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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細音啟 -【冰境結界的伊甸‧三】黃金境界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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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7 08:37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2-17 08:38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儘管榭爾提斯遭到隊友無情的排拒,他始終由衷信任著那些相信自己的人——

「………你和我正好相反。」

華宮注視著在絕望的戰鬥中,仍舊勇於挑戰瑪哈的榭爾提斯。

「你願意信任——那些相信自己的人。」

為了成為保護巫女的正護士,榭爾提斯加入了莫妮卡的部隊。在那裡等待他的,是第三名隊員候補生「華宮」。

你的「過去」是一片空白——因身為異端而被抹去一切經歷的榭爾提斯,遲遲無法獲得華宮的信任。這段期間,發生了其他部隊遭到不明人士擊潰的事件。在追查真相的榭爾提斯及華宮面前,出現了擁有壓倒性實力的沁力術士「黃金的瑪哈」。

被世界法則所拒絕的少年彈奏友情,多層世界的奇幻故事第三集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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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7 08:41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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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倒數七十二小時—瑪哈—」

   那是一名奇異的男子。

    地勢平緩的嫩綠色平原。

    在可以用「雜草」一詞帶過、草花叢生的丘陵上,男子站立於微微隆起的丘狀大地。

    「…………」

    身穿一件褪色的土黃長袍,身材高大的男子。

    雙眼深藏於兜帽內,長袍從頭到腳覆蓋著全身。就連手指頭也包進袖子裡,沒有一處暴露在太陽底下。除了這身奇怪的打扮,更詭異的是那些勒住長袍的機械環。

    頸部、肩膀、手腕、腰部、膝蓋。

    每隔一定週期就會發光的鋼鐵色機器,如同手鐲或腰帶一般套在身體各處。這些機器壓迫著身體的各部位,使得長袍上浮現出寬闊的肩膀及粗壯的雙臂。

    「…………」

    無風的大地。

    猶如腳下文風不動的草花,男子動也不動地佇立在原地。

    動也不動。

    不,甚至是完全靜止。

    包括心跳和呼吸所造成的雙肩起伏,以及生物活動時最基本的動作在內——這些都完完全全靜止了。

    在寂靜和停滯所支配的空間裡,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

    變化突如其來。

    風——猛烈的狂風刮過了這片草原。

    「讓您久等了,瑪哈先生。」

    一切幾乎發生在同一刻。

    狂風吹來。

    草原上同時響起一個開朗的男性聲音。

    接著,至今一動也不動的長袍男子轉過身去。

    「…………伊格尼德。」

    「真是抱歉,我在途中發現月見草,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

    被稱為伊格尼德的男子恭敬地說道。

    點綴了金色鈕扣的黑色西服、配上黑色鞋子,以及一頂黑色爵士帽。一身黑的裝扮中,唯獨純白的手套保持著一種紊亂的協調感。

    「對了對了,說到月見草。」

    呵——伊格尼德的嘴角浮現笑意,手指向後方。

    「剛剛在那裡發現了一堆野草莓。鮮紅欲滴的樣子好像很甜,我打算開工前先摘一些過來。您覺得如何?」

    惡魔般的美貌。

    從蓋住眼睛的帽簷中露出的淺色金髮,以及優美的鼻樑和嘴唇。儘管看不見眼睛部分,但整體輪廓便足以令人想像出一副俊俏的臉龐。

    再加上清透的高音男聲,修長纖瘦的優美體型。這名男子有著除「美麗」一詞之外無法形容的魔性魅力。

    「…………」

    「咦?野草莓以後再說,先開始工作……?瑪哈先生真是個急性子呢。」

    伊格尼德誇張地聳聳肩膀。

    「沒辦法。既然時間到了,我們就開始吧。」

    ——砰。

    說著,他的身邊忽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水槽。

    能夠容納數名成人、圓柱形的巨大水槽究竟是何時準備的?更重要的,究竟是如何運到這片草原上的?當伊格尼德說話的同時,水槽就在草原上實體化了——只能這麼形容此一現象。

    「…………」

    不過,名叫瑪哈的長袍男子,卻對這種超自然現象完全無動於衷,只是抬頭仰望水槽的「內部」。

    藍色的溶液,以及水槽下方機械所產生的無數氣泡。在它們之中,漂浮著一樣被深紫色霧氣覆蓋的「物體」。

    「這是幽幻種。如您所見,以沁力結界強制陷入睡眠狀態。」

    仰望著深紫色的野獸,伊格尼德用捉摸不定的口吻繼續說道:

    「順帶一提,捕獲的時間就在不久前,當皇姬和巫女的冰結鏡界被突破,天結宮遭受幽幻種的大規模攻擊時。統率個體固然難度太高,不過倒是捉到了不少弱小個體。」

    「…………」

    「咦?這種弱小的個體真令人掃興?請別再為難我了。結界系的沁力術式可是讓我最頭疼的東西了。更何況——」

    他的嘴角上揚,泛出笑意。

    「這次的『實驗』,反倒較適合魔笛弱小的幽幻種。強力的幽幻種大多不太聽話。以實驗對像來說,容易跳脫規則,不適合用在講究正確性的實驗中……而且失控的時候也很麻煩。」

    叩叩。伊格尼德敲了敲水槽的玻璃。

    「那麼,還記得實驗的主旨嗎?您被派來的理由,就是在七十二個小時的實驗期間,無論人類、害獸或自然災害也好,必須排除一切接近這個水槽的外敵。」

    伊格尼德將手按在自己的爵士帽上。

    不知是為了避免狂風將帽子吹走,或是不願以帽子底下的面目示人。

    「換句話說,沒錯——您本身就是一道最強的結界。守護這個水槽的結界。無論有多少人,都不容侵犯這道黃金的境界線。」

    語帶堅定的一句話。

    一種超越了自信,相當於肯定的絕對信賴。

    「…………」

    注視水槽的瑪哈忽然轉身,看似想說些什麼。

    「啊啊,當然是由您一人負責哦。畢竟像我這種小角色,很多時候必須在外奔波。……反正瑪哈先生也不喜歡跑來跑去吧?」

    「………………」

    「呵呵,之後我會前來迎接您的——好,有人來囉。」

    他以形狀優美的下巴指向右手邊。

    一身黑西裝的伊格尼德,以及套著土黃色長袍的瑪哈。在距離兩人站立的丘陵遙遠處,隱約可見一支身穿白色儀禮服的五人部隊。

    儘管目前必需瞇起眼才能勉強看清,但距離正在逐漸縮短。

    「是天結宮的……啊啊,那些人是護士呢。大概是接到了自然區的巡邏任務吧——真可惜。部隊中似乎沒有榭爾提斯。要是他在的話,我還真想留下來。」

    「…………?」

    「啊,抱歉。我在自言自語。」

    面對疑惑不解的瑪哈,他仍不改輕浮的態度,笑笑地一語帶過。

    「好了,我們言歸正傳吧。雖然衝突的時機比預料中還要早,不過瑪哈先生的任務     

十分簡單明瞭。就是將遭遇的所有人完全排除,無一例外。」

    「是嗎。那我就開始了。」

    望著簡短回答的搭檔,伊格尼德微微一笑——

    「那麼,『黃金』的瑪哈,我們七十二小時後再會吧。」

    這句話在草原上響起。

    此時此刻,黑西裝男子已不在草原的任何一處。

    第一章 「六十小時—華宮—」

    「榭爾提斯,恭喜你出院————————!」

    天結宮十一層,護士候補生宿舍。

    打開房門的同時,等待自己的是盛大的開場小喇叭聲及掌聲。

    「………………」

    保持單腳踏入房間的狀態,整個人僵住好一段時間後——

    「……啊?」

    身穿黑色外套的少年交抱起雙臂,一臉不解地眨眨眼睛。

    十多歲少年特有的修長四肢和面龐,凜然中殘留稚氣的表情。還有著一頭易翹的茶紅色頭髮。

    「啊——真是的,你太不配合囉,榭爾提斯。難得有人幫你慶祝一下,當然要用全身來表達喜悅才行。例如大喊『萬歲』之類的。」

    手持玩具小喇叭的艾莉雅,開心地舉起雙手道。

    蓬鬆的橘發,沾滿油漬的工作服。儘管正值十六歲的花樣年華,這名少女卻彷彿不需要任何的化妝或打扮。

    「萬歲?」

    「聽——好——囉——你不是住院兩個禮拜嗎?既然如此,不開心一點慶祝就太吃虧了嘛!」

    艾莉亞一手叉腰,同時揮舞著手中的小喇叭。面對這名少女,少年——榭爾提斯抱著住院時的行李,當下歎了一口氣。

    「不……我比較好奇的是,我的房間明明上了鎖,為何艾莉亞會出現在這裡呢?」

    事情的開端始於兩周前。

    自己接獲皇姬的密令,前往浮游島執行任務。不但發現隱藏在那裡的神秘研究所,又和人工培養的幽幻種交戰,導致頭部受到重創,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完全康復。

    因此這兩周來,自己一直都待在二十二層的塔內病房裡……

    「……你能進來我的房間,該不會是伊莉斯搞的鬼吧?」

    「答對了!」

    艾莉亞再次吹響了小喇叭。

    「是伊莉斯找我過來的。她說『榭爾提斯不在,我好寂寞哦』。」

    少女指著床鋪的方向。看似琉璃結晶的機械水晶,正在白色的床單上快速閃動著。

    『沒錯,艾莉亞。就是這樣子。再多說他幾句。』

    「……果然是伊莉斯。」

    『什麼叫果然!就因為太無聊,於是我把圓周率算到四京七千兩百一十九兆八百四十二億四萬二千又二十七位數了!』

    我非常生氣哦——機械水晶閃著鮮紅色的光輝,彷彿這麼強調著。

    「聽起來很有趣呢。」

    『一點也不有趣!榭爾提斯你這個大笨蛋,要是沒有人陪伴在身旁,就算是機械也會寂寞而死的。』

    「……當初因為太吵被趕出醫院的,不就是你嗎?」

    剛開始雖然和自己一樣待在醫院裡,但住院的第二天起便不斷吵著:「榭爾提斯,我快無聊死了!」「喂喂,陪我一起玩嘛——」被看不過去的醫生抗議後,只好將她獨自留在房間裡。

    『先不說這個。住院的日子感想如何?』

    「非常痛苦。幾乎一整天都在睡覺。就連醫生看了也傻眼,問我:『傷得這麼重,到底跑去幹什麼了?』」

    「真是的……頭部骨折加上全身瘀傷?而且頭部還血流如注,要是亂動,裂開的頭骨就會刺進大腦裡了。你究竟做了什麼啊?」——負責診治的女醫生如是說。

    藉由特殊機器對頭部進行周波治療,以及利用藥物來強化治癒和控制發炎。

    自己連續兩周接受主治醫師的上述治療。儘管對方建議再多住院一周,但由於自己堅持在家療養,所以今天便出院了。

    「醫生說,目前只是傷口表面癒合而已。所以嚴格禁止訓練。要是做太激烈的運動,傷口可能會裂開。」

    『從我機械的觀點來看,人類這方面還真脆弱呢。換做是機械,只要更換零件就能活動自如。榭爾提斯要不要乾脆把全身改造成機械試試?』

    「太可怕了,不要。」

    『咦——當個機械也不錯啊。』

    鄭重拒絕了機械水晶的提議後,榭爾提斯將住院時的行李放在床上。

    「對了,你那邊怎樣?」

    「非常愉快哦。這兩、三天從伊莉斯那裡聽到了不少事情。啊,雖然今天沒來。不過優特總是在這裡跟我們一起玩呢。」

    艾莉亞哼著歌,一邊將茶壺裡的熱水倒進杯子。

    「對了對了,榭爾提斯你知道嗎?之前入侵天結宮的中央電腦時,幫忙解讀大母真數的居然是伊莉斯呢。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加密亂數怎麼就突然解開了。」

    「是這樣嗎?」

    這件事還是第一次聽到。話雖如此,如果不是主動詢問,機械水晶自然也不會告訴自己。

    『嗯嗯。我和艾莉亞聊過後,覺得這個世界還真小呢。』

    帶著輕鬆的口吻,機械水晶繼續說道:

    『當時我純粹對於入侵者的技術水平感到興趣。這必須擁有相當的知識和天分——如果只有三十歲還算超級優秀,二十歲的話就是足以代表整個浮游大陸的天才了。想不到居然會是個像你這麼年輕的女性。』

    「真不好意思,我只是隨便弄弄罷了。」

    『不不,你真的很傑出。榭爾提斯也多學習一下人家的勤奮精神——嗚!』

    被塞進榭爾提斯的包包後,機械水晶終於安靜了下來。

    「……真是的,虧我好不容易才回來。」

    「她大概非常寂寞吧。還有,我雖然能帶優特到天結宮玩,但是因為工作而走不開的料理長也很想念你呢。」

    將茶杯端到嘴邊,艾莉亞一邊說道。

    「料理長?」

    被逐出天結宮,流落到居住居的這兩年間,是咖啡館「兩隻天鵝」的年輕女店長收留了榭爾提斯,讓他住在店裡幫忙工作。

    如今進入天結宮已經一個月,也該是回去探望一下的時候。

    「料理長說了些什麼嗎?」

    「嗯。她說『工作了兩年的榭爾提斯不在,店裡好像也冷清起來了呢』。」

    「……是嗎。」

    少了一個男丁,「兩隻天鵝」的負擔必定會加重。當初表示要進天結宮時,對方儘管帶著笑容為自己送行,卻沒想到私底下會如此消沉。

    「現在偶爾還會把臉靠在桌上,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

    「你說她?」

    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很難想像就是自己所認識的那位無比開朗、活力十足的料理長。

    「都說些什麼?」

    「例如『傷腦筋……真希望天上掉下一個和榭爾提斯一樣強壯的男人幫忙試毒』之類的。」

    「一點也不沮喪嘛!」

    「不不,她非常沮喪哦?還說:『啊啊,果然還是需要一個像榭爾提斯那樣,能夠四十八小時不吃不喝一直工作的男孩子,該上哪去找呢?』」

    「……替我轉告她,既然這麼有精神,我就放心了。還有,沒有人會從天而降,也不會無緣無故掉在地上。」

    「是——不過,她看起來真的挺寂寞哦?」

    或許真是如此吧。

    語氣歸輕鬆,艾莉亞的眼神卻顯得相當認真。

    「說得也是。反正只要在家療養一個禮拜左右,之後得抽空去露個面才行。」

    「啊,原來你還不能跑來跑去?那很無聊呢。」

    「不過有一堆事情要解決。」

    把椅子讓給艾莉亞,自己坐在床邊。感受著床鋪材質抗拒體重的彈力,榭爾提斯輕呼口氣。

    「……有件事情我必須思考一下。」

    「嗯?幹嘛突然這麼嚴肅。」

    『就是說啊,一點也不像榭爾提斯的作風。趕快切入正題——』

    「是關於幽幻種。」

    這麼一句話,令艾莉亞和機械水晶同時陷入沉默。

    「我住院的時候一直在思索,這其中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不,應該說事情漸漸開始不對勁了。」

    那些突破冰結鏡界併入侵天結宮的幽幻種,它們的統率性。

    然後是兩周前,在那座無名浮游島上看到的——培養於水槽中的幽幻種。

    「那只人工培養的幽幻種,伊莉斯和艾莉亞都見到了吧?我必須確定一下那究竟是什麼東西。而且之前的大規模入侵中,也首次出現具有統率性的幽幻種。你們不覺得最近的怪事很多嗎?」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幽幻種的存在,千年以來就是個謎團。就算著手調查,也必須鎖定一個方向吧。你有什麼頭緒了嗎?』

    「嗯——例如重新調查幽幻種出沒的場所?」

    回答的人——是坐在椅子上,剛才一直沉默不語的艾莉亞。

    「我是個普通人,不太清楚幽幻種的事情。要做的話,首先大概就是篩選資料了。畢竟對象是千年來實體不明的怪物,讓人不得不對目前的統計資料持懷疑的態度。」

    「想法就和我一樣。所以我想實地跑一趟,看看從前出現過幽幻種的地點。總之一步步來吧。」

    穿過冰結鏡界的縫隙,從一萬公尺下方的穢歌之庭來到浮游大陸的幽幻種。那些霧狀的怪獸究竟在浮游大陸的何處著陸,又是如何發動進攻的?但願自己能走遍整個浮游大陸,試著去親眼確認。

    『我同意你的目的。如果能預測幽幻種的出沒,便可以減少幽幻種所帶來的損害。不過,這可是一項龐大的作業。要不要考慮拜託優米,以巫女的命令來動員整個天結宮呢?』

    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機械水晶提到的這個名字,正是守護浮游大陸的巫女,同時也是榭爾提斯的青梅竹馬。

    ……我也很想這麼做,不過——

    「不。這次要瞞著優米悄悄進行。」

    迎著光,他注視著耀眼的機械水晶。面對擁有高等人工智慧與判斷力的水晶,榭爾提斯搖了搖頭。

    「這次的事情最好別讓優米知道。我不想讓她擔心。」

    『是因為莫妮卡在浮游島上說的那些話?巫女究竟忍受著多大的痛苦去維持結界一事?』

    「嗯,我住院時也在思考這點。」

    能維持守護浮游大陸的沁力結界,就只有皇姬和五位巫女而已。

    在人前總是保持笑容的她們,私底下為了維持結界,卻得承受淌血般的痛苦,勤奮修行著。

    「我覺得……還是不能再給皇姬或巫女增加任何的負擔。」

    架起冰結鏡界的理由,其最大的威脅就是幽幻種與穢歌之庭。

    反過來說,只要解開幽幻種和穢歌之庭的謎團,巫女的負擔應該就會減輕。假如可以查明幽幻種近來的異樣,就一定能找出突破點。

    「所以……我希望優米能把心放在冰結鏡界上,不要因為幽幻種的事情而分心。至於如何對付幽幻種,由我一個人來傷腦筋就夠了……伊莉斯還有艾莉亞,你們在偷笑什麼?」

    回過神後,榭爾提斯對眼前兩人的反應感到一頭霧水。

    「咦——因為……對吧?」

    一臉快要噴笑出來的艾莉亞,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向機械水晶說道。

    『就是說啊,艾莉亞。呵呵呵,原來如此。我還在納悶,榭爾提斯為什麼突然就有了明確的目標,原來都是為了優米呢。』

    「嗯嗯。該怎麼說,實在令人好感動。」

    「……你們兩個,我可是很認真的。」

    「又來了——對了,榭爾提斯,要不要乾脆幫你製造一罐愛情藥?叫優米服下,讓她主動告白,然後就這樣順水推舟——」

    「不需要!好了,離我遠一點!」

    艾莉亞的眼中散發光彩,彷彿期待著什麼一般。面對這種由下而上盯著自己的視線,榭爾提斯用力將她推開。

    『呃——咳咳。玩笑到此為止,言歸正傳吧。若是一直維持在護士候補生的狀態,行動難免會受限於階級哦。你要調查幽幻種是無妨,但也必須多接一些能夠晉陞正護士的任務。』

    「我會的。畢竟不是正護士的話,就無法參加會議。況且凡事都很不方便。」

    包括幽幻種的情報、天結宮的動向以及護士所使用的武具也是如此。由於凡事以正護士以上的階級為優先,有時根本無法顧及候補生的需求。

    『不過撇開這些不談,倘若一直待在候補生的階級,我想優米也會很寂寞哦。』

    「……我會努力的。」

    這時。

    艾莉亞忽然從旁頂了頂自己的側腹。

    「對了對了,我呢?」

    「你?」

    「我是說——你特地在我面前提起這些事,應該有求於我吧?就像入侵天結宮的中央電腦時一樣。」

    「啊,被你猜到了?其實我真的有個請求。」

    「好吧——反正我也很無聊,活動一下也不錯哦?」

    艾莉亞挺起胸膛,一臉欣喜的樣子。

    「我想請你幫忙預測幽幻種的出沒。至今雖然掌握了幽幻種在何處出沒的資料,但不知其中是否存在一定的規律性。」

    乍看簡單卻又極為困難的難題。過去幾十年來,天結宮的分析小組不斷在挑戰著,至今仍未找到任何明確的答案。

    『……預測幽幻種的出沒嗎?既古老又創新的點子呢。關於幽幻種的出沒預測,之前已經有許多人研究過,但全都半途而廢了——換句話說,這塊領域是處於被棄置在一旁,束手無策的狀態。』

    機械水晶的意見相當正確。從幽幻種的資料中推測出沒時機的構想,很久以前便以統計學的方法進行過,最終在學者之間得出了一個結論。

    完全無法預測。

    幽幻種過去的資料,根本找不出相吻合之處。

    話雖如此,之前拜託艾莉亞入侵中央電腦時,自己同樣也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或許和當時一樣,她也能做出什麼驚人之舉也說不定。

    「嗯……不知道該怎麼講。」

    艾莉亞抱著雙手,嘴唇抿成一直線。

    「我能說的就是,如果純粹是預測,只要從彙集的資料進行復回歸分析,要多少就有多少哦。但若不僅是預測、還要導出規律性的話,只能試了才知道。畢竟這種事情要憑直覺和靈感。」

    『不過不過﹒這說不定很有趣哦?』

    環抱雙手的艾莉亞身旁,機械水晶閃動著。

    『艾莉亞,這幾天跟你聊過後,發現你充滿了和我及天結宮的研究者們截然不同的嶄新想像力和創造力。從非常獨創的觀點來建構理論的思考力,是其他人沒有、只屬於你自己的武器。』

    研究者們至今未曾想到的假說,若艾莉亞能成功建立————說不定就可更進一步瞭解幽幻種的秘密。

    「嗯,我盡量試試看。對了,期限呢?應該是榭爾提斯在家療養結束的時候比較理想吧。也就是一個禮拜後嗎?」

    一周或許太趕了。

    畢竟這次要在幾天內完成以往的專家們耗時數年的研究。

    「時間上並沒有限定,不過最好盡快。可以嗎?」

    「好好。不過在這之前,我已經接了其他的委託哦。那邊可能會花上不少時間。你瞧,委託人就在那裡嘛。」

    她指著桌上。

    但循著手指的方向望去,也僅看見隨意擺放在那裡的機械水晶。

    「不是只有伊莉斯嗎?」

    『是的,沒錯!委託人就是我這位非常可愛的伊莉斯哦。』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自稱可愛的機械。」

    帶著歎息,他一邊注視機械水晶。儘管從以前就再清楚不過,但這具機械水晶的言行實在像極人類。

    『關於這個委託,用人類的說法就是健康檢查。在思考程式、演算程式以及記憶容量中檢查有沒有竄改資料的病毒等等。基本上我都以往都是自行檢查,但診斷程式本身也有損壞的可能性。所以拜託別人檢查就顯得很重要了。』

    「沒錯沒錯,所以就由我來負責檢查。伊莉斯已經告訴過我怎麼做,接下來就是組裝機械和寫程式了。」

    艾莉亞很快地舉起手來。

    『我在天結宮兩百四十七層預約了一整個禮拜的貴賓用頂級套房,就當作給艾莉亞的報酬。所以請專心幫我診斷吧。』

    「哦哦,真的訂了房間?幹得好,伊莉斯!」

    將機械水晶抱在胸前,滿臉笑容的艾莉亞整個人跳了起來。

    『這不算什麼,我才要感謝你答應我的無理要求——對了,榭爾提斯。我本來想找人傳話給你,不過幸好你提早出院了。請看看床底下吧。』

    「床底下……嗯?」

    昏暗的深處,有兩把在微弱光源下發亮的刀身。

    『將銀單子固定為核心,外鋼依附上一層冰結鏡界的蒼冰。破壞極限設定在七機——我想你一定再熟悉不過,就是對幽幻種專用的雙劍。另外還以鉻瓷建構了黑色的劍鞘,就放在衣櫃裡。我不在的這段期間,遇到緊急狀況時就可使用。』

    機械水晶將暫時脫離輔助的行列。

    由於平時多方仰賴的緣故,如今難免會有些不安,但這次也是情非得已的。

    「也只有這樣了。艾莉亞,伊莉斯就麻煩你。」

    「是是。那我這就動身吧。」

    艾莉亞將綁著機械水晶的項鏈掛在脖子上。

    「——啊,對了對了。就因為這樣,剛才那個幽幻種的出沒規律性研究……」

    「嗯,你要優先幫伊莉斯診斷對吧?」

    才剛說完,艾莉亞便露出頑皮的笑容,交叉雙手做出×的形狀。

    「只說對了一半。關於剛才的委託,乾脆我介紹個朋友幫你忙如何?一個叫華宮的女孩子。脾氣有些難捉摸,不過分析的功力很強。」(吐槽:幫忙增加後宮成員的好妹子啊……)

    「艾莉亞的朋友?」

    「這個嘛——其實我們的交情也算不上很好。只是在天結宮的機工局所主辦的『自製計算機錦標賽』最終決賽中彼此認識罷了。」

    「那是什麼比賽?」

    「參賽者是來自浮游大陸各地的計算機愛好者,總共一千五百人。」

    「不不不,這個人數太奇怪了!居然比天結宮的護士還要多!」

    但話說回來,的確很像艾莉亞交朋友的方式。

    「先不提這個,我當初也不知道她在天結宮裡工作。然後前陣子剛好又碰到她,就順便打了聲招呼『啊,好久不見』之類的。」

    「啊啊,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那個女孩在機工局?」

    「不,還沒問過。我對她在哪裡工作一點興趣也沒有嘛。」

    少女很快地搖搖頭。

    「總而言之,榭爾提斯也幫忙找一下。我稍後也會在天結宮的電子名冊中找看看的。那麼,就這樣說定囉!」

    戴上系有機械水晶的項鏈,艾莉亞單手抱著組裝到一半的機器,就這樣邁出步伐。

    目送著那嬌小的背影離開房間後。

    「……呼。」

    站在靜悄悄的房間中央,榭爾提斯做了個深呼吸。

    ——不知道優米怎麼樣了。

    想起擔任巫女一職的少女臉龐,他一邊將身體靠在椅子上。

    雙方最後一次見面,是兩周前自己被送到塔內醫院的當天夜裡。儘管能體會巫女的工作十分忙碌,終究還是會擔心她是否太過勞累而搞壞身體。

    「為這種事情操心,同樣也是千年獅的工作嗎……」

    不光是保護巫女,還要從旁關注巫女的身心。

    這便是和身為千年獅的雷奧,以及從前當過巫女見習生的莫妮卡一同前往浮游島後,自己所學到的東西之一。

    「…………」

    他靠在椅背上,仰望天花板,苦澀地緊咬下唇。

    「不僅是千年獅……連正護士的門檻也這麼高。」

    要成為正護士,必須組成三人以上的部隊,並接受天結宮指派的任務。然而自己卻還未加入任何一個部隊。

    明明和她約定好了,卻被天結宮的晉級制度拒絕在外。

    ——不能讓優米久等。必須早日脫離候補生的階級,好讓她安心。

    如此渴望成為正護士的念頭卻完全無處著力,唯獨焦慮如積雪般愈來愈深。

    「明知道不能操之過急,但時間過得還真快。」

    桌上的電光月曆,顯示日期的欄位正閃動著藍色。

    ——都已經這時候了。

    冰結鏡界的讓渡儀式。

    自己進入天結宮剛好過了一個月。皇姬將結界讓渡給巫女的儀式,時刻正逐漸逼近中。

    模擬日光的照明,將通道照耀得明亮無比。

    天花板的音響裝置中傳出鳥啼及草木的窸窣聲。這些不是人工合成,而是在浮游大陸的自然區實際錄下的自然音色。

    野鳥的歌聲、瀑布的飛沫、小河的流水以及蟲鳴,相互交織成磅礡的潮浪。

    天結宮兩百八十七層——分配給巫女第四位和第五位的這個樓層裡,充斥著令人心曠神怡的自然之聲。

    「…………嗯~~~嗯……該怎麼講才好呢……」

    一名巫女走在層樓的通道上。

    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身穿純白底色的法衣,淡金色的頭髮及翡翠色的雙眸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女。

    左手拿著小記事本,右手握住一支筆。惹人憐愛的面孔上帶著苦思的表情,優米在記事本上不斷寫了又擦。

    「……嗯嗯,『諸位,感謝百忙之中前來集合』……有點生硬。那麼『各位,謝謝你們今天來集合!』…………說起來是很順口,不過又太隨便了…………啊——討厭!誰來幫我想一下嘛!」

    確定通道上沒有其他人,她忍不住叫了出來。

    「……傷腦筋,明天就快要到了。」

    冰結鏡界的讓渡儀式,這項對巫女而言每個月一次的最重要儀式,即將在明天進行。巫女屆時將代替皇姬,擔負起支撐冰結鏡界的重大使命。

    本次負責支撐結界的,是前輩巫女梅玫兒。五位巫女當中排名第二位的她,卻是最擅長結界系沁力術式的巫女。儀式本身毫無問題,倘若真有什麼萬一,自己和春蕾也能即刻從旁輔助……沒錯,沒有任何擔心的必要。

    ——然而,居住區的普通人和天結宮的護士們卻不同。

    一個月前發生的幽幻種大規模侵略。幽幻種鎖定皇姬將結界轉移給巫女的瞬間,乘機突破了冰結鏡界。

    「這是畢竟我們的責任,人們難免都會感到不安吧……深怕結界又遭到突破。」

    當然,巫女們也不願重蹈覆轍。

    結界術式已經引進新的儀式,結界的沁力波長也進行了變更及補強。即便幽幻種企圖再次破壞結界,同樣的手法應該無法得逞。

    但如此專業性的內容,居住區的普通人很難理解。要消除他們的不安,就必須採取其他方法。

    「可是,竟然利用致詞來傳遞『請大家放心』的訊息……實在太誇張了。」

    她無精打采地走在通道上。

    不知道是誰提出的,但想必一定是塔內的局長級人物吧。為了彰顯冰結鏡界的讓渡已經成功,目前臨時決定將由巫女在天結宮的眾人面前公開宣佈。

    由於梅玫兒必須參與結界的讓渡,因此只剩優米能在眾人前致詞。與其說是致詞,高層似乎更希望來一場費事的演說。

    「……頭好疼。我最不擅長這種事情了。」

    致詞的場地在天結宮的野外訓練場。不但要在超過千名護士的注目下致詞,據說還會透過官方管道對居住區的各家庭進行直播,因此非同小可。

    光是想到這些,臉頰就整個羞紅了。

    今晚絕對睡不著。一定緊張得無法入眠。正想抱頭呻吟的瞬間——優米忽然停下了腳步。

    說到這個。

    ……在護士們的面前致詞。

    ……這麼說來,也包括榭爾提斯?他也會到場嗎?

    在浮游島上與幽幻種交戰後負傷的青梅竹馬。

    自己一直都很關心他的狀況,但站在巫女的立場上,僅僅為了一名護士候補生而前往探病是非常困難的。就在尋找探病的藉口和機會的時候,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周。

    「……好想去看一下。」

    不知他是否正好好休養,不勉強自己訓練?每天是否按時吃飯?傷勢恢復得還順利嗎?這些事情,一開始思考就停不下來,思緒變得雜亂無章,胸口感到異常難受。

    ……為了我這麼賣力,甚至不惜受傷。

    ……然而,我卻無法經常去探望他。

    一個是在天結宮擁有絕對權限的巫女,一個是最低階的候補生。如此懸殊的階級差,

    就算要光明正大地交談也並不容易。

    「我……果然給他造成負擔了嗎?」

    由於是青梅竹馬的緣故,平時或許沒有感覺。但仔細想想,這一個月以來,自己說不定給他帶來了相當大的負擔。

    他之所以想成為千年獅,是因為答應了要保護自己。

    一度被放逐到居住區後再度返回,以候補生的身份接受任務,然後和幽幻種戰鬥並且負傷……

    對於如此奮不顧身的榭爾提斯,我真的不該做些什麼嗎?

    僅僅待在塔頂,等待他的到來就好?

    ……我不喜歡這樣。

    「——————」

    她雙手輕輕按住自己的胸口。

    「拜託你,別再讓自己冒險了。」

    至少希望他能明白,用不著這麼拚命。我比任何人都更瞭解你的努力。所以,不要為了我而如此急躁,做出危險的事情來。

    自己很想這麼告訴他。

    「……這是什麼……感覺……」

    明明和往常一樣,是出於對青梅竹馬的一種關心。

    但如今在心中萌芽的感情,就連自己也無法理解。一種包含了興奮、鼓噪及坐立不安的情緒。該怎麼形容才好?

