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音啟 -【冰境結界的伊甸‧一】樂園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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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


【內容簡介】:

「允許切換至『對．穢歌之庭術式』——請建構第七天音律。」被要求展開結界的少女，臉頰上滑過了透明的淚滴。

「榭爾提斯……我們真的再也不能見面了嗎？」

在這個被「幽幻種」所入侵的世界裡，唯有在巫女的祈禱下受到保護的浮遊大陸「奧比耶‧克雷亞」，人類才得以生存。結界的巫女「優米」一直在等待某位少年。他就是曾擔任過守護巫女的「護士」，同時也是優米的青梅竹馬「榭爾提斯」。自大陸墜落，並被視為異端而遭到放逐的他，過去和優米之間有一個約定──「一定要到妳的身邊」。

體現世界法則的少女，以及被世界法則所拒絕的少年，兩人的思念交織而成的層次世界奇幻故事，在此拉開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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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

    在世界終結的場所——

    我確實聽見了流洩於「穢歌之庭」（伊甸）的歌聲。

    序章 「浮游大陸奧比耶‧克雷亞」

    ——冰冷的雨。

    只要被淋到，痛徹彷彿會深入骨髓。簡直就像冰的結晶以雨水的型態直接落下……就是如此冰冷的大雨。

    瘋狂傾洩，幾乎快要鑿穿屋頂的天之淚。周圍響起的轟隆水聲，已經超越了雨聲的程度，或許該稱為瀑布比較合適。

    究竟下了多久的時間呢？

    從遙遠天邊降下的雨量，已創下了前所未有的紀錄。然而，這般雨勢卻仍不見衰退的跡象。

    答……

    夜幕低垂的昏暗路面，出現了一道小小的波紋。

    伴隨著咆哮的雨絲，公用道路的街燈映照出了某樣物體。在朦朧的燈光下，一個黑影爬行在滿是積水的路面。

    ——是一名少年。

    年約十四、十五歲左右。接近紫色的茶紅色頭髮，反射著夜光燈的光輝。

    「……唔……唔唔……！」

    少年發出不成聲的呻吟，一邊在冰冷的大雨中持續爬行前進。看似儀禮服的大衣已經破爛不堪，從中暴露出沾滿鮮血的肌膚。

    ……嘶！

    一股燒焦的聲音夾雜在雨聲裡。少年爬行過的路面上，那前進的痕跡就像被潑了強力硫酸一樣慢慢溶解。

    彷彿在暗示這樣的異狀，他全身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深紫色霧氣。就如同身體被未知之物所奪取並受到詛咒。

    「……唔……啊……」

    若換成普通人，可能早就活不了了。但少年仍舊繼續前進。

    他拖著瀕死的身軀，一次又一次將身體向前移動數公分。

    目的地是位於前方的公共無人休息處。

    只要抵達那裡，或許就能抵擋如刀割般的冰冷雨水吧。就連不停外滲的出血，也必須在那裡加以處理才行。

    五公尺…………四公尺……………………三公尺。

    兩公尺。就在休息所大門伸手可及的距離，少年終於支撐不住，一頭倒在路面的水窪裡。

    大量鮮血隨雨水流出，臉部也埋進泥水中。

    少年並沒有擦拭，整個人只是倒臥在地一動也不動。不，是動不了。全身大量出血以及冰冷的大雨，已經不容許他再繼續前進。

    ……答。

    昏暗的路面上，再次產生細小波紋。

    照耀著公用道路的街燈之下，隱約浮現出一個人影。

    「……」

    聽見這道腳步聲，倒地不起的少年微微抬起頭來。

    那是一個在寒冷的夜裡穿著緊身法衣，暴露出身體輪廓的人影。

    街燈的光線不足，以致於無法確認對方長相。不過，從包覆在法衣內側的圓潤形狀以及誘人的身體曲線來看，就連小孩子也能辨認出那是一名女性。

    「——歡迎回到浮游大陸奧比耶‧克雷亞。」

    女性抬頭面對天空，艷麗的朱唇勾勒出微笑。

    是個年輕女性。聲音聽起來或許還不到二十五歲吧。

    「我一直在等你。等待你回到這裡……那種心情，就像等待不知去向的戀人歸來。」

    ——神秘的光景。

    冰冷的雨水在接觸到女性身體前，便閃耀著光輝被彈開。

    就彷彿存在著一道透明的光壁，將她和雨水之間隔絕開來。

    「……」

    頂著焦點模糊的眼眸，少年仰望著面前的女性。

    「呵，連回答的體力也沒有嗎？」

    女性向少年伸出手來。這個瞬間——

    ——滋……滋……

    閃電般的蒼藍火花在兩者之間迸發開來。

    「！」

    她反射性地將手抽回，但指尖處已經留下一道看似被燙傷的痕跡。

    見到這個痕跡——

    「……很不錯嘛。」

    黑夜中，女性輕輕笑了。

    「你身上帶有充斥於『穢歌之庭』（伊甸）的魔笛——而且還是足以與我抗衡的強大魔笛。看樣子，你應該墜入了相當深的階層。」

    少年的身體冒出奇妙的黑煙。女性愛憐地望著這一幕，再度向少年伸出手去。

    少年猛然縮了縮身子。見到這副模樣，她不禁苦笑。

    「下意識害怕遭到排斥——這是正常的反應。不過，至少現在不用擔心。我動了一點小手腳。即便我和你接觸，眼下也不會有相斥的危險性。換而言之，假如你對我懷有敵意，我將無法做出任何抵抗。」

    「……」

    少年維持倒地的狀態，抬起頭來仰望那位女性。

    帶著一絲光芒的藍色雙眸，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原來如此，看來剛才是我過於魯莽。說得也是，你純粹只是為了見她一面而回來的吧。」

    迎向少年的眼神，她的表情首次變得柔和。

    就如同迎接孩子回家的母親一般，一種近似微笑的溫柔表情。

    「我只想問一件事。你墜入了穢歌之庭（伊甸）的第幾層？是第五鏡面？還是第六鏡面？或者，你聽到流洩於最深處的『那首歌』？」

    面對這個問題——

    至今保持沉默的少年虛弱地開口。然而，他卻沒有力量發出聲音，半開的嘴裡只是吐出嘶啞的氣息。

    「想要回答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嗎？也罷，無所謂。不久之後你就會明白。」

    她用手梳理著在黑暗中仍然耀眼動人的一頭黑髮。

    「我的名字是薩莉。現在用不著記在心上。將來有一天，你會時常聽到我的名字。所以現在——讓我再次歡迎你的歸來吧。」

    接著。

    琥珀色的深邃眼眸中燃起一道光芒，自稱「薩莉」的女性緊緊握住少年的手。

    「歡迎你。墜入穢歌之庭（伊甸），然後回到浮游大陸的少年啊。千年來，凍結的樂園一直都在等著你。」

    當夜，浮游大陸奧比耶‧克雷亞寫下了觀測史上極為罕見的豪雨記錄。

    第一章「風的街道」

    １

    『昨天值晚班，正在補眠中。有事晚點再來。  ——榭爾提斯』

    房間門上貼著這麼一張字跡潦草的紙條。

    室內的擺設只有床鋪、桌子、椅子，頂多再加上壁櫥而已。說好聽一點是清爽簡潔，說得難聽一些就是毫無特徵。在這樣一個房間的角落處——

    伴隨著均勻的呼吸，少年正在打盹。

    修長的肢體就男性而言略嫌纖細，臉蛋看上去也有些中性。帶紫的茶紅色頭髮並不整齊，給人一種隨便修剪過的印象。從身高來推測，年紀大約是十六、十七歲。不過，像這樣子睡起覺來，感覺反倒年輕了一、兩歲左右。

    「呼……」

    不曉得是夢話還是單純的呼吸。

    在他睡覺的床邊，椅背上掛著一件折起來的圍裙。地板上則掉落了一張寫有「勤務時間表，榭爾提斯」的紙張。

    忘記關掉天花板上的電燈，在燈光照耀下，唯獨枕頭旁的鬧鐘仍舊一分一秒地前進中。就在此時——

    「榭爾哥哥，榭爾哥哥！」

    房門突然開啟，年幼的少女從通道上探頭進來。

    是一名眼中充滿愉悅、看似天真爛漫的少女，年約五、六歲。光滑的黑髮在後方綁成兩束，天藍色圍巾輕輕纏繞在脖子上的那副模樣，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四下張望整個房間後，少女的視線忽然定住。目光盡頭處，是仍然在呼呼大睡的少年。注視著這幅光景好一陣子—

    「……啊！」

    少女帶著頑皮的笑容拍了拍手，接著衝進狹小的房間裡。

    「榭爾哥哥，榭爾哥哥————」

    她跑向床鋪前的椅子，將其當作踏板再次跳躍。

    下一刻。

    「榭爾哥哥，起——床——了————————！」

    「——唔哦？」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

    少女的一記飛踢，直接命中熟睡中的少年頭部。

    「……女孩子不可以使用飛踢。」

    捂著發疼的腦袋，榭爾提斯從床上撐起身子。

    「哇——這張床好厲害，身體會沉下去耶？」

    「那是因為床墊裡有低反發（註：指低彈性材質，會隨著壓力凹陷達到包覆支撐的效果）材質……等等，優特？你聽到我說的話嗎？」

    「咦——可是…」

    被稱為「優特」的少女停止彈跳，抬頭注視著上方。

    「艾莉姐姐說這樣做，哥哥就一定會醒來哦。」

    「……我是被嚇醒的。剛才在夢裡，好端端的一片花田突然變成鮮紅色。」

    「可是，哥哥總算起床了嘛。我們快點去廣場吧！艾莉姐姐叫榭爾哥哥趕快過去。」

    在袖口不斷被拉扯之下，榭爾提斯不情不願地爬起來。

    「廣場？要又做實驗了？」

    「嗯，就是平常的那個哦！快點快點！」

    優特揮動雙手催促道。

    「艾莉亞也真是的，老給我找麻煩……」

    他從衣櫥拿出一件短外套披在肩上，白襯衫和黑褲子則是剛才打盹時的裝扮。

    ……真是的，難得的休息時間泡湯了。

    將掉落在地的勤務時間表放回桌上，榭爾提斯便離開了休息室。

    露天咖啡館「兩隻天鵝」座落於第二居住區的大道上。

    所謂「咖啡館」只是掛名，紅茶的味道相當普通，手工蛋糕以及每日更換菜單的簡餐反而較受歡迎，是一家很奇特的店。

    「料理長，你在忙嗎？」

    榭爾提斯吩咐優特在外頭等待，自己從後方打開廚房的門。在自動化洗碗機忙碌運作的聲音中，飄來一股紅茶香。

    「哎呀，榭爾提斯，你自願來幫忙嗎？」

    午餐時間過後的閒暇廚房裡，一名將金色長髮高高固定在頭上的女性轉過頭來。

    話雖如此，手裡切著蔬菜的刀子依舊沒有停下。

    「怎麼可能呢。對了，我可以出去一趟嗎？艾莉亞說她這次又要在廣場進行新的機械實驗。」

    「那可不妙。要是不趕快過去，又會有人遭殃。反正到最後一定會失控的。」

    料理長將菜刀放在砧板上，交抱雙手擺出一副傷腦筋的表情。儘管她真正的身份應該是店長，但由於本人興趣所致，更喜歡被人稱為料理長。

    「記得在休息時間結束前回來哦。店裡很缺人手呢。」

    「……都這麼忙了，還有閒工夫挑戰新組合嗎？」

    望著料理長背後，榭爾提斯歎息道。

    廚房裡堆滿各式各樣的食材。在店內擔任服務生兼打雜的兩年時間，榭爾提斯從未看過有哪一天使用相同的食材組合。

    「不是新組合，是『新菜色』。呵呵，拭目以待吧。」

    她的目光不動，手邊又開始切起裝飾用的水果。事實上，大部分客人都很喜歡她的料理，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

