河英雄傳說‧四】策謀篇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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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4 02:42 A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日文名稱:ぎんがえいゆうでんせつ
所屬文庫:德間Dual書店


特別聲明:銀英由於文學變遷關係,在近幾年被列入輕小說之列,
於是於科幻與輕小說區並列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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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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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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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香
發表於 2008-12-18 11:01 AM|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雷鳴》



  「歷史的轉變與勝敗,往往都決定在一瞬之間。但大部分的人都是在那一瞬過後才去回顧。很少人知道此刻就是產生巨大變化的那一瞬間,更少有人能夠用自己的手來定奪這一關鍵的時刻。而更不幸的是,愈是心懷不軌的人,卻往往能夠以過人的意志來把握未來……」(D.SINCLAIR)

  「預測未來、體驗現在、回想過去,若把這三者串聯起來,往往會有不尋常的驚竦伴隨而至。充滿喜悅的驚竦,充滿恐怖的驚竦,充滿憤怒的驚竦,其中最值得畏戒警惕的無異是最後一種。有許多的人將之改稱為『後悔』……」(E.J.MACKENZIE)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Ⅰ


  這一年,宇宙曆七九八年,帝國曆四八九年的年初,寒冬的餘威仍然大肆張牙舞爪地霸佔不去,春天的風和日麗遲遲未見影蹤。但一旦到來之後,春意立即快速成長並驅走嚴寒,帝國首都奧丁的市街上綴滿了錦簇的鮮花。接著季節轉移,花朵開始凋零,濃濃的新綠塗滿了人們眼界所及之處,微風吹來陣陣初夏的氣息,透過薄薄的衣衫滲進人們的肌膚,讓人們的心也跟著活躍了起來。

  六月中旬,對處於北半球中緯度地帶的銀河帝國首都奧丁而言,正好是溫濕度適中最為舒適的季節。但是,這一天卻異常的悶熱,雲層快速地變化流動著,從學校下課的孩子們也好像受到催促似地由原野向住家飛奔。

  銀河帝國宰相府是一棟灰白色的石造建築物,就建築本身而言,象徵性的權威感遠勝於實際的使用機能。當然,這並不是現今的主人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所授意建造的。在他之前,曾有好幾個皇親國戚或大貴族,也入住過這棟建築物,以皇帝代理人的身份,對多達數以百計的恆星世界行使行政權。萊因哈特在這棟建築物歷代的主人當中,可說是年紀最輕,但實力卻最為強大的一位。在他以前的帝國宰相均依皇帝任命而產生,而他卻是要求皇帝任命自己而成為宰相。

  在莊重、陰暗、封閉的建築物當中,有一名非常年輕的女子在走著。腳步聲非常地有規律,穿著男子樣式的服裝,暗色調的金髮剪得很短,讓人猛一看以為是一位俊美的少年,但由她窈窕的身形、柔滑的肌膚以及領口部分所露出的橘色領巾中,似乎在證明她是一名女子。

  銀河帝國宰相首席秘書官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來到萊因哈特辦公室門前時,衛兵對她行禮,並且順從謹慎地自覺為之將門打開。希爾德目前已經確立了無需任何條件也能讓警衛對她畢恭畢敬的地位了。

  希爾德簡潔地道謝之後即進入寬闊的辦公室中,視線搜尋著這棟建築物的主人萊因哈特。這位身為帝國宰相,同時也是帝國軍最高司令官的俊美青年,本來正佇立窗邊向外眺望,手指撥動著他那華麗耀眼的金髮,此時聞聲而回過頭來。身為軍人的他,一如既往地身著以黑色為底色,各處綴以銀色的華麗軍服,襯托著他那年輕的身軀。

  「是否打擾到您了,宰相閣下。」

  「哦!沒關係。有什麼事嗎?瑪林道夫小姐。」

  「憲兵總監克斯拉上將請求謁見,說是有緊急事由。」

  「哦!克斯拉有什麼事這麼緊急?」

  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官的伍爾利.克斯拉當然並不是一個完全毫無人格缺陷的人,但帝國宰相和秘書官也都知道他並不是一個會無緣無故或輕易地顯現出焦慮或狼狽的角色。克斯拉會如此地焦急必定有相當的理由。

  「好,帶他進來吧。」

  這位帝國實質上的獨裁者一邊用他那像雕刻家一般纖細的手指,將落到額前的金髮撥起,一邊對希爾德吩咐道。他從未曾回避過伴隨著地位而產生的責任,這是連與他敵對的人也無法否定的事實。

  希爾德正要轉身的時候,隔著窗戶外邊意外地泛起一片微微的亮光。厚厚的雲層若沉若浮在低迷的空中,散發著一種不健康的光暈。

  「好像要打雷了……」

  「氣象局報告說大氣層的狀態不穩定,可能會有雷雨產生。」

  此時,遠方因放電現象空氣摩擦而產生的轟轟聲響,傳到了兩人的耳裡。那聲音逐漸地升高,顯得更為狂怒粗暴,終於,一記光錘打進視線內,雨滴開始簇擁地打在玻璃窗上。

  伍爾利.克斯拉的身高較這位年輕的主君稍矮,但身材較為寬大,有著曆戰軍人的精悍相貌,但不知為何那茶色的頭髮卻在耳朵的兩旁泛白,眉毛當中也混雜著一些白毛。就三十過半的年齡而言,給人一種不大相稱的印象。

  「羅嚴克拉姆公爵,在您繁忙之際前來打擾,實深感惶恐。屬下因接到消息說前些天裡有二名舊大貴族派的餘黨潛到帝都裡來,故立即前來報告。」

  站立在窗旁的年輕主君視線越過肩膀,回頭凝視著部下。

  「為何會知道這件事呢?克斯拉。」

  「事實上是有人密告……」

  「密告?」

  年輕帝國宰相的聲音當中充滿了不悅。如果有與「背叛」同樣地會污染他的精神花園且同時散播毒素的害蟲存在的話,那麼這害蟲的名字就該是「密告」了!雖然有時確實是有其重要價值,但無論如何他對這種行為仍採取既不歡迎也不獎勵的態度。

  銀白色的閃光由空中蛇行穿過,雷鳴巨聲炸響,寂靜如易碎的瓷器一般地被擊碎,在萊因哈特等人的耳膜中留下令人不舒服的殘響。在尾聲尚未消失之前,萊因哈特好像忽然改變主意似地催促憲兵總監接著繼續報告下去。

  克斯拉於是用手指操作著放在他手掌中的一隻小盒子,在與年輕帝國宰相視線相同高度之處,浮現出小小的立體影像。那是一名年輕男子,雖稱不上是美男子,但卻能令人感覺出他良好的品性與家世,在眼角與嘴邊洋溢著的微笑當中並沒有一絲的城府。

  「這個人是蘭斯貝爾克伯爵,名叫亞佛瑞特,現年二十六歲。是去年參加利普休達特盟約眾多貴族中的一員,戰敗之後隨即亡命至費沙。」

  萊因哈特默然地點點頭,這個名字和臉孔在他的記憶當中還很明顯地留著。以前曾經幾次在慶典及宴會當中見過面,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印象,是一個雖不見得有益,但卻也無害的人物,如果是生在高登巴姆王朝的安定時期,那麼大概會是一個熱衷於那些不入流的詩歌或小說當中,具有文學興趣的人,一生中無大過並且也將就此而終吧!但對於在亂世之中,要能夠掙扎求存所必須具備的機智和適應能力方面,就沒有如此的天賦和幸運了。他之所以參加反萊因哈特派的盟約,與其說是因為憎惡萊因哈特,不如說是受傳統的價值觀影響,單純地認為只有門閥貴族才是帝國政治的支柱所致。

  接著出來的影像,是一個較亞佛瑞特稍微年長的男子,其相貌令人覺得是一個精明能幹的生意人。憲兵總監說明,他是原大貴族聯合軍菲爾格爾男爵手下的一名參謀--休馬哈上校。

  雷歐波特.休馬哈二十歲時畢業於軍官學校,十年後晉升為上校。由於不是貴族出身,所以在後方服勤的時間較前方服役的時間來得長,雖不若渥佛根.米達麥亞那麼地幸運,有機會締造出輝煌的戰功,但能爬到今日的地位,也算是罕有的擢升了。他不但富有冷靜和理性、任務執行能力優越,而且能視情況需要,可以獨自一人行動,也可以指揮集體行動。可說是一名極為「有用的人」。

  「這不就是應該網羅到麾下來的人材嗎?」萊因哈特如此地想著,自己那可以稱得上「貪心」的人材募集網上,居然出現破洞而有了漏網之魚,萊因哈特甚是覺得可惜。他本身對於物質的關心與欲望甚為淡薄,但對於在人材方面的網羅卻極為執著。特別是去年痛失紅髮至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之後,雖明知不可能,但也從未吝惜過絲毫的努力,希望能彌補這個損失。

  先不管這些,再回過頭來,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和休馬哈捨棄了費沙這個安全的亡命之處,而暗中潛入敵人所管轄的帝國首都,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萊因哈特猛然想起什麼似地問道:「他們二人應該會持有旅行和入境簽證,這些證件是正式簽發的、使用假名的真證件,還是純為偽造的假證件?」

  憲兵總監的回答是「真的」。在入境檢查的時候,並未發現有任何可疑之處。如果沒有人密告的話,恐怕根本無法辨別他們真正的身分。由他們所持有的證件是由費沙自治政府所簽發出來的這一點看來,很容易地就可以明白費沙與這一件事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克斯拉也因此前來謁見,請求宰相作一政治上的判斷。

  萊因哈特於是答應稍後再作指示。讓憲兵總監先行退下之後,又將視線投到那佈滿雷雲的空中。

  「帝國的歷史家們,將魯道夫大帝的怒號比喻成打雷,你應該知道吧?伯爵千金。」

  「是的,知道。」

  「這真是個相當有趣的比喻。」

  希爾德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年輕的帝國宰相那凝視著窗外的優雅姿態。她之所以沒有立即回答,是感覺到萊因哈特所說的話與心中真正所想的並不一致,語氣中似乎帶著些許嘲諷。

  「打雷這種現象……」

  萊因哈特剛開口說話,突然轟隆聲大作,雷光一閃而過。在那一瞬間,他那俊秀的臉龐,看來竟像是一尊用白玉刻琢而成的雕像。

  「……簡單說來,其實只是一種能源的浪費。雖具有強大的光熱與聲響,但卻粗野而狂暴,對任何事物並沒有什麼好處。以此來形容魯道夫倒也相稱。」

  希爾德那線條美好的嘴唇輕啟,但一言未發地又閉了起來。因為她發現萊因哈特並不需要她的回答。

  「而我不同,我不會這樣。」

  希爾德感覺到這些話,一半是對著他自己,一半是對著那並不在場的某一個人說的。

  萊因哈特將視線轉回室內,注視著貌美如花的伯爵千金說道:「瑪林道夫小姐,你的想法怎麼樣?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有關蘭斯貝爾克伯爵等人回到帝都來的原因嗎?」

  「是的,如果他好好地待在費沙,偶爾作作那不怎麼高明的詩文,倒也可以平安地過日子,為什麼要甘冒危險跑回這兒來呢?你有什麼看法?」

  「據我所知,蘭斯貝爾克伯爵是一個絕對的浪漫主義者。」

  這樣的一個回答,似乎微妙地刺激了萊因哈特那並不豐富的幽默感,漣漪般的微笑在他的嘴角蕩漾開來。

  「我不認為你的觀察有什麼不對,但是我不認為那個二流詩人是因思鄉心切而想回到故鄉來,而再由其中找到一些浪漫。如果是經過了幾十年變成一個老人之後或有此可能,但從去年內亂到現在也只不過才一年啊。」

  「如您所說的,蘭斯貝爾克伯爵之所以回來,應該具有更為深刻的理由,而且有值得他冒險的價值。」

  「那麼這個理由究竟是什麼呢?」

  萊因哈特很顯然地熱衷於與聰明的伯爵千金如此地一問一答。這並不是男女之間的對話,而是知性之間的交流,希望能籍由與一個知性上相當的同伴,彼此之間非公開的討論,產生一種強烈的催化劑,帶給思考的刺激與活力。

  「如歷史上所顯示的,把對強者進行所謂的恐怖主義活動視為一種達到理想的捷徑的想法,會使得一個行動派的浪漫主義者變得極為激進。蘭斯貝爾克伯爵或許就是為了能戲劇性地滿足他那單純的忠誠心與使命感,故挺而走險大膽潛入帝都吧。」

  希爾德如此地回答。而因為時時存在這種危險,這正是於去年喪命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無法為他人所取代之其價值的一部分,希爾德深深地感受到。

  「說到恐怖主義,大概就是打算來暗殺我吧!」

  「不,恐怕不是。」

  「為什麼呢?」

  希爾德對著深感興趣的萊因哈特說明道,不論是暗殺或者是對過去的清算,對於將來的發展並沒有任何助益。如果萊因哈特遭到暗殺的話,那麼有誰可以接替這個地位,接受這個權力的轉移呢?去年,因「利普休達特盟約」而集結在一起的貴族們之所以敗亡的原因之一,就是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與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對於打倒萊因哈特之後權位的瓜分意見嚴重歧異所致。正如克斯拉上將的推測,蘭斯貝爾克伯爵的潛入,必定與費沙有相當程度的關聯。對費沙而言,萊因哈特死後,統一權力的瓦解,對社會、經濟所可能造成的紊亂,或許還不如現階段的狀態還來得好一些。

  「依我看,費沙在幕後唆使恐怖行動,應該不是想要暗殺,而是要挾持要人。」

  「這樣的話,那對象是誰呢?」

  「我認為有三個人。」

  「其中一個當然就是我啦,那另外二個是誰呢?」

  希爾德直視著那興味盎然的冰藍色的眼眸,回答道:「一位是閣下的姐姐,格里華德伯爵夫人。」

  希爾德的話一說完,萊因哈特那原本清冷自若的神情,隨即激情翻湧無法抑制。這變化是如此地直接急速,令人錯覺彷彿是幾秒之間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強行地換了另一個人似的。

  「如果那二流的混帳詩人,膽敢傷害到姐姐,那麼我會用人類絕對無法想像到的殘酷手段殺死他,叫他後悔帶著痛覺被生到這個世界來!」

  希爾德無法想到有任何理由,會讓萊因哈特不實現他這個如此可怕的咒誓。而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如果真陷入到這種危險的誘惑當中並付之於行動的話,那麼必定會製造出一個恐怖異常的復仇者吧!

  「羅嚴克拉姆公爵,我剛才所說的並不值得讓您如此憂慮,請您恕罪!閣下,令姐應不致於在這一次行動當中遭到挾持。」

  「為何如此斷言?」

  「因為挾持一名女性作為人質,根本上違反了蘭斯貝爾克伯爵的作風。正如剛才所說的,他基本上是一個浪漫主義者。對他來說,與其挾持一名柔弱的女性,自尊心受損之餘更遭受別人背後的指點,不如選擇其它困難度較高的途徑。」

  「沒錯,蘭斯貝爾克伯爵,那個差勁的詩人或許是這個樣子。但如你所說的,這一件事費沙也牽扯在內,他們難道不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施展陰謀嗎?費沙的人根本上就是不擇手段的功利主義者,難保他們不會強制蘭斯貝爾克伯爵採取省事而且有效的方法,進行對姐姐不利的活動。」

  只有在對著其姐姐,也就是格里華德伯爵夫人安妮羅傑的事情時,萊因哈特才會表現得易於衝動而失去理性。只要這塊心靈上禁區,也就是這個弱點繼續存在的話,就意味著萊因哈特與「鋼鐵巨人」魯道夫大帝仍存有一線之隔吧。

  「羅嚴克拉姆公爵,我所假設的三位元挾持對象當中,首先將閣下除外,因為即使執行實際行動的蘭斯貝爾克伯爵本身有這樣的想法,在背後操縱的費沙也不會同意。接著再將閣下您的姐姐格里華德伯爵夫人除外,因為蘭斯貝爾克伯爵不會接受這樣的作法。所以,最後能滿足計畫者與執行者雙方條件的,我想只剩下第三位……」

  「第三位又是誰呢?」

  「就是現在頂戴至尊之冠的人。」

  萊因哈特此時所表現出的驚愕並沒有想像中的大。他應該是與希爾德有著相同的推論,只不過由嘴裡說出來,更強調了意外的感覺。

  「那麼你是認為,那個二流詩人是想要誘拐挾持皇帝嘍?……」

  「對蘭斯貝爾克伯爵來說,這不叫誘拐而是將幼小的主君由奸臣手中拯救出來的忠義行為,不但不會有任何排斥,甚至還會欣喜若狂地去執行。」

  「對那二流詩人來說,這樣的確是心滿意足了。但是對另一個當事者而言呢?誘拐皇帝對費沙有何好處?」

  「這一點目前還不清楚。但總之對費沙來講也沒有任何害處,您說是不是呢?」

  「確實如此,你說的沒錯。」

  萊因哈特點點頭,認同了希爾德的推論極具可能性。她的意見當中,無疑地是充分掌握了費沙的功利思想與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的性格。

  「結果又是費沙的黑狐在搞鬼。這傢伙自己絕對不會現身,總是躲在幕後吹笛拉線。這次受指使的二流詩人,倒是個不錯的傀儡啊!」

  萊因哈特挖苦似地咕噥著。他對這個傀儡般的「二流詩人」並不同情,而對於費沙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也沒有一絲祝他成功的寬大。

  「伯爵千金,我想來密告二流詩人等潛入的傢伙,應該是費沙的工作人員,你認為呢?」

  「是的,我也是這樣想。」

  希爾德在這一剎那間或許正期待著萊因哈特的微笑,但這位年輕俊美的帝國宰相,卻又將他那冰藍色的眼眸再度轉向窗外,神情近乎嚴苛似地緊繃著,獨自地循著思考的軌跡陷入沉思之中。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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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Ⅱ


  不正常的天候一直持續到隔日,帝都中央墓地一早就籠罩在一片水滴的簾幕當中,分不清是霧還是雨。晴天裡枝葉流陽如水晶般閃爍的成排檜樹,此時沉默地佇立在白茫茫的水煙內。

  希爾德吩咐地面轎車等候在外面之後,抱著那綻放著淡雅香氣的山百合花束獨自走上石頭鋪疊而成的墓園小徑。到祭拜的墓地約需要走三分鐘左右。

  那並不是壯麗的陵墓,乾淨潔白的墓石上所雕刻的碑文也極為簡潔。「我的朋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於此長眠。帝國曆四六七年一月十四日--四八八年九月九日。」

  希爾德靜靜佇立在墓石的前面,水滴沾濕了她雪白的臉龐。「我的朋友」--這幾個字背後所蘊藏的深厚意義,到底有多少人能真正地體會到呢?萊因哈特對這位解救了自己性命的紅髮至友,追贈了無數的榮譽以作為報答。帝國元帥、軍務尚書、統帥本部總長,以及宇宙艦隊司令長官。能夠身兼「帝國軍三長官」的要職,是無數提督們畢生追求但卻難以實現的夢想。在紅髮至友過世後,萊因哈特將此封號贈送給他,而卻在墓碑上刻下了比這些榮譽意義還要深遠得多的墓誌銘。

  希爾德將山百合花的花束放在那濕冷平坦的墓石上。她不知道濕度是否會使山百合的香氣轉濃或變淡。從小她就對花或者洋娃娃之類沒有什麼興趣,相反地,受溫厚且飽學的父親遺傳及環境的影響,在思考上受到較多的薰陶與訓練,以致興趣都集中在一般女孩望而生畏的政略方面。

  在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生前,希爾德沒有機會能與之相識。但是在去年的「卡斯楚普動亂」當中,如果沒有吉爾菲艾斯的迅速鎮壓,希爾德的父親瑪林道夫伯爵佛蘭茲的性命恐怕也不保了,希爾德並不喜歡談恩義之類的說法,但至少也算是欠了他一份人情。在利普休達特戰役即將展開之際,希爾德說服了父親,由自己親自與萊因哈特交涉,瑪林道夫伯爵家族因此獲得保全,但希爾德並未將自己的成績予以過度的評價,因為如果不是在這之前吉爾菲艾斯將伯爵家族由存亡的深淵中救出,今日的局面早已不存在了。

  從軍官學校畢業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直以副官的身份輔佐萊因哈特,其所表現出來的能力、見識與忠誠心可說是無與倫比。後來在卡斯楚普動亂,亞姆立劄會戰,一直到立普休達特戰役等獨立的作戰行動中也建立了無數輝煌傑出的戰績。如果他還活著的話,那麼於即將到來的對同盟軍事行動當中,還不知會建立多麼卓越的功勳,甚至使歷史完全改觀。

  然而,以上畢竟是人們的想像,只要是人類,就沒有所謂的絕對。如果他還活著的話,他或許也會有失敗,與萊因哈特之間或許也會產生感情的齷齪和理念上的對立,不,事實上是已經開始產生了。當吉爾菲艾斯奮不顧身地解救萊因哈特時,他的手上並沒有武器。而在那以前,在某些場合其他人不許攜帶武器時,只有吉爾菲艾斯例外地被特許。可是,就在萊因哈特聽從奧貝斯坦的建議廢除了這項慣例,且有意將這位紅髮至友--他的半身--貶為與其他部下同等看待的時候,悲劇的利爪延伸到了極限,撕裂了金髮的年輕獨裁者的心。就這樣,由於「威斯塔特的屠殺」,在兩人之間才要引發的危機,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徒然留下無可挽回的悔恨與慘痛的回憶。

  希爾德甩了甩頭,細微的水珠在短短的金髮上聚集起來,頸子上感受到令人不悅的沉重。她再度凝視著墓石上的碑文,山百合花的花束是出自衷心的供品,應該可與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相稱吧!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不吉利的花語,看來,以後要對花多抱持一些關心才是。

  希爾德不久之後走了。雖然是特意前來,但在這一天,她仍然沒有想到該對死者默禱的話。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佛洛依丁的山嶽地帶位於帝都中心城區的西方,其巨大的山翼往外擴張,約有地面轎車六個小時左右的車程距離。由三個方向延伸出來的山稜往中央點集中,相互交錯屈曲深奧,使得大地高低波狀起伏。山脈與水脈交會之處,地勢改變,相互地遮斷阻擋,於是到處產生深峻的溪谷與湖岸線錯綜複雜的湖泊。隨著海潑高度的上升,植物的生態由混合樹林轉變成針葉樹林,然後接著出現的是高山植物的族群。跟隨陽光照射的角度,萬年的山頭積雪散發出如彩虹一般的光彩,彷彿是大地的頂端在與天空親吻。

  在森林與岩石裸露處之間,散佈著牧場以及自然形成的花圃,還有牧歌聲此起彼落的山村,好像在裁縫著這些間隙似地,屹立在一大片濃厚的綠意之間而不為之所吞噬,小心翼翼地訴說著自己的存在。這些山莊幾乎沒有例外地全為貴族所有,但由於大半的所有者在去年的「利普休達特戰役」當中均已敗亡,故很多沒有人管理而任由其空置廢置著。它們遲早都將會轉作公共利益的用途,而現在只是單純地佇立在那兒。

  擁有格里華德伯爵夫人此一稱號的安妮羅傑所居住的山莊,建立在呈丫字型湖泊中央突出的半島上。

  半島的基座設有一個堅木材質的門,門扇呈現開啟的狀態。希爾德在此由地面轎車上下了車,負責駕駛的軍官由於看到此刻已經接近傍晚,而且由門口到山莊內的建築物還有一些距離,故建議她以車代步。

  「不用了,正好可做做運動。」

  希爾德覺得,如果不讓肌膚接觸一下這近乎甜美的涼爽空氣,好像是重大的損失似的。

  未經鋪設的道路形成一個和緩的坡道,沿著那翠綠欲滴的榛木樹蔭,有一道透明得像玻璃一樣的小溪,那清澈的流水正輕輕地潺潺淌過。

  她帶領著軍官,踩著像風一樣精神抖擻的步伐--日後在她的傳記當中,這一點將會是傳記作者必然會強調的--希爾德走著走著,在轉過幾個彎之後停下了腳步,林立的樹木突然不見了,視界也跟著變得遼闊,此時眼前所見到的是一片賞心悅目的青草地,與佇立在草地深處的一座雙層木造建築的山莊。接著看到山莊入口的前面,有一名纖細典雅且姿態優美的年輕女子。

  希爾德緩步地慢慢走過去,小心地不令自己冒然地闖進女主人的視線內。

  「您就是格里華德伯爵夫人吧?」

  「你是……」

  「我叫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現在是羅嚴克拉姆公爵的秘書官。不知是否有幸能佔用您一些時間?」

  深邃的碧眼,靜靜地凝視著希爾德。希爾德雖沒有任何理由值得膽怯,但身體內部卻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種近乎畏縮的緊張,感覺對方並不是一個虛偽或使詐的人,或者原本就無意玩弄這些手段。

  「肯拉特!」

  一名少年應聲由山莊裡面走出,那少年的金髮與安妮羅傑本身金髮的顏色,在色調上有著些許微妙的差異,傍晚時逐漸微弱的陽光映照著他,年齡上看來大約只有十四歲左右。

  「是您叫我嗎?安妮羅傑夫人。」

  「有客人來訪,要好好招待才行。麻煩你先帶這位司機先生到餐廳用晚餐。」

  「是的,安妮安傑夫人。」

  軍官帶著誠惶誠恐的表情隨少年一同走開之後,安妮羅傑領著年輕的客人來到那有著古色古香的暖爐,空間雖小但佈置得整齊舒適的客廳裡去。

  「伯爵夫人,那孩子看來是摩德爾子爵家族的……」

  「是的,是摩德爾家族的一員。」

  希爾德知道那是與萊因哈特敵對的貴族家號。不知道在什麼樣的因緣際會之下,安妮羅傑成了這名少年的保證人。

  此時的窗外,由於夏至已近,晝長夜短下,夕陽已經開始西沉。由空中落下的一道殘光,在遠方森林的斜上方,織出金黃色的光帶,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光帶也逐漸地往斜面的邊緣下滑,不久光帶已全部消失,天空中原本碧藍的顏色不斷地愈來愈濃,令人莫名其妙地會感到害怕,最後終於無法分辨出天空與漆黑森林的界線。當星星生硬的光芒開始點綴著天空時,才讓人不禁真實地感受到和宇宙之間,僅隔著一層大氣的薄膜。希爾德想起不知是否有誰說過這樣的一句話--白天的天空是屬於大地,而夜晚的天空是屬於宇宙。安妮羅傑的弟弟,此時正準備與星星那一端的敵人交戰,企圖要一舉消滅他們,展開一場全面戰爭……

  暖爐中的火焰正熊熊地燃燒著。佛洛依丁山地的春夏兩季節,據說要比帝都中心城區遲來兩個月,而秋冬則早兩個月到來。夜晚時的薄暮一秒又一秒地將涼意轉變成寒意,而燃燒著的暖色火焰,卻有著使人類的精神與肉體卸下厚重外衣的效果。舒適地坐在沙發上的希爾德,雖小心地注意著禮儀以避免失禮,但仍然不由自主地發出滿足的嘆息聲。因為悠然的生活對希爾德來說,是一種不被允許的奢侈。待她說明了來訪的用意之後,美麗的女主人自然而且優美地側過了頭。

  「我弟弟是說要替我加派護衛嗎?」

  「是的,羅嚴克拉姆公爵擔心您會成為恐怖主義份子下手的對象。其實公爵真正希望的是您能回去與他同住,但恐怕您不會同意。所以,希望至少能得到夫人的允可而在山莊週邊配置警備的士兵。」

  希爾德閉上嘴,靜待著安妮羅傑的反應。

  但是安妮羅傑卻超乎異常地沉默著。由於希爾德原本就已預料到無法立即獲得答覆,所以並末愚蠢地加以催促。

  當萊因哈特將這件事委託希爾德來辦的時候,那臉上的神情與他作為一個強大獨裁者的身份並不相稱--卻像是一個唯恐令自己優雅的姐姐哀傷的少年,他說,姐姐可能不會見我,所以要拜託你了。

  創造了今日世界的人竟然是這名女子!希爾德不由自主地為一種不可思議的感情所支配著。這位從容溫柔,看似初春暖陽的美麗女子,竟是現代歷史的起源。從十二年前,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將她納入後宮的時候開始,歷史便不再停滯,波濤洶湧地急速演變。後代的歷史學家們大概會這麼說吧--高登巴姆王朝決定性的衰亡,全起因於這位優美的女子。如果沒有這個姐姐,可能就沒有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急劇抬頭。雖然說,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完全依照個人的意志來左右歷史和世界。但是,將花粉吹送到他處孕育出新生花朵的風,其本身雖無意,但事實上的確是它的功勞。

  不久,終於得到了平靜的一個回答。

  「我個人沒有必要,也沒有資格請護衛來保護我,瑪林道夫小姐。」

  這樣的回答,也早就在希爾德以及萊因哈特的預料之內。受年輕帝國宰相重托的希爾德,此時不得不開始她的遊說。

  「伯爵夫人,無論就任何觀點來看,都有這個必要而且您也有絕對的資格。至少,羅嚴克拉姆公爵是這麼的認為。我們會儘量不妨礙到您生活的平靜,所以至少是否能允許在山莊的附近安排護衛巡邏呢?」

  安妮羅傑那線條美好的唇邊,浮現出一絲帶著寂寞陰影的微笑。

  「讓我來告訴你一些過去的往事。在十二年前,我和萊因哈特的父親,在用盡了僅有的資產之後,終於放棄了原有的豪邸,遷移到一個靠河海、地勢低窪的小工商城鎮,一棟小小的屋子裡。表面看來似乎是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但事實上卻得到了最寶貴的東西。萊因哈特生平所得到的第一個朋友,是一個有火焰般的頭髮與爽朗的笑容,身材高挑的少年。我曾對這位少年說--齊格,要和我弟弟做好朋友哦……。」

  暖爐裡燃燒的火焰迸裂開來,發出尖銳的聲響。橘色的火苗跳動著,搖曳著說者與聽者的身影。希爾德透過美麗女主人的描述,眼前彷彿看到了十二年前,帝都裡的小工商城鎮樸實的景象,當時這名女子還是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少女,帶著和現在同樣透明的微笑和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對方,那少年以彷彿與耀眼的紅髮相輝映的燦爛笑臉回應著,而另一名少年,彷彿隱翼天使般的少年,見到這個情景,用滿懷信心的聲音,牽起紅髮朋友的手說道,走吧!你要永遠和我一起走……。

  「紅髮少年一直都緊守著這個承諾。不!豈止是這樣,他所做的甚至還遠遠超過了我所期盼的,那是其他任何人都無法做到的。是我,奪走了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人生、性命及他所有的一切。他已經過世了,而我,卻還留在這人世間……」

  「……」

  「我是個罪孽深重的女子……」

  希爾德無言以對。這或許是慧黠的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窮於言辭吧!讓她體會到這首度經驗的,並不是精於巧辯的外交官,不是陰險毒辣的謀士,也不是嚴峻的檢察官。儘管她因為窮於言辭而感到困惑,但並不因此而感到狼狽,或者甚至感到羞恥,因為輸不是輸在策略或者是辯論的優劣上。

  「格里華德伯爵夫人,請您原諒我說出這樣的話,但是,我仍要大膽地說出來。倘若您萬一真的受害於舊大貴族派系的恐怖行動,那麼在天上的吉爾菲艾斯提督難道會高興嗎?」

  「……」

  如果是平時的希爾德,大概會不屑地摒棄這樣的論調吧!因為不靠理論來說服而訴諸於感情的作法,原本就不是她所喜歡的。但是在目前這樣的情況下,只好走上這通往目標唯一的一條路了。

  「而且,不僅只有死去的人,還有活著的人,請您無論如何再想一想,伯爵夫人,吉爾菲艾斯提督的死對羅嚴克拉姆公爵是個過於沉重的打擊,如今他只剩下夫人一個親人了,如果連您也不理他的話,那麼公爵的人格可能就要崩潰了。吉爾菲艾斯提督的年齡對死亡來說是太過年輕了。但如果羅嚴克拉姆公爵在這個時候,精神上呈現死亡狀態的話,您難道不覺得也太過年輕了嗎?」

  女主人那如白瓷般的臉龐上除了映有火焰的照射之外,彷彿還有著什麼東西似地晃動著。

  「你是說我拋棄了弟弟嗎?」

  「羅嚴克拉姆公爵是希望能為您盡一些責任,這是他的想法。如果您能接受他的請求,他可能會覺得自己的存在對姐姐來說,仍然是必要的。這一點不僅只對羅嚴克拉姆公爵個人,對其他範圍更廣的人們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

  安妮羅傑無特別意識似地將視線移向暖爐,但注意力並不在那跳動的火焰上。

  「你所說的範圍更廣的人當中,是不是也包含你自己呢?瑪林道夫小姐。」「

  「是的,我並不否認這一點,但更重要的是其他廣大眾多的人們,銀河帝國內幾百億的民眾如何能指望一個精神上陷入虛無的統治者呢7」

  「……」

  「讓我再次向您保證,絕對不會擾亂您平靜的生活。無論如何,請讓羅嚴克拉姆公爵,不,應該說是讓您弟弟如願以償。他當初和吉爾菲艾斯提督立下共同的志向也完全是因為您的緣故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由兩人的周圍靜悄悄地流過。

  「……瑪林道夫小姐,我必須感謝你為了我弟弟如此地煞費苦心,設想周到。」女主人微笑地將視線挪回到希爾德身上。「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一切就由你作主吧。我還是不打算走出這個山莊,至於其它的事情,只要是您覺得好,就儘管放手去做吧。」

  「謝謝您,格里華德伯爵夫人。」

  希爾德發出肺俯之言。安妮羅傑或許只是想避免這些繁雜的事情,但比起被冷漠地拒絕,總算有了一個不算壞的結果。

  「請叫我安妮羅傑吧。」

  「好的,那麼也請直呼我希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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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子,希爾德和駕駛地上車的軍官這一晚成了山莊留宿的客人。當希爾德來到樓上被安排好的臥室時,送茶水來的少年肯拉特在接受希爾德的道謝之後,好像下定決心似地開口說道:「我是不是能請教您一些問題呢?」

  「當然啦,請說。」

  「為什麼不能不來打擾安妮羅傑夫人呢?夫人一心一意只希望能平靜地過日子……,這裡除了我之外,還有好幾個人在侍候她,可以絕對保護她的安全!」

  少年的眼裡洋溢著正義感、憤怒和疑問,希爾德以未顯露於表面的好意回視著他。少年的心還沒有受到歲月的侵蝕,對自己所相信的理念未曾有過懷疑,而且在他的勇氣當中沒有滲雜一絲一毫的雜質。