    就在此時——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置身夢境般的恍惚狀態。

    「好了——春蕾,你跑不掉囉。別害羞,這算不了什麼的——」

    通道的另一端,傳來了前輩巫女拉長的語調。

    「…………可是被人看見的話……」

    「不用擔心——這裡是巫女和千年獅的專用樓層,頂多只有少數事務員會過來。」

    兩名巫女似乎在交談些什麼的樣子。

    有著一頭鮮艷的翠綠色長髮,修長苗條、氣質高貴的貌美巫女。另外一位是身材嬌小的巫女,其稚嫩的容貌十分醒目,身上則穿著一件紅色織物式法衣。

    她們分別是巫女第二位的梅玫兒,以及同樣身為巫女第四位的春蕾。乍看之下,春蕾似乎正匆忙逃跑,而手中提著一個紙袋的梅玫兒則是在後追趕——

    「呵呵,抓到你囉——好了春蕾,你就死心吧?」

    「…………我……我不要穿這種衣服。」

    「沒這回事哦——我想一定很適合你的。」

    牢牢固定住春蕾的雙臂,梅玫兒從手提袋中取出了衣服。

    是件看似相當高級的淡紅色連衣裙。布料使用了略帶透明、輕薄的絲綢,精緻的裁縫手藝,一眼就可辨認是出自巧匠之手。

    「…………是透明的。」

    「這是當下最流行的款式哦——你平常一直穿著和服,偶爾也挑戰一下居住區的同齡女孩子是如何打扮的吧。」

    「…………肩膀會被看到。」

    春蕾凝視著眼前這件裸露雙臂的連衣裙,始終不願鬆口。對她來說,和平時穿的法衣相比,這件衣服或許就跟內衣一樣暴露吧。

    「我說啊,春蕾。說不定雷奧他會喜歡呢?」

    「…………雷奧?」

    原本仍試圖掙脫的春蕾,全身頓時變得僵硬。

    那是擔任她專屬護衛的大劍使。有著極度對人恐懼症,甚至不敢獨自走在天結宮裡的春蕾,唯一絕對信任的男性就是雷奧。

    「是啊——等他出差回來的時候,不妨換上這件衣服前去迎接吧。見到和平時不同的裝扮,他一定會心動不已哦?」

    「…………可……可是……?」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一個人穿對吧?不過別擔心。因為——」

    尚存最後一絲理智的春蕾。

    對此,梅玫兒投以一個最燦爛的微笑。

    「我也幫優米準備了一件『更棒』的衣服哦。」

    「…………優米也?」

    「嗯嗯,我知道你一個人很難為情嘛。你瞧。」

    梅玫兒拿出一件同樣是上衣和裙子連成一體的衣服。

    和春蕾的連衣裙截然不同,整體看上去並不暴露。然而——開衩部分卻直逼大腿的最上緣,並採用了緊貼肌膚的設計,全身的曲線畢露無遺。

    「…………這……這是?」

    「是我偷偷請人特別製作,專為優米設計的衣服。你看,開衩一直到大腿這裡呢。」

    面對吞了吞口水的春蕾,梅玫兒喜孜孜地開始講解:

    「還有,把這裡拉緊的話,身體曲線會更漂亮哦。你覺得她穿起來怎樣?」

    「…………好大膽。」

    「對吧?那種和年齡完全不符的胸部及腰身。不僅如此,據我偷看優米的三圍紀錄,得到了居然還在持續發育的驚人事實!要是再穿上這件衣服,包準一口氣就能迷倒一大票男人哦。最強的巫女即將誕生了。」

    「…………嗯。」

    「看來你終於瞭解了。既然如此,春蕾應該也願意換上這件連衣裙吧?不用擔心,反正優米的衣服比你更——」

    梅玫兒沒能說完。

    「誰……誰要穿那種衣服啊————————!」

    「比你更加羞恥————嗚哇!」

    優米丟出的記事本,準確命中了前輩巫女的太陽穴。

    「優……優米……你果然成長了不少呢。非常出奇不意的偷襲。」

    「梅玫兒!請別教春蕾那些怪怪的東西好嗎!」

    優米跑進兩人中間,在對方那看似詭異的笑容前挺身護著春蕾。果不其然,默默聽下去準沒好事。

    「……討厭。我以為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剛剛還聽得那麼專心。」

    身後就是優米的房間。換句話說,這兩人在自己的房間前上演了一出鬧劇。

    「梅玫兒你也真是的!明天就是莎拉殿下讓渡結界的儀式,為何還能這麼悠哉呢?你……你知道我從前天開始就沒睡好,一直在思考明天的致詞內容嗎!」

    「……嗚嗚,挨罵了。」

    前輩巫女佯裝哭泣道。

    「梅——玫——兒——?請你正經點——」

    「說得也對——那麼,我們來談談正事吧。」

    「……咦?」

    梅玫兒原本假哭的表情,瞬間換上了一副不懷好意的笑容。其詭異的程度,就彷彿真能聽到嘴角上揚的緊繃聲。

    「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和春蕾哦——春蕾是很快就找到了,不過因為你不在房間裡,

於是只好利用這種方式來吸引注意。這件事非常麻煩複雜,我實在不忍心讓你們知道。現在既然優米堅持要討論正事,那就沒辦法了——」

    ……太不可思議了。

    感覺得到汗水滑過臉頰。梅玫兒剛才的一連串惡作劇,只是為了將我引來這裡的陷阱。

    「那……那個……我突然想到有點急事。」

    「哎呀,休想逃跑哦——?」

    正打算逃走的優米,卻被梅玫兒從後方一把抓住。

    「太……太卑鄙了!這分明是引誘我過來的陷阱嘛!」

    「好了好了,冷靜下來。況且這件事情有關統政廳——其中也涉及到你所認識的榭爾提斯。」

    ——關於榭爾提斯和統政廳?

    經這麼一說,她不禁想起兩周前的事件。

    「是前陣子的事情嗎?有關浮游島的。」

    「答對了。就是雷奧和榭爾提斯在內的三人部隊,奉莎拉殿下的命令調查位於統政廳領空的浮游島一事。你們應該也收到報告書了吧?」

    「……收到了。」

    她猶豫地點頭。

    統政廳——這個世界裡,負責政治事務的一大機關。

    天結宮以皇姬和巫女為最高階級,擔負著浮游大陸的祭典與守護之責。統政廳則以三名議長為中心,由議會掌管著立法與司法。

    象徵神秘的天結宮,以及象徵秩序的統政廳。

    彼此都以維持浮游大陸的治世為使命……然而,實際受到平民愛戴的卻是皇姬和巫女,統政廳對此似乎相當不滿。

    雙方的衝突也愈演愈烈。

    事實上,統政廳過去便將位於浮游大陸上的據點遷至浮游島上,並主張為其領土。據聞近來在領地內,也正獨自進行著研究及開發工作……

    「雷奧的報告書,內容都看過了吧?」

    不容任何的質疑或反駁。

    梅玫兒平靜的語氣中,帶著如此威嚴的氣勢。

    「……是的。」

    雷奧和榭爾提斯在浮游島上目睹的事物。

    未記載於地圖的浮游島,島上所隱匿的研究設施。設施中更有通往地下的密道。還有設置在地下深處——培養幽幻種的巨大水槽。

    「記得就在上禮拜,天結宮確實向統政廳發出了局長級公文吧。公文中並未追究『水槽』的事情,僅僅提及了研究所的存在。」

    「是啊——今天早上終於接獲對方的回應,但其中存在一點小問題。首先,據說對方完全未回答我方提出的問題。再來,針對雷奧他們的飛空艇入侵統政廳領空的經過,向我方要求正式的回答及謝罪。」

    「……真是明目張膽呢。」

    不但無視一切有關研究所的問題,還一味要求天結宮謝罪。如此單方面的措詞,實在不像公文該出現的內容。

    「這件事情上,天結宮也採取了從容的應對。不過,接下來才是問題所在——對方似乎聲稱『包括前些日子的事件,本廳對近年來的領空侵犯無法再次容忍』。」

    近年來的領空侵犯?

    領悟到梅玫兒的疑問所在後,優米和春蕾不禁面面相覷。

    「太奇怪了吧。因為……擅入統政廳領空的紀錄,最多只有這一次而已。當然,因遭遇事故而迫降的例子,一年大概也會發生一次左右。」

    「我也感到很好奇哦——天結宮和統政廳雙方的認知顯然產生了落差。其中必定有一方是錯的。但雙方都做出了官方聲明,顯得十分有把握。究竟怎麼回事呢?」

    「這……」

    深知天結宮情況的優米,很清楚天結宮的公文並無任何問題。既然如此,莫非是統政廳弄錯了?

    「梅玫兒,你有什麼看法?」

    「我?我嘛…………」

    她閉上嘴巴,將手指抵在艷麗的嘴唇上。優米和春蕾則屏息等待著對方再度開口——

    「還是不說了,現階段還不能透露。」

    不過,梅玫兒卻面帶微笑,整個人轉過身去。

    「咦?怎……怎麼可以這樣。事到如今還賣關子根本是犯規吧!」

    「不——行——這是秘密。我還得向莎拉殿下確認一些事情……話說回來,優米。我才有事情想問你哦?」

    有別於剛才的微笑,前輩巫女換上了看似頑皮的笑容。

    「優米,明天你要在天結宮的眾人面前致詞吧?在成千上百人的面前。」

    「……是這麼安排的沒錯。」

    「嗯——所以啊,這麼重要的工作絕不容許失敗,當然必須先練習一下對吧?身為前輩巫女,有必要好好指導自己的後輩,免得到時出洋相。」

    「……要……要怎麼做呢?」

    「當然是來一場輕鬆愉快的預演了。我和春蕾充當聽眾,你就當成正式上場致詞吧?啊,別忘記保持微笑哦。」

    梅玫兒靠了過來,一臉強忍著笑意的樣子。

    在緊張和害羞的煎熬下,努力念出致詞稿的後輩巫女,絕對是個值得挖苦的好對像——對方那閃閃發亮的眼神彷彿這麼告知著。

    不妙了。

    「我……我還在想內容……」

    「沒關係沒關係,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吧。啊,對了。我有一個好點子。既然這麼湊巧,乾脆換上這件衣服上去致詞如何?想必天結宮的所有男性,目光一定會牢牢盯在你身上哦!」

    梅玫兒再度拿出剛才的特製連身裙。

    「嗚……啊嗚嗚。」

    ……怎麼可能呢。

    要我……穿這種丟人的衣服,去做那種難為情的致詞……根本辦不到。要是被榭爾提斯看見的話,以後就沒有臉見他了。

    ——還是走為上策。

    下定決心的瞬間,優米甩開梅玫兒的手,拔腿就跑。

    「我……我突然想到有急事!」

    「啊,優米,等一下!春蕾,我們快追!」

    「…………這兩人真有活力。」

    望著展開激烈追逐戰的兩名巫女,春蕾僅僅歎了口氣……真拿她們沒辦法。既然雷奧不在,先回房間休息一下好了。

    ————咦?

    就在這時,她留意到牆上的電光告示板不斷閃動著。當會議室閃爍時,代表會議的性質非比尋常。這應該是緊急會議召開中的信號。

    「…………兩百六十層?」

    護法院管轄的會議樓層。換句話說,目前正在召開隊長級和幹部級護士的緊急會議。

    ——發生什麼事了?

    由於雷奧不在身旁,春蕾始終無法明白牆上的閃動意味著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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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7 08:44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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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三十七小時—莫妮卡—」

    1

    「你們這群傢伙,才上午的訓練就累成這副德性!少來這套了,小毛頭們!」

    教官的怒罵聲響徹野外訓練場。

    近千名的護士候補生,以及數十名負責訓練的教官。儘管半數的候補生已經晉陞二級並正在執行任務,但訓練場上放眼望去,除了人群還是人群。

    「華宮,華宮華宮…………」

    訓練場的一角,榭爾提斯悠閒地坐在長凳上。

    他默念著艾莉亞那位朋友的名字,一邊眺望訓練時的情景。

    「啊——不行啊。完全分辨不出來。電子名冊上要是有照片就好辦了。」

    事情要追溯到一個小時前。

    『符合條件者有兩名』。

    在天結宮的電子名冊中搜尋「華宮」後,得到了有兩人符合條件的事實。但接下來才是問題所在。

    ——名叫華宮的竟有兩人。

    兩名華宮當中,根本分不出誰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一個在管理塔內控制的塔制局電算開發部。

    另一人似乎和自己一樣,是護士候補生。

    「……究竟哪一個才是艾莉亞口中的那個華宮?」

    他掃視一遍廣大的訓練場。

    兩名華宮之中,自己決定先鎖定護士候補生這邊。抱著這種想法來到訓練場後,才發現要在這片廣大的地區尋找特定的某人,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歸根究柢,自己根本不認得華宮的長相或特徵。

    「這邊不好找,是不是先去塔制局那邊呢……可是我從來沒去過那一層。」

    隸屬於塔制局電算開發部的另一名華宮。

    電算開發部是維持及管理整座塔的中樞——控制系統的開發部門,與身為護士的榭爾提斯無直接的關係。簡單來說,是個不太好親近的樓層。

    「……如今也顧不得個人喜好的問題了。還是去一趟吧。」

    他作勢從長凳上站起。

    這時——

    眼前剛好走過一名護士少女。

    雙手握著十字棍,一頭櫻花色長髮綁在身後的少女。

    美麗的容貌上,灰色眼眸泛著銳利和謐靜,苗條的體型透過純白的儀禮服仍清晰可見。兩手分別握著一根黑金煉製而成的十字棍。

    ……莫妮卡?

    想起少女的名字同時,彷彿心有靈犀般,對方恰好也轉過頭來——然後瞪大了眼睛。

    「榭爾提斯?」

    「啊,好久不——」

    「笨蛋!」

    完全來不及打招呼。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

    「既然出院了,為什麼不通知我一聲呢?」

    「咦?不,出院歸出院,我還在療養當中,所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笨蛋。』

    第二句「笨蛋」。

    然而這句話之中,卻充滿了剛才所沒有的柔和語氣。

    「就算這樣,你還是必須向我報告。因為我……那個……也很擔心。」

    或許為了藉櫻花色的頭發來掩飾泛紅的臉頰,莫妮卡側過臉去。

    「……說得也是。對不起,我沒考慮到這點。」

    仔細想想,確實是如此。這兩周來,她不知造訪過自己的病房幾次。想必一定很擔心自己吧。

    「我又沒叫你道歉。不過,你沒事實在太好了。」

    莫妮卡望了一眼長凳上的空位。請坐——點頭示意後,她端坐在另一邊的空位上。

    「…………」

    榭爾提斯偷偷打量起對方的側臉。

    莫妮卡‧伊斯佩藍。

    年紀應該比自己大一歲,是一名十八歲左右的候補生。過去曾以巫女見習生的身份修行過,後來則轉職為護士候補生。

    「你今天不參加訓練,莫非還沒完全康復嗎?」

    「醫生吩咐一個禮拜內禁止訓練,才終於同意我在自宅療養。」

    「什麼嘛,時間半長不短的。」

    莫妮卡似乎感到很有趣,輕輕笑了出來。

    「等你休養好了,歸隊之後會很辛苦哦。教官的字典裡可沒有『大病初癒』這個字眼。」

    「……饒了我吧。」

    也許是剛接受尤美黛教官的魔鬼訓練,莫妮卡的儀禮服沾滿了塵土,臉頰的汗水閃閃發亮。

    「說到這個。」

    帶著開心的餘韻,莫妮卡整理了一下心情。

    「訓練歸訓練,你要一邊承接獎勵制度的任務嗎?」

    「等身體康復之後吧。畢竟不接任務賺取獎勵點數,就無法參加晉陞正護士的測驗了。既然如此,我得加把勁才行。」

    隔了一拍的寂靜後。

    「決定好要加入哪個部隊了嗎?」

    「怎麼可能。莫妮卡你也很清楚,我被其他的候補生疏遠。就算想加入部隊,大概也會吃閉門羹吧。」

    「……這樣啊。」

    失望和安心。莫妮卡的話中夾雜兩種矛盾的感情。

    接著。

    「那個——」

    「老實說——」

    就在同一時刻。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望向了彼此。

    「你……你剛才是不是想說什麼?」

    「莫妮卡才是吧。」

    被這麼一說,她看似惱怒般紅了臉頰。

    「我……我慢點講沒關係,你先說吧——喂,你在笑什麼……我可是說正經的!」

    「啊哈哈。抱歉,因為突然覺得很好玩。」

    對方平時總給人一種沉著冷靜的印象,如今慌張的模樣反而顯得稀奇可愛。當然,這些話說出來大概會挨罵。

    「還是你先說吧。」

    「……知道了。那我就直說了。」

    她輕咳一聲,然後——

    「希望你能加入我創立的部隊。」

    ——住院的期間,從未聽她提起這件事。

    想必她一定很想告訴自己,卻一直放在心中不敢說出來。

    「我想了很久……」

    彷彿詮釋著激動的心情,少女放在大腿上的手微微顫抖。

    「認識你之前,我一直都是個失敗者。我很清楚沒有任何部隊會讓我加入……可是心中依舊存在那麼一絲的期望……天真地相信總有一天,會出現歡迎我加入的部隊……但還是不行。光是被動地等待,人永遠不會改變的。」

    她緊咬嘴唇,遙望著天空。

    「所以,這次我想邀你加入我創立的部隊。我的實力並不像你那麼出色,也沒有擔任過類似部隊長職務的經驗。不過有件事情……至少我能夠辦到。」

    稍微頓了一下,她緩緩開口:

    「我會成為一名比任何部隊更加信賴自己隊員的部隊長。」

    就彷彿在闡述著自己的夢想。

    原先給人平靜印象的灰色雙眸,也泛著前所未有的熱情,散發出光彩。

    「所以,我希望你能加入。」

    「我……」

    「如果你需要時間考慮,我可以等。假如不願意,就直接拒絕無妨。」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面對注視自己,眼中帶著不安的莫妮卡,榭爾提斯急忙揮起手來。

    「也談不上什麼願不願意……只是感到有些吃驚罷了。我還以為上一次,是我和莫妮卡最後一次組隊。」

    「為什麼?」

    「……我總覺得,莫妮卡大概會被其他部隊找去吧。」

    這一點,之前已經和伊莉斯討論過——莫妮卡的能力絕對不差。

    歷經在浮游島上和幽幻種的作戰後,她或許已重拾了自信。自己住院接受治療的這兩周裡,她很有可能加入心儀的部隊,或是早已招募隊員,組成了新的部隊。

    「剛……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因為……那個……我想和你一起組隊。」

    紅著臉的莫妮卡,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解釋道。

    她一直在等待自己。明明可以先招募隊員,卻專程為了等待自己而推延了組隊的時間。

    「包括兩人一組的團體戰時,我們也在一起,所以……總覺得很有緣分。」

    「…………」

    ——沒錯。所以才感到意外。

    作夢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會主動邀請自己加入部隊。

    在清一色的白色儀禮服當中穿著黑色外套,從未透露過一切經歷的候補生。不但週遭對自己投以異樣的目光,許多部隊也已額滿,根本沒有可供加入的名額。

    這種情況下,若要賺取獎勵點數,只能寄望哪個部隊會招募臨時隊員,或是在每次的任務中混入既有的部隊裡。關於這點,自己早有了心理準備。

    「……再確定一次。找我真的沒問題?」

    「難道你有什麼顧慮嗎?」

    這個簡明扼要的問題,就宛如一把深深刺入胸口的利刃。

    「這個嘛……是我個人覺得非常在意。」

    ——我完全無法透露我的過去。

    自己是三年前墜入穢歌之庭,官方已宣佈死亡的人物。

    從穢歌之庭歸來的雙劍使。全身失去了人類應有的沁力,帶著與幽幻種同性質的魔笛。

    「我對自身感到很不安。」

    「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我比任何一個候補生都要神秘吧。」

    榭爾提斯正面迎上莫妮卡的眼眸,緊咬著嘴唇。

    經歷不明的可疑雙劍使——部隊中若有這麼一名候補生,很可能導致整個部隊的不信任感。莫妮卡好不容易建立的部隊,或許將因自己這個異端的存在而出現信任危機吧。

    「我……不太能談論自己的事情。即便莫妮卡願意相信我,其他的隊友也會抱持懷疑的態度。這樣一來,部隊的默契自然會被破壞,進而給你帶來困擾。所以——」

    「原來你在擔心這點啊。」

    「……咦?」

    你這個人真是的——她苦笑般歎息。

    在胸前環抱雙手,瞇起雙眼的動作,就彷彿母親在開導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這很正常不是嗎?每個人都有一兩件不可告人的秘密。對我是如此,你就更不用說了。既然存在不可告人的秘密,自然也有能夠和大家分享的秘密。端看個人怎麼決定了。」

    「可是。」

    「沒有可是。你仔細想想我說得對不對。還是有什麼地方說錯了呢?」

    腦中經過反覆地思索……最後,榭爾提斯猶豫地點點頭。

    「……沒有錯。」

    「那就沒問題了。部隊成員需要的是信賴,而不是深入個人內心的關係。反過來說,若隊上有那種會探人隱私的傢伙,我同樣也敬謝不敏。」

    「…………」

    「我不清楚你有什麼秘密,但我並不打算去追問,也不會允許隊友這麼做。萬一出現那種人……嗯?怎麼了,突然默不吭聲——」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憋不住笑意的榭爾提斯,整個身體彎曲成ㄑ字形。

    「喂,我可是非常認真——」

    「啊哈哈……抱……抱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笑出來……可能是心裡覺得很高興吧。」

    他輕輕擦拭眼角的水滴。

    想不到竟有如此熱心邀請自己加入部隊的人。

    遭天結宮放逐,身上帶有魔笛這股咒力的自己,居然還會有人需要。理解這點的瞬間,身體忽然一陣輕鬆,接著湧上一股想要大笑的衝動。

    「真是的,我看你頭上的傷該不會惡化了吧。」

    莫妮卡傻眼般的歎息道。

    「或許吧。嗯,托你的福,我好像豁然開朗起來了。」

    ……如果是莫妮卡的話。

    儘管存在魔笛一事,但自己還是願意回報她的信賴。這正是內心最真誠的想法。

    「那麼,莫妮卡。今後就請你指教了。」

    「啊……啊啊。我這個新手才要請你多指教。」

    有點害羞,又有些難為情。

    不知該作何表情的莫妮卡結結巴巴道。

    「不過,好不容易組隊了,我卻還在療養中,實在很過意不去。」

    「一個禮拜很快的。況且我還有一堆手續要辦。例如向護法院登記新部隊、申請共用的通信頻率……諸如此類的。但最重要的是,必須再找一名隊友才行。」  討伐害獸、護衛重要人士、浮游群島的調查。

    包括護法院在內,天結宮各局所指派的任務,原則上必須由至少三人以上的部隊承接。自己、莫妮卡以及另一個人。儘管執行任務時可以臨時招募一人來應急,但為了部隊整體的穩定,還是希望能找到固定的隊友。

    「我這邊毫無頭緒,莫妮卡你呢?」

    「有一個人。先聲明,這個人怪怪的。明明是最低階的候補生,卻沒有晉陞正護士的念頭……不如現在就把你介紹給她吧。」

    說畢,莫妮卡開始動身。從方向來看,並非往訓練場,似乎是走向通往天結宮的公用道路。

    「那個,所謂不想晉陞正護士,究竟是怎麼回事?」

    「用這女孩的話來說,好像是因為『兼差』的關係。一個月裡,她參加訓練的期間大約只有十天,剩下的時間都用於正職的研究工作。她在塔制局的電算開發部,也就是負責設計機器系統的部門。」

    「對方是女性…………塔制局的?」

    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的樣子。

    塔制局的電算開發部——自己還記得很清楚。在天結宮的電子名冊上尋找艾莉亞介紹的華宮時,有兩名符合的人物。一個是護士候補生,另一個正隸屬於莫妮卡所提到的部門。

    這麼說來,莫非兩者是同一個人?

    「那個人,參加過機工局主辦的什麼計算機錦標賽嗎?」

    「你認識華宮?」

    驚訝之餘,莫妮卡猛然回頭。

    「哇!真的是她啊,這個……認識是認識。不過,我還沒實際見過那個叫華宮的人。」

    「不好意思,我完全聽不懂你們是什麼關係。」

    「……看樣子必須從頭說起了吧。」

    面對一臉不解的莫妮卡,榭爾提斯聳聳肩膀苦笑道。

    *

    「導出幽幻種出沒的規律性?所以艾莉亞才介紹華宮給你?」

    莫妮卡交抱著雙手,一面走在天結宮的樓層裡。

    「嗯。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所認識的華宮?外表是個嬌小的少女。不擅長運動,年紀大約十六歲左右吧。交談的時候很不習慣注視對方的眼睛,所以總是看著演算機的畫面。性格固然很古怪,但在數字和機械方面卻十分出色。」

    「……聽起來好像很難打交道的樣子。不知道願不願意接受我的委託。」

    「要看你怎麼做吧。」

    快步轉過轉角後,莫妮卡繼續說道:

    「她的興趣是收集資料。無論是天結宮的事務員或隊員,一旦她感興趣就會主動接近。例如『你叫莫妮卡‧伊斯佩藍對吧?我對你很感興趣,請回答我的問題』之類的。

    只要以回答問題為條件,拜託她幫忙就行了。」

    「……似乎是個很古板的人呢。」

    要去習慣就對了——邊走邊說的莫妮卡,嘴角浮現苦笑。

    「我和她也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華宮大概認為我的經歷很有趣,三番兩次找我問問題,於是我們就這樣熟絡起來了。」

    從巫女見習生轉職為護士候補生的莫妮卡。若是得知她的經歷,相信不只華宮,很多人都會感興趣吧。

    「那麼,你都照實回答了?」

    「沒錯。她的確是個怪人,但語氣卻非常認真。而就結果來說,我覺得很圓滿。畢竟最後彼此能成為朋友。」

    『謝謝你,莫妮卡。你每次都很真誠、仔細地回答我的問題。』

    『根據我判斷——你是值得信賴的人。如果有什麼困難請來找我。我會盡可能提供協助。』

    「挺感人的一段佳話,不過愈聽愈覺得她很不可思議呢。」

    考慮到莫妮卡的性格,可以想像她對華宮的問題十分有耐心。

    但僅僅如此就聲稱「我判斷你是值得信賴的人」,說法未免太過於誇張。尤其是接下來的那句「如果有什麼困難」,態度上是否也變得太快了?

    「因為她是亞種人。你知道『尼爾』嗎?」

    「居住在北方浮游群島的『尼爾之民』?」

    浮游大陸之外的浮游群島上,嚴格來說有著一群異於人類的亞種形成了自己的文化。其中之一的『尼爾之民』,他們之中也有人服務於天結宮。

    「我隱約記得,他們這支種族在數學方面很強吧?例如擅長複雜的天體運動,或是將自然法則各自化為算式,加入曆法之中等等。」

    「好像就是如此。華宮似乎是這些人當中最傑出的一個……特別要注意的是,她也深深繼承了另一項特徵。」

    行走中的莫妮卡輕聳肩膀。從旁望見對方的動作,榭爾提斯也微微點頭示意。

    「尼爾之民的戒心很重。」

    尼爾之民的數學天分是與生俱來的。與此同時,他們的戒心非常強烈。對於初次見面的人從不敞開心胸,態度相當冷淡。但反過來說,面對值得信任的對象時就變得無比真誠、熱情。

    莫妮卡正是被華宮認定為「可信賴的人」。

    「換句話說,要拜託華宮辦事的話,首先必須回答問題或幫她的忙,等獲得一定程度的信任之後再說?」

    「是啊。總之我們先去見她,由我來拜託看看。」

    天結宮第一層。在滿是觀光客和等候人群的大廳中,莫妮卡快步前進著。她的目的地並非裝設在塔內中心處的中央電梯,而是位於一層內部的小型高速電梯。這是僅停靠兩百層以上超高樓層的專用機。

    「我們要去塔制局的電算開發部,就在兩百一十九層。」

    透過強化玻璃眺望著風景,莫妮卡一邊說道。

    隨著電梯的啟動,外頭的光景也變換得令人眼花撩亂。

    ——叮。

    鈴鐺般的聲音響起,電梯靜止了。

    「話說回來,我幾乎沒來過塔制局這邊。莫妮卡你呢?」

    「我也一樣,所以只能帶你到華宮的研究室……別跟丟了,這裡找人很麻煩。」

    「啊,等……等我一下!莫妮卡,你走得太快了!」

    他加快速度,追上走在前方的莫妮卡。

    ……要是伊莉斯還在,就不至於迷路了。

    實在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開始想念掌握塔內構造的機械水晶所帶來的好處。

    拐過幾個彎,和數不清的事務員擦肩而過後——

    「就是這裡。」

    莫妮卡忽然停下腳步。

    眼前是一扇漆成銀灰色的機械門。由於兩旁的房間門都統一漆成淡淡的暖色系,因此給人一種這道門彷彿通往異次元的印象。

    「這是……」

    「是華宮親手製作的機械門。據她所言,包括監視攝影機、聲紋、指紋以及靜脈分佈等,一切想得到的安全機制都放上去了。」

    不知是尼爾之民特有戒心的一種表現,還是為了保護室內的機密。無論如何,從這扇門上,無疑可窺見華宮這個人的特質。

    「華宮,是我。」

    莫妮卡伸手觸摸鑲在門上的藍色球體。如同在檢查什麼般,球體快速閃動著。

    數秒後,「嗶」的電子聲響起,門往左右緩緩打開」

    是個暗室。

    榭爾提斯踏進一步的這個房間裡,沒有任何稱得上照明的東西。照亮室內的,僅有嵌在三面牆壁上的巨大螢幕,從中投射出的微弱光源。

    中央處,房間的主人正注視著中間的畫面。

    「好久不見,莫妮卡。還有初次見面,榭爾提斯‧瑪格那‧伊爾。」

    坐著的少女轉動椅子,面向這邊。

    「你認識我?」

    「收集資料是我的興趣。和天結宮的資料庫相比,我敢說我擁有更龐大更正確的資料量。」

    華宮一本正經地告知。

    不,正確說根本看不到她真正的表情。她戴著一頂附有眼罩的機械帽,僅能從嘴巴的動作來猜測她的表情為何。

    「莫妮卡,今天是要討論你之前提過的組隊一事?」

    「還有另一件事情,我想請你調查一些東西。」

    「如果對像讓我感興趣的話。」

    「是幽幻種。」

    聽了這句話,華宮的嘴唇立刻繃成一條線。

    「……請繼續。」

    「天結宮握有幽幻種曾在浮游大陸何處出沒的資料。根據這些資料,我們想知道幽幻種出沒的規律性。不是發生機率的高低,而是希望掌握幽幻種的動向。」

    「這問題很棘手哦。困難處在於即便能夠篩選出資料,也無法證實正確與否。因此單純還停留在假說階段。」

    「這點由我們來負責。假如你篩選成功,我們願意依循這個規律性逐一前往浮游大陸各地探查。」

    「……原來如此。」

    華宮沉默下來。

    不久,她似乎想到什麼般抬起頭。

    「莫妮卡,這個想法既極端且非常靈活,想必不是你的主意吧————是你嗎?榭爾提斯。」

    透過眼罩,可清楚感受到華宮的視線。

    她的目光並非鎖定莫妮卡,而是一旁的自己。

    「如何?」

    「……嗯。」

    知道再瞞下去也無濟於事,於是只好點頭承認。

    「我想莫妮卡應該告訴過你,我是尼爾之民。一支怕生且害羞的種族。我的個性並不直爽,還不至於答應初次見面的人所提出的要求……不過,其實我從以前便對你相當感興趣。就像從前對莫妮卡抱持的好奇心一樣。所以——」

    「有交換條件對吧。」

    榭爾提斯搶先回答。

    ——莫妮卡說得沒錯。

    在未獲得她的信任前,只能接受她的條件,以便藉此提出自己的要求。

    「是的。請回答我一個問題。答得出來就算過關。我會誠心回應你的請求。」

    「一個問題就好?」

    「是的,我沒有其他條件。」

    ……莫非是看在莫妮卡的面子上?

    既然只有一個問題,應該當場就能回答。就在整個人感到放鬆下來的瞬間——

    「三年前和兩年前,你都在什麼地方做些什麼?」

    …………咦?

    背後猛然襲上一股冷意。一種至今未曾體驗過,有別於任何恐懼的寒冷。

    三年前,是自己墜入穢歌之庭的時候。

    兩年前,是自己遭天結宮放逐的時候。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請告訴我,三年前和兩年前,你記憶最深刻的事情。莫非你不記得了?」

    華宮的口吻極其平靜,如機械般毫無變化。然而聽在耳裡,無疑就像冰柱一樣冰冷且銳利。

    ——汗水滑過臉頰。

    對方最初那句話的意思,榭爾提斯如今終於理解了。

    「收集資料是我的興趣。和天結宮的資料庫相比,我敢說我擁有更龐大更正確的資料量。」

    遭天結宮刪除,有關三年前自己的過去——會不會有人自行複製並保管了天結宮的資料?

    ……三年前關於我的資料,假如另有備份的話。

    ……也就代表著,華宮打從一開始便懷疑我了。

    懷疑名叫榭爾提斯的雙劍使。

    懷疑自己和三年前墜入穢歌之庭並殉職的人物是否為同一人。

    「說不出來嗎?我的問題應該沒這麼困難才對。」

    「…………」

    絕不能說出來。

    墜入穢歌之庭後感染魔笛的異端。倘若這種人在天結宮裡擔任護士的事實被世人所

知,整個天結宮必將陷入混亂之中。

    一旦引發如此巨大的騷動,等待自己的將是永久除籍。更重要的是,自己再也無法遵守約定,成為優米的千年獅了。

    「……不能換個問題嗎?」

    「抱歉,我想問的只有這件事。」

    面對語氣咄咄逼人的華宮,莫妮卡上前了一步。

    「華宮,這不像你的作風吧?」

    聲音中同時帶著平靜和剛強,宛如一面凍結的冰鏡。

    「我不清楚你有什麼用意,但就不能變通一下,換別的問題嗎?」

    「我這個人也有固執的時候。而且莫妮卡,這麼做或許是為了你好哦。」

    「?這——」

    就在莫妮卡疑惑地瞇起雙眼時。

    「喂——華宮在嗎——?不管在不在都回答一聲——!」

    機械門忽然開啟,一頭蓬鬆橘發的工作服少女直接走了進來。

    「艾莉亞?」

    「啊,榭爾提斯也來啦。什麼嘛,我還以為你找不到華宮,所以就跑過來看看。啊,莫妮卡也在。好久不見——」

    是原本帶著機械水晶前往塔內上層的艾莉亞。她朝自己和莫妮卡愉快地揮揮手,然後面向了這個房間的主人。

    「……是艾莉亞啊。」

    華宮的嘴邊微微泛著苦笑。

    這還是少女第一次露出像樣的表情來。

    「你跟榭爾提斯和莫妮卡都認識?傷腦筋……想不到始作俑者居然是你。」

    「嗯?我只是把你介紹給榭爾提斯哦。」

    「我指的就是這件事!」

    不知為何,華宮忽然發起脾氣。

    「好了好了。先別管這個,榭爾提斯你怎麼樣?談得還順利嗎?」

    「這……這個……還沒。」

    「哦——」

    艾莉亞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華宮。

    「也對,華宮平常都很忙。既然這樣,還是我來負責吧。等機械水晶的事告一段落後——」

    「請……請等一下,艾莉亞。」

    華宮急忙起身。

    她的身高比艾莉亞矮了一截。在榭爾提斯認識的人當中,就和巫女春蕾差不多。即便在少女當中,也屬於相當嬌小的體型。

    「真沒想到……在幽幻種出沒的規律性分析上,你居然也插了一手。」

    「榭爾提斯最初拜託的人就是我嘛。可是因為我很忙,於是就叫他來拜託你了。既然還沒談好,乾脆就讓我——」

    「我……我不是叫你等一下嗎!」

    華宮揮拳叫道。

    「榭爾提斯……雖然很不情願,我還是答應你剛才的請求了。」

    「咦?可是……」

    作為交換條件的問題,自己還未回答。

    「沒關係,因為我已經找到眼前必須做的事情了。」

    彷彿完全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她緊盯著艾莉亞一人,伸手指著對方的鼻子。

    「好了,艾莉亞。我們來一決高下!看看誰能正確導出幽幻種的出沒規律性!」

    「嗯?什麼?有點搞不清楚,不過我就接受挑戰囉?」

    儘管摸不著頭緒,艾莉亞仍爽快地同意了。相較於此,華宮的嘴邊則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哼哼哼,這次一定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賭上尼爾之民的驕傲,我絕不會輸給你這個人類代表的!」

    「咦?我是人類代表?真是不好意思呢。」

    「有什麼好害羞的!你也多少有點緊張感——啊…………」

    或許是終於回過神來。

    華宮尷尬地轉過身去,清了清喉嚨。

    「咳咳。反正就是這樣,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吧。」

    「……呃。 」

    「好……好了,可以離開了!艾莉亞也是,請你們都出去吧。既然這麼決定了,我想一個人保持專心!」

    ——怎麼回事?