    「話說回來，料理長。晚餐的菜色是？」

    「姆姆貝熱呼呼排餐，還有吉爾斯斯草尖叫濃湯。」

    「……名稱姑且不論，那種食材會不會太噁心了點？」

    砧板上，那巨大的粉紅色螺旋貝類是姆姆貝，至於莖上長滿棘刺的鮮紅色植物，大概就是吉爾斯斯草。

    「哎呀，不能光看外表就下判斷哦。它們都很美味呢。」

    料理長掩嘴笑道。

    「雖然姆姆貝和吉爾斯斯草都含有劇毒……不過看在便宜的份上。」

    「料理長————！你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

    「放心，我已經把毒素清得一乾二淨了。絕對安全。」

    「……那種危險的笑容一點也沒有說服力。」

    「再者，反正試毒的人是榭爾提斯。」

    「我？」

    榭爾提斯嚇得往後退。這時，料理長早已轉向眼前的鍋子。

    「好了，別胡說八道了。快去把艾莉亞抓回來吧。沒有你們兩個幫忙，我根本就分身乏術。」

    「我這就出發了……在還沒被迫試毒之前。」

    告別揮揮手的料理長，榭爾提斯離開了廚房。

    ２

    ——風很舒服。

    一陣風吹動了茶紅色頭髮，就彷彿要在後方推自己一把。

    「……從天結宮（索菲亞）來到居住區，已經兩年的時間了嗎。」

    茫然站在大道旁的榭爾提斯抬起頭來。

    棉花般飄浮的白雲，在風的吹拂之下變得破碎，然後又飛向各處。無論陰晴雨雪，街區上沒有不颳風的一天。

    這便是此座城市——不，是全人類所居住的大陸共同特徵。

    浮游大陸奧比耶‧克雷亞。

    既是腳底下的這片大陸，也是世界的名稱。

    永久且無限凍結的冰海——飄浮於其上方一萬公尺高空的大陸，那就是奧比耶‧克雷亞，人們唯一得以生存的土地。

    沒有人知道這片大陸為什麼、又是如何浮在天上？但根據傳說，這片大陸從千年之前便已飄浮在冰凍世界上方。

    ——自從有歷史記載以來，人們就一直在這片浮游大陸上生活著。

    奧比耶‧克雷亞周圍的無數浮游群島，都設置了巨大的風車，利用這個世界源源不絕的風來進行風力發電。並且透過浮游群島延伸出來鋼纜電線，將電力輸送至奧比耶‧克雷亞。

    正因為如此，文明自然也朝高度機械化方向發展。往來於大道上的摩托車或是汽車，大多都是浮在距離路面數公分上方行駛的電力式浮游車。猛然抬頭一望，流線形的飛空艇在空中優雅飛行的光景映入眼簾。

    「……對了，優特跑哪去了？」

    聽見背後的腳步聲，他轉過身去，赫然見到跌跌撞撞地跑來的少女。

    「榭爾哥哥準備好了嗎？」

    「嗯嗯，可以出發了。」

    榭爾提斯一點頭，優特便緊緊貼了過來。

    「榭爾哥哥，那個那個！」

    少女整個人蹦蹦跳跳，同時伸出雙手。這是什麼意思？想一邊牽手一邊走路嗎？正當榭爾提斯打算開口詢問的時候，對方笑瞇瞇地抬起頭來。

    「優特想要騎馬。」

    「啊——原來如此。」

    他蹲下身子，將少女扛在肩上後再次站起。

    「哇——好高哦！比榭爾哥哥還要高！」

    「等……等一下，優特！不要亂動，不然會站不穩的！」

    安撫著肩頭上興奮不已的少女，榭爾提斯開始往大道南端走去。

    浮游大陸的鋪面道路，幾乎清一色都是淺灰色地磚。在太陽照射下閃耀著銀色亮光的路面，據說表面部分是以恆溫裝置進行調節，具有冬暖夏涼的特性。

    「榭爾哥哥，你看後面。天氣好好哦——塔也看得很清楚！」

    「嗯……？」

    聽見優特的話，他將身體轉向後方。

    與第二居住區遙遙相隔，大陸中心位置方向——

    聳立著一座直入雲霄，潔白耀眼的巨塔。

    天結宮（索菲亞）。

    建設於奧比耶‧克雷亞的中心處，是大陸上最龐大的建築物。

    共計兩百九十一層，高兩千公尺。是一座超越鳥類以及雲層的飄浮高度，進一步延伸至天上的高塔。

    「優特還記得榭爾哥哥告訴過我的事情哦。那座塔的最上層有皇姬，下一層還有五位巫女！」

    皇姬和五位巫女，只要是居住在奧比耶‧克雷亞，相信應該沒有人不知道吧。那座高聳的天結宮（索菲亞），就是專為她們六人而建的塔。

    沒錯，因為她們掌管著守護這片浮游大陸的「結界」——

    「嗯……」

    「咦？榭爾哥哥討厭那座塔嗎？優特很喜歡哦——閃閃發光的樣子很漂亮呢。」

    當榭爾提斯正想含糊其詞時，優特直直盯著他的臉。這個平時看似毫無心機的少女，有時卻彷彿可以透視人心一般。

    「我並不是討厭……只是回憶太過強烈了點。」

    ——優米，你現在過得好嗎？

    在耀眼的陽光下，榭爾提斯瞇起眼睛眺望著塔頂。

    ——來到居住區後，我更加強烈感受到，浮游大陸的人們之所以能夠安穩地生活著，都是因為優米在天結宮（索菲亞）努力不懈的緣故。

    「回憶？榭爾哥哥去過那座塔嗎？」

    扛著張大嘴巴一臉驚訝的優特，他略帶苦笑地搖搖頭。

    「那是已經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好了，艾莉亞還在廣場等我們吧？不快點去又要挨罵囉。」

    「啊，說得也是！榭爾哥哥，快點快點！用跑的！」

    「是是……優特，我看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轉回廣場的方向。

    背對著高聳的巨塔，榭爾提斯邁出了步伐。

    ＊

    「很棒吧，榭爾哥哥。有很多漂亮的旗子哦！」

    到達廣場後，肩膀上的優特立刻開心地叫道。

    「……原來如此，星禮祭就快到了。」

    放下優特，榭爾提斯環視著整個廣場。

    離開人造的鋪面道路，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大片綠色的平原。

    「雷恩廣場」——

    這個足以進行短距離賽跑的廣闊空間裡，深綠色的草皮在細心照料之下顯得生氣蓬勃，孩子們光著腳在上面跑來跑去。廣場的周邊，飄揚著優特剛才所說的各色旗子。在旗子下方，則並列著許多簡易的小攤位。

    無數的旗子以及攤位，大概都是為了即將在廣場上舉辦的祭典做準備吧。

    「怎麼樣，榭爾哥哥？好期待祭典哦！聽說還有很多店家賣吃的東西呢！」

    「……在這之前，我們似乎還有要緊事吧。」

    榭爾提斯交抱雙手，注視著前方。

    視線所及處，鐵灰色的巨大機械人偶正在追逐一名身穿工作服的少女。

    「榭……榭爾提斯————快來救我啊————！」

    那是一具看似由無數細長的金屬針所組成，全身佈滿刺的機械人偶。

    身高大約和榭爾提斯差不多。它以完全不像機械的流暢動作快速奔跑，靈活地追趕著四處逃竄的少女。

    「啊，這一次動得很順暢呢。艾莉亞想必下了一番苦心吧？」

    「等……等一下，榭爾提斯。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哇！好……好痛！痛死我了！不要在那裡納涼，趕快救我啊～～～～～！」

    被機械人偶的銳利指尖戳中背部，艾莉亞一邊回頭一邊慘叫。

    濃褐色的雙眸，嬌小的體格頂著一頭雜亂修剪過的橘色頭髮。年紀比榭爾提斯小一歲，是一名喜歡研究機械的十六歲古怪少女。

    「話說回來，這次真的很了不起呢。對不對啊，優特？」

    他望向站在身旁的少女。優特的眼神同樣也閃閃發亮。

    「嗯嗯。艾莉姐姐好厲害哦！」

    「別……別說了，快想想辦法啊～～～～」

    在機械化的奧比耶‧克雷亞，也存在著可以精密重現出人類動作的機械人偶。話雖如此，仍必須擁有相當的技術才能製造。全憑個人興趣從零開始做起的，找遍整個浮游大陸上大概也只有艾莉亞一人了。