  「我可以跟你保證,絕對不妨礙安妮羅傑夫人的生活。擔當護衛的士兵不會進入這山莊裡面來,而且也不會侵犯到你的工作領域。你必須要知道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的人也非常關心安妮羅傑夫人的平安。」

  肯拉特默然地行禮退出之後,希爾德一面用手指撩動短短的金髮,一面重新環顧室內的擺設。與樓下的客廳同樣地,整個房間的面積並不大,但是充滿了細膩的關懷。手工的軟靠墊與桌巾,令人想到女主人那溫柔且靈巧的手指。希爾德帶著無奈而複雜的情緒,緩緩地將窗門打開,極目眺望著夜空。

  與其說是滿天星斗,毋寧說是天空狹窄使得星星彼此地擁靠著,而弱小的星光被強大的星光所掩蓋,怎麼也無法投射到地面上來。

  人的世界和歷史或許也就像這種描述一樣,希爾德如此地想著,連自己也同樣抱持著陳腐的思想,忍不住地要苦笑起來。幸好,在這樣的時間,在這樣的地方,有著某種會令人依依不捨的東西,溫暖地將人懷抱起來,並且招來和善的睡神的愛撫。希爾德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把窗戶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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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比起在佛洛伊丁山莊的希爾德,萊因哈特在宰相府所進行的工作,可說是乏味之至。所謂的實務,事實上就是這麼一回事,特別是與「費沙的黑狐」--費沙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以及他的代理人周旋著外交戰的時候,根本沒有多餘的閒情逸致談論什麼詩意抒情或感傷。正因為萊因哈特從未過於高估費沙首腦人物的政治道義水準,故在以彼此間的利害關係與各種盤算為基本的考慮因素,策劃與之交涉的方法時,從未有過任何的猶豫。對待軍人有對待軍人的方式;對待商人有對待商人的方式;而與歹徒談判自然也有另外一套交涉的方式;對付費沙人的狡詐,就必須要有超乎於他們的狡滑,甚至得要有足以從正面將之加以粉碎而令其畏懼的力量。

  由萊因哈特的宰相府對費沙駐帝國辦事處的博爾德克事務官發出傳喚命令是在六月二十日的下午。這道命令是由憲兵負責傳遞的。當十名武裝的彪形大漢踏入外交官的辦公室時,室內的工作人員全都驚慌失色。任何人都不覺得會有什麼好事,唯有接令的人反應與別不同。在此之前,博爾德克正在嘀咕抱怨著午餐中嫩牛肉奶油燒烤的調味料太差勁,一聽到憲兵到來的消息,立即一百八十度地扭轉自己的態度,甚而改口讚美女秘書套裝衣領的樣式,這更使得悲觀者格外地覺得不妙。因為自古以來,一直有人相信,當人在行為超乎尋常的時候,通常就是一種不吉利的徵兆。

  被傳喚帶到宰相府的博爾德克,每走一步即微妙地抽動臉上的筋肉,重新安排每條筋肉的位置,當來到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的辦公室時,已儼然塑造成為一種謹慎正直的表情。對這個毫無名氣的優秀演員來說,未能將這種極為巧妙精緻的高超藝術成果公諸於世人面前,實在是太可惜了。

  「有些事我想先確認一下。」

  萊因哈特促請博爾德克坐上椅子,自己也坐了下來之後便首先開門見山地說道,那是一種高雅而不粗暴的口吻。

  「是的,閣下,請問是什麼事?」

  「你是自治領主魯賓斯基全權的代理呢?或者只是單純的跑腿呢?」

  博爾德克以一種極為恭謹的表情注視著俊美的帝國宰相,但是眼神當中流露著觀察與盤算的心機。

  「是那一種呢?」

  「形式上……應該算是後者,閣下。」

  「形式上?我倒不知道費沙的人原來是形式上重於實質意義啊!」

  「我可以視這句話為誇獎嗎?」

  「我無意干涉你的解釋。」

  「這……」

  博爾德克看來似乎有些沮喪地靜靜坐著。而萊因哈特優美的唇邊卻浮現淺淺的笑意,若無其事地發動了第一波的攻勢。

  「費沙有何企圖呢?」

  博爾德克細心地拿捏著演技,疑問似地瞪大眼睛:「非常地抱歉,閣下,我不明白您所說的意思。」

  「哦,不懂是嗎?」

  「是的,下官愚昧,不知您所指為何……?」

  「這就麻煩了。一流的劇本要能成為一流的戲劇,也得要有一流的演員才行。如果你的演出不能得到觀眾的認可和理解,那就有點掃興了。」

  「閣下言重了……」

  博爾德克畏怯地笑著。萊因哈特知道如果給他來點直接了當的打擊,別說是他的假面具,只怕他連個手套也不肯脫下。

  「那麼該換個什麼樣的說法才好呢?」對於萊因哈特而言,在此時有必要花一些心力來隱藏他露骨明顯的輕蔑。「如果我問,誘拐挾持皇帝,對費沙有什麼好處呢?」

  「……」

  「我覺得這行動對蘭斯貝爾克伯爵一個人來說,似乎是有些難以勝任,你認為呢?」

  「太令人吃驚了,您已經料想到這個地步來了嗎?」不知是真清流露或者是高明的演技,博爾德克以一種感嘆的眼光看著萊因哈特,甘拜下風似地嘆著氣。「這樣的話,想必閣下您也一定知道密告者是費沙自治政府的人嘍?自然地,您也會明白這是對閣下您的一個暗示。」

  萊因哈特認為沒有回答的必要,只是冷冷地用冰藍色的眼眸默視著博爾德克,這個時候,彷彿可以看到冰溶化後的水在他臉部的血管裡流動著,面具開始改變了。

  「那麼,閣下,就請您聽聽我們全部的計畫吧!」博爾德克將身子向前傾了傾。「我費沙自治政府一直希望能協助羅嚴克拉姆公爵完全支配全宇宙的豐功偉業。」

  「是魯賓斯基的意思嗎?」

  「是的。」

  「這樣說來,是不是要說明一下,為什麼協助我的第一步是唆使門閥貴族的餘黨來挾持皇帝呢?」

  博爾德克略為猶豫了一下,這時瞭解到有必要將手上的牌攤開,於是將自己的語氣調整成率直的口吻,開始對萊因哈特說明。

  「依我等人所認為,蘭斯貝爾克伯爵將艾爾威.由謝夫陛下由亂臣手中救出後--咦!不,這當然是他個人主觀的看法,將會經由費沙逃亡到自由行星同盟,然後在那裡建立起流亡政權。雖然這並不是一個具有實質意義的政治實體,但這種事態應該不會為全銀河帝國的人民和羅嚴克拉姆公爵您所接受。」

  「當然。」

  「如此一來,閣下您便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可以舉兵討伐自由行星同盟。您說是不是呢?」

  博爾德克笑著說道,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在迎合對方,事實上則不然。

  在某一方面而言,萊因哈特確實是很難以安置年僅七歲的皇帝艾爾威.由謝夫。這個小孩目前只不過暫時地坐在這個萊因哈特遲早會篡奪的皇位上罷了。但無論如何,只要一經加冕便算是公認的皇帝,即使這個皇帝形同虛設,隨時都可廢掉,但問題就在於七歲的這個年齡,如果因篡奪而帶來流血事件,無論是在現在或者是在未來,都必定會招來「殘殺幼兒」的惡名。

  這樣看來,萊因哈特所持的這張皇帝牌除了增加他的麻煩之外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但是如果交到同盟的手上,就會變成一張具有惡意的鬼牌,不但省卻自己一個麻煩,還可造成同盟內部意見的不和,同時讓自己師出有名。所以就萊因哈特的立場而言,是絕對希望將這張牌打給對方的。

  如果同盟保護皇帝的話,那麼就正如博爾德克說的,萊因哈特因此得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可以攻打同盟。如此一來,一方面可以針對挾持皇帝此一事由加以興師問罪;另一方面,也可以譴責其與門閥貴族的餘黨意圖聯手復辟舊制而阻止帝國社會改革的陰謀。無論如何,這兩者甚至其他方面,都是萊因哈特所樂於見到的。最重要的是,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同盟國內勢必都無法避免對於接納皇帝與否此一問題所引發的言論分歧,而這種情勢,也具有高度的利用價值。

  無論就軍事面或就政治面而言,帝國,正確地說應該是萊因哈特領導下的帝國,都佔有壓倒同盟的優勢,兵戎相見的話,獲勝的機率很大。如果單純地相信費沙的說法,那麼這應是值得歡迎的好意。

  但是在萊因哈特看待費沙的態度當中,如果以選擇題方式來決定的話,絕沒有「正直」或「單純」的答案。

  「那麼,我應該怎麼做才好呢?對於費沙的好意,只要點個頭說聲謝謝就可以了嗎?」

  「閣下您這麼說就有點諷刺了。」

  「乾脆明白地說希望我怎麼做好了。玩捉迷藏的話偶而還可以,每次都來的話,就有點令人反感了。」

  萊因哈特所放出的快槍,就連狡滑的博爾德克也無法閃避。

  「那麼,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事成之後,所有在政治上、軍事上的霸權以及世俗的權威,全由羅嚴克拉姆公爵您一人掌管,而我方費沙,則希望能分享閣下您所統轄的範圍內,全銀河系宇宙間的經濟權益,特別是恆星之間所有的物資流通與輸送方面,不知您意下如何?」

  「聽起來好像還不錯,不過有漏洞,今後費沙的政治地位呢?」

  「希望在閣下的宗主權之下繼續享有自治的權利。也就是說,除了宗主變動之外,其餘則維持目前相同的情勢。」

  「這倒是可以。不過,要是同盟不接納亡命皇帝的話,再好的戲曲也都無法再繼續唱下去了,這樣一來的話,又應當如何呢?」

  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博爾德克充滿了近乎有恃無恐的自信。

  「這一點,就請您務必信賴我們費沙的工作效率,在必要的時候,我們會運用在同盟的影響採取行動的。」

  假若同盟高層有冷靜且明快的外交家的話,可能會將從天而降的皇帝當作是對帝國進行外交的王牌,或許可能會將皇帝鄭重其事地送返萊因哈特的手中,而不引起人道立場的指責或感傷的批評。這樣一來,萊因哈特將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只得被迫收回這一張已經變成什麼都不是的小丑的無用鬼牌。費沙卻說可以防止這種情況的發生,自己縱火之後,然後又像作人情似地說要替人防止火炎的蔓延,萊因哈特覺得這真是太可笑了,對方如此的傲慢也應該適可而止了。

  「事務官,如果費沙真要和我締結盟約的話,應該還要為我做到另外一件事。」

  「哦,是那一件事呢?」

  「不用說你們也知道,我指的是將費沙回廊的自由航行權開放給帝國軍。」

  費沙的事務官雖試圖掩飾內心因受到強烈衝擊而顯露在臉上的表情,但還是失敗了。姑且不論未來是否有這個可能,但在現在這一個時間點上就被要求到這一個地步,是始料所未及的。頓時視線恍惚,原先在精神回路內奔馳的盤算與判斷好像重力失去平衡似的踉蹌搖晃,外交官的護牆受到了來自意外方向的攻擊而裸露出脆弱的一面。

  「怎麼了?害怕什麼嗎?為什麼不回答呢?」

  燦爛卻冷酷的笑容出現在萊因哈特的臉上,事務官試圖扳回劣勢似地提高音量:「這,我沒辦法立刻回答,閣下。」

  「你不是說要協助我確立霸權嗎?如果是的話,不就應該要高高興興地一口答應我的要求嗎?否則不管進攻的名義多麼地冠冕堂皇,但是可充分利用的進攻途徑被堵塞住,那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嗎?」

  「但是……」

  「把汗擦掉。難不成你們真正希望看到的是帝國軍無數的屍體陳列在伊謝爾倫回廊上,是不是?嗯,這是非常有可能的,在雙方勢力受挫之後,最後由費沙獨自地坐收漁人之利,對嗎?」

  「閣下,您想的太多了。」

  事務官微弱的抗辯聲,並未受到任何理會。年輕人的笑聲好像豎琴尖銳的弦音,刺痛著博爾德克耳裡的鼓膜,那感覺竟比針還銳利。

  「其實這也難怪,費沙當然要為自己的利益來著想。但不要忘記了,就這一點來講,帝國或者是同盟也都是一樣的。所以最好不要抱有三方勢力當中,如果有兩方合作,其中一方就一定是費沙的這種想法!」

  萊因哈特的一番話,在精神上完全壓倒了博爾德克。

  年輕的金髮獨裁者暗示著帝國與同盟也有共同攜手合作將費沙消滅的可能。博爾德克至此打從內心深處充分地體會到,這個無與倫比的戰爭天才是絕不可能將外交與戰略的主導權拱手讓與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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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8 11:04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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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迷宮》


  Ⅰ


  興高采烈地到宰相府報到的博爾德克事務官,垂頭喪氣地拖著兩條沾滿晦氣沼泥的腿,回到費沙駐帝國事務所的辦公室內。

  在他的部下當中,原先持樂觀看法的人,覺得彷彿是季節倒轉,心中又再度籠罩著一片寒意。而原先就持悲觀態度的人,雖然早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卻也不敢誇稱自己的先見之明,就像某種爬蟲類似地縮著頭,悄悄地探視著周遭的狀況的演變。

  博爾德克並不是一個暴君型的上司,但就像一般擔任外交職務的人一樣,隨著辦公室內外之不同,所戴的面具種類自然也各不相同。

  在職務上,必須在各種大小事項上輔佐事務官的一等秘書,當然不能像普通職員在逃避北風似地逃之夭夭,他硬著頭皮來到了事務官的辦公室。當被問到交涉的過程與結果時,博爾德克粗暴地反問說,難道我現在像是成功的樣子嗎?

  「那個金髮小子,反倒威脅起我來了!」

  「您是說?……」

  「就是這樣!那傢伙說他們也可能會和同盟聯合起來,共同在軍事上征服費沙,不要以為只有費沙才處於有利的立場--」

  事務官並未看著秘書的臉,因為他明白對方必定是極度的驚慌。

  「但是、但是,應該不會有這種事才對。羅嚴克拉姆公爵和同盟聯手這樣的事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簡直是毫無道理的夢話!」

  事務官立即就推翻了屬下的常識推論。如果這種「不可能會有」的想法是對的話,那麼自由行星同盟的領導階層對於帝國與費沙合演的「皇帝亡命記」正在等著開幕的這種事情,不僅僅是無從得知,甚至也不會去相信吧。萊因哈特如果利用某種途徑讓同盟知道這件事,而且加以巧妙地唆使的話,兩軍共同出兵,在成功地征服費沙之後再平分所得的利益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去年成功地讓同盟軍內的強硬派發動政變的不就是這個金髮小子嗎?

  同盟在經濟上的權益多被費沙所壟斷,而且又負債累累,無力償還,可說是處於一種費沙的半殖民地的狀態。如果能夠將費沙予以消滅的話,負債當然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在行動上往往欠缺原則性的同盟領導階層,很難保證不會受到短期欲望的驅使與誘惑。

  或許是我方犯下了致命性的錯誤。到目前為止,博爾德克一直是被萊因哈特牽著鼻子走,由會談的進行乃至於結束,始終都在咬牙切齒。當自己意識到有某處的計算錯誤時,已經像是棋盤上被迫得走投無路而且孤立無援的將軍了。最後,那個喊了一聲「將軍」的對手說道:如果不想嘗到一面倒的敗果,就提出相對的承諾吧!並且還冷笑著,別不自量力地想要有什麼對等的盟約之類了!

  應該不至於會這樣的,絕對不應該到這種地步的!握有交涉的主動權,而且大賣人情締結盟約的應該是費沙這一方才對。是花招耍得太過頭了?利用代理人去密告蘭斯貝爾克伯爵等人潛入,使萊因哈特等陷入不安和猜疑當中,然後製造交涉的契機,看來這似乎是一個好主意,但事實上卻是嚴重低估了對方。自認為精通外交與謀略的他,所犯下的錯誤卻是何等的幼稚。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呢?事務官閣下。」

  一等秘書鼓起了所有的義務感與勇氣,問了這樣的一個問題。博爾德克不耐煩地盯著部下。

  「什麼叫該怎麼做?」

  「就是蘭斯貝爾克伯爵和休馬哈上校。不如將所有的計畫取消,把他們兩個人解決掉,然後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

  「雖然很可惜,不過以後還是有機會的……」

  秘書預期著上司的怒罵聲,靜靜地將頭低下,但博爾德克一言不發地陷入沉思之中。

  他也不得不為自己目前的地位著想了。由自治領主的副官,乃至於派駐帝國的事務官,這在費沙的權力架構當中,是一個受到充分敬重的地位。雖然說費沙人原本對權位就沒有什麼尊敬的概念,特別對那些沒有獨立經商的機智與氣魄的小官小吏更是十足的鄙視。但到了像博爾德克這樣的地位,則是人們表現相對敬意的對象。但是如果在重要的對帝國外交上失敗,而辜負自治領主對自己的信賴的話,那麼就成了一個與本身地位不相稱的無能之人,不但會受到嘲笑,而且可能還會被外放成為一個有職無權的普通官員。

  但是如果屈服在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的恫嚇之下,將費沙回廊交出來給帝國軍的話又會怎樣呢?這將使得費沙不憑藉武力,長期以來單靠獨立貿易路線所建造起來的自立與繁榮,全部毀於一旦。

  費沙本身並不是一個可簡單劃分為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一體化主權國家,而是由許多交易商人們,為求在戰亂中堅守住自己本身的自由與利益,而自發自主地所組成的有效率共同體,就像是一間大公司一樣,由股東、工人及管理人員所構成,商人們就相當於大小股東,自治領主就相當於大股東選出的執行總裁。這至少是歷史表面上所顯現出來的事實。

  對此感到自豪且引以為傲的獨立商人們,應該不可能會答應將費沙回廊讓給帝國軍。這很可能會引發抗議破壞交易國家費沙的獨立性與中立性的暴動。自治領主雖然是終身制,但是只要有二成以上有選舉權的「大股東」提出要求,就可召集由六十人所組成的長老議會,會中如果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多數表示贊同的話,則可以將自治領主予以中途罷免。

  自第一任自治領主雷歐波特.拉普以來,這個罷免制度還沒有真正被運用過。

  但事實上所謂的傳家寶刀,也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必須將寶刀拔出的那一天所準備的。魯賓斯基假如將費沙回廊的通行權出賣給帝國軍,商人們勢必會群情洶湧,到時就可能會動用這傳家寶刀。

  如果這一切都成為事實的話,那麼安德魯安.魯賓斯基將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受彈劾而被罷免的自治領主,他難道會甘心承受這樣的評價嗎?博爾德克一點都不這麼認為。事實上,不管正式記錄的說法如何,魯賓斯基所以能成為自治領主,最主要還是地球教總大主教授意的結果。長老會議中所進行的提名、演說、投票、開票,這些都只不過是演給觀眾看的舞臺劇罷了。

  博爾德克的嘴角稍微泛起了笑意。那些相信自己是自由且無拘無束的商人,還有那些自以為厲害、現實且精於算計的商人們,是何等的容易滿足啊!博爾德克忽然羨慕起那些認為唯有自己的財富與創造財富的努力,才是宇宙中最高價值的單純金權主義者。

  但無論如何,魯賓斯基一旦下臺,被視為其心腹的博爾德克自然也無法安穩地坐在現在的位子上。到目前為止,可與之競爭自治領主身邊第一把交椅寶座的人,雖然連個影子或腳步聲都沒有,但是在他出任帝國事務官之後,按替他副官地位的魯伯特.蓋塞林格,雖然是年紀輕輕,但卻以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稱,精明能幹的手腕快速地強化其在自治政府內的影響力。如果稍有差錯,在魯賓斯基與博爾德克被貶謫之後,這名工於心計的年輕小子,很有可能會泰然自若地踏上這最高權力的寶座。當然,在此過程當中有著必然且不可或缺的要素,也就是地球教總大主教的支持--這個人物雖然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不為費沙的市民所知,但卻是費沙真正的支配者。

  儘管魯伯特.蓋塞林格是如何地用盡心機,企圖登上這最高權力的寶座,但只要那黑衣老人乾癟的面孔一搖,他那缺乏自知之明的野心,終將像那未做完的夢一般,宣告終止。

  但是等一等--博爾德克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猛然地抽動一下。要能確保在費沙的最高權力,一定必須得到那個不管再怎麼努力都難以令人喜歡他的黑衣老人的支持。但如果以相反的角度來看的話,這樣不是很好嗎?只要得到總大主教的支持,他,尼古拉斯.博爾德克不也就有資格可以成為自治領主了?這難道是一個不自量力的妄想嗎?不,即使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也不是一生下來就註定是自治領主的。前一任的領主,在成為領主之前,也是好不容易才勉勉強強地擠身在長老會議的末席。與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共同聯手支配宇宙的,如果換作是尼古拉斯.博爾德克的話,又何嘗不可呢?

  現在這個時候,由於連續的計算錯誤,反倒被那金髮小子將了一軍。但是,不妨先讓他覺得自己很好對付,以待日後乘其不備而攻之。而且關於費沙回廊的通行權問題,並不是簡單地給予一種口頭承諾就完事的,不妨將之當作是一種談判籌碼,充分發揮它的利用價值。而且除此之外,還有一張最後的王牌。那個故作聰明的金髮小子,做夢都想不到這世上存在著一個詭異的老人,正張開他那黑色的羽翼,由地球遮覆到整個字宙,所以無論是進是退,這一點都可以當作一種強而有力的武器,有助於鞏固他自身的立場。

  總之,當初的計畫應該要繼續進行下去,博爾德克擬出了這樣的一個結論。現在這個時候,是沒有理由要宣告終止的。即使計畫實施的能力上有疑問,頂多也只是讓魯賓斯基覺得不悅而已。只要在計畫實施的過程當中,努力將失分扳回,且更進一步轉為得分也就可以了。因為尼古拉斯.博爾德克有著如此的才能與器量……

  事務官由沉思之中回神過來之後,對著那位一直不安地注視著自己的一等秘書,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讓他安心。然後吩咐他照原訂誘拐皇帝的計畫行事,並且開香檳來預祝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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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Ⅱ


  陣雨使得帝都的市街上,籠罩在一片無色彩的凸紋簾帳當中。雷歐波特.休馬哈注視著攀爬在窗上的雨滴,心裡想著今年的天候似乎並不調順。本來在這個季節裡,帝都的中心街道上應該是充滿了陽光和綠意,到處都可以聽到讚美那洋溢著透明感的大自然帶與人類豐裕生活的謳歌。在過去,甚至有人說大自然往往扮演著緩和平民階級當中不滿情緒的角色……

  「上校,你不吃些東西嗎?」

  餐桌上擺滿了酒菜,環視周圍的眼神中洋溢著情感的蘭斯貝爾克伯爵在上校的背後問道,未待其回答,隨即在深底的玻璃杯中注滿了黑啤酒,並且一飲而盡。

  帝都黑啤酒的豐潤,到底是費沙那兒所無法比擬的,蘭斯貝爾克伯爵不無偏見地想著,不僅僅在生理的需求上,同時也在心理上滿足了他那純樸的鄉土愛。休馬哈回過頭來無言地看著,他知道那黑啤酒根本就是在費沙投資的工廠中生產出來的,不過也沒有必要破壞年輕伯爵的興致。他們所投宿的旅館也是費沙出資經營的,他忽然想說出一句非常諷刺的話,不久之後,是不是連他們所呼吸的空氣,都要打上費沙的商標呢?

  對蘭斯貝爾克伯爵來說或許是有充分的理由,但自己又是為了什麼而來到這樣的一個地方呢?自嘲的陰影悄悄地溜過休馬哈的臉頰。

  在宇宙港等許多地方,海關官員及憲兵們態度上的變化,休馬哈沒有理由會沒有察覺到。不是壞的變化,而是愈來愈好的一種變化。他們這些人在以前一向將權力和權威玩弄在股掌之間,遇到身份地位高的人就哈腰彎背、逢迎陷媚,而面對普通平民則是以一種高壓的姿態,露骨地公然索賄,但是現在的他們,卻是禮儀端正、勤勉工作、忠於職守。這無疑地是綱政整肅的結果,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改革,確實是深入到整個社會體系的每個角落。而自己之所以由亡命之處重返此地,卻是為了要斬斷這一切改革與整肅的源頭。

  年輕的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正陶醉在拯救皇帝這種甜美的英雄主義夢想當中。自稱為「忠誠派盟主」的瑞姆夏德伯爵承諾將賜給他在流亡政權當中顯赫的地位,並且增大他將來的領地,作為對他的激勵。

  「報酬等等並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在於行為本身所代表的意義。」

  亞佛瑞特如此斷言,應該是發自內心的想法吧!而對休馬哈也承諾將給予提督的稱號,但這並不是他所想要的。亞佛瑞特還好,他堅信自己的行為是充滿正義的,而休馬哈卻是連這一點也不予認同。銀河帝國--高登巴姆王朝勢必在不久的將來終要滅亡,不,事實上已經滅亡了。隨著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的堀起,以及門閥貴族聯合軍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中的敗亡,這個滅亡已經是註定的了。這原本就是歷史的潮流,而在這個時候,仍然想要建立流亡政權復辟舊制的意圖等等,只能算是對於歷史進步的一種反動罷了。況且,如果只有騎士道信徒蘭斯貝爾克伯爵,或者是夢想陰謀家瑞姆夏德伯爵的話那也就罷了,正因為編寫劇本的是費沙一夥的功利主義者,那麼自然會令人想到字裡行間,另外還有著字面上所看不到的真實劇情。

  如果能以自己的自由意志來加以選擇的話,那麼休馬哈根本就不想參與這種使行星違反自轉方向的無意義行動。他是受到了威脅與逼迫才身陷其中的,並不是他本身受到危害的緣故,而是與他一同亡命的部下重新建立的新生活受到了威脅,雖然如此,他也絲毫不覺得有所慰藉。這件事另當別論,當整個的行動定下來之後,他對自己發誓,將盡可能在行動中使費沙的利益受到最大的損害。與其說是報復,不如說是為了回避今後發生同樣的事情而被迫且心不甘情不願地為費沙賣命。

  除此之外,休馬哈還有些事耿耿於懷。從這次行動一開始時,他就不曾抱持著樂觀態度,甚至可以形容是在滿滿的一大杯悲觀飲料當中,重新又加入了一滴,而這一滴並未破壞表面張力微妙的均衡,反而更使得裡面的酒不容易由大杯中溢出來。既然做了,他當然希望能成功,或者說是不希望失敗會來得更為貼切,而這也與他本身是一個行動參與者的矜持有關。將幼帝自宰相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手中救出,然後在自由行星同盟內建立亡命政府,將來的話,當然就是打倒羅嚴克拉姆公爵,凱旋回歸帝都奧丁--當由費沙自治領主的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那裡聽到這整個構想時,休馬哈怔住了。整個行動簡直就是毫無成功的可能性且沒有意義的愚行。在那之後,雖然有不少令他相當在意且無法接受的事情,但光就費沙在帝國駐在事務官博爾德克是當地接應他們的總負責人這一點看來,休馬哈不得不多加以小心謹慎,以免有什麼把柄落在他的手中。

  休馬哈心中盤算著最壞的情況,費沙說不定會一面唆使他們去誘拐皇帝,另一方面則將這個情報透露給羅嚴克拉姆公爵,把他們二人當作是犧牲的羔羊,送給羅嚴克拉姆公爵賣個人情,或許是這樣的一些小動作吧,又或者……

  不論如何,目前並沒有足夠的情報可以分析出真正的狀況。休馬哈感覺到流進他喉嚨的黑啤酒,有著一股令人不愉快的苦澀。像傀儡一樣地受他人操縱指使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即使那是為了達到一個崇高的目的,更何況眼前這件事,早已經擺明瞭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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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當行動的最終決定下達的時候,休馬哈與亞佛瑞特再度對潛入新無憂宮的具體計畫加以檢討。

  新無憂宮的地形草圖並未對外公開,所以儘管動用了費沙組織的力量,想要取得也並非容易的事。雖然說在權威主義下的政治體制當中,籍由非公開而使一般市民處於無知的狀態,類似的慣用手法對於權威的確立與維持是非常有效的,但就防止恐怖行動這一點看來,也是有其實際上的價值。

  在這壯麗的宮殿群當中,大致區分為舉行謁見與會議的政權中樞「東苑」,皇帝一家人生活起居的「南苑」,被稱為「後宮」有著許多美女居住在那裡的「西苑」,以及在廣大的森林與草地上放養著許多鹿和狐狸的獵園「北苑」等四個地區,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無法劃分所屬的獨立建築物和庭園等等,占地總面積多達六十六平方公里。噴水池二○○○個,大理石所砌成的回廊,總長達四○○公里,涼亭更多達七五二處--還有其它不勝其數的建築,在在向人們訴說著這個皇宮的規模。萊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羅傑,過去就曾在西苑當中靠近北苑的地方修築別館。

  「新無憂宮當中,很令人意外的是並沒有設防。」

  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由於身為貴族,過去曾無意間進入這壯麗的宮殿之內,因此對此知之甚詳。在使用智慧機械就可解決的事情,卻特意地使用人類的勞動力,這是在帝國當中,為了誇耀本身的權力和權威所產生的特殊狀況。無需追溯到魯道夫大帝全盛的時代,在過去那段歲月裡,不管是在庭園或是在回廊下,幾乎每二十步的距離就有全副武裝的近衛兵仁立在那裡。在被稱作是「暗紅色的六年」的佛瑞德李希三世治世的晚年當中,由於陰謀、暗殺、恐怖行動四處橫行,為了防範近衛軍的叛亂,專門設置有「北苑龍騎士旅團」以及「西苑步兵旅團」,據說這些部隊的砲口所指的,就是近衛師團的司令部。

  繼佛瑞德李希三世之後即位的馬克西米利安.由謝夫二世後來雖然廢除了北苑及西苑這些應該說是皇帝私人衛兵的軍隊,但這些軍隊卻轉而與競爭皇位繼承的失敗者聯手要打倒新任皇帝。由於有這樣的危險性存在,使得原本為侍女,後來晉升封後的齊格琳蒂皇后,不得不時時身上帶著槍,守護在皇帝丈夫的身邊。但儘管如此,仍然未能防範不幸事件的發生,新任皇帝被害飲毒倒下,經過一番搶救之後,性命算是保住了,但是視力卻極度地衰弱,而陷入一種半失明的狀態。他本身雖然具有足以被稱為名君的資質,但如果沒有皇后齊格琳蒂全力的輔佐,與那位整肅國政,身為實質宰相,性格剛直的司法尚書繆劄的協助,其治理國家的能力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吧!有著半盲的障礙,馬克西米利安.由謝夫二世卻還能夠使帝國免於內部的崩潰,奠定了再出發的基石,甚至被後世讚揚為「中興之祖」。但是,就整個大局來看,在其後的一個半世紀裡,和自由行星同盟之間始終未見完結的戰爭,這個責任或許也要歸屬到將帝國重建起來的他身上也未嘗不可。

  其後,以智慧機械來取代人類的思想被實施貫徹,但也只是在人數上有些變動,士兵們的身影卻從未曾在壯麗的宮殿當中消失。

  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大幅地削減了宮廷的預算,並且將西苑與北苑完全封閉起來,其餘在東苑和南苑的建築物也大半都關閉。除了一部分形式上的國事議式之外,所有政治上實務的計畫與裁決,都在萊因哈特的宰相府當中進行。無意義的宴會或園遊會的次數也大量減少,過去曾誇耀不夜之繁榮的皇宮也失去了原有的華美,而逐漸顯露出孤獨頹廢的殘像。

  「進到新無憂宮裡面以後,就讓我來帶路吧!現在雖然是被封了,但並沒有被改建,只是棄置在那裡不用罷了。」

  亞佛瑞特說道。並且保證在他記憶當中的那些窗、回廊、門等等,現在應該全部都還可以用。接著,他將聲音壓低,說出不為人知的秘密。原來在這壯麗的宮殿當中,各處都設有秘密的通道和密室。即使是羅嚴克拉姆也不見得會全部知道,這些應該可以作為有效的利用。

  關於這些事情,休馬哈也是知道的--雖然也都只是聽說而已。歷代的皇帝們害怕有暗殺或革命,為了能及時避難或脫逃,故在二層牆壁之間另外建了小房間,或在地下挖掘秘道,而將出入口設在庭院茂密的灌木叢當中。所以便有人偷偷流傳著,說整個的新無憂宮就好像是一座迷宮一樣。

  在這些迷宮當中,也曾經多次被實際使用,因而有許多悲劇和喜劇也隨之產生。皇帝威爾赫姆二世的次子亞爾伯特大公,十五歲的時候帶領著侍從武官到地下迷宮探險之後,經過了一個世紀,至今仍下落不明。有人說這整個事件是皇帝的寵妃朵羅蒂亞所策劃的。她受皇帝寵愛,生下了亞爾伯特,因而招致皇后康絲丹倩強烈的憎恨。當皇帝臥病在床的時候,朵羅蒂亞因害怕皇后會加害於自己的兒子,故委託忠誠的年輕侍衛,帶著她的兒子由地下道逃走,亡命到遠遠的自由行星同盟上,過著平民般安穩的生活。但另有一派的人認為,皇后康絲丹倩才是這整個事件的罪魁禍首,是她故意慫恿亞爾伯特到地下迷宮去探險,在少年迷路之後棄之不顧,並任其悲慘死去。

  這樣的傳說眾說紛紜,但為一般人所知的事實是,亞爾伯特大公跟侍從武官在地下行蹤不明之後不久,威爾赫姆二世病歿,由皇后的親生子即位,在封號寇涅利亞斯二世之後的數天,朵羅蒂亞在遭受毒殺的徵兆下瘁然死去,一個月之後,先前的皇后康絲丹倩也因罹患不明原因的熱病發狂而死--等等這些事情,都在在充分刺激著人們的好奇心與想像力。二種不一樣的傳說,自然形成日後二種不一樣的故事結局。有某一個貴族堅持說曾經在費沙的客船內,見到亞爾伯特已長大成人的身影。另外又有一名軍人,在事件發生十年之後,奉命下地下迷宮進行調查時,聲稱曾經聽到由牆壁的另一面,傳來少年詛咒皇后的聲音。

  這些都確實成了悲劇,但也有喜劇由這些悲劇之中衍生出來。事件發生二十年之後,寇涅利亞斯二世身無後嗣而重病臥床,應該由什麼樣的人來繼承皇位呢?貴族們有的急著物色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選,有的瘋狂奔走,極力遊說別人認定自己的繼承資格。就在這時候,一名自稱是長大後的亞爾伯特的男子出現了。他憑著高明的口舌與那些看似真實的證文與證物,獲得了很多貴族的信任。長年懷疑著自己母親罪行的寇涅利亞斯二世,甚至將「弟弟」叫到病床前,出現了一個淚流滿面的相認場面,貴族們期待著他或許會成為新任皇帝「亞爾伯特一世」,紛紛爭先恐後地趕來攏絡他博取好感。

  對於由某個大貴族所免費提供的豪華別墅,亞爾伯特(該名自稱亞爾伯特的男子)非常高尚有禮地對他們的好意表示感謝,並且慷概地承諾他們將來的地位與領地。他的名望是愈來愈高了,但忽然有一天,這個騙局終於真相大白。下任皇帝候補第一號的亞爾伯特大公殿下,竟然偕同一名叫人憐愛的侍女,帶著相當於五千萬帝國馬克的財寶,自帝都奧丁逃去無蹤了。留下來的是一大群被騙走財物愕然不知所措的貴族們,以及超過十人以上懷著他的孩子,夢想著將來能成為皇后的千金小姐。這些貴族小姐半數以上生下了不名譽的私生子,而有幾個與亞爾伯特同名的貴族,也因難耐與這個天才騙子同名,而紛紛改名。平民們則因為有了可以嘲笑這些愚昧貴族的話柄而暗自竊喜。

  但這件事另當別論,也有人認為這名自稱是亞爾伯特的男子,事實上可能就是真正的亞爾怕特也說不定。但這個大膽的騙子並未再度出現在這些被害者的面前,事實究竟如何,終究不得而知。

  不管是詩情畫意也好,平淡無奇也好,自魯道夫大帝以來,經歷了五個世紀滄桑演變的新無憂宮,為各式各樣無數的傳說所圍繞著。自己及其他人的行為,在幾個世紀以後,也會輝煌成功地為人們所津津樂道吧!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非常確信地對休馬哈如是說道。

  真是無可救藥的「行動派詩人」啊--……休馬哈這麼地想著,但是因為亞佛瑞特在人格和品德上並無過失,所以他這麼想並無輕蔑的意思。畢竟,休馬哈認為自己本身也沒有任何資格來輕視任何人。自己和亞佛瑞特唯一不同的是,他是為了那連自己也不相信的事情而賭上自己的性命,如果這不是愚人的愚行的話,那又該稱之為什麼呢?