    在華宮的推擠下,榭爾提斯和身旁的莫妮卡面面相覷。

    「總之華宮願意幫忙,算是平安解決囉?」

    機械門關上後,艾莉亞整個人轉了過來。

    「我能全心專注在機械水晶那邊,榭爾提斯也可以安心靜養了。」

    「是這樣沒錯,不過好像給你造成因擾了吧?剛才很莫名其妙,華宮突然說了什麼一決高下之類的。那是?」

    「啊——我早就習慣了。」

    通道上響起艾莉亞的笑聲。

    「別看她那樣,這女孩很討厭輸給別人。包括彩券的中獎號碼或是下周的降雨量預測,總之只要心血來潮就會找我『一決高下』。基本上都是數字或是機械方面的比試,打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後就是那樣子了。不過也好,反正挺有趣的。」

    「我也發現了她不為人知的一面。」

    艾莉亞的身旁,是頻頻點頭的莫妮卡。

    「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華宮那麼激動的樣子。艾莉亞,那些比試最後都是你獲勝嗎?」

    「不,全都是我輸哦——」

    ……艾莉亞輸了?

    在機械工程方面,艾莉亞所具備的壓倒性知識和技術,就連在居住區認識兩年的榭爾提斯也未能一窺全貌。入侵天結宮中央電腦的手法同樣讓機械水晶歎為觀止,她的才華看來無庸置疑。

    而現在居然有個同年齡,比艾莉亞還出色的機械士,令人一時難以置信。

    「這麼說,華宮比艾莉亞還要厲害了?」

    「怎麼講呢?嗯——應該很厲害吧?這樣也好不是嗎?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嘛。直接去問她本人如何?」

    艾莉亞指著一旁的機械門。相較於激動的華宮,她自始至終都顯得很從容。

    「想是想,不過現在進去大概會挨罵吧。」

    莫妮卡苦笑道。

    「總之先回去好了。候補生出現在這種地方只會引人側目。況且不快點回去訓練的話,尤美黛教官可能要發脾氣了。」

    *

    ——眼前是一條由蒼藍冰壁構成的迴廊。

    ……好冷。

    超越寒冷的嚴寒。不——甚至突破身體知覺的極限,暴露在外的皮膚僅感到了痛楚。

    沒有天花板,也沒有牆壁,綿延無盡的冰之世界。

    天結宮兩百九十一層,名為「樂園」的最上層。和以下的樓層截然不同,這裡或許應該稱為另一個世界比較恰當。

    全無遮蔽的頭頂上,是宛如白夜的亮光。

    在光輝底下,是聳立的蒼藍冰壁壁無限延伸的光景。冰壁的表面晶瑩剔透,比任何的寶石都要美麗耀眼,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世界。

    呼吸。

    身體的熱量。

    包括記憶和意識在內,一切都在這個世界裡結冰了。

    任何的防寒衣都沒有意義。所有的生物、所有的物質,以及幽幻種。讓一切事物全部凍結,封印它們的心靈與時間的沁力術式——冰結鏡界。

    「啊——好痛。又冷又痛——」

    僅穿上一件法衣的梅玫兒,步行在這般冰凍的世界裡。

    冰雪地板上的裸足毫無血色。銳利的碎冰劃傷皮膚,在她走過的地方留下細微的血痕。

    然而她的表情卻相當從容,甚至掛著微笑。

    並非感受不到疼痛,也不是對寒冷毫無反應。如今她的嘴唇發紫,肩膀和手指都不停顫抖。

    即使如此,行走在冰之世界裡的巫女,表情依舊安詳。

    「讓心平靜下來。比扎根於大地百年的大樹,或是矗立於遙遠溪谷中的巨岩還要靜謐。心中燃燒著比誰都要強烈的意念。」

    總是不斷教誨後輩巫女,自己也一直嚴格遵守的誓言。

    心鎮。

    身體上的一切痛苦,精神上的一切侵害。即便失去理智,即便精神衰弱而倒下,仍持續祈禱結界。

    巫女的最終極致。

    體現這份極致的,正是巫女第二位,梅玫兒‧伊恩‧卡尼馨。

    「我來了,梅玫兒在此。」

    抵達「樂園」的中心處。

    看似一片湖泊的廣大泉水中央,有一塊極其巨大的蒼冰結晶。晶瑩通透的結晶中心處,一名女性被封於其中。

    蒼冰的深處,隱約可見女性身上的純白法衣。

    皇姬莎拉。

    委身於凍結一切事物的蒼冰,獨自持續祈禱冰結鏡界的女性。

    「那麼,莎拉殿下——」

    她伸出手指,觸碰蒼冰結晶。

    【phia-So la telah sitra】

    以三方的門扉點亮祈禱

    念出的開放序詞,言語中蘊含著解放自身沁力的力量。

    「此刻起的三天,我將接手冰結鏡界。」

    沁力餘波化為光罩,蒼藍的光輝包覆了梅玫兒的全身。彷彿那道光,本身便是一件以蒼藍紗線織成的至高羽衣。

    接著。

    配合皇姬的歌聲,梅玫兒也唱出了自己的歌聲。

    【Yu/ Uhw =C r-sanc uc Eden】

    在沉睡的樂園陪襯下

    【term-l-pile xel,xin, ole fusen elchel】

    墮落的星辰、時間、夢想合上演臉

    沁力——「第七天音律」。

    只傳於天結宮巫女的神秘旋律,支撐冰結鏡界的祈禱之歌。

    透明的指尖勾勒出的言語之門沒有鑰匙

    【xearcs let laphin yahe, hie omia hec lihit clar】

    在永績的世界裡,玉石般的幽幻也停止悲歎

    【noi-roo-xin, noi melras I noe-l-habes pianic cia eyen】

    正是這個瞬間。

    歌聲與歌聲重疊的瞬間無比困難,卻又無比優美——也因此,梅玫兒最喜愛這個瞬間的到來。

    於心靈顫動的冰清世界中,這道音色響起時的感覺。

    【=C hypn phenoria, Eec qhaon nes ei getie, nepies paf lef bis cley kis ei roos】

    睡吧,孩子們。你們的翅膀還年輕,此地安逸的樹枝仍然遙遠

    【=C hypn phenoria, Eec wat nes ei getie bis kills cley kis ei mihas】

    睡吧,孩子們。你們的雙腳還孱弱,這片凍結的大地仍然刺痛

    合上雙眼。

    在堅硬透徹的蒼冰結晶內部,梅玫兒沉得更深了。

    2

    「……大家都很賣力呢。」

    坐在野外訓練場的長凳上,榭爾提斯茫然眺望著訓練景象。

    候補生的團體戰。

    在人工沙漠的環境下,大劍使二人組對上了弓使、重槍士。至於遠處的森林環境中,則是手持投擲刀的候補生與雙劍使彼此對峙著。

    槍械使用訓練彈,刀劍換成了去掉鋒邊的武器,但戰鬥的激烈程度就和實戰沒有兩樣。

    「你看來很閒嘛,榭爾提斯?」

    尤美黛教官踹著腳邊的沙子,一面走了過來。她整齊穿著一件毫無皺痕的藍色套裝,嘴邊的香煙依然煙霧繚繞。

    「快準備暖身運動,團體戰下一個就輪到你。」

    「……我還在療養當中。」

    「我知道,開個小玩笑罷了。」

    望著緩緩上升的煙霧,教官這麼說道。然而她的表情相當認真,語氣也不像在開玩笑般的惡質。

    「什麼時候康復?」

    「下周應該就能參加訓練了。」

    針一般細的香煙在教官的手指間轉來轉去。視線追逐著香煙轉動的軌跡,榭爾提斯將醫生的吩咐據實以告。

    「下周嗎?真是無趣。」

    「……那個,希望你能多體恤一下療養中的病人。」

    「不是這意思,有個任務打算叫你參加。」

    坐在長凳上的教官,雙眸如荊棘般銳利。

    「派往自然區巡邏的五名候補生,十四個小時前失去了音訊。」

    「……遇難?」

    「起因是到了今天零時之前,遲遲未收到定期回報。根據塔法第五十八條第四項,同一時刻向幹部級的隊員下達待命指令。過了三小時仍無法聯繫上,故判斷為遇難。四個小時後,也就是今天早上七點,從候補生中挑選六名菁英成員,組成了救援部隊前往查探。」

    每年的慣例了——自言自語般說著,教官一邊抬頭注視往上飄去的香煙煙霧。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種事情每年都會發生。通信機故障或遭遇害獸、幽幻種……原因多不勝數,但其中大部分都順利獲救。我原本打算將你編入這次的救援部隊裡。」

    「是推薦嗎?」

    能獲得推薦並加入救援部隊的條件只有一個,就是表現優秀。

    營救遇難的部隊時,若救援部隊本身太弱,只會重蹈前人的覆轍。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救援部隊規定必須由教官親自指名優秀的候補生參加。

    「我不否認我很看好你,但這次的推薦卻另有原因。」

    「另有原因?」

    「就是你頭上的負傷。我不清楚你是怎麼受傷的,不過看起來並不是小傷對吧?換句話說,只要運氣不好,你就會成為遇難者名單上的一員了。為了記取教訓,我決定讓你去瞧瞧別人遇難的模樣。」

    若是一個陰錯陽差,自己或許也將出現在遇難名單上。

    透過目睹遇難現場,便能瞭解到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進而警惕自己絕不可重演過錯。

    「我今後會小心的。」

    「當然。」

    口吻依舊簡潔冷淡。但教官的側臉上除了平時的那份威嚴,似乎還帶著其他的感情。

    沉默降臨在長凳上——

    「啊————找到了!找到你了!」

    然而,立刻就被少女的大叫驅散了。

    「依夏,你要突然冒出來是無妨,不過稍微冷靜點可以嗎?」

    「啊……唔唔。抱歉打擾了,尤美黛教官。您好。」

    拉起裙角,少女恭敬地行了一禮。

    那是一名身形嬌小,將太陽下光輝耀眼的一頭金髮綁成雙馬尾的少女。身穿純白的儀禮服,下半身卻換成了裙子。左肩別著一枚正護士的徽章。

    「咦?是之前的那個女孩?」

    見到熟悉的身影,榭爾提斯頓時眨了眨眼。

    已經是兩周前的事情了。對方是自己和莫妮卡進行兩人一組團體戰時,對上的正護士雙人組其中一位,名字好像是……

    「沁力術式型正護士依夏‧伊斯‧伊西瑪爾。型態『人偶使』……可別說把我給忘了哦?」

    少女面露得意的笑容。

    「記得是記得,有什麼指教嗎?」

    「當然有!我要找你討回上次的那筆帳!」

    晃動著金髮和裙子,少女伸手指向這邊。

    「冷靜點,依夏。你已經語無倫次了。」

    這時,一名身材高大的光頭雙槍士忽然抓住她的手。對方同樣也很眼熟。就是和依夏同組的正護士。記得似乎叫吉恩的樣子。

    「呃,兩位是之前在團體戰交手的護士吧。」

    「有印象就好辦了。我們記取了上一次戰敗的教訓,想提出再度比試的要求。」

    不同於依夏,吉恩表現得沉著冷靜。

    「哼哼哼,這次可不會輸給你囉?在那之後,我特地拜託姐姐進行了特訓。等你見到我好不容易達成的新境界後——」

    「該不會是操作的『人偶』從四個增加到五個之類的?」

    「………………咦咦!?」

    聽見榭爾提斯的喃喃自語,依夏當即按住胸口,整個人如雷擊般挺直。

    ……咦,莫非被我猜中了?

    飄浮在她四周的巨大鋼球。自己不過是隨口說說,數量從上次的四顆變成五顆罷了。

    「吉……吉恩,不好了!這傢伙居然知道我的絕招!怎麼辦?你準備了近戰用雙槍的事情,一定也被他看穿了!」

    「……你掀我的底牌做什麼?」

    「可是……」

    少女淚眼汪汪地向雙槍士哭訴。

    至於哭訴的對象本人,則見怪不怪地歎了口氣。

    「你們這對夫妻唱雙簧也該吵夠了吧?」

    有些傻眼的教官,單手壓扁了空空如也的煙盒。

    「不好意思,讓你們專程跑一趟。不過今天是白費工夫了。」

    「咦?為什麼?」

    「這個笨蛋在執行任務時受傷,正在療養中。」

    「咦————!?」

    少女再度大叫。

    「你這大笨蛋,到底在幹什麼啊!你知道我和姐姐訓練的時候,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熱中嗎!居然……居然————!」

    「怎麼大家都開始叫我笨蛋了!?」

    莫妮卡也是,教官也是,還有這名少女。

    究竟是為什麼?明明沒做過什麼壞事,最近卻一直被叫「笨蛋」。

    「怎麼辦?虧我特地翹掉訓練跑來這裡。萬一被發現,頭目不知道又會說些什麼了。」

    ……頭目?

    「就是我們第二師隊的隊長哦。應該說是千年獅比較恰當吧……糟糕,我看就謊稱被尤美黛教官找來當助教好了。假裝跟那些候補生交手一番————」

    「喲,依夏。」

    還未說完,依夏的肩上就多出一隻手。

    「你——說什麼被發現就糟糕啦?」

    「哇啊啊啊啊…………爛、爛……隊長?您……您怎麼會在這裡?」

    「當然是偷偷跟在你們後面過來的。」

    爛——巫女梅玫兒的護衛,名列天結宮最強五人之一的護士。

    左肩上別著千年獅的徽章。

    一頭隨意修剪過的亞麻色短髮,以及貓咪般的琥珀色眼眸。純白的儀禮服被設計成短袖短褲的樣式,露出了褐色的四肢。

    「你們好端端的不參加訓練,跑來這種地方偷懶嗎?」

    「隊……隊長……脖子、脖子被勒住……快不能呼吸了!」

    ……大概是依夏的習慣吧。

    對身份高於自己的人,她的語氣似乎會變得很恭敬。

    「好了,讓你們不惜放棄訓練也要跑來的那個『強得一塌糊塗的候補生』在哪?既然都來了,我也想親眼見識一下————咦?」

    鬆開勒住依夏脖子的手,爛睜大了眼睛看著這邊。

    「哦——這不是榭爾提斯嗎?最近過得怎樣?我聽說了,你跟雷奧去了一趟浮游島吧?」

    「哇哇哇……不……不能說、不能說!」

    「哦?」

    面對眼神彷彿好奇的小貓、一臉不解的爛,榭爾提斯低聲說道:

    「去浮游島這件事情是機密,不能在這裡說出來。」

    「哦——原來如此!啊哈哈,我差點就忘了。抱歉抱歉。」

    ……真的沒問題嗎?

    看著悠哉大笑的千年獅,榭爾提斯有種無力的感覺。

    說到這個——由於爛是梅玫兒的千年獅,所以也曾碰過幾次面,不過還是第一次像這樣和她面對面交談。

    「難怪了——我還在納悶最近怎麼沒看到你,原來還是候補生啊。這麼說來,依夏口中那個『強得一塌糊塗的候補生』,莫非就是……」

    「……我?」

    「啊——這下真相大白了。」

    視線在榭爾提斯和依夏身上來回掃了幾遍,爛帶著充滿憐憫的語氣開口:

    「依夏。」

    「什麼事?」

    「沒用的,你再練十年吧。」

    「咦咦咦!?隊長到底是站在哪一邊啊!而且為什麼和他談得這麼親熱?莫非頭目認識這個雙劍使!?」

    「不,完全不認識。」

    「不會吧——!?頭目,請不要把眼睛移開,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不是頭目,要叫隊長哦。話說回來,這就是翹掉訓練的人應有的態度嗎——好了吉恩,帶依夏回去吧。」

    說著,一手將依夏抓了起來。

    「……哇……哇哇哇!住……住手啊,頭目,裙子會飛起來——」

    被高高拋起的少女,身體劃過半空中,最後掉落在雙槍士的正前方。

    「遵命。依夏,我們回去囉。」

    「嗚嗚……尤美黛教官,我先失陪了。」

    吉恩默默點頭示意。望見自己搭檔的動作。依夏也不情不願地抓起裙子兩端,低下了頭去。

    「爛呢?你不用回去嗎?」

    「啊——我嗎?老實說,梅玫兒因為要支撐結界,這三天之內都不會回來哦。何況平常陪我打來打去的雷奧也在外面巡邏,我到傍晚的行程前都閒得發慌。」

    ……看來的確很閒。

    整個人軟趴趴地靠在長凳上的爛,看上去就像夏天無精打采的貓咪一樣。

    「對了,榭爾提斯,我們來比劃一下如何?我這個人只要一個小時不活動活動,簡直就快無聊死了。」

    「怎麼講得好像兔子一樣……不過很可惜,我正在療養中。」

    「說得也是——也罷,那我就切入正題囉。」

    「有什麼事嗎?」

    「嗯,看到你才突然想起來。」

    爛從短褲的口袋中拿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紙。

    「拿去吧,雷奧叫你看看這個。」

    *

    天結宮兩百一十九層。

    走在塔制局的事務員快步經過的通道上,莫妮卡正獨自前往友人的房間。

    「……或許是頭一遭吧?」

    自己一天內居然連續兩度來到塔制局。

    「華宮,是我。抱歉又來打攪你。」

    站在看似無比森嚴的機械門前,她將手放在探測器部位的藍色球體上

    開鎖。

    如破開海平面般左右開啟的房門另一端,出現了友人的身影。

    「真是稀奇,很少有人一天之內接連造訪我這裡。」

    「你在工作嗎?」

    「如果你是指塔制局的工作,我已經完成接下來兩周的工作量,所以不必擔心。話說回來,剛才沒好好招待你真是抱歉。至少該泡個茶的。」

    咯答——華宮在桌上擺了一個小瓶子。

    是塔內販賣的有蓋飲料瓶。萬一不小心打翻了,也不會潑灑到機器上。華宮的房間裡,完全見不到任何玻璃杯或茶杯類的器具。

    「不好意思,是我擅自跑來的。」

    「因為你是我重要的朋友。」

    將椅子連同身體轉過來後,華宮直直盯著這邊。

    「我知道你來這裡的用意。就是上午提到的,關於幽幻種出沒規律性的分析吧?」

    「……當時我很在意一件事。」

    坐在對方拿出的椅子上,她開始回憶數小時前的互動。

    華宮向榭爾提斯提出的問題,其中的含義。

    『三年前和兩年前,你都在什麼地方做些什麼?』

    「你當時的問題有什麼意義呢?」

    華宮這麼問,究竟有何用意?

    另外,對於這個問題,榭爾提斯也選擇了極不自然的沉默。

    「你是不是曉得有關他的事情?」

    「…………」

    華宮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告知:

    「就在剛才,他和天結宮的重要人物進行了熟稔的對話。和千年獅爛。」

    「爛隊長和榭爾提斯?」

    莫妮卡很清楚,華宮擁有屬於自己的一套情報網。

    應該不是騙人的吧。這麼說來,僅是一名護士候補生的榭爾提斯,與天結宮的絕對階級——千年獅的爛彼此認識?

    ——繼雷奧隊長後,爛隊長也一樣?

    「莫妮卡,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關於那個榭爾提斯的一切。」

    「……請繼續說下去。」

    「首先,一個剛入宮數周的新人候補生,身手竟然如此強悍。在你們一起參加的團體戰中,你應該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才對。」

    依夏和吉恩。

    對手是正護士當中名氣響亮的人偶使及雙槍士,那名少年卻幾乎只憑一個人就決定勝負——仔細一想確實如此。也正是那時候,莫妮卡才終於窺見榭爾提斯的實力。

    「真令我驚訝,你居然調查得這麼詳細。」

    「我瞞著上司裝設了隱藏式攝影機。光室外訓練場就有十台以上。其中也包括了你訓練結束後,一個人在樹蔭下擦拭汗水的鏡頭。」

    「我要沒收。」

    「很抱歉,影像光碟和寫真集都銷售一空了。」

    「你拿去賣了!?」

    「——先不討論這些。除此之外,他這個人還有好幾處疑點。」

    華宮假咳了幾聲。

    「我最在意的,是他過去的所有經歷全都一片空白。僅能得知他一個月前還住在居住區一事。另一方面,他和幾位千年獅似乎是舊識。更進一步來說,他身上那件黑色的外套……很像是天結宮舊式儀禮服裁剪而成的。才剛入宮的他,為何會擁有舊式儀禮服,又為何堅持穿在身上?」

    「所以你才問他三年前及兩年前的動向?」

    廢除黑色儀禮服,改為莫妮卡身上的白色儀禮服,時間點就在兩年半前。只要得知其前後的三年前和兩年前的事情,就能推測出榭爾提斯的經歷。

    「我這麼做是有其他的原因。」

    「……還有其他原因?」

    「是的。不過——不出我所料,他果然不願意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假如我的推測正確,他………………」

    原本想說些什麼的華宮,此時回過神般抬起頭來。附帶眼罩的機械帽隨腦袋左右搖動,然後大大呼出一口氣。

    「不,還是算了。現在下結論還太早。」

    「連我也不能透露?」

    「我正是在為你著想哦,莫妮卡。」

    ……什麼意思?

    在莫妮卡思索出這句話的真前,華宮搶先開口了:

    「無論如何——榭爾提斯似乎被其他的候補生所排斥,而我也有同樣的感覺。他顯然和週遭格格不入。在好奇他真實身份的前提下,我對他的確相當感興趣,但說到能否信任,就另當別論了。不僅如此,我對他反倒抱持了強烈的戒心。」

    一切經歷不明的雙劍使,榭爾提斯。

    「……說得也是,畢竟我也並非全然瞭解這個人。」

    浮游島的設施中培養出來的幽幻種。自己曾親眼目睹,他沐浴在對方的魔笛下卻安然無事的模樣。由於過去曾是巫女見習生的緣故,榭爾提斯如何防禦魔笛一事總令自己非常在意。

    「或許吧。不過莫妮卡,難道你相信他,想讓他加入部隊嗎?」

    「啊啊。我一直想告訴你這件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但我想我可以信任他。」

    榭爾提斯身懷某種秘密,並且正為此煩惱不已。不過只要時機到了,相信他一定會主動向自己透漏。

    「這答案真有你的風格……是身為尼爾之民的我說不出口、令人羨慕的答案。」

    停頓一下後,華宮苦笑道。

    這或許是勉強不來的吧。畢竟華宮生為戒心強烈的種族,也不像自己一樣,有過和榭爾提斯一起執行任務的經驗。會將他視為一名來歷不明的男子,可說是很正常的反應。

    「所以,這就是我和他保持距離的原因……不過,今天迫於情勢,不得已接受了他的請求。既然如此,我會努力導出幽幻種的出沒規律性。本周之內應該可以交出一定的成果。」

    「謝謝你的幫忙。」

    「莫妮卡你沒有必要道謝,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隔著眼罩,她的雙眸彷彿在微笑著。

    3

    「嗯——」

    躺在自己房間的床鋪上,榭爾提斯交互望著天花板和手中的紙張。

    翻身般側過身體後,他喃喃歎息道:

    「……傷腦筋。」

    統政廳的公文副本。雷奧交給爛,再由爛轉交給自己的東西。

    內容為抗議天結宮未經允許擅自迫降在浮游島上一事。

    「只是一味抗議,完全未針對最重要的設施問題做出回答。雖然不太可能,不過既然他們堅稱不知道天結宮護士所親眼目擊的東西……代表統政廳十分有把握嗎?」

    培養幽幻種的地下設施。

    以及如今仍謎團重重,畫面中自稱是禁忌水晶的少女。

    既然打定主意要否認,就必定具備相對的自信。不知是真的不知情,抑或是有把握在天結宮要求重新調查之前湮滅證據。

    ……證據一旦被湮滅,就無從追查起了。

    「啊——真是的!叫人家怎麼視而不見呢。」

    公文上註明的官方會議日期就在下個月。

    天結宮的使者將會前往統政廳所準備好的場合。雷奧之所以將這份副本交給自己,想必是在傳達「你也一起來」的訊息。

    「……看了這份公文,就要跟著一起去。可惡,被雷奧陷害了。我早就覺得奇怪,這種機密公文怎麼可能會給一個候補生看呢!」

    他從床上跳起,瞪著手中的紙張。

    「不知道有誰會去。我……和另一個目擊者莫妮卡嗎?應該還有塔制局或總務局的高層吧。再加上負責護衛任務的候補生和正護士數名,然後是……」

    『榭爾提斯,立刻到室外訓練場來。』

    眼看要釐清的思緒,被天花板角落的擴音器一下子打斷了。

    「……尤美黛教官。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不能參加訓練——」

    『巫女大人要致詞了。』

    巫女的致詞。

    自己的印象中,似乎並沒有這類活動的樣子。

    『是你住院時決定的。你應該知道,今天是皇姬殿下和巫女大人舉行結界讓渡儀式的日子吧?』

    「知道是知道。」

    祈禱者的更替。一個月當中,皇姬只能休息三天時間。而巫女在這段期間維持結界的儀式,便是讓渡儀式。儀式究竟使用何種術式,以何種方法進行,完全無人知曉,僅在皇姬和巫女之間秘密相傳。

    『儀式剛剛結束。梅玫兒大人順利接手了冰結鏡界。這個消息,將由巫女優米大人親自向眾人公開報告。天結宮的職員和護士,每個人都必須到室外訓練場集合。』

    巫女向天結宮的所有人員報告。

    ——讓優米來做?

    『據說是塔內的局長級會議上採納的方案。包括居住區的普通人在內,天結宮的職員中,也有許多人擔心像上次的幽幻種入侵會再度重演。這似乎是安撫他們的措施。總之別再廢話,趕快過來。絕對嚴禁遲到。』

    「咦?啊,等一下,教官……真是的,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啊。」

    他對著沉默的通信機歎息。

    緩緩吐氣後,榭爾提斯從仰躺的姿勢抬起身子。

    「光護士就超過千人,天結宮的職員大約有一萬人左右吧……好驚人的數量。」

    應該不至於全數參加,但最起碼也聚集好幾千人。

    要站在這麼多人面前,本身就是一件難以想像的事。更別說,那個人還是自己的青梅竹馬。

    ……我認識的那個優米,想必一定會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吧。

    站在眾人面前,擔負著守護浮游大陸的使命。

    這就是巫女。

    「我所不熟悉的優米……嗎?」

    儘管很高興見到優米身為巫女的活躍表現,但另一方面,卻有種她變得遙不可及的失落感。

    懷著如此不平衡的感情,榭爾提斯離開了房間。

    *

    茜草色的天空。

    天邊的太陽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另一端,在天空的畫布上彩繪出燃燒般的黃昏色。

    「……原來已經這個時間了。」

    走在鋪裝道路上,榭爾提斯望向了天空。

    和莫妮卡一起造訪華宮,已經是上午的事情了。稍過中午,又遇見了人偶使及雙槍士。之後從爛那裡拿到報告書,仔細閱讀一番後,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時分。

    ——話說回來,真的是在室外訓練場集合嗎?

    天結宮的相關人員能齊聚一堂的地點,頂多只有這裡而已。但自己的記憶,還停留在護士們白天時一如往常專注訓練的光景。

    「啊,不過考慮到尤美黛教官的作風,大概是因為傍晚無法使用訓練場,於是就趁著白天集中訓練吧……嗯,這點最有可能。應該說,也只有這個可能性了。對吧,伊莉斯——」

    正要向胸前的機械水晶搭話時,榭爾提斯猛然醒悟過來。

    ——對啊,伊莉斯已經交給艾莉亞負責檢查了。

    沒有人回應自己。而且,自己還是第一次發現到。

    僅僅缺少了一樣習以為常的事物,僅僅是聽不到機械水晶的聲音,自己就感到如此不適應的事實。

    「……啊——嗯嗯。總而言之,希望伊莉斯的檢查也能順利完成。」

    他在心中這麼盼望著,然後穿過室外的鋪裝道路,往草皮上走去。就在這時,無數人的鼓噪聲傳進了耳裡。

    「這聲音是?」

    數不清的交談、鞋聲,以及衣服的摩擦聲。

    所有聲音混合在一起的雜音,迴盪在寂靜所支配的黃昏底下。這裡距離訓練場還有一段路,居然這麼遠就能聽見了。

    換句話說,有這麼多人來到了訓練場?

    「糟糕,已經開始了?」

    在加速的心跳催促下,他快步跑過草皮,往地面鋪滿細沙的訓練場前進。最後,當越過了以鐵絲網架起的籬笆後。

    「…………啊。」

    被眼前的光景所震懾,榭爾提斯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耀眼的茜草色夕陽之下,染成了一片紅色的訓練場——

    其廣大的場地,被數不清的人群擠得水洩不通。

    頸部掛著職員證件,西裝打扮的男性事務員、擔任服侍巫女之職的侍女,以及管理塔內各局的局長。往稍遠處望去,還能看見眼熟的護士候補生面孔。後方則是煉護士——千年獅候補的究極精銳護士們就站在那裡。

    「……真是壯觀。」

    自己從未見過這幅光景。

    不論階級、男女、老少。沒有任何歧視或特別待遇,維持天結宮運作的一切相關人員,都像這樣齊聚在一堂。

    「你遲到了一百七十秒。」

    背後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我已經火速趕過來了。」

    轉過身去,出聲的人果然是尤美黛教官。

    或許是顧慮到人群的緣故,她的嘴邊並沒有叼著香煙。相形之下,塗上紫色口紅的嘴唇則顯得格外艷麗。

    「或許吧。照我原先的估計,你還會慢上兩百秒左右。」

    「因為是重要的行程嘛。」

    「你以為這是會場的警備任務?很遺憾,這裡沒有你們候補生出場的餘地。巫女的護衛工作,都是由正護士以上負責的。」

    「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算了,都無所謂。」

    教官語帶深意地說道。從她默默抱起雙手的動作來看,似乎不會再追問下去了。從她的身上悄悄移開視線後——

    「的確是……很重要的行程呢。」

    帶著細不可聞的低語,榭爾提斯微微咬住了下唇。

    ——我也想知道,優米身為巫女的一面。

    這是莫妮卡曾告訴過自己的。

    『千年獅不能只是保護巫女而已。唯有完全理解巫女修行的痛苦和孤獨,並深知減輕這些情緒的重要性,才能夠勝任千年獅的職位。』

    若是身為青梅竹馬的優米,自己有把握比任何人都更瞭解她。

    然而,僅僅如此還不夠資格成為千年獅。要保護如今已是巫女的優米,就必須去理解她身為巫女的另一面才行。

    ……這正是我現在所缺少的。

    「哦,時候差不多了。」

    尤美黛教官指著設置於訓練場靠中央位置的玻璃圓頂。

    以半透明強化玻璃構成的圓頂場地。這是舉辦需要觀眾的大型比賽時使用的舞台,在訓練場當中也屬於最顯眼的建築物。

    ……我和莫妮卡參加團體戰時,也是在那個場地吧。

    圓頂內部的環境,當時被設定為巖地。如今地面鋪上了簡易地毯,上面擺放一個小舞台,以及附腳架的麥克風。

    接著,週遭變得安靜下來。

    原先可在遠處聽見的吵雜聲全數消失,誰都不願發出聲音。這種寧靜,就宛如置身於一座積了厚雪的森林。

    不久,玻璃圓頂內出現了兩位巫女。

    一名是黑髮黑眼珠的稚嫩少女。身穿織物式的法衣,整個人有些不安地低著頭坐在

    椅子上。

    「……春蕾?」

    「要叫春蕾大人!不過真是意外,她竟會在這麼多人的面前現身。性格明明就那麼嬌弱。」

    教官所用的「嬌弱」一詞,終究是一種較委婉的表達方式吧。

    極度的對人恐懼症。

    在椅子上咬住嘴唇,雙手緊握……黑髮的巫女,看上去僅是一味低著頭拚命忍耐。

    這時,春蕾顫抖的肩膀——

    「好了,打起精神來吧。把腰挺直。」

    別著獅子徽章的儀禮服少女,逕自將手放在上面。

    爛——原本擔任梅玫兒護衛的千年獅,這次似乎代替雷奧,同時兼任了春蕾的護衛。

    「…………嗯……嗯嗯。」

    面對不安地抬起臉來的春蕾,爛笑瞇瞇地在她耳邊私語。這個瞬間,巫女的眼中恢復了光彩。

    「要是雷奧知道你敢一個人跑來這裡,他一定會嚇一大跳的。所以,這段時間你要多忍耐,讓雷奧看看你勇敢的一面。知道嗎?」

    「…………我會加油的。」

    彷彿交換了上述的對話一般,巫女和千年獅彼此笑容以對。

    ——真令人羨慕。

    這番不經意的互動,在榭爾提斯的眼中是如此耀眼。

    因為那幅光景,巫女和千年獅的那種距離感,正是自己來到天結宮後所一直嚮往的關係。

    接著。

    『各位,大家好。』

    第二名巫女——穿著純白的法衣,淡金色長髮的少女站上了圓頂舞台。

    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

    靜悄悄的會場。成百成千的目光,都集中在這位巫女身份的少女的身上——

    『嗯……那個……請……請多指教。』

    以生澀的動作握住麥克風,優米先是打了一個招呼。

    陌生的大舞台。在這種幾乎令人腿軟,完全說不出話來的場面上,巫女身份的少女仍舊努力保持著微笑。

    臉頰各處僵硬,充滿緊張的笑容。

    然而,正是那笨拙的笑容,向大家傳達了一件事。

    如今站在舞台上的巫女滲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向會場的所有人致詞——那努力維持的笑容,清清楚楚地告訴了大家。

    『那……那個……首先,我要代表全體巫女向大家致歉……一個月前,冰結鏡界被突破,並且受到了幽幻種的攻擊。

    這是維持結界的巫女所應承擔的責任。令許多人為此而受傷,無數的建築物也遭破壞,整個浮游大陸變得遍體鱗傷,這些一切都是巫女的責任…………真的非常對不起。』

    優米深深低下頭去。

    下一刻,春蕾也站了起來,做出同樣低頭的動作。

    『……正因為如此,我們必須全力以赴,以保證結界不再被突破。

    為此,這一個月以來,我們全體巫女都不眠不休地檢查了結界的術式。彼此討論,確認每個環節是否安全無虞。

    ——而就在剛才,巫女梅玫兒已經順利接手了莎拉殿下的結界。

    相信一定有人會感到不安,深怕冰結鏡界同樣再次遭到突破。一度被破除結界的巫女,或許沒有資格要大家立刻放心。但即便如此……我仍希望在此集合的所有人,以及居住區正在聆聽的各位民眾,請大家都能夠安心下來。

    ……因為我認為,這就是巫女的使命。』

    呼——深呼了一口氣後,年僅十七歲的巫女再度握緊麥克風。

    以那瘦弱的肩膀、纖細的手臂,彷彿絕不願放開般牢牢地握住。

    『到此為止,是身為巫女的我所必須告訴大家的事情。

    ——而接下來,請讓我抒發我個人的感受。』

    停頓了一下,環視聚集在此的上千名天結宮相關人員後——

    『……我是個人。

    不呼吸就無法生存,不吃飯便會餓肚子,睡覺時也會說夢話…………巫女就和大家一樣,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有時候當然也會遭過失敗。這並非藉口,我真的是一個無論再怎麼樣小心謹慎,卻總是經常失敗的迷糊巫女。

    可……可是,我真的非常努力!唯獨這點是千真萬確的!