    「……問題是，艾莉亞製作出來的機械動不動就會失控。」

    觀察了好一陣子，機械還是沒有停止的跡象。

    她總是在廣場上組裝機械，而機械不知為何經常失控。面對這幅光景，廣場上的人們早就習以為常，紛紛向兩人的追逐戰投以喝采，根本沒有人感到害怕。

    「話說回來，我該怎麼做才好？像平常那樣嗎？」

    「沒……沒錯沒錯！幫我按下這傢伙背後的停止按鈕。」

    「我一直在想，你幹嘛不做個可以遠端操控的停止遙控器呢？」

    「我正在做的時候，機械就突然失控了嘛————」

    ……我說啊，你好歹先把遙控器做出來吧。

    榭爾提斯將想說的話吞了回去，化為一股歎息隨呼吸吐出。

    「也罷。優特先躲到一邊去吧，這裡很危險。」

    讓優特離開後，他動身走向機械人偶。

    ……這次似乎麻煩了點。

    儘管追逐艾莉亞的那副模樣很滑稽，機械人偶身上的動力機關卻擁有不容忽視的馬力。畢竟，其力量足以驅動重達百公斤以上的金屬塊。只要被踩上一腳，鐵定會受到重傷。假如被它的手臂擊中，就算一個成年人也會飛得老遠吧。

    「好了，首先……」

    ——噠。他輕踹地面開始助跑，然後慢慢加速。風聲在耳邊響起，周圍的景色彷彿流動般瞬間變換。

    「蹲下！」

    不待艾莉亞彎起身子，榭爾提斯的腳尖便猛蹬草皮。

    比成年人或機械人偶的身高還要更高的跳躍，近似無重力的感覺。榭爾提斯的右腳狠狠踢中了逼近艾莉亞的機械人偶肩膀。

    嘎吱。金屬加工過的機械片伴隨著聲音扭曲，機械人偶的姿勢遭到破壞。然而，它卻沒有停下來。就在榭爾提斯著地的同時，對方的眼睛鎖定了這邊。

    「好硬……光用踢的無法讓它停止嗎？」

    面對揮下的左臂，他錯身躲開，接著望向以包夾之勢襲來的雙臂。滾木般巨大的鋼鐵手臂，從頭頂的死角方向延伸了過來……

    啪！

    一聲微弱的著地聲。於此同時，從頭到尾目擊這一幕的人們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因為，少年的身影如殘像般瞬間變得模糊——轉眼便跳上了機械人偶的手臂。

    不過是剎那間的動作。倘若時機有些許偏差，就會被對方的整隻手臂掃中。換成了普通人的動態視力和反射神經，絕對無法做出如此驚人的動作。

    「喲咻！」

    由機械人偶的手臂跳至肩上然後踩著肩膀，將手按在它的頭部。就這樣在空中翻滾一圈，降落到機械人偶的背後……是這個按鈕嗎？

    他按下背部突出的紅色按鈕。下一刻，機械人偶的動作停止了。

    「好，大功告成……咦？」

    腦中掠過的異樣感，讓榭爾提斯眨著眼睛愣在原地。

    儘管呈靜止狀態，但機械人偶卻不知為何開始微微顫抖。這點相當奇怪。照理來說，停止按鈕理應可以將動力機關一併停止才對。

    「啊，榭爾提斯！等一下！」

    艾莉亞的一句話，打破了週遭的寂靜。

    「拜託你按綠色的按鈕，紅色按鈕是緊急時的自爆鈕。」

    「………………你說什麼？」

    「我說『停止』是綠色鈕，千萬不要按到紅色的按鈕。」

    ……我剛才按了哪個？

    榭爾提斯不發一語，再度望向機械人偶的背部。

    在紅色的大按鈕下方，有一顆小小的綠色按鈕。仔細一看，紅色按鈕上似乎還漆著「嚴禁按壓！」的潦草字樣。

    「難不成你已經按下去了？」

    「不要裝那種危險的按鈕啊————！」

    還來不及逃跑，榭爾提斯就被機械人偶冒出的黑煙所吞沒了。

    「真是的——就算按鈕做得再怎麼明顯，普通人也不會去按的。紅色可是警告的顏色哦。對吧，優特？」

    「是啊，艾莉姐姐。」

    優特和艾莉亞手勾著手，其樂融融地走著。

    「……我自己也有錯，沒有先仔細確認過。」

    稍微慢幾拍後，榭爾提斯才終於追上了兩人。

    「嗯？啊啊，不用擔心。說是自爆按鈕，其實只是普通的生煙裝置而已。」

    「我想問題根本不是這個吧！」

    他用力擺動雙手，做出嚴正的抗議。話雖如此，由於他當時立刻往後跳開，所以身上並沒有被燻黑。

    「不過還是謝謝你，總算得救了。」

    衣服上滿是機械油污的艾莉亞笑著說道。

    「……面對著那種笑容，我實在很難發脾氣啊。」

    「嗯？榭爾提斯，怎麼啦？」

    「不，這個……小事一樁啦。」

    被對方這麼一注視，榭爾提斯感到很難為情，下意識將臉別開……沒錯，會參與這種事情，到頭來還是自己所選擇的。雖然每天忙得團團轉，但心裡卻覺得相當充實。來到第二居住區只有短短的兩年，目前的生活其實也不賴。

    「說到這個，榭爾哥哥好棒喔——大家都一直稱讚哥哥很厲害哦。」

    優特所指的，大概是剛才廣場上的事情吧。

    「是嗎？我倒覺得很普通。」

    「不不，別開玩笑了。」

    艾莉亞搖搖頭。

    「正面衝向失控的機械人偶，光用想的就冒出一身冷汗。它的馬力可不是開玩笑的哦。榭爾提斯是躲開了沒錯，但假如被踢中，後果真不堪設想……好險好險！」

    「……既然如此，以後製作小一點的機械人偶吧。萬一再失控也不用擔心。」

    這時，優特戳了戳他的背部。讓少女騎在肩膀上後，榭爾提斯再度邁出步伐。

    「有什麼辦法呢？如果不實際測試那種大小的人偶，就無法得知動力機關的運作情況。不過多虧如此，週末之前應該可以完成摩托車的改造作業。」

    「週末？」

    榭爾提斯感到納悶，他不知道艾莉亞口中的摩托車改造究竟意味著什麼。週末之前……難道週末有什麼事情嗎？

    「你忘了嗎？這個週末，大家不是說好要去烤肉的嗎？」

    「大家？」

    「就是優特，艾莉姐姐，還有榭爾哥哥——」

    肩上的優特擺動雙腳強調道。

    「我完全沒聽說過。」

    「奇怪，優特難道沒通知榭爾提斯？」

    「艾莉姐姐才是，沒有跟榭爾哥哥提過嗎？」

    說著，兩名少女不約而同地露出錯愕的表情。看樣子，她們似乎都以為對方會主動告知吧。

    「……也罷。週末就是後天了吧？這麼倉促決定，店裡忙得過來嗎？」

    他想起了正在「兩隻天鵝」的廚房裡等候自己回去的料理長。一旦自己和艾莉亞兩人同時休假，店內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嗯，我已經事先溝通過，不必擔心。只不過被料理長丟了一句：『回來後要做好心裡準備哦！』」

    「料理長生氣了？她一定在生氣沒錯。」

    「有什麼關係。俗話說，先甘後苦嘛。」

    聽見艾莉亞說得如此輕鬆，榭爾提斯不禁抱頭呻吟：

    「……之前被優特踢了一腳，我的頭又開始痛了。」

    ３

    星辰閃爍，就像在夜色的天球上鑲了寶石。

    日落後，大道上的人影變得稀稀落落時，「兩隻天鵝」也到了打烊的時間。這裡每天並沒有固定的打烊時段，而是等到客人不再上門時才會休息。

    「無論再怎麼機械化，結果這種工作還是只能由人類來勝任。」

    他逐一擦拭擺放在大道上的桌子，然後將折疊椅收好，把桌子移到店內。由於數量不少，做起來也相當費工夫。

    「好，完成了！」

    停下雙手環視四周後，榭爾提斯抬頭仰望天空。

    ——星星很亮。

    早上是萬里無雲的晴天，夜晚則是毫無遮蔽的星空。

    浮游大陸奧比耶‧克雷亞，從來沒有不颳風的時候。大陸上方的雲層也因此極少停留，一整年下來雖然時常有陣雨，但雨量並不多。就算忽然下起雨來，只要在設置於居住區各處的休息所裡打發時間，不知不覺中就放晴了。