  總之,無論如何,當看到亞佛瑞特時,休馬哈心裡想著,就算是為了讓他高興也好,努力使這次行動成功吧!況且,故意嚇唬一下那個金髮的小子不也挺有趣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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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8 11:07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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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Ⅳ


  在另一方面,被貴族視為是「殘忍地對皇帝橫加迫害」的金髮青年,此時也正召集了主要幕僚在商談對策。

  帝國宇宙艦隊總參謀長巴爾.馮.奧貝斯坦一級上將,當聽到費沙與門閥貴族的餘黨一起共謀誘拐皇帝的計畫時,臉上幾乎看不到一絲驚愕的表情,他原本就不被認為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此時也只是用他那副感光電腦所組合而成的義眼,一面正經嚴肅地注視著年輕的主君,一面點頭表示同意。

  「看來應該是費沙黑狐做的好事,編劇和導演由他們在幕後擔當,而實際登上舞臺演出的則是另外其他的人。」

  「因為如果自己也登上舞臺的話,很可能會受到來自觀眾席的攻擊,故由他人來冒這個危險是最好不過了。」

  「那麼,我們應該怎麼做呢?您是打算順應費沙的提議,讓皇帝被誘拐嗎?」

  在這位俊美的帝國元帥那冷峻的唇邊,浮起了一絲的笑意。

  「或許是吧!讓他們去試試看的話也蠻有趣的。」

  「那麼,是不是要減少皇宮的警衛,好讓他們容易下手一些。」

  「沒有這個必要。」萊因哈特的反應顯得相當漠不關心。「因為依目前的警備狀況並不是十分地森嚴。而且就另一方面來說,宇宙中甚至也有人可以不流血地佔領伊謝爾倫要塞,費沙策劃這件事,自應有相當把握,否則的話,我們難道還值得和連一個皇帝都無法挾持的無用之輩聯手嗎?」

  挾持皇帝--這對實際行動的人來說卻是拯救,如果這項行動成功的話,萊因哈特則與費沙暗地裡締結盟約,把和同盟之間的軍事對決推展到最終局面。而如果他們這項行動失敗的話,萊因哈特也可以獲得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指責費沙才是陰謀挾持皇帝的幕後主持人而加以討伐。無論結果如何演變,對萊因哈特而言,都可以自由地選擇各種牌法的組合。

  博爾德克,那個自信過度的費沙事務官,是耍花招玩把戲做的太過頭了。他是不應該故意向人暗示自己不管大大小小任何事都曉得的。如果他若無其事地一直保持著旁觀者的立場,到事情成功之後才來進行秘密交涉的話,那麼這一邊無論如何都不得不作出某種程度的讓步。那傢伙是失敗了。之所以失敗的原因,在於他把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誤認為是和那個二流詩人一樣甘願被當作是傀儡的人。博爾德克理應為這樣的無知和無禮付出相當的代價。

  「這樣吧!奧貝斯坦,對那個心中點燃著忠義之火的二流詩人加以監視,只是監視就行了,沒有必要加以干涉,不過萬一要是費沙改變計畫,也有可能會殺人滅口,到時候你就幫幫他們吧!」

  「遵命。如此事先幫助他們的話是不是有什麼好處?」

  二流詩人等人不但可以作為證明費沙陰謀存在的活證據,而且在必要的情況下,今後與費沙交涉時也會有些利用價值。另外,對萊因哈特來說,如果休馬哈是一個難得的人才,那麼能夠與之會面也是一件好事。

  「沒錯。還有,前任的帝國副宰相凱爾拉赫,現在是不是由你的部下在監視呢?」

  肯定地回答之後,奧貝斯坦的兩隻義眼,閃爍著一種異樣的亮光。

  「是否要預先作逮捕的準備呢?」

  「先準備好。如果能被視為挾持皇帝,不,拯救皇帝的共謀者,這應該是開朝以來的每一個王公大臣應有的光榮宿願吧!」

  「或許,說不定會意外地發現有共謀的事實也說不定。」

  萊因哈特在這一瞬間,望著對方的臉,但是總參謀長看起來不像是刻意地在說笑話。

  「不,應該不會。」

  第一,凱爾拉赫並不被認為有這樣的勇氣與行動力量來企圖和萊因哈特作對;第二,如果門閥貴族派的餘黨將凱爾拉赫牽扯到這個陰謀當中的話,不但要保證使他由帝都中安全逃出,而且以他原為帝國副宰相的身份,還要承諾給予他在流亡政權中相當高的地位。如此一來的話,彼此之間產生權力鬥爭的可能性也就提高了。如果是那個二流詩人的話也就罷了,對其他的野心家而言,則無異是自己為自己樹立一個競爭對手,種下了日後頭痛的種子。

  不過,如果計畫者與執行者之間缺乏完全的溝通的話,那麼像行動派詩人蘭斯貝爾克伯爵那樣心無城府的人,為了要有更多的同伴,或者說,為了將達成偉業的喜悅與他人共用的話,那麼或許他會私下去找凱爾拉赫也說不定。

  無論如何,目前的不明朗因素太多,靠理論性的思考來推斷也是有限度的。由於萊因哈特本身從頭到尾一直都是處於應對費沙所設圈套的立場,所以並不打算要先發制人,而且也沒有那個必要。

  「目前也只有走著瞧了,這樣也好,過不久,就讓那二流詩人表現一下他們的愛國行動讓我們看看吧。」

  「就遵照您的指示……」裝著義眼的總參謀長輕輕地乾咳一聲。「一旦皇帝被挾持的話,那麼負責皇宮警備工作的人自然要被問罪了!摩頓中將勢必要用他的性命來為這件事贖罪吧。」

  「一定要讓他死嗎?……」

  萊因哈特在腦海中,描繪出那個誠實敦厚、六十歲左右的年老軍人的身影。

  「摩頓中將是一個思想頗為老式的男子,一旦皇帝被挾持,即使閣下您赦免他的話,他本人大概也不會就這樣領受您的好意!」

  似乎在斥責年輕主君一時的心軟似地,奧貝斯坦顯現出極為冷峻的表情。對於敵人也就是門閥貴族勢力從不寬容的萊因哈特,對於己方的人則未必能做到如此。是否會激怒到他姑且不論,如果因為情勢盤算所需,而必須讓無辜的部下犧牲性命的話,那麼在他精神回路的深處,總會有兩種不同的聲音在交互吶喊著。

  又是一條必須流血的路!萊因哈特在心裡低吟著。如果紅髮至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還在的話,是絕對不會容許這種將無辜的摩頓犧牲掉的作法吧。過去當知道萊因哈特利用「威斯塔特大屠殺」作為政治策略的時候,吉爾菲艾斯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滿懷悲痛地想要勸阻萊因哈特。後來,同樣因為作權謀上的考量而選上坎普當總司令官,以致讓他戰死那一次,萊因哈特事後回想起來,滋味也絕不是好受的。

  「……知道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到時候,就讓摩頓來負這個責任吧!不過僅限於摩頓一人,不要再牽涉到其他人!」

  「摩頓的直屬上司是克斯拉……」

  「克斯拉是一個很難得的人,如果連憲兵總監也被處以重罪的話,士兵們或許也會受到動搖。警告和減俸,這樣就可以了!」

  聽到這些話,總參謀長的心中或許在嘆氣。

  「閣下,雖然會玷污您的耳朵,但請讓我說一句話。如果一棵樹也不捨得砍,有石頭也不剔除的話,是沒有辦法在茂密的樹林裡開出一條路來的。」

  萊因哈特用他那冰藍色的瞳孔瞪視著奧貝斯坦。在這近似苛烈的眼光當中,好像欠缺了點什麼,又好像多了些什麼。

  「你所說的就像是給中學生上的馬其維利主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一種思想)的教材。你難道認為我連這個都不懂嗎?」

  「話雖如此,不過卑職認為,閣下您有時會忘了最基本的事情。打從人類歷史一開始,所有的英雄帝皇都是將寶座奠基於不僅敵方,甚至己方的大量的屍體之上的,沒有任何一個為王的人是雙手潔白的,這一點即使是身為部下的人也都有所瞭解,臣所希望閣下您明白的是,有時候對部下賜死正是報答其忠誠的一種方式。」

  「那麼,你是說即使你自己也會不惜為了我而甘願犧牲嘍?」

  「如果有必要的話……」

  在這樣的回答當中,充滿了沉著的義務感,但是卻缺乏一種非理性的熱情。

  「好好記住你剛才說過的話……沒事了,你下去吧!」

  年輕人的聲音當中,隱約地有著怒氣難抑的焦躁。一時之間,奧貝斯坦雖然想說點什麼,但還是閉上嘴忍住了。他行了一禮之後,自年輕主君的面前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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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奧貝斯坦回到家之後,首先出來迎接他的是達爾馬西亞種的老狗,它高興地搖著尾巴,允許它的主人走進門口。跟著迎接他的管家,一面伸出那原本應該接住主人外套的手臂,一面詢問晚飯配酒的品牌。

  「不用了,羅嚴克拉姆公爵稍後應該會再召見一次,酒就不用了,晚飯簡單一點就可以了。」

  當奧貝斯坦身著軍服吃著沒有酒的「簡單晚餐」的時候,影像電話鈴聲響了,畫面上出現的是萊因哈特的首席副官阿爾茲.馮.修待萊少將的身影。

  「總參謀長大人,羅嚴克拉姆公爵緊急召集,公爵現在還在元帥府,所以請您入府晉見。」

  修特萊少將一如往常禮儀端整地報告,看到奧貝斯坦在自家裡面吃晚餐卻仍然身著軍服的景象,不免覺得奇怪。配有義眼的總參謀長,當然不認為有加以說明的必要。

  「……有件事我忘了。」

  再度見到總參謀長時,這位俊美的帝國宰相將所有的寒喧和前言全部省略,立刻切入正題。

  「請問是什麼事呢?」

  「你應該不會意外吧?如果你不是早已經料到的話,應該不會這麼快就應召前來了。」

  「下官惶恐。下官認為閣下勢必會考慮到繼艾爾威.由謝夫陛下之後,新的皇帝人選。」

  「沒錯。關於候補人選,你有什麼意見?」

  像這樣由他人聽來必定會感到異常愕然的重要對話,卻在兩人之間被平淡地輕輕掠過。

  「有一位先帝魯道威希三世第三皇女的孫女。父親是貝克尼茲子爵,他並未參加去年的內亂,是一個除了象牙雕刻品的搜集之外什麼都不感興趣的男子。母親是博典道夫伯爵夫人的侄女。雖然是一個女孩子,不過在這個時候立個女皇帝也無妨吧!」

  「年齡呢?」

  「剛出生八個月。」

  不管是奧貝斯坦的表情或者是聲音當中,都沒有任何一點會刺激起幽默感的東西。萊因哈特之所以想笑,無疑地是因為一種感覺荒謬之至而不得不笑的衝動。

  七歲的小孩自王座逃離,由出生八個月的嬰兒繼位。不久之後,即將誕生一位連一句話都還不會說的全宇宙的支配者、全人類的統治者,甚至還是制定宇宙所有法則的全能之神。

  如果要用來象徵權力與權威的愚劣的話,沒有任何東西會比這幅活人像畫要來得更貼切的了。擁有尚書或提督等等頭銜的大人們,跪在這個連尿布都還不能拿掉的嬰兒面前敬禮跪拜,甚至還必須誠惶誠恐將她的哭聲當作是敕語來聆聽。

  「這,不知您意下如何?或者是要再另外找尋其他的候補人選?」

  奧貝斯坦的話事實上並不是詢問,而是在催促對方趕快下決定。

  萊因哈特停止了笑聲,好像嫌麻煩似地點了點頭。

  「好啊,就讓那個嬰兒登上王位吧!送給小孩當玩具的確是缺乏些趣味性,不過能夠擁有這種玩具的小孩,宇宙中只要有一個也就夠了,要有二個的話就嫌太多了。」

  「遵命。不過那個貝克尼茲子爵,聽說因為有部分象牙雕刻的貨款沒有還清,正被商人經由民事訴訟提出控告,應該如何處置呢?」

  「原告要求的金額是多少?」

  「七萬五千帝國馬克……」

  「設法讓他們庭外和解吧。如果新皇帝的父親因欠錢未還而入獄的話,這未免太不成體統了。用宮內省的預算來支付這筆費用吧!」

  「是。」

  奧貝斯坦行禮之後站了起來,由宰相面前退下,這次是為了回家休息而退下的。

  自少年時代姐姐被佛瑞德李希四世強納入後宮開始,這位金髮的年輕人就曾想像過,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能握有廢立皇帝的權力,究竟會給自己的心情帶來何等的愉悅痛快呢?然而到了現在,自己雖然已經掌握有這樣的權力,但是每當在行使這份權力的時候,他的心卻好像是收起了翅膀一般地蟄伏不動。跨越了五個世紀之久,獨佔了所有的權力和光榮,處於階級社會的頂點君臨天下,但卻成為社會一切弊病的惡瘤--也就是社會財富與政治權力分配不公之根源--的高登巴姆家族,已經由黃金建造的宮殿跌落到陰溝裡面去了。這原本是應該令人感到有一股復仇的快感,但是代之而起的卻是一股酸味強烈的苦澀由胃部湧到咽喉,萊因哈特忽然有了一種噁心得想吐口水的感覺,掙扎猶豫了五秒鐘之後,他將其實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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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Ⅴ


  在休馬哈的實行計畫當中,有一項不可或缺的條件,那就是聲東擊西的調虎離山之計。也就是說,在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與休馬哈要潛入新無憂宮的同時,在另外一個方向,沒有軍隊把守的帝都市街當中,進行對員警設施大規模的破壞工作,目的是將警備相關人員的注意力吸引到那個地方去。

  在聽到這一個計畫的時候,亞佛瑞特稍微地斜著頭說道:「這個方法應該是不錯,不過羅嚴克拉姆公爵是一個頭腦非常清醒的人,說不定會看穿我們的企圖。」

  他並不曾像其他的大貴族一般,把萊因哈特叫做是「金髮小子」,或許就是這種與生俱來的節度分寸,成為休馬哈對他產生好感的原因之一。

  「但是至少試試看的話,對我們並沒有損失。我是打算讓費沙的工作人員來替我們做這件事。」

  「不好做這樣無理的要求吧!他們一直在旁邊說明我們達成這崇高的目的。到目前為止,這不是已經很足夠了嗎?上校!」

  休馬哈的想法就不一樣了。他不但不認為自己等人的行動是高尚的,而且也知道被利用來達成對方目的的不是費沙而是自己。但是他說出來的卻只是:「或許吧!或許我們沒有理由期望太多。」

  「不但如此,上校,這件事必須要完全借由我高登巴姆王朝的臣下的手來完成,才能益發顯出其可貴的光芒。」

  「沒錯,確實是這樣。」

  休馬哈言不由衷地說道。他原先的用意是希望由費沙來負責直接的破壞工作,把他們由共犯的立場拖進來成為主犯。他認為不管用如何毒辣的手段來對付費沙,都不算是什麼過份的事。如果事態的進展不順利的話,那麼連費沙人也不敢保證絕不會將亞佛瑞特與休馬哈出賣給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既然如此,我等不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對費沙索取相對的價碼嗎?

  想到這裡,休馬哈又再度陷入厭煩的思緒當中。自己本來應該是在戰場上展現智謀的武人,為什麼被拖進這場毫無意義的行動當中?費沙自治領主的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對他說「你不應該是個在泥土和肥料中終其一生的人」。雖然說沒有必要讓他們那些人來判定自己是屬於什麼類型的人,不過或許自己也是確實沒有資格可以混混沌沌地過一生吧!換另一種角度來說,那個年輕但不草率的副官或許也道出他真正的心聲……

  「撇開這件事不談的話,上校,有關潛入路線……」

  亞佛瑞特的聲音裡面充滿了無法抑制的興奮與昂揚的感覺。

  「我個人是希望能利用這一條路線,可以經由北苑和西苑來到南苑吉斯穆特一世銅像的腳下面。這些地方現在都被封鎖,所以被發現的可能性很小。」

  亞佛瑞特的手指頭在地圖上頭用力地指著。這張地圖是費沙的事務官所提供的,他說這面圖是費盡千辛萬苦才拿到手的,讓人聽起來很明顯地是在故意賣弄人情。

  由帝國博物學協會大樓的地下室開始,總長達十二。七公里的地下通路,是亞佛端特前面的第五代祖先,奉當時的皇帝肯奧克二世的敕令所建造的。其祖先因此功績而由皇帝下賜一名寵姬,且蒙受皇帝的托負,其後世子孫負有光榮的使命--在皇帝危急的時候,利用這條通路護駕脫離險境。

  「我早已在五代以前,被註定了要來完成這項神聖使命的命運,這只能說是一種奇緣吧!」

  「問題在於要怎麼樣才能潛入博物學協會。雖然說這比潛入皇宮內部要來得容易的多。」

  蘭斯貝爾克伯爵家族這項神聖的使命,並不在休馬哈所關心的範圍之內。因為在實務上必須解決的難題,還有很多正等著他去處理。注視著地圖,他不斷地在心裡重覆著嚴謹的自問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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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Ⅵ


  七月六日的夜晚,亞佛瑞特.馮.蘭斯貝爾克伯爵與雷歐波特.休馬哈已經到了新無憂宮的地底深處。

  在那一個晚上,帝都的南方郊外,由於有人舉報揭發激進派共和主義者的秘密武器工廠,故動員了大批的憲兵前往處理。他們在發現工廠,沒收了所有的武器之後,大概也沒有能夠逮捕到任何一個共和主義者吧!因為那是應休馬哈強烈的要求,由費沙的事務官博爾德克所一手編導的。他利用廢屋的地下室加以改造,並且搬來所有的設備與武器,花了三天的時間把這裡佈置成看起來像是一個工廠的地方。如果只是要製造當天晚上的混亂,那麼這樣也就夠了,但是休馬哈仍然要求使這「工廠」爆炸以增加混亂的程度,博爾德克卻以「恐怕會造成人員傷亡」為由加以拒絕,不過還是答應向治安當局或新聞報導機關放出假消息,並且在地下通路的出入口,也就是帝國博物學協會大樓的前面準備一部地上車,待休馬哈等人回來之後,立即將之載往事務官辦公室並且加以保護。這或許也是因為休馬哈不顧亞佛瑞特在一旁的愁眉苦臉,強調是為了要保護皇帝和自身的安全所採取的必要措施的緣故。

  不管如何,誇稱是全宇宙之統治者的銀河帝國皇帝,由於害怕被暗殺或叛亂,而不得不在一個行星的地底深處挖掘逃生隧道的這個事實,想必是滑稽至極了,然而現在這個時候,自己一行人卻身處在這種地道裡面,這簡直像是小丑的行為般一樣地可笑,休馬哈如此地確信著。

  在這長達十公里以上的隧道當中,他們二人當然不可能步行。而且,去的路上姑且不論,回來的路上更是需要爭取時間。休馬哈所駕駛的是一部利用太陽能電池作動力的四人座輕型地上車。這部車是由一種特殊的有機質樹脂材料所造成,只要在上面倒上一種酸性物質便會立即溶解。但接下來,只要將化學上的酸性物質除去,便可以再度重新作為材料來使用。對休馬哈等人來說,由於還要靠它來逃跑,而且很容易便可以湮沒證據,所以在這個時候,這是一輛貴重的寶物。

  由於秘道建築的目的是強調實用性,理所當然的這條隧道的內部也就去除了高登巴姆王朝一貫的所有建築物均過度矯飾的通病,在這半徑二點五公尺半圓形的內壁當中,所看到的都是未加粉飾的強化水泥。據說蘭斯貝爾克伯爵家族五代前的家主,為了使皇帝能夠順利逃亡,甚至在隧道內部裝置有阻止後面追兵的各種機關,不過到了亞佛瑞特這一代,這一切都已經被忘卻,沉澱到記憶河流的底部去了。

  不久,在前方有灰色的壁面阻擋著,兩人於是由地上車上下來。天花板上的一處有螢光色圓形的燈光正淡淡地閃耀著。亞佛瑞特用左手食指上的戒指向那圓形燈光的中心推進,極低周波的電流接通,大約十秒鐘之後,天花板一聲也不響地開了……。

  五分鐘之後,二人爬出地下通道,來到南苑的地面上,立即潛入目標建築物。如果是前任佛瑞德李希四世在位的那個時候,這舉動必然會遭到近衛兵的盤問。但如果說此時是天助我也的話,是不是太過於諷刺了呢?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二樓上,一間有著寬闊陽臺的臥室。在那個房間裡面,有一個少年正坐在黃羅錦蓋的床上。尚未完全脫離幼年期的年齡,穿著極為昂貴的絲綢睡衣,抱著一個幾乎有自己半身高的布偶小熊。黃色的頭髮,茶色的眼珠,突起的下巴,平滑但卻缺少光澤的皮膚,如此的特徵映入侵入者的視線之內。而這名小孩也抬頭意外地看到這二個大人。

  「皇帝陛下……」

  年輕伯爵的聲音裡面,蕩漾看激動的波浪。

  這名少年就是亞佛瑞特效忠獻身的對象,也就是銀河帝國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

  少年皇帝遲鈍的眼光,奇怪地瞪視著雙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行禮作揖的青年貴族。或許是因為在夜裡而睡意上升的緣故,但看來又好像不是這樣,似乎是缺乏一種鮮活靈敏的感受能力。當亞佛瑞特又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幼帝搶先尖聲說道:「這個人為什麼不跪下呢?」

  伴隨著那尖銳的聲調,他那譴責般的指尖,指向雷歐波特.休馬哈。上校一直是以冷靜且極為嘲諷的旁觀者的態度,在背後冷冷地看著這幕應該要覺得感動的景象。

  「上校,在你眼前的這一位就是統治全宇宙的皇帝陛下啊!」

  亞佛瑞特回過頭來所說的,當然並不是說明,而是間接式的命令,休馬哈順從了伯爵省略的那一部分的意思,於是便單膝跪了下來。這並不是因為對於皇帝的敬畏,只不過是對於這個年少同行者的一種體諒。他一面形式化的鄭重行禮,一方面感覺到內心愈來愈強烈的不平衡感。幸好當時並沒有其他旁觀的人在場,這或許該說是幸運吧!

  「陛下,小人乃陛下的臣民,名為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為了將陛下從奸臣手中救出,故冒死前來謁見。由於事出非常,故請陛下原諒臣等諸多無禮之處。往後希望能終生侍奉陛下作為贖罪。」

  七歲的皇帝不為所動地將忠臣熱情的申述置若罔聞,只是一聲不響地用手粗暴地玩弄拉扯著布偶小熊,對於亞佛瑞特所說的話不但沒有興趣,而且根本無法理解。以七歲的小孩來說,當然無法理解亞佛瑞特所使用的莊重措詞,而愛國的浪漫騎士--年輕的伯爵卻期盼著幼主會是一名天才兒童。亞佛瑞特的兩眼,頓時浮現出淡淡的失望。然後他又立刻提醒自己說:這樣的期盼超過了一個臣子應有的本份。於是接著便以柔和的聲調,央求那小孩跟著他們一起走。這一回並沒有使用任何難以理解的措詞。

  但七歲的皇帝好像一點都聽不進去似地,還是逕自地拉扯或搓揉布偶的耳朵,最後終於將小熊的耳朵揪了下來,起先是只有耳朵,最後則將整個布偶撕爛,狠狠地扔向床邊,拋得遠遠的,當他由床上緩慢地走下地來的時候,無視於兩個大人的驚愕,以背部對著他們。這個小孩很明顯地是有一種精神失調的症象。

  「啊,皇帝陛下!」

  亞佛瑞特的聲音裡暴露出一種失望的狼狽。少年皇帝的態度,與他所有的想像完全相反。雖然並未期望會受到讚賞或感謝,但如果能稍微有一點像大帝國君主的反應,或者是正常孩子模樣的反應也應該都是好的。可惜如今在艾爾威.由謝夫的言行或容貌上,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被形容為「天使一般」的要素。

  「怎麼辦呢?伯爵。」

  休馬哈問道,當亞佛瑞特回答說,「不得已,沒有辦法了!」的同時,他已經開始付諸行動了。他跨出大步追上神聖不可侵犯的皇帝,由背後將之抱起。

  七歲的皇帝發出了好像金屬摩擦般的尖叫聲。休馬哈將粗暴程度減至最低地立刻用手迅速將他的嘴巴封住了,亞佛瑞特慌慌張張地對著幼帝連聲解釋說,臣等失禮了。在這個時候,他竟然還在擔心是否違背了臣下應守的禮節。

  「陛下,您有什麼事嗎?」

  隔著一道門,外面傳來女子詢問的聲音。頓時,兩個人都成了化石。休馬哈抱著正在掙扎的幼帝,亞佛瑞特拔出了荷電粒子槍,二人立即躲到門的後面。

  接著出現了一名身穿寬鬆唾衣,大約三十歲前後,身材瘦削的女子。大概是幼帝的個人教師兼看護人。如果不是處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休馬哈幾乎衝動地想問問她,到底是用什麼樣的禮儀和教育來教導艾爾威.由謝夫這個孩子的。

  當這名女子走近鋪著黃羅錦蓋的床邊時,絆到了那個被扔得遠遠的小熊布偶。她發現到布偶有一隻耳朵被扯掉的時候,黯然地嘆了一口氣,但未顯現出訝異的樣子,看起來這大概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

  「陛下……」

  這名女子對著無人的空間呼叫著,當她忽然回過頭來的時候,入侵者的身影進入了她的視野。她的嘴巴張了開來,慘叫還未發出就結束了。在她意識到亞佛瑞特反射性地將槍口向著自己的時候,便已不醒人事地暈倒在地上,就好像是廉價的粘土玩偶一般。這對雙方來講都算是幸運的事。兩個入侵者互看了一眼。接著聽到門外有許多腳步聲便立刻逃走了。

  這就是拯救嗎?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綁架!休馬哈苦澀地自我嘲諷著。對蘭斯貝爾克伯爵這樣說是太殘忍了,但事實上這根本就是一場鬧劇。他所知道的,只是一個一點也不可愛的小孩,被兩個將未完成的夢托負在這個小孩身上的大人強行帶走了。如果這一旦成為歷史改變的要素,那麼歷史本身,根本算不上是什麼重要的玩藝兒……

  照理說宮裡的侍從婢女們應該會立即將所發生的事情通報給在皇宮警備的士兵們。但究竟是因為這個突發事件使得他們狼狽不堪、不知所措呢?或是朝廷的舊臣對萊因哈特派的反感在從中作梗,當士兵們察覺到空氣中不尋常的氣氛時,竟然是在經過了五分鐘以上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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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負責皇宮警備的摩頓中將,原本在警備司令部附屬的宿舍中就寢。在收到突發事件的報告之後,立即趕了過來,第一件事當然是先確認皇帝是否安然無事。但是,負責照顧皇帝的老侍從,卻是驚慌失措,不得要領地如驚弓之鳥,語無倫次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只是問你,皇帝陛下人在哪裡?」

  摩頓中將的聲音並沒有特別的尖銳或強烈,但是卻有著一股沉重的威壓感,那是柔弱的宮廷之人所無法抵抗的。老侍從於是好不容易地調整身心兩方面所應有的狀態,勉強維持住體面,盡可能委婉地報告有二名惡賊侵入皇宮,綁架了幼帝的經過。

  「為什麼不早說呢?」

  摩頓對老侍從加以斥責,但並未將時間浪費在過失的追究上面,而是立即召來副官,小聲地命令他分派人手在宮殿內加以全面搜索。副官臉色大變,回應命令立即飛奔出去指揮士兵們。

  「這件事情,絕對禁止洩露!」

  對於摩頓這句話,侍從只是一味地點頭。在摩頓看來,比起幼帝的安全與否,他們所關心的只是自己是否會被追究責任而已。

  一般的士兵們並不知道「皇帝被挾持」這個事實,真象也無法立刻對外公佈。士兵們只是理解到事態的非比尋常,紛紛帶著殘留熱量測定裝置和星光測定儀器,分散在廣大庭園的各個地方。士兵們好像夜行動物一般地,在那相當於十萬戶民宅面積的宮殿範圍內四處地搜索。

  不久之後,副官奔馳而回,帶來搜索的報告。根據殘留熱量的測定,發現有奇怪的行蹤,但接著尾隨之後,卻由地面上消失了。

  「大概就是在吉斯穆特一世陛下銅像的附近。據推測恐怕是有地下道與外部相通,但我等無法決定是否可以大膽不敬地動手去檢查皇帝像。如果能得到您的許可的話,那麼便可以立刻進一步調查……」

  摩頓一言不發地仁立著,因為他想到新無憂宮的地底下,簡直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迷宮。一股挫敗的感覺正逐漸地蠶食著這位老練軍人那厚厚的胸膛。他原本就已下定決心將被交負的任務實現到最完美的地步,而且事實上,由去年以來到現在為止,也從未曾有過任何的閃失。然而,對現在來說,這一切都已成了過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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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爾利.克斯拉過去曾經無數次在戰場上身歷險境,但每次都能勇敢地渡過難關,也因此能晉升到今日上將的地位。但當他聽到皇帝被恐怖份子綁架的報告時,也無法不受到相當程度的震撼。他一邊穿著軍服,一邊接二連三地發佈封鎖宇宙港、在市街通往郊外的幹線道路上設立崗哨截查出入車輛,以及出動憲兵隊等各項指示。完成這些動作之後--到底是什麼地方的什麼人,膽敢犯下這樣的罪行呢?他的腦細胞快速地運轉著,於是二個人名映出在他的腦海當中。是亞佛瑞特.馮.蘭斯貝爾克伯爵和雷歐波特.休馬哈上校兩人嗎?前幾天,羅嚴克拉姆公爵才下令停止對他們的監視,為什麼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呢?時間上是不是太巧合了……

  克斯拉的表情突然地變了,原來的驚愕與焦慮,頓時化成一片空白.轉而變成窺探深淵的表情。經過意識層面上的一番掙扎之後,他戴上了另外一種表情的面具,帶著端整地穿著黑銀兩色相間的軍服,彷彿已經不再屬於自己的軀體,緩緩地走出官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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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箭已離弦》


  Ⅰ


  七月七日凌晨三點三○分,銀河帝國宰相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接到憲兵總監克斯拉上將的緊急報告,即使是在深夜也只得立刻起床。由影像電話的畫面上看到惶恐的克斯拉,萊因哈特一面對著他點頭,心裡一面想著,果然,到底還是發生了,對於這種情況的變化,無疑他是樂於見到的。這應該是對蘭斯貝爾克伯爵等人解除監視後的效果吧!