    因此……我想要拜託大家。

    像我這麼笨手笨腳的人,卻依然不斷在努力,所以希望大家能夠支持我。包括塔內的職員,還有護士們,希望你們可以扶持像我這樣的一個巫女。』

    帶著嘶喊般的語氣,她這麼說道。

    隨後,優米低下視線,緩緩搖了搖頭。

    『——不,渴望被扶持的人,並非只有我而已。

    不光是我一人,我希望大家也能扶持塔內的同伴們。

    當有人遭遇困難時,不必等待對方的求救便能主動伸出援手……儘管我只能夠支撐結界,但在場的所有人,能做的事情一定比我更多。

    所以,拜託你們,千萬不要衝動,不要獨自去冒險。

    ……不要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努力,而是去完成自己才辦得到的事,藉此來幫助他人。我期盼大家都能建立這種相互扶持的關係。

    ……因為,這座塔是如此地高。

    倘若沒有了大家的扶持,便會倒塌。』

    優米紅透了臉,整個人扭扭捏捏,很難為情地笑了笑。

    『所以今後,那個……從今天起,大家再度相互扶持吧……因為我們都是同樣生活在浮游大陸,生活在同一座塔裡的同伴。

    ……對……對不起,向大家說了這些……我思考了一整夜,最後卻還是無法做一個很漂亮的結尾…………』

    週遭始終不發一語。

    傳遞給數千人的訊息得不到任何反應,手握麥克風的少女對此感到些許的悲傷和失望——

    『………………請……請問?果然……還是不行嗎?對不起————』

    這個瞬間。

    打破寂靜的鼓掌聲迴盪在訓練場上,蓋過了優米的話語。

    如瀑布般接續不斷的掌聲。

    包括以魔鬼訓練聞名的尤美黛教官、站在一旁看似不苟言笑的隊長級護士,或是表情嚴肅的局長,每個人都露出一副心悅誠服的模樣,毫不吝惜地獻上了掌聲。

    獻給比自己還要年輕許多,稚氣未脫的巫女。

    『大……大家都願意為我鼓掌嗎……謝……謝謝你們。』

    不斷行禮的巫女。

    如此低姿勢的回禮,令人完全摸不清哪一方的地位更高。

    久久不停息的鼓掌和歡呼聲。

    對於守護浮游大陸的巫女所獻上的敬意、崇拜和讚美。

    即便優米難為情地揮手道:「已……已經很夠了!」喝采仍沒有停止的跡象。在這之中——

    「…………」

    唯獨榭爾提斯一人站在原地,輕輕閉上了眼睛。

    一片漆黑的視野裡,只有響亮的鼓掌聲依然清晰傳入耳中。

    「太了不起了,優米。你真的……成為了一名出色的巫女。」

    站在數千名天結宮相關人員的面前,道出了深入所有人內心的話語,一邊支撐著浮游大陸的巫女。那就是自己如今的青梅竹馬。

    彼此分開的這兩年間,她居然變得如此了不起。

    相形之下,白己卻是為了聆聽巫女的致詞而前來此處的數千人之一。僅僅是個護士候補生,只能為她鼓掌歡呼。

    ——距離竟是這麼遙遠。不過,我一定要到那個地方去。

    不僅如此。

    『不光是我一人,我希望大家也能扶持塔內的同伴們。』

    「實在……很像優米的性格呢。」

    置身於成百成千的大眾之中,榭爾提斯輕輕微笑著。

    即便成為巫女,唯有這點從未改變過。自己的青梅竹馬實在耀眼、率直得令人錯愕,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善良女孩。

    ——我就是想守護這樣的她。

    從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起,優米至今一點都沒變。

「說得也是……這座塔是如此地高,必須靠大家一起支撐才行。」

    天結宮最高階級的千年獅,自己當然要去爭取。

    但絕不能急躁,以至於眼中只有最頂端。倘若一直望著最頂端,一定會忽略了倒在自己腳邊,那些必須向他們伸出援手的人。

    『所以,拜託你們,千萬不要衝動,不要獨自去冒險。』

    這句話——就彷彿專門傳達給在候補生當中被孤立的自己。

    「……不用擔心,我的想法也和優米一樣。」

    沒必要心急,沒必要一個人拚命努力。

    只要盡自己所能去幫助塔內的同伴,然後一步步往塔頂邁進即可。因為優米會等待自己的。

    「我會盡我所能去努力。」

    彷彿說給自己聽一般喃喃自語著,榭爾提斯背向了優米。

    斷章 「二十九小時—伊格尼德—」

    晨霧瀰漫的樹海。

    每踩一步便黏在鞋底的潮濕腐土。天空被茂密的樹葉遮蔽,太陽光和熱量皆無法抵達地表。

    在如此陰暗潮濕的樹海深處。

    「……毫無斬獲嗎?」

    輕踩著濕黏的地面,雷奧歎了口氣。

    右手握著與成人等高的巨型大劍。這次為了保險起見而帶在身邊,但到頭來還是沒有使用的機會。

    「既然有那個水槽,就算這裡會出現幽幻種也不足為奇了。」

    兩周前曾奉皇姬的命令造訪過這座島,如今則是利用千年獅的絕對權限單獨行動。當然,事先未獲得統政廳的許可。反正不久後,天結宮和統政廳將要舉行會議。非法入侵浮游島的問題,屆時應該也會被提出。既然如此,不管私闖一次或兩次,應對的方法都是不變的。

    「話說回來,一切就和兩周前一模一樣呢。」

    島上杳無人煙的氣氛,以及隱藏的設施,一切就跟兩周前和榭爾提斯一同造訪時沒有兩樣。包括地下密道也依然保持著名為「沉睡之子」的幽幻種所破壞過的狀態。

    ——培養幽幻種的水槽,結果就只有那一個嗎?

    雷奧再次造訪浮游島的理由就在於此。

    兩周前來過時,榭爾提斯他們發現了一個水槽。倘若還留有其他的水槽,或許就能藉此判斷出水槽是何人所設置……

    「沒辦法了……況且還留春蕾一個人在塔內。」

    回想著留在天結宮內的巫女臉龐,他動身往飛行艇的方向走去。

    一股極輕微,幾乎是自然而然消失的氣息。

    不,是異物的感覺?

    「是誰!」

    他瞬間轉身,舉著大劍的右手上加重了力道。

    放眼望去,前方淨是大片的樹木…………不過,其中並無任何異常之處。

    原本存在的異樣感已經消失。

    四周只有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

    「…………」

    睜大眼睛,屏住呼吸後十秒……二十秒…………五分鐘過去後,雷奧終於呼了口氣。——也罷。

    每當這種時候,雷奧從未懷疑過是否為自己的錯覺。

    假使真有人潛伏於此,即便那是敵人也無所謂。直到對方襲擊,被自己反制為止。

    「好自為之吧。」

    向空無一人的整座森林如此宣告後,雷奧再度轉過身去。

    銀髮青年離開後的樹海深處——

    又過了五分鐘後。

    「哦哦,嚇死我了。」

    頭戴一頂黑帽的男子,忽然從樹木之間現身了。

    「虧我把存在感弄得這麼稀薄……居然還能察覺到,真是無話可說。」

    他站在原地輕輕搖頭,聳了聳肩膀。

    「好了。既然運氣好,沒被可怕的千年獅發現,我也該開始幹活…………哦?」

    眼看要踩下去的腳,又急忙抬了起來。

    生長於腳邊的小草,以及上面的紅色果實。

    「喲,這裡竟然也有野草莓呢。」

    伊格尼德——穿著一身別有金鈕扣的漆黑西裝,身材高瘦的男子,歡欣鼓舞地說道。

    「這裡也是。啊,那邊也有。數量這麼多,應該可以拿來做野草莓塔了。」

    漆黑的西裝、漆黑的爵士帽。在清一色的全黑當中,他整齊地戴好純白的手套,用細長的手指小心翼翼摘取紅色果實。

    靜悄悄的樹海。

    連小動物也不見蹤影的深處,僅時間持續流動著。

    「呼——這麼多應該夠了。」     慎重其事地抱著裝滿整個塑膠袋的野草莓,伊格尼德再度邁出步伐。

    「真是的,像我這種跑腿的實在辛苦。原本在浮游大陸的自然區,一下子又要跑來這麼遠的浮游島……哇哇。」

    單手捧著野草莓的袋子,他以另一隻手按住了帽子。

    ——為了不讓帽子被樹木縫隙間吹來的風刮走。

    「這裡的風真愛惡作劇呢。」

    呵呵。

    隱藏於帽簷的雙眼,下方性感的嘴唇向上揚起。

    「好,目的地到了。」

    停下後,伊格尼德抬頭仰望聳立在眼前的建築物。

    那是有著深灰色牆壁的設施。壁面幾乎長滿青苔,從上空俯瞰如同保護色一般,和樹木的嫩綠色融為了一體。

    沒有窗戶,沒有門。從外頭望去,也看不出是幾層樓建築。

    「……未免太不小心了。就因為一直放任不管,才會被天結宮發現。幾位『卿』的實力固然傑出,可惜就是缺乏危機意識。」

    深深的歎息。

    接著,他從懷裡取出黃銅懷表,確認指針的位置。這並非可耐萬年使用的電子鐘,而是每隔數年就要更換電池的發條式。

    「大家都笑我用老古董,不過我還是喜歡這玩意兒。一種實際感受時間流逝的最好方法。」

    滴答……滴答……愛不釋手地望著一秒一秒前進的長針,伊格尼德往滿是青苔的設施走去。

    「想必瑪哈先生正在大展身手吧。我這邊也要開始了。」

    距離伊格尼德和瑪哈的會合時間,剩二十九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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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7 08:45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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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十二小時—吉恩—」

    1

    凌晨四點半。

    頭頂的天球染上一片無雲的夜色,此時仍是星光燦爛的時刻。地平線盡頭勉強泛出紅色的日照,宣告著早晨的前兆。

    肌膚感受著余留夜晚冷意的空氣,同時深呼吸。

    冷空氣充滿肺部。舒適的清涼感令殘留睡意的身體逐漸清醒。這種感覺,榭爾提斯很久前便相當喜愛。

    「……嗯……呼……」

    頸部、肩膀、手臂。他耐心地慢慢舒展全身。為住院時鬆弛的肌肉纖維一根根注入適量力道,然後繃緊。

    這時。

    「——榭爾提斯。」

    背後傳來某人踩踏草皮而來的輕微氣息。

    「身體已經康復了嗎?不是還要休養幾天才能參加訓練?」

    顯眼的櫻花色長發出現在寒空下。

    雙手握著十字棍,身穿一塵不染的純白法衣,少女站在覆蓋朝露的訓練場上。

    「啊,早啊,莫妮卡。還有——」

    「……早安。」

    距離莫妮卡身後數步,另一名少女也走了過來。

    嬌小瘦弱的體型。身上的儀禮服就和莫妮卡的一樣普通,但包住頭部、和眼罩一體成型的機械帽卻格外引人注目。

    「咦?華宮也在?」

    「聽你的口氣,我參加訓練似乎讓你很意外呢。我是候補生的一員,偶爾也必須參加訓練哦……何況昨天還被尤美黛教官訓了一頓,叫我多來出席。」

    真是無奈——少女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看樣子,她本人似乎不怎麼情願參加訓練。

    「你討厭訓練?」

    「適度的運動倒是不排斥。只是我懶得脫下研究服,重新換上儀禮服。而且運動的時候,這頂機械帽非常礙事。」

    叩。她用手指敲了一下眼罩的邊邊。

    ……原來訓練時也不會取下。

    「你很好奇嗎?」

    「咦?啊啊,抱歉。你看出來了?」

    「這是經驗法則。畢竟我被不少人問過了。」

    或許正意味著兩個理由,華宮伸出了右手的兩根手指。

    「這個眼罩連接了研究室的演算機,兼具螢幕功能,方便在外出時監控程式……第二個原因,如果說我是尼爾之民,應該就能明白了吧?」

    「嗯,我在天結宮也看過幾位。」

    尼爾之民相較於「人類」,耳朵顯得又尖又長。耳朵上就如同覆蓋貓毛一般——這是由於尼爾之民居住在降雪氣候的浮游島上,才獨自進化成這種模樣。長耳朵是為了在風雪中也能聽見聲音,至於暖和的毛則是用來御寒。(吐槽:其實只是萌要素罷了)

    「拿掉機械帽後,耳朵難免會讓人看見。我討厭因為自己是尼爾之民,就被別人一直盯著看。希望你不要用外表來判斷我。」

    機械帽的一旁——華宮將手放在耳朵的位置,嘴巴繃成一直線。

    「不會的。」

    「……你回答得很乾脆呢。」

    「嗯,因為我也和你差不多。就例如這件外套。」

    拒絕天結宮發下的白色儀禮服,堅持穿著舊式的黑色儀禮服。如此無奈的做法,都是為了掩飾自己帶有魔笛一事。儘管如此,別人投來的異樣眼光終究還是難以適應。正因為能體會這樣的心情,自己也不願光靠外表來判斷他人。

    「……說得也是。」

    帶著苦澀的語氣,華宮點點頭。

    「這麼看來,我和你其實挺相似———」

    才剛說到這裡。

    「啊,沒……沒這回事!你根本尚未得到我的認同!我對你還懷有明確的戒心和敵意!」

    「我知道。反正頂多訓練一個小時,我就必須回房間了。」

    這時——保持沉默的莫妮卡抬起臉來。她的目光示意著擺在長凳上的雙劍。

    「榭爾提斯,既然你帶了劍,莫非打算參加訓練?」

    「醫生說過,揮劍一個小時的話還無所謂。」

    令人聯想到紫水晶的耀眼雙劍。他拿起長凳上的出鞘雙劍,握在手中確認觸感。

    昨晚懇求過主治醫師後,對方好不容易才允許自己進行訓練。儘管實戰訓練暫時還不可能,最起碼獲得了同意,可以獨自一人揮劍。

    會這麼做是因為見過優米昨日的表現後,自己再也無法靜下心來療養。

    「如此寶貴的一個小時,在這麼昏暗的天色下練習實在有點浪費。再過兩、三個小時,太陽就會出來……想是這麼想,不過大概會被尤美黛教官發現吧。到那時候,訓練可能就不只一個小時了。」

    「沒錯沒錯。所以必須趁現在活動一下。」

    左手提著劍,右手將另一把劍水平舉起——

    在呼氣的同時,右手的劍劈向空中。泛著紫光的刀身,猶如將大海一分為二劈開了虛空。

    彷彿以天秤精準測量一般。

    刀刃感受著每個空氣粒子,每粒塵埃的重量。

    ——感覺還不賴。

    力量的「收」和「放」,足以精確地斬斷一滴水花的刀刃軌跡。而令其實現的,是飽經淬煉的感覺神經及精神狀態。兩者的任何一項,都和兩周前負傷住院之前沒有兩樣。

    ——能動嗎?

    大腦向肉體發問。

    肌肉的反應儘管遲鈍,但僅是長時間的休息所造成的暫時性鬆弛。一旦瞭解反應變鈍這點,就能做出適當的應對。

    ——沒問題。

    領悟這點的剎那,榭爾提斯蹬向地表,往虛空飛去。右手斜砍三次,左手水平橫劈兩次,在空中勾勒出揮動刀刃的理想軌跡。

    「喝!」

    挾帶裂帛的氣勢,他將雙劍掃向了空中。

    橫掃、揮劈、斬斷、上刺。

    在虛空中構思出理想的線條後,再忠實地去一一重現。空間的傷痕——虛空的切面產生真空,在其消滅之前,另一把劍又劃出了新的真空。流暢而銳利。令觀者幾乎喘不過氣來,轉眼即逝的劍招。

    揮出最後的一刀,他順勢向前跳躍,在前方遠處著地——

    啪滋。

    「……好痛。」

    物體的皸裂聲和痛楚在腦中不斷反射。

    ……果然還是太勉強嗎?

    用手按住太陽穴,他開始深呼吸,以藉此撫平身體的負擔。

    「沒事吧?」

    「嗯……似乎還沒完全好。我以為已經很節制了。」

    「笨蛋,這哪叫節制啊!」

    頗為傻眼的莫妮卡交抱起雙手,別有深意地望向身旁的少女。

    「感想如何?」

    「……應該事先準備攝影機才對。肉眼無法捕捉正常速率下的影像,動作太異於常人了。」

    華宮的語氣中,帶著一股罕見的熱情。

    「剛才的動作是什麼架式?是套招練習嗎?」

    「並不是那麼正式的東西。我只是在腦中隨便預設動作,再照著去活動身體罷了。」

    「那些動作是即興的……你是怪物嗎?」

    「不是這樣的。」

    「咦?」

    「倘若真想保護巫女,這種程度是最起碼的。不,我想這樣還不夠。如果你覺得我和其他人與眾不同,大概是因為比較的對象是候補生的緣故吧。」

    候補生之上是正護士。正護士更上一層,則是被稱為煉護士的五十名超精銳護士,同時也是千年獅的候補。

    ……棘手的是這些煉護士。

    從超精銳的五十人中挑選出的五名千年獅。其競爭的激烈程度絕對超乎想像。就算是雷奧,兩年前也僅是一名煉護士。榭爾提斯過去曾獲得過此一地位,但每個煉護士都是實力不凡的高手,競爭也十分白熱化。關於這一點,他在三年前就深深體會過了。

    「原來如此。剛才的感想,的確是站在候補生的角度來看。不過你的發言,對我來說卻恰好正中下懷……」

    正中下懷?

    「榭爾提斯,你果真是三年前的——」

    帶著讚賞的表情,華宮正要說下去的同時。

    喀擦。身後的遠處,忽然傳來了槍枝保險開啟的聲響。

    「退下!」

    「咦?」

    現在警告華宮來不及了。瞬間做出判斷後,榭爾提斯轉過身去,朝空中揮出了雙劍。

    從被消音的子彈,以及乍現的槍口角度判讀出彈道。

    ——鏗鏘!

    伴隨質地堅硬的金屬聲,子彈被彈開了。

    「……你……你們在做什麼!」

    先叫出來的是華宮。

    一名身穿大衣式儀禮服的雙槍士,以及另一名裙裝打扮的少女。兩人的左肩都可見正護士的徽章。

    吉恩,還有依夏。昨天才剛見過的這兩人,此刻悠然地走了過來。

    「聽見開保險的聲音立即做出反應,真是不簡單。」

    「……什麼叫『不簡單』?躲在人家背後狙擊,實在不是一名正護士應有的行為。」

    按捺著驚恐,華宮厲聲追問道。她的視線望向雙槍士手中的漆黑手槍——如今,槍口仍在冒著細絲般的白煙。

    「請停止這種惡劣的玩笑。剛才的行為,我要向教官——」

    「等等,華宮,不是這樣的。他打從一開始根本沒瞄準我們。」

    「……啊?你說什麼?榭爾提斯。」

    「我的意思是,我們並不是被狙擊的對象。」

    他用剛才撥開子彈的刀刃指向了地面。擊穿草皮的黑色彈痕。從中判讀出的彈道,僅是掠過自己、華宮和莫妮卡三人——在未擊中三人的情況下擦過身旁,射向大樹的樹幹。

    「剛剛我只是出於反射動作打掉子彈,彈道其實不會經過我們身上。」

    「明白就好。要是你們向尤美黛教官或頭目胡亂告狀,我們可吃不消呢。」

    一邊梳理著金色的雙馬尾,依夏手指著這邊:

    「嗯,算及格了。我就准許你一塊同行。跟我們走吧。」

    及格?同行?

    他納悶地望向莫妮卡和華宮,卻恰好對上了這兩人的視線。想必每個人一定都在思考相同的問題吧。

    「抱歉,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的交談機能有嚴重的缺陷。我介紹個不錯的醫生給你,請治療一下再來吧。」

    「那是什麼態度啊!虧我特地來找你……唔唔唔?」

    「冷靜一點,依夏。你又語無倫次了。」

    摀住少女的嘴巴後,雙槍士——吉恩將雙槍收在腰帶旁的固定帶上。

    「剛才的狙擊,抱歉嚇到你們了。這是由於我配合依夏『偷偷狙擊以測試身手』的餿主意,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不過結果正如我們所料。」

    「目的呢?」

    莫妮卡面不改色地追問。

    「目的正如依夏剛才所說。我們是來邀請這位雙劍使,加入包括我和依夏在內的四名正護士即將執行的任務。」

    ……我?

    吉恩和依夏,這兩名正護士直直望向了自己:

    「距今二十九個小時前,負責巡邏自然區的候補生們失去了音訊。不知是通信機器故障,或是發生了什麼事故……總部判斷他們已經遇難,於是派出了救援部隊。這是二十二個小時前,也就是昨天早上的事。」

    「嗯,我聽尤美黛教官提過。」

    從候補生之中嚴格挑選出來的救難部隊成員。倘若不是受傷的話,自己應該也會獲得推薦才是。

    「這支救援部隊,六個小時前也突然不再回應我們的通訊。」

    吉恩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就連站在一旁的依夏,雙眸也帶著至今未曾見過的緊張神色。

    「六個小時前,救援部隊發出了求救信號。就在天結宮正要問清狀況時,通信機的另一端只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僅此而已。」

    「……是幽幻種?」

    莫妮卡疑惑地抬起臉來。

    儘管不像轟鳴聲,但幽幻種的魔笛同樣也伴隨奇妙的音色。這支救援部隊很有可能遭遇了強大的幽幻種。

    「不。分析小組正在解讀中,但聲音似乎與幽幻種的魔笛不同。進一步來說,也不像害獸的吼聲。」

    用手指梳理著流洩的長髮,依夏接續說道。

    「換句話說,遇難的原因不明。救援總部認為事態嚴重,決定派遣第二支由正護士和巫女見習生組成的正式部隊前往救援。其中被徵召的對象,就包含我和依夏。」

    「……情況我已經瞭解。不過,為何會邀請我加入正式的部隊?」

    正護士以上的部隊,有時會以研習的名義讓候補生加入,不過像這一次參加如此重大任務的例子則是相當少見。

    「這是一個學習的好機會。」

    吉恩面不改色,平靜地接下去說道:

    「天結宮目前非常需要優秀的護士。上次的雙人戰……我和依夏一開始都無法理解,為何要跟候補生對戰。但實際交手過後,總算瞭解尤美黛教官的用意為何。憑你的實力,肯定不久便能成為正護士。」

    「既然這樣,趁現在多累積一下經驗,也不是壞事吧?」

    始終心平氣和的吉恩,以及笑容十分高傲的依夏。兩者的態度儘管天差地別,但任何一方都感覺不到惡意。

    「有人推薦我嗎?例如尤美黛教官之類的。」

    「你一定會覺得很奇怪,不過答案是否定的。教官和千年獅都未插手其中。原本一開始是由我們兩人組隊,但依夏忽然提到了你。」

    「吉……吉恩!不用你多嘴!」

    少女急忙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雙槍士。

    「是你?」

    「……唔,好吧。既然被吉恩揭穿,我就老實說了。」

    帶著高高在上的笑容,依夏對榭爾提斯伸出了手指。

    「聽好囉,我這個人很討厭輸。自從在雙人戰中一敗塗地後,我已經等不及要跟你再戰一場了。所以這次才會讓你加入救援部隊,親眼瞧瞧我的實力提升了多少——你要感謝我才是。一個候補生能參加正護士的部隊,這種機會可不多哦。」

    「可是,之前已經說過,我還在療養當中。」

    「從你剛才揮劍的模樣看來,好像不是如此吧……玩笑歸玩笑,只要有我和吉恩在,任務根本是手到擒來。你只要負責記錄和通信就好,這樣一來就不必直接動手了。」

    ……原來都幫我設想好了。

    此番提議的確讓人非常開心。在無法參加部隊,又被其他候補生排斥的狀況下,竟會有正護士前來邀自己加入部隊。

    「……謝謝。」

    「就這麼說定了。趕快準備一下,一個小時後出發。」

    「不過這次恕我不能答應。」

    「咦?」

    依夏眨了眨翡翠色的眼眸。

    「醫生特別囑咐過,身體康復前絕對不能參加訓練……況且這邊還有急事,可能會花上不少時間。」

    所以,抱歉了——他輕輕聳肩示意道。

    「看來我們實在沒有緣分呢。走吧,依夏。」

    「真拿你沒辦法。算了,下次一定會在雙人戰中打贏你,讓你心服口服。在這之前先把身體養好吧。」

    意味深長地眨起一隻眼睛,依夏翻動裙子旋轉半圈,小跑步追上了先行一步的吉恩。

    目送著兩人的背影遠去後——

    「所謂的急事,就是拜託我分析幽幻種的事情?」

    華宮的一句話打破了寂靜。

    「這也是理由之一,而且莫妮卡才剛邀我加入部隊。在這種情況下,又拜託華宮分析幽幻種,結果自己卻跑去別的部隊,未免也太自私自利了。」

    「那還用說。像這種只顧自己的傢伙,我是絕對不會幫忙的。」

    拋下這句話,她逕自轉過身去。

    「嗯?華宮,你要去哪?」

    「研究室。幽幻種的事情不是很緊急嗎……我不會讓你久等的。啊啊,我對你的印象並未因剛才一連串的行動而所有提升,純粹是為了和艾莉亞分出勝負罷了。請你不要誤會。」

    華宮頭也不回地離開。望著挺直身子一路走遠的少女,榭爾提斯呼出一口氣。

    「……還是沒能讓她信任嗎?」

    「起碼比第一次見面時好多了。不過真傷腦筋,再這樣下去,她會不會加入部隊還是個未知數。」

    交抱著雙手,莫妮卡的表情顯得相當複雜,說不出是放心還是傷腦筋。

    「必須想個方法,讓她能對你產生信賴感才行。」

    「……說得也是。」

    榭爾提斯無法直視莫妮卡的臉,於是輕輕別過頭去。

    為了獲得華宮的信任而交代自己的過去……這絕對辦不到。若是被人知道有個墜入穢歌之庭並身懷魔笛的少年,一定會引發極大騷動。

    但另一方面,若持續無法獲得華宮的信任,也就不能湊齊部隊的最低人數。這樣一來,自然也無法承接晉陞正護士所需的任務——令人掙扎的兩難。

    「……該怎麼做好呢。」

    想不出具體的方法,榭爾提斯只能茫然地仰望天空。

    *

    叩……叩……

    鮮艷的彩色玻璃透入陽光。日光映照出玻璃本身的色彩,數不清的繽紛顏色妝點著純白的通道。

    明亮的通道十分寬敞,而且一片寧靜。

    天結宮兩百九十層。

    總樓層數兩百九十一層的超高巨塔中,存在於最頂層「樂園」正下方的樓層。包括巫女的樓層在內,僅裝設在一些特別樓層的電梯才可抵達本層。

    「……好安靜。」

    無比靜謐,絕對的無聲。像是空氣般通透澄澈,靜悄悄的迴廊。

    彷彿連聲音都畏懼於這個莊嚴的空間。

    「……真的好安靜。」

    聆聽著微微迴盪在通道上的自己的低語,優米步行於漫長的迴廊中。

    這個廣大的樓層,有名稱的房間僅此一個。

    皇姬莎拉的「夢幻的天幕」

    這是在天結宮裡擁有絕對地位的——皇姬的休息室。是祈禱冰結鏡界一個月後,三天休息時間裡,皇姬用來充分休息的私人房間。

    即便巫女也很少造訪這裡。儘管梅玫兒偶爾會聲稱「私事」而前來,但對於優米來說,今天卻是第二次。

    ……心跳得好快。

    若說身為巫女的自己感到緊張,或許會被人笑話吧。然而,就和居住區的普通人將巫女視為神聖的化身一樣,巫女同樣也打從心底尊敬皇姬。持續祈禱結界一個月,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正因為深知其中的困難及痛苦,皇姬才能成為巫女心目中的憧憬對象。

    迴廊到了盡頭。

    令人不禁抬頭仰望的巨大金屬製門扉。門上除了水鏡般的耀眼銀色,各處都點綴著金色以及天藍色。

    「打擾了。」

    優米在門前深深行了一禮,然後將手放在門鎖處。

    『確認……與沁理局連線正常……核對……沁力波形一致…………認證中……

    確認為巫女第五位‧優米‧愛爾‧蘇非尼克特。』

    開啟門扉的唯一鑰匙是沁力波形。若非五名巫女和千年獅,還有負責服侍的少數人,門扉將不會做出反應。

    喀……伴隨莊嚴的聲響,門往兩旁開啟。

    門的另一端,是一片令人彷彿快暈眩的藍天。

    玻璃制的牆壁環繞三面,玻璃之外便是高度兩千公尺的天空。

    位於樓層中央的這個房間,不知為何竟能透過牆壁望見天空。但眼前的蒼穹悠然填滿了整個視野的景象,卻完全凌駕於這個疑問。

    房間內鋪著純白的地毯。

    日常用品僅房間角落的小桌子及櫥櫃各一件,僅此而已。考慮到一個月只使用三天的時間,也就不足為奇。不過和皇姬莊嚴華麗的形象相比,未免顯得過於冷清了些。

    唯一擺放在房間中央的,是一張有著天篷的巨大床鋪。

    天篷垂下的蕾絲質地布簾為淡紅色。另一面是介於透明與不透明之間的布料,邊緣處可見到褶邊。

    薄布後方有個人影。

    「你好,優米。抱歉讓你久等了。」

    「不……不敢!我……我才是……在您難得休息的時候前來打擾!」

    聽見皇姬的聲音,優米連忙恭敬道。

    ……怎麼辦怎麼辦?

    原先準備好的問候詞全忘得一乾二淨,只能擠出彆扭的句子來。

    「用不著那麼拘謹嘛。」

    呵呵。

    蕾絲布簾的後方,皇姬的身影隨微笑顫動著。

    「請坐吧,椅子在哪裡。桌上有水壺,口渴的時候請自便。」

    「好……好的。謝謝您。」

    聽了這番出奇平易的口吻,優米終於放下心來……儘管皇姬可能只是在配合自己,不過平時那種一板一眼的說話方式還真令人無法適應。

    但話說回來。

    ——莎拉殿下的聲音很年輕呢?

    或許是聽慣了公務中略帶威嚴的聲音,像這樣私底下輕鬆對話的皇姬,感覺比平時還年輕。不,該說稚嫩比較恰當。大約二十歲……不,可能還更小————?

    「對了,優米。」

    「是。」

    「昨天的致詞很棒哦。現場非常熱鬧呢。」

    「…………咦!?」

    因緊張而憋住的一口氣,一下子全呼了出來。

    「什……什麼……您……您都看見了嗎?莎拉殿下!」

    「嗯嗯。就從這個房間眺望。」

    ……太……太丟人了。

    臉頰好燙,想必連耳朵也變得紅通通。

    「那……那個……我太自作主張了。」

    「沒這回事。我反倒認為是一種很重要的啟發——先不提這個。」薄布之內,皇姬的身影緩緩起身。

    「你有事情想找我商量對嗎?」

    「是……是的!」

    優米猛然回過神來。感覺自己彷彿被看透了心事,她下意識將身體打直。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想說什麼儘管開口吧?」

    「……是。」

    握住法衣胸前的布料,她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想問的事情及想知道的事情。若錯過這次,下次見到皇姬又是一個月後。唯有現在問個清楚了。

    「我想請您告訴我魔笛的事情。」

    「真不可思議呢。身為巫女的你,如今竟然想知道魔笛的事。你想知道關於魔笛的哪一方面?」

    隔著半透明的布簾,可感受到皇姬的眼神。

    「……假如一個人身上帶有魔笛,是否有淨化的方法呢?」

    「洗滌魔笛的洗禮系沁力術式。這不是你最擅長的術式嗎?」

    「是的。不過……」

    她凝視著貼在自己胸前的手指。

    白皙的手指,櫻花色的指甲。一個月前,這根手指染上了自己的鮮血。

    『好奇怪……我們…………為什麼……就連像這樣握手…………也做不到呢……』

    盼望已久的他再度回來。欣喜之餘,不禁想上前擁抱——但時隔兩年的再會,卻連彼此觸碰對方也無法如願。

    艾爾貝特共鳴。我的沁力與他的魔笛相斥後,那道傷害雙方,令人幾乎發狂的火焰所帶來的痛楚。

    然後是兩周前,機械水晶的發言。

    『……可能的原因只有一個。』

    『優米,在五位巫女當中,你擁有特別強大的沁力。唯獨你和榭爾提斯的魔笛會產生相斥……就是由於你的沁力太過強大的緣故。』

    榭爾提斯前往浮游群島的前一晚。自己終於瞭解到,會引發艾爾貝特共鳴的,僅僅只有自己和他之間而已。

    ……這種事。

    ……實在太殘酷了。

    「是目前我的無法淨化的魔笛。」

    過於強大的魔笛與沁力。在兩股力量的相斥下,就連洗禮系術式也被抗拒在外。幾經苦思之後,發現皇姬可能才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既然如此,去拜託其他巫女如何?」

    「……我也曾考慮過。」

    會與榭爾提斯的魔笛產生相斥的,只有自己一人。

    倘若春蕾願意花時間,耐心施展洗禮系術式的話,說不定就可順利淨化。然而……

    「我希望能親手治療。」

    沒錯,由我親自去除他的魔笛。

    ——昨天的致詞,榭爾提斯是否也聽到了?

    他之所以想成為千年獅,全都是為了我。

    既然如此,我該如何去回應他的這份心意才好?