    「料理長，都整理好囉——」

    「辛苦了，你先下班吧。可以順便幫我叫艾莉亞過來嗎？」

    店內傳來料理長的聲音。

    「嗯。艾莉亞應該在自己的房間裡吧？」

    他收拾桌上的抹布，走進店內。就這樣沿著員工專用通道，前往在構造上屬於附屬建築的員工休息室。

    在「兩隻天鵝」工作的總共有三個人。除身為老闆的料理長，其餘兩人是臨時聘雇的。榭爾提斯是其中一人，主要負責清洗碗盤或是服務生等工作。

    而另外一位臨時聘雇的員工，就是和自己一樣住在這裡工作的艾莉亞。

    「艾莉亞，你在嗎？」

    「進來吧，門沒鎖——」

    打開門的那一刻，刺鼻的機油味和詭異的排氣聲撲面而來。

    嗡嗡嗡……近似昆蟲振翅的排氣聲來源，是擺放在房間各個角落的螢幕，以及它們所連接的巨大演算機。

    「哇！你的房間該不會又升級了吧？」

    低頭一看，幾十條電纜在地板上彼此交錯著。

    「嘿嘿，我用之前的薪水組了一台新的演算機。演算速度提升了兩成哦。」

    「……有什麼用處？」

    「速度是機械的生命，這樣不是比較酷嗎！」

    身穿工作服的少女從椅子上站起，滿意地說道。

    「那麼我要告訴艾莉亞一個好消息。店裡的洗碗機變得怪怪的。」

    「不會吧？」

    「還有，收銀機的按鍵也壞了，廁所的電燈在閃。」

    「啊————討厭，居然挑在這個緊要關頭！」

    艾莉亞愁眉苦臉地抓著頭髮。她的工作是店內環境的維護。從機械器具的修理到內部裝潢的修復。平時的工作量很少，但偶爾也會出現這種突發狀況。

    「……沒辦法，修一修趕快回來吧。」

    「緊要關頭？」

    「嗯，這個這個！」

    她指著正前方的螢幕。

    綠色的畫面上，有一個用白色游標繪製的複雜四角形外殼。

    「就是白天的實驗。機械人偶身上的動力機關，在廣場上運作的情況非常良好，今晚應該就能完成最後的細部調整。」

    「要裝在烤肉用的交通工具上？」

    「沒錯沒錯，畢竟要善加利用才行呢。等著瞧吧，坐起來一定很舒適。」

    「不失控的話我就很高興了……啊，說到這個。」

    坐在房間角落的椅子上，榭爾提斯想起了圍著天藍色圍巾的少女。

    「優特週末有空嗎？」

    「嗯，她說可以去。」

    儘管經常喜歡黏著自己，然而優特既不是親妹妹，也不是什麼早就認識的朋友。和住在「兩隻天鵝」裡工作的兩人不同，優特似乎有自己的家。

    「這樣啊……」

    「怎麼啦？忽然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艾莉亞交抱雙手，將臉湊近。

    面對這種看起來有些天真無邪的動作，榭爾提斯搖搖頭音笑。

    「不，只是在感歎，我認識優特和艾莉亞已經兩年的時間了呢。」

    被強行帶到這個第二居住區，是兩年前的事情。當幾乎處於流浪狀態的自己徘徊在街上時，意外看到「兩隻天鵝」的徵人啟事。在那裡結識艾莉亞，就是一切的開端。

    「打從第一次見面時，艾莉亞就很喜歡研究機械。」

    「這當然囉。不過老實說，榭爾提斯真的改變很多呢。剛見到你的時候，表情陰沉得就像快死掉一樣，無論我問什麼也不回答。」

    「……因為兩年前，被天結宮（索菲亞）放逐的打擊對我來說太大了。」

    「放逐？」

    「啊，不……我在自言自語。」

    ——兩年前的事，就算現在說出來，也只會嚇到對方吧。

    自己與天結宮（索菲亞）之間的事情，沒有任何說明的必要性。就連剛才不小心說溜嘴的那句話，也由於聲音太小，似乎並沒有被艾莉亞聽見。

    「對了對了，不如換個話題好了。」

    說著，她遞過來一個杯子。溫熱的水蒸氣中傳出香甜的氣味。在紅茶裡加入少許蜂蜜來取代砂糖，是她最喜歡的沖泡方式。

    「嗯？」

    「謝爾提斯有中意的女孩子嗎？我是說戀愛方面。」

    這個瞬間，榭爾提斯將剛喝進嘴裡的紅茶噴了出來。

    「哇，搞什麼嘛！螢幕會壞掉的！」

    「還不都是你突然問這種怪問題！」

    「真是的。那麼，答案是什麼？我可是非常關心哦——」

    「……我選擇保持緘默。」

    「哼哼，這種反應——就代表有了。」

    見到眼神中充滿了好奇的艾莉亞，他下意識移開視線。這並不是因為羞於回答，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正確答案為何。

    「不過，我想再也無法見面了。」

    「哎呀，這又是為什麼？」

    「理由非常複雜，簡單來說……如果我去見她，或許會給她帶來困擾吧。我之所以會到居住區來，這算是最主要的原因。」

    沒錯，自己說不定是個連居住區也容不下的異端。

    ——因為，優米恰恰和我相反。她是浮游大陸上的人們所尊敬的巫女。

    「哦——那女孩也住在第二居住區嗎？」

    「不，在天結宮（索菲亞）。」

    「嗯？原來她在那座很大的塔裡工作啊。是職員嗎？」

    艾莉亞用手指觸碰面前的螢幕。

    畫面立刻切換，出現一座高聳的白塔。

    「勉強算是吧。儘管有些微妙的差異。對了，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嗯——其實也沒什麼啦。勉強說就是一種好奇心吧……奇怪，榭爾提斯怎麼臉紅紅的呢？啊，莫非榭爾提斯以為我對你有意思，所以才會問這種事情？怎麼樣？被我說中了嗎？」

    「沒……沒這回事……」

    榭爾提斯急忙揮動雙手加以否定，但這只是讓她笑得更加愉快。

    「啊哈哈，是我害你誤會了嗎？很可惜，我根本不把榭爾提斯當作戀愛的對象。研究機械還要有趣得多了。」

    「……這句話聽起來挺殘忍的。」

    「好了，玩笑開到這裡。說真的——」

    艾莉亞合起雙手向上伸展，擺出放鬆身體的姿勢。

    「我很喜歡跟優特還有榭爾提斯三個人一起玩哦？」

    望著那純樸的笑容，榭爾提斯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他如今再次體認到——在居住區裡，同樣也存在著願意用如此率直的笑容歡迎自己的友人

    「榭爾提斯呢？」

    思考了一陣子——假裝思考一陣子後。

    「我覺得不壞。」

    「是嗎，那麼就沒問題了。好期待週末的烤肉呢。啊，榭爾提斯要負責準備肉片。蔬菜可以少一點沒關係，麻煩多弄些上等的肉過來哦！」

    「……我可以收回剛才那句話嗎？」

    ４

    清晨特有的泛白陽光，柔煦地照耀著腳下的草皮。

    瀰漫在廣場上的薄靄，應該是昨晚那場雨所化成的水蒸氣吧。帶著水分的冷冽空氣中，夾雜著青草的芬芳。

    雷恩廣場。儘管前天才來過這裡，但和當時不同，如今只有寥寥幾個人影。

    「真不愧是早晨啊。」

    伸展雙臂做做深呼吸，榭爾提斯抬頭望向位於廣場邊緣的鍾塔。

    約定的時間是早上七點在廣場集合。由於優特和艾莉亞都很守時，兩人差不多也快到了吧——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

    一個急促的腳步聲迴盪在廣場裡。

    「榭爾哥哥，讓你久等了！」

    是年約五、六歲的熟面孔少女。脖子上套著平時那條天藍色的圍巾，服裝則換成淡紅色的連身洋裝以及一雙白色鞋子。色調比平常更加明亮，看起來像是外出服。

    「對了對了，艾莉姐姐呢？」

    優特舉著雙手蹦蹦跳跳。

    「我想應該快到了……你看，這不就來了嗎。」

    伴隨著尖銳的風聲，大道的方向有某樣東西正在靠近。遠看只是個鐵灰色硬塊的物體，在逐漸接近之後，形狀也變得鮮明。

    是一台巨大的電動車。

    從正面看過去，優特不禁發出了讚歎聲：

    「好厲害……好大的摩托車哦！」

    這是有著一個前輪以及兩個後輪的三輪電動車。車體被漆成厚重的金屬色，光是寬度就足以讓三名成年人並肩坐下。高度也大約在榭爾提斯的肩膀位置。

    「久等了——你們早啊！」

    不待車輪靜止，艾莉亞便從駕駛座跳下來。雖然身上還是那件沾滿油污的工作服，但就這名少女來說，卻是最合適的打扮。

    「艾莉亞每這全都是你親手製作的嗎？」

    「沒錯，從廢品店那裡收購小零件來自己組裝。很便宜哦！」

    她自豪地拍了拍車上的座椅。若不是榭爾提斯早已習慣她所製作的機械人偶，肯定會對這輛車的完成度產生疑問。

    「話說回來，我們今天要坐這台大傢伙去哪裡？」

    「咦？也對，好像忘記告訴你了。就是自然區外圍的自然公園。再怎麼樣，那裡絕對不會有什麼危險的生物。」

    浮游大陸自中心部分算起，依序被分成三層。

    首先是大陸中央，直入雲霄的高聳巨塔——天結宮（索菲亞）。

    其周邊是第一層，這就是人類所生活的「居住區」。從最靠近中心處開始，居住區又被分成第一區、第二區、第三區，但這只是為了方便標示居住位置罷了。

    其外側是第二層，名為「自然區」的環境調整區。簡單說就是人工的自然公園。人們平時會到這裡觀光或是旅行。

    至於更外側，就是圍繞浮游大陸邊緣的區域，被稱為「生態保育區」的第三層。由於人類很少來到這裡，所以仍保留著原始的自然生態景觀。鑒於其中也存在著野生的危險動物，必須獲得天結宮（索菲亞）的許可才能進入。

    ——太好了，既然是自然區就沒問題了。

    「啊——那我就放心了。還以為要去生態保育區呢。」

    「那也在規劃之中哦？」

    「……別鬧了，生態保育區可是有地龍的巢穴。」

    「唔——獵龍好像挺有趣的嘛。」

    ……我十四歲跟雷奧一起被派去那裡執行任務時，差點就沒命了。

    榭爾提斯將卡在喉嚨裡的這句話，不動聲色地吞回內心深處。

    「算了，總之我們出發吧！東西就放在後面的行李廂。放好了嗎？好，那麼優特坐在副駕駛座，榭爾提斯坐在後座！」

    在催促之下，他坐上了紅色的座椅。

    「嗯，然後記得繫上安全帶。優特綁好了嗎？」

    「綁好了——！」

    優特和艾莉亞紛紛將安全帶傾斜固定在胸前。見到她們的舉動，榭爾提斯的背後忽然冒出一股寒意。

    ……安全帶？三輪電動車有安全帶這種東西嗎？

    「榭爾提斯也快綁上安全帶，不然會被吹跑哦？」

    「吹跑？」

    「因為這東西一啟動，只要六秒就可以加速到時速一百公里以上。」

    「等……等一下！這麼做的話——」

    他不禁從後座上跳了起來。

    根據大陸法，民間車輛的速限是時速八十公里。若在居住區的道路上，則限速四十公里。假如超速十公里以上，在空中巡邏的無人警備機就會鳴響警笛追到天涯海角。

    「警備機……」

    「我知道。它們一旦發現獵物，就會以時速一百五十公里的高速追逐吧？」

    「既然你知道——」

    話還沒說完，艾莉亞便緊握起雙拳。

    「我的愛車在坐滿三人的狀態下，最快可加速到時速一百八十公里，就算被發現也能輕易甩掉！」

    「那豈不是罪加一等！」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出發烤肉去吧！」

    「耶——出發——」

    「咦？咦咦？連優特也跟著起哄？對……對了……還沒綁好安全帶————！」

    「加速時不要說話，會咬到舌頭。」

    驅動的嘶吼聲一傳出，非法改裝的電動車便如子彈般猛然狂奔。伴隨著搔刮過鋼鐵車體的風聲——

    兩名少女的歡呼以及榭爾提斯的慘叫，響徹了清晨的廣場。

    ＊

    眼前是一片綠色的世界。

    有別於廣場的草皮，各式各樣大小和種類互異的花草覆蓋了目光所及的每個角落。右手邊是樹海佔據整片視野無盡延伸的光景。

    天上充滿令人不禁陶醉於其中的鳥啼聲。在眼前的草原上，兔子般可愛的動物成群結隊地奔馳而去。

    ——自然區南側，第四公園。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來到這裡吧。」

    單手扶著放在車上的行李，榭爾提斯打量起周邊的景觀。

    儘管名為自然公園，但此處的氣氛十分酷似第三層的生態保育區。假如說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這裡沒有會襲擊人類的猛獸吧。