  萊因哈特到達元帥府不久之後,希爾德也跟著到了。身為銀河帝國宰相首席秘書官的她,當然必須隨時跟隨在萊因哈特的身邊,所以值班的軍官得經常與她保持聯絡。同樣地,首席副官修特萊少將,還有晉升為上尉的次席副官流肯,以及親衛隊長奇斯里上校等隨侍在側的人,不久之後也紛紛到齊了。

  指揮萊因哈特親衛隊的奇斯里上校,是個二十八歲的青年軍官,有著像銅線般剛硬光澤的頭髮和黃玉般的眼珠。由於他顏色奇特的眼珠,以及穿著軍靴時走路也幾乎聽不到腳步聲的獨特步伐,心懷好意者,將他比喻為豹;心懷惡意者,則把他叫作是貓。萊因哈特當然不是因為對他的長相感到有趣才將之任命為身邊的護衛,而是因為他擁有水準以上的勇敢與沉著,而且這兩種特質極為調和。此外主要也是考慮到他過去在地面戰與要塞戰當中,立下了不少的戰功。

  不久之後,克斯拉上將偕同摩頓中將一起來到萊因哈特的面前,在萊因哈特身旁隨侍人員的注視之下,二個人跪在主君的面前,一同為皇宮遭不法之徒侵入及皇帝被劫而請罪。

  「克斯拉,與其來跟我請罪,不如趕快善盡你的職責,不要讓陛下被劫離帝都。」

  被主君這麼一說,克斯拉立即退出,帶頭指揮著憲兵隊執行任務。不知是否有人注意到他一直在努力地不去直視年輕主君的臉。接下來只留下摩頓,他雙膝跪地,罪孽深重地把頭低下。

  由上往下注視著摩頓的後腦部,萊因哈特冰藍色的眼眸毫無表情。而其毫無表情的原因,恐怕與大部分的人所預料的完全相反,事實上是因為他根本沒有生氣的資格。這除了他自己本身曉得以外,其他的人都不知道。箭一旦脫離了弓弦,除了繼續往前飛之外別無選擇。他仍然木無表情地說道:「摩頓中將,明天的--不,已經是今天了,正午以前會通知對你的處分,在這之前,留在自己的辦公室,整理好身邊的事務。不要留下任何的遺憾……」

  摩頓把頭低得更深了。他已正確地理解到年輕主君的言下之意,臉上甚至浮現出感激的神情,行了一禮之後平靜地退下了。目送著他,萊因哈特感覺到臉頰上正受到一股強烈視線的注視。他的秘書官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她那剛勁強烈得近乎責難,並且不知畏懼的深綠色眼眸,正注視著年輕的帝國宰相。

  在令其他人也退下之後,萊因哈特對著他美麗的秘書官沉靜地問道:「伯爵千金,你有話想跟我說嗎?」

  「閣下,我在前幾天曾跟您說過,費沙協助高登巴姆王朝的餘黨潛進帝都來,目的應該就是挾持要人,而且對象也是特定的……」

  「啊!我記得。」

  萊因哈特的回答,雖然試圖表現得不動聲色,但仍然無法掩飾住他內心波動的情緒。

  「羅嚴克拉姆公爵,為了令姐,特別加強了佛洛伊丁山莊的警備,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在另一方面,卻鬆懈了對皇帝的保護,眼睜睜地看著他落到侵入者的手中,我只能說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希爾德雖然已經特意地不使得自己的聲音太過嚴厲或尖銳,但其所說的話本身卻毫不留情地刺到萊因哈特的痛處,年輕的帝國宰相當然不會覺很好受。

  「……那麼,你的結論是什麼?」

  「我認為,是羅嚴克拉姆公爵您與費沙一起聯手,故意讓皇帝被挾持的。不是嗎?」

  問的一方顯然是不容許有任何辯解的餘地,而回答的那一方也沒有意思要欺瞞。

  「沒錯。」

  聽到萊因哈特的回答之後,希爾德悵然若有所失地搖著頭。俊美的帝國宰相,感覺到有說明的必要性,於是又接著說道:「不過,說得再正確一點,並不是和那些傢伙--費沙共同聯手,只是利用他們而已,並沒有和他們達成任何的承諾或約定。」

  「您是想將費沙玩弄於股掌之間嗎?」

  「是他們那些傢伙想要來玩弄我。」

  萊因哈特將心中所有露骨的輕蔑和厭惡全部吐露出來,接著將與費沙的事務官博爾德克之間所進行的對話內容,悉數地告訴希爾德。希爾德輕蹙著她那如畫一般美好的細眉靜靜地聆聽,當萊因哈特說完的時候,她一句話就說中了年輕宰相的意圖。

  「那麼,您是打算要對自由行星同盟發動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了,是嗎?」

  「沒錯。這是早就已經決定的事情,只不過時間多少是提前了一些而已。而且又有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名義。」

  「那麼,將摩頓中將犧牲掉,也是您偉大戰略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環節嘍?」

  「我會善待他遺留下來的家人。」

  雖然明知即使這樣做也並不代表就可因此而免於責難,萊因哈特還是好像要拋開似地說道,手掌一揮終止了這次談話。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之後,次席副官流肯上尉帶來摩頓中將已自殺身亡的消息。萊因哈特無言地點點頭,命令那情不自禁對中將表示無限同情的流肯從事善後處理,並且特別囑咐要保護摩頓的名譽以及安頓他的遺族。這不是可笑的大偽善嗎?萊因哈特不得不這麼想道。但是,做了應該比沒做要來得好吧。如果真的是必須要受到懲罰的話,那麼報應遲早都會來的,雖然不曉得會由誰來執行……

  不久之後,他又召來希爾德並吩咐道:「召集所有一級上將與上將階級的提督。」

  「遵命。羅嚴克拉姆公爵。」

  希爾德短暫的笑了笑,這是否應該可看作是和解的表示呢?萊因哈特並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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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Ⅱ


  在當時,銀河帝國的一級上將有巴爾.馮.奧貝斯坦、渥佛根.米達麥亞、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三名,上將則有奧古斯特.沙姆艾爾.瓦列、弗里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克涅利斯.魯茲、奈特哈爾.繆拉、伍爾利.克斯拉、亞德魯貝爾.馮.法倫海特、艾涅斯特.梅克林格等十名,其中繆拉因為在伊謝爾倫回廊的要塞對要塞戰役當中身受重傷,至今仍橫臥在床,而克斯拉則要秘密指揮皇帝被挾走後的搜索工作,所以應宰相之召集令前來參加會議的僅剩十一人。

  現在正是黎明的前一刻,清晨拂曉正用它那看不見的手驅走黑暗,所有的人,當然都是在沉沉的睡夢中被喚醒的,但是看起來並沒有任何一個人還受到睡魔的誘惑,不愧都是年輕有為的高級將官。比起去年萊因哈特陣容完整的元帥府,雖然失去了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和卡爾.古斯達夫.坎普,但是仍然充滿了一種清新蓬勃的生氣活力。帝國宰相冰藍色的眼睛,交互地停留在並列在會議室中每一個提督的臉上。

  「今天晚上在新無憂宮內發生了一點事情。」萊因哈特用了一種過於含蓄的表達方式。「一個七歲的男孩不知被什麼人挾持帶走了。」

  雖然並沒有風,但是室內的空氣卻搖曳著,因為這些身經百戰的勇將們全都一同吸氣、一同吐氣。在場若有任何一個人還不明白所指的那名被擄走的男孩是誰,是絕不容許成為萊因哈特軍隊裡的幹部的。唯一不覺得驚愕的大概只有奧貝斯坦一個人,其他的提督則或許將他的沉著看成是他一貫冷酷無情的性格所致。

  「克斯拉正在嚴密搜索當中,犯人到現在尚未被逮捕。我想要聽聽你們各位的意見,以便應對今後事態的發展。不要有任何顧慮,儘管發言吧!」

  「犯人應該是門閥貴族派的餘黨,其目的在於以皇帝的名義糾集部眾,企圖恢復他們的勢力,這應該是非常明顯的。」

  米達麥亞環視其他的戰友,首先說出自己的看法,贊同的聲音由四處響起。

  「如果是這樣的話,光是就潛入皇宮挾持皇帝陛下然後成功脫離這件事來看,那麼這些門閥貴族派餘黨的組織能力和行動能力是不容忽視的。主謀者會是誰呢?」

  當瓦列這麼一說,羅嚴塔爾的金銀妖瞳精光一閃。

  「這是遲早會知道的事情,如果犯人被逮捕的話,克斯拉會使之招供,如果沒有被逮捕的話,那些傢伙必然會得意洋洋地吹噓自己的功績。因為如果不讓大眾知道皇帝在自己手中的話,那麼原先挾持皇帝的目的就等於是零了。」

  「就如你所說的,不過要是他們真的那樣做,勢必會招致我方的報復,那些傢伙不會不覺悟到這點吧?」

  當魯茲提出這個疑問的時候,畢典菲爾特立即應聲回答道:「恐怕是在有所覺悟之後才採取的行動吧!或許,是想拿皇帝當作是擋箭牌來躲避我們的攻擊也說不定,雖然說並不會有什麼用處。」

  「沒錯,不過至少在眼前,他們或許有把握可以躲過我方的追究。」

  「那麼他們有此自信的根據是什麼呢?只要是在帝國境內,終究是無法逃避我軍的追蹤和攻擊的,不是嗎?」

  「或許會在邊境不為人所知的地方建立一處根據地吧?」

  「這麼說來,不就成了第二個自由行星同盟……?」

  在這個時候,一個非常冷靜的聲音插了進來。

  「不該稱之為第二個,在這個時候,是應該要把自由行星同盟的存在列入考慮範圍之內的!」

  這個聲音的主人,原來就是巴爾.馮.奧貝斯坦。

  「門閥貴族的餘黨和共和主義者之間雖然好像水與油一般地互不相容,但是如果為了要達到阻止羅嚴克拉姆公爵確立霸權的這個目的,不能說沒有互相私通的可能性。如果犯人逃到自由行星同盟的話,那麼我們確實就沒有那麼容易能加以攻擊了。」

  「自由行星同盟?」

  提督們的視線不約而同往宇宙中的某一處集中的時候,尖銳的緊張氣氛頓時擴散開來。

  羅嚴克拉姆體制腹背兩面均受敵,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敵人也就是門閥貴族勢力的餘黨以及自由行星同盟。但是兩者共同攜手合作這件事,則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難道是反動的守舊勢力與民主共和勢力之間,締結了原本不可能有的盟約?

  「如羅嚴塔爾所說的,不久之後,陛下所在的位置便會明瞭。現在不需要急著作出結論。不過,如果那些僭稱自由行星同盟的叛徒果真參與了這件不法行為的策劃,那麼就一定要他們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為了一時的貪欲而壞了大局,他們以後恐怕會後悔莫及。」

  萊因哈特充滿銳氣的一番話,讓注視著年輕主君的提督們全體有了相同的感應,他們於是重新修正自己原有的心態。

  「皇帝不在的這一段時間,就以生病為由來加以掩飾。此外,國璽仍由宰相府加以保管,所以暫時對國政沒有妨礙。對於各位,我只有二個要求。一是皇帝遭挾持的事情絕不可洩露,二是務必讓各人麾下的部隊保持可以隨時出動的狀態,以應付日後所可能產生的緊急事態,就是這兩項。其它視情況需要追加指示。天沒亮就召來你們,讓各位辛苦了,就此解散吧!」

  提督們全體起立,目送著萊因哈特步出室外之後,都暫時先返家,以便回到平時勤務的工作崗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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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羅嚴塔爾正要回家的時候,米達麥亞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怎麼樣,要不要到我家去吃頓早餐?」

  簡潔地這麼邀請著。「疾風之狼」米達麥亞經常自豪地揚言說--我太太是位烹調能手,所以現在這個時候並不需要多作說明。

  「哦,是嗎?那麼我就不客氣嘍!」

  「隨便些是件好事。」

  「……偶而吧。」

  二個人肩並著肩在走廊上走著,沿途數次向行禮的士兵回禮。

  「真讓人意外呢,羅嚴克拉姆公爵竟然沒有為這件大事所動啊!」

  米達麥亞的話語中充滿了讚嘆。

  羅嚴塔爾一面隨聲附和著,但是在他的思想回路當中,有一道活門被卡住了。將皇帝由權臣的手中救出這樣的行為,可以說是充滿極度幻想的騎士道浪漫主義,但是如果說在這項行為的背後沒有任何企圖,而只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單純的話,是怎麼也無法令人相信的。隨著這場挾持戲的上演,應該有人會從中獲得了某種利益。

  事實上,由皇帝遭挾持這件事看來,最大的獲利者不就是羅嚴克拉姆公爵嗎?如果殺了七歲的幼帝,想必會招來人道的批評,但如果是被挾持的話,那麼羅嚴克拉姆公爵不就可以不玷污其手而把這個麻煩除去了嗎?而且,如果自由行星同盟與這件事有牽連的話,那麼不就有了堂而皇之的藉口可以對其發動前所未有的大規模攻勢了?這出挾持戲的上演恐怕只是一場震撼全體人類社會的--包括政治上和軍事上大幅變動的前奏曲而已吧!

  金銀妖瞳的提督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開始激烈地翻湧著,或許這將是他自己本身的前途又多出一種選擇的機會也說不定。

  「不久的將來,可能會有一次空前的軍事行動吧。」

  米達麥亞喃喃自語,他到底是經由與羅嚴塔爾相同的思考程式,或者只是靠單純的直覺反應而獲得這個結論的呢?羅嚴塔爾一時之間無法判斷,不過,這些在戰亂的時代裡憑著自己的實力而得到崇高地位的人,確實有著優於一般常人的敏銳嗅覺。

  無論如何,被讚揚為帝國軍雙璧的二位青年提督,在這個時候達成了一致的想法,也就是說如果要攻佔同盟領地的話,則勢必要與駐留伊謝爾倫要塞的同盟軍司令官楊威利發生正面衝突吧!那位在今年的五月讓他們的戰友卡爾.古斯達夫.坎普化為宇宙塵埃的男子。如果不能打倒他,那麼通往同盟領土的大門就無法開啟,而如果是從正面交鋒的話,想要獲得勝利自然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羅嚴塔爾與米達麥亞從未妄自匪薄,但都懂得對偉大的敵人表示尊敬。不過,在另一方面,無論他二人再多麼聰敏,在這個時候尚無法得知萊因哈特所考慮的是經由費沙回廊來發動攻勢的宏大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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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8 11:13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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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與銀河帝國的帝都奧丁之間相隔有數千光年之遠的行星費沙方面,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此時正在聽取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的報告。

  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與雷歐波特.休馬哈已經從新無憂宮當中成功「救出」幼帝,並且終於逃出帝國軍憲兵隊的搜索,此時正藏身在費沙籍貨物船「羅西南德」的偷渡專用艙內,正朝著費沙行駛,預定在二周內抵達。而在費沙方面,則準備好讓瑞姆夏德伯爵及跟隨他的亡命者乘上費沙預先為他們安排的船艦,在進入和自由行星同盟領域接界的宇宙點上,向同盟發訊請求給予流亡庇護。當這個消息被公諸於全宇宙的時候,除了一小部分人之外,只怕全人類都將為之震驚。

  聽完報告的時候,魯賓斯基用一隻手托著他那厚實的下巴說道:「羅嚴克拉姆公爵,他在皇帝被挾持之後,自己並不見得會立刻登上王位,可能還是會暫時立個傀儡登基吧!」

  「我也是這麼認為。他如果要當上皇帝的話,大概會是在消滅了自由行星同盟,或者至少是給予它致命的一擊之後吧!目前帝國在內政方面已經日益充實,接下來他所希望的應該是軍事上的重大成功吧!」

  「確實應該如此。不過,姑且不論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意圖如何,對我們而言,至少到目前為止還算順利,看來博爾德克也做的不錯。」

  「關於這件事,根據我所獲得的情報,在某些方面,博爾德克事務官也有著不盡成功之處。」

  魯賓斯基稍微地瞇起眼晴,斜睨著這位年輕的副官,也就是他的親生兒子。

  「可是,羅嚴克拉姆公爵並未採取任何手段來阻止挾持皇帝這項行動,這不就應該是博爾德克對羅嚴克拉姆公爵的交涉有著相當程度的效果嗎?」

  「就表面上來看,的確是如此,不過事實上卻是博爾德克事務官故意將客觀與主觀條件加以改變,刻意製造出對自己較為有利的報告。」

  「你的意思是說被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是博爾德克?」

  「恐怕是的。」

  雖然並不算是很明顯的惡意中傷,魯伯特.蓋塞林格在傳達對博爾德克不利的情報時,並未感到任何猶豫。以互為競爭者的角度看來,對於這個將來有可能擋在他前面的男子,理所當然應該要用盡所有可能的方法,以便使他由舞臺的中央消失。至於博爾德克這一方,也是毫無疑問地把他視為新興的競爭者,正用心地策劃著如何對付他。魯伯特.蓋塞林格自然不會甘於保持紳士的風範,而淪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應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召見時顯得自信滿滿的博爾德克,回到事務官辦公室之後,據說卻是非常地無精打采如喪家之犬。令人很容易便可以想像到他與羅嚴克拉姆公爵之間的交涉結果必然是與其原先的預期相違背。其原因應該在於低估了羅嚴克拉姆公爵的交涉談判能力,因為事實上,在現在這個階段根本就沒有必要和羅嚴克拉姆公爵進行談判。他原先的用意或許是為了讓挾持皇帝的行動更為容易進行,同時誇示費沙的實力,以便為自己製造有利的立場吧!不過結果卻是判斷錯誤,不但整件事的時機沒抓對,而且又大過於賣弄小把戲了。比較好的作法應該是在皇帝到達費沙的時候,再通知羅嚴克拉姆公爵有關皇帝的所在,然後由費沙出面和他交涉。而博爾德克卻妄想對方從頭到尾都依照他所希望的方式,讓對方來配合自己的安排行事,這是一個不能忽視的過失。

  不過,要是博爾德克果真逼於情勢,而將費沙回廊的通行權承諾給羅嚴克拉姆公爵的話,那麼以魯伯特的立場來講,也不能只是一味地把它視為競爭對手的過失而暗自竊喜。雖然說為了確保對方相信費沙的誠意,讓羅嚴克拉姆公爵握有軍事上的霸權,始早是應該要將費沙回廊的通行權讓出來,但是在時機上面不但要慎重地選擇,而且還得讓對方付出相對的代價,沒有必要提早促銷或廉價叫賣。

  魯伯特的想法是,只有當羅嚴克拉姆公爵在伊謝爾倫回廊遭受到重大的挫折之後,「費沙回廊通行權」這個餌才能充分的達到誘惑效果。如果要賣人情以強化我方立場的話,最好的時機莫過於是在對方陷於窘境時才對之伸出救援的手。相反地,如果是在對方一帆風順之時,卻刻意地要賣弄人情與之親近的話,是沒有道理會受到歡迎的。在這種情況下,對方如果只是冷笑地不加理會的話倒還好。但如果相反地還被人看穿企圖的話,那麼不就等於為將來種下禍根了嗎?

  「博爾德克事務官的失策如果只是限於他個人的話就無所謂,不過要是與費沙整體的利益相關聯的話,那麼可能就會有大問題產生了。特別對手是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時候,將來的發展不禁使人擔心。」

  「眼前還不能夠判斷是否真有失策之處,總之先不要輕舉妄動,因為皇帝本身也根本還未到費沙。」

  「不過……」

  魯伯特還想要提出反對的意見,但是卻打住了。如果被看出他正對競爭者的失策心中暗自歡喜的話,對他來說是非常不利的。反正遲早都會知道博爾德克是否真有失策之處,眼前沒有必要多加強調。況且--魯伯特在內心偷偷竊笑,如果博爾德克事務官真有失策之處而連累自治領主魯賓斯基下臺的話,這無異是魯伯特所期待的。因為如果費沙回廊果真讓渡給帝國軍的話,無疑地必定會導致信仰費沙之自主與中立地位的多數市民的驚愕及憤怒。到那個時候,「費沙的黑狐」要如何善後呢?借用帝國軍的武力加以鎮壓嗎?還是依靠地球教的信仰使人民冷靜呢?或者是憑著他本身的聲望和政略來使之平息?不管如何,這樣的舉動將使得費沙一個世紀以來的歷史產生地殼變動般的動搖,而造成絕大的副作用,這是可以肯定的。整件事情的演變看來會愈來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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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自治領主府退出之後,魯伯特.蓋塞林格前往距離首都約半天行程遠的伊斯邁爾地區,拜訪了亡命貴族瑞姆夏德伯爵。得知蘭斯貝爾克伯爵等人已成功地將皇帝「救出敵人魔掌」的消息,當然使得他欣喜若狂。

  「奧丁大神庇佑!到底這個世界上還是有正義存在的!」

  魯伯特極力忍住笑意附和了一番後,瑞姆夏德交代身旁的執事,命其準備八二年份的白酒以示慶祝。魯伯特對此表示由衷的謝意,並且一再叮咐在自由行星同盟承諾允許皇帝亡命至同盟內之前,務必使這件事保持極度的機密。亡命貴族連連點頭表示認可之後,兩人轉入其他話題。

  「我已倉促地擬定了將來流亡政府閣僚人員的名單。由於只是應急之用,所以還有許多不甚完備之處。」

  「這真是辦事神速啊!」

  雖然說是應急之用,想必這名亡命貴族打從知道了拯救幼帝的計畫之後,便已開始構思這個以他自己為首的政權了吧!儘管缺乏實質內容,但是只要組織能建立起來,便希望能立於頂點的願望,是所有從事政治活動的人都必然會有的。

  「如果可以的話,是否能讓我端詳一下那份名單呢?伯爵。」

  明知對方是希望能展示一下,魯伯特故意上當似地問道。瑞姆夏德由於受到白酒的刺激,臉色顯得有些興奮地說道:「嗯,本來是打算在政府成立的時候再對外公佈的,不過以後可能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倚仗費沙的支援,或許先讓您知道正統的帝國政府陣容會比較好。」

  「當然,我費沙全體都希望能給予閣下全面性的支持。在政略上,雖然有些地方不得不對羅嚴克拉姆公爵採取敷衍的態度,但事實上是陽奉陰違,我等真正的好意,永遠是對著以閣下您為代表的帝國正統政府的,這一點請您明白。」

  魯伯特恭謹地接過上頭印有「銀河帝國正統政府閣僚名簿」等字樣的冊子,視線快速地掃視著被列入名單的姓名。

  國務尚書瑞姆夏德伯爵

  軍務尚書梅爾卡茲一級上將

  內務尚書拉特布魯夫男爵

  財務尚書謝茲拉子爵

  司法尚書赫伍得子爵

  宮內尚書郝晉格男爵

  內閣書記官長卡爾那普男爵

  當魯伯特將臉由名簿當中抬起來的時候,故意作出諂媚的表情面對著情緒頗為昂揚的貴族說道:「在這些人選上面,想必您一定是費了不少苦心吧!」

  「這也是我份內之事,亡命者的數量雖然多,但我們要找出其中對陛下誠心效忠,而且具有相當的能力者。這些人,不但要值得信賴,而且一旦被選上,應該會對這樣的信賴有所回應。」

  「有個問題想請教您一下。閣下身為國務尚書來主導整個內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為什麼您不正式用帝國宰相這個稱號呢?」

  瑞姆夏德伯爵對於這樣的吹捧,雖然顯得有些高興,但是看來又有些苦惱。

  「這一點,當然並不是沒有考慮過,但總覺得有些過於狂妄自大。如果要稱為帝國宰相,希望能等到尊奉陛下回到帝都奧丁之後。」

  如果這真是他的本意,那麼似乎是有什麼奇妙因素,讓他有所顧慮,魯伯特心裡想著。

  「明知道是有所逾越,不過還是要向您稟告。請務必要正式使用帝國宰相的頭銜。只有這樣,才能有資格對羅嚴克拉姆公爵,甚至全宇宙發表帝國正統政府的宣言,不是嗎?」

  「你說的是沒錯,不過……」

  瑞姆夏德口齒模糊地說道。而魯伯特則突然間明白了。大概伯爵是害怕如此一來,目前尚留在帝國內部的門閥貴族恐怕會受到過度的刺激,為了自保,轉而加入羅嚴克拉姆公爵的陣營。伯爵或許是想避免這種情形的發生吧。

  「關於這一點容日後再作討論吧。這一回對救出陛下有功的蘭斯貝爾克伯爵和休馬哈上校,您打算給予什麼樣的獎勵呢?」

  「我當然不會忘記。已經替蘭斯貝爾克伯爵準備了軍務省次官的位子。至於休馬哈的話,目前先給予提督的稱號,同時打算讓他輔佐梅爾卡茲。再怎麼說,他們都是曾在同樣的戰場上與那個金髮小子作戰的同伴。」

  魯伯特再次確認這個被草擬為軍務尚書人選的姓名。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是去年「利普休達特戰役」中貴族聯合軍的總司令官。擁有四十年以上的軍曆,並以堅實的用兵手法著稱。他目前正在同盟一方,以「客座提督」的稱號,在伊謝爾倫要塞上擔任司令官楊威利的顧問,姑且先不論其本人的意願和性格如何,看來好像是命中註定了要和羅嚴克拉姆公爵敵對似的。如果他早半個世紀出生的話,或許可以作為帝國當中忠誠且出色的軍人而終其一生吧!

  「梅爾卡茲提督被指派為軍務尚書,這一點以能力的觀點看來,是無庸置疑的。但是其本人的意願,還有同盟方面的意向如何呢?」

  「他個人的意願應該不成問題,至於同盟方面,只要能夠承認流亡政權,就應該會滿足我們這個要求吧!」

  「應該是的,不過,軍務尚書所管轄的軍隊又該如何組織起來呢?」

  在這樣的時刻,提出這樣的問題是毫無用處的,而且也不是魯伯特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所提出的。由這個問題所呈現出來的,不是魯伯特的理性,而是感情用事。對於端姆夏德這種典型的企圖利用冠冕堂皇的名義來掩飾與其個人能力不相稱之野心的惡劣貴族--魯伯特內心所真正認為的--他性格中苛薄毒辣的部分在這樣一句無意的問話中被暴露了出來,這或許就是魯伯特的不足之處吧。如果換作是他所憎惡,並且無時無刻想要凌駕於其上的親生父親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話,大概會把這個問題留在心裡吧!

  敏感地察覺到魯伯特的問題當中,充滿了無意識之嘲弄的,並不是提出問題的人,而是被問的一方。端姆夏德伯爵自覺到體內奔騰的熱血正急速地冷卻,但也很聰明的沒有把這個變化表現在臉上。

  「除了召募亡命者,加以訓練組織之外別無它法。問題就在於經費……」

  「如果是經費的話則無需掛心。只要您說出所需要的數額,我們會為您準備的。」

  「那麼就太感謝了。」

  魯伯特並沒有說是「沒有代價」,而且對於收據說明、或者是經費使用的監察等等也都隻字不提。這些都只要在「帝國正統政府」對於費沙的負債到達一個巨大的額度之後,再去喚醒他們的注意就可以了。因為首先,即使身為這個正統政府的生身父母之一的魯伯特想要讓這個正統政府可以保住其能夠清償債務的命脈,但事實上這個命脈並不存在。由於這個政府僅為極少數人所期望,徒具虛名而已。如果將它喻為生在黑暗當中的私生子,恐怕也只是將自己的不幸反映在別人的眼中,最後步上預期的死亡命運吧!當然,如果這個私生子本身具有強韌的生命力和進取心的話則又另當別論--比如說,像是魯伯特.蓋安林格。不過,對銀河帝國正統政府而言,這個希望就非常渺茫了。

  對魯伯特.蓋塞林格來說,還有很多必須要做的事情,這些事情可以分為公開的與非公開的,如今對於年輕而同時又具有優越智力的他來說,最為貴重的東面恐怕就是時間了!他在請示過瑞姆夏德伯爵,複印了一份流亡政權閣僚的名單之後,就向伯爵告辭了。

  此時的屋外,黑夜已完全驅走了白晝的餘輝,夜裡的寒氣已經開始夾雜在乾燥的空氣裡面。自治領主府方面只要明天早上過去報到就可以了,他打算要在某個地方渡過這短暫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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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伯特出生於宇宙曆七七五年、帝國曆四六六年,比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年長一歲,現年二十三歲。蓋塞林格是母姓,他的母親是點綴費沙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人生的眾多情人之一,或許,應該說還算不上是其中一個吧!魯賓斯基並不是一個正統的美男子,甚至可以說是長相奇特的人,但是對女性卻有著磁石般的吸引力,後代的傳記作家恐怕得花好大的力氣才能確認這一點。

  在對外公開的場合中,安德魯安.魯賓斯基是沒有子裔的,不管是男是女。但是自己卻是確確實實地存在著不是嗎?魯伯特嘲諷地翹起嘴角。名義上是費沙自治領主實質為地球的代理人、欺騙了全體費沙市民的父親根本就是人類的垃圾,而自己正是那人渣的排洩物。這不就應該稱為有其父必有其子嗎……

  魯伯特所來到的地方,是位於西普斯龐地區內的宏偉宅邸。在地上車裡打開車窗,右手按在門柱的前面,掌紋經確認之後,那扇青銅雕刻的門扉寂靜無聲地開了。

  這座宅邸的主人是一個女人,對外有著許多的頭銜。不但是珠寶店與夜總會的老闆,而且是好幾艘貨船的船東。過去曾經是歌手,也曾經是舞女、女演員。但是這些頭銜並不具有什麼了不得的意義。身為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親密情人之一這樣的身份,當然是不會被明白地記錄在名人錄當中,不過這才是她對政治家或大商人都有著絕大影響力的泉源。但是,現在這個時候,魯賓斯基的腳步已經走遠了,稱之為「過去情人」或許來得更為貼切也說不定。她--多米妮克.珊.皮耶爾在八年前還是一個年僅十九歲的夜總會歌手的時候,尚未成為自治領主的魯賓斯基對她一見鍾情。魯賓斯基為她熱力奔放的躍動舞步所著迷,而且非常欣賞她喉音豐潤的歌聲,此外,據說還深深為她的聰明伶俐所打動。她是一個有著紅褐色頭髮的美女,不過因為在姿色上遠勝於她的美女不計其數,所以許多人並未提到這一點。

  在大廳迎接訪客的女主人,用她那好像歌唱一般昂揚的語調高聲說道:「今天晚上要在這兒過夜吧!魯伯特。」

  「我可沒有那個能力代替我父親喔!」

  「就不要再說這些蠢話了,不過這些牢騷也蠻襯你的……要來點酒嗎?」

  「嗯,先給我酒吧。趁著腦筋還清醒的時候,有件事情要先拜託你。」

  當多米妮克把裝有深紅色喜多樂威士卡的酒瓶和冰塊拿到沙龍來的時候,這位年紀較小的年輕人用著性急的語調說道。

  「說吧,是什麼事呢?」

  「有一個叫做德古斯比的地球教主教。」

  「我知道他,臉色青白的怪異……」

  「我想要抓住他的弱點。」

  「想要拉攏他成為自己人嗎?」女方問道。

  「不,要讓他成為我的手下。」

  那極為不遜的表情和語調,或許正是他用以自我鼓舞的憑藉也說不定。雖然他所要面對的戰爭並非是微不起眼的規模,但是他並不希望有與自己對等的同盟者,他所想要的只是單方面地要為他犧牲的人。

  「那個人看起來好像是禁欲主義的化身,就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假裝的話,那麼便有充分的機會可以抓住他的把柄。即使真的是禁欲主義者,只要花一些時間和手段,也應該可以讓他改變吧!」

  「必須要花的另外還有一樣東面哦,費用啊。如果吝惜出錢而期望要有好結果的話,那是不可能的。」

  「這你不用擔心,必要的部分我會出。」

  這等於是將對瑞姆夏德伯爵說過的話又重述一次。

  「副官的薪水有那麼高嗎?啊!對了對了!你說過還有各種額外的收入。不過不管怎麼樣,那些什麼地球教還有亡命貴族們等等,現在這個時候可真熱鬧呢!」

  「好比百鬼夜行、群魔亂舞。在這個國家裡面,不管任何時候,都不過是一些人在利用另外一些人。而我是絕不會被他人利用的。」

  看起來頗為端正的魯伯特那年輕的臉龐上,一時之間,竟然好像有瘴氣漂浮在上頭似的泛起陰沉的笑意。他把深紅色的酒倒進空的酒杯當中,沒有加水也沒有加冰就一口倒進喉嚨裡。他所享受的並不是酒的香味,而是那股灼熱的刺激,整個胃部和食道都彷彿要燃燒起來的充實感覺。

  最後站著的人一定是我!魯伯特如是地想著。只不過,不管是什麼人,不也都是這樣想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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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Ⅳ


  費沙籍的貨船「羅西南特」是不隸屬於任何一家星際航運公司的獨立商人私有船當中最為龐大的。銀河帝國幼年皇帝艾爾威.由謝夫、蘭斯貝爾克伯爵亞佛瑞特、雷歐波特.休馬哈、以及奉博爾德克事務官之命要照顧幼帝的年輕女僕一共四人,被視為貴客受到鄭重的接待。

  這艘船被用來載運偷渡者,這已經不是頭一遭了。為了要載運沒有被列在貨物清單上的乘客,「羅西南特」船上甚至還特別建造了一間設備完善的專用室。秘密門是聲紋反應式的,而為了使紅外線探測的功能癱瘓,在內壁與外壁之間,迴圈著與人體溫度相同的溫水。事實上,對「羅西南特」來說,搭載那些企圖亡命的偷渡者無疑地就是它最大的收入來源。船長波梅爾過去曾成功地擺脫過多達兩位數的帝國海關官員和憲兵的臨時突擊檢查。有的時候是靠演技,有的時候則是靠賄賂。面對官憲的臨檢時,在判斷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奏效的正確性上,是沒有人可以和他相提並論的。駐在帝國的費沙事務官博爾德克為了能讓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等人由帝都奧丁當中成功逃脫而選上了這艘船。

  波梅爾則是因為受事務官親自囑咐委託,而且所有的費用也即場以現金預付的方式支付完畢,所以為了能夠將這些貴賓安全且快速地送抵費沙,正打算不惜付出相對的努力和辛勞。由於不去探聽客人的真正身份是這一行不成文的規矩,所以儘管他心裡面覺得這種中年男子一名、青年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女子一名以及幼兒一名的組合非常奇妙,但並未加以追根究底。並且還指示大副要提供最高級的餐點和服務。這一次載運亡命者的航行如果能好頭好尾的話,那麼今後為政府載運貴客的機會或許也會增加吧!波梅爾在內心如此地期待著。

  不過,當船由解除封鎖的奧丁宇宙港出發之後不久,波梅爾的惡夢就開始了。

  「那小孩真是無可救藥的兔崽子啊!」

  負責送餐點的船員回來之時,一付悻悻然的表情向波梅爾申訴。當被問到左邊手腕上為什麼燙腫的時候,船員解釋是那名小孩說不喜歡這個味道,一邊說著一邊就把整個燉熬雞肉的深底器皿連著裝在裡面的東面全部一起扔出去。那名女子正想要阻止的時候,他竟然又用力地拉扯她的頭髮,那名女子於是就哭了出來,而那二名男子則好不容易才加以制止,聽到這裡,連波梅爾都忍不住要吃驚不已。

  「大概是家庭環境的教養大差了,根本就是不可理喻。大貴族的兔崽子們可能就是那副德性吧!總之,送餐點這件差事請船長交給其他的人來做吧。我是恕不從命了。」

  肯定地表態之後,船員就到醫務室治療燙傷去了。

  到下次用餐的時候,波梅爾命其他的船員送去,但這人卻帶著臉頰上深深的抓傷回來,第三個船員回來時則帶著淤血的紫色鼻粱。一向富有商賈敬業樂業精神的波梅爾,在此時忍耐力已經超過了極限,因而前往提出抗議,我們這艘船不是用來載山貓的,無論如何請嚴加管束。那位看來高尚的青年一臉慚愧地鄭重道了歉,並且給了相當金額的小費,說是給受傷船員的醫藥費,所以波梅爾就收下了。但是,當他看到那名女子的臉上、手上都有著不少傷痕的時候,又再度驚訝了。