    我討厭一味等待。我希望自己也能報答榭爾提斯的心意。

    正因如此,我絕對不能辜負自己的使命……不僅在身份上,我還希望真正成為一個讓榭爾提斯引以為傲的巫女。

    ——成為真正的洗禮巫女。

    「我想一定有什麼方法才是。莎拉殿下說不定會知道。」

    「真耐人尋味呢。姑且不論我知不知情,你似乎已經篤定世界上存在著完全解除魔笛的方法。」

    「——我的自信來自於第七天音律。」

    她直視著薄布後方,皇姬投來的視線。

    「我……在大聖堂見到了。沁力和魔笛的確會彼此相斥,我也親身感受到了。可是——」

    「同樣是魔笛,唯獨第七天音律不會與大聖堂門扉的審判發生相斥。」

    至今仍無法忘懷的那個瞬間。

    當幽幻種襲擊天結宮,自己和春蕾被團團包圍時,榭爾提斯的音色,將原本排斥魔笛的大聖堂門扉開啟的那幅光景。

    「魔笛和沁力……確實會相斥。但我覺得不僅如此。魔笛和沁力中,似乎還存在著連巫女也不知道的秘密。」

    「這麼一來,第七天音律可能也存在某種特殊的力量。你是這麼認為的吧?」

    「……是的。」

    寂靜。

    隔了彷彿永久般的沉默後,布簾後的皇姬再度開口:

    「就結論來說,可能性幾乎是零。原因是,現在的第七天音律,已被『改編』成為皇姬莎拉也就是我本人的沁力專用旋律。」

    「改編?」

    「用不著想得太深入。即便花上一整晚,這件事也很難向你解釋清楚。更何況,你還存在著其他的可能性。」

    其他的可能性?

    簡直難以想像。要去除榭爾提斯身上的魔笛,除第七天音律外,應該沒有其他可行的方法才對。

    「真的嗎!那究竟是——」

    「優米,我知道你很心急,但請別忘記自己巫女的立場。身為巫女第五位——洗禮的巫女,你必須比任何人都更擅長洗禮系的術式……你瞭解我的意思嗎?」

    「……啊。」

    激動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

    ……既然身為洗禮的巫女,就自行摸索方法吧。

    這便是皇姬的弦外之音。

    「……真的非常抱歉。」

    「呵呵,沒這回事。成為巫女的這一年來,就連梅玫兒也稱讚你非常努力呢。她從來不隨便誇獎別人的哦?」

    梅攻兒?

    如果記得沒錯,她似乎經常造訪這個樓層……

    「說到這個。優米,有件事我也想問你。」

    「好……好的。請問是什麼?」

    「也不是挺重要的——啊,剛才說過了,水壺裡的水請自由取用吧。這個房間有點乾燥。」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太好了。剛才過於緊張,喉嚨和嘴唇都變得好幹。

    優米拿起天鵝形狀的玻璃制水壺,將水倒入桌上的玻璃杯中。感受著玻璃杯的冷冽觸感,她一面將杯子靠在嘴邊。

    「優米,你和榭爾提斯‧瑪格那‧伊爾是什麼關係?」

    「~~~~~~~~~~!?」

    原本含在口中的水,一下子全噴了出來。

    「咳……咳咳……這……這是什麼意思?」

    「你想治療的那個人,就是他對吧?你希望消除他身上的魔笛。這念頭是出於巫女的身份?還是一名少女的身份呢?」

    「您……知道他的事情嗎?」

    「若是遭魔笛污染的人還另當別論。至於帶有魔笛的人,浮游大陸上僅此一人。」

    確實如此。皇姬全都知道了。換句話說,這件事情上絕不容許自己含糊其詞。

    「我想……兩者都有。」

    「身為一名巫女和身為一名少女,這兩種身份嗎?」

    她默默點頭。這個動作,相信布簾後的皇姬應該看得很清楚。

    ……或許會挨罵也說不定。

    ……可是,我無論如何也割捨不掉這份感情。

    無法拋棄私情的自己,很可能會被視為一個不成大器的巫女。

    「這種行為不值得鼓勵,但也並非什麼壞事。」

    「咦?啊……」

    「你以為會挨罵對嗎?你的想法全寫在臉上了。」

    隱約可見的布簾另一端,皇姬掩嘴微笑道

    「我所忌諱的是過於關心一個人,因而荒廢了巫女的職責。僅此一點而已。身為巫女,並非就要捨棄人類的感情。兩者並非等同的。」

    「啊……啊啊……是。」

    說法十分抽像。不知是說教、勸戒,抑或是稱讚,從皇姬的語氣中無從分辨。

    「話雖如此,如果不給你任何提示,未免太殘忍了。針對你的可能性,我就給你一把鑰匙吧。」

    ——我的可能性?

    ——鑰匙?

    「優米,你知道春蕾『瞳』的術式嗎?」

    「啊……我知道。就是能看出一個人沁力『型態』的術式吧。」

    「嗯嗯。正如你所知,每位巫女都有各自擅長的術式。你是淨化魔笛的洗禮系,梅玫兒是在大範圍展開沁力的結界系。而遠視和念話等領域系沁力——換句話說,感應事物的系統,最擅長的就是春蕾了。」

    擅長的術式系統。

    而巫女之中,在自己擅長的系統裡,有人還能使用某些特別罕見的術式。

    最年少的巫女春蕾,就是其中之一。

    「春蕾的『瞳』,能看出我們每一個人沁力的『型態』。它象徵著我們的固有性質。想必你也讓她看過了吧?」

    「……成為巫女的那天,我被梅玫兒告知,於是請春蕾看過了一遍。」

    沁力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奇跡波長,與精神的連結十分緊密。

    其形狀,也就代表了一個人的心象——梅玫兒如是說。

    『總之——看見「型態」就等於窺見了對方的內心。春蕾正是靠它來判斷誰值得信任。

    ……在對人恐懼症這副枷鎖的捆綁下,這便是她被賦予的生存之術。

    然後,她終於找到了。從千名以上的護士當中,找到了像太陽般耀眼,能溫暖地包容自己的沁力「型態」——「太陽石」的持有者。

    那就是雷奧。

    所以,春蕾選擇了雷奧作為自己的千年獅。』

    「那麼,梅玫兒也向你透露了她自己的『型態』嗎?」

    「是的……我記得應該是『無瑕的水晶』。」

    判斷的標準,事實上沒有任何人知曉。

    但春蕾不是個會說謊的女孩。想必對她而言,梅玫兒的沁力看起來就是如此吧。

    「回到剛才的話題上,你還記得自己的『型態』吧?」

    「當……當然記得!梅玫兒吩咐過我千萬不可忘記。所以,我也在自己的術式當中…………」

    【ele So Phi-a-s Arma-Riris】

    請接納一切我能實現的願望……

    自己的沁力開放序詞——寄托於其中的那句「Arma—Riris(孤挺花)」。

    這就是我的心象。

    「是花蕾對嗎?」

    「是的。」

    當天拜託春蕾觀看自己的「型態」時,她身上帶著一本植物圖鑒。

    『…………優米的「型態」是花蕾。』

    『…………非常像這朵花的蓓蕾。』

    孤挺花——有著赤紅色花瓣的小花。

    比玫瑰更鮮艷,比火焰更純粹。就是帶著如此真實的紅色。

    「啊……可……可是,莎拉殿下,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你將來會知道的。當你的心靈成長,你的心象綻放之時。」

    皇姬的口吻,就像諄諄善誘的母親一樣。

    「雖然多少會繞點路,但我能說的只有一句話——優米,讓屬於你自己的可能性開花結果吧。那就是你唯一能實現願望的方法。」

    「我會謹記在心的。」

    ……方法確實存在吧?

    聽起來很抽像——但莎拉殿下不像在撒謊,藉此讓自己燃起希望。既然如此,必定有方法能夠淨化榭爾提斯的魔笛。

    僅僅得知這一點便是極大的收穫。只要知道仍有希望……無論將來多麼艱苦都不至於放棄。

    「謝謝您。我覺得心裡舒坦多了。」

    「能幫上你的忙自然再好不過,我期待你今後的表現。」

    「是的。那麼,我先告辭了。」

    深深行了一禮,優米離開了「夢幻的天幕」。

    待淡金色長髮的巫女離開房間後。

    「呼……」

    皇姬莎拉——被如此稱呼的女性大大呼出一口氣來。

    令人不禁聯想到翠綠嫩葉的聲音。相較於公開場合,甚至比剛才和優米交談時更為稚嫩——完全是一名少女的聲音。

    「好困難。選擇適當的時機告訴她,真是一件難事。」

    她歎息地伸出手來,掀起天篷垂下的單薄布簾。面對灼目般強烈的陽光,她瞇起眼睛,然後再度放下了布簾。

    「天色還這麼亮……本來打算到大浴場淋浴一番,不過這個時間大概會引人注目。看來只有等到天黑了。」

    無論如何,持續祈禱冰結鏡界一個月的疲勞,已使得身體動彈不得。必須再多休息一下。

    「休息到晚上好了。」

    口中喃喃念道,莎拉再度躺上了床鋪。

    2

    天結宮十一層,候補生宿舍。

    「那麼,第三十二個問題。請假設你自已是幽幻種,回答這個問題。現在你是一隻突破結界,入侵浮游大陸的幽幻種,你最初鎖定的目標是人類還是建築物?」

    「……我想應該不是人類。」

    「第三十三個問題。你的理由是?」

    「至今看過的幽幻種似乎都是這樣。」

    「也就是從過去的類似狀況中做出推測嗎?那麼,第三十四個問題——」

    「等……等等!好歹先休息一下,而且我也有問題要問你!」

    坐在椅子上的榭爾提斯率先舉起手來,打斷了正以高速度輸入資料的少女。

    「如果是對問題本身的疑問,恕我不能回答。除此之外請隨意。」

    眼前的少女——華宮目不轉晴地注視著畫面。在一邊回答的情況下,她的雙手仍在演算機的按鍵上靈活地敲擊著。

    「這個……到底還要多久啊?」

    「正如一開始說過的。為了推導出幽幻種的規律性,必須累積一定的情報量作為參考。」

    「我已經回答整整一個小時了。」

    「因為你回答時總是猶豫不決,莫妮卡只花一半的時間就完成了。對吧,莫妮卡?」

    華宮轉過去的方向,櫻花色頭髮的少女贊同地點點頭。

    「啊啊。問題的內容雖然和我不同,但我完全是憑直覺回答。」

    「沒錯。榭爾提斯,你還沒徹底催眠自己是一隻幽幻種,要更融入這個角色一些。」

    「……我會努力的。」

    他振作起精神,做了個深呼吸。

    事情的開端,是自己在塔內第三十六層用完晚餐,並回到房間之後。

    華宮和莫妮卡很恰巧地闖了進來,然後就這樣開始進行漫長的問話。既然是委託華宮的分析工作一環,自己自然也願意幫忙,但持續一個小時以上的問答終究讓人吃不消。

    「休息時間結束。第三十四個問題。請假設你自己是幽幻種,回答這個問題。你的左前方有一位倒地的美麗女性,右前方則是一名舉劍的壯碩劍士。你會襲擊哪一個?」

    「……這問題很難回答呢。」

    最後——

    當華宮輸入資料的雙手停下時,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情了。

    「這樣應該差不多。辛苦了。」

    「問完了?」

    「是的,我正在進行最終調整,至於你們的部分已經結束了。莫妮卡,也謝謝你的幫忙。」

    華宮簡單告知,然後再度瞪著畫面。雖然隱藏在眼罩底下,但她的眼睛想必沒眨過半次。

    「真是漫長呢。」

    「不是我的錯啊。」

    帶著歎息,榭爾提斯回應著莫妮卡同情的笑容,然後坐在床邊。

    和華宮有著一定規模的研究室不同,這裡是自己的候補生專用房間。不僅面積狹小,也沒有三人份的椅子。

    「不好意思,東看西看的……不過這個房間,完全看不出主人是男是女呢。」

    莫妮卡頗有興致地環視整個房間。

    「莫妮卡的房間也像這樣?」

    「這個嘛,我的房間……」

    「不。莫妮卡的房間更空蕩哦。幾乎沒有化妝品或便服,因此根本不需要收納東西的地方。」

    「——唔……唔唔?」

    被耳尖的華宮這麼回答﹒莫妮卡竟一時語塞。

    「華……華宮!有時間談論別人的房間,不如快點分析吧。你不是發下豪語,聲稱今天內要交出結果嗎?」

    「剛好結束了。」

    畫面上如潮水般湧現的數千行字串。當它們全數消失之後,中央顯示著一行「計算結果」的字樣。

    「如何?」

    「——只能說是『意料中的意料之外』。我直接印在紙上好了。」

    華宮以手指觸碰畫面,桌上的列印機立刻啟動。不到數秒,便印出兩份各有兩張的資料。

    「請看。榭爾提斯和莫妮卡都確認一下。」

    「這個……第一張紙上全是數學算式,這就是計算結果嗎?」

    填滿整張紙的算式。不光是等號和不等號,還包括了幾個從未見過的數學符號。

    「沒錯。用白話來解釋,就是剛才的那句『意料中的意料之外』。看了這份資料,就可以知道幽幻種的行動有多麼不合乎常理,大大偏離了人類的思考範疇。」

    華宮同樣替自己印了一張,然後指著上面一邊念道。

    「例如幽幻種最優先攻擊的對象,究竟是人類還是建築物?如果是人類,會是大人或小孩?是男是女?另外,穿紅色衣服及黃色衣服,誰容易被攻擊?同樣是建築物,飯店或商業大樓,哪一個容易成為目標——諸如此類的問題,我剛才也問過榭爾提斯和莫妮卡。然而結果卻是『完全靠不住』。」

    「我們兩人的答案嗎?」

    「是的。你們的回答中可以看出一定的法則。比方說,莫妮卡會優先攻擊較強的對象,至於榭爾提斯則選擇了容易擊倒的對手。但幽幻種完全沒有這類的傾向。就彷彿用抽籤的方式來選擇對像一樣。」

    「既然不挑選對象,也就代表胡亂攻擊一通?」

    「不能一概而論,這才是最麻煩的地方。」

    眼罩底下的華宮,帶著嚴肅的口吻繼續說道:

    「該怎麼說……我覺得幽幻種似乎存在著某種完全無法數值化,我們目前所不知道的法則。話雖如此,這點早就在過去的研究中被討論得毫無新意了。」

    「這麼說來,除非找出法則,否則就無計可施了?」

    「未必。」

    華宮加深了神秘的笑容。

    就彷彿一直在等待自己說出這句話來。

    「總之稍後再做說明。請不要多想.直接看第二張紙。」

    在催促下,兩人翻到了第二張紙。

    不同於剛才的算式,這次是使用了大量鮮艷顏色的圖表。浮游大陸的地圖上,以紅色標示了無數的「▲」記號,另外還有一條藍色的線,連接了浮游大陸的各處。

    ……好奇妙的圖表。

    紅色「▲」和藍色軌跡。或許是使用的資料不同,地圖上幾乎找不出紅與藍交疊的地方。

    「你們大概已經看出來,這張是浮游大陸的地圖。上面標示的紅色『▲』記號,就是幽幻種出沒兩次以上的地點。然後……反映這些結果,幽幻種今後可能出沒的模式則以藍色的軌跡標示。」

    「等等,華宮。我有一個問題。既然紅色的『▲』代表了過去頻繁出沒的區域,將這些地方視為最有可能出沒的場所,不是比較合理嗎?」

    「過去的資料,對幽幻種來說完全沒用。」

    面對莫妮卡的疑問,華宮在答覆的語氣中,蘊含著相當於絕對的自信。

    「出現在同一地點兩次以上,恐怕也只是偶然罷了。所以我採用的,是完全悖於人類思考的另類思考——先假設榭爾提斯、莫妮卡以及我的選擇為人類代表性的思考,然後全數以相反的答案輸入分析當中。」

    「……那分析起來還順利嗎?」

    「怎麼可能。」

    華宮輕易地否定了自己的行動。

    「演算機畢竟是遵循便於人類使用的法則所設計出來的。過程中不知跳出幾次『算式錯誤』、『設定以外的錯誤』——沒錯,這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否則就得傷透腦筋了。」

    話中帶著至今未曾有過的熱情與強勢。

    以及前所未見的自信心。

    「這次藍色的模式軌跡,就是這些錯誤的描點。產生成千上百的錯誤後,將每一點未知空間連接起來,就形成了一條境界線。」

    人類的思考範疇外。

    人類製作的演算機範疇之外。

    迫使無法理解的範疇在局部中產生,再將它們一一串連起來的未知境界線。這就是華宮所思考出來,幽幻種所棲息的穢歌之庭本身的法則?

    「藍色軌跡之中,有幾處標了『●』記號的地方。在篩選它們時﹒是最耗費工夫的——簡單來說,就是『無法理解』的比例最高的地方。」

    「……一共有五處呢。」

    自然區兩處,生態保育區三處。

    這就是華宮所得出,預測幽幻種出沒的可能場所。

    「解說到此結束。儘管時間很短,我還是盡了最大的誠意去做。如果有什麼問題,我都可以回答。」

    「專業知識的部分我不懂。」

    緊握手中的紙張,榭爾提斯直直注視著華宮。

    「不過謝謝你,這份資料我會妥善利用的。」

    「好的。但正如之前所說,我的協助僅此一次。這一次是看在艾莉亞和莫妮卡的面子上幫你的忙,請不要認為我會再次為你提供協助。」

    「……真嚴格呢。」

    「若你願意回答『那個問題』,我倒是可以重新考慮哦……先不說這個,莫妮卡你打算怎做?你也要陪同榭爾提斯,一起去驗證我的分析結果嗎?先提醒一下,這算是任務之外的雜務。不但沒有獎勵點數,徒勞無功的可能性也相當高。」

    華宮的質疑固然不留情面,但也十分有道理。

    這次的分析,是自己擅自作主委託的,莫妮卡沒有參與驗證工作的必要。與其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還不如多完成一些任務,好賺取獎勵點數。

    ……莫妮卡應該也想早日晉陞正護士吧。

    不動聲色地望了她一眼——榭爾提斯對意料之外的光景幾乎屏住呼吸。

    ……莫妮卡居然在笑?

    「不管榭爾提斯去哪,我當然也會一起行動。」

    晃動著櫻花色的長髮,少女點點頭。

    嘴邊浮現了不明顯的微笑。

    「就候補生來說,這或許是任務之外的行動,但我是為了和榭爾提斯一塊成為正護士,才會邀他加入部隊。所以我願意去。」

    「……你真的相信榭爾提斯嗎?」

    「這個嘛,就和華宮相信我是一樣的。」

    「…………」

    這次的沉默,比華宮表現出的任何一次都要漫長。

    「……我對我自己的分析結果也很在意。」

    她有些無奈地抱著雙手。

    「光是提供資料,讓你們自行負責,並不符合我的性格。榭爾提斯,你要前往調查時通知我一聲。我也要一塊同行。」

    「可以嗎?」

    「如果我的朋友不去,我就會拒絕。況且,我也打算親自驗證一下研究結果。倘若我預測的地點出現了幽幻種……雖然很不想碰上,但如此一來便能證明我的理論正確。」

    華宮轉過身去。

    「那麼,我先失陪。夜也深了…………喲咻……」

    她的身體忽然往旁邊倒。

    「華宮?」

    「我……我沒事,莫妮卡。只不過……連續三十三個小時不眠不休集中精神,覺得很累了。」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將手按在一旁的桌上調整呼吸。

    「真是的,你還是一點沒變。」

    「嗯嗯」洗個熱水澡後,我就小睡一下。」

    在面帶苦笑的莫妮卡注視下,華宮緩緩走在通道上。望著那虛弱的背影,榭爾提斯不自覺皺緊了眉頭。

    「……總覺得很虧欠她呢。」

    三十三個小時。華宮離去時所透露的時間,正是從第一次見到她算起,直到剛才的時間總和。換句話說,她接下委託後便未曾休息過,一直專注在分析的工作上。

    ……剛開始還那麼不情願的樣子。

    「見怪不怪了。她的性格就是如此。話說回來,這個要怎麼辦?」

    莫妮卡平靜地關上門,手中仍握著華宮交給自己的兩張紙。

    「沒必要太著急,但既然都拿到了資料,是不是先去其中一處看看?」

    「從最近的地方開始吧。」

    描繪於廣大的浮游大陸地圖上,藍色的軌跡。上面以「●」標示的地點,正是華宮預測出來的幽幻種出沒場所。

    在這其中,自然區有兩處,生態保育區佔了三處。距離這裡最近的地點則是——

    「自然區的西區,第四區域嗎……不長不短的距離呢。搭飛空艇太近,坐天結宮的運輸車也要花五、六個小時。」

    「當作一次小小的遠足吧。那裡是一大片草原,正適合用來踏青。」

    直直盯著資料的莫妮卡身旁,榭爾提斯打開了房內裝設的護士用輸入終端。輸入員章上的ID和密碼後,他開始申請護法院配置的四人座運輸車。

    這時,在身後觀看的莫妮卡,忽然將臉探了過來。

    「對了,艾莉亞聯絡過你了嗎?有件事我挺在意的。」

    「如果是關於拜託華宮的同一件事,我還沒接到任何通知。她說機械水晶的檢查很花時間,或許還要等上一陣子吧。」

    你想到什麼了嗎——被榭爾提斯這麼一問,她有些猶豫地注視著虛空。

    「我所在意的是,若艾莉亞和華宮兩人的分析結果一樣,那再好不過了。但這種可能性……這麼說雖然很抱歉,但我認為非常低。」

    「或許吧。」

    莫妮卡欲言又止的理由並不難想像。

    既然同時委託了兩人,她們的分析結果應該有所差距。這麼一來,該相信哪一方的分析去行動才好?

    「你會相信哪一邊?」

    「兩邊都信。」

    面對少女尖銳的問題,榭爾提斯只是聳聳肩膀輕鬆說道:

    「無論是華宮或艾莉亞預測的地點,我都會一一去證實。只要有所發現,就算一次大勝利。即便沒有任何收穫,頂多當作運氣不好就行了。」

    「照這樣看來,我們真的會跑遍整個浮游大陸呢。」

    莫妮卡忍不住笑道,然後轉過身去。

    「總之今天先解散吧。艾莉亞那邊一有消息就順便通知我。」

    「瞭解。那麼,晚安了。」

    輕輕點頭示意後,少女離開房間。確認門外的腳步聲慢慢消失後,榭爾提斯再度望向了護士專用的輸入終端。

    ……有件事情,剛才並未告訴莫妮卡。

    「難道會是湊巧嗎?既然如此……」

    按捺著微微加速的心跳,他打開輸入終端的畫面。

    運輸車的申請畫面在螢幕上展開。從一覽表上,可以看出天結宮之中,目前是何人正在使用運輸車。

    『使用者依夏‧伊斯‧伊西瑪爾。

    使用目的「其他緊急命令」 目的地「自然區西區,第四區域」。』

    「一模一樣呢。」

    拄著臉頰的手臂,手肘處擺放著華宮所製作的幽幻種出沒模式圖表。

    五處「●」記號,是出沒可能性最高的地點。而其中距離天結宮最近的「●」,正是自然區的西區,第四區域。

    換而言之,自己打算申請運輸車前往的地點,跟人偶使和雙槍士所前往的地點恰好一致。

    「巧合……真的存在嗎?」

    那兩人的任務是營救失去音訊的候補生們,而地點正是華宮預測的幽幻種出沒場所。

    『六個小時前,救援部隊發出了求救信號。就在天結宮正要問清狀況時,通信機的另一端只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僅此而已。』

    『遇難的原因不明。』

    「……遇難的原因不明嗎?」

    先是調查自然區的候補生部隊失去音訊,第一次前往營救的部隊又下落不明。第二次派遣的,便是包括依夏和吉恩在內的正護士部隊。

    內心一股躁動……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不像因單純的通信機故障而導致無法聯繫。既然如此,究竟是何原因?倘若不是幽幻種,也不是凶暴的害獸,那麼——

    「希望別出事才好。」

    靠在椅背上,榭爾提斯望著天花板,就這樣閉上了眼睛。

    「哈啾!哈啾!」

    裝潢華麗的房間內,響起了艾莉亞的噴嚏聲。

    「啊……怎麼會無緣無故打噴嚏?是空調的關係?」

    她用手按住嘴巴,一邊吸了吸鼻子。

    『或是剛好有人在談論你吧。』

    忍住笑意的這個聲音,來自艾莉亞手邊的機械水晶。水晶部分如今正連接著數條電線,並以特殊的器具測量演算容量當中。

    「嗯——到底是誰呢?優特說要出門,料理長這時間也早睡了。這麼說就只剩榭爾提斯吧?或是爆冷門的華宮也有可能。」

    『更爆冷門的是,或許兩者都有哦。」

    機械水晶看似愉快地閃動著。

    「真是的。知道我住在這麼棒的房間裡,一定羨慕得要命吧。」

    她坐進柔軟無比的沙發裡,整個身子幾乎深陷進去,右手在終端上打字,左手則拿起桌上的茶杯。

    「啊——不過話說回來,的確很不簡單呢。天結宮裡竟然有這麼豪華的飯店。」

    頭頂上,手工吊燈散發柔和的光線,地毯上繪著象徵植物葉子及籐蔓的幾何圖案。客廳大到可以玩捉迷藏,浴室以打磨成寶石般光亮的乳白色天然石材砌成。就連窗戶上的窗簾,也全都是天鵝絨之類的奢華傢俱。

    天結宮兩百四十七層的住宿設施。

    原本是僅限統政廳等組織的貴賓才可預約的最高級套房。但機械水晶卻偷偷入侵系統,使用艾莉亞以外的名義訂下了一間。

    「嗯,我最喜歡這種寬敞的空間。可以盡情堆放、製作機械。腳邊不會被電線纏住,也不會常常遇到跳電的狀況。」

    『呵呵,真像你的風格。』

    「本來還想帶優特一起過來,結果偏偏在這時候出門……嗯嗯嗯。啊啊,糟糕。打完噴嚏後好像整個人放鬆了下來。」

    她忍住打呵欠的衝動,晃了晃腦袋。

    已經不知喝了幾杯熱咖啡,但將近四十個小時的不眠不休,終究對身體產生了影響。

    『因為你一直專心幫我檢查嘛,真不好意思。』

    「不不——我也很樂在其中哦。」

    檢查所需的機器,全都按照機械水晶的指示,從零件的階段開始製作。以平時絕不會採用的製造方式、理論以及素材來製作機器——自然令她愉快得不得了。

    或許可稱為創作的動力吧。

    彷彿不斷湧出的泉源,要如何去加以改良的靈感,一個接著一個冒了出來。

    「啊——等我一下。我把剛才想到的點子記錄下來。」

    她從工作服的口袋中取出的,是一本相當於字典厚度的記事本。其厚度原先還不到一半,但由於每頁之間又添加了不少新頁,最終就變成了這種份量。

    她在寫得密密麻麻的某頁放進便條紙,然後在空白的部分上快速書寫起來。

    『哦,真令人意外。』

    「你說記事本?」

    『是的。我以為你會記錄在儲存裝置裡,想不到居然是紙張。看不出來你是個類比派呢?』

    從機械水晶上揚的聲調聽來,她確實感到相當意外。

    「其實很不方便哦。況且我的字不好看,內容也從來沒好好整理過。」

    『那為何要繼續用呢?』

    「嗯——或許就是因為這種不便性吧。放在儲存裝置裡,拷貝起來非常簡單,而且當你以為資料刪除了,卻還好端端留在裡面呢。換成記事本的話,就算是難以見人的紀錄,除我之外應該就沒有人看得懂了。」

    『…………』

    「很奇怪嗎?」

    『沒……沒這回事!我覺得你的想法很棒!』

    機械水晶有些慌張地閃動著。

    「啊哈哈,你就不用跟我客套了嘛。」

    『不……不是的……其實從我一個機械的口中說出來,可能會被笑吧。剛才看到你,我不禁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於是,稍微在浩瀚的資料中漂流了一下,沉浸在感傷裡。』

    「哦?以前的事情?」

    『是某位跟你非常相似的女性。她也常在記事本上做記錄,被問起原因則是回答「被人看見多不好意思啊」。嗯嗯,她也和你一樣是機械士哦。』

    「哦?」

    真是個有趣的機械士,就連使用記事本的理由也一模一樣。

    「真的跟我很像嗎?」

    『包括長相和性格在內,簡直就是你的翻版——啊,不過她這個人挺迷糊的呢。例如叫她寫設計書的時候,一定會在什麼地方捅出漏子來。相較之下,還是這個時代的你比較優秀。』

    「…………」

    機械水晶的口吻平靜,卻掩不住激動的情緒——聽起來,就彷彿在介紹一位很重要的人。

    ……反過來說,那個人或許已經不在了吧。不禁有這樣的感覺。

    「那個人對伊莉斯來說,一定很重要吧?」

    『是的。』

    反覆玩味著機械水晶的回答後。

    ——啊啊,所以伊莉斯才會拜託我檢查。

    『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

    艾莉亞急忙收回嘴邊的笑意。

    ……想必是將那位重要的人……

    ……將她的身影和我重疊在一起了吧。

    機械水晶自己並未察覺到。也許是不知不覺中這麼做的。

    之所以在榭爾提斯住院的期間找我過來,想必一定是很寂寞,才下意識找了自己最渴望倚靠的對象吧?和那個人最相似的我。

    ——真是個……

    ——令人憐愛又像人類一樣脆弱的機械呢。

    「很好很好,伊莉斯真是個乖孩子,」

    『咦……等……等一下,艾莉亞,不要這樣摸啊!好……好癢哦!』

    表面被這麼一撫摸,機械水晶的反應顯得相當滑稽。

    「對了,那個人莫非就是……」

    『……是的。她是我的——』

    就在這時。

    機械水晶突然沉默下來,水晶上也失去了光輝。

    「奇……奇怪……伊莉斯?你哪裡不舒服嗎?」

    原本以為是檢查出了狀況,但連接水晶的電線並未脫落,測量演算機能的螢幕也沒有問題。乍看之下似乎毫無異狀。

    「喂——伊莉斯?你睡著了?」

    『……啊,對……對不起。天結宮的線路上有令我好奇的情報,於是忍不住就弄了過來。』

    「哎呀,接收資料嗎?不行哦,伊莉斯。再這樣亂來的話,檢查結果可能會不正確……我是很想這麼說,不過你早知道這點了吧。」

    換句話說,這份情報的重要性更勝於此。

    而且還是在這般深夜,眾人熟睡的時間?

    『護法院——設有護士司令部的局處。那裡似乎將召開緊急會議……而且這個機密等級,是皇姬下達的敕令。好像是巫女和千年獅一同出席的會議等級。』

    「聽起來似乎很嚴重呢?」

    像自己這種普通人儘管不瞭解詳細規定,但巫女三更半夜被傳喚,應該非同小可才對——發生什麼事了嗎?

    「難道是幽幻種?」

    『不,若是如此,就會使用其他的特殊線路了。這次的情況不同——不過能確定的是,一定有緊急的事態發生。我先去看看情況如何。』

    說畢,機械水晶再度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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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7 08:46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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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一小時—依夏—」

    1

    ——感覺怪怪的。

    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感襲上心頭,榭爾提斯猛然從床上跳起。

    「……怎麼了?」

    牆上的時鐘顯示三點鐘。這個時刻要稱為早晨還嫌太早,正恰好位於深夜與早晨的分界點。自己和其他候補生也不會選在這時候晨訓。沒錯,應該是每個人都還在熟睡的時間。

    ……外面好像很吵?

    令自己驚醒的感覺,源自於這股騷動。而且是來自房間外——通道上。

    並非有人在大吵大鬧。反過來說,是一種為了不驚醒熟睡的人,正默默行走的不自然感覺。早晨出發的部隊?不,來來往往的人數也太多了。

    怎麼回事?好凝重的氣氛。

    彷彿被拖入泥沼般,令人呼吸困難的氣氛。這種感覺,以往曾遭遇過無數次。而每當這時,自己不祥的預感總會成真。

    ——看看狀況如何吧。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

    開門的瞬間,幾個人影正好經過了門前。一名身上的藍色套裝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高脁女性,嘴邊的香煙如幻燈般燃燒著。

    「……尤美黛教官?」

    「榭爾提斯,是你啊。」

    女性——自己的教官轉過頭來。她身後跟著幾名護士,每人都穿著純白儀禮服,肩口別著正護士的徽章。

    ——果然沒錯。發生什麼事了?

    若是平時,教官沒有理由在這種三更半夜帶領多名正護士行動。既然如此,只有當發生緊急事態的時候…………

    『遇難的原因不明。救援總部認為事態嚴重,決定派遣第二支由正護士和巫女見習生組成的正式部隊前往救援。其中被徵召的對象,就有我和依夏。』

    能想到的僅有一件事。

    「莫非是……教官!?」

    「原來如此,看來遇見你真不湊巧。」

    教官露出罕見的苦笑,緊咬住香煙的一端。

    「沒時間解釋了。我現在要去開會……如果覺得和你自己有關,就到二十二層去吧。」

    二十二層。是自己數天前還在那裡接受治療的塔內醫院所在樓層。

    「……到底怎麼回事?」

    握拳的顫動清晰地傳來。

    汗水滑過臉頰,直抵下巴。臉上發燙,背部卻猶如放入冰塊般冰寒刺骨。

    「唔!」

    「榭爾提斯!」

    聽見教官的怒吼,他拚命抑制住迫不及待踏出的雙腳。

    「記住﹒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已經決定要派遣第三隊——千年獅爛所指揮的部隊出動了。」

    「…………」

    未做出任何回答,榭爾提斯轉過身,往電梯的方向跑去。

    *

    電梯門開啟後,立刻是令人眩目的照明。

    ……這時候還開著燈?

    按捺著心中的焦慮,他在明亮刺眼的通道上快步前進。轉過通往醫院櫃檯的最後一處轉角,映入眼簾的是——

    無數負傷的護士們倒臥在眼前的景象。

    「……太慘不忍睹了。」

    躺在病床上,看上去虛弱無比的候補生們。純白的儀禮服沾滿了塵土,緊急包紮的繃帶上滲滿了鮮紅的顏色。

    你來我往的咆哮、指示。

    醫師焦急地翻閱病歷,彼此大聲溝通。護理人員則雙手抱滿醫療用品,奔馳於狹窄的通道。

    「快到一邊去!別擋路!」

    剛才所站的位置,擔架被火速抬了過去。而且不僅一具,而是兩具、三具……倘若還有其他電梯容不下的擔架,數量應該相當驚人。

    為何會變成這樣?