    「我盡量往裡面開了一段距離。選在這裡的話，應該就不會吵到別人了。」

    「艾莉姐姐，放～開～我～嘛～？」

    正要喜孜孜地跑掉的優特，被艾莉亞一把抓住了。

    「優特也要幫忙準備哦。我從早上一直在開車，肚子早就餓得咕嚕叫了。連續開四個小時真夠累的。」

    「……其中的三個小時是被警備機追著跑吧。」

    榭爾提斯發著牢騷，一邊打開手提行李。

    他動手組合併固定好黑漆漆的烤肉架，然後放入兩、三顆名為「燃石」的燃料。接下來只要按下點火鈕就行了。

    「烤肉的食材呢？」

    「都放在冷凍箱裡了。優特，把它打開吧。」

    優特打開藍色的箱子。內部分為兩層，上層為蔬菜用的冷藏櫃，下層則是魚類或肉類用的冷凍庫。

    「那麼，既然榭爾提斯幫我們準備了上等的肉片，就趕快烤來吃吧——」

    「……先聲明，光今天一天已經花掉了我這個月的薪水。還有，不是應該先從比較難熟的蔬菜開始烤才對嗎？」

    對於自己是否能吃到東西，榭爾提斯早就抱持著半放棄的想法，決定主動擔負起將蔬菜放在熱烤盤上的作業。要是不這麼做，最後一定會剩下一堆蔬菜。

    「肉烤好了嗎——？」

    「優特，先別吃那種半生不熟的肉。來，這些蔬菜給你。」

    制止想要偷吃肉的優特，他遞上了蔬菜過去。

    ……奇怪，怎麼有種很懷念的感覺。

    面對既視感般的光景，內心頓時充滿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感情。

    沒錯，記得很久以前也有過這麼一幕。

    ——我跟優米還有雷奧三個人，曾經一起烤肉過呢。

    ——他們兩人現在都是天結宮（索菲亞）的最高階級吧……我在居住區也要加油才行。

    「啊——榭爾哥哥的手停下來了。」

    回過神來——

    左手拿盤子右手握叉子，站在一旁等待的優特，不滿地鼓起了臉頰。

    「啊，抱歉。我發呆了一下。」

    他急忙將肉片和蔬菜放在熱烤盤上。

    「榭爾提斯累了嗎？你有的時候也會突然發呆呢。」

    「不，沒這回事——」

    就在正要對一臉憂心的艾莉亞搖頭否定的瞬間。

    —————怦咚！

    「！」

    榭爾提斯突然丟掉手中的調理用具和烤盤，迅速轉身面向背後的森林。

    「等……等一下！你怎麼把蔬菜跟肉丟掉了！」

    「安靜。」

    他緊盯著樹海內部，一邊制止艾莉亞。

    ——從脖子到整個背部，彷彿被冰柱刺中般寒冷無比。

    莫非……

    「艾莉亞，車上應該有防身用的電氣槍吧？組合式的那種。」

    「有……有是有。」

    「拿來借我。」

    接過了亮銀色的棒狀物體後，榭爾提斯將它延伸至與自己等高。

    儘管名稱裡有個「槍」字，但前端卻是圓柱狀，只要按下手邊的按鈕就會產生出強力電流。整體由合金打造，兼具輕巧和硬度，一般是女性專用的防身器具。

    ……雖然可能沒什麼用，但總比赤手空拳要來得好。

    「榭……榭爾提斯，你要去哪裡？那邊是森林耶！」

    「你們在這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一步接著一步，他慢慢走進面前的樹海。

    穿越樹影密佈的領域，走入正面稍微偏左的路徑裡。又前進了數公尺之後拐彎，最後在一棵巨大的樹木前停下腳步。

    ……這是——

    這時候，傳來了兩道踩著枯枝的腳步聲。

    「喂——榭爾提斯，不要一個人跑掉啊！」

    艾莉亞牽著優特的手，一邊撥開周圍的樹枝走了過來。

    「等等，艾莉亞。最好別太靠近這裡。」

    榭爾提斯高舉著手，阻止另外兩人的接近。

    「…………」

    「榭……榭爾提斯！你怎麼從剛才就一直悶不吭——————！」

    來到正後方的艾莉亞一抬頭，便發出了不成聲的尖叫。

    「……這……這是什麼……」

    樹齡超過百年的大樹，整個樹幹被腐蝕成紫色，就這樣呈現枯死的狀態。

    細枝前端是一片樹葉。

    它們全都染成詭異的紫色，早已腐敗。

    不僅如此，這棵樹周圍的落葉、枯木，甚至土壤都冒著深紫色的煙霧。而且腐敗還在不斷侵蝕，逐漸往樹海擴散中。

    「紫色的煙……難道說……這是『那個』的傑作……？」

    臉色蒼白的艾莉亞呆站在原地。

    「……」

    榭爾提斯蹲下去，想要觸碰那逐漸腐蝕成紫色的泥土——

    「——————榭爾提斯！」

    但卻被艾莉亞一把抓住了肩膀。

    「你在想什麼啊！明知道一旦接觸了那東西，就連榭爾提斯也會被感染的！」

    「……說得也是，對不起。」

    他將手抽離地面，定睛凝視腐敗的狀況。地面的痕跡還很新。那東西出現在這裡大約是一個小時……不，或許更接近。說不定就在數分鐘之前。

    「優特，艾莉亞。我想我們最好盡快離開這裡。像這種狀況，還是交給專家處理比較適合。」

    他站起身子，面向背後的兩名少女。

    「專家……是天結宮（索菲亞）的人嗎？」

    「嗯。普通人只要發現『那個』的痕跡，就必須通知天結宮（索菲亞），同時馬上離開現場——艾莉亞應該也很清楚吧？」

    這是居住在浮游大陸上的每個人都知道的規則。但就算不去遵守，也沒有任何懲罰。只不過，沒有人可以保證生命安全。

    「就是這麼回事。好了，你們動作快！」

    催促著心生恐懼的少女們，榭爾提斯緊跟在後奔跑。

    ……這麼做沒問題吧？

    如今的自己並不隸屬於天結宮（索菲亞），只是個普通人罷了，根本沒有必要去插手「那個」的事情。只要像普通人一樣離開現場就行了。

    「來到這裡，應該暫時可以放心了。」

    走出森林後的綠色平原上，唯獨殘留余火的烤肉架還孤伶伶地擺在那裡。

    「烤肉架呢……？」

    「留著無妨，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註：為守護結界之特殊職業，故沿用日文）會進行回收。況且，可能遭受污染的物品也必須加以淨化才行————你怎麼啦，艾莉亞？」

    艾莉亞突然停下腳步，投以羨慕的眼神。

    「不，只是覺得有時候，榭爾提斯還挺有男子氣概的嘛。」

    「……反正我平時靠不住就對了……」

    下一刻。

    原本充斥四周圍的鳥叫聲，一瞬間忽然戛然而止。

    ————來了！

    「優特，艾莉亞！快點退下！」

    榭爾提斯大叫的同時，靠近三人的樹海茂林內衝出了某樣東西。

    外表呈黑紫色，超越一切認知的「某種東西」。

    「幽幻種？不會吧……怎麼出現在距離城市這麼近的地方！」

    目睹從樹海裡現身的物體，艾莉亞叫了出來。

    光看一眼就彷彿要被奪去生氣，全身覆蓋著深紫色濃霧的「某種東西」。

    霧氣中隱約可見獅子般的粗壯腿部和利爪。但裡面究竟是人是獸，抑或是龍，都完全無從得知。唯有頭部相當於眼睛的位置處，閃動著令人不安的血紅色光芒。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挾帶著詭異至極的高速度逼近的霧狀襲擊者。凡是它所爬過的地面，無論花草或土壤，一切都迅速腐敗成紫色。謎樣般的存在。就連它是否真是生物也尚未明朗。

    正因為如此，這種存在才被人們俗稱為「幽幻種」。

    「優特，艾莉亞，你們快回到車上！」

    幽幻種突然停下動作，緊接著——

    Oe/ Dia =U xeph cley, Di shela teo phes kaon

    草原上響起了令人聯想到「詛咒」兩字的奇妙音色。

    幽幻種身上的紫色煙霧，釋放出了紫水晶般的光輝。不久後，這些光逐漸轉變成比頭髮還要細小的光絲。

    ——魔笛？

    「艾莉亞！快逃！」

    「咦？」

    光絲描繪出螺旋狀的複雜圖案，並呈同心圓狀向外擴散。在它所擴散的方向上，不知所措的艾莉亞整個人愣在那裡。

    淡色的光急速加深，開始實體化——

    「休想得逞！」

    剎那間，榭爾提斯擲出了手中的合金製電氣槍。

    噗刷……槍頭刺入地面的聲音。投擲出的槍，將幽幻種釘在地面上。槍的衝擊力使得怪獸的身體短暫浮空。在此影響之下，已經籠罩住烤肉用的金屬架，眼看即將觸碰到艾莉亞的光，一瞬間停止擴張了。

    與此同時，原本呈現淡色的光也實體化了。

    ……滋……滋滋…………

    「烤肉架？」

    足以承受近千度高溫的烤肉架頓時融解，像沙子般潰散。目睹這幅光景，艾莉亞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魔笛。

    這個字眼，專門用來稱呼幽幻種才具備的特異力量。腐敗、劇毒、昏睡、精神破壞——它是侵蝕、污染浮游大陸上一切物質及生物的詛咒波動。由於當它發動時，會產生類似詛咒的奇怪音色，故被冠上了「魔笛」這個名稱。

    「艾莉亞，趁現在發動引擎！」

    「……剛才不是打倒了嗎？」

    艾莉亞的視線盡頭，是身體被槍刺穿後固定在地面的幽幻種。

    「才這點攻擊，是打不倒那傢伙的——動作快！」

    榭爾提斯牢牢盯著霧狀的怪獸，一邊指向電動車的方向。幽幻種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打倒。既然是過去一直戰鬥的對象，他當然比任何人更清楚這點。