  「或許這不是我所應該說的話,不過小孩子還是要嚴厲地加以管教才行。未經教養的小孩和野獸是沒有什麼兩樣的,是吧!」

  波梅爾試著提出這樣的忠合,那名女子卻也只是虛弱地笑了笑。原本以為她可能是小孩的姐姐或姑姑什麼的,如今看來卻好像只是一般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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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梅爾知道了自己所搭載的這個「沒教養的小孩」,可能就是那位傳說中是如何神聖不可侵犯的銀河帝國皇帝的時候,是在抵達費沙卸下了船上貨物和四個偷渡旅客,然後在「朵拉庫爾」酒館裡,聽到自由行星同盟宣告皇帝流亡的廣播之後,他低頭注視著自己那只正握著酒杯的左手自言自語地說道:「不管羅嚴克拉姆公爵究竟是野心家或者是篡位者,就算沒有他,那個兔崽子皇帝遲早也會把自己的國家給啃倒的。這難道能夠責怪別人嗎?」

  在無法委託其他船員只得親自送餐點的時候,艾爾威.由謝夫二世重重地咬住他的左手不放,至今那深深的齒痕仍然像一個完整的半月形似的留在手背上面。

  ……到現在為止,表面看起來脾氣有點過於暴躁的年幼皇帝,當自我受到壓抑的時候,只能藉由一種不正常的暴力來渲洩情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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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銀河帝國正統政府》


  Ⅰ


  就在銀河帝國的帝都奧丁,幼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遭人挾持失蹤,而費沙自治領上的某些人正熱烈地從事各種不同的思考和策動的時候,自由行星同盟地處最前線的軍事據點伊謝爾倫要塞,此時卻還在貪婪地享受著遲來的春眠。

  兼任伊謝爾倫要塞以及要塞駐留艦隊司令官的楊威利,現年三十一歲,是同盟軍中由過去到現在最為年輕的上將。身體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過嚴格說來應該是屬於微瘦的身材。他那稍微有些捲曲的黑髮,並不像一般的軍人剪得短短的,而是顯得有些過長。前面的頭髮經常落在額頭上,所以必須時常且看來似乎非常厭煩似地把頭髮撥回去。如果頭髮亂但短的話,看起來可能會比較好些吧。不過自這一年的春天,在那毫無意義的審查會上因頭髮過長而遭諷剌之後,楊就一直沒有理過發。是他本人沒有自覺呢?或者是嫌麻煩懶得去理?又或者是故意這麼做,以示不向政府那些人屈服,在他而言,如果政府那些人因為他頭髮過長而把他罷免,可能是最好不過了……。他的雙眼漆黑,有時看來柔和,也有時看來好像在發呆。後世有的傳記作家將之形容為「帶著知性的溫柔,以及蘊藏著溫柔的知性」,但事實上並未給予人如此誇大的感覺。至於他的相貌則經常被人形容是「極為普通的英俊」,這或許是與他在戰場上的競爭對手--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那個擁有稀世傑出的俊美容貌的戰爭天才相比較而言的。以他個人的情況來說,他看來要比實際的年齡年輕,另外,楊始終看來都不像是一名職業軍人等等這些讓人感受深刻的印象,比起他實際的相貌和五官,為更多的人所描述和傳頌。

  無論如何,楊威利並不是因為他的樣貌才建立起今日的地位。原本希望成為一名歷史學者的他心不甘情不願地當上了一名軍人,二十一歲時因成功地將人民由艾爾.法西爾星域當中救出而晉升為少校,二十九歲時在亞斯提星域會戰中晉升為少將,伊謝爾倫要塞攻略戰中晉升為中將,到了亞姆立劄會戰則升為上將,一年之間連續躍升三級。若論他的戰功,在同盟軍中無人可與他相比。不過,反過來說,這也會令人聯想到那些無數被埋葬的敵軍的墓碑。他確實是一個戰爭的藝術家,但給予這些功績與其意義最低評價的卻是他本人。他一直渴望能早日辭去像軍人這種對文明和人道均毫無貢獻的職業,而悠閒自在地過著響往已久的退休生活,然後專心著作歷史書。

  在今年五月擊退了挾帶著禿鷹之城要塞做空間跳躍而來的帝國軍攻擊之後,楊患了重感冒,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之久,下床之後也是每天都缺乏那麼一點工作的緊迫感。

  楊的被監護人,現在已晉升為准尉的尤里安.敏茲,見到那看起來好像在發呆,整天遊手好閒平白地浪費時間的楊,仍然以為在他頭蓋骨的內部可能正在進行孤獨的高度知性活動,或者正在構想壯大的戰略理論,甚至是正在深遠的歷史哲學當中沉思。事實上,這是由於尤里安對於他的監護人在每天的日常職務之外的精神活動,總是會給予過度的評價所致。這個時候看起來雙眼無神的楊,事實上真的是在發呆。

  在非戰鬥領域內的工作,事實上都是交由精通桌面文書工作的亞列克斯.卡介倫少將以及楊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來處理,楊只要在檔上簽名就可以了。他原本就是一個在不必要的範圍內就絕不勤勉的男子,而在這近乎二個月的時間裡,更是除了吃飯和午睡之間的空檔之外,都不在中央發令室內。即使在的話,也只是看看歷史書,或者是猜猜填字遊戲,完全稱不上「繁忙的表現」。在他的頭蓋骨裡面屬於知性的廣大田園,由於久未耕作而雜草叢生,長著翅膀的蟲子在上面飛來飛去。這片田園的所有者辯解說是土質本身不夠肥沃,而只熱衷於吃和睡這兩件事。

  雖然如此,可能是想證明自己並非無所事事,有一天他好像心血來潮想要從事某些創造性的活動似地,開始提筆寫起以「文明與酒」為題,像是論文之類的東西,不過也只寫了開頭部份的幾行,筆就不再動了。所寫的部分卻也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文章。

  「……人類的文明與酒共同開始,而文明的結束大概也會伴隨著酒一起到來吧!酒是知性與感性的泉源,可以說是將人類與野獸加以區分的唯一方法……。」

  尤里安看了這些文字以後批評說:「即使是小酒館裡的宣傳文字,恐怕也會寫得比這個更高明些吧!」

  對此殘酷的批評感到失望的楊,自覺知性週期的低落,於是放棄了無謂的努力。自此以後,如果按照要塞防禦指揮官華爾特.馮.先寇布的說法,也只好甘於做個「薪水小偷」了。

  不過,若論先寇布本人,也並非是軍人道德的借鑒。現年三十四歲的他,目前還是單身,從身為「薔薇騎士」連隊指揮官開始,在征服女性方面就一直非常有名。在伊謝爾倫要塞上,於這方面有資格與他並稱雙璧的是第一空戰隊長--「擊墜王」奧利比.波布蘭少校。這兩位剛好也是尤里安學習射擊肉搏戰技與單座式戰鬥艇斯巴達尼恩操縱的指導老師。因為這兩人都是分別在這兩個領域擁有超一流技術的人,楊也因此把尤里安委託給他們兩人來教導,但日後會不會有什麼令人頭痛的副作用產生呢?誰也不敢保證。

  關於先寇布和波布蘭這兩人,有好幾則逸聞為眾所周知,其中一則是這樣的。

  有一天早上,當先寇布由女軍官A少尉的房間走出時,碰巧約在同一個時刻,波布蘭也由隔壁的女士官B曹長的房間裡面走出來。二人互望一眼之後就分別離開了。二天后的早上,二人又在同一個地點碰面。只不過,這一次,先寇布是由B曹長的房間走出,而波布蘭則由A少尉的房間走出……

  並沒有任何證據來證實這一則逸聞的真假,只不過是以一種一傳十、十傳百的方式傳了開來,但是聽的人大部份都認為這是事實。當被問道是否真有其事的時候,當事人之一的波布蘭回答說:「為什麼只有男方的姓名是真名,而女方的就用代號呢?這不是很不公平嗎?」

  而另一當事人先寇布所說的則是:「我的品味才不像波布蘭那麼差呢!」

  ……如果尤里安受了這兩個人的影響的話那可就麻煩了,儘管楊心裡面有這種擔心,不過這大概也是勉強不得吧!尤里安本身就是一個相貌端莊俊俏的少年,在首都海尼森的學校裡,曾經是名噪一時的飛行球名選手,受到同年齡少女們的歡迎和崇拜。到了伊謝爾倫要塞這個住有數十萬居民的宇宙大都市上,身為司令官的養子,而且又是在初次上陣時即摧毀敵軍巡航艦的戰鬥英雄,因此無論在小孩或是大人的圈子裡頭,尤里安都有極好的人緣。

  「也就是說,你所不會的事情,尤里安全都會。」

  要塞事務總監亞列克斯.卡介倫,也就是楊在軍官學校時候的學長,曾這麼地對著學弟開玩笑。這個卡介倫有二個小女兒,有個頗具真實性的傳聞說,卡介倫希望尤里安能成為他大女兒莎洛特.菲莉絲的新郎。但如果照楊的說法則是「莎洛特是個好孩子,不過問題在於她父親……」。

  楊不管在軍事方面或者是在政略方面都一再地展現出他那卓越的洞察力,甚至有不少人把他當作是一個千里眼。但是,現在這個時期,他卻對周遭的變化表現得非常漠然,一點都沒有不安的預兆。他也懶得去理會帝國與費沙、還有在同盟本國內是不是正在政治上、外交上、戰略上有什麼蠢蠢欲動的跡象,每天只是關心著紅茶裡面滲進了多少白蘭地,還有創下了立體西洋棋連敗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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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Ⅱ


  被後世稱為「字宙曆七九八年共濟協定」,是在八月二十日公佈的一頂協定。所謂的「共濟協定」,就是銀河帝國舊體制派與自由行星同盟兩者,針對於新銀河帝國的羅嚴克拉姆獨裁體制,所相互訂定的協助關係。

  自由行星同盟不但接納了銀河帝國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的逃亡,而且承認了以瑞姆夏德伯爵由弗恩為閣僚班底之首的流亡政權的成立。此流亡政權自稱為「銀河帝國正統政府」,在將來打倒羅嚴克拉姆非法政權,凱旋回歸祖國之後,將與自由行星同盟建立對等的外交關係,並且締結互不可侵犯條約以及通商約定,並承諾會在帝國內部重新制定憲法,開設議會,藉以促進政治與社會的民主化。而在努力使銀河帝國正統政府回復其原有的地位和各項權力之際,自由行星同盟政府得提供最大限度的幫助,雙方將為建設銀河系宇宙間新的恆久和平秩序,一同向前邁進。

  自由行星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特留尼西特與銀河帝國正統政府首相之間,在八月上旬對上述事項達成了協定。為避免造成無謂的誤會,必須要在小心謹慎以確保萬無一失的情況下,才能把兩者的協定公開。原本,雙方在達成協議的過程當中,就絕不是那麼順利的。

  在瑞姆夏德伯爵等人的「陪同」下,艾爾威.由謝夫二世進入到自由行星同盟的領域內是七月份的事。德森上將在接獲特留尼西特的直接命令之後,親自將他們一行人藏匿在首都防衛司令部的一座守衛森嚴的建築物裡面。德森這個人作為一個實戰指揮官的能力經常受到懷疑,但對於這種必須要保守秘密的工作就不能說是無能了。之後雙方的交涉長達三個星期之久,瑞姆夏德伯爵儘管心中極不情願,最後仍無奈地承諾將來要朝君主立憲政治的方向努力。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就在這一天,八月二十號下午,在伊謝爾倫要塞上,尤里安高聲地對著黑髮的司令官說道:「特留尼西特議長要發表對全國的演講,聽說是有緊急、而且很重大的消息宣告……」

  「緊急的事不一定就是重大的。」

  楊好像很不高興地回答道,很明顯地就是一副如果可以不聽的話,那乾脆就不聽算了的態度。但是首都方面卻又特別傳來要求全體人民和官兵都必須觀看超光速廣播的指示。楊一邊在心裡安慰自己說這也是薪水份內的工作,於是當中央發令室的巨大銀幕上映出議長的臉時,楊只好稍微地仰著身子看。

  「同盟全體市民,我,自由行星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優布.特留尼西特特別在此向各位宣佈全人類的歷史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轉機。我很高興,而且非常引以為榮,今天能有此機會來發佈這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

  要高興你自己去高興個夠吧!楊在心裡面咒罵著,大概是又在什麼地方有不幸的事情發生了。這位同盟軍中最為年輕的上將,對於同盟元首一點都沒有尊敬的意思,甚至可說是厭惡到極點。

  「前些日子,有一位亡命者為求自身的安全,而專誠來到這裡成了我們這個自由國度的貴賓。本著人道和民主主義的精神,我國過去從未拒絕過任何一個逃亡者的申請庇護,許多人因此得以脫離專制主義暴政冷酷的魔掌,而來到這個自由的天地過上新的生活。不過,這一次這位客人的名字卻是特別地響亮,相信各位市民都不會陌生,那就是艾爾威.由謝夫.馮.高登巴姆!……」

  他好像對自己所發表的演說效果感到非常滿意似地,在此停留了數秒的時間,使聽眾們得以消化這則震憾人心的消息。

  身為一個富於煽動性的政治家,此時的他或許正迎向政治生命的最高峰也說不定。自由行星同盟一三○億的市民確實真正地感受到沒有伴隨著光、熱、和聲響的巨雷落在自己的四遭。其中半數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輕呼的聲音,另外半數則是連輕呼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瞪大了眼睛定定地凝視著那位在通信銀幕當中的元首昂然挺胸的姿態。

  銀河帝國的皇帝亡命到這兒來了!拋棄了應該要去統治的國家、應該要支配的民眾。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各位敬愛的市民。」特留尼西特議長的聲音,繼續很清楚地流洩出來。「帝國的權臣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倚仗著強大的武力,清除了所有的異己,現在更進一步掌握了獨裁者的所有權力。不但殘忍地虐待年僅七歲的皇帝,更為了迎合一己的欲望而任意變改國家法律,把各部下安置於要職,打算將整個國家變成他私人的財產。這並不僅僅是帝國內部的問題而已,他那邪惡的野心,甚至還伸展到我國,企圖把全宇宙置於他一個人專制的支配之下,熄滅我們偉大的先輩和我們多年來一直在守護著的人類自由與民主之火。像他這樣的人是不能與之相依共存的。我們不得不在此捨棄過去的種種歧見,與遭受羅嚴克拉姆暴政之壓迫的不幸人們共同聯手,一起來克服我們免於遭受全人類將被迫面臨的巨大威脅。也唯有在排除了這個威脅之後,人類恆久的和平才能得以在宇宙間實現!」

  自字宙曆六四○年,帝國曆三三一年的「達貢星域會戰」以來,長達一個半世紀,高登巴姆王朝時期的銀河帝國與自由行星同盟之間,就一直以彼此的存亡為賭注而持續交戰至今。其間為了在這兩個各自擁有不同政治體制的勢力之間,即使無法共榮但至少是否能建立互不干涉的共存關係而四處奔走、嘔心瀝血的政治家絕不在少數。但是他們的大膽嘗試和努力,每每因雙方的強硬派、理論派的反對而遭受挫折。一邊是將對方視為違逆帝威的叛徒,另一邊則是將對方當作是黑暗的專制國家,互相不承認彼此的存在,只能藉由武力來貫徹自己的正義。為了要將邪惡的敵人由宇宙中抹殺掉,而使幾億同胞的生命斷送在戰場上。

  現在好了,戲劇性地搖身一變,為了達到共同的目的,竟然變成一起攜手合作。人們的驚愕是必然的。

  尤里安觀察的視線,快速地掃過這些集結在中央發令室內的人們臉上。就連卡介倫和先寇布這樣的毒舌家,也好像被吸去了毒氣似地,一反常態地沉默著。至於楊,則好像不知道應該如何選擇表情似地,茫茫然地注視著那位元新出現在畫面上的銀髮人物。

  「我是銀河帝國正統政府的首相由弗恩.馮.瑞姆夏德。這次,承蒙自由行星同盟政府基於人道立場的幫助,無私地為我們提供了復興祖國的機會和根據地,著實感激不盡。謹代表下列同志,向自由行星同盟政府和全體市民致上萬分謝意。」

  說了上述前言之後,瑞姆夏德伯爵逐一地宣讀組成「正統政府」的閣僚名單。國務尚書由瑞姆夏德伯爵自己兼任,其他的閣僚則是一些亡命貴族的名字--「軍務尚書梅爾卡茲一級上將。」

  當這個名字被發表出來的時候,所有愕然的視線都集中在這位元亡命的客將身上也是情理之中吧!但是所發現的卻是自己等眾人所注視的對象,所表現出來的驚訝並不亞於自己。

  「梅爾卡茲閣下,這是……?」

  脫口而出提問的梅爾卡茲副官舒奈德上尉,發現了周遭訝異的視線,隨即代替無言的上司作辯解。

  「請各位絕對不要誤會。梅爾卡茲閣下還有下官對這件事也是第一次聽到。為什麼瑞姆夏德伯爵會說出閣下的名字,這也是我們想弄清楚的。」

  「我也明白。沒有人會認為梅爾卡茲提督會出賣了自己。」

  楊在勸慰舒奈德的同時,制止了以不信任的眼光看著梅爾卡茲的部下們繼續發言。

  瑞姆夏德伯爵應該還沒有取得梅爾卡茲的答應吧,或許是他一廂情願地認定提供了這麼一個崇高地位的話,對方一定不會拒絕,所以根本沒有事先和對方打個招呼。

  「我如果是瑞姆夏德伯爵,大概也會把軍務尚書這個位子安排給梅爾卡茲提督,而不會考慮其他的候補。」

  「我也有同感。」

  在適當的時機,先寇布說出了這句話,楊於是安心了。不過,那也只有一剎那的時間。瑞姆夏德伯爵所發表的「銀河帝國正統政府閣僚名單」當然是獲得同盟政府的首肯後才頒佈的,所以近日之內,梅爾卡茲勢必得離開伊謝爾倫要塞,去擔任籌組「正統政府軍」的任務。對楊來說,看來是要失去身邊這位偉大的顧問了。

  波布蘭少校是這場演說當中受到最強烈怒氣刺激的一個。

  「我們如今成了那些扶助流浪的少年皇帝,與邪惡的化身--無惡不作的篡位者作戰的正義騎士哪!真是太了不起了!簡直就是立體電視劇裡面的主角嘛!」

  波布蘭想要大笑但是失敗了,於是痛快地發洩著心中的怒氣,將黑色的扁帽用力地擲在地板上。另一位「擊墜王」,戰友當中的伊旺.哥尼夫以一種與之相對的冷靜將帽子拾了起來,交還給波布蘭。但年輕的擊墜王根本不打算接回來,怒火一發不可收拾。

  「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們必須要為守護高登巴姆王朝而犧牲流血呢?從曾祖父的時代開始到現在連續奮戰了一百年以上,難道不是為了要打倒高登巴姆王朝,使全銀河系回復自由與民主嗎?」

  「但是,如果因此而和平可以來臨的話,政策的變更也是不得已的吧?政府此舉或許也有它的理由。」

  「如果和平真能夠降臨的話,那也無話可說了。但是,和高登巴姆家族之間的和平來臨了,和羅嚴克拉姆公爵之間又如何呢?不要忘記了,現在羅嚴克拉姆公爵才是帝國實質的支配者!換作是你是他的話,絕沒有道理會對此感得愉快,毫無疑問的,他必定會狂怒地大舉攻來!」

  「但是不管怎麼說,都沒有道理要把皇帝趕回去吧。事實上,雖然是皇帝,卻也只不過是一個七歲的小孩。我們作為一個民主國家,在人道上是有義務給予任何受壓迫的人們協助的。」

  「人道上?高登巴姆家族的那些傢伙也有權利要求人道嗎?魯道夫還有他的子子孫孫們殺了幾百億人的民眾?回去再重新翻翻歷史教科書吧!」

  「那是祖先的罪孽,而不是小孩的過錯。」

  「你倒是一個雄辯家,說的頭頭是道!」

  「我也並不是那麼的……」

  「不用謙虛了。我是在諷刺你啊!」

  波布蘭的聲音好像炸彈地投了過來,知道對方識趣地沒有回答的時候,才一把搶過那頂被歸還的扁帽,用手很粗暴地捏著氣呼呼地走開了。伊旺.哥尼夫一邊看著他那離去的背影,一邊聳聳肩苦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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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也就是說,銀河帝國與高登巴姆家族現在已經不是一體了。」

  任由摻著白蘭地的茶的熱氣薰陶著下巴,楊嘆息著說道。會議室內全座的幕僚們,除了紅茶黨的楊一個人被孤立著之外,每個人面前都擺著咖啡,但是現在任誰都沒有那種閒情逸致來品味香氣。

  尤里安站在楊後面的牆邊,恭謹忠實地斟著茶。

  「一個只有七歲的小孩,怎麼可能是在自己的自由意志之下決定要亡命的呢?雖然說是救出或者脫逃,事實上應該是遭挾持強行帶走的吧!被自稱為忠臣的那一夥人。」

  當卡介倫作了上述的發言之後,立刻有贊同的聲音由許多同僚的口中發出。

  「不管怎麼樣,各位是否有想過羅嚴克拉姆公爵的反應呢?如果他要求把皇帝送回的話……」

  姆萊少將為此緊緊皺著眉頭的時候,派特里契夫準將隨即遲鈍地聳聳他那寬大的肩膀。

  「議長的偉大演說您也聽了吧,那樣誇大的話一旦說了出口,即使心裡想收回也是不可能的了。」

  先寇布以熟練的手勢將咖啡杯放回託盤,兩手手指相互的交叉著。

  「如果是要拉攏關親的話,早在一個世紀前就應該共同攜手了。在對方完全失去了實質的權力而亡命的時候才來建立關係,這不是蠢得可以嗎?」

  「和敵人分裂的一方聯手對付另一方。若按照馬其維利主義的權謀術數,這種作法也並無不可。但真是要這麼做的話,除了要選擇適當時機之外還得要有相應的實力。依目前的情況來看,並不具備其中任何一個條件。」

  楊伸了伸脊背,無精打采地把身體埋進椅子裡面。同盟政府如果要貫徹馬其維利主義,利用帝國國內的擁羅嚴克拉姆派和反羅嚴克拉姆派之間的抗爭從中獲利,那麼最好的時機應該是在去年「利普休達特戰役」的時候。那時如果同盟軍介入帝國內亂,乘此鶴蚌相爭之際,則可充分坐收漁人之利。

  但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卻以他那令人不能不感到畏懼的敏銳透視了這個可能性,反過來早一步煽動同盟內部的不穩份子發動了政變,而防範了同盟軍介入帝國內亂於未然。在羅嚴克拉姆公爵的獨載權力已經穩然確立的現在,反對派根本毫無收復失地的可能。先寇布的發言可說是一矢中的。

  在這個時候,楊認為同盟政府如果要利用馬其維利主義的話,則必須先要把亡命過來的幼帝妥善安排送回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手中,同時承認他在帝國內的霸權,並且與之約定今後的和平相處。這樣的行為或許會招致非人道的批評,但是依楊所見,羅嚴克拉姆公爵應該不會用他自己的手來殺害這個幼年皇帝。那位年輕俊美的獨裁者應不致於如此殘忍和愚劣。如果是他的話,一定會想出讓幼帝活著並加以利用的有效方法。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同盟等於平白浪費了一個向帝國展開外交攻勢的機會。如此看來,說不定同盟政府根本就是幫羅嚴克拉姆公爵收回一張礙手礙腳的鬼牌。

  羅嚴克拉姆公爵並沒有因為皇帝的逃亡而有任何的損失,甚且對他來說更有不少好處。其一,在是否接納皇帝的問題上,使同盟國內產生輿論分歧;另者,可以用「奪還」乃至「救回」皇帝的名義,使對同盟的軍事行動正當化,甚至還可以增加帝國內民眾對於高登巴姆王朝的舊黨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敵意,促進國內的團結和統一。如果放任讓皇帝亡命同盟的話,羅嚴克拉姆公爵就可以從中坐享這些利益。

  楊為自己的這項發現感到不寒而悚。他一直對於萊因哈特在政治和軍事上的才能有著極高的評價,所以很難相信這位年輕俊美的獨裁者會這麼輕易地被門閥貴族的餘黨將皇帝自自己的眼皮底下奪走。當楊把自己的這番想法說出來的時候,滿座的人頓時鴉雀無聲。到先寇布提出反問的時候,已經是過了好些會兒之後了。

  「……也就是說,羅嚴克拉姆公爵是故意讓皇帝被挾持的嘍?」

  「非常有可能。」

  楊嚴肅沉著地說道,他無視於尤里安那近乎非難的眼神,把白蘭地倒進已經空了的杯裡去。白蘭地瓶子被放回桌上之後,卡介倫接著抓起瓶子,把酒往自己的杯子裡面灌,然後先寇布接過了酒瓶之後又傳給了姆萊。楊注視著被傳來傳去的酒瓶,表情顯得有點擔心,當接觸到尤里安的視線時,楊才猛然回過神來把意識拉回到羅嚴克拉姆公爵身上,表情自然而然地緊張了起來。

  如果他所推測的這種情形真是羅嚴克拉姆公爵順水推舟的結果,那麼這幅極其壯大華麗的拼圖遊戲無疑已趨於完成。但是,這是羅嚴克拉姆公爵一個人所想出來的嗎?皇帝是經由費沙逃亡至同盟的,銀河系各方勢力之間,假設這一回被戲弄的對象是同盟政府與帝國的舊體制派兩者,那麼編導這場傀儡戲的,是不是出自另外兩者的合作呢?

  最令人感到恐怖的,莫過於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與費沙聯手的可能性。軍事力量與經濟力量、才能與野心,這些因素會因為彼此共通的利益而結合起來嗎?對了,一定是費沙在冀望獲得某種利益的情況下,主動把手伸給萊因哈特要求聯手的,這一點可以肯定,但是到底是什麼樣的利益因素讓他們與萊因哈特訂下了如此的協約呢?應該是為了要在統一的新帝國內獨佔經濟權益吧!這是一個可以接受的答案。羅嚴克拉姆公爵應該會同意吧!但是,這是真實的答案嗎?其中有沒有什麼耐人尋味的東西呢?例如,讓羅嚴克拉姆接受進而使之忽略的陷階存在的可能性……。或者費沙想要的是更為巨大的目標,他們所故意顯現出來的一副拜金主義者的姿態,只不過是為了隱藏其真正面目的偽裝而已……

  陷入沉思當中的楊感覺到頭殼內部輕微地痛了起來。此時卡介倫與先寇布之間的對話傳了過來。

  「騎士症候群好像正在首都裡面蔓延呢,高呼著要由暴虐而且毒辣的亂臣手中,守護年幼的皇帝,為正義而戰什麼的。」

  「讓高登巴姆家族的專制權力復活,難道就是正義嗎?套用一句比克古提督的話,『那麼又需要新的辭呈了。』難道沒有人反對嗎?」

  「也不是沒有比較慎重的觀點,只不過一開口就被人罵作是非人道、冷血、毫無人性。光是為了一個七歲的小孩,什麼理性的思考大概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卡介倫厭惡地瞪著杯底再度朝天的咖啡杯,用渴望的眼神,盯著那個手拿不到的白蘭地酒瓶。

  「如果是一名十七、八歲的美少女,恐怕瘋狂的熱度會更為高漲吧!因為一般的民眾最喜歡王子啦公主啦什麼的。」

  「從古時候開始,童話裡的王子或公主一定都是正義的化身,而弄權的大臣則是卑鄙和無恥。不過如果使用和童話相同的角度來判斷政治的話那就糟糕了。」

  楊一邊讓他們之間的對話,在他的聽覺神經裡當中回轉,一邊開始在他腦裡那片許久未曾整理的宏大知性田圃裡努力地耕作,不過光是拔除雜草就得費一番很大的工夫……

  政治、外交的事情暫且放在一邊。單就軍事面來說,同盟正面臨一個空前的危機。羅嚴克拉姆公爵為了同盟收容挾持皇帝的不法份子之事,必定會前來興師問罪,發動史無前例的攻擊。或許他會這樣鼓動平民和下級貴族出身的士兵:各位士兵和平民,你們一直以來的敵人是舊時代百般剝削和壓搾你們的高登巴姆王家和門閥貴族們。他們雖然被打敗了,但是仍有一些人死心不息,夢想復辟舊制。讓我們拿起武器,打倒和這些人狼狽為奸、窩藏皇帝、企圖使專制政治與社會間的不平等復活的自由行星同盟吧!他們自稱是共和主義者,可是事實所顯示的,卻是高登巴姆王朝的爪牙,為了守護你們得之不易的權益和正義,集中全力把同盟打倒!……這樣的煽動,是多麼富有說服力呀!

  舊體制派的餘黨之所以將皇帝「救出」,是對於騎士道精神的浪漫主義與政治野心相結合的一種充滿錯覺的依戀結果,但這種依戀卻只能說是毫無價值的。在這一次事件當中獲得最大利益的,應該就是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他過去曾經需要皇帝的權威來作為後臺,所謂挾天子以令諸候,但是在消滅了門閥貴族聯合軍,以及整肅了宮廷當中的競爭者立典拉德公爵之後,現在無疑地已經牢牢掌握了帝國的獨裁權力。而七歲的皇帝則成了阻擋在他與皇座之間的一個褪了色的障礙物。以他現有的權力和武力,要排除掉這個障礙物,甚至不需要動到一隻小指頭。但是,正因為羅嚴克拉姆公爵並不是野獸,要廢除幼帝,自己戴上至尊之冠,必須得有能夠滿足現在,而且也能夠滿足未來的正當理由。比如說艾爾威.由謝夫二世如果是一個任意殘殺人民的惡虐暴君,那麼將他廢掉就是正義之舉。但是年僅七歲的幼帝,還不至於會像過去的幾個皇帝,依自己的意思做出像搶奪臣下之妻將之納入後宮,或宣稱要維持秩序而唆使部隊屠殺手無寸鐵的民眾之類的行為,也未曾陰謀殺害繼承皇位的競爭者及其連同幼兒在內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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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Ⅳ


  高登巴姆王朝的歷代皇帝當中,暴虐之名最為昭彰的就是宇宙曆五五六年、帝國曆二四七年即位的奧古斯都二世,又名為「流血皇帝奧古斯都」。

  據說,他在二十七歲成為皇座主人之前,早已享盡了人生的極樂。由於大量的酒精、恣欲荒淫和過度的美食,再加上經常使用鴉片來抑制痛風的發作,他的肉體逐漸的崩壞,身體裡面的脂肪和水分占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他那虛弱的骨骼和筋肉自然無法承受其巨大的體重。於是只好將自己那像是逐漸開始溶化的豬油般的軀體,放在機器輪椅的羽毛墊上來移動。這樣的醜態當然勢必會引起父王裡歇爾特的反感,但是奧古斯都好歹也是長子,當時在智慧上也不見得特別惡劣,父王終究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將他廢掉。另外,也是因為奧古斯都的三個弟弟,無論是在資質上或者是在素行上也未必凌駕他們的長兄。奧古斯都即位的時候,並沒有傳來漫罵的聲音,而讚賞的聲音也聽不到,銀河帝國的宮廷與政府毫無感動地將這個史上惡名最為昭彰的暴君迎向皇帝的寶座。

  成為皇帝之後,將無限的權力放在手上當成玩具的奧古斯都,由王位發佈了第一道命令。就是將亡父後宮裡的寵姬全部遷到他自己的後宮裡去。而按照歷代的慣例,都是發一大筆錢財給先帝的寵姬們,並且讓她們全部搬離後宮,然後再由新登位的皇帝重組後宮。因此這一道命令不但使得重臣們大吃一驚,而且觸怒了奧古斯都的親生母親--伊雷妮皇太后。對著這位責罵兒子的行為大異倫常的母親,青年皇帝卻斜著一邊臉邪笑著說:「母后,我是想要替您消除心中被那些女人將父王奪走的憤恨呀!」

  就在他抓起皇太后的手,而母親發覺到兒子異樣的眼神而感到恐懼的時候,這位青年皇帝已二話沒說將母親強行拖進裡面的屋子。不久,侍從們聽見女性極為恐怖的慘叫聲。就在那慘叫聲的餘響還在環繞之際,由裡面的屋子裡踉蹌著沖出來的皇太后跌倒在地氈上開始劇烈嘔吐著胃液。連忙上前將皇太后扶起的侍從們,鼻孔裡竄起一股夾雜著金屬味的血腥臭氣。

  原來當時皇太后所看到的竟是多達數百名的後宮寵姬遭受虐殺的屍體,甚至有人傳說那些屍體全部都被剝了皮。由此可見奧古斯都精神的崩壞還比肉體早了幾步。他的精神地平線早已經變成了細細的一根線,而最後僅存的一絲理性的餘光,也在他獲得了無限權力的那一瞬間消失了。整個新皇帝的內心已為黑暗所支配。

  從那天以後,這個像是一大團裹著奢華的綢緞衣服的豬油塊般的皇帝,每次只要動一動他那只肥腫得過度的手指下一道命令,帝都奧丁的人口就會相應減少了。三個皇弟是被他當作是企圖篡奪皇位的陰謀者加以處死,屍體用雷射刀切碎以後被扔進有角犬的巢穴裡頭。而皇太后則被指控須為將他三人生到這世界負責,最後被迫自殺。新帝即位後的一個星期內,已經沒有一個內閣大臣還是活著的。近衛師團旅長項巴克準將依照皇帝的「直覺」搜捕反叛者,每每誅連九族,連吃奶的嬰兒在不放過。無論對貴族或是平民,所有的處刑和財產沒收全部「公平地」進行。

  由於皇帝誅殺罪犯的時候,也規定要使用前無古人、其他人所無法仿效的「特別」方式,以致不計其數的男男女女便成了他殺人哲學裡的實驗品。

  帝國的正式紀錄裡面,一定沒有留下關於奧古斯都二世暴行的正確紀載。原因之一在於對使高登巴姆王家的污點公開化有所顧慮,不過為了要稱頌和警示他後世的皇帝,也有必要將暴君的惡跡作適當記錄。因此,歷史上正式記載的,遭奧古斯都二世虐殺的人數最多達二千萬,而最少也有六百萬。不過要達到這個最小的數字也夠驚心動魂的了。況且他並不像是魯道夫大帝或者是吉斯穆特那樣,雖然是專橫跋扈,但也是在確信有必要之後才殺人,奧古斯都根本就是將權力當作是玩具般地胡作非為。

  皇帝吃人肉、將人血滲進酒裡面喝等等這些傳聞很明顯的是太過於誇張。不過,將鑽石磨成的細針刺進囚犯的眼球裡,然後將眼底和頭蓋骨刺穿,使之腦受傷後發狂至死的方法,被稱作是「奧古斯都的注射器」而流傳至今,事實也顯示確實有很多人是被這種殘酷方法所殺害的。

  就這樣,足足有六年的時間,整個銀河帝國在暴君的統治下呻吟。說來雖然諷刺,但是在這段期間內,不管是大貴族、下級貴族或者是平民百姓,都在共通的恐怖當中顫抖,而其原本相互對立的情結,全部都拋到宇宙裡不知哪個角落去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沉澱累積下來的恐怖,終於起了化學變化,化成了狗急跳牆、群鼠噬貓的勇氣。

  首先起來發難的是先帝裡歇爾特三世的弟弟安德列斯大公的兒子,也就是奧古斯都的堂弟耶里希.馮.林達霍夫侯爵。他見到皇帝的精神已經脫離了理生的岸邊正漂向瘋狂的大海,察覺到將來要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危機,於是早早逃離了帝都奧丁,躲到自己的領地去。不久,幾乎已將帝都內的近親都斬盡殺絕的奧古斯都,突然想到了那己經逃走的狡猾堂弟,於是命令他前來謁見,但是耶里希並沒有與斷頭臺相互擁抱的打算,於是把心一橫違抗了召見的命令,同時號召鄰近的帝國軍屯駐部隊起兵響應。此時,耶里希不得不有必死的覺悟,於是事先在自己的口內埋藏了毒膠囊。以備萬一被皇帝抓住時,提早結束自己的生命,以免遭受殘酷虐殺。此次他所發動的兵變,原本已心存敗北的打算,沒想到卻有三個年輕有為的提督前來投靠並立誓效忠。這三人已經放棄了這個無藥可救的暴君,其中一人的妻子更是慘遭皇帝的殺害。他們在托勒巴哈星域迎擊皇帝的討伐軍,一舉將缺乏戰意的敵人擊潰。而討伐軍的投降人數更多達戰死者的二十倍,幾乎是全軍倒戈的場面。

  不過,在會戰勝負確定之時,奧古斯都也已經成了故人。原來是近衛師團旅長項巴克認為主君的氣數已盡,趁其正在向有角犬的洞穴拋投生肉之時,由背後猛然地推了一把。這位暴虐的皇帝發出了文字難以形容的怪叫聲之後,跌落到洞穴的底部,於是他那由脂肪和水分所組成的肉塊,立即被有角犬的爪和牙撕碎,在這些野獸的胃中被消化了。

  就在「新皇帝萬歲」的歡呼聲中,耶里希連自己都難以置信地凱旋回歸帝都。第一步便是傳喚項巴克,獎勵他殺了暴君,為國家和人民除害,並讓他晉升成為上將。接下來則又將滿心歡喜的項巴克加以逮捕,以他作為皇帝之心腹殘殺無數貴族平民之罪名,處以槍斃死刑。

  耶里希即位之後,雖然沒有實施特別獨創、開明的統治,不過卻也一掃奧古斯都恐怖時代的陰影,把帝國由水深火熱的地獄當中解救出來,並且安定了人心,在這些方面的功績確實不可加以漠視,不過,和他的子孫馬克西米利安.由謝夫一樣,挽回這個必然會步上滅亡之路的專制帝國,就更高的意義而言,他或許也算是歷史上無意識的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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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Ⅴ


  不管怎麼說,幼年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並沒有犯下足以被稱為暴君而必須被廢掉的罪行。

  而且,幼帝如果真的死了,即使是自然死亡,人們也會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有遭受謀殺的可能性吧!以羅嚴克位姆公爵本身來講,為了要避免惹上「殘殺幼兒」的罪名,勢必會想方設法來維護幼帝的生命與健康。這麼說來應該是一個相當諷刺的立場,不論羅嚴克拉姆公爵是多麼的聰明靈敏,也將為該如何處置皇帝而煩惱不堪吧!這是很容易便可以想像得到的。但是,因為這一次的事件,原有的難題被解決了。皇帝逃去,留下了無人的皇座,皇座在失去舊主人之後,由新的主人接手,原來的主人難道可以為此提出異議嗎?