    「怎麼回事……!」

    他緊咬下唇,在人群中穿梭,慢慢通過了櫃檯。在確認每位候補生的傷勢同時,一邊往內部的診療室走去。

    最後。

    當一名躺在床上的雙槍士,以及靜靜坐在一旁的長凳上,低頭不語的少女出現在眼前時——榭爾提斯停下了腳步。

    「依夏?」

    「……你是……那個雙劍使……」

    抬起頭的少女雙眼紅腫。

    儀禮服的肩膀及手臂處滿是破洞,露出的皮膚下方發紫,看得出是內出血。裙子下的雙腿也一樣沾滿了塵土。

    但令人驚訝的是,在其他護士身受重傷而無法活動之際,唯獨她的傷勢如此輕微。

    「不是的……嗚……」

    少女帶著哭腔。

    「……是吉恩他……保護了我……」

    戴著呼吸器,陷入沉睡的雙槍士。

    ——嗯。

    難怪見到這兩人的瞬間,潛意識中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什麼事?」

    依夏拉高聲調,怒視著這邊。

    「發生什麼事……我也很想知道啊…………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面對雙肩不停顫抖的她,榭爾提斯只是靜靜注視。現在不需任何的言語,而是要給她時間,讓她脫離恐慌狀態,慢慢冷靜下來。

    不久,依夏的眼神恢復了理智。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少女深呼吸,調節紊亂的氣息。好堅強的女孩——竟然靠著理智和自尊心強行壓下了恐慌。對於如此強韌的精神力,榭爾提斯深深感到佩服。

    「該道歉的是我,剛才過於冒失了。」

    「不……天還沒亮,你是特地趕過來的吧。謝謝你。」

    右手緊握住左臂,依夏再度深呼吸。

    「你應該知道,我和吉恩的目的是前往營救兩支部隊……最初失去音訊的部隊,以及第一次出發營救,最後卻同樣無法聯絡上的部隊。這兩支部隊,都在同一個地點斷了音訊。」

    「是自然區的西區?」

    「你特地調查過了……?正是如此。」

    ——果然沒錯。

    將自己的沉默當成了肯定的回答,依夏艱難地繼續說道:

    「地點在自然區的西區,第四區域,有著一大片草原的場所。兩支部隊的候補生就倒在那個地方……老實說,沒人想到這麼快就能發現他們,所以都認為是件很輕鬆的任務。」

    可是……說到這裡,少女的嘴唇微微開始顫抖。聲音裡帶著膽怯,低垂的眼眸中浮現清晰的懼色。

    「可是,看了那些倒地不起的候補生吉恩覺得其中有問題。很正常的反應不是嗎?因為,兩支部隊居然統統倒在空無一物的草原上。簡直就像……」

    「被人搬動過?」

    部隊在其他的場所被擊潰。為了掩飾這個地點,特地將候補生們搬到了遠處。

    「嗯嗯。草原上留有疑似候補生被拖行的痕跡。留下同行的其他兩人負責救治後,我和吉恩循著痕跡一路追查下去…………結果…………」

    「我們遇見了……一個怪物。」

    「……你所說的怪物,是什麼東西?」

    聽見少女使用的陌生詞彙,榭爾提斯不禁再次向她確認道。

    浮游大陸上,並不存在可用「怪物」此一字眼概括的生物。如果是對人類造成威脅的——幽幻種,便會以幽幻種稱呼。若是龍種之類的害獸,則一般直接以種族名報告。

    「不是幽幻種或害獸,而是怪物?」

    「是人類。」

    「……等一下,人類?一個人就擊潰了三支部隊?」

    「嗯嗯,沒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我們似乎不是和一個人類戰鬥。只是一味被攻擊……是的,毫無招架之力,單方面被襲擊。完全做不出有效的防禦或抵抗……好像強弱的概念根本不再適用……對方就是這麼一個怪物。」

    ……怎麼可能。

    在醫務室裡昏迷的那些護士們,不但有看似利器造成的割傷,猶如被巨大鐵球擊中的挫傷,甚至還有人全身瘀腫,就如同被摔技狠狠摔過一樣。

    如此多樣化的傷勢,實在很難想像對方只有一人。

    「可以再說得詳細點嗎?」

    「你想知道?知道了又如何?」

    依夏自嘲般地微笑。

    「這種狀況,還輪不到像你這樣的候補生出頭。莎拉殿下已經發出敕令,命令爛隊長出動了……因為判斷正護士或候補生都應付不來。」

    少女不屑地笑道。

    在此同時,也笑得非常哀戚。

    「……我…………什麼都……做不到…………保護我的吉恩…………明明倒在自己面前…………可是…………」

    放在雙腿上的拳頭不斷顫動。

    這一刻,少女冷不防從椅子上站起。

    「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我……我也想為吉恩報仇…………為什麼……為什麼我偏偏就這麼弱呢!」

    僅僅是一瞬間的動作。

    外套的領口被對方抓住,榭爾提斯就這樣迎上依夏的目光。

    「正護士……真的這麼無能嗎…………?到了真正危急時,只能倚靠擔任千年獅的爛隊長,或是更高階的煉護士嗎……?」

    少女緊咬嘴唇,試圖不讓眼淚落下。然而,無數豆大的淚珠仍從她的眼中掉落。

    「——聽我說。」

    緊抓著對方的衣領,少女低著頭,斷斷續續說了下去:

    「……上次和你交手後……我一直覺得很不甘心,告訴吉恩這一定你運氣好。然後,你知道吉恩他說了什麼嗎?那個笨蛋居然說……『是嗎?我反倒覺得看見了很有趣的事情呢』……」

    『啊啊,我認為非常有趣。依夏你也想想。既然一個候補生能夠打贏正護士,我們正護士就未必不能戰勝煉護士。』

    『這麼一來——反倒應該感謝那個雙劍使,讓我們看到了一絲希望吧?』

    「真好笑……為什麼他就這麼篤定,這麼樂觀呢。」

    戴著呼吸器,正在接受治療當中的雙槍士。為保護依夏而身受重傷的他,這些話和他的聲音,彷彿真的在自己的耳邊響起。

    「……我……我…………為什麼…………」

    握住衣領的手,顫抖得如此無力。

    一個人無法站穩身子,但自尊心又不允許自己去依賴他人。於是——少女只能牢牢抓住少年的衣領,勉強支撐自己的身體。

    「…………所以。」

    細不可聞的聲音。

    像一滴雨水落在青草上一般微弱的聲音。

    「……這種事情,本來不該拜託一個外人……可是。」

    少女深吸一口氣。

    「————請幫我…………照顧吉恩。」

    依夏推了推榭爾提斯的肩膀,拉開兩人的距離。在傷口的刺激下,她面帶痛苦的表情,拖著搖搖欲墜的身子轉了過去。

    接著,少女走向病房的門口。

    「這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和吉恩之間的……一種義務。」

    究竟要去哪裡?用不著問,答案已經很清楚。

    她打算動身。

    負傷的她,打算獨自去面對和吉恩兩人也無法抗衡的對手。儘管依夏剛才承認過自己根本無法取勝,她仍不願像現在這樣繼續坐視下去。

    「你要替吉恩報仇?」

    「……這和你無關。」

    一邊扯掉手臂上的多餘繃帶,依夏並未停下步伐。

    ——不能就這樣結束。

    依夏此時的心情,榭爾提斯能深深體會。

然而……即便如此,真的可以讓她去嗎,

    明知身上帶傷,依然要讓她前往?

    還是不惜封殺她的意見,也要阻止她的行動?

    又或者——

    「……如果我能幫助依夏……」

    自問般喃喃自語的剎那,腦海中閃過了尤美黛教官的告誡。

    『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原來是這個意思。」

    理解了教官的意圖後,榭爾提斯面露苦澀。

    當遭遇幽幻種的入侵時,擅自行動將會讓天結宮和巫女暴露於危險下。所以候補生才會組成部隊,並被徹底灌輸團隊行動的重要性。

    ……假如我現在幫助依夏。

    ……就會給約好一起組隊的莫妮卡帶來麻煩。

    參與依夏的擅自行動,萬一失敗的時候,必定會遭受嚴厲的處罰。這將給莫妮卡造成因擾,自己離正護士也將愈來愈遙遠。從結果來說,和優米之間的約定也就變得遙不可及。

    該冒這些風險去幫助依夏嗎?

    ……必須好好考慮。

    自己進入天結宮,本來就是為了遵守和優米的約定。自己是曾墜入穢歌之庭的異端,在許多方面都相當不便。既不能隨意行動,也沒有餘力去關心他人。

    依夏的行為,完全是發自於她本人的意志。這和自己沒有任何的關係。考慮到自己的現狀,以及和優米的約定,得出這種結論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

    「——根本……沒這回事!」

    榭爾提斯抬起自然低垂的臉,緊握住拳頭。

    ……要是現在不幫助依夏,我一定會後悔的。

    即便往後能成為正護士,甚至是千年獅——倘若這段過程中,像今天這樣漠視他人的煩惱,自己以後真能在優米的面前抬頭挺胸嗎?

    ……絕對辦不到。

    三年前,在未瞭解巫女的痛苦及千年獅自身職責的情況下,自己就盲目地追逐千年獅的身影。

    要去理解巫女和千年獅的意義,當時年僅十四歲的自己還太嫩了。

    但現在不同。

    因為自己終於發現,要成為千年獅,其過程才是最重要的。

    「我……」

    咬緊牙根握住雙拳,他直視著背對自己的少女。

    「……因為我發過誓,絕對不會重蹈當時的覆轍。」

    「咦?」

    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依夏驚訝地轉過身去。正面迎上對方的視線後,榭爾提斯用力點頭。

    ……沒錯吧,優米?

    自己絕不願為了成為千年獅,就做出往後無顏見她的決定。

    因為,那時候的優米——

    『因為我是巫女……能做的只有祈禱結界。但在這裡的各位,我想應該能夠去完成更多更多的事情。

    不要自己一個人默默努力,而是去完成唯有自己才辦得到的事,藉此來幫助他人。我期盼大家能建立這種相互扶持的關係。』

    ……沒錯,會這麼說的人,正是優米。

    平靜地訴說著如此理想化的想法時,自己的青梅竹馬是如此耀眼、率直,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善良女孩。

    正因有這樣的優米,我才下定決心要保護她。

    所以,沒必要再猶豫了。

    即便現在幫助依夏,會讓自己多繞遠路——即便這不是邁向千年獅的最短路徑,自己還是必須勇往直前。

    「依夏。」

    「……幹嘛?」

    帶著疑惑的表情,她皺起眉頭。

    「你不能去。」

    「啊!什麼?你想阻止我?剛才說過了,這是我的問題——」

    「吉恩必須由你來照顧,對吧?」

    「……這個……可是,你叫我該怎麼辦啊!如果我留在這裡,誰又來替吉恩報仇?」

    「我代替你去。」

    「…………什麼!?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依夏你就陪在他身邊,我一個人不要緊的。」

    「開什麼玩笑——」

    「我是認真的。」

    僅僅一句話。

    僅僅這麼告知,然後向瞪視自己的少女投以微笑。在驚訝地睜大眼睛的少女面前,他將視線移向沉睡的雙槍士。

    「現在說出來或許很奇怪,但你們當初邀我參加任務,我真的非常高興。在候補生當中,也只有莫妮卡曾經對我這麼說過而已——所以,謝謝你們邀請我。」

    「…………這就是理由?」

    「這對我很重要,就和吉恩對你的重要性是一樣的。」

    「…………」

    少女陷入沉默。

    就在榭爾提斯經過她的身旁,身體彼此錯開的瞬間。

    「我一直很不想拜託你……」

    忍住哽咽,依夏猛然抬起頭來。

    「我心想,為什麼正護士非要對區區一個候補生低聲下氣不可……所以,我剛剛才會絕口不提。」

    「嗯。」

    他非常明白。這是因為,少女那帶著冀望的眼神,卻難以啟齒的痛苦表情,已經清楚地告訴自己原因了。

    「……為了我們,你真的願意這麼做?」

    「我並沒有這麼偉大,也沒有餘力為了誰去做事。畢竟我只是個候補生罷了。」

    榭爾提斯搖搖頭,對抬起臉來望著自己的少女笑道。

    「這是我自己的感受問題。所以,依夏你不用覺得虧欠——我是為我自己而去。僅此而己。」

    「…………」

    她再度沉默,然後——

    「…………謝謝你。這是吉恩的份。」

    吉恩的份?正要開口反問時。

    「至於我的道謝,等你凱旋歸來之後再說……可以嗎?」

    「很夠了。」

    望著和平時一樣固執的她,榭爾提斯自然而然地笑了。

    沒錯,這位人偶使,還是最適合這種固執的脾氣。

    「還有一件事。我……不確定有沒有聽錯。對方和我們交手的時候,嘴裡還念著一句話……『剩十九個小時』。」

    「你們交手的時間是?」

    「傍晚……大約五點左右。」

    現在是隔天的凌晨四點。如此算來,十九個小時當中已經過了十一個小時。還剩八個小時。從現在算起,也就是——

    ——恰好是今天中午。

    這個時間,就算立刻搭乘運輸車前往自然區,也無法保證是否趕得上。

    「小心點,他和我一樣是人偶使,但非常特別。」

    「嗯。」

    「……你一定會獲勝,然後平安歸來吧?」

    依夏忽然將握拳的手伸向空中。

    見到這個動作,榭爾提斯也同樣伸出了拳頭。

    「我保證。」

    「叩」地一聲,拳頭彼此相觸。輕輕迴盪在室內的誓言之聲。

    接著,榭爾提斯離開了病房。

    ——出發吧。就像優米昨日鼓起勇氣,在眾人面前傳達的一樣。  

    ——我……只想盡我一切所能。

    *

    寂靜。

    幾乎令耳朵發疼的無聲,連空氣對流也一併凍結的寒冷室溫。

    完全異於人類居住空間的聖域。

    這裡是塔內兩百八十一層,大聖堂。

    散發著黃金般光澤的黃銅色祭具,以及繪有星星和月亮的巨大彩色玻璃。天花板是象徵蒼穹的深藍色壁畫。對巫女見習生來說,這裡是被告知巫女最終試煉的場所,不過對巫女而言,則是用於祭典儀式的特殊禮拜場。

    「————」

    在場的唯一一人,優米正低坐著閉上眼睛。

    跪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動也不動。呼吸無比微弱。藉由將肉體活動意圖性降低至假死狀態,從肉體所造成的雜念——「冷熱、頭疼、空腹、睡意」——從這一切的束縛中,將精神解放出來。

    心鎮。

    對巫女來說既基本又深奧,也是最需要冷靜思考時,前輩巫女所喜歡使用的精神集中法。

    ……淨化魔笛的方法。

    ……莎拉殿下告訴我,它是存在的。

    傾聽著自己內心不斷迴盪的聲音。這種感覺對於優米,就像和另一個自己進行對話一樣。

    ……如果是感染人類的魔笛,靠我目前的洗禮系沁力術式就足夠了。

    ……那麼,若魔笛不是感染,而是完全與身體同化呢?

    ……還有,當這般魔笛強大得足以和我的力量相斥時,又該如何是好?

    思考不斷輪迴。

    浮現的念頭如漩渦般反覆播放,最後又和新的思考融合在一起。

    ……我現在的沁力,會與榭爾提斯的魔笛相斥。

    ……反過來說,假如不會引發艾爾貝特共鳴的相斥現象,是否就能清除魔笛了?

    ……真有這種方法嗎?

    「————」

    充滿光線的聖堂內,她忍著刺眼照明所帶來的不適,一邊睜開了眼睛。在此同時,至今一直中斷的肉體感覺也開始甦醒。

    「……好冷。」

    被金屬製地板奪去熱量的冰冷膝蓋。

    將浸透了聖堂內冷空氣的手指貼在臉上,優米輕輕咬住嘴唇。

    「人體竟能變得如此冰冷……」

    冰冷的雙手。冰冷的呼吸。

    好想獲得溫暖,好想緊握住彼此的手。

    「可是,光等待是不行的……莎拉殿下也說了。」

    身為洗禮的巫女,自己必須主動找出答案。

    能和他再次接觸的方法一定存在。我必須將它找出來。

    「我要努力……因為我也是一名巫女。」

    繃緊雙唇點點頭,優米再度閉上了眼睛。

    2

    「……動作要快。」

    衝進十一層的房間內,榭爾提斯一腳踹開了衣櫃。

    兩把散發黑色光澤的金屬製劍鞘。

    以鉻瓷建構而成的雙劍用劍鞘。機械水晶事先將它們留給了自己,沒想到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他取出藏在床底下的雙劍,收入劍鞘,然後交叉固定在背後的腰帶上。

    ——自然區西側,第四區域。

    襲擊天結宮隊員的「某人」所在之地,也是華宮出示的幽幻種出沒預測地點。

    剩下八個小時。

    依夏告知的時限,恰好就是今天的正午時分。

    儘管猜不出這究竟意味著什麼,但想必絕不是好事。若要防範未然——

    「爛……應該來不及了。」

    天結宮一層。

    帶著雙劍,榭爾提斯來到通道上,跑過空無一人的大廳。

    能和千年獅聯手固然多了一層保障,但她想必已經和煉護士組成了部隊。

    團體行動的缺點,在於統率的耗時。召集部隊成員、準備運輸車、確定作戰計劃。出發恐怕在天亮以後了。這麼一來,或許無法在今天中午前趕抵第四區域。

    依夏也明白這點,所以才打算一個人獨自前往。

    「……要是讓莫妮卡知道了,一定會阻止我吧。」

    因為這種行為逾越了教官的指示?不對——即便和這無關,她還是一樣會阻止自己吧。見到隊友拖著無法參加訓練的身體前往戰場,莫妮卡肯定不會允許……因為她就是這麼一名打從心底關心同伴,從前曾在巫女的道路上奮鬥過的女性。

    所以不能說。

    必須默默動身,然後默默結束一切。

    「車庫就在這邊吧。」

    穿過天結宮的隊員專用通道,來到塔外。昏暗的世界。天空僅邊緣處微微泛白,連鳥啼聲也聽不見。

    一路跑到室外訓練場後,長方形的巨大黑影終於慢慢顯現。室外燈照耀下的白色牆壁,以及位於牆壁中央的巨大卷門離自己愈來愈近。

    車庫——歸屬於護法院的數十台運輸車所停放的倉庫。

    「……雖然還不是很熟悉,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榭爾提斯看中一台兩輪驅動的高機動電動車。在限乘一人的情況下,最高速與機動性都超越了運輸車。

    這時——

    「如果要去自然區,這台機體比較合適哦。」

    車庫的天花板投下了強光。

    「第二十一型浮遊行駛式。最大馬力七百五十希爾。最高速固然不如那台機體,但由於不是以車輪行駛,而是浮游滑行式,所以能穩定行駛在自然區未鋪設路面的區域。」

    打開車庫照明開關的人物——頭戴附眼罩機械帽的少女,指著一台深藍的浮游驅動車說道。

    「真是的,多虧我一直沒放鬆監視。」

    「……華宮?」

    「你的臉上似乎寫著『我怎麼在這裡』對吧?畢竟一群正護士和煉護士大清早聚在一起開會,即便我再不情願,也會聯想到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鏘——華宮踢了一腳全藍的機體。

    「莫妮卡也知道,我在塔內塔外偷偷裝了幾百台的攝影機。一半是出於興趣,另一半則是塔制局的委託。於是,當我發現外頭慌慌張張,打開畫面一看,果然就看見某個眼熟的傢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當然就是你。

    帶著挖苦的語氣,少女意有所指地告知。

    「居然在這種算不上清晨的深夜裡,一個人偷偷跑來車庫……我應該說過,調查幽幻種時我也要一併同行吧?」

    「不是的,華宮。聽我——」

    他忽然把話吞了回去。

    不行,不能再浪費時間解釋了。

    「我要去的地方……是自然區的西側,第四區域。」

    「什麼嘛,果然是去調查幽幻種。和我提供的資料地點一模一樣——」

    「目的不是調查幽幻種。」

    「怎麼回事?」

    「總之沒時間解釋了。這次能不能放我一馬?」

    嗯——將手指抵在嘴邊,華宮沉思著。

    「看來你真的很急呢。好吧,這種時候我就不再多問。不過,條件是我也一起去。」

    ……果然。

    自己早有心理準備,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想這個條件並不壞。一起同行的話,我保證不會將今天的事情說出去。還有這台機體,就由我來駕駛如何?開起來肯定比你開的還要舒適多了。」

    「……你就這麼想弄清我的目的?」

    「是的。你連莫妮卡都蒙在鼓裡,究竟想到哪去呢?要是願意讓我跟去,我會替你保守這個秘密,不讓莫妮卡知道。」

    怎麼辦?考慮到華宮的性格,若是現在拒絕,想必會糾纏著自己繼續追問。沒時間陪她耗下去了。

    「……我知道了。不過答應我一件事,如果感到危險就當機立斷逃跑。」

    「就這麼說定了。」

    點點頭,少女坐上了機體的駕駛座。

    「來,你坐在副駕駛座。現在這時間,黎明的晨風很舒服哦。」

    3

    風的呼嘯。

    坐在滑行地面般一路急馳的電動車上,耳邊的風聲就彷彿笛音般尖銳,帶著說不出的哀愁。

    ……和那時候一樣。

    幽幻種對天結宮的大規模侵略。在高度兩千公尺的上空與統率個體交手時,那裡的風聲。一種如啜泣般——風直直灌入浮游大陸的聲音。

    「榭爾提斯,榭爾提斯!你聽到了沒!」

    「咦?啊,嗯嗯。我沒事。」

    聽見華宮在前方駕駛座上拉高的語調,榭爾提斯敲了敲她的肩膀做出表示。

    「什麼沒事?分明就已不在焉的樣子。」

    「我只是在想事情罷了。」

    「這就叫心不在焉。真是的……『感到危險就當機立斷逃跑』,這可是你對我說的哦。」

    少女歎息道。

    「話說回來,正護士的救援部隊真的全數潰敗了?」

    「我並不打算瞞你。這個消息,教官今天應該也會向候補生宣佈。」

    「……太難以置信了。」

    「我也一樣不敢相信。不過……」

    「不是這樣,我指的是你。」

    駕駛座上,華宮握住方向盤的手更用力了些。

    「將兩隊候補生,甚至將包括巫女見習生在內的正護士部隊擊潰的怪物……若這種敵人真的存在,你為何打算一個人去對付他?是因為那個叫依夏的正護士向你哭訴?還是被名叫吉恩的雙槍士傳染了英雄氣概?怎麼看都太魯莽了吧?」

    「……說得也是。」

    聽完華宮一口氣說出的這些話,他竟微微露出笑容。

    「或許真是如此吧。不,我想正如華宮你所說的那樣。要是被莫妮卡知道,也許會阻止我……真的很奇怪對吧?身體明明還沒完全康復,甚至醫生也只允許我每天揮劍一個小時。」

    「既然如此,又是為什麼?」

    「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那兩人從不對我敬而遠之……這一點令我感到很高興的緣故吧。」

    在候補生中擁有超群的實力,獨自一人穿著黑色外套,如此顯眼卻又隱瞞著自己過去的異端候補生。

    但就和莫妮卡一樣,那兩人明知這點,仍願意邀自己加入部隊。

    「這麼說或許挺自虐,不過我真的覺得,假如當時和他們一起參加任務的話……說不定有我能夠幫上忙的地方。」

    「……這樣啊。」

    嘰——電動車在半空中緊急停止。

    浮在距地面數公分的機體慢慢著陸,動力機關的驅動聲也逐漸消失。

    「我們到了。自然區西區,第四區域。照你所說的,我把電動車停在這裡。你真的打算徒步探索嗎?」

    「嗯。第四區並不大,況且靠自己的雙腳,確認起來比較方便。」

    ……剩三小時嗎。

    車上的電子畫面,顯示的時刻為九點。匆匆確認一眼後,他跳下電動車。蔥綠的大地。通往平緩起伏,一望無際的草原入口處。接下來三個小時的探索,將要繞遍這片廣大的草原。

    「你走得動嗎?」

    「我會跟上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對發脾氣的少女微微苦笑後,榭爾提斯開始往草原走去。

    *

    「等等,榭爾提斯……等我一下!」

    回頭一望,華宮正從距離自己十公尺以上的後方急忙跑來。

    「請不要只顧自己好嗎?你走得太快了。」

    「會……會嗎?」

    事實上,自己的確為華宮放慢速度了。

    記得在浮游島上和莫妮卡一同步行時,儘管腳下是密佈的樹根,速度仍比現在要快上許多。

    「我的體型小,每步都會被拉開一點距離。啊,你……你可別誤會!我絕對不是承認自己的腳短。」

    ……還真愛說話呢。

    莫妮卡的性格沉默寡言,華宮相形下就給人一種強烈的對比。

    「很抱歉,不過我必須加快動作才行。」

    「我知道。我也不是無緣無故走得這麼慢哦,路上我一直在收集資料。」

    一邊在飄浮的機械球體上打字,少女繼續步行著。

    她之所以落後,並非純粹是步行速度的緣故,很大一部分是由於專注在這種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操作上。

    「我從剛才就很好奇,那顆浮在空中的球體是什麼?那也是機械?」

    「你終於開口問了,這是我開發的物品之中最滿意的傑作。」

    華宮興奮地撫摸著飄在自己胸前的機械球體。

    形狀是完整的球體,大小是孩童雙手合抱的程度。顏色帶著金屬光澤,僅能看出是某種機械。

    「這小東西叫『機械珠』。一言蔽之,就是隨身用的演算終端。也稱為『會走路的大演算機』,可以連接我研究室裡的母體演算機,進行超高速的演算。如你所見,內建了推進機能,能夠寸步不離地跟隨我移動。」

    將這番說明在腦中大略整理了一下。

    榭爾提斯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個身穿工作服,喜歡發明的少女。

    「很像艾莉亞會製作的機械呢。」

    「她才不會做。」

    少女忽然停下腳步。

    「沒錯,她才不屑做。她對這種實用且高性能……卻平凡無奇的東西根本沒興趣。」

    「平凡嗎?我倒覺得很了不起。」

    「……雖然還有很多意見,但姑且先將你的發言當作一種稱讚好了。說到這個,你跟艾莉亞彼此認識對吧?她曾經談論過我嗎?比方說,當她向你提起我的時候,對我的評價如何?」

    「這個嘛,好像是機械和計算方面都很強之類的。」

    「……說得也是。」

    呼——華宮吐了一口氣,聽起來有些淒涼。這句話應該是稱讚,為何又會笑得如此悲哀?

    「艾莉亞還說,每當和你競賽的時候,她總是敗下陣來呢。」

    「沒有錯,每次都是我獲勝哦……不過,那畢竟是凡人眼中的結果罷了。」

    摸了摸機械珠,少女再度邁出雙腳。

    「我們邊走邊聊吧。我第一次遇見她,是在天結宮機工局主辦的『自製計算機王錦標賽』上。這是整個浮游大陸上,有超過千人以上的同好齊聚一堂,彼此切磋技術的一大活動。」

    「我聽艾莉亞說過……機工局偶爾會舉辦奇怪的活動呢。」

    「因為機工局裡,同樣也聚集了一群可愛的怪胎。先不說這個,在那次的大賽上,包括預賽的筆試和決賽,我都以壓倒性的成績脫穎而出。老實說,由於實在贏得太輕鬆,我甚至覺得有點掃興了…………不過。」

    少女恨恨地扭起嘴唇。

    「看了另一個同樣突破決賽的選手成績,我感到很錯愕。那個人,在預賽的筆試和決賽中,成績居然都遠遠在我之上。我想你應該知道,那個人就是——」

    「艾莉亞?」

    「沒錯。然後,在決定命運的最終決賽中,我們的題目是『創造性的破壞』。要在兩小時內,現場製作出一台超脫既有計算機框架的全新計算機。我完成的,是保有計算機功能的同時,還可製作文件並以電子郵件方式傳送,另外附加聽音樂功能的計算機。這自然獲得了評審們一致的好評,認為『立刻就可量產上市』。」

    「那種高性能的機械,竟然兩個小時就做出來……」

    這還用說嗎——見到華宮只是平靜點頭的模樣,對她而言或許真的是小事一樁吧。

    「我當時認為自己贏定了。然而,當艾莉亞的計算機亮相時……我這輩子第一次打從心底感到了敬畏。這個女人,絕對是我一生之中必定要超越的敵手。」

    「……那東西真有這麼厲害?」

    「會爆炸。」

    「咦?」

    這女孩說了什麼?

    「艾莉亞做出了一台『超高性能高威力的煙火計算機』。你想想,計算機不是有『0』到『9』的數字嗎?按照一定的規則輸入,三秒後就會大爆炸,並朝空中發射煙火。

    而且依照數字的不同,煙火的顏色及規模也有所變化。就連真正的煙火專家,也會對這種設計自歎不如。」

    「…………」

    「於是,她的計算機,把觀眾席連同評審一塊炸飛了。充滿藝術性的威力及煙火。彷彿仰望星空般,稍縱即逝的美就這樣活生生呈現在眼前——」

    「這根本不行嘛。」

    「你在胡說什麼啊!聽好,對研究者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獨創性哦。會爆炸的煙火計算機,普通人能想得出來嗎呼就算想得到,也沒人肯動手去做。可是,評審卻一致認定我是冠軍……那群凡人真是的。任誰看了都知道,冠軍應該非艾莉亞莫屬才對。」

    「不,我覺得挺公正的。包括被炸到的恨意在內。」

    然而,走在一旁的她卻似乎完全聽不進去。

    「往後的大賽也是一樣。包括全自動惡作劇電話,還有驅除蟑螂用的火箭筒等,她每次總是做出超乎我想像的東西……不知不覺中,她的開發就成了我的一大樂趣。我常在想,艾莉亞這次又會做出什麼玩意兒。可是在最終決賽中,評審始終無法體會艾莉亞的發明有多偉大,到頭來又是我獲勝……簡直愚蠢極了。誰都看得出,勝利只屬於艾莉亞一人。」

    原來如此。在一般人的眼中,冠軍是華宮,但華宮本身則是青睞艾莉亞。這樣一來,艾莉亞所謂「每次都是我輸」的說法就能理解,也難怪獲勝的華宮會燃起敵對心了。

    「嗯……來龍去脈大致瞭解了。不過我對輸贏的標準有點疑問。」

    「常有人這麼說。總之,這就是所謂的強強對決——大眾無法理解其中的高層次境界,也是理所當然的。」

    咳咳——華宮清了清喉嚨。

    「話題回到機械珠上。其實這小東西,保管著我至今在天結宮收集到的所有資料哦。研究室的器材反倒是專門用來演算的。」

    「那就一定很重要了。」

    「沒錯,因為裡面也存放著三年前——莫妮卡所崇拜的那名雙劍使的資料。」

    彷彿將人吹倒的狂風,自腳下呼嘯而過。

    「撇開莫妮卡,我有事情想和你單獨談談。」

    「……有必要現在說嗎?」

    「不用擔心,你邊走邊聽我說就是了。更何況,這算是很無聊的臆測及推論。單純的懷疑、幻想…………還有一則故事。」

    帶著飄浮的機械珠,華宮走在前方。

    「莫妮卡表示,她成為護士的關鍵,是因為從前有個崇拜的雙劍使,年僅十五歲便晉陞至煉護士階級的少年。根據我的調查,少年似乎和千年獅雷奧的交情相當深厚。然而,他三年前卻忽然消失在天結宮。有種說法是,他墜入穢歌之庭而殉職,但真假不明。因為一切有關他的資料,都從天結宮的中央電腦裡消失了。」

    「……莫妮卡也這麼說過呢。」

    天結宮的中央電腦裡並無當年的資料。兩年前自己從穢歌之庭返回時,就被當作「不存在」而全數刪除了資料才對。

    「不過,將時間軸移動到現在,問題才正要開始。」

    沒有停頓,華宮繼續說了下去。

    「大約一個月前,天結宮來了一名雙劍使。明明是剛入宮不久的候補生,卻具備了足以戰勝正護士的過人身手。據傳,他和千年獅雷奧、爛,還有幾位巫女都彼此認識。但另一方面,有著如此不凡的實力和人脈,其過去卻是一片空白。對此絕口不提的這名少年,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名字,以及年約十七歲。」

    我指的就是你——僅能看見側臉的華宮,語氣中充滿了這種意味。

    「調查至此,要推測就比較容易了。莫妮卡所崇拜的少年,當年約十五歲左右。這麼一來,三年後應該就是十七、十八歲了。於是——過去和未來的齒輪契合了。身手不凡的雙劍使、十七歲、與千年獅雷奧有著很深的交情。湊齊了這些要素,疑問便足以昇華為確信。」

    華宮停下腳步。

    緩緩轉過來的她,直直注視著風中搖曳的黑色外套。

    「你的外套,是天結宮的舊式儀禮服吧。雖然重新裁剪過,但根據我比對資料的結果,可以確定是一模一樣的。」

    「你是說,這就是我以前待過天結宮的證據?很抱歉,這外套是別人給我的。」

    華宮忽然不再開口。

    關於外套一事,機械水晶從前也曾警告過。但既然能設想到這種狀況,事先準備掩人耳目的答案也並非難事。

    「……也對。這種可能性雖小,但也不能不考慮進去。所以我才遲遲不願意告訴莫妮卡。」

    呼——氣息自她的雙唇呼出。

    「我知道自己是非常典型的尼爾之民。大家都說我們是戒心很強的種族,但反過來看,對於值得信賴的人從來不會吝惜提供協助。我對莫妮卡也是如此。因為她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想做出令她覺得高興的事情。」

    將視線筆直投向前方,華宮僅露出側臉,在草原上一步又一步地走著。

    「假如……這是假設哦。假如莫妮卡知道原本已經喪生的那名雙劍使還活著,她想必一定會非常高興。這既可以成為她邁向正護士的新動力,整個人也將變得有活力起來……但我不想讓她空歡喜一場。倘若最後發現是別人,我就等於傷害了莫妮卡。」

    ——原來都是為了莫妮卡。

    榭爾提斯在心中悄悄訂正了原先對華宮的印象。自己一直認為,她的好奇心純粹出於自身的慾望罷了。

    其實華宮的好奇心,正發自於為朋友著想的意念深處。

    「所以,我才想避開莫妮卡,和你兩個人單獨談談……我直接說出結論吧。我懷疑,三年前那個據傳喪生的雙劍使就是你。」

    沒錯——這個問題無疑是自己和機械水晶最想迴避,同時也是華宮一直深藏在內心的疑問。

    「你是說墜入穢歌之庭一事?」

    「那可能是天結宮故意散佈的假消息。墜入穢歌之庭的人,從來就沒能活著回來,

    因此不在我們的討論之列。實際上是私底下奉了某道密令,如今才又終於回來——以上就是我的假設。」

    「是嗎……」

    在狂風的吹拂下,不知何處飄來幾片樹葉。視線追逐著樹葉一併望向天空,榭爾提斯茫然地開口。

    ……墜入穢歌之庭的人,從來沒能活著回來嗎……

    ……這也難怪了。叫大家相信反而是件難事。

    到頭來還是如此。墜入穢歌之庭卻生還的少年,以及他身上帶有魔笛一事,根本沒有人會去相信。所以,一旦被世人所知,就會演變成足以撼動整個天結宮的大騷動。這是不容允許的。為了自己,也為了優米。

    「你願意回答嗎?」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不帶一絲猶豫的回答。

    畢竟會令自己猶豫的第二個答案,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了。

    「浮游大陸這麼大,想必有很多和我相似的人。關於這件事,我想只是碰巧那個跟我很像的人三年前在天結宮待過罷了。」

    「……原來如此。」

    不久,少女深深歎息。

    「雖然很對不起莫妮卡,但看來我還是不能告訴她。」

    「對不起,讓你的期待落空了。」

    「別放在心上,有朝一日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這句話的含義。

    或許就代表著,華宮如今仍在懷疑自己吧。

    「這倒無所謂,不過我們是不是該收收心了。」

    他展開雙手,向華宮示意。

    一開始走來的起點已經沒入地平線,如今朝四周放眼望去,淨是綠色的稜線緩緩向外延伸的光景。

    ——自然區西區,第四區域。接近其中心處。

    「我本來就很專心,一直在確認這小東西的搜索畫面。」

    日光下泛著耀眼銀色的機械球體。面向華宮的前方裝有畫面,上面似乎顯示著搜索結果。

    「目前偵測到一個頗有趣的反應。就在過了丘陵那邊。」

    她指著綠色的稜線,方向就在兩人的左前方。也就是越過這一帶視野最良好的丘陵之後,位於其遮蔽處的位置。

    「看得出是什麼嗎?」

    「對像沒有任何動作。很有可能是某種物體。」

    ……物體?在這片草原的正中央?