    ……滋……滋滋………滋滋滋滋…………！

    貫穿幽幻種身體的電氣槍前端開始融解，流淌到地上變成一灘金屬液體。

    留下來的，是毫髮無傷的霧狀怪獸。

    那鮮紅的眼睛變得更為兇猛，猶如染血的紅寶石般耀眼。

    Oe/ Dia =U xeph cley, Di shela teo phes kaon

    深紫色的霧氣化為一團光，隨即又轉變成數以萬計的細小光絲。絲線狀的光糾結在一起，在地面繪出一個巨大的圓環。

    在光的領域裡——是眺望著腳下的光輝，茫然站著不動的優特。

    ……來不及了。魔笛的範圍太廣，優特無法自行離開。就在腦袋做出這樣的思考之前，榭爾提斯便已衝進了深紫色的光之漩渦中。

    「榭爾哥哥。」

    「對不起，優特。待會可能會有點痛！」

    面對瞼上掛著笑容的優特，他將手放在對方的肩膀和腰部，一口氣抱起來。

    「艾莉亞，優特拜託你了！」

    接著將少女使勁丟往艾莉亞的方向。

    在半空中畫出一條弧線軌跡的優特，她的身體飛出了魔笛的領域。

    ————這樣就行了。

    這個瞬間，幽幻的光實體化了。

    「榭爾提斯，你也快點——！」

    艾莉亞的呼喊聲，被地面翻騰的刺耳聲響蓋過。

    噗咕。伴隨著岩漿冒泡般的聲音，草地一瞬間白化。地面破裂，融解成黏液狀。無論生物或是非生物，幽幻種的魔笛都會使奧比耶‧克雷亞的一切物質壞死。不管多麼強壯的人類，一旦暴露在其中——

    就這樣，為了營救優特而奮不顧身闖入的少年，此時已經無路可退了。

    深紫色的光，耀眼得令人無法直視。污染人體，讓每個細胞壞死的毒光覆蓋了少年全身。

    「……榭爾提斯————！」

    艾莉亞面無血色。

    已經沒救了。被那種毒光團團團住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活下來。

    「…………怎……怎麼會……」

    眼前的情況，讓少女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霧狀怪獸這時鎖定了目標。

    沒有必要使用自己的魔笛。它腐蝕著地面，一邊朝向一動也不動的少女飛撲而去。

    霧狀的身體裡，伸出了帶著蠕動血管的黑色利爪————

    「別想傷害她們，你這怪物。」

    觸碰到少女的前一刻，爪子停住了。

    茶紅色頭髮的少年，赤手空拳握住了幽幻種的爪子。

    「……榭爾提斯？」

    艾莉亞顫聲說道。她見到了令自己無法置信的一幕。其震撼程度就有如死者突然復活一般。

    讓大樹、地面以及範圍內生物全部滅亡的幽幻種魔笛——暴露在這般力量之下，榭爾提斯卻還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保護自己。

    「艾莉亞你不要緊嗎？」

    「咦……可……可是……榭爾提斯你……？」

    「我不怕幽幻種的魔笛。」

    「————咦？」

    當著艾莉亞的面，榭爾提斯舉起右手，然後——

    狠狠打中了全身帶有劇毒的霧狀怪獸。

    「————嗚嗚嗚嗚！」

    幽幻種發出哀嚎聲往後退。

    真是一幅奇妙的光景。被合金製的槍貫穿後依然毫髮無傷的怪物，居然在少年的空手一擊之下，身上的霧氣幾乎散去了一大半。

    「……不會吧？怎麼奏效了？」

    「我趁它不注意時攻擊了核晶。可惜手上沒有武器，無法一口氣擊碎。」

    幽幻種的本體，就是位於霧狀身體的中心處，看起來很像紫水晶的核晶。其大小因個體而異，但多數和人類的拳頭差不多。只要將它擊碎，幽幻種便會消滅。

    Oe/ Dia =U xeph cley, Di shela teo phes kaon

    第三次的魔笛不再是之前的結界形狀，而是集中光源後濃縮出來的雷射光。避開明顯比剛才更加強大的紫光，少年朝著怪獸直衝而去。

    吼——————

    幽幻種發出彷彿會令人耳朵潰爛的怪異吼聲，並且舉起了帶有爪子的前肢。同一時間，榭爾提斯也對準幽幻種揮出了拳頭。

    兩道身影交錯而過，緊接著——

    叮……叮叮…………叮…………

    堅硬的礦石碎裂的聲音。

    冰冷、清脆又帶些淒涼的聲響，傳遍了整片草原。

    核晶被破壞的幽幻種停止動作，如蒸發般逐漸化為煙霧消散無蹤。

    「榭爾提斯，你沒事吧！」

    「嗯？啊啊，稍微被爪子傷到了。只是點小擦傷而已——」

    「我不是這個意思！」

    艾莉亞指著幽幻種消失之處的大地。幽幻種剛才停留的地面，生長在那裡的花草都已枯死，土壤腐敗成紫色。

    「你接觸了幽幻種……還為了保護優特而暴露在魔笛之下！我們趕快到天結宮（索菲亞）的淨化中心去！動作再不快點，等污染擴散就真的沒救了！」

    「用不著淨化無所謂。只要艾莉亞和優特沒事就行了。」

    「笨蛋，你在講什麼——」

    「不。剛才也說過，幽幻種的魔笛對我的體質產生不了作用。」

    被幽幻種的爪子擦中的肩膀，雖然皮膚變得有些紅紅的，但完全看不出像地面一樣遭到污染的跡象。

    「體質……不會吧，從來沒聽過這種事情。我倒是聽人說，如果擁有天結宮（索菲亞）的皇姬或是巫女那種等級的力量，就可以抵抗魔笛了。」

    「我並不屬於那種類型，不過我真的不要緊。儘管放心吧。」

    按住略微滲血的肩頭，榭爾提斯對艾莉亞一笑。

    這個笑容並非為了讓對方安心，純粹只是對艾莉亞擔心自己一事感到高興。

    「……可是。」

    「你們兩個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了。」

    沒錯，這是真心話。

    因為自己成功營救了在居住區所認識的僅有的朋友。

    ——優米。到你的身邊，說不定只是個無法實現的夢想。

    ——但是我在居住區過得很好，至少你在天結宮（索菲亞）裡不必為我操心。

    「那個……」

    艾莉亞以罕見的猶豫口吻問道：

    「以前從來沒有主動問過你……莫非，榭爾提斯曾經和幽幻種戰鬥過嗎？」

    「這個嘛……並不是什麼愉快的話題哦。」

    避開對方打算繼續追問的視線，榭爾提斯邁出了步伐。

    「好了，總之先回去吧。繼續逗留在這裡太危險了。」

    換幕 「祈禱」

    ……噗咚。

    細小的飛沫躍起。

    深藍的水面。

    比淺灘的翠綠更深邃，較深海的群青更通透鮮明。

    天花板投射出太陽光般的照明——若沒有這道人造的光源，任誰都無法想像這裡位於室內。

    放眼望去，只能隱約見到邊緣牆壁的廣大圓形室內——

    唯有充滿神秘感的水靜靜搖晃，時間緩緩流動著。

    ……咕噗。

    細小的波紋再次傳到水面。乍看之下一片青色的水面，有東西正往上浮起。人體形狀的影子在波浪間搖曳——

    是一名少女。

    年齡約在十幾歲後半，大概是十六、十七歲吧。

    淡淡的金黃色長髮，反射著天花板上的照明。儘管雙眼如沉睡般保持閉合，依然能看出那是一張優雅且楚楚可憐的臉龐。整體給人一種恰好介於可愛與美麗之間的印象。

    少女暴露出一絲不掛的裸身，輕飄飄地浮在水面上。

    女性特有的柔滑曲線胸部，彷彿在暗示呼吸一般反覆隆起。唯有這一點，才能夠看出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寂靜的均衡。

    就在少女浮出水面的不久後，室內產生了變化。

    『——規定的調整時間已過。溶液溫度、滲透壓，都處於穩定狀態。』

    伴隨著天花板的照明，機械式的女聲響起：

    『體溫、心跳數以及呼吸深度，所有數值全都在正常範圍內。建議直接進行針對「穢歌之庭」（伊甸）的結界訓練。優米，感覺如何呢？』

    「……嗯。」

    被喚作「優米」的少女睜開眼。

    她用翡翠色的雙眸，迷濛地注視著上方的照明。

    「沒有問題，我可以的。」

    優米緩緩點頭。

    『已獲得本人的親口同意。下一步，沁力分析中…………沁力波形，穩定……波高，維持在極高水平————通過塔法兩百七十三條，對「結界系」的審問。此時間點，允許切換至「對‧穢歌之庭術式」。』

    這個聲音傳出的同時，深藍的水面瞬間下降。房間內的溶液化為醒目的藍色蒸汽，擴散到整個室內。

    當大量的水全數蒸發之後。

    「…………」

    優米站在原地，輕輕撥了一下滴著水珠的瀏海。

    腳下是些許殘留的藍色水窪。然而，它同樣化為看不見的水蒸氣，飄散在室內。

    「從現在起，開始進行對『穢歌之庭』（伊甸）的特殊訓練。」

    告知的聲音，雖然是機械式的聲調，卻似乎帶著一種對少女抱持敬意的感情。

    【ele So Phi-a-s Arma-Riris】

    （請接納一切我能實現的願望…）

    蘊合力量的言語。

    少女的雙唇，唱出了意味著發動力量的開放序詞。下一刻，蒼光的粒子如祝福般覆蓋了那一絲不掛的身體。

    『確認沁力的發動——模擬展開「冰結鏡界」。

    巫女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請建構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和音）。』