  姑且不論舊體制派的主觀意願如何,最終的結果卻是他們特意地替敵方卸下了沉重的負擔。對於這樣的結局,羅嚴克拉姆公爵或許會一如他平常的華麗神情而失笑出聲吧。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對他來說都是有利的--如果皇帝是按照自由意志,捨棄了皇位與臣民而逕自逃亡的話,那麼便可以對其沒有責任心而且懦弱的行為加以譴責,繼而名正言順另找傀儡或自己取而代之。如果皇帝是在與他本身的自由意志相反的狀況下被強行虜走,那麼便可以對綁架的犯人加以聲討,並採取行動以「拯救」皇帝。也就是說,最後的選擇權都是被收在那位俊美年輕人的口袋裡。而另一方面,不加思索便把皇帝與自稱是忠臣的人來者不拒迎進懷裡的自由行星同盟,則只能伴隨著自己的心臟的鼓動,靜靜地等待著對方將要抽那一張牌,因為輪到自己這一邊選牌的機會已經錯過了。

  儘管如此,對羅嚴克拉姆來說,這一切難道只是從天而降的幸運使然嗎?這是楊所一直沉思的問題。而令人心悅誠服的答案,在這個時候看來似乎是不可能的了。羅嚴克拉姆公爵是個充滿野心與銳氣的年輕人,絕不是終日無所事事守株待兔的類型,他個人的意識,應當是以某種形式左右著這個事態的發展。畢竟,過去曾經唆使同盟軍內的不滿分子發動政變的就是羅嚴克拉姆公爵。雖然不能斷言他是從整個計畫一開始的時候即牽涉其中,但有很大可能是明知道有挾持皇帝的計畫,卻故意地加以忽視,而將事件的結果作最大限度的利用。第一是令人難以置信舊體制派的餘黨竟有挾持皇帝由帝都奧丁逃亡出來的組織行動能力。他們究竟是怎麼潛入帝都的呢?又是如何能夠安然地逃離?而且在這段期間,又是怎麼樣能夠避開憲兵隊的眼睛,使之未察覺到自己的存在?縱使對手不是羅嚴克拉姆公爵,也會令人想到這個如此完美的行動背後是否有什麼人在大力幫助。那背後的人勢必是擁有龐大的組織、豐富的資金與人手,而且心懷著獨自的利益與目的,聰明又狡猾地支配著整個行動……

  能夠具備這些條件的,費沙……?

  難道又是費沙?楊忍不住要為之咋舌。他以身為正統歷史學派末端之人的身份,是希望排除所謂「陰謀史論」的。歷史的潮流不應會為少數人的陰謀與策劃而改變。歷史本身不應該是這樣的一個東西。

  然而,無論如何,同盟政府都必須要負上責任。不是對其起因,而是對其結果……

  自由行星同盟與銀河帝國的舊體制派聯手。他們那些人明顯是心懷不軌的反動分子,而並非是自稱的什麼「忠臣」。他們所希望的就是要再創高登巴姆王朝的正統權威,以此權威為依靠,由自己重新掌握國政,獨佔權力和財富,使歷史逆流。而自由行星同盟政府竟然與這樣的人聯手,去相信那僅畫在紙上的毫無保證的「未來民主化」,而與今日實際在改革政治與促進社會進步的羅嚴克拉姆公爵敵對。這樣的選擇應該可說是集愚劣之大成吧!

  楊自覺到有不少偏見的微粒子溶入了自己思考領域內,但卻意志堅定地堅持自己的想法。自魯道夫大帝以來,高登巴姆王朝歷經了五個世紀的歲月,應該有無數的機會可以糾正其政治與社會的極端不公平現象,但是卻一一地加以姑息。最後終於因為徹底腐化的特權階級所呼出的毒氣,不僅僅是王朝的花朵,甚至連莖和根都枯竭所死。而那已經枯竭了的特權階級的餘黨,到底還能夠期待些什麼呢?

  盜賊的種類有三,這應該是什麼人所說過的話吧!依靠暴力的竊盜者、依靠智慧的竊盜者、以及依靠權力與法律的竊盜者……。而這些特權階級,無疑就是屬於最為人所鄙夷的後一種。

  靠著羅嚴克拉姆公爵,由大貴族支配體制的車輪下被解放的帝國二五○億民眾,絕不可能會饒恕與強盜聯手的自由行星同盟吧!這是必然的事情。看來,就如原先所想像的一樣,我方將要與銀河帝國的「國民軍」交戰了!到了那個時候,正義當然是在他們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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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梅爾卡茲提督,您打算怎麼辦呢?」

  一個並不是那麼大的聲音,將楊的意識喚回到伊謝爾倫的會議室內。他用視線探索著幕僚們的臉,知道了那聲音的主人原來是姆萊參謀長,而其他的幕僚們也只是在程度上稍微有些差異,均無法完全掩飾困惑的表情,對於被指派為「帝國正統政府」軍務尚書的梅爾卡茲將來的去留,恐怕是全體幕僚最為關心的,但是每個人都刻意地回避由正面將這個敏感問題拆穿。但是姆萊卻把這層顧忌,像一張紙般地將之刺破了。

  「瑞姆夏德伯爵,那位流亡政權的首相大概沒有考慮到梅爾卡茲提督是不是有可能拒絕就任吧!不過我想應該也不能違背他們的期望……」

  姆萊少將的聲音聽起來並不諷刺,但卻也缺少一種允許逃避或隱藏的寬容,讓人感覺到梅爾卡茲的退路被切斷了而只能不得不回答。一本正經的姆萊就這樣毫不轉彎抹角地,直刺在這位亡命客將的痛處上。

  梅爾卡茲以困盹的眼睛對著提出問題的人說:「……我並不一定會與瑞姆夏德伯爵抱持著相同一致的見解,我對皇帝陛下的忠誠心並不輸於他們,但是以我個人來講,我倒希望陛下能成為一個平凡的市民,過著平靜無波瀾的生活。」

  這位老練軍人的聲音,這個時侯顯得極為沉痛。

  「縱使建立了流亡政權,想要推翻羅嚴克拉姆公爵的霸權也只是癡人說夢,因為他將民眾當成是自己人,並且深受他們的愛戴和支持。我所難以理解的……」

  梅爾卡茲緩緩地搖著頭。那本來並非是肉體方面所造成疲勞陰影,以一隻無形的手控制住他的身體,好像要將他緊緊抱住似地。

  「……那些應該要保護年幼陛下的人,看起來卻相反地想要把陛下置身於陰謀與戰爭當中。要建立流亡政權的話,他們自己去建立就好了。沒有道理把甚至還不具備判斷能力的陛下也牽扯進去。」

  楊一言不發地將黑扁帽摘下放在手裡把弄,仍然繼續保持沉默。先寇布對楊的舉動輕輕一瞥之後,開口說道:「只要稍加思考的話,就可知這是需求與供給完全一致的結果。」

  「需求與供給……?」

  「沒錯,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權力基礎在於民眾,早就已經不需要借助皇帝的權威。而另外一方,瑞姆夏德伯爵可說是沒有任何實質的依靠,為了要把握流亡政權的主導權,只能利用有名無實的皇帝來增加自己的號召力。」

  「梅爾卡茲提督您的見解我明白了,但是我想要請教的是閣下您本身將如何選擇?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呢?」

  「姆萊少將……」

  楊終於開口了。他並不希望讓梅爾卡茲坐在被告的位子上。對於姆萊的一絲不苟性格與思想的緻密,年輕的司令官固然是給予高度的評價,但是這些特質因時間與地點之不同,也有可能成為傷人的毒針。

  「我想身在組織當中的人,如果一切都能按自己本身的意志來安排的話,想必是件美事吧!以我自己來說,我有一堆像山那麼高的話想要對政府的那些首腦們申訴,而我最為生氣的莫過於他們總是將自己任意決定的事情,強行地要我們底下的人接受。」

  卡介倫、先寇布、菲列特利加一起點了點頭,因為姑且不論楊的論調如何,他們大概都已把握到了他的意思。梅爾卡茲並不是依照一定的程式,在征得他本人的同意下才被正式要求參加流亡政權的,而是同盟政府和流亡政權之間秘密協議下的強制犧牲品,所以在這樣的一個時間點上,對他要求最終的答覆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姆萊輕輕地低著頭退出會議室,或許是他本身也明白了這一點的緣故吧!

  因擔心未來的事態發展,在未獲得任何結果的情況下會議呈現膠著化,楊於是命令大家暫時休息一下,不過先寇布卻以一種不甚高尚的笑臉對著司令官說:「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如果想說的話像山那麼高的話,那不妨下定決心說出來看看。即使政府那些首腦們的耳朵就像是驢耳朵,那麼大罵一通之後,心情也舒服一些啊。」

  「在公開的場合上,現役軍人是不允許批評政府的,沒錯吧!」

  「我認為海尼森的那些傻瓜們,是應該要被好好地批評一下了。」

  「想的方面是自由的,但是說的方面就不見得是自由的了。」

  「說的也是,言論自由的領域是比思想自由要來得狹窄得多。自由行星同盟所謂的自由和平等,到底是有何憑籍呢?」

  這正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楊在內心裡認真嚴肅地想著,但是並沒有說出口,只是聳了聳肩膀。要塞防禦指揮官見狀於是輕輕地瞇著眼睛說道:「自由的國度嗎?我六歲的時候就被祖父母帶著亡命到這個自由的國度裡來。轉眼已經過了二十八年,不過我還是記得很清楚。那好比針戳一般刺骨的寒風,以及將亡命者當作乞丐一般對待的入境管理官員所露出的鄙夷眼神。大概到死都不會忘記吧!」

  先寇布會將自己的過去說給別人聽,實在是屬於一種稀奇的事咧,楊的黑眼睛因此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不過,先寇布並沒有意思再繼續擴大關於自己的話題。他撫摸著自己那有點削尖的下巴,用一種像是要將記憶撇開的語調說道:「也就是說,我是曾經一度喪失祖國的人。如果由一度轉為二度的話,那也沒什麼好驚訝或嘆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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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另外一個室內,也是在上司與下屬之間,正交換著頗為辛辣的對話。

  梅爾卡茲看著舒奈德,臉上呈現難以區別是苦笑或是自嘲的表情。

  「人類的想像力,實在也不過如此啊!早在一年前,根本從來沒有想過命運竟替我作這樣的安排。」

  舒奈德撫然地說道:「是下官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的認為對閣下您有利,所以才勸您逃亡的……」

  梅爾卡茲把眉毛揚了揚,說道:「不,你應該為自己的先見之明覺得高興才對。對與羅嚴克拉姆公爵對抗的軍人來說,有什麼比『銀河帝國正統政府軍務尚書』更好的頭銜呢?不過……」

  如果說這話的人不是梅爾卡茲的話,那麼舒奈德就只能將之解釋為帶著利針的諷刺了。他很難過地搖頭說道:「說起來是正統政府的軍務尚書,卻也只是表面上好聽而已。事實上,由閣下您指揮的士兵連一個都沒有,不是嗎?」

  「現在也同樣地是無一兵一卒可以指揮的身份……」

  「不過,楊提督的艦隊有時也會交由您來指揮。今後是連這種機會也不能奢求了。只是空有虛名,而無任何實質的權力……」

  舒奈德的舌頭打住了。

  「瑞姆夏德伯爵的話還好,至於其他的貴族,則除了是擁有爵位之外,根本就沒有什麼才能。以這樣的組合,卻妄想與羅嚴克拉姆公爵相抗衡,下官不得不覺得汲汲可危。」

  「但是,有皇帝陛下在……」

  梅爾卡茲的聲音,在舒奈德的耳中聽來非常沉重。上尉頗為驚訝地注視著這位作為銀河帝國皇帝的臣下已經有四十年以上歲月的老將--他那快速衰老的臉上的深刻線條。舒奈德當然也存有自己身為皇帝之臣下的意識,但是比起梅爾卡茲那根深蒂固的思想是淺薄得多了,或許可說是有代價的。

  眼裡看著這位找不到應該說的話而仁立不動的副官,梅爾卡茲微笑地說道:「再怎麼煩惱憂慮,終究還是於事無補的啊,反正也還沒有收到正式的通知,就慢慢地好好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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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暴風雨前的預兆嗎?危機的信號已經開始被送出了,但是楊並沒有對此採取因應的措施,或者更正確地應該說是根本不打算採取什麼措施。在軍事層面上,如果帝國大軍殺到伊謝爾倫要塞來的話,那麼這位用兵的藝術家便可以發揮他那巧奪天工的手腕與之周旋,然而若是在自己本身未參與的政治層面上,他身為民主國家一介穿著制服的軍人,是無權作出任何干預的。不過,在整個事態的發展當中,楊總是將自己置於旁觀者的立場。

  「閣下!銀河帝國方面傳來了超光速廣播,好像是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在對全帝國、全宇宙發表什麼講話!」

  大約是在帝國流亡政府成立的報導之後,相隔一次用餐的時間,通信士官帶來這個緊急報告。

  中央發令室的主螢幕上,傳送來萊因哈特的身影,他頭上的金髮就像是獅子的鬃毛一般的豪氣奢華。

  黑與銀兩種顏色的華麗軍服,是帝國軍自古以來的傳統,但卻好像是幾個世紀以前即為這位金髮的年輕人所特別設計似地,完美地襯托著他那絕世的容姿。冰藍色的眼眸深處隱藏著暴風雪,由正面對著他的時候,一股戰悚的波動穿透了每一個觀者的身心。不管喜惡的感覺如何,千千萬萬的人們均不得不承認這位年輕人本身就是一種非比尋常的存在。

  當萊因哈特一開口,那像是音樂一般流暢悅耳的聲音,怡人地刺激著聽者的鼓膜。但是,所說的內容卻是極為苛烈。年輕俊美的獨裁者,宣告了皇帝遭受挾持的事實之後,投下了一枚無形的炸彈。

  「我在此宣告,利用不法並且卑劣的手段來挾持幼年的皇帝,企圖使歷史倒流、強奪人民已經被確立之權利的門閥貴族的餘黨,必將遭受與其罪孽相等之報復。而與之苟合私通,陰謀破壞宇宙的安定與和平秩序的自由行星同盟的野心家們,也難逃同樣的命運。錯誤的行為,必須用嚴厲的懲罰來加以矯正。罪大惡極的犯人所需要的不是交涉也不是勸導,他們本身並不能理解這些善意的做法與良好的意願,唯今之計,只有武力才能啟發的他們貧乏的智慧。今後,無論有多少流血的事件發生,大家必須銘記在心的是,愚劣的綁匪與收藏綁匪共犯要負起完全的責任!……」

  不作交涉與勸導--當瞭解這其中所包含之意義的時候,人人都感覺到心臟彷彿要從胸腔裡面跳出來似的,帝國舊體制殘餘份子的流亡政權,以及支持此政權的同盟政府,都被當作是要用武力來加以「矯正」的對象。如此迅速且毫不寬赦的反應,恐怕是那將被「矯正」的一方所始料不及的吧!

  當萊因哈特的身影自螢幕上消失之後,先寇布立即對楊說道:「也就是說,羅嚴克拉姆公爵正式宣戰了,我甚至有一種多此一舉的感覺……」

  「所謂『兩國交戰,先禮後兵』,在形式上也是有必要這樣做的。」

  「伊謝爾倫又要變成最前線了吧!這可真是為難的事情呢!政府那班首腦們就是仗恃著有這個要塞存在,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滿不在乎地犯下愚昧的行為。這是容易想見的。」

  楊在暫態之間,像是有什麼要說似地動了動嘴,但最後還是無言地透過那已經變成灰白色平板的螢幕,好像在凝視著什麼別人所看不到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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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次出發》


  Ⅰ


  隨著銀河帝國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的「逃亡」以及帝國宰相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發佈的「宣戰公告」,自由行星同盟的上上下下均被捲進亂氣流的正中央。以優布.特留尼西特為議長的同盟最高評議會,在決定接納以瑞姆夏德伯爵為首的流亡政府的這項行動當中,當然也有預測到萊因哈特可能的反應,但卻也不得不為其苛烈的程度而受到強烈衝擊。評議會中的一員卡布朗後來在回憶錄中如此說道,他們正考慮要利用流亡政權作為外交交涉的有利條件時,卻被對手搶先在臉上打了兩記耳光。而且還被敵人告知自己的選擇已經是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了。

  「金髮小子想要以武力為後盾來脅迫我們!」

  卡布朗滿腔激憤地說道。但招致此嚴重後果的責任其實就在於他們輕率的政治選擇,現在不管再怎麼對萊因哈特加以責難,都難逃自己先前的判斷太過於天真的批評。因為給予萊因哈特這個前來加以肋迫之藉口的正是他們自己本身。

  對他們來說,原本勉強還可以享受到的幸福,卻因為他們在這場費沙和萊因哈之間顯得有點奇妙的「合作」--由費沙策動安排、萊因哈特故意忽略--的陰謀之下作出了愚蠢透頂的選擇,而懵然不知情地喪失了,還自以為得了甜頭而沾沾自喜,卻不知在這小小甜頭的背後,原來孕育著極為巨大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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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位在野的政治家--姜.列貝羅與荷旺.路易在一家餐廳共進晚餐。這兩人因為審查會的關係,都和楊多少有些因緣。現在他兩人正共進晚餐,其談話的焦點也同樣是集中在楊身上。

  「楊威利是不是具有成為一個獨裁者的資質?這倒是個很有趣的問題。」

  「在沒有成為事實之際,是覺得有點好笑吧!不過就怕是笑到一半而臉色發僵的結局,我這一輩子裡面已不知道見過多少回這種場面了!荷旺。」

  列貝羅是一個不管在能力上或道德上都具有相當水準以上的政治家,但可惜就是缺乏那麼一點幽默感。荷旺常常因這點而為這個朋友覺得惋惜。

  「要能夠成為一名獨裁者,就好比是在調雞尾酒一樣,裡頭需要放很多的成分和要素。必須要有屹立不搖的信念與使命感,不但能獨善其身,還要有能夠將自己的思想和行為正當化作最大限度表現的能力,除此之外,其城府之深還必須要做到有克己之忍及容人之忍,即使那個人是自己的敵人,也能夠因利害關係而與對方合作,對付政敵決不會呈一時之快,而會設法找個正義的理由等等,這些你應該都明白吧!列貝羅。」

  「你說的沒錯,那麼,楊威利又如何呢?」

  「這,似乎有些勉強吧!楊威利這位年輕人,就好像是甜甜的雞尾酒,依我個人看來,還缺少一些成為獨裁者的要素。當然,並不是其能力和道德方面的問題。而是在對自己本身的言行堅信不疑以及對權力的迷戀程度這兩個方面,他並不具備,這或許是我個人的偏見也說不定,不過我的看法就是如此。」

  當白身魚做成的湯端上來的時候,兩位政治家都停止了談話。列貝羅看著那名上湯的侍者離去的背影。

  「但是,我和你的看法不同,我覺得他應該具有對自我本身毫無過失的確信。不就在幾天前嗎?我還聽你說過他是一個相當勇猛果敢的彈劾家、而且還是個不屈不撓的辯論家。」

  荷旺搖搖頭,但那不僅僅是反對列貝羅所說的話,同時也像是在對湯的味道表示不欣賞的樣子。

  「啊,那一次確實是那樣的沒錯,但那是對那些愚劣的審查官感到忍無可忍的反擊,而不是特別為了他自己本身的利益才發出挑釁的。如果僅就那次審查會來說的話,他的確是一個傑出的戰術家,但也僅止是戰術家而已。如果是戰略家的話,一定會為了日後的打算,將那些即使心中討厭的同事拉攏到自己這一邊吧!不過,我們這名好青年楊威利啊……」

  荷旺一副難以下嚥的表情,把湯送進嘴裡去。

  「卻在面對著一條豬的時候,明明白白地告訴它你是豬。以作為一個正常人來說,那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應該高興的時候高興,應該生氣的時候生氣,人才能夠維持其尊嚴。可惜,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很多過去的事例告訴我們,一個人所應有的尊嚴,與其政治上的成功,往往是作為等值交換的……」

  一會之後,荷旺用責怪的眼神瞪著那只空了的深底盤子,拿起杯子裡的水含在嘴裡。

  「目前我的結論是,楊威利不會成為一名獨裁者。至少,他本人沒有那個意願。」

  「但是事態的發展不會全依照他個人的意願吧!」

  「沒錯,而且那並不僅限於楊威利。列貝羅,你也不例外吧!你好像只憂慮著楊提督的事似的,不過假使真有那麼一天,楊在非出自他本意的情況下,步上了獨裁者的位子,英明地引導同盟走向未來的話,那麼你對自己本身的去留又作何打算呢?」

  列貝羅無法立即回答,只是靜靜地皺著眉頭。而荷旺也不敢再加以追問,因為他自己本身也並不是已經有了確實的展望以及答案在他的口袋裡面。

  腐敗的民主政治以及廉潔的獨裁政治,究竟應該要如何取捨?這或許是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裡面最難解答的問題吧!現在銀河帝國的人民,或者應該說是幸運的。因為他們由腐敗的專制政治,這種根本不需作任何議論便可以肯定是最惡劣的狀況當中,被拯救了出來。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在這樣的一個時期當中,人類社會的各個角落均充滿了無數的估計錯誤與灰心氣餒。即使是將那位被視之為奉獻忠誠與獻身之對象的幼帝迎接過來的「銀河帝國正統政府」成員,其失望的程度在當時看來,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的吧!

  「什麼嘛!那個兔崽子!實在一點都不可愛!無禮、粗暴,簡直是比一隻歇斯底里的貓還要難以應付啊!」

  憤怒、失望以及厭惡的情緒在胃中沸騰,他們可以感覺到嘴裡面的唾液有著極為強烈的酸味,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他們原本對於這個被萊因哈特以及前任帝國宰相立典拉德公爵所擁立的幼帝就不是很瞭解,但壓根兒連想都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麼一個不足以刺激臣下忠誠之心的劣童。

  如果這個幼帝繼續這樣不知自我克制而長大成人的話,那麼所能期待的,大概就是一個可以和奧古斯都二世相媲美的「暴君」吧!正統政府的人們甚至這麼想道。

  奧古斯都這個名字,對高登巴姆王家以及帝國的歷史來說,是最大的一個污點,如果在他之後的皇位是由他的兒子繼承的話,那有關這個暴君的一切肯定要被慎重地抹殺掉。還好,對後代的人們和歷史家們而言非常幸運的是,他的後繼者耶里希為了要使自己的起兵作反成為正當化,因此便將暴君的所作所為明白地公開出來,對於與奧古斯都相關的言論也並未予以鉗制。

  但是,就因為相貌與性格與大人們所想像的不一致,而責怪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的話,這是一件相當殘酷的事情。第一,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孩,不應該被強求必須要對自己的成長負責。其原因不管是遺傳也好,環境因素也好,他的人格之所以會演變至今天這個地步,最應該被怪罪的,是他周圍的那些大人們。他的雙親早已經不在世上,而帝國宰相萊因哈特對高登巴姆王朝的一切厭恨有加,對待幼帝自然不會像是父母親那麼地親切,只是盡一盡最低限度形式上的義務而已。雖然說親情、愛情並不能決定一個人的一切,但是在這些情感完全失落的情況下,自然沒有理由會產生好的結果。

  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孩,在精神上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頹廢,而且更逐漸在擴大與加深當中,這當然會招致他周圍的人的忌惡與逃避。

  對於「正統政府」的要人來說,皇帝根本不必是一個英雄或名君,毋寧說是一個平庸的傀儡才是他們想要的,但是如果水準太過低劣的話,那也是相當令他們苦惱的。對於這個既沒有可以統制的領土,沒有可支配的人民,也沒有軍隊這種以支配為目的而設立之暴力機關的流亡政權來說,自由行星同盟所給予的保護,以及費沙所提供的援助,是其生存所不可欠缺的。儘管他們心裡也明白這兩者的行動實是基於他們自身的利害關係與盤算,但是為了要博取他們的好感甚至於歡心,以便為日後的反抗與重建工作作準備,所以也有必要贏得他們對於幼帝個人的好感。

  因為這個理由,七歲的皇帝便被希望能成為一個像是由童話裡面走出來的「可憐天使」,但是他們現在已經明白這是絕對無法加以期望的,那麼,應該要採取一些至少不會招致討厭的安排。

  「盡可能不要將皇帝陛下帶到別人的眼前。」

  他們達成了這樣的結論。他們命令醫師給幼帝服用精神鎮定劑,並且將幼帝的世界限定在「行宮」寢室的床鋪上。奉命擔任「御醫」的醫師,雖然擔心過度用藥將會帶給孩子原本脆弱的肉體有不良影響,但最後也只得依照他們的意思行事。

  就這樣,凡是要求與幼帝會面的同盟政治家、財經界人士,言論人士,以及希望投靠流亡政府的人們,都只能滿足於在大門的附近,遠望著那名被強制滯留在睡眠國度內的小孩沉沉的睡姿。在所有的來訪客人當中,當然也有人因見到那沉睡的臉而觸動感傷的情懷,但是相反地,將這個七歲的小孩,看成是集五個世紀以來之專制政治所有的黑暗於一身,並且列出觀念上的用語,對他加以批評攻擊的人也是存在的。

  事情已經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局面了。現在不管是誰都是用感情而非理性來下判斷並且作出選擇。基於同情的思想加以贊成,或是因為心理上的反感而加以反對。接納皇帝亡命這件事,對於民主主義的存續及和平的到來究竟是不是有意義?這個問題已經被撇開不談了。無論是持贊成意見的人或是持反對意見的人--前者在人數上佔有較多數--都只是一味地痛罵對方的愚昧,也不打算要花時間和功夫來加以勸導。

  在明白了幼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並沒有像一部分人憑空想像出來的那麼甜美得像是天使一般的長相,而且非但不天真可愛,甚至還是一個教養極差的小孩後,流亡政府中那一股狂熱浪漫的騎士情懷已經多多少少冷靜了一些,但是幼帝仍然被認為具有充分的政治利用價值。姑且不提那名以下犯上的野心家羅嚴克拉姆公爵,他們預測在帝國軍的將兵當中,應該有大多數人仍遲疑著是否要將槍口對著幼帝。在古代的地球上,回教徒在骨肉相殘的時候,有一方的軍隊將回教聖典可蘭經的正本高豎在陣頭,敵人見到了可蘭經,均紛紛棄械潰走--這樣一個古老的傳說也被加以利用了,但是這樣的一個預測,根本只不過是一個被生在奢望與妄想之間的私生子,或許,持有這項主張的人本身在潛意識裡也明白這一點也說不定。

  但是,儘管兩手環抱著不安與後悔,亡命者與支援他們的同盟政府已經被追迫趕到一個無可轉寰的地步了,萊因哈特那雷光電閃般的反應,已將他們由拳擊場的中央逼退到旁邊的圍繩上去了。被宣告沒有妥協的餘地之後,勢必要用武力來加以解決。於是軍事力量的加強與整備自然成了當務之急,而同盟政府所首先著手的軍方人事方面,拋除了對軍部的顧慮之後,為了要加強政府,事實上應說是特留尼西特政府的影響力,於是就陸續以特留尼西特派的高級軍官來接管各軍事部門的要職。

  如此一來,統合作戰本部長庫布斯裡被迫以疾病為由宣告引退,而由過去曾任代理本部長的德森上將接替。雖然說德森的忠勤是受到了特留尼西特政府相對的回報,但軍方首腦隸屬當時的政權領導人派系致使政軍合一這件事,或者至少表面上看來是如此的,引發了不少反對的聲浪。雖然人事變動並未波及到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但是卻間接地將它那只無形的手伸到楊威利這邊來。這一天,在他的頭頂上,響起了一陣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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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里安.敏茲准尉晉升為少尉,並任命為費沙駐在事務官事務所之武官。應於十月一日之到當地赴任。」

  當這道命令以超光速通信送達伊謝爾倫要塞的時候,一開始,楊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簡直不敢正視長官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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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Ⅱ


  楊知道自己的許可權離「全能」相去甚遠,正因為在民主共和政體當中這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楊一直接受著這個事實。但是在收到這道命令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去年「救國軍事委員會」發動政變之際,先寇布半開玩笑時所提議的事情--乾脆當獨裁者算了,這名要塞防禦指揮官曾對他作了這個極為不安份的進言。果然!如果自己一直太安份老實的話,那麼就會被四周這些愈來愈充滿了無限自大傲慢的同僚欺負!

  將卷宗抱在胸前,在一旁難過地注視著楊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精確地算著楊已經在自己前面,來來回回地走了六十次。青年司令官一面焦躁地來回地踱來踱去,一面用力將頭上的軍扁帽抓了下來,粗暴地搔了搔那黑色頭髮,呼吸聲好像間歇泉水似地吞吐著,兇狠的視線彷彿在瞪視著某種不在場的東西。最後甚至用兩手用力地搓著軍扁帽,在無意識之間,顯然是將扁帽當成了是某人的咽喉。當菲列特利加忍不住出聲叫著「閣下」的時候,楊一臉好像頑童被人由背後抓住領子的表情,失神地看著這位美麗的副官,停止了扼殺那頂可憐黑扁帽的動作,放鬆全身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格林希爾上尉,把尤里安找來。」

  「是的……嗯,閣下。」

  「啊!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想。所以我不是要你把尤里安找來嗎?」

  楊的聲音和用語都充滿了不穩定,但菲列特利加深深明白這位年輕司令官心中的感受,便照他的命令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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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里安是公認的聰明伶俐少年,但是因為菲列特利加極力抑制著自己的語調和表情,所以當他來到臉上表情像是用窗簾遮住一般的楊面前,由他手中接過命令書的時候,還不知道凶運正以極快的速度在接近當中。

  他反復好幾遍地閱讀著命令書。當理解到那些無機的文字貫連起來所表示的意思時,激憤之情頓時充滿了全身的血管。他的視線由楊身上轉移到菲列特利加,再由菲列特利加移回到楊身上,但是實際上所看到的卻只是他自己本身憤怒的波動。一股想要將命令書撕碎的衝動,終於還是被理性之牆那無情的厚壁擋住了。

  「請您加以拒絕!這種命令!」

  尤里安大聲叫了起來。雖然他也自覺到聲音裡面的激動,但不覺得有一點羞恥。那種在接到這樣的命令卻還能保持著冷靜的人,一定在感性上有著重大的缺陷。

  「尤里安,如果你還是軍人眷屬的話,那麼任免或調動是按照所屬部隊司令官的意思。但是你現在已經是正式的軍人,有義務要服從國防委員會與統合作戰本部的安排。事到如今,不必要讓我再來告訴你這些基本的原則吧?」

  「即使是無理的命令,是嗎?」

  「什麼叫無理?」

  楊反問的樣子,不管由任何角度看來都像是故意的,所以尤里安避免了直接回答。他端正了臉上的表情認真地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就要求回復原來的眷屬身份。這麼一來就不必按照命令了,可以嗎?」

  「……尤里安,尤里安。」

  楊的聲音裡交雜著無限嘆息。他從未大聲地斥喝過尤里安,但是在這個時候,似乎讓這名少年被人大聲罵一罵的話,感覺上會來得舒服些。或者,是因為楊本身太過於高估尤里安的「老成」也說不定。

  「這件事情目前說來到底可不可能,並不是由你來作判斷的。第一,你是自願成為一名軍人,而不是被強制的。再者,在立志當個軍人之前,你應該早已覺悟到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楊此時說教的內容,或許應該說是老生常談了。如果這些話會產生說服力的話,那麼並不是因為話的內容,而是因為尤里安從楊的表情和語氣,感應到在這些後面所包含的無法完全表現出來的情緒而導致的。

  但是,這樣的感應並不夠完全,所以尤里安雖然在努力地恢復心理上的平衡,但卻仍然像是水面一樣地難以保持平靜,臉上的皮膚下面,血液的流量不定地時增時減。

  「我明白了。奉命赴費沙就任駐在武官,但是我所奉的不是統合作戰本部的命令,而是楊威利提督您的命令。如果您只有這件事的話,那麼下官先請求告退了,閣下。」

  臉上毫無表情,連聲音也像是石膏般地僵硬,尤里安形式上地行了一個動作完美無瑕的軍禮之後,邁著很明顯地欠缺豁達開朗的步伐走出了這個房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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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8 11:22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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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里安的心情是可以瞭解的。」

  不久,菲列特利加如此說道,她的聲音之中彷彿有責難的成份在裡面,楊之所以有此感覺,應該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敏感吧!