    若是接近居住區的自然公園,還能看到紀念碑,但這裡是自然區的內部。在這片自然原貌的草原上,竟會特地擺放人造的物體。

    「好奇怪。我也沒聽說過這裡裝了氣象觀測機之類的機器。」

    「總之過去瞧瞧吧。」

    他加快腳步,在前方引導著一臉不解的華宮。覆蓋大地的無數草花就如同綠色的地毯,每踏出一步,鞋底都能感受到輕柔的觸感。

    「這地方真讓人心曠神怡。風也很舒服。」

    「…………真的是這樣嗎?」

    「咦?」

    稍後登上丘陵的華宮,榭爾提斯默默為她指向前方。

    物體。

    丘陵下方的十公尺處,擺放著一樣可稱為透明玻璃容器的物體。內部注滿了藍色溶液,容器底部有無數的氣泡不斷向上湧出。

    而浸泡在液體內的,則是深紫色的野獸

    關著幽幻種的水槽,就這樣孤伶伶地擺在眼前。

    「什麼…………!那究竟是……」

    身旁的少女顫聲道。

    「——完全一樣。」

    瞪著與週遭格格不入的物體,榭爾提斯默默屏息。

    與莫妮卡前往浮游島時,自己也見到了相同的東西。那間研究室的水槽已經被幽幻種破壞。既然如此,眼前的難道是另外一個?

    「華宮你退下。那只幽幻種是真的。」

    他將手伸向固定在腰帶上的雙劍。無論是誰,又是為何而設置,這東西——絕對不能存在於浮游大陸上。

    「榭爾提斯,你在說什麼……如果那是真正的幽幻種就太危險了!」

    「讓它醒過來後更危險,趁目前還在沉睡——」

    剎那間,他望見了延伸至自己腳邊的黑影。

    自己和華宮的影子。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出現在地面的小黑點。

    ……影子?是什麼的影子?

    就在注視腳邊時,小黑點慢慢擴大————最後,變成足以吞沒兩人影子的大小。

    一股寒意竄上了背部。

    「臥倒!」

    「咦……呀啊啊!」

    不待回答,榭爾提斯抱著華宮往身旁跳去。

    同一時刻。

    兩人剛才所在的丘陵被某物擊中——破壞橫掃了一切。

    光聽便幾乎令人昏厥的轟鳴聲,以及彷彿大規模爆炸的衝擊波,兩者以丘陵為中心

    朝全方位擴散而去。

    「……唔!」

    受落彈點傳來的衝擊波影響,兩人的身體向上浮起。在被高高拋起的情況下,他抱著華宮,勉強在空中穩住了身子。接著左手護住華宮,右手撐在地面並翻滾,藉以化解衝擊。

    「丘陵呢?」

    華宮說不出話來,整個人愣在原地。

    被狠狠刨開的紅棕色地面。方才兩人所站的丘陵完全消滅,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坑洞。

    「……在我『黃金六面體』面前,無人能敵。」

    低沉的聲音,自坑洞的最底端傳出。

    沙沙……沙……沙沙……

    爬上紅棕色坡面的,是一名體型高大的男子。

    全身裹在褪色的土黃色長袍內,就連手指也收進衣袖裡的詭異樣貌。身體各處裝有勒住長袍的機械環,可以清楚見到頸部、肩膀,以及在肘部緊緊壓迫手腕的模樣。

    ————這傢伙?

    僅面對面,就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威壓感。

    直覺立刻告訴自己,這名男子就是元兇,同時……也是深不可測的怪物。

    「我叫瑪哈。『黃金』的瑪哈。」

    宛如詛咒般,來自長袍深處的名號,這便是宣戰佈告。「現在開始介入,排除目擊者……」

    自然區西區,第四區域。

    距離瑪哈和伊格尼德會合,還剩一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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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章 「零—粉碎黃金者—」

    1

    「就是這傢伙……擊潰了所有正護士……?」

    頭戴機械帽的少女率先大叫。

    「你……你究竟是誰!?我們可是天結宮的正式隊員哦!」

    「…………」

    瑪哈。如此自稱的男子不發一語。

    只是緩緩從坑洞內一步步向上爬來。

    「聽……聽到我的話了嗎!你到底有何目的——」

    「沒用的。」

    榭爾提斯立刻出聲打斷。他從背後的固定帶拔出雙劍,反手握住。「他完全聽不進去。」

    瑪哈身上的威壓感顯然帶著敵意。接連擊潰三支天結宮部隊的對手,想必不可能好好聽自己說話。剛才的偷襲正是最好的例子。

    ……這傢伙,剛剛稱我們為目擊者。

    關著幽幻種的神秘水槽。這麼一來,這名男子便是守護者,用以排除一切接近水槽的人。

    「華宮。」

    他壓低聲音,僅讓對方聽見。

    「我要動手了。離我遠一點。」

    「咦?可是……」

    「不用擔心。」

    丟下了這麼一句後,榭爾提斯再度盯緊瑪哈。

    ——依夏曾說這傢伙是人偶使。

    將自己的沁力附加於物體上並進行操控的術者。操控的物體與質量取決於術者的力量大小,但若是被拉開中距離以上的空間,則會變得相當難纏。

    ——既然如此,就搶在他使用「人偶」前發動攻擊!

    跳躍後的衝擊產生了旋風。

    噠。榭爾提斯留下殘影,用力蹬向大地。挾帶著腳下足以產生旋風的高速,他將身子壓低至極限,就這樣直直衝向了坑洞。

    高速下,週遭的景色令人眼花撩亂。轉眼間,他便縮短與瑪哈的距離,迎著陽光舉起耀眼的雙劍——

    這個瞬間。

    「我,規定森羅萬象。」

    藏於長袍下的男子,嘴角清晰地上揚。

    「扎……汰……汰汰汰拉……卡……」

    男子口中發出奇妙的聲音。

    ……什麼?

    瑪哈就在自己眼前。只要一揮劍,便可決定勝負的這個關鍵時刻——某種非常不祥的直覺,化為了寒顫於全身擴散開來。

    「扎扎卡扎汰…………汰……扎卡拉卡拉……扎汰汰汰扎卡卡卡扎汰扎卡扎汰…………拉汰……拉卡扎扎卡卡汰汰……扎……扎扎……卡拉卡拉……扎汰汰汰汰……」

    噗咚。

    坑洞的坡面上竄出某種物體。

    黃金樁。

    以媲美子彈的速度,由地底射出了數不清的樁條,如長槍般銳利的前端,對準了自己襲來。數量高達數十、數百根。

    ——這些全都是人偶?如此不可思議的數量,真有人能夠操控?

    「唔!」

    耀眼的銀閃。

    面對眼前的大範圍射擊——榭爾提斯揮動手中的雙劍。他逐一砍斷、砸毀及撥開尖銳的前端,將飛來的樁條悉數彈回。

    灰濛濛的沙土揚起。被雙劍砸碎的樁條失去金色外表,化為了沙土。

    ……不是黃金製成的?土塊形成的樁條,竟有黃金的光澤?

    「規定。樹根覆蓋世界之夢。」

    瑪哈低語的同時,腳下的大地開始晃動。

    刷——感覺腳踝被纏住,他的視線隨之投向腳邊。

    「……樹根?」

    右腳的腳踝,纏上了一條檜木色的暗沉樹根。比人類手臂還要粗的大樹根部呈螺旋狀纏繞。

    「規定。」

    瑪哈的腳邊,某物自地底鑽出。

    兩頭帶鬃毛的公獅子像。

    「以土塊模仿創造。顏色『深紅』、性質『雄壯』、形狀『獅子』。以兩頭之數顯現吧。規定排除眼前之敵。」

    高度直逼成人身高的兩頭巨大獅子。

    最初還是土塊的獅子像,雙眼開始發亮,體表如帶有火焰般,變成耀眼的紅寶石色。

    「……難不成?」

    注視著眼前的現象,榭爾提斯理解了瑪哈的術式為何。

    在瑪哈左右兩旁咆哮的紅獅子。它們是在浮游大陸上極少接獲發現報告,傳說中的幻獸。

    「榭爾提斯!」

    「別過來!」

    出聲制止了想飛奔過來的華宮,他接著砍斷纏住腳踝的樹根。

    ——現在亂動的話,華宮也會被攻擊。

    充滿敵意的紅獅子齜牙咧嘴。看準了從左右兩旁直撲而來的兩頭獅子,榭爾提斯主動迎上前去拉近了距離。

    整個人躍起,躲開上方襲來的利爪,再以左手的劍擋住另一頭獅子的爪子。

    「喝!一

    強忍左肩胛骨咯咯作響的劇痛,他將右手的刀身砸向獅子的下顎。

    野獸慘叫一聲。下一刻,眼前的獅子化為大量沙土紛紛掉落在地……另外一頭呢?

    抬起臉的同時,遠處傳來了少女的尖叫。

    「華宮!」

    彷彿將風拋在原地般,接近音速的奔跑。

    鎖定站在原地毫無防備的少女,獅子就要狠狠撲上。看準其背後,榭爾提斯擲出右手的劍。刀刃掠過鬃毛旁,逼迫獅子暫時停下動作。

    掌握此一瞬間的空檔,他以左手的劍砍向幻獸的背部。

    「不要緊吧?」

    「是……是的。」

    低著頭畏縮不已的少女面前,紅獅子逐漸變回土塊。

  「榭爾提斯,這個術式是——」

    「規定。世界化為岩石。」

    華宮還末說完,便被瑪哈接下來的詠唱打斷了。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伴隨撼動地面的地鳴,腳下的大地開始下沉。與之相反的是,身旁聳立起如門扉般必須抬頭仰望的巨大岩塊。不只一兩塊,而是全方位的。無數的巨岩,以滴水不漏的壓倒性高密度壓迫而來。

    短短數秒內,巨岩形成的牢籠便完全包圍了兩人。

    「被困住了!?」

    「……不。」

    仰望著連太陽也遮蔽的巨岩,榭爾提斯的背上冒出一股寒意。被岩石困住僅僅是第一階段。第二階段則是這個牢籠本身——

    「以重壓排除。」

    劈啪——數十噸質量驚人的巨岩牢籠裂開。

    剎那間,覆蓋於頭頂的巨岩屋頂崩塌,以海嘯之勢直落而下。即便是碎裂的岩塊,體積也都大於一名成年男性。令人不敢想像總質量究竟有多少。

    「會被壓扁的!」

    「抓緊了!」

    抱著尖叫的華宮,榭爾提斯在岩石間的極小縫隙中不斷跳躍。

    以雙劍撥開無法躲避的尖銳石塊,並在下墜的巨大岩石斜面上落腳。兩人就這樣一路飛奔至岩石的最上段。接著跳到其他的巨岩上,沿著每塊巨岩的空隙逐漸繞至牢籠的頂端。

    「……好厲害。真是不可思議的運動能力。」

    抱在左肩處的少女讚歎道。榭爾提斯則對此視若無睹。

    ——出來了。

    脫離崩塌的岩石牢籠後,兩人在其餘完好的頂部巨岩上落地。站立於高聳的岩石,他直瞪著站在遠處的長袍男子。

    …………依夏說得沒錯。

    儘管同樣是人偶使,操控的「物體」等級卻有如天差地別。能夠精密操控如此沉重的岩石來困住對手,並隨心所欲地摧毀岩石本身的術式。這比起在天結宮遇見的任何一名沁力術者,或許都要強大許多。

    …………不過,非常不對勁。

    這名男子的術式﹒重點並不在於物體的操控本身。而是操控前所進行的————

    「規定。」

    瑪哈的腳邊生出了巨鳥像。

    帶有沁力,散發金色光輝的石像,在被賦予的定義下逐漸變化。

    「抽取地底的有機模仿創造。顏色『黑色』、性質『激昂』、形狀『鳥』。體內帶火焰顯現吧。規定捲入並破壞眼前之敵。」

    形成銳利的鳥喙和爪子後,漆黑的怪鳥開始拍動那強而有力的翅膀。

    對準兩人所站立的巨岩——怪鳥依瑪哈的指示緩緩飛來。這種自然界鳥類無法做到的遲緩動作,最多僅相當於一名成人的步行速度。

    ……好奇怪。

    體積龐大又如此緩慢,就彷彿叫人直接將它擊落一般。

    「等等!」

    「咦?」

    不知不覺中,華宮緊緊拉住了自己的左衣擺。

    「地底的有機…………體內帶火焰?」

    少女口中念著瑪哈剛才的詠唱內容。她對於接近中的巨鳥視若無睹,只是不斷重複著剛才的那些話。

    「激昂……火焰在體內…………有機……抽取……也就是有機……化合物?」

    下一刻,她觸電般抬起頭來。

    「榭爾提斯,那不是鳥。是鳥形的炸彈!」

    「……炸彈?」

    「火的有機化合物!那隻鳥本身就是會引發大爆炸的化學物質。不能擊落它,否則震動會引發高熱和衝擊波!」

    「該怎麼做?」

    「方法是——」

    少女的呼喊太遲了。

    早在華宮接下去開口,榭爾提斯做出反應前,漆黑的怪鳥便撞上腳邊的巨岩。緊接著——

    視野染成了一片白色。

    火焰及衝擊波以超越音速的高速度擴散開來,將一切吞噬、掃蕩。

    少年和少女所站立的岩石被分解成小石子。原先為草原的大地遭到焚燬,化成一片紅棕色的焦土。

    僅剩下不斷冒出的濃密黑煙。

    「………………」

    熱浪掃過的大地上,瑪哈無動於衷地注視著爆炸的中心點。濃煙被風吹散後,視野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慘遭焚燒的焦黑大地。

    被爆炸的衝擊波所分解的岩石碎片。

    然而,爆炸中心卻不見兩人的身影。

    「…………判斷已逃走。」

    他平靜地念道,然後轉過身去。

    「…………剩四十七分鐘。」

    保持著抬頭仰望水槽的姿勢,瑪哈再度靜止了。

    *

    ——應該還不至於找到這裡吧。

    自下方望著長袍術者的背影,榭爾提斯呼出了一口氣。

    「你沒事吧?」

    「……是……是的。」

    緊緊貼著自己的少女低聲回答。

    地面上產生的無數裂痕,兩人就躲藏在當中的一處。翻動了整塊地盤的巨岩牢籠,以及最後的大爆炸。這些由瑪哈的術式造成的大地傷痕,對方應該料不到兩人就藏身於其中,想必也沒有用在搜尋的術式。

    「……真不敢相信。這就是人類的術式嗎?」

    華宮緊咬著蒼白的嘴唇。

    「足以翻動大地本身的質量操控。人偶使能操控的質量,最多只有數百公斤。但剛才的岩石起碼有幾十噸重。真是亂七八糟……」

    「問題不在這裡。」

    「……你是指剛才的紅獅子和怪鳥?」

    他默默點頭。

    原是土塊的物體,獲得瑪哈的沁力後開始活動。紅獅子以不遜於真正獅子的靈活動作襲擊,而怪鳥則是被賦予了和目標一同自爆的特殊能力。

    「還記得嗎?那傢伙說了一句『規定森羅萬象』。」

    「你認為那名男子的沁力術式,能夠創造並操控一切事物?這不可能。就像莫妮卡經常掛在嘴邊的,沁力並非無所不能的力量。所以才需要歷經血淚修行。」

    「我也這麼想。不過……」

    紅獅子、怪鳥以及撼動地下深處的巖盤一事,這些都是事實。那名男子的術式,無疑是至今所見最驚人的。

    「我個人在意的,是那段奇妙的詠唱。」

    「你是說『規定』嗎?他還說了什麼性格、顏色之類的。」

    「不。最詭異的是前一句『拉卡扎扎卡卡汰』這種昆蟲振翅般的聲音。」

    咚——她用手指敲了一下眼罩。

    「發現了嗎?那段詠唱僅由『拉』『卡』『扎』『汰』四個字構成。另外,比起『卡』

    『扎』 『汰』的使用頻率,『拉』的次數顯然少了許多。這其中必有什麼法則……那段詠唱一定藏有重大的秘密。」

    那麼短的時間內全記住了?

    「我不是說過,這小東西是我的傑作嗎?剛才全都錄下來了。」

    華宮抱著機械珠說道。

    「可想見的是……那四個字的詠唱是主儀式,至於『規定』開始的部分純粹是第二波。」

    「我也有同樣的看法。那四字詠唱就像裝填子彈一樣,而發射的扳機為『規定』之後的第二詠唱。不過……即便這個假設正確,若不能解讀出四字詠唱,也就毫無意義了。」

    「你辦得到嗎?」

    「時間夠的話,我有把握。不過我無法在這裡進行。」

    這又是為什麼?

    在開口詢問前,少女搶先搖了搖頭。

    「短時間內的解讀無法保證精準度。進行錯誤的解讀就會造成錯誤的指示,最終導致全滅,風險實在太大了。況且解讀的途中要是被發現,必定會遭到妨礙。進行分析時,我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所以有性命之虞。」

    「……這交由我負責。」

    「你要當誘餌來爭取時間?面對那種可怕的術式,我不認為你能有辦法保護我。」

    極為冷酷的宣言。

    在此同時,也是她所表現出的決定性不信任感。

    「之前說過很多次,我並不相信你。表面上是交給我解讀,自己去當誘餌,到了真正危急時說不定就拋下我一個人逃跑……也不怕你笑,我最擔心發生這種事情。」

    說畢,少女抱著機械珠的肩膀微微顫抖。

    她不斷想像自己被拋棄在那怪物面前的情景,以及自己遍體鱗傷、倒地不起的模樣。

    「…………是嗎。」

    如果在這裡的人是莫妮卡,她的答案或許會不同吧。

    倘若是可以托付一切的對象,她的答案或許會不同吧。

    這種決定性的隔閡——最終成為了自己與華宮之間所無法填補的信賴鴻溝。

    「所幸對方還未察覺到我們的所在處。只要看準時機,應該逃得掉吧。回到天結宮後就請求增援,我也可以專心解讀剛才的詠唱。接下來看要重新整頓,或是……」

    「嗯。」

    「你聽懂了嗎?那麼——」

    「我們在這分開吧。由我來拖住那傢伙,華宮你就返回天結宮。」

    「……咦?」

    「你說找機會逃跑,但對方可不會那麼輕易讓我們逃掉。」

    手指戳了一下華宮的機械帽,榭爾提斯笑道。這位表情目瞪口呆的少女,她的反應實在幼稚得可愛。

    「無法獲得你的信任,這件事錯並不在你。我很清楚問題出在我身上。對不起,我不能說出真相。」

    「那……那個……榭爾提斯……你做什麼?」

    「我要留在這裡和瑪哈交手。這樣一來,他就不得不專心對付我一人,華宮你也可以乘機逃走吧?」

    「你……你是笨蛋嗎?」

    「我不是笨蛋哦。我本來就打算一個人擊敗他。」

    「這就叫笨蛋!面對那種超乎常理的對手……更何況,你不是被吩咐過要好好療養嗎?就連醫生也不准你參加訓練,那副身體又能支撐多久?」

    「……還能撐一會的。」

    他輕輕按住後腦的傷口。啪滋——玻璃裂開般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劇痛由頭部傳遞至頸部,最後直抵背上。

    雖然不知能撐到什麼時候,但並不會很久。身體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傷口裂開的話就完了。

    ……能在護住傷口的情況下戰勝那名男子麼?

    ……不,我必須要贏才行。

    「我實在很好奇,那傢伙所說的『剩四十七分』是什麼意思?」

    瑪哈在排除外敵的同時,一步也不曾離開關著幽幻種的水槽。如此一名男子究竟有何目的?總覺得……不祥的預感愈來愈濃厚。

    要阻止他只有現在。再從這裡回到天結宮請求支援,一切就太遲了。

    「你是說,水槽裡的幽幻種會有變化?」

    「非常有可能——最糟的狀況是,他的同伴也會來到這裡。」

    「……你說什麼?」

    「倘若四十七分是一種時間限制,可以想見的是,當時間結束之後便會有人前來迎接。以這次來說,勢必有個人負責確認瑪哈是否順利保住了水槽。」

    「那個男人……真的有同伴?」

    「有的。」

    從沁力術士的角度來看,那名男子的實力相當驚人,其身份肯定不是像華宮那樣的研究者。那具困住幽幻種的水槽,應該是其他人製作出來的。

    「請……請等一下。假使那個怪物真有同伴……要是對方再現身的話,你絕對應付不來的。」

    「對吧?所以必須趁落單時將他擊敗才行。」

    僅長袍術者的實力就深不可測。若再多出一人,能不能保住自己都是個問題。

    「………………為什麼?」

    俯首的少女忽然抬起臉來。

    「為什麼你要這麼逞強?」

    少女的聲音中,帶著無比的純真。

    「我說錯了嗎?剛才的那些全都是猜測。可是……你卻要為了這種不確定的猜測而留下來?是正義感?虛榮心?自我道德?還是純粹只是賭上一口氣?我實在不明白,為何你要選擇和那個怪物繼續戰鬥?」

    沒有潔淨或污穢之分。

    有的僅是純真的,過濾一切不純物後所留下的————最純粹的疑問。

    「有個約好了的地方。」

    在塔的最頂層,優米所等待的場所。

    「我必須去一個地方,因為那裡有人在等我。」

    「那……那為什麼現在又——」

    正面迎上了華宮的視線,榭爾提斯——

    「……我不願愧對她。儘管身處在我所遙不可及的地方,她卻仍然一直等著我,就這麼等了好幾年……所以,我不能只是到她身邊。我想選擇一條令她真正欣喜的道路。」

    自己深信不疑的道路,必定就通往她所等待的場所。

    所以不願再走回頭路了。

    「來這裡之前,我見過了吉恩和依夏。」

    「我聽說了。就是昨天遇見的那兩人吧。名叫吉恩的雙槍士,據說為了保護叫依夏的少女而身受重傷。」

    「她哭了。」

    「……咦?」

    在醫院裡,人偶使少女哭了。為吉恩倒在自己面前卻無能為力而悲歎,為自己的弱小而哭泣。

    但即便哭泣,她仍打算獨自一人挑戰瑪哈。

    重疊在一起。

    為了替搭檔雙槍士報仇而勇於挑戰瑪哈的依夏。形單影隻的她,仍舊堅持去貫徹護士職責的身影——

    和一直等待墜入穢歌之庭的自己,不挑選必備的千年獅,也不配備護衛,卻仍然堅持扮演好一名巫女角色的優米,兩者的身影相互重疊了。

    「我不想讓她失望……因為我能體會她的心情。」

    「可……可是!你和那個叫依夏的女孩根本沒有任何關係吧?僅僅是體會她的心情,為何能做到這種地步?」

    「因為我們是同一座塔內的同伴,這樣就很夠了不是嗎?」

    就這麼一句話。

    華宮將想說的一切都吞了回去,久久低著頭。

    「……你和我正好相反。」

    略帶哭腔的聲音。

    「我只相信我能夠相信的人,可是你卻願意信任那些相信你自己的人…………」

    華宮喃喃低語,就彷彿在說給自己聽。

    「榭爾提斯……假如……這是假設哦…………假如我現在發誓輔助你,你也會相信我嗎?」

    「不。」

    搶在華宮開口前。

    榭爾提斯做了一個頑皮的笑容。

    「用不著這麼做,我打從一開始就相信華宮。當初拜託你的幽幻種出沒分析,你不是盡全力幫我完成了嗎?」

    「唔!……等……等等!等一下————」

    「好了,你一定要逃掉哦。」

    微微眨起一隻眼睛,榭爾提斯再度拿起了雙劍。

    戴著罩住眼睛的兜帽,瑪哈持仰望水槽。

    水槽中裝有伊格尼德捕獲來的幽幻種。為了在距離此處遙遠的浮游島上進行的「共鳴實驗」,所以才特地運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來。

    「…………」

    然而瑪哈心想。真是無趣。

    排除一切接近這個水槽的外敵。接下任務後已過了七十一個小時,剩一小時就大功告成。不過,這個任務真的需要親自出馬?

    到頭來,還是沒遇到能稱得上外敵的對手。能夠發揮「黃金六面體」真正實力的對手——與自己勢均力敵的對手。

    於是,瑪哈心想。

    這個任務毫無收穫。

    「…………」

    又或者,只有那名雙劍使。

    保護著另一名女人繼續戰鬥,最後甚至逃脫出自己的術式。如果是那名雙劍使——

    「…………」

    聽見腳步聲,瑪哈轉過身去。

    「——開始吧。」

    正午的陽光照耀下,兩把刀身散發著淡紫色光輝。

    沒有任何奇襲或詭計,有的只是愚直地一步步往這裡走來的雙劍使少年。

    榭爾提斯‧瑪格那‧伊爾就站在眼前。

    「…………」

    兜帽下,瑪哈露出不為人知的笑意。

    沒錯,正是如此。否則自己出現在這裡就毫無意義了。

    「扎……汰……汰汰汰拉……卡……」

    他再度開始詠唱。

    憑藉術式「黃金六面體」的操控和創造。

    「扎扎卡扎汰…………汰……扎卡拉卡拉……扎汰汰汰扎卡卡卡扎汰扎卡扎汰…………拉汰……拉卡扎扎卡卡汰汰……扎……扎扎……卡拉卡拉……扎汰汰汰汰……」

    一切只為了擊敗這名雙劍使。

    *

    「為什麼……為什麼男人這種生物,都那麼喜歡逞英雄呢?」

    藏身於裂縫中,華宮抱著機械珠閉上了眼睛。

    「光一個人,怎麼可能打贏那個叫瑪哈的男子?那種超乎常理的沁力術士。」

    「黃金六面體」實在過於無所不能。其中必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而且最有可能隱藏在詠唱的法則性之中。

    「不解開詠唱的秘密就贏不了……這點我應該早說過了才對。」

    不瞭解秘密,便無法戰勝瑪哈。

    既然如此————倘若知道了其中的秘密呢?

    若有人可以解讀瑪哈的詠唱,榭爾提斯就有勝算了嗎?

    「不……不可能!沒這回事!絕對沒有……這種事。」

    她拚命否定腦中浮現的想法。

    這絕對不可能。因為,這裡能做到的只有我一個人。我不出手幫忙,詠唱就無法解讀出來。

    沒錯……在我……相信他能戰勝瑪哈之前。

    「受了那麼嚴重的傷,到底要怎麼獲勝……」

    並非頭部的傷,而是在剛才的怪鳥引發大爆炸時——

    超越音速的火焰和衝擊波。兩人被捲入輕易分解了數噸重巨石的壓倒性爆炸之中,那個時候——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我…………」

    我一個人來不及逃脫。是榭爾提斯用背部替我阻擋,然後將我送到了這個裂縫中。

    背上則留下了爆炸所造成的燒傷。

    「……明知道我的個性這麼膽小……」

    遍佈頸部及後背的大片燒傷,是為了保護我而造成的嗎?

    ……這個問題根本開不了口。因為,自己害怕他會說出預料中的答案。

    「像我這麼膽小的生物……」

    這是什麼感覺?

    為何自己不趕緊逃走,仍留在原地呢?

    「…………莫妮卡……我也想和你一樣……」

    顫抖沒有停止。

    緊緊抱著機械珠的她,體內最深處的位置——

    「莫妮卡……請你…………賜給我勇氣。」

    拋棄一切?不。

    此刻正是下定決心之時。

    2

    「規定。世界齊唱『森林』。」

    地表的落葉、花瓣,以及地底冒出的大樹樹根。

    沙沙…………沙…………

    如覆蓋天空般升起的一大片「綠色」——它們乘著風,以瀑布之姿席捲而來。一旦被吞噬,就如跳入大海中的漩渦一般,意識將不復存在。

    「……要是雷奧在的話。」

    那名大劍使能用劍斬斷瀑布。既然如此,要掃蕩這片綠色的瀑布或許也非難事吧。

    ——憑雙劍是擋不住的。

    將雙劍收在背後的固定帶上,他定睛凝視上空的綠色瀑布。就在綠色的漩渦即將抵達之際,他整個人動了起來。

    ——噠。

    加速。大樹的根部及籐蔓接觸到外套的前一刻,榭爾提斯動了。

    他逐一閃避身旁掠過的花瓣海嘯。奔馳——在加速和減速的彼此交替作用下,出現了無數的殘影。

    帶著尋常人肉眼所無法跟上的超高速動作﹒他一瞬間來到了瑪哈面前。

    「規定。」

    但,長袍術者又建構了新的術式。                       .

    「抽取地底的毒素模仿創造。顏色『白色』、性質『膽怯』、形狀『蛇』。牙帶劇毒,以十條之數顯現吧。規定以毒鎖封殺眼前之敵。」

    瑪哈腳邊浮現的蛇形土像,在金色沁力的作用下逐漸變化。一條條栩栩如生的純白毒蛇,其口中暴露出帶毒液的牙齒。

    「……別礙事!」

    榭爾提斯躲避從十個方位撲來的毒蛇,以雙劍撥開後直直衝向瑪哈。

    ——還剩五公尺。

    突破了毒蛇大軍的瞬間,高大男子停止了動作。

    「規定。」

    覆蓋瑪哈全身的金色沁力。

    令物質顯現的降臨系術式所特有的光輝,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刺眼。

    「以地底的礦石模仿創造。」

    大地裂開。

    巨大的裂縫中隆起巨大的礦石。挾帶著一座小山般的質量,礦石就阻擋在自己和瑪哈之間。

    「顏色『褐色』、性質『凶暴』、形狀『龍』。其創造不需雕琢。帶巨大軀體、獠牙及無與倫比之利爪,以單頭顯現吧。規定壓倒一切敵人。」

    在金色沁力的籠罩下,礦石開始產生脈動。

    全長約十公尺,有著玄武岩般黑色鱗片的巨軀。

    近似蜥蜴的倒三角形頭部,以及頭後伸出的兩支角。背上的翅膀退化,反之獲得進化的粗壯四肢,每一隻都比一名成人還要巨大——

    「地龍……居然連這也有!」

    浮游大陸上最龐大的生物——龍的一種。有著專門用於陸地步行的四肢和長尾巴,在龍種中被視為最凶暴的一類。

    咆哮的地龍。對上其壓倒性的身軀,榭爾提斯正要舉劍的一剎那。

    劇痛。

    「……唔……呃……啊……」

    轉眼間,一股難以言喻的鈍痛從頸部衝上了後腦。

    ……糟糕,居然這在時候!?

    他拚命緊握雙手,不讓劍掉落。

    ……再撐一下。再多撐一下就行了。

    ……再多一些時間。

    對方的體力並非無窮盡。這頭地龍便是證據。一口氣施展如此龐大的術式,瑪哈必定也處於疲累的狀態。

    ——只要打倒這頭龍的話!

    挾帶著地鳴,地龍直撲而來。他用跳躍閃過頭上砸下的巨肢,然後轉動身體,躲開一旁掃來的尾巴。

    躲開後,這便是極限了。

    無法穩住身子的他,當場倒在地上。

    ……身體……動不了?

    極限。對抗著奪取意識的劇痛,僅保持清醒就相當費力了。

    「規定。」

    草原上響起瑪哈的聲音。

    「以土塊模仿創造————…………」

    這段詠唱,被一記槍聲打斷了。

    彷彿時間完全靜止般,瑪哈,甚至連地龍也停止了動作。

    「…………」

    瑪哈默默地轉身望去,而榭爾提斯也瞪大了眼睛。

    「你……你還躺著做什麼!虧你剛才說得那麼帥氣的樣子!」

    是手中拿著小型電氣槍,正對準瑪哈的少女。

    持槍的雙手微微抖動,雙唇發顫——但她仍然穩穩地站在原地。

    「華宮?你怎麼……」

    「怎麼沒逃跑是嗎?當然是為了輔助你這個靠不住的傢伙!」

    接著,她做出了在場無人能理解的行動。

    拋開電擊槍這把唯一的武器後,她抱著機械珠當場蹲下。任誰看了都很清楚,此刻的她根本沒有一絲的防備。

    「再支撐五十秒。」

    「……怎……怎麼回事?」

    「這還用說嗎?我要幫你分析瑪哈的詠唱。沒錯,分析得一清二楚!」

    銀色的機械珠發出淡淡的綠光。

    「我相信你會保護好我的。」

    語調冷淡、平靜,卻發自於著堅定不移的信念。

    這就是少女的答案。

    「壓倒吧。」

    接獲瑪哈的指令,地龍動了。

    其視線鎖定的目標,是抱著機械珠,靜靜坐在地上的少女。

    ——華宮動也不動。

    她不可能沒聽見地鳴,不可能對龍的咆哮無動於哀。然而,她卻只注視著自己的演算機,將一切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演算上。

    只因相信有人會保護自己。

    「……………………好。」

    榭爾提斯雙劍刺地,借力爬了起來。

    五十秒。她托付給自己的時間。

    ……我接受了。

    咬緊牙根忍住劇痛,雙腳開始蓄力。

    奔跑,然後加速。追上撲向華宮的地龍,對準四肢揮出了雙劍。

    剩四十秒。

    『————吼吼!』

    暴怒的地龍轉過身來。

    受傷的四肢踩著大地,巨大的尾巴高高舉起。這個剎那,榭爾提斯跳得比任何人都要高。

    跳躍。跳至龍的尾巴上,從晃動的落腳處一路跑到背上。接著跳過背部,跳過退化的翅膀,鎖定的目標為頭部。

    剩三十秒。

    察覺危險的龍扭動脖子,張開血盆大口襲擊。穿過一根根猶如大劍的利牙,榭爾提斯朝地龍的頭部揮出了雙劍。

    這個瞬間,疼痛的極限將意識拉遠。

    「……吼……!」

    地龍發出斷氣前的嘶吼,全身劇烈扭動。榭爾提斯整個人被甩出,背部狠狠摔落到地面。除全身撞擊的疼痛外,臉頰也流過了某種紅色液體。頭上的傷口完全裂開了。

    ——好……好想吐……!?