    Yul Uhw =C uc Eden

    （在沉睡的樂園陪襯下）

    term-l-pile xel, xin, ole fusen elchel

    （墮落的星辰、時間、夢想合上眼臉）

    詠唱的少女。

    啪……啪……啪啦……

    房間各個角落傳出了凝固的聲音。

    「————」

    少女注視著自己的腳下。

    自腳踝而下，整個都被透明的蒼冰覆蓋住。沒錯，剛才蒸發掉的藍色液體慢慢結冰了。而且是足以讓這個巨大房間完全凍結的驚人規模。

    xearcs let laphin yahe, bie omia hec lihit clar

     （透明的指尖勾勒出的言語之門沒有鑰匙）

    noi-roo-xin, noi melras I noe l-habes pianic cia eyen

    （在永緝的世界裡，玉石般的幽幻也停止悲暵）

    冰逐漸蔓延至身上。從腳踝到膝蓋，從膝蓋到腹部，從腹部到胸口。

    身體一半以上被凍結的少女，依然繼續詠唱著。因為——這個耀眼的冰之世界正是她的術式，而術式的發動條件便是她所詠唱的祈禱。

    =C hypn phenoria, Eec qhaon nes ei getie, nepies paf lef bis ei roos

    （睡吧，孩子們。你們的翅膀年輕，此地安逸的樹枝仍然遙遠）

    =C hypn phenoria, Eec wat ei getie bis kills cley kis ei mihas

    （睡吧，孩子們。你們的雙腳還孱弱，這片凍結的大地仍然刺痛）

    嘴唇因超乎想像的寒氣而發紫，身體不停顫抖。即便如此，身為巫女的少女仍舊默默忍受著，沒有發出一絲呻吟。

    就在冰塊跨越胸口，即將蔓延到肩膀時。

    至今一動也不動的少女，突然抬頭望向天花板——不，少女正注視著位於天花板的另一端，更加遙遠的某處。

    「榭爾提斯……我們再也不能見面了嗎……？」

    噗咚。

    一滴晶瑩的淚水，沿著臉頰滑落下來。

    「你說要成為我的『千年獅』……真的已經無法實現了嗎？」

    而就連這滴眼淚，也被凍結的蒼冰所覆蓋——

    少女沉入充滿蒼藍光輝的冰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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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少女等待的人」

    １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八十七層——

    躂躂……強而有力的腳步聲在通道上響起。

    「自然區南側，第四公園嗎？距離第三居住區還不到十公里呢。」

    「…………嗯。」

    「最近，關於幽幻種突破冰結鏡界的報告有增多的趨勢。」

    「…………對不起，雷奧。」

    規律的腳步聲忽然停止。

    「春蕾用不著道歉，畢竟我就是為此而存在。」

    翻動純白色的長袍，被稱溈「雷奧」的青年轉過頭來。

    柔美而剛毅。兼具這兩種氣質的青年，有著一張讓男女都不禁回頭的帥氣臉孔。

    壯碩的體格配上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飽經鍛煉的肉體，不存在任何過剩的脂肪或多餘的肌肉。那副身影，自然而然令人聯想到一把千錘百煉的鋼刃。

    「沒有了巫女和皇姬，浮游大陸就無法維持下去。所以春蕾要拿出自信來。」

    「…………嗯。 」

    對緊緊貼在自己背後的黑髮少女投以苦笑後，銀髮青年配合著對方的速度，在通道轉角拐彎。

    「總之先向其他的巫女報告吧。目前有誰在呢？」

    「…………優米和梅玫兒。」

    「爛應該正在梅玫兒那裡向她報告。所以只剩優米嗎——嗯？」

    雷奧停下腳步。一直躲在他背後行走的少女，此時正緊捏著長袍邊緣。這是她的習慣，代表想要說些什麼。

    「…………現在是優米訓練的時間。她在兩百七十六層的修道樓層……應該就快結束了。」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總之先等到那個時候吧。」

    ——好奇怪？

    緊密地貼著雷奧的後背，這位名叫「春蕾」的少女感到納悶。

    身為自己護衛的這名青年，是浮游大陸上首屈一指的劍士，同時也是浮游大陸最出名的訓練狂。原本以為在優米的訓練結束前，他會待在專用的鍛煉室裡盡情揮灑汗水。

    「這種緊急情報，必須第一時間告訴優米……鍛煉室之後再去好了。」

    或許正在思考著同樣的事情，雷奧歎息道。

    他所前往的方向並不是天結宮（索菲亞）的電梯，而是緊急用的螺旋階梯。可能是打算藉由上下樓梯的運動量，多多少少來鍛煉身體吧。

    「春蕾，你要搭電梯嗎？」

    經雷奧這麼一問，春蕾思考了一下。不，是假裝思考。

    答案其實早就決定了。

    「…………我跟雷奧一起。」

    春蕾罕見地繞到他面前，臉上微微一笑——兩個人形影不離地在一起。沒錯，因為這就是自己和他的關係。

    將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一切全部托付給護衛後，專注持續祈禱的五名巫女。

    以及賭上自身性命去守護這一切的最強護衛，千年獅。

    巫女春蕾，以及她的護衛千年獅雷奧。

    伴隨著整齊的腳步聲、整齊的步伐，兩人一同走下了天結宮（索菲亞）的螺旋階梯。

    ＊

    冰的世界。

    零下數十度，生命時間停止的溫度。不需要特殊的機器，這種氣溫僅僅仰賴充斥於整個室內的蒼冰維持著。

    連空氣也不會對流的寂靜空間。

    『距離結界發動已經過了三十六個小時，訓練到此結束。

    辛苦了，巫女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

    投下刺眼照明的天花板，傳來了機械語音。

    啪滋……啪……啪滋…………

    佈滿室內的蒼冰產生皸裂。

    一條僅數公厘，如細線般的裂痕。它逐漸擴大，最初就像覆蓋在蒼冰表面一樣，隨後又傳到了蒼冰的內側————

    挾著數千立方公尺的驚人質量，巨大的蒼冰碎裂了。四散的碎冰猶如寶石般閃閃發亮，在虛空中變得愈來愈小。

    ——噗咚。

    殘留於地板的積水上，站立著一名接近金黃色的淡金色少女。

    「…………呼……」

    她仰望天花板，展開雙手進行深呼吸。

    三十六個小時的肉體凍結。在冰凍狀態下，就連呼吸也一併停止，若不刻意呼吸，肉體將會忘記換氣的動作。

    反覆呼吸幾次後，接著又深深吸進一口氣。

    「好……好冷」

    抱著自己濕答答的裸身，優米叫了出來。

    「好冷……快……快要……凍僵了！」

    藉由自身的沁力所創造出來的冰之結界。

    用來封鎖「幽幻種」的這種結界術式，就算是訓練用的簡略術式，也會對術者的肉體與精神造成極大的負荷。

    「……每一次都這麼難受呢。」

    身體的顫抖遲遲沒有停止。

    帶著蒼白的嘴唇，她快步走進被門區隔開來的淋浴室。

    一打開門，混雜在溫暖水蒸氣中的香精皂氣味便擦過秀髮。同一時間，溫度適中的水流自天花板的噴頭降下。

    嘩啦啦啦啦……雨聲般的節奏十分悅耳。

    一邊感受著冰冷的身體重新恢復熱度，優米當場閉上了眼睛。

    ——榭爾提斯。

    ——你現在過得如何呢？

    在居住區裡過得還好嗎？是否依然和兩年前一樣，每天鍛煉劍術？還是自從被逐出天結宮（索菲亞）之後，就一直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呢？

    「不過……我也真是的。居然在重要的訓練中思考這種事情。」

    她搖搖頭，捧起一束濕漉漉的頭髮，就這樣凝視著帶有水氣、散發出光澤的金髮好一陣子——

    「呵呵——白天淋浴別有一番風情呢——」

    更衣室一端的門緩緩開啟。

    「……這麼懶散的聲音，是梅玫兒嗎？」

    她停止淋浴轉身一看，眼前站著一名貌美的高挑女性。

    跨越背部的翠綠色長髮如絲線般流洩而下，注視這邊的灰色雙眸也充滿了溫柔。

    「我還在淋浴。」

    「哎呀——這不是優米嗎？不好意思——我好像走錯淋浴室了呢——？」

    苗條的身材搭配上禮服式淡色法衣的女性——梅玫兒。和優米一樣，她也是浮游大陸僅有的五名巫女之一。

    「……可以請你告訴我，在我專用的訓練樓層、我專用的訓練室、而且還是我專用的淋浴室裡，究竟是怎麼搞錯地方的嗎？」

    「別這麼說嘛——身為前輩巫女，自然也希望分擔一下後輩的煩惱哦——私人的話題，選在這種別人進不來的地方不是比較好嗎——？」

    「分擔煩惱？」

    被優米這麼一問，前輩巫女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樣子，你還是很不習慣結界系的術式呢——區區三十六個小時的訓練，身體就快要凍僵了吧？」

    「……我一直都在努力哦。」

    「這個嘛——其實我最在意的就是這點。」

    梅玫兒用指尖貼住形狀優美的下巴，做出思考般的動作。

    「實戰——實際支撐冰結鏡界的時候，優米明明表現得相當好，怎麼唯獨在訓練中，結界術式就會變得粗糙起來，連帶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呢？」

    ……無從反駁。

    巫女中名列第二的——梅玫兒‧伊恩‧卡尼馨。在五名巫女中最擅長結界系術式的她，當然一眼就能夠看穿這點。

    「結界系的術式，關鍵就在於平靜。必須使內心沉澱，維持在比植物或石頭更加靜謐的狀態。然而，訓練中的你，卻給人心不在焉的感覺。」

    「沒……沒有這回事！」

    優米急忙搖頭，揮去腦海中那名少年的臉龐。

    或許真是如此也說不定。儘管不是很明顯，但訓練中有時的確會突然想起他……被一種近似迷惘的感覺所困擾著。

    ——榭爾提斯，你還記得我成為巫女的理由嗎？

    ——就因為你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我才能堅持到現今這個地步。

    「總……總之我不要緊！真正上場時，我會加油的！」

    「嗯……說得也是。目前看起來，實戰時的專注力似乎沒有問題。」

    將白皙的手指自下巴移開後，梅玫兒再次開口：

    「好了，先不提這個。話說回來，優米最近——」

    被換上一副古怪笑容的梅玫兒直直盯著，優米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怎……怎麼了嗎？」

    其實她從剛才就注意到，對方一直很愉快地打量著自己的身體。那種眼神不知該說是可疑，還是猥褻——

    「呵呵，比起結界系的術式，『那方面』的發育要明顯多囉——」

    「……等……等一下，你在看什麼地方！」

    她急忙遮住胸部，但眼前的巫女卻顯得更加開心。

    「有什麼關係。春蕾也說過，最近優米的身體發育得很快，讓她非常羨慕呢。」

    「春蕾才不會說那種話！」

    拿著毛巾擦拭頭髮的優米停下手中動作，感到一陣無奈。

    ……唉——明明只要閉上嘴巴不說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柔和嫵媚的臉龐以及修長窈窕的身材。身為巫女的能力也十分出眾。倘若靜靜地站著保持沉默，看上去絕對是個完美的女性。不過一旦開口，便是這副模樣。