  「他一定覺得是不是自己的存在對閣下而言已經是不被需要的了。」

  現在難道不應該要顧慮一下少年的情感嗎?這或許就是菲列特利加真正要說的,但這些話並沒有透過言語,菲列特利加只是默默注視著年輕的司令官,用她那淡荼色的眼眸,打動了他的心扉。

  「什麼不被需要,哪有這種事啊!」

  楊一面生氣一面試著為自己辯護。

  「不需要就不放身邊,需要就放身邊什麼的,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即使不需要我也希望能讓他留在身邊的……哦!不是,所謂的需要,指的並不是有幫助或沒幫助的問題……」

  楊因為對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喪失了自信,最後終於都沉默不語了,用手搔一搔那頭黑髮之後,兩手交叉在桌面上嘆著氣,他之所以下這樣的決定是有充分理由的,但自己即使有千萬個正當的理由,卻也沒有道理在取得對方的理解之前就這樣放手讓他走,正如菲列特利加所說的,不能讓尤里安產生任何誤會。

  「還是必須要和他談一談的。」

  楊自言自語的說道,稍微想一想的話,這應該是事先便需要溝通的啊!楊不禁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生氣。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伊謝爾倫要塞裡的廣大植物園,是氧氣的供給工廠及供人們做森林浴以達到人體活性化的場所,在要塞中佔有極重要的位置。在數不清的四周有加卡蘭達樹所圍繞著的長椅中,有一張不知道為什麼平常並沒有人去使用它,只是偶而楊會在上面睡午覺。現在尤里安就坐在它上面陷入沉思當中,得知此事的菲列特利加語氣中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將這幅景象告訴了楊。

  十七點一到,楊一點都沒有要加班的樣子,立即沖出了中央發令室。

  靜靜地坐在植物園的長椅上,不知如何才能平息心中之不平而正在沉思當中的尤里安,意識到有人走了過來,於是抬起了頭,看到了一隻手拿著罐裝啤酒,一臉想要和解的表情的楊。

  「提督……」

  「啊,嗯,我可以坐下來吧,這裡?」

  「請。」

  楊動作有點笨拙地坐了下來,打開罐裝啤酒的拉環,將部分的泡沫及液體灌進胃袋裡面之後,呼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呼吸之後說道。

  「尤里安。」

  「是的,提督。」

  「將你調到費沙去,雖然是軍部的命令,但是依我自己個人的想法,也一直是希望能有一個可以信賴的人替我去觀察一下費沙那邊真正的情況。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你還是不想去嗎?」

  「可是,照目前的情勢如此地發展下去,伊謝爾倫要塞將會再度變成最前線吧!我是想,我在這裡的話還可以幫一些忙,所以……」

  「事實上是這樣的,尤里安。」

  將第二口啤酒灌入喉嚨的深處之後,楊深注著少年說道:「沒錯,每個人都以為帝國軍會從伊謝爾倫回廊入侵。但事實上這既不是規則也不是法則。」

  「但是,如果不是的話,那麼會由那裡入侵呢?難道會從銀河系的外側繞一個大圈過來嗎?再不然就只有經過費沙回廊了,不是嗎?」

  「是的。」

  楊極簡短地回答道,尤里安吃了一驚,等待著更進一步的說明。

  「對羅嚴克拉姆公爵來說,最為有效的戰略就是,一部分兵力用以圍攻伊謝爾倫,其他的兵力則用以突破費沙回廊。他是有足夠的兵力可以這麼做的,而且如此一來的話,伊謝爾倫要塞就好像是路旁的小石子一樣地孤立著,沒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不過,如果這樣的話,帝國不就是變成與費沙為敵了嗎?」

  「問得好!不過在這個時候,這不是問題。羅嚴克拉姆公爵如果真要通過費沙回廊的話,有兩個前提條件,第一個,就是在他能夠以實力來排除費沙的有形或無形抵抗的情況下,第二就是不需要將費沙的抵抗列入考慮的情況下。」

  說到這裡楊並沒有再加以說明,但尤里安已經正確地理解了這位黑髮的司令官所暗示的事情。

  「……也就是說,羅嚴克拉姆公爵與費沙暗中秘密聯手?」

  「完全正確。」

  楊將啤酒罐舉到與眼睛齊高,對少年所表現出來的心思敏捷表示敬意。

  但尤里安並沒有因受到褒獎而感到高興。羅嚴克拉姆公爵與費沙聯手,所代表的就是銀河系宇宙當中最強的武力與最強的經濟力之相互結合,而且,有了費沙回廊的通行無阻,他們的鋒芒不就會輕而易舉地入侵到自由行星同盟不設防的領域嗎?這與尤里安平日所熟悉而且長久以來所維持的政治、軍事狀況--帝國與同盟兩者對立,而費沙則與兩者保持等距離的中立的模式相比,已經有了大幅的改變,短時間內要接受這樣的改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里安,我們經常會誤以為現在的狀況是自古以來就已經固定的了。但是,你想想看,所謂的銀河帝國,並不是五百年前就存在著,自由行星同盟的歷史也只是它的一半,至於費沙就更年輕了,僅僅歷經了一個世紀的歲月。」

  不是由宇宙的起源開始就已經存在的東西,沒有道理會一直繼續存在直到宇宙的盡頭。變化是一定會產生的。這個變化是經由像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這麼傑出的人格,接下來會繼續延伸其觸鬚,以至於觸動全人類的社會。

  「那麼銀河帝國,不,高登巴姆王朝就要滅亡了?」

  「是會滅亡的,不,事實上已經滅亡了。政治與軍事的實權都在羅嚴克拉姆的手中,而皇帝則丟下了國家與人民逃亡了。現在的銀河帝國只是名義上沒有變更而已,事實上已經是羅嚴克拉姆王朝了。」

  「的確是如您所說的,但費沙與羅嚴克拉姆公爵真有聯手的可能嗎?」

  「假設存在著A、B、C三者的勢力,而A與B彼此之間是對立抗爭的關係。在這種情況下,C採取的策略是,A為B所壓倒時救A,B為A所壓迫時則救B,待這AB兩者相殘至兩敗俱傷之後,就將兩者一起消滅。但是,如果A的勢力很明顯地增大,即使去幫助B也無法與A抗衡的情況下,那麼C或許就會乾脆去幫助A,一起將B加以擊倒。」

  「但是,這麼一來,A不就具有壓倒性的強大力量了嗎,如果它在消滅B之後乘勝追擊C的話,那麼C不是只能由孤立步上滅亡之途嗎?」

  黑髮的年輕提督彷彿深受感動地注視著這名有著亞麻色頭髮的少年。

  「是的,就像你所說的。其實我整個思考的瓶頸也是在這裡。費沙將自己所擁有的情報、財富和其戰略位置,提供給羅嚴克拉姆公爵,但所換來的結果可能是費沙失去了它的政治獨立也說不定。這一方面他們究竟是怎麼盤算的呢……?」

  楊於是手拿著啤酒瓶,陷入了沉思之中。

  「或許,費沙真正的目的,並不在於其本身的?嗯,倒也說不定……不,這個想法或許大過於異想天開了,首先,根本沒有任何證據。我是在想,或許費沙是打算要獨佔新銀河帝國統一之後經濟上的巨大權益,但是單靠這麼一個理由並不能完全說服我自己。」

  尤里安稍微地側著頭,那亞麻色的頭髮隨著他的動作呈現浮動的波浪。

  「如果他們盤算的不是物質利益的話,那麼會是精神方面的嗎?」

  「精神方面?」

  「比如說是文化、社會、經濟的意識形態,或者是宗教……」

  這一回輪到楊睜大眼睛了。他無意識地將手中的啤酒罐不停地旋來轉去,一邊咕噥地說:「是宗教嗎?對了,這是有可能的,就表面上來看,費沙確實是一個典型的功利主義集團,但或許在令人意外的某個方面,受到某種牽制也說不定。宗教嗎?應該是的。」

  在這個時候,尤里安並不是經由細密邏輯的思維,一步一步地踩著推論的樹枝,才得到以上這個結論的,而是信口說出的而已,所以當楊投以贊許眼神的時候,尤里安並未喜形於色,反而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咳了一下之後,向年輕的司令官確認。

  「我到費沙去,也許可以稍微探到他們的政策與政略,甚至還可以知道一些帝國軍動向,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對閣下您有幫助呢?如果是的話,那我會很樂意地到費沙去的。」

  「謝謝。但是我認為尤里安你還是到費沙去比較好的理由,除了這個之外,還有一個。」

  「是什麼呢?」

  「啊,該怎麼說比較好呢!當我們由一個角度看山的時候,也僅僅是看到山的一面,無法捕捉到整體的景象……,不,在這之前,有件事我想先問問你。」楊重新將腿盤著坐好。「照目前這樣子繼續下去的話,恐怕我們勢必要和羅嚴克拉姆公爵作一生死決戰。那麼,尤里安,你認為羅嚴克拉姆公爵是一個邪惡的化身嗎?」

  這個問題令尤里安有點不知所措。

  「我想不是的……」

  「沒錯,所謂邪惡的化身這種東西,大概只有在立體TV的戲劇當中才存在的。」楊的聲音當中交雜著苦澀。「壞就壞在這一次自由行星同盟政府與帝國的舊體制派聯手。至少就現實面看來,這種舉動並非加速了歷史的潮流,而是使潮流逆轉。後代歷史或許會將我們歸類到邪惡的陣營那一邊。」

  「會有這種事嗎?……」

  「這也是歷史裡面正常的觀念啊!」

  楊本人並沒有意識要作如此誇張奇怪的思考,只是試著作一個未來的假設。如果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成為全銀河系的霸王,並且為全體人類社會帶來秩序與和平的未來。到那個時候,高登巴姆王朝的舊銀河帝國當然是會被說成是邪惡的一方,而自由行星同盟也會被視為是阻撓統一與和平之實現的敵人而被染上邪惡的色彩吧!即使是楊個人,也不見得不會被歷史的教科書描述成「因為有那個人的存在,以至於造成許多無益的流血犧牲,並且延遲了統一的來臨」吧!

  或許就是由於有絕對的善與完全的惡這種思想的存在,所以使得人類的精神無限制地僵化了。認為自己是善,便將對立者視為是惡的時候,就無法由其中產生協調以及諒解了。實際上,執著於這種思想的人,只不過是將自己本身加以優越化,並且將打敗對方並加以支配的願望和行為變成正當化而已。

  楊並不是一個由天神所選出來的神聖戰士,而是在幾個不能被斷言是絕對正確的選擇結果之下,成了一個以軍人為職業的人。如果所生的時間、場合,以及環境不同的話,自然而然地所走的路應該也會有不同吧!總之,不管如何,自己並沒有那種如果自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正義的,那麼後世也會對之加以認同的一廂情願看法。或許這樣說吧,只要在主觀上認為自己的動機是正確的,那麼便不理別人怎麼想一意孤行的這種思想,往往會產生極壞的結果,這種例子應該不勝枚舉吧!

  凡是人類,均無法忍受自己是邪惡的認知。唯有在確信自己的正確性的時候,才可能變成是最為緊張、最為殘酷、最沒有慈悲心腸的人。魯道夫大帝就是因為相信自己是屬於正義的,所以才在人類社會中造成了那樣嚇人的流血,甚至在將他整個治世期間塗上一片血紅之後卻仍然處之泰然。不,或許那是偽裝的也說不定,當那一副包住自己像是花崗岩巨塔般的肉體使自己正當化的鎧甲出現龜裂的時候,那個巨人是用什麼來作為自我的保護呢?

  「尤里安,你知道有關於諾亞洪水的傳說吧?那個時候,將除了諾亞一家以外的所有人類消滅的,並不是惡魔而是天神。除了這個傳說之外,無論在哪個國家、哪個民族的神話傳說裡面,都有與此類似的記載,在在都說明了借由恐怖與暴力,企圖支配全人類的,常常不是惡魔而是天神這項事實。」

  楊知道自己這個案例的極端性。但是,所有事物的價值觀,正與邪的判斷基準都是在相對比較的情況下所產生的,這一點不管再怎麼加以強調也都是對的。而人類所能作出的最佳選擇,只不過是在眼前所出現的眾多事物與表像當中,將被認為是比較好的那一方加諸在自己身上而已。相信完全的善是存在的人,又將如何來說明在「為和平而戰」的這種表現行為當中,所包含的巨大矛盾呢?

  「所以,尤里安,你到費沙去如果能親眼見到他們所謂的正義與我們的正義之間存在的差異,這應該不會對你造成負面的影響。多作些相互比較的話,那麼你就會明白國家的興亡等等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真的喔!這一點。」

  「即使是自由行星同盟的興亡,是嗎?」

  楊抓了抓他那頭黑髮笑了。

  「大概是吧,不過我倒希望至少在我支領養老金的這段期間還能存在。其實,就歷史意義的角度來說,自由行星同盟這個國家是在與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的政治思想相對抗的情況下所誕生的。」

  「這一點我明白。」

  「過去我們一直主張與獨載專制相對的立憲體制,以及與非寬容的權威主義相對的開明民主主義,並且實踐到現在。但是如果魯道夫的那一套東西已經借由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手被否定,被埋葬的話,那麼同盟便不見得有應該繼續存在的理由了。」

  「……」

  「喏,尤里安。不管再怎麼不敢面對現實的人類,也不會真正地去相信自己會不老不死,但為何一旦說到了國家,便有那麼多的呆子堅信會是永遠不滅的呢?你不認為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嗎?」

  尤里安無法予以回答,只是靜靜地用他那深褐色的眼睛,凝視著這位既是撫養自己的義父,同時也是教導自己的戰略與戰術的青年,楊的思考經常是跨越時空而展開的,而且所採用的是近乎急進、直接的一種表現方式,所以不僅僅是尤里安,連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等人,偶而也會感覺到一種戰悚。

  「尤里安,國家這個東西本身不過是一種道具。只要能不忘記這個事實,大概就可以維持住理智吧!」

  人類文明中所產生的最大惡疾,大概就是對於國家的信仰吧!楊如此地想著。其實,所謂的國家只不過是人類的群體在維持生存的時候,為了更有效率地達成彼此之間互補關係的道具。發明這個道具的人類到頭來反被道具所支配是再也愚蠢不過的事情了,不,更正確地說是大多數的人類被少數懂得如何操縱控制這個道具的人所支配。所以沒有必要讓尤里安像自己一樣要看特留尼西特這種傢伙的臉色行事,楊這麼地想著。只是沒有說出口而已。楊甚至還考慮到,如果尤里安發覺到住在費沙那邊的感覺反而較好的話,那麼不妨就捨棄同盟而成為費沙的人吧?但是,姑且不論將來的發展如何,現在能夠與尤里安心靈相通,楊已經感得非常滿意了。

  「卡介倫學長只替我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將你帶到我的世界裡來。」

  楊本來打算要這麼說的,但不知為什麼,當這些話一到了嘴邊,就立即失去了真實性,像是風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楊也就只有靜靜地盤著腿,任由空的啤酒罐以及遭受百般虐待發出無言抗議的黑扁帽躺在他的腿上,凝觀著那幅呈現螺旋狀在空中舞動的人造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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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當尤里安.敏茲即將離開伊謝爾倫要塞,離開楊的身邊隻身前往費沙自治領的消息傳出時,著實讓楊的舊僚們大大地吃了一驚。曾經是楊在軍官學校裡的學長亞列克斯.卡介倫一聽到這個報告,立即在吃午飯的時候,在高級軍官餐廳里拉住了學弟,既未表示感嘆也沒有發問,只是對著他說:「到頭來還是要讓尤里安自立吧,你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不是嗎?」

  「沒有辦法啊!是不是?這是國防委員會所下的命令。不過,以前我在父親過身後到軍官學校就讀時也是十六歲。這或許是一個自立的適當年齡也說不定。」

  「這倒還是一個偉大的見解啊,不過尤里安走了之後,你還能夠井然有序地生活嗎?」

  他的聲音當中雖然有些諷刺,但帶著更多擔心的成分,所以楊因而生氣了。

  「格林希爾也是這麼說,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尤里安一不在,我就會變成一個沒有生活能力的人呢?」

  「這本來就是事實啊!」

  卡介倫不給予對方任何辯駁餘地立即加以斷言,並且對著正在搜尋有效反擊方法的楊,提出希望他和尤里安一起來共進晚餐的邀請。因為,如果尤里安前往費沙赴任的話,那麼好一段時間內兩家相聚相樂的機會大概就很少了。

  卡介倫與先寇布之所以常常看著楊會覺得奇怪,是因為他一本正經地對著尤里安說教的時候,還刻意地表現出一副過來人的態度。卡介倫等人的看法是,被說教的那一方很明顯地比說教的一方還要有資格作為一個懂得如何生活的人。

  「一個完全不按常規行事的人,卻還想要用常理來說教,根本就不對嘛!」

  「就是說啊!以小孩來講,並不是依照父母所說的來表現行為,而是模仿父母的言行舉止。光用嘴來說是不行的啦!」

  原本,如果聽了他們之間的這一類對話,楊或許會覺得他們竟然還好意思自認為是經驗豐富的人,其言語與事實之間實在有太大的不協調了!卡介倫的話還好,因為他至少維持著一個圓滿的家庭--雖然說這大多是他妻子所下的功夫而不是他。至於先寇布,楊則非常確信--他比自己本身還要持續多三年的單身日子,每天夜裡的生活就像是「一千零一夜」故事裡的國王一般。這樣的人根本沒有資格把別人看成是一個毫無常識、不合乎常規的人。

  只不過,楊並不樂於對著他們這些自稱為常識者的傢伙作口舌之爭,或針對他們說一些惹人嫌的話。不管怎樣,眼前還有一些當務之急,那就是應統合作戰本部的要求選出除了尤里安之外,另外一個派遣到費沙的武官輔佐人選。

  楊在取得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的認可之後,選中了路易.馬遜准尉。他曾經擔任楊的護衛,是一名勇敢的黑人,在忠誠心與戰鬥力方面,有先寇布親筆簽名並鑲有金邊的保證書。如果是他的話,應該可以好好地輔佐並且保護尤里安的。事實上,駐在費沙的武官幾乎全部都是特留尼西特派的成員,在楊感覺上那好像是在「半敵地」的事務官辦公室當中,他必須是尤里安唯一、而且值得信賴的自己人。

  在費沙的首席駐在武官是一位上校,在他的下麵有六名武官,八名武官輔佐,共同組成一個十五人的「駐在武官團」。

  首席駐在武官是僅次於事務官、首席書記官,在事務官事務所當中屬於第三號的人物。而六名武官則全體是軍官階級,由校官與尉官各半數所組成。八名的武官輔佐全部都是士官階級,因為其人數不足,所以要求楊加以補充。對於這件事,楊感覺這是敷衍的作法故頗為不悅,不過既然尤里安的人事調動已定,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放過這次為少年改善環境的機會。楊也感覺到這樣的舉動是否有些過於保護,不過楊本身在十六歲的時候,也未曾因公務而被派出國。所以這種程度的考慮應該是被容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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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派遣馬遜前往赴任被決定之後,楊接著做了下面的事情,就是寫親筆信給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因為尤里安並不是直接就前往費沙赴任,而是要先到同盟首都海尼森的統合作戰本部去接領人事命令書之後,才轉往任地赴職,所以這封親筆信應該可以經由他順利將障礙加以排除而送到老提督手上。

  楊在他的親筆信當中,首先指出了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與費沙共謀,或者是在事後共犯的關係下,主導出挾持皇帝這齣戲劇的可能性。楊深感遺憾的是,暫時並沒有任何證據能支持這個結論。不過,姑且不論暗殺皇帝這件事,單就挾持皇帝這個行為本身,對羅嚴克拉姆公爵並無任何不利點存在;此外挾持犯竟然能夠帶著皇帝,由羅嚴克拉姆公爵那絕非鬆弛的治安維持系統中輕鬆逃脫;並且在流亡政權成立之後,羅嚴克拉姆公爵立即就發表「宣戰公告」,其動作之迅速彷彿是早已預知了這一切(這項動作切斷了同盟利用皇帝亡命來與帝國進行外交交涉的可能性,是一個非常高明的政治決斷,但是儘管如此,其反應過於迅速這一點仍引起了楊的懷疑)。如是種種,應該都可以成為有力的佐證吧?

  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已經言明瞭「要以武力來加以懲罰」,恐怕不久之後就會以空前的大軍陣容與戰略構想來發動攻勢,而使得他能夠如此做的,便是因為皇帝被挾持至同盟,故有了前來興師問罪的名義,而大多數人都會預測其進攻路線勢必會經過伊謝爾倫回廊。但楊並不認為整件事會這麼單純,像是用帝國軍將兵的屍首來鋪設伊謝爾倫回廊這種愚劣之至的做法,不應該是精明如羅克拉姆公爵所會採取的。

  表面看起來好像是策動大軍準備要進攻伊謝爾倫要塞,實質是要突破毫無防備的費沙回廊,然後據此入侵同盟領域。如果這整個行動是由那位用兵神速的名將渥佛根.米達麥亞來指揮的話,那即便楊離開伊謝爾倫前去迎擊,只怕在他趕到之前,海尼森已經落入帝國軍的手中了。此外,如果負責牽制伊謝爾倫要塞方面的帝國軍司令官是另一位名將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話,自然沒有道理會坐視楊由伊謝爾倫離開而置之不理。最壞的情況是,楊離開伊謝爾倫之後,勢必難逃遭帝國軍此二位一流的名將前後夾攻的命運。而且,即使躲過了他們的攻擊,那麼那位楊經由直接或間接方式所得知,被稱為是宇宙中最傑出最偉大的戰爭天才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也必定在前面安逸地等著他前來自投羅網。

  整個情況想到這裡,或許是有些過頭了,但是對於帝國軍利用費沙回廊來作為入侵途徑的可能性,則不管再怎麼擔心畏懼都是不過份的。他們如果使用費沙回廊,當然是可以趁同盟軍之虛突進,而且也可以利用費沙作為巨大的後勤補給基地。另外使楊感到不寒而悚、心驚膽跳的是,費沙有質與量非常齊備的交易體系,其中包括宇宙航行用的星際航線圖,在有了這些資料的提供之後,帝國軍便可以消除在地理知識方面大部分的障礙,這是一個事實。

  一五○年前,「達貢星域會戰」之際,同盟軍總司令官林.帕歐與總參謀長尤斯夫.托波洛便是利用帝國軍對地理不熟悉的弱點,將之引誘至宛如迷宮一般的達貢星域內,最後運用壯大的包圍殲滅戰,完成了一出大獲全勝、名頌後世的戰例。但如今的帝國侵略軍,在擁有強力的領導階層,明確且一貫的戰略構想以及精密的星際航線圖之後。那麼原先兩者之間戰勝與敗亡的立場恐怕就不得不逆轉了。

  楊用一隻手撥了撥散落在額前的頭髮,心裡想著一個世紀半以前的名將們和現在的他比較起來,真的是幸福多了。林.帕歐也好,尤斯夫.托波洛也好,只要全心全意把心思放在戰場上就得了。在他們那個時代裡,民主共和制充滿了蓬勃的活力,市民們按照自己的意願與責任,對他們投票所選出的政府有著充分信賴和尊敬。政府的機能十分完備,位於邊境的軍人不需要為政治的前途擔心。

  軍事不是用來彌補政治缺失的。這是一項歷史的事實。自古以來,從來未曾有過任何一個在政治上水準差勁的國家,能夠獲得軍事上最終的成功。一個強大的征服者在那之前必然是一個有為的政治家。政治可以導致軍事上的成功,但是反過來看的話就不能成立了。軍事其實只是政治的一部份,而且是其中最為猙獰、不文明、拙劣的一部分。而無法認清這個事實,甚至將軍事力量當作是萬靈丹的人,不是無能的政治家就是自以為是的軍人,或者是精神偏執的狂人。

  據說,當林.帕歐總司令官以「請準備二十萬打香檳」的表現方式向首都報告在達貢星域所獲得的全面勝利之時,當時的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馬奴耶爾.瓊安.派特利希歐正在與國防委員長寇涅爾.楊布拉德下著立體的西洋棋。議長在拆開秘書官所呈上來的通訊電文時,表情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只是對著正摒息凝神等著說明的少壯國防委員長說:「那些年輕的夥伴們看來是已經完成了一件工作。這次會戰結束之後,恐怕要對大約一百家的酒館打影像電話了……」

  過去傳說的時代真是光榮啊!楊將那眼睛所看不見的玻璃杯用一隻手高高舉起以示致敬。不知是哪個人曾經說過,將過去加以美化,就好像是憑一個走遠的女性背影來判斷那是一個美女一樣。姑且不論這個比喻是否恰當,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不能將繩索套在以往的過去,而將之硬拉到目前來。他被委託來處理的這件事,暫時僅僅是現實一部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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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8 11:24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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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Ⅳ


  尤里安雖然為出發前的準備與身邊事物的整理而忙碌,但因為在日常生活的水準上有著比楊更富有秩序性的處理能力,所以自己本身應該做的事很快就處理完畢。由於憂心著楊的日常生活,有一天的夜晚,少年說出了自己對於楊家中酒精消費量的不同見解,引起了年輕主人的注意。

  「酒是人類的朋友,難道捨棄朋友應該嗎?」

  這真是一個充滿友情的回答。

  「即使人類這麼認為,酒本身又作何想法呢?」

  「酒的話當然是希望能夠有人喝它嘍!到底,人類在五千年前就已經開始喝酒了。」

  「我說的是當前。」

  「如果五千年後人類還存在的話,應該還會繼續喝下去吧。」

  「我的問題不在於五千年後,而是從下個月開始以後的事。」

  就這麼樣地將對方反對的意見完全封殺住,但尤里安並未再對年輕的司令官窮追不捨地問下去。因為自己一方面也不想太過於霸道,另一方面楊在這些年來,酒量雖然明顯地增加了許多,但酒品從未低落過。只要不妨害健康就行了。這麼一想,尤里安於是改變了話題。

  「那麼,還有起床時間。如果我沒有叫醒你的話,七點能夠準時起床嗎?」

  「可以起得來的。」

  楊想都不想一口斷定,但並不是因為自己本身有此自信或根據,說得嚴重一點的話,是基於反射性的虛張聲勢。

  「真的沒問題吧!」

  「喂,尤里安,如果其他人聽到這種問答的話,難道不會誤認為楊威利這個男子是一個毫無生活能力的人嗎?」

  楊以質問的形式加以抗議,但尤里安只是無言地聳聳肩膀,好像在期待著楊本身的記憶與反省心而不是自己的回答。

  「在你來到我家裡以前,我還不是一個人生活得好好的。這就說明我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仍然能夠充分地維持一個家庭。」

  「是與黴菌和灰塵一起呢!」

  尤里安笑著。楊雖然想回以不高興的表情但是失敗了,只得一個勁地苦笑,他回想起了四年前初春的時候,他二人頭一次面對面的情景。

  早晨的太陽似乎還在顧慮著冬天的餘威,空氣的流動缺乏生氣而顯得遲鈍笨重。楊穿著睡衣無精打采地坐在起居室的沙發裡,正在想著該如何打發這一天漫長的假日。即使沒有約會的對象,但仍得將假日完全消耗掉是楊一貫的主張,就在他想把紅茶倒進杯內,卻發現茶壺已經空了而不高興地吐吐舌頭的時候,門鈴大聲地響了。

  就在門鈴大響了三次之後,大門終於開了。站在門廊下的是一名有著深褐色眼眸,大約十二歲左右的少年。由於兩手拖著過大的行李箱,讓他看來彷彿是行李箱的附屬品。這名少年的額頭充滿了微微透明的汗珠,亞麻色的頭髮被汗水沾濕而貼在額頭上,從他的頭髮下面有一道筆直的目光凝視著楊家的年輕當家。

  「請問楊威利上校在嗎?」

  有回答的必要嗎?楊在心裡暗忖著,因為少年所問的問題其實只是在作確認。楊原本想惡作劇地告訴他說:在隔壁!但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很高興第一次和您見面,我叫尤里安.敏茲。從今天開始要在您家中受您的照顧,請多多指教。」

  楊不禁糊塗了,他問自己,難道是自己在十五、六歲的時候惹了什麼將來必須要負責任的男女關係?但接下來聽到尤里安所說的一句話時,所有的疑惑都像是前一晚所結的霜,在春日陽光的沐浴下立即溶化消失了。

  「是卡介倫準將介紹我過來的」。

  在那個時候,楊還是上校,而卡介倫則是準將,所謂的「戰時托孤法」,即戰歿軍人所遺留下來的孩子由其他軍人收養撫育的方式才剛開始推行不久。

  「那個時候,提督您嘴裡含著牙刷就走到門口的廊下來了。」

  尤里安是這麼說的,不過楊並不記得當時的自己是那麼樣的一副邋遢樣,這大概是少年自己想像過度吧!不過如果要由別人來判斷當時的楊是否真是那麼一副德性的話,大部份人一定會支持尤里安的,就好像是在尤里安的磅秤上再加上一些信賴的重量一樣。有的時候,卡介倫就對著楊說,如果想知道有關他的任何消息或資料的話,公事方面就找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而私事方面,則儘管找尤里安就可以了。當然,以楊本身來講,當然會問說為什麼不跟他本人作確認?卡介倫的回答則是非常肯定的。

  「不管是任何人,都一定希望能得到正確的情報吧!但是對於一個將鏡子的左右邊都弄錯的傢伙,能要求他畫出正確的自畫像嗎?」

  對於這樣的判斷和比喻,楊當然有著很大的異議。但是既然會讓朋友和部下有著如此根深蒂固、牢不可拔的看法,楊也不得不私下檢討自己究竟應該要負多少責任。不過這也是卡介倫個人的說法,或許他並不是出自真心,只是挪揄一下楊而已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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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為出發的準備而忙碌的並不只有尤里安,同時還有應來自「銀河帝國正統政府」的請求,前往赴任軍務尚書此一職務的梅爾卡茲,另外還有他的副官舒奈德上尉。最後,梅爾卡茲還是沒有其它的選擇,仍然只得接受如此無奈的安排,梅爾卡茲一旦心意已決,楊也只能眼睜睜地目送著他離開。至於舒奈德,自然是不願意踏進沒有梅爾卡茲的地方。

  當尤里安鄭重其事地來到卡介倫面前向他道別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這個把少年介紹給楊的負責人說道:「你可不要見異思遷喔!否則莎洛特會哭的。」

  尤里安回以苦笑,心裡想著:也許,不得不苦笑的情形大概就像是這樣吧!

  另一方面,負責指導尤里安有關空戰技術的老師奧利比.波布蘭少校所說的話,剛好與卡介倫成強烈對比。

  「你應該在伊謝爾倫多待一年的。還有許多事情沒學會吧!」

  「是的,如果能再多向您學習一些的話就好了。」

  「沒錯,還有一些比操縱單座式戰鬥艇更有趣的事情要教你呢。」

  年輕的擊墜王一面笑著一面說一些讓楊聽了之後或許會難以保持平靜的話。

  「我十六歲的時候,打下了第一架敵機,征服了第一個女人。在那之後,全部的戰果加起來算一算,任何一方面的數目都已經上了三位數。」

  真是了不起啊!尤里安向他表達了自己平凡的感想,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想說的了。但如果是像先寇布那種人的話,或許會很諷刺地嘲弄說:「你從以前就一直是重量而不重質啊!」,不過年僅十六歲的尤里安並不會一下子就有如此的反應。並不是因為楊的感化,尤里安本身在「這方面」是非常單純的,有時在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的面前,還會毫無理由地臉頰發熱--像是這樣一個單純的程度,對波布蘭來說,暫時是失去了「這方面」的傳承弟子。

  波布蘭的同僚兼朋友,同是「擊墜王」的伊旺.哥尼夫少校,在面對尤里安的道別時,最初只是說「好好保重」,這一會兒又加了句「我記得的確是有一個堂兄在費沙……」,之後又停了一會,自己便做了一個結論「不過從來沒有見過面,費沙也是很大的……」,在尤里安伸出手握別時,他握住了尤里安的手,再度說了一次「要好好保重啊!」。

  參謀長姆萊少將,是一個頭腦細密,辦事認真且端正的人,但是有著一副與卡介倫等人不同的臭官僚作風,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尤里安和他一直不是很親近,但也不能只對他一個人不告而別。當這名顯得有些拘謹的少年到參謀長的辦公室時,姆萊形式上地說了一些勉勵的話之後,語氣改變了。

  「嗯,是到了現在這種時候我才說的,目前我的任務就是協助楊提督……啊!不,不要用這種表情,我不是有什麼特別自卑或不平的……」

  在發覺姆萊改變語氣的時候,尤里安或許是滿臉「如果對楊有什麼不滿就儘管說吧!」的表情也說不定。

  「楊提督是一個同時具有指揮官的資質以及作為一個參謀所必須之才能的稀有人才。如果說他需要參謀的話,那麼也只是想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然後作為自己作戰的參考而已。」

  尤里安也認為確實是那樣沒錯,只不過這一回他將表情收斂起來,避免自己有粗率的反應。但是姆萊又來了。

  「以我個人的立場,在被期望成為艾爾.法西爾英雄的參謀時,我在想自己應該做的任務是什麼,但卻無法獲得立即的結論。獲得的時候,是在攻陷伊謝爾倫要塞以後了。所以我明白自己的任務,刻意地高唱常識論,與梅爾卡茲等劃分界限來應對。或許有些令人看來覺得討厭的地方,但是你能明白嗎?」

  「是的,我明白,但是為什麼您要告訴我這些呢?」

  當由意外當中覺醒過來的時候,尤里安不得不有此疑問。

  「是啊!為什麼呢?說來好像不太合乎常理,不過,或許是你有著什麼讓人信賴的特質吧!我想楊提督還有其他的夥伴們也都會對你說了許多的話。這些都是你以後必須要珍惜的,一定會成為你今後所擁有的一種寶貴財產吧!」

  最後他所說的話顯得有些陳腐,不過那或許也是一種好意的表現吧!尤里安道謝之後,似乎也隱約明白了這位秀才官僚型的參謀長為何能夠成為楊的幕僚的部分原因,楊之所以會選擇他作為參謀長,應該是有相當的理由。在還沒有聽到姆萊方才所說的話之前,在這方面欠缺的洞察力,或許就是尤里安還不能比得上楊的地方吧!