    頭部的痛覺已超越極限,化為猛烈的暈眩和嘔吐感。

    「規定。」

    瑪哈從雙膝跪地的榭爾提斯身上移開視線,望向了華宮。

    「沖天的地母。以千支槍射擊吧。」

    獲得金色的沁力,整片大地開始閃動著金色光輝。

    噗咚……噗……噗咚……噗咚…………咚……

    躍動的大地。其地表如竹林般茂密地竄生。但出現的並非竹子,而是更加銳利殘忍的——

    「……槍?」

    金色的土塊長槍。這是瑪哈最初使用的術式,但顯然比之前更加強大。放眼望去,淨是浮現於大地上的無數土槍…………數量和規模都相差太多了。

    千支。既然瑪哈這麼說,就必定有千支以上的數目。

    「華宮!」

    它們都瞄準了坐在地上的少女。

    手中僅有機械珠的她,沒有任何防禦的手段。

    「快…………」

    快逃————榭爾提斯沒能繼續說下去。

    因為,華宮根本未察覺到有千支槍包圍了自己。

    少女坐在原地,眼中只有機械珠的畫面。

    她看不見長槍,感受不到大地的晃動。意識完全隔絕於體內,僅關在自己的演算世界裡。

    「我相信你會保護我的。」

    這句話千真萬確。

    「…………真是的。」

    望見少女的身影,他反而露出了苦笑。

    ……什麼叫我別逞強。

    ……和我比起來,最愛逞強的人應該是你吧?

    持續鑽出大地的千支長槍。

    若它們以子彈速度射出,要救出華宮便是天方夜譚。麻痺全身的疼痛及暈眩,使得身體無法活動自如。不,就算能夠行動也是一樣的下場。從千支長槍下平安救出一名少女,根本沒有人能辦到。

    ……絕對……不可能…………

    …………真的嗎…………

    ……倘若有…………就只能將沁力本身無效化。

    …………這種方法…………

    「…………有的。」

    拖著搖搖欲墜的身體,他拄著劍站了起來,然後再度將雙劍放回背後的固定帶上。

    ——方法的確存在。

    禁忌的咒力。充斥於穢歌之庭的波動。詛咒並侵蝕浮游大陸上一切事物的負面音色。

    即便如此不祥的力量,一旦需要它的時候……

    「射出吧。」

    瑪哈的宣言。

    同一時刻,伸出大地的千支土槍對準了華宮射出。

    抱著機械珠的華宮動也不動。鎖定少女毫無防備的頭部,速度最快的一擊射向了頭上的那頂機械帽。接著——

    ……卡……匡當…………

    一擊命中,機械帽掉落地面。

    暗綠色的頭髮和圓滾的黑眼珠。尼爾之民所特有、橫向生長的耳朵。失去防具後暴露出原本面貌的少女,土槍自全方位朝她直撲而去————

    魔旋——『第七真音律 第三鏡界奏』

    neoles xin cia tis kyel corn.

    夢的時間宣告終結

    Oo/ X =E lis, clar copha noi I. ende hypes eden elen xeph.

    歌聲沁透世界,沉睡的樂園甦醒

    為數上千的長槍靜止了。

    ualen, yahe, clar, kamyu ——

    祈禱、言語、歌聲、記憶——

    paravel ment deus Ahw xeph qua ferm fel, quo xeph ferm kyel.

    失落的片段,覺醒自何處,沉睡至何處

    草原上迴盪著輕柔的音色。

    伴隨幽幽的旋律,深紫色的光輝逐漸擴散。

    Sophit, virsel, ole, zarabel ——

    思念、詩篇、夢想、淚水——

    paravel shel deus, Ahw mille quo ferm  fel, quo eyen ferm kyel.

    失落的願望,誕生自何處,回歸至何處

    刷刷……刷…………

    令大地充滿黃金光澤的沁力,接觸了新的光粒子後慢慢消失。

    「壓制了沁力?這種深紫色的光,莫非是——」

    「…………魔笛?」

    華宮以及瑪哈都發出了驚呼。

    Oo/ X= Elis, teo elmei hypne, ende phio lin neightis cley.

    解放一切的沉睡,朝陽的大地上僅我一人

    ele tis-sek paravel clar noi wi lef ilmei omia.

    在巨大的門扉前,不斷尋找失落的鑰匙

    充斥著神秘氣息的一幕。

    沐浴在魔笛下,失去沁力的無數土槍又回歸地面。包括突出大地的樹根、隆起的巖盤————所有的一切都回歸了。

    如同在治癒大地的創傷。

    原本該污染並腐蝕浮游大陸一切事物的魔笛,將沁力造成的不協調世界恢復了均衡。

    —— Oe/ sia Eden, Ole ele, Selah pheno sia-s Arma Riris.

    ——為了一切被遺忘的

    五十秒。當約定的時間結束時——

    全身籠罩深紫色霧氣的少年,將抱著演算機的少女護在身後。

    「…………你身為人類,為何帶有魔笛?」

    打破寂靜的是瑪哈。

    他望著被魔笛中和的術式,輕輕翻動長袍。

    「是人類或幽幻種,不明————判斷為高等危險體。」

    拉開距離後,他再度開始詠唱。

    當瑪哈的長袍附上沁力的光輝,這一剎那。

    「扎……汰……汰汰汰拉……卡……」

    「2……1……111,……0……:」

    接續瑪哈的詠唱,華宮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扎扎卡扎汰…………汰……扎卡拉卡拉……扎汰汰汰扎卡卡卡扎汰扎卡扎汰…………拉汰……拉卡扎扎卡卡汰汰……扎……扎扎……卡拉卡拉……扎汰汰汰汰…………扎卡扎汰卡扎汰汰汰拉扎…………卡卡卡扎拉汰汰汰汰卡卡…………扎扎扎汰卡……」

    「22021…………1……20,0,……2111200O212021…………1……0220011……2……22……0,0,……2111……202102111,2…………0002,111100…………22210……」

    沒有一秒,甚至是一個字的偏差。

    完美無瑕。彷彿鋼琴連奏般,少女一口氣詠唱出來。

    「——分析完畢,我們贏定了。」

    「咦?」

    「沒時間了,我只說最重要的部分。」

    帶著冷靜的口吻〞華宮緩緩站了起來。

    「瑪哈的詠唱是三進位法。」

    「榭爾提斯,相信你也知道,這是計算數量的方式之一。我們目前所使用的,是每到『10』進一位的十進位法。據說這是因為人有十根手指的緣故——而另一方面,瑪哈的詠唱則是由0、1、2所構成的三進位法。『卡』 『汰』 『扎』這三個字分別對應了『0』 『1』 『2』。這些數字都被賦予了意義,藉此來組成複雜而強大的術式。」

    華宮慢慢將臉抬起。

    一頭修剪至肩膀位置的暗綠色頭髮,以及橫向生長的耳朵。

    「呼,好久沒拿掉機械帽,風真是舒服呢。」

    迎著風,少女忘我地閉上眼睛。

    「我最初以為『拉』代表『3』,所以可能是四進位法,但『3』的使用頻率太少了。最後,我斷定『拉』是相當於句讀『,』的作用。」

    「可是,為什麼……」

    「為何能肯定是三進位法?提示就在『黃金六面體』這個術式的名稱。你或許也知道,正六面體指的就是立方體。想像成骰子就好懂多了。它代表著長寬高——所有獨立要素全部相等的三次元體。以0、1、2這三個獨立要素構成的情況下,它便具備了與三進位法相通的概念。因此瑪哈的術式才叫『黃金六面體』。」

    華宮再次睜開雙眼。

    明亮的黑眼珠帶著堅定的自信,她伸手指向了瑪哈。

    「瑪哈那些強大的沁力術式,是由複雜的詠唱儀禮所支撐的。乍看無敵的術式,其實卻存在有趣的缺點。」

    只不過——說著,少女直直注視著這邊。

    「前提是,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的話。」

    「很好,就這麼辦吧。」

    「……這麼緊要的關頭,你好歹也猶豫一下嘛。」

    呵呵,掩嘴短暫微笑後——華宮的視線變得銳利了些。

    「你剛才的力量不是沁力,而是魔笛對吧。」

    「……你都看見了。」

    「你果真讓人摸不透。為何人類身上會帶有魔笛呢?老實說,假如是突然撞見的話,我甚至會懷疑你是不是幽幻種。」

    華宮不留情面地說道。

    「你真笨。擁有那種特異的力量,卻讓我這種不值得信任的人看見了。萬一我告訴其他人,你打算怎麼辦呢?」

    「…………」

    沒錯。這麼一來,自己這一次將被天結宮永久放逐。包括和優米之間的約定也無法履行。

    ……不過,倘若不這麼做,就無法保護華宮了。

    「我——」

    「別苦著一張臉嘛。」

    華宮的這句話,大大超乎了自己的預期。

    「謝謝你,把這麼重要的秘密透漏給我。為了保護我,你只能迫於無奈使用魔笛對吧?因為你相信我會保守秘密,所以才讓我見到了魔笛?」

    尼爾之民——只對信任之人展露的笑容,正浮現在少女的嘴邊。

    以失去了機械帽的真實臉龐。

    「啊啊,太好了。你終於回答了我的問題。這樣一來,我也能賭上尼爾之民的驕傲,全力報答你的信任…………將一切托付給你。」

    右手指著瑪哈,她以左手輕輕貼在胸前。

    「我來從旁輔助。瑪哈的術式弱點……儘管和穿過針孔一般困難,但一定能粉碎那塊黃金。你辦得到吧?」

    ——根本用不著回答。

    帶著少女的宣言,榭爾提斯用力踹地。

    加速,加速,再加速。

    加速至超高速。瞬息萬變的景色。乘著下吹的狂風,他以更勝疾風的速度在草原上飛奔——眼中直直盯著等待自己前來的男人。

    「規定。」

    瑪哈的腳邊生出三具土像。

    「以土塊模仿創造。顏色『深紅』、性質『雄壯』、形狀『獅子』。以三頭之數顯現吧。規定排除眼前之敵。」

    三頭在浮游大陸上被視為夢幻般存在的紅獅子。它們發出響徹草原的咆哮,驅使壯碩的四肢猛撲而來。

    「……唔!」

    動作敏捷,有著尖牙利爪的獅子。一頭還好辦,三頭就相當棘手了。就在他打算轉換方向,各個擊破的時候————

    「停下來!」

    遙遠的後方,華宮叫道:

    「規定為『雄壯』的物體,只會鎖定動態的對象!你就這樣靜止不動,等待它們通過!」

    怎麼可能?

    這種事……儘管懷疑是否聽錯,榭爾提斯仍選擇相信華宮。他急忙停下,握劍站在原地。

    轉眼間便來到面前的紅獅子,其利爪眼看就要掠過鼻尖——

    見自己動也不動後,三頭獅子直接往榭爾提斯後方奔去,就彷彿對沒有戰意的人毫無興趣一般。

    「不要緊了。繼續跑!」

    聽見華宮的指令,他再度拔腿狂奔。

    「邊跑邊聽我說。記住,支撐瑪哈那些強大術式的,是冗長的詠唱儀禮,以及成百成千的難解條件設定。但在此同時,這也是弱點。只要能分析出設定的條件,就可以令大部分的術式失效。由於不願被人識破條件為何,瑪哈的詠唱才以三進位法組成!」

    「……混帳。」

    瑪哈的呻吟,代表了少女的理論正確無誤。

    「規定——抽取地底的毒素模仿創造。顏色『白色』、性質『膽怯』、形狀『蛇』。牙帶劇毒,以三十條之數顯現吧。規定以毒鎖封殺眼前之敵。」

    瑪哈的前方,生出了帶劇毒的白蛇前鋒。

    面對弓起腦袋,自地面滑行而來的白色軍團——

    「就這樣跑過去!」

    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執行華宮的指示。

    「規定為『膽怯』的生物和剛才相反,只攻擊在原地不動的膽怯對手!舉起你的劍,一直線衝過去吧!」

    蛇群懼怕般靜止不動。榭爾提斯看也不看便跑了過去。

    ——逮到了!

    瑪哈就在雙劍所及的位置。既來不及拉開距離,也沒有任何的護衛。

    「……我的術式無人能敵。」

    瑪哈仰望天空,展開雙手,然後用力揮下。

    保持不動之姿的男子所展現的最後術式。

    「『黃金六面體』規定。」

    揮下的雙臂,袖口處流出了金色的沙子。不,比太陽更耀眼的沙粒,其本身無疑就是黃金。

    「以黃金模仿創造。顏色『黃金』、性質『瑪哈』、形狀『人類』。其創造不需雕琢。體內帶黃金顯現吧。規定支配森羅萬象。」

    接著,另一個瑪哈出現了。

    以黃金創造出來的分身。看到這裡,他忽然領悟了。這就是瑪哈術式的真正實力,既深奧又原始的「黃金六面體」。

    「榭爾提斯,這將是我最後的輔助了!」

    背後傳來華宮的聲音。

    「我相信你。粉碎那塊黃金吧!」

    黃金的瑪哈掄起雙拳。

    以無形的速度砸下的拳頭,上頭不知帶有多強大的力量。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居然完全感不到一絲的恐懼。

    『我的道謝,等你凱旋歸來之後再說……可以嗎?』

    『……你一定會獲勝,然後平安歸來吧?』

    人偶使少女,還有——

    自己的青梅竹馬所寄托的話語。

    『——不,渴望被扶持的人,並非只有我而已。

    不光是我一人,我希望大家也能扶持塔內的同伴們。』

    颼——金色的拳頭擦過臉頰,切斷了幾根頭髮……臉頰一陣熱流。掠過的衝擊波劃傷臉頰,帶來鮮血噴出的感覺。

    然而,少年仍未停止。

    「給我記住了,黃金!」

    劍閃。發亮的淡紫色刀身突現,砍斷了金色的瑪哈像。接著,榭爾提斯順勢高舉雙劍。

    「休想再傷害我的同伴!」

    少年的雙劍——

    同時掃向了黃金的術者,以及擺放在其背後的幽幻種水槽。

    3

    恢復平靜的草原上。

    「是的,沒錯。關於這件事,完全沒有問題了。我是說,這件事情剛剛已經解決了……是的,應對者是華宮和榭爾提斯。候補生兩名。」

    面對另一端的天結宮司令部,華宮始終語帶平靜地報告著。

    「對方怎麼樣了?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贏是贏了,不過應該算沒有結果吧。嗯嗯,就和剛才報告的一樣。是的。回去後,會再提出詳盡的報告書——是的,那麼失禮了。」

    呼——切斷通話後,華宮呼了口氣。

    「一開始是通信員,結果尤美黛教官中途冒出來臭罵了一頓。」

    「她說什麼?」

    「準備好報告書和悔過書。還有榭爾提斯,也提到了關於你的事。她說『考慮戰勝的功績,這次就不追究你違抗指令一事,不過既然這麼有精神,明天開始恢復訓練吧』。」

    「……饒了我吧。」

    他按住再度發疼的腦袋,整個人坐在地上。

    「沒有結果嗎……」

    玩味著華宮在報告中使用的字眼,榭爾提斯望向了自己的身後。

    ——土黃色的長袍。

    自稱瑪哈的男子所穿的衣物,如今就彷彿脫去般掉落地面,僅在草原上隨風無助地擺盪著。

    「……好可怕的對手。想不到那名男子只是一具沙人偶。」

    瞪視著附著在長袍上的金沙,華宮緊咬嘴唇。

    沒錯,至今交手的,是「黃金六面體」創造出來的人偶。在榭爾提斯的一擊之下,對方留下衣服,全身變回了金沙。

    「不過……你似乎不怎麼訝異呢?」

    「我早看出來了。」

    帶著茫然的眼神,他點頭說道。

    「你發現了?什麼時候?」

    「一開始的時候吧。總覺得不像在和一名人類戰鬥。還有呼吸。雖然長袍罩住全身很難辨認,但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他沒有呼吸。」

    「原來如此。那件長袍的用意就在於此吧。我完全沒發覺……真是失策。」

    似乎感到很滑稽,華宮面露苦笑。

    「對了,我要向你道歉。」

    「道什麼歉?」

    「你頭上那東西……被打壞了。」

    啊啊,那個啊——望了一眼滾落地面的機械帽,華宮聳聳肩膀。展露於陽光下的面龐,笑得非常開心。

    「沒關係,反正也覺得有點小了。我重做一個就是。」

    「是嗎?我倒覺得挺大的。」

「我的這裡,和你不一樣。」

    說著,她摸了摸自己那對覆有暖和毛髮的直挺耳朵。

    「對吧?」

    臉上帶著看似有點頑皮,孩童般平易近人的笑容。

    ……原來她也能笑得這麼好看。

    終於展現在眼前的信賴表現。那既不是言語也不是知識,而是她最燦爛的笑容。

    「好了,我們回去吧。報告書和悔過書還在等著我們哦。把手中的劍換成筆,趕快完工吧。」

    斷章 「無色的眼眸」

    統政廳領空,北方第八十七空域。

    在眾多沒有名字的浮游群島之一,全境覆蓋原生林的浮島上——

    「好,任務完成。」

    重新戴好白手套後,伊格尼德滿意地點點頭。

    他將手指伸入全黑西裝的胸前口袋,從中取出懷表確認時刻。

    距離正午還剩七分鐘。雖然打算先在原生林當中散步一番,不過要和講究守時的瑪哈會合,時間上應該剛剛好。想必對方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這時——

    「嗯?有通信?」

    西裝口袋中的通信機響起。

    「喂——啊啊,您辛苦了。實驗結束了嗎?那太好…………咦,一點也不好?這又是怎麼回事……嗯嗯。」

    從通信機的另一頭傾聽原委後。

    「哦?瑪哈先生的人偶失敗了?水槽也被破壞?」

    嘴角上揚,勾勒出妖艷的笑容。

    「真稀奇。我聽說那可是瑪哈先生的自信作呢。哦?是天結宮的人。千年獅嗎?咦,人偶是自動操作,所以連瑪哈先生也不曉得…………呵呵,您真愛說笑。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呢?」

    喜孜孜地。

    伊格尼德的語氣中充滿了愉悅。

    「是的,這邊的作業已經結束。『禁忌水晶』的追蹤畫面及沉睡之子的水槽,一切物品都已經湮滅完畢。嗯嗯,我這就立刻就回去。」

    切斷通信,將通信機放回口袋後。

    「是嗎……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歡迎回來。」

    方才浮現的笑容,變得愈來愈深。

    「歡迎回來,榭爾提斯。我一直都在等著你。」

    展開雙臂,伊格尼德仰望著天空。那動作就彷彿在迎接一名長年等待的對象。

    「真是寂寞啊。盼望了那麼久……我一直在等待你的歸來。快吧,快吧,快來到我的身邊。

    快吧,快吧快吧,用你的魔笛來填補我的空白。

    比雪花更潔白,比黑夜更漆黑,

    比血液更鮮紅,比大海更蔚藍,

    比太陽或月亮,比星星或彩虹都要耀眼的顏色。

    用你的顏色將我塗遍吧。

    請將我化為你的顏色……為了能伴隨在你的身旁。」

    狂風令樹葉沙沙作響。

    待森林恢復平靜時,男子已不在浮游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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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17 08:48 P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尾聲 「溫暖冰冷的手指」

    1

    「關於你身上的魔笛,我不會告訴莫妮卡。」

    通往天結宮敷地的大門前。

    停下疾駛的浮游驅動車,駕駛座上的華宮轉過頭來說道。

    「真的可以嗎?」

    忐忑地詢問後,少女以往常的冷淡表情回答:

    「是的。只不過,我覺得她總有一天會知道。到那個時候,你最好有心理準備,要親口告訴她真相。」

    三年前莫妮卡所崇拜的雙劍使——墜入穢歌之庭的少年還活著一事。

    不僅活著,身體還帶有魔笛一事。

    「……看來的確需要心理準備。」

    「這件事就全看你了——先不談這個。這東西給你。」

    她遞來一張紙條。

    「是我的通信用路徑。我們就要成為隊友了,最起碼要互相通信吧。」

    莫妮卡、自己,還有華宮。

    這樣一來就是三個人。終於湊齊了執行任務的最起碼人數。

    「那麼,我該走了。你也快到二十二層的醫院去吧。」

    「嗯。就這樣。」

    載著華宮,浮游驅動車駛向了倉庫。

    站在寧靜的天結宮大門前,耳邊聽著動力機關的驅動聲,榭爾提斯獨自轉過身去。面向兩人剛才回來的方向。自然區西側的區域。

    ……「黃金」的瑪哈。還有我所不知道的瑪哈同伴。

    自己有種預感,將來還會在某處碰上。

    「——無妨。」

    他伸手觸摸身後繫住雙劍的固定帶。

    培養幽幻種的水槽,以及關著幽幻種的水槽。

    儘管不知道那究竟意味著什麼,但凡是危及到浮游大陸和巫女的行為就必須遏止。

    無論何時發生,發生多少次﹒自己都要前去阻止。僅此而已。

    「休想傷害到優米。絕對別想。」

    必定是這個原因。

    自己才會回到了天結宮。

    *



    天結宮兩百四十七層。

    專為皇姬和巫女所設計的塔中,唯一有著接待貴賓用的住宿設施樓層。樓層的通道上,華宮正氣吁吁地跑著。

    「呼……呼……給……給我等著,艾莉亞!」

    告別榭爾提斯,將浮游驅動車停放在倉庫後,她直接搭乘中央電梯來到了這個樓層。

    ——為了向艾莉亞下挑戰書。

    「在……在這裡吧?稍……稍微休息一下。」

    這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絕不能讓艾莉亞瞧見。她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調節氣息……呼。好,這樣就沒問題了。

    叮咚——

    發出可愛響鈴的電鈴。

    「喂喂,請問哪位?」

    擴音器傳來一個悠哉的聲音。

    「是我。你可以開門嗎?」

    「哦——這不是華宮嗎?沒問題,進來吧。」

    房門內部的機械鎖傳出解除的聲響。華宮聞聲立刻踹開房門,衝進了房間。

    「哦,華宮居然沒戴機械帽。你的耳朵還是一樣可愛呢。」

    『是尼爾之民吧?真罕見。』

    坐在房內沙發上的艾莉亞,以及放在一旁桌上的機械水晶。

    「我的耳朵根本不重要……哼……哼哼。你能這麼悠哉,也只有現在了。」

    她冷不防伸出手來,指著艾莉亞。

    「艾莉亞,今天我是來向你下戰帖的!」

    「哦,什麼?既然是挑戰,我就接受了—一」

    面對一手端著紅茶杯,點頭同意的少女,華宮當下念出了詠唱。

    「扎扎卡扎汰…………汰……扎卡拉卡拉……扎汰汰汰扎卡卡卡扎汰扎卡扎汰…………拉汰……拉卡扎扎卡卡汰汰……扎……扎扎……卡拉卡拉……扎汰汰汰汰……好了!這些是什麼意思——」

    「嗯?這是什麼噁心的四進位法。啊,不對,好像是三進位法呢。」

    『我也認為是三進位法。雖然巧妙偽裝成四進位法,但其中的「拉」大概是句讀,用來代替一個文節吧。』

    迅雷不及掩耳的回答。

    「啊,伊莉斯你果然也這麼想?」

    『就是說啊——』

    「————唔!?居……居然這麼輕易就!?」

    輕輕鬆鬆。

    而自己一敗塗地。

    「……………………」

    「哦?怎麼啦,華宮?要下戰帖的話就趕快出題目吧。」

    望著一臉不解的艾莉亞,華宮緊握住拳頭。

    「艾……艾莉亞你這笨蛋!就因為這樣,我才最討厭你了————」

    「哇……哇哇!華宮你怎麼回事!冷靜一點啊!」

    2

    ——醒來時,已是院內眾人皆沉眠的深夜。

    不知被誰拉開的窗簾上,透進了月光。

    白中帶藍的清澈月光,恰好從窗簾的縫隙照射在眼皮上,所以自己才會醒來吧。

    「……臉好醜。要是被姐姐看到,一定會挨罵的。」

    想必是哭累了才會睡著。紅腫的眼皮——見到反射在玻璃窗上的臉龐,依夏露出了苦笑。

    「吉恩……」

    在自己所睡著的椅子旁。

    她試著呼喚戴上人工呼吸器,陷入沉睡的搭檔。對方當然不可能回應。即便如此,自己還是想呼喚他的名字。

    「…………」

    微微掀起被子,可以見到纏著繃帶的手臂。

    「這間病房……好冷。」

    依夏緊握他的手指。那平時握著雙槍而變得厚實的手指。靜靜地握著,然後給予溫暖————

    「喂,依夏。」

    「哇……哇啊啊啊啊!」

    被忽然拍了一下肩膀,她的心臟彷彿就快跳出來。

    「頭……頭目……不是,是爛隊長!您……您怎麼會在這裡!」

    見到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女,她立刻打直身子。

    是千年獅,獅子模樣的徽章在月光下浮現出來。

    「當然是來探病的。開了一堆會議,結果拖到了這麼晚。不過,剛才我把醫生挖起來問過,大家好像都沒性命危險吧?」

    「是……是的!當然了,天結宮的隊員才沒有這麼不堪一擊。」

    「是嗎,那就好。」

    嘰——爛背靠在老舊的鐵椅上。

    「說到今天漏夜召開的會議,關於你們那件事————」

    「……是的。」

    不用說,也自然能夠料到。

    自己在自然區遭遇到的神秘沁力術士一事。目前已有三支部隊被擊潰,護法院的司令部也正考慮組織特別遠征隊。

    「那已經解決了。」

    「…………咦?」

    「就是那個奇怪的沁力術士吧?那傢伙被修理了一頓哦。」

    「……是爛隊長的傑作?」

    「笨蛋——怎麼可能。我本來想去,結果卻被捷足先登了。」

    爛翹起嘴巴,很無趣地抱著雙手。

    「你應該知道是誰吧?」

    「…………」

    能戰勝那個怪物的人,除千年獅以外的。

    被這麼一問,依夏想得到的只有一人。

    怎麼可能?不,可是……也只有他了。

    『我代替你去。』

    『依夏你就陪在他身邊,我一個人不要緊的。』

    雙劍使候補生。

    ……他真的去了。

    ……而且真的獲勝了。

    「啊……哈哈……原來是這麼回事。」

    明明哭累了,明明眼淚已經流乾。

    ——卻有一滴滑落了臉頰。

    「我要說的只有這些。先走了。」

    「請……請等一下,頭目。」

    匆忙之下脫口而出的稱呼,自己的上司並沒有責怪。

    「如果見到他……能不能替我向他道謝?」

    「啊?這種事情你自己來吧。」

    「不行的……」

    面對苦著一張臉的上司,依夏輕輕搖頭。

    「這種話我說不出口。要是遇見他,我一定又會冒出另一句話。」

    「什麼話?」

    一臉正經地詢問的上司。

    依夏握緊拳頭,堅定地望了回去。

    「…………『下次絕對不會輸的』。」

    「你很清楚嘛。」

    爛換上了無比天真的笑容。

    「下次一定要贏。包括那個找我們麻煩的沁力術士。這是命令。」

    「嗯嗯。我們不會輸的。」

    那個沁力術士,還有那名雙劍使,自己絕不會再輸給他們。

    握著自己搭檔的手,依夏不住點頭。

    *

    醫院的入口處。

    「好像……不太適合進去呢。」

    撞見病房內開心交談的依夏和爛,榭爾提斯一個人無精打采地折返。

    「也罷,反正都這麼晚了,明天再說吧。」

    在醫院接受治療,又聽了尤美黛教官好幾個小時的說教後……不知不覺已到了深夜。

    ——我也該去睡了。

    「醫生一定很生氣吧?說你又亂來之類的。」

    「說得我耳朵都快長繭了。」

    背後傳來的熟悉聲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這還用說嗎?假如我是醫生,一樣也會生氣。」

    昏暗的通道上,夜光燈的光源朦朧地照耀著一名巫女。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淡金色的長髮。接著是純白底色上加了琉璃色的法衣。最後——

    「我是過來探望的……爛和我,每個人都開會到很晚。」

    一名相貌優雅柔和的少女,面帶微笑地站在那裡。

    「開會?」

    「就是奉莎拉殿下的命令,爛準備要進行遠征一事。一旦事態嚴重至千年獅必須遠征,巫女自然也會得到消息……結果在這之前,某人好像就不顧自己的健康,擅自跑去解決了一切。」

    強調完某人後,她忍不住竊笑。

    「天結宮的高層,如今都在討論這個話題。擊潰部隊的術者究竟是誰?看情況,好像會私底下組織調查部隊展開調查。」

    「調查統政廳?」

    「……沒有明說,但我想調查的重點應該會放在這方面。」

    這種可能性,榭爾提斯也曾設想過。若那名男子隸屬於什麼地方,不是天結宮的話,就只剩統政廳了。畢竟培養幽幻種的水槽,一樣是出現在統政廳所管轄的浮游島上。

    「不過……這麼做真的好嗎?」

    來到自己身旁的少女。

    「我聽了之後感到相當排斥。為何要去懷疑別人呢?明明大家都同樣生活在浮游大陸上。」

    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

    身為守護浮游大陸的巫女,此時的她,眼神看來十分落寞。

    ……之前致詞時,她也曾這麼說過吧。

    『從今天起,大家再度相互扶持吧……因為我們都是同樣生活在浮游大陸,生活在同一座塔的同伴。』

    ——注視著那悲傷的側臉,不知過了多久。

    「我不太會形容。」

    按捺著無法如願表現出腦中所想的焦躁感,榭爾提斯一五一十地道出自己的感受。

    「不過,我覺得你用不著去煩惱這個問題。」

    「為什麼?」

    「煩惱如何去跟統政廳交涉,是天結宮那些局長的工作。我們每一個人都並非萬能。當然,思考本身不是壞事,但想得太多也無濟於事。因為巫女的使命,唯有巫女才能完成。在大家面前這麼說的,不就是優米你嗎?」

    這麼一句話,讓優米僵硬的表情變得柔和了些。

    「啊……這個,我實在好高興……你聽到了我的致詞嗎?」

    「嗯。我覺得你表現得很出色。」

    不見其他人影的醫院入口處。

    原本靜靜傾聽的優米,忐忑不安地開口了:

    「……連榭爾提斯也這麼認為?我果真想太多了嗎?」

    「我也和你一樣哦。今天也是,明明想了很多,卻只看見狹隘的部分。要好好反省一下了。」

    對華宮的看法也是如此。原以為戒心很強,說話不留餘地的她,想不到取下機械帽後會笑得那麼純真。

    「……莎拉殿下所說的,和榭爾提斯你說的非常相似呢。」

    「莎拉殿下,指的是皇姬?」

    「嗯。我有事情去請教她。結果,她也說了一樣的話。因為你是巫女,所以必須先履行身為巫女的職責……確實是如此呢。」

    嘴邊泛著煩惱和微笑——

    「榭爾提斯——」

    青梅竹馬的巫女點著頭,換上了輕快的語氣。

    「我會更加努力的。努力不辜負洗禮的巫女這個名號……所以,關於魔笛的事,請你再等我一段時間。」

    「魔笛的事?」

    「我想我應該能向你保證。雖然還要花上一些時間,但我一定會治好你的魔笛。因為,當你成為千年獅的時候——」

    優米忽然伸出手來。

    昏暗的通道裡,微弱的照明下顯得無比白皙的少女手指。它在接觸自己的胸膛前靜止了。

    比誰都更貼近、更遙遠的距離——艾爾貝特共鳴的相斥反應所不容許的觸碰。

    「……對吧?」

    最初帶著悲傷的眼神,卻克服了這份不愉快的少女笑了。

    「若我們一直是這樣的關係,難免會有距離感吧?榭爾提斯的魔笛就由我來想辦法。所以,請你只考慮自己的事情,然後繼續努力。」

    優米拍拍自己的胸口,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

    如此稚氣的天真笑容,令自己看了不禁臉紅起來——

    「就這麼說定囉?」

    「……嗯。」

    在對方這麼直視之下,他只能難為情地點頭回應。

    「那麼,我——」

    「我?」

    對眼中充滿期待的優米微微苦笑後,榭爾提斯——

    「我會加油的。在很多方面。」

    「啊,不公平!快告訴我是什麼嘛。這點才是最重要的!」

    「……我就是不好意思說出口才這麼講,你還是放過我吧。」

    後記

    黃金——或許是歷史上,人們寄托了最多夢想、慾望以及希望的金屬。

    如此全能的術式,穢歌之庭的少年是否能予以粉碎呢?

    從第一集開始閱讀的讀者們,好久不見。還有第一次便拿起第三集的讀者們,初次見面,我是細音啟。

    《冰結鏡界的伊甸3黃金境界》終於順利發行了。

    榭爾提斯遇見了第三名隊友。另一方面,也能一窺作為整部故事內一大主軸的部分痕跡……應該吧?

    身為洗禮巫女、確定了自我目標的優米,以及獲得了部隊同伴的榭爾提斯。

    劇情也即將進入正式階段。我會兢兢業業,努力創作出很棒的故事,使今後的《伊甸》更加精彩可期。

    ◆近況

    我是最近迷上了提神飲料的細音。由於我所屬的部門大概會一直忙到六月,提神飲料的消耗速度可能也將愈來愈驚人吧……真的沒問題嗎?

    ◆略為提及小說內的設定

    「亞種人」

    一群居住於浮游大陸周圍的浮游群島,相貌有些怪異的人們。

    本次出場的是「尼爾之民」這支種族,但浮游群島上仍存在著好幾支不同的種族。隨著故事進行,或許會有其他特徵的種族登場哦?

    「沁力的型態」

    關於春蕾所看見的「型態」。

    如作品中所述,優米的「型態」是「花蕾」。作品裡也出現了這種花的名稱,其實這是現實中存在的植物,這種花真的非常漂亮,希望各位經過花店時能夠前去欣賞一番。說不定會從中獲得一些啟示哦?

    ◆答謝

    感謝給予嚴厲批評與建議的編輯K先生,還有負責插畫的???????老師。本次也多謝你們的協助!

    對於各位的扶持,我在此獻上由衷的感激。

    ◆下集預告

    請你聽聽你不知道的旋律吧。

    樂園幻想……當你看見冰結鏡界建立前的世界,你會懷抱什麼樣的感想?

    獲得創立部隊所需的成員,終於能夠參與任務的榭爾提斯。他和莫妮卡及華宮一同參加部隊戰,然後開始挑戰第一次的任務。

    在此同時,優米的面前,出現了一位自稱「主天」薩莉的女性……

    故事的齒輪彼此接合,然後慢慢開始轉動。

    我最感謝的,還是支持《伊甸》的所有讀者們。

    那麼,我們在《冰結鏡界的伊甸4天上旋律》再見吧。

    二○一○年 一一月下旬

    細音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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