  接著,尤里安分別到費雪少將、派特里契夫準將、亞典波羅少將等人的地方去一一道別。三個人各以其不同的表現方式來表示與少年離別的惋惜之情。費雪是默默一言不發地拍拍尤里安的肩膀。派特里契夫是在說了二、三句激勵的話之後,同樣地也是拍拍他的肩膀,不過好像稍微有點太過於用力了。而亞典波羅則是交給了他一把生了鏽的古銅鑰匙說這是一個幸運物。當尤里安問說「曾經有過什麼樣的幸運事嗎?」的時候,伊謝爾倫要塞上最年輕的提督展顏一笑。

  「是這樣的,以前在軍官學校一年級的時候,有一次超過了門禁的時間,翻過學校圍牆要爬進去的時候,被值班的高年級學長楊威利撞見,可是他假裝沒看到,因此我便逃過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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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個差勁的高年級學長,卻在這個時候擔心著尤里安的安全,先寇布取笑他說:「不是已經加派馬遜了嗎?已經沒有別的護衛會比他更值得信賴了。」

  「可是,即使是馬遜,在二十四個小時裡面,還是會有些時候沒有辦法一直跟著尤里安啊!」

  「這您不用擔心,尤里安的槍法和格鬥技術都是在閣下您之上的。」

  「被你這麼一說……」

  「覺得不舒服?」

  「不,是覺得很為難,不知是要覺得佩服然後就可以放心了呢?還是要覺得在我之上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而應該要感到不安……」

  「那麼我就再重說一次,事實是遠在閣下之上,絕對可以保護他自己本身的安全。這樣你可以安心了吧?」

  「……也只好安心了。」

  楊的表情和語氣都有些不釋然的樣子,不過也放棄了再繼續追究下去,於是由要塞防衛指揮官的身旁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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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到了傍晚的時候,在飯桌上楊送給了尤里安一個禮物。

  「把這個帶去吧,或許在某些地方會用得著。」

  在說這句話的同時,楊所親手交給他的是費沙五大銀行之一北極星銀行的存款卡,尤里安接過來之後赫然發現這個以自己的名義所開設的帳戶裡面,竟然被匯進相當於楊半年份薪水的金額,尤里安急忙地要把它還回去。但是黑髮的年輕提督輕輕地抬起手擋了下來。

  「沒關係的,你帶去吧!我在金錢的使用方面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楊的生計當然是不會困苦的,和他的年齡相比,他毫無疑問的是屬於高薪階層,但是楊的經濟觀念並沒有像他個人所主張那麼發達。當尤里安成為軍職人員的時候,稅賦一下子高了許多,楊曾經發表自己對於薪資體制的懷疑和不平。但是他卻粗心地沒有注意到稅金之所提高是因為他已經沒有扶養親屬的負擔了。以他這種程度的經濟觀念,整個家計之所以會不致於出現赤字,應該要歸於楊並沒有那種揮金如土的資質吧!在服裝方面也好,在生活用品方面也好。只要是不討厭的話,即使是便宜的東西也會非常滿足。洗得褪了色的棉質襯衫仍然毫不在意地穿在身上。例如買太陽眼鏡的時候,在聽過店員對產量有限的名牌作了將近三十分鐘的說明之後,卻還是買了平日所常見的批量生產的廉價品。按他的說法,太陽眼鏡只要是鏡片有上顏色就可以了。買舊書的時候,也並不一定堅持說非得要買初版不可。至於酒的話,也沒有那麼好的味覺可以品嘗出七六○年產與七六二年產的酒有何區別。也就是說,他是一個對於物質享受並不是很在意的人。吃飯的時候,雖然是常常都到高級軍官用的餐廳,不過卻是為了要享受與他人自由談話的樂趣才去的……

  就楊本身而言,對於這份用心的禮物,或許還是籍由菲列特利加的提醒才想出來的也說不定。楊在自己並不擅長的領域,絕不會以借用他人的智慧為恥,因為這種狹窄的心胸是與他無緣的。不過,基本上,楊所表現的應該就是來自父親所傳授的哲學吧。也就是說「在自己能夠控制範圍內的金錢,可以保障自己擁有相當程度的自由」。

  「……謝謝。我一定不會隨便浪費的,提督。」

  對現在這個時候來說,唯有接受才是回報對方好意的最佳方法。

  「你當然是不會隨便浪費,在覺得有必要的時候,需要多少你就用吧。另外,是不是可以幫我把這樣東西交給比克古提督。」

  楊把剛寫好的親筆信親手交給尤里安。

  這封親筆信後來被視為是證明楊威利並不僅僅是一個戰術家,而且還是一涵蓋意義最廣的戰略家的最為重要的證明。不過此時的尤里安當然不可能會預測到這種程度,但也不需要特別叮囑便已明白這是一封非常重要的書信。

  「我一定會直接交給他。」

  「嗯,那就拜託你嘍。」楊笑了,不過表情立即又嚴肅起來。「知道嗎?尤里安,不是為了什麼人,以後就是你自己的人生了。凡事都要先想想對自己有什麼影響。然後……」

  楊正在努力思考接下來還有什麼話要說,不過語言的源泉在這個時候好像是暫時乾涸了的樣子,不久之後,只說了一句毫無創意的話。

  「小心不要生病了,好好保重自己。」

  「提督您也要好好保重。」尤里安拼命地壓抑住自己澎湃洶湧的感情。「如果可以的話就少喝一些酒吧!還有,不吃水果和蔬菜是不行的喔。」

  「哎呀,真是一個臨到出門還羅囉嗦嗦的傢伙。」

  楊目不轉睛地抓住了尤里安的手。楊的手溫溫地、幹幹地,觸摸起來的感覺很好。這樣的感覺到了很久以後,尤里安仍然能夠很鮮明地回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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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里安.敏茲和梅爾卡茲提督、舒奈德上尉,以及馬遜准尉一起登上了巡航艦塔那特斯Ⅲ號,離開了伊謝爾倫要塞。

  那是在九月一日的上午。

  當事者尤里安以及梅爾卡茲,還有要塞上的主人楊,雖然都不是喜歡儀式典禮的人,不過還是舉行了一個規模可以稱得上是盛大的餞行儀式。平常僅登臺做「二秒演說」的楊司令官,這一次打破了慣例,發表了大約是平常一百倍時間的講話。不過如果由一般常識來看的話,他在極短的時間內,重複了臺詞「依照政府強烈的要求」達六次之多,令列席觀禮的人看出他心中有著些許的稚氣與任性。

  即將遠行的人得由女性贈與花束,而將花束獻給尤里安.敏茲--這位同盟史上最年輕的駐費沙武官--這個榮譽,落在年僅八歲的莎洛特.菲莉絲.卡介倫小姐的身上,於是人們拍手的聲音更響亮了。

  關於這件事,有一段伊謝爾倫內部背地裡的傳聞,據說最初對於「贈與花束」這麼一件極為普通的事情,楊司令官與卡介倫事務總監兩個人倒是難得意見一致地反對說「花束又不能吃」。最後這件事之所以能夠安然地定案下來,還是因為聽夠了這些男人一些極不負責任的點子之後,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的一句話「對於這種事來說,某些形式是必要的,而且又不是什麼重大的形式」,對於這樣沉著穩靜的斷言,他們就無法再提反對意見了。

  「那麼戰友們,在我們這個伊謝爾倫要塞裡,誰是最賢明的人呢?」

  這一段在這麼一個愚昧的問題下畫下句點的傳聞,確實是讓人們的精神上獲得了某種調適,不過對於那些提供這些話題的當事者來說,氣氛或許就不是那麼愉快了。

  卡介倫等人一致認定將這個笑話傳播到全要塞的犯人,一定是先寇布少將或者是波布蘭少校當中的一人,或者兩個都是,不過當然並沒有什麼確實的證據。雖然說逸聞本身的真實性就是令人懷疑的,不過在尤里安臨行出發之際,楊和卡介倫令人意外地並沒有做什麼,反倒讓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在各方面安排的乾淨俐落。或許正因為如此,刺激了像波布蘭之類的人的創作欲望,所以才產生了這種傳聞也有可能。

  儀式結束之後,菲列特利加來到楊個人的辦公室裡一看,只見黑髮的年輕司令官隨隨便便地將兩隻腳架在桌子上,一隻手拿著酒杯,一副情緒很差的樣子,凝視著窗外那廣闊星海的一部分。桌上有一瓶很明顯已經少了三分之一的白蘭地酒擺置於他的面前。

  「提督……」

  猶豫了一下之後,菲列特利加輕輕地把聲音提高了一些。楊一回頭,滿臉像是少年惡作劇被逮到的表情。但今天菲列特利加無法再提供任何意見,只是輕柔地說:「已經走了。」

  「嗯……」

  對菲列特利加的話點頭的時候,楊把空了的酒杯放在桌子上,然後拿起了酒瓶,但是猶豫了一下後卻又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他所顧慮的對方,是現在在場的人呢?或者是不在的人呢?菲列特利加並不明白。

  「……下次見面的時候,大概又會長高許多了吧?」

  楊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是一個不會落空的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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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作戰名「諸神的黃昏」》


  Ⅰ


  「一億人,一百萬艘規模。」

  自帝國軍最高司令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對自由行星同盟和「銀河帝國正統政府」發出措詞強烈的「宣戰公告」以來,這句口號便在帝國軍首腦部之中私下流傳開來。在「用武力加以懲罰」的聲明背後,沒有軍籍的平民階級青年,紛紛自願離開工作崗位或學校,競向各地的軍隊徵募事務所報名。在這些人之中,兵役期滿返鄉後卻又希望重回軍旅而捨棄平穩生活者,比比皆是。

  因為萊因哈特已成功地結合了平民階級對高登巴姆王朝的門閥貴族專制統治長期累積下來的不滿和憎恨,以及對自由行星同盟重新燃起的同仇敵慨。

  「打垮門閥貴族的殘黨!絕不容許他們再復活!保護平民的正當權利!」

  「打敗與門閥貴族狼狽為奸的共犯--自稱自由行星同盟的傢伙!」

  後者的聲浪在產生的同時,即開始急速成長,一周過後,掀起高潮性的驚濤駭浪,氣勢堪與由來已久的前者匹敵。萊因哈特與這股旋踵逼至的浪潮,固不無關係,但他並沒有助長其聲勢的壯大,而且也沒有這個必要。發出「宣戰公告」之後,萊因哈特並沒有直接進行廣泛宣傳促成平民們群起效尤;若他大力作這種煽動,那麼,如同主動與被動的累進互動效果,自由行星同盟勢將被動地在無可選擇之下,決意與門閥貴族連袂合作到底,而且更主要的是,他也必須小心翼翼以免暴露出本身牽涉進誘騙皇帝計畫中的事實。

  「國民們!起來吧!」--對於這一類的煽動行為,萊因哈特一概不予考慮,也沒有必要這樣做,因為平民們本身即具有憂患意識了。他們最害怕者莫過於一度到手的社會、經濟上的公平權利再次被剝奪,以及騎在他們頭上達五世紀之久的特權階級再度抬頭。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許久未曾露面的帝國軍上將奈特哈爾.繆拉,再次出現在高級軍官俱樂部「海鷲」,是在進入九月後的第一個禮拜六。這天早上,好不容易結束了醫院的療養生活,繆拉即第一時間趕往萊因哈特的元帥府報到,領取早已為他備妥的現役複職命令後,便到俱樂部與多位同事們聚首。在帝國軍上將以上的幹部中,除了萊因哈特,最年輕而且又單身的人就是他了,所以他並不需要急著趕回官舍。

  「抱著醫院的床睡覺,我已經受夠了!不好意思!讓各位擔心了……」

  繆拉向著自撲克牌桌上站起來相迎的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露出笑容。疾風之狼向俱樂部的服務生--一個幼校的學生--點了咖啡後,連忙請繆拉入座。

  「總算出院了,最近街頭巷尾常可聽到『一億人、一百萬艘規模』的議論。」

  「為數是很可觀,不過,有可能真的動員起來嗎?」

  繆拉一面坐下一面說道,羅嚴塔爾的金銀妖瞳閃閃生光。

  「……量的方面是有可能!但是,在機能運用上,就另當別論了。首先碰到的問題是--補給,要喂飽一億人,並不簡單啊……」

  「想起來是很簡單,做起來就不簡單了!」

  米達麥亞深表同意道。常常身處前線作戰,飽嘗補給屢屢拖延甚至中斷之苦的他們,深諳紙上談兵不切實際的道理。有時侯往往是生產計畫達成了,卻由於欠缺輸送計畫,使得堆積如山的糧食在後方屯置以至腐爛也運不到前線來,面對這種現象,他們的憤怒與遺憾,是任何筆墨不足以形容的。因為礙於物資短缺,他們只得放棄辛苦修築的據點,無功折返。

  閒談不多時,羅嚴塔爾起身向兩位同事告辭,目送著他那消失於門口的瀟灑身影,繆拉對疾風之狼笑道:「羅嚴塔爾提督好像又有新的女朋友嘍!」

  「可能吧!」

  米達麥亞苦笑參半地答道,他的內心實在百感交集。

  就行為表面上看來,羅嚴塔爾堪稱是獵豔高手,不過說也奇怪,他有個不知是好還是壞的習慣,那就是絕不同時與兩個以上的女人交往。他的戀愛史上沒有一次是長久維持的,但當他與一個女人交往的時候,這個金銀妖瞳便不會再多看別的女人一眼。或許是因為如此吧,被他無情拋棄的女子,一時之間還兀自深信他的心依然是屬於自己的,更有許多女人因而對他毫無怨言、死心塌地,令其他男子嫉妒不已,卻只有望而興嘆的份兒!

  「羅嚴塔爾又換女人了!」

  「這麼說來,不就一個月換一個嗎?」

  這類對話經常在同事之間流傳。「藝術家提督」梅克林格在日記中寫道「年年歲歲花相同,歲歲年年人不同。」不乏譏諷之意。當然,對於他人的諷刺和批評,羅嚴塔爾並不放在心上。雖然米達麥亞知道,這位朋友的好色是在差點被母親挖出右眼的可怕境遇下造成精神創傷所引起的,但他並沒有對其他人提起這件事,處事一向明快俐落的他,一碰到有人談及朋友的風流韻事時,也只好含糊帶過:「羅嚴塔爾固然不該,但迷戀他的女人也有錯啊!」

  「說起女人吶,為什麼在打雷或颳風時,她們常常會抱著枕頭不放呢?」

  有一次,羅嚴塔爾一臉認真的問道,被這麼一問,米達麥亞幾乎招架不住。

  「大概是她們害怕吧!」

  也只有這樣回答了,但羅嚴塔爾卻不以為然。

  「那抱我就好了,幹嘛抱枕頭!她們覺得抱枕頭有用嗎?」

  雖然明知這種現象沒有合理的解釋可循,但就像用兵一樣,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仍固執於對合理性的要求。

  「女人就是這樣!問我為什麼也是自問,因為,我也不知道!」

  米達麥亞投降了。表面上推得一乾二淨,但若以交往的女子人數來看的話,他遠遠比不上羅嚴塔爾,只是他已有結婚成家的紀錄,但這時的羅嚴塔爾對已婚者的權威結論並不信服。

  「不要說大話噢!你對女人又有多少認識!」

  這句話一出口,氣壓立時開始下降。

  「我認識艾芳瑟琳,艾芳瑟琳是個女人!」

  「老婆不算在女人之列!」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放下盛著黑啤酒的大杯子,羅嚴塔爾壓低嗓門道:「成天艾芳瑟琳長,艾芳瑟琳短的!被一個女人綁住!還會快活的起來嗎?自己的世界變得那麼窄小,有何樂趣可言?真搞不懂哪!」

  這就是人稱「帝國雙璧」之間的對話!不免令人頗覺有失大將風度,最後兩人似乎是大打出手了。說是「似乎」,其實是兩人的記性有問題,目擊者也三緘其口,第二天,當全身上下的傷處疼痛不堪時,兩人也只有勉強為各自的疼痛各找說辭了……

  「羅嚴塔爾提督獨佔資源,害得我們只有望著美女乾瞪眼的份兒!」

  繆拉的語氣毫無惡意,幼校的學生端來咖啡,他輕啜著。據說,中尉時代的繆拉,曾有過一次慘痛的失戀經歷,但他只是一笑置之,表現得出奇的冷靜,冷靜得不像他那個年齡該有的反應,這個傳聞無從辨別是真還是假。無論如何,在往後,這位將被稱頌為「鐵壁繆拉」的青年,也有著與戰場上不可一世之名大異其趣的一面。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Ⅱ


  九月十九日,元帥府召開最高作戰會議,出席者有十七位。

  銀河帝國軍最高司令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元帥、首席副官修特萊少將、次席副官流肯上尉、秘書官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三名一級上將--巴爾.馮.奧貝斯坦、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渥佛根.米達麥亞,十名上將--瓦列、繆拉、法倫海特、魯茲、克斯拉、畢典菲爾特、梅克林格、斯坦梅茲、雷內肯普、艾齊納哈。

  克斯拉身為帝都治安的總負責人,曾因皇帝被挾持一事遭到指責,被處以申誡和減俸,以及暫時的禁足處分。現在隨著處分解除,他終於可以在公開場合中露臉了。

  帝國軍的全宇宙艦隊已進入第一級出動準備狀態,只待羅嚴克拉姆元帥發號施令,二十四小時之內,為數達十五萬艘大大小小戰艦的龐大艦隊,就能出現在奧丁的上空。

  萊因哈特優美的修長身姿昂然入座,提督們同時行禮致意,此時,他那如同獅子鬃毛般的金髮,閃耀著黃金般的光采。

  「今日召集眾卿於此,是想就以武力懲戒僭稱自由行星同盟之叛徒一事,聽聽各位的意見。」

  萊因哈特作了如此的開場白後,語氣淡然地說明了自己的計畫。

  「我先說說自己的腹案。這次和以往直接攻擊伊謝爾倫要塞的戰略有所不同,也就是說,我軍將經由費沙回廊直取同盟領土。費沙將放棄政治及軍事上的中立地位,歸屬我方陣營。」

  半晌之後,會議室內一陣無聲的騷動,萊因哈特看看大家,舉起一隻手來做了個手勢。

  提督們的視線集中望向門口,他們的個性從各自的表情上流露無遺。

  緊隨素有「貓」及「豹」之稱的帝國軍最高司令官親衛隊長薑塔.奇斯里上校背後出現在提督們眼前的赫然竟是費沙駐帝國的高等事務官尼古拉斯.博爾德克。

  「這個人將協助我們。當然,並不是毫無條件的。」

  對大夥介紹了博爾德克之後,萊因哈特收斂了嘲諷的口吻,補充說道。萊因哈特已和這個老謀心算的事務官簽訂密約。合約內容是,博爾德克將用一切可能的手段,使帝國軍得以順利通過費沙回廊,而條件是萊因哈特必須遵照博爾德克的要求,放逐現任的自治領主魯賓斯基,並支持博爾德克繼承其寶座。萊因哈特雖然未言明這些細節,提督們已能大致瞭解了。

  「也就是說,他要出賣自己的祖國嘍?」

  畢典菲爾特直截了當地說道,完全顯露出自己對博爾德克的反感與不信任心態。事務官感覺到他的敵意,露出受到傷害的表情。

  「所言甚是!但我出賣的僅是費沙形式上的獨立,這種形式上的獨立對費沙的存在,並無實質的意義和價值。拋開無用的形式,費沙會變成更為豐足的實體。」

  「話倒說得挺漂亮的嘛!那麼,出賣親人、背叛朋友,也都有充足理由嘍!」

  「夠了!畢典菲爾特!」金髮的帝國宰相冷靜地制止了這員猛將毒辣的舌鋒。「若是沒有他的幫助,我軍要通過費沙回廊會有不少麻煩。對於他的幫助,我方自應有所報酬,因此當以禮相待。更何況今日邀集眾卿,是想聽聽各位的意見,羅嚴塔爾,你認為呢?」

  「依下官之見,我們不應完全相信狡猾善變的費沙人。」被指名詢及的羅嚴塔爾態度嚴肅,但語氣平靜地陳述了自己的主張。「通過費沙回廊進攻同盟領域,萬一他們突然改變主意,封鎖回廊,我軍將成甕中之鱉,孤立無援。且不談補給和通訊,我們連回廊的地理情形都不瞭解,這個風險未免太大了!」

  甫說畢,畢典菲爾特立刻反駁道:「羅嚴塔爾一級上將的顧慮固然沒錯,但是,如果費沙膽敢使出這種卑鄙的手段,我們可以用武力立刻還以顏色,好好教訓他們一頓啊!」

  「您是說在費沙回廊調轉艦隊回頭?」

  「是啊!費沙的武力太弱了,不足以構成威脅,我們可以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

  「當我們回過頭來時,同盟軍若乘勢從背後挾擊,怎麼辦?這樣做對我們的處境非常不利呀!雖然或者未致於會釀成失敗,但造成不必要的犧牲是難免的!」

  主張慎重論的軍人,往往會被人譏刺為膽小鬼,但帝國全軍卻沒有人會如此指責羅嚴塔爾。畢典菲爾特儘管有所不滿,終究緘默下來,其他的提督也沒有附和任何一方。

  萊因哈特開口說道:「羅嚴塔爾說得有理,但就基本構想而言,我已決定要通過費沙回廊,進攻同盟領域。若是僅僅設定伊謝爾倫回廊是唯一的一條進攻路線,會嚴重縮小了戰略上的可選擇範圍,這不正重蹈了過去同盟軍以官兵屍體鋪設伊謝爾倫回廊的愚昧行徑嗎?通過或不通過費沙回廊,決定權在於人類本身,不是自宇宙自古以來的法則。同盟軍那班烏合之眾要怎麼想,就由他們去吧。我們沒有義務和他們奉行相同的想法。至少,通過費沙回廊這個方法必會使敵軍大出意料之外,單就這一點來看,已遠勝其它策略一籌了。」

  環視在座的人,他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意思,接著說道:「所以,首先,就如大多數人預期中的一般,揮軍直指伊謝爾倫回廊。兵員將比今年春天坎普和繆拉所率領的兵力更多,不過,我要事先聲明,這只是表面作戰!」

  萊因哈特白晰的雙頰氣色旺盛,只要事情非關乎政略或陰謀,而與戰略及戰術有所牽連時,這位年輕的戰爭天才便會不知不覺流露出振奮昂揚的神態。

  「當同盟將注意力集中在伊謝爾倫回廊時,我們再暗中發動主力,一舉突破費沙回廊,進入同盟領域。楊威利人在伊謝爾倫要塞,同盟軍的其他兵力、其他將帥,都將不足為懼!」

  「閣下說得沒錯,不過……」疾風之狼歪歪頭。「問題仍在於楊威利。我們必須考慮到,他有可能察覺到我方主力大軍的動向,進而提前離開伊謝爾倫,遠道趕來迎擊我軍的主力啊!」

  「那時,負責表面作戰的我軍就突破伊謝爾倫回廊,配合主力前後夾擊楊威利,讓他成為民主國家殉道者!」

  萊因哈特精神抖擻,語音抑揚頓挫。大多數的提督都點頭表示贊同,唯有奧貝斯坦一語不發地盯視著窗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時羅嚴塔爾開口說道:「最後的結局會如此圓滿嗎?」

  面對這位年輕貌美的獨裁者,這種質疑的說法未免過於大膽了。渥佛根.米達麥亞的視線在兩人的臉上,快速的交替著,一反過去的豁達明朗,他的動作顯得憂慮而緊張,不過,似乎沒有人發現他的神色有異。

  「卿放心,我會讓這策略順利進行下去的。」

  不知是否意識使然,萊因哈特以溫和的語氣回應了羅嚴塔爾的問話,秀麗的嘴角浮現水晶柔光一般的微笑。從過去到現在,即使是對萊因哈特心懷敵意、否定其才能的人,也無法抗拒這種充滿魅力的笑容。

  「……希望如此!」

  金銀妖瞳的青年提督也報以微笑回答道。米達麥亞繃緊的神經鬆懈下來。卡爾.古斯達夫.坎普死後不久,羅嚴塔爾曾在言語間透露出對於萊因哈特的不信任感,令在場的米達麥亞大為吃驚。後來,雖然他解釋那些話是酒後亂語,而米達麥亞也表示諒解,但米達麥亞的心中,卻一直回蕩著一般莫名的不安。羅嚴塔爾討厭在心中存有芥蒂,他更厭惡讓別人知道這一點。羅嚴塔爾總喜歡在適當的時機和場合下,語不驚人死不休。

  「不知作戰名稱是什麼?」

  問話的人是繆拉。

  萊因哈特俊美的臉龐上,泛起會心的笑容,他用手撥撥前額如金絲般的頭髮,語調曼妙如音樂地答道:「……作戰之名是『諸神的黃昏』。」

  「諸神的黃昏!」

  提督們沉吟般地喃喃自語,一股難以言喻的顫悚感傳遍全身,直透精神的最深處強烈搖撼著。這些身經百戰的猛將們,不約而同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幅壯麗的幻象--燃燒殆盡的恆星,以及與其休戚與共的行星文明之餘光。

  這個作戰名自萊因哈特的口中說出來,提督們再也想不出來除此之外還有哪些命名更適合此次作戰,不!他們甚至覺得,由於這個命名的產生,作戰的成功已是指日可待的了。當然,這只是瞬間的錯覺,在沙場上幾經出生入死的他們,深知橫在前面的路途必將艱困無比,神色間因而立時轉為嚴峻。但不可否認的,作為亂世的武人,聽到如此一個作戰名,都難免會挑動起潛伏在他們體內那種勇往直前的銳氣和豪情。

  提督們相繼朗聲要求主君,讓自己參加此一壯大的作戰行動。因為令武人最興奮者,莫過於在戰術上取得優勢之前,先踏出戰略勝利的第一步。再者,立國已達二世紀半的自由行星同盟,誰能為其歷史劃上句號,誰便能名垂千古。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Ⅲ


  提督們和博爾德克退出之後,只剩總參謀長奧貝斯坦一級上將一人,他針對下次會議所要討論的各種細節問題,加以一一確認。

  「對於博爾德克這種人,不能抱有過高的期望啊,宰相閣下!」

  萊因哈特揚了揚姣好的雙眉。

  「可是,博爾德克至少比費沙的黑狐魯賓斯基,容易應付多了!」

  「您說得沒錯。不過,有另一個問題必須加以考量,也就是關於博爾德克是否有足夠能力駕馭費沙之事,他雖不至於無能,但也僅止於輔佐的能力而已,充其量不過是借黑狐之威橫行一時的小人罷了!」

  「你的意思是說,他沒有立於千萬人之上的器量?」

  「器量太大也不行,我是指他如果連平息己方陣營中不平份子的能力都沒有的話,那就只會扯我軍的後腿了。」

  萊因哈特對於總參謀長的悲觀論調,付之一笑。

  「這樣不是很理想嗎!試想,如果他沒能安撫民心,為了恐固自己的地位和權力,勢必會瘋狂鎮壓反對的人,如此一來,費沙所有的憎惡和反感將集於他一人身上,屆時,我們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名正言順地解決他,如同處理掉一件舊道具一樣,這對我們佔領費沙豈不事半功倍?而且這麼做,是絕對不會引起反對聲浪的!」

  「……原來如此,閣下早已有如此打算了。」義眼的總參謀長,此時毫不掩飾地表露出心中的贊佩之慨。「真是失禮了,屬下也再無其他顧慮了,就請依照您的意思行事吧。」

  對於奧貝斯坦的滿腔贊佩,貌美的帝國元帥毫不引以為意,他進一步的思索著。

  「或許在征服自由行星同盟時,也可以使用這一招,你認為呢?總參謀長。」

  「您說得極是。」奧貝斯坦點點頭。「企圖依仗新銀河帝國的權威和武力為後盾覬覦舊同盟領總督之位者,必大有人在!建議您應儘早挑出人選來。」

  對於總參謀長的這番話,萊因哈特默不作答,只輕輕地頷首示意,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像。

  --那就是楊威利。同盟軍智慧最高的年輕大將,年紀輕輕便建立卓然功勳的軍人,其功績和才能往往招致小人嫉恨,儘管他似乎不在意目前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但當酬以新帝國的同盟領總督之位時,他還能對那個民主國家保持高度的忠誠,而絲毫不為所動嗎?這的確是個最耐人尋味的問題。

  自己的命運絕不可任人擺佈,應該去支配他人的命運--自從年少時代,自己最鍾愛的一切被剝奪了之後,萊因哈特便一直這麼認為。直到現在,這種想法也未曾稍有改變。

  但是,他一心一意消滅帝國的門閥貴族和征服自由行星同盟,將所有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除了這個原因之外,其所持的理由還有很多。

  即將誕生的羅嚴克拉姆王朝,不能只自滿於為宇宙帶來統一與和平,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治世,必須比帝國的高登巴姆王朝時代更公正,比自由行星同盟更有效率。至少,不能將國家大權交給只會炫耀血統與家世的大貴族公子哥兒們,也不能將權力交給光會以辯舌和利誘,愚弄人民的煽動政治家!

  而對於楊威利這樣的男子,應該提供足以使其充份發揮其才能的環境,只是,不管集聚多少個才智卓絕的人才,也無法彌補去年失去紅髮摯友的遺憾,這一點,萊因哈特比任何人都清楚。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對於萊因哈特的戰略,尤其是政治策略仍有一些不明白之處,因而兩人私下研商。

  「我們和自由行星同盟之間,真的沒有和平共存之道嗎?」

  這不是疑問,也不是想加以確定,希爾德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對方的回答也一如所料:「是的!是他們自己主動關閉了這條路的。」

  萊因哈特應道,或許自己也注意到這種過於武斷的否定語氣,他追述事態般地進一步補充說道:「假如他們真是一流的馬其維利主義者,那麼,他們就不會因為自己是奉行民主主義而執著於皇帝是個可憐的小孩這種感情層面的束縛了!假如他們將皇帝和誘拐者一併遣返,就目前而言,我並不能在外交和軍事上,隨便策動任何對他們不利的行動。事實上,是他們自己簽下死刑執行書的。」

  萊因哈特認為,當國家權力為二流以下的馬其維利主義者所壟斷之時,也必是亡國之兆顯現之時。在歷史洪流的流向中,有必然的因素,也有偶然的因素。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論是高登巴姆王朝抑或自由行星同盟,他們過去的所作所為都種下今日「氣數將盡」的惡果,而就在這個時候,反映出歷史的流向,對這一切作出了結的人--萊因哈特出現了,這種想法應該不過份吧!只是,萊因哈特無法忍受自己只是歷史潮流的一個表像的想法,他是按照出自於己身的意願,消滅高登巴姆王朝和自由行星同盟,使人類社會從五世紀前的怪物--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的頑強符咒中解脫出來的。但是,即使如此……

  「伯爵千金……」

  「是!羅嚴克拉姆公爵。」

  「你認為我的手段毒辣嗎?」

  希爾德一時之間無以為對,而注視著伯爵千金的冰藍色眼睛卻是一派認真。

  「如果我說不會,閣下會很高興吧?」

  猶疑了一下才這麼回答,希爾德當然知道,這並不是萊因哈特想聽到的答案。年輕的公爵,端整秀麗的臉上流露一抹苦笑。

  「我非常感謝你!瑪林道夫小姐。真的!那個時候即使我本人趕到山莊,姐姐也不會見我的。多虧有你設法相勸,姐姐才肯答應接受護衛。」

  看到眼前這位年輕人沉緬於往日的情懷,流露出率真的感情,希爾德不禁覺得,他和那個霸氣的萊因哈特簡直判若兩人啊!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呢?--這個問題似乎問得有點幼稚,不應該這麼問的。只是,希爾德腦海閃過一個念頭--哪一個他才是他自己所喜歡的呢?

  「就算姐姐不高興,我也不能再走回頭路了。如果我退出征服世界之路,又有誰能夠統一宇宙,恢復和平的秩序呢?難道要把全人類的未來交給逆料難卜的自由行星同盟,或執迷於舊體制的反動份子?」

  這種說法似乎是想讓別人明瞭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出自正當的理由。萊因哈特想到這一點,立刻感到一陣嫌惡。他那冰藍色的瞳眸,泛射出銳利而強烈的光芒,再度恢復了支配二五○億人民的獨裁者神情。

  「明天宣佈廢立皇帝!」

  萊因哈特揚聲下令道。

  七歲的皇帝--艾爾威.由謝夫二世,將被剝奪帝位,由貝克尼茲子爵的女兒--誕生甫八個月的卡洛琳,繼位為女皇。她是高登巴姆王朝歷史上最年輕的一位皇帝,可能也是最後一位皇帝了。

  萊因哈特可以想像,當舊體制派的殘黨獲知他立一個嬰兒繼任帝位時,那種憤怒和憎惡已極的情景。「那個金髮小子胡作妾為不說,竟還如此冒瀆權威和傳統!實是大逆不道之至!」諸如此類的攻訐將交相而至,甚至有可能進一步燃起他們報復的火焰。然而,他們口口聲聲強調的所謂「權威」和「傳統」,卻不過是五世紀前魯道夫.馮.高登巴姆所一手構築的空中樓閣而已。

  當支撐這個樓閣的兩大支柱--政權與暴力消失時,樓閣自然也將土崩瓦解了。對於舊體制派所抱持的錯覺,萊因哈特一方面感到不解,一方面又覺得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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