    「那麼，現在有什麼事情嗎？」

    「嗯嗯——春蕾在這個房間外等你哦。似乎已經等了好一陣子，剛剛先回自己的房間了。看起來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你還是快點過去吧。」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雖然這名巫女的性格有些奇怪，但總是能像現在這樣不著痕跡地替人設想。不過再怎麼說，也不應該挑在別人淋浴的時候闖進來。

    「怎麼啦——？」

    「不，沒什麼。」

    優米將頭撇過一邊，然後走進梅玫兒所在的更衣室裡。迅速穿上自己的法衣後，她再次轉身面向後方的前輩巫女。

    「優米慢走哦。好了，那麼我也來淋個浴吧——」

    「沒問題，請回去使用自己樓層的淋浴室。」

    趕走了正準備脫衣服的梅玫兒，優米將門牢牢鎖住。

    ２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八十七層。

    在接近頂樓的此一樓層，這裡的房間對於身為巫女的優米來說，既是私人的空間，也是自己的家。

    她站在房門前伸出手來。聲紋、指紋、靜脈形式、影像審核。通過數道審核後，門伴隨著機械排氣聲打開了。

    「我回來了，伊莉斯。」

    這是分配給巫女的私人房間。寬廣的空間就算住進一家四口也不成問題，但獨自一人居住的優米，這麼大的地方對她反而是一種煩惱。

    『歡迎回來，優米。先向你報告——大約一個小時又八分三十秒前，春蕾與雷歐曾經來過一趟。兩人稍後還會再過來。』

    機械式的女聲，從房間中央的桌子上傳出。

    「嗯，梅玫兒告訴過我了。我正打算再出去一次。」

    木製的圓桌上，一顆機械水晶正閃著藍光。

    『啊——另外，雖然是結界的練習，可是枯等三十六個小時畢竟太無聊了。為了打發時間，我製作了優米這兩周以來的體重增減紀錄，以及今後三年的體重變動預測報告。要報告預測結果嗎？』

    「……你真的很閒呢。」

    『還有在本週末，由於白天與梅玫兒的茶會，以及晚上和春蕾一起製作的鬆餅，預計卡路里將會超出百分之三十。請留意。』

    機械水晶伊莉斯。

    它是一台水晶外型的人工智慧型終端機器。截至兩年前為止，是一個名叫榭爾提斯的少年所擁有，現在則成了優米平日說話的對象。

    『再來是關於下周，梅玫兒的午餐邀約——』

    「……到此為止吧，伊莉斯。我要去春蕾的房間一趟。」

    機械水晶發出不滿的聲音。

    『那麼我也跟你去吧。反正也是閒著。』

    「好了好了。我可以帶你一起去，不過別太嘮叨哦。」

    將機械水晶掛在脖子上，優米再度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略微張望一下人影稀疏的通道後，優米行走在位於樓層中央的十字通道上。整個兩百八十七層，是優米和春蕾共用的樓層。

    「我想想，還是先到春蕾的房間吧？」

    她快步穿越交叉路口——在轉角處，與一名雙肩扛著巨大物品的男性擦身而過。是個十多歲的年輕男職員，想必剛進天結宮（索菲亞）不久才對。

    「啊，您好。」

    「～～～～～～～～～～！」

    不知為何，一見到優米，對方便驚恐地叫了一聲。

    「請問，怎麼了嗎？」

    「咦……啊…………您……您好！」

    「東西看起來好像很重，不要緊嗎？需要我幫忙搬到電梯嗎？」

    「完……完全不要緊！失禮了！」

    說畢，男性緊緊抱住雙肩的物品，飛也似地衝向電梯的方向。

    只留下正要伸出手來的優米，一人孤伶伶地站在通道上。

    『啊啊——真是可憐。那大概是剛入宮的職員吧。突然被巫女大人叫住，而且還親切地想要幫忙搬東西，難怪會嚇得魂不附體。』

    「……我並沒有要嚇他的意思。」

    胸前的機械水晶輕聲苦笑：

    『巫女是浮游大陸的象徵。那名職員會如此驚訝，也是理所當然。』

    「在立場上是這樣沒錯，可是……」

    再怎麼說，被對方如此懼怕，心裡實在有些難過。自己又不是要吃了他，只是打聲招呼罷了。

    「在我成為巫女之前……僅僅一年前，我也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隨著步伐擺盪的法衣。這是在當初的巫女就任儀式上，由皇姬親自賜贈的。優米的法衣是以白色為底色，再添加了琉璃色的線條作為襯托。

    它代表自己終於成為了長久以來所嚮往的巫女。然而，一年前的巫女就任儀式，那名少年卻不在場，無法向他展現這身裝扮。

    「沒錯。我也希望您能所有自覺。」

    一道沉穩的鞋聲自背後響起。

    「……阿爾貝特局長？」

    「好久不見，巫女優米。您能記得我的名字，實在深感榮幸。」

    比優米高出一個頭，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十分客氣地問候著。

    他就是負責維持以及管理天結宮（索菲亞）的塔制局局長，阿爾貝特。一身的西裝穿得一絲不苟。長相原本就頗具威嚴，如今幾乎更是擺出一副瞪人的表情。

    「剛才那名新職員的事情，我全程都看到了。這樣的結果令我不是很滿意。」

    儘管用字遣詞相當有禮貌，但語氣中卻帶著明顯的呵責。

    「……可是，對方也和我們一樣在天結宮（索菲亞）裡工作。」

    「這方面的自覺，正是我們所擔心的地方。您成為巫女之後的一年以來，我時常叮嚀過相同的事情。」

    如歎息般呼出一口氣後，對方的眉間皺在一起。

    「支撐浮游大陸的皇姬和五名巫女。巫女優米，您就是其中一人。正因為你們撐起了結界，這片大陸才得以避免『穢歌之庭』（伊甸）的入侵。」

    穢歌之庭（伊甸）——幽幻種所棲息的世界。

    存在於浮游大陸下方一萬公尺的黑色領域。

    那裡充滿了漆黑的瘴氣與黑濁的水流，無論用多麼強力的光線照射，都無法窺見內部。幽幻種便在如此怪異的場所中出現，並接連不斷入侵浮游大陸。

    「令那不祥的穢歌之庭（伊甸）凍結並架起結界的，是皇姬和諸位巫女。因此，您是支撐這片浮游大陸的守護神，也是人們所仰慕的對象。」

    那由上方投射而來的目光，優米迎面承受著。

    「……這一點我很清楚。畢竟我是皇姬殿下親口賜予稱號的巫女。我瞭解自己的責任，在修行上並沒有任何懈怠。」

    至今仍無人知曉其真面目的詭異霧狀存在——幽幻種。在穢歌之庭（伊甸）出現的數萬隻幽幻種的襲擊下，浮游大陸曾歷經無數次瀕臨覆滅的危機。

    拯救了這些危機的，就是當時擁有最強沁力的皇姬。

    一道名為「冰結鏡界」的結界，成功地凍結了整個穢歌之庭（伊甸）。那恰好是千年以前的事情。結界就這樣被維持著，術式也經過反覆的讓渡，一直延續到了今日。如今握有控制權的，是現任的皇姬和輔佐皇姬的五名巫女。

    「既然如此，就更應該有所自覺才行。巫女是神秘與奇跡的象徵。雖是天結宮（索菲亞）的人，但也並非每個人都能隨便接觸。身為浮游大陸的守護者，希望您能夠保持一定的威嚴。」

    ——真的是這樣嗎？守護浮游大陸，真的需要藉助威嚴嗎？

    即將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優米又再度吞了回去。

    守護浮游大陸的巫女，有著連天結宮（索菲亞）的局長級人物也無法比擬的絕對階級。只要巫女說一聲「閉嘴」，無論多少人都只能乖乖住口。正因為如此，優米總是選擇忍耐。若自己出言反駁，這名男性在該時間點的發言權便會遭剝奪。

    ……我並不想拿巫女的權力作為擋箭牌。

    「其實我來這裡，是為了告訴您另一件事。」

    或許是瞭解到這一點，中年男子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

    「巫女優米，您為何不配置專屬的護衛呢？」

    「……是千年獅嗎？」

    「是的。不光是我。包括沁理局、法務局、機工局在內，在各局的局長級會議上，這件事也經常被提出來討論。負責保護巫女不受幽幻種傷害的千年獅，至今只剩下您還未決定。在沒有千年獅的保護下，假如被幽幻種襲擊該如何是好？您要是有個萬一，將會演變成浮游大陸全體的危機。這點您應該比誰都清楚才是。」

    巫女祈禱的結界——冰結鏡界有其極限。

    冰封穢歌之庭（伊甸）的這道結界，還是有極少數的幽幻種可以穿過它的網孔。而負責討伐它們的，便是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們。包括體術、大劍、重槍、重火器等，擅長各種戰鬥技巧的護士多達千人以上，時時擔負著浮游大陸的警備任務。

    「巫女有權在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中，挑選最能信賴的人擔任專屬護衛。這個規定，我想應該不用再次說明了吧？」

    「我……我很快就會決定的！決定讓誰成為我的千年獅……只是還在猶豫。」

    「一個月前，您也說過同樣的話。」

    「這個……」

    「到此為止吧，塔制局長。」

    形象令人聯想到鋒利刃器的銀髮青年。

    ……雷奧。

    白皙的皮膚、比塔制局長還要高大的身材。而那飽經鍛煉的壯碩體格，甚至透過純白的大衣傳遞了出來。

    「巫女將自己的性命托付給千年獅，自己便可專心維持結界。既然要將性命交到他人手上，優米當然也希望慎重挑選。這是身為千年獅的我的一點小小想法。」

    雷奧‧尼斯托裡‧歐法——浮游大陸上最具代表性的大劍高手，同時也是在優米進入天結宮（索菲亞）之前就已經認識的男子。

    「可是，千年獅雷奧。再怎麼說，一整年裡都沒有千年獅的護衛，未免也……」

    「局長。請您好好想想，保護巫女的專屬護衛，為何會被稱作千年獅。」

    這一次，雷奧的反駁讓中年男子沉默了下來。

    那是距今千年以前，封鎖穢歌之庭（伊甸）的結界被架起前的事情。

    遭大批幽幻種襲擊的皇姬，向最後一名跟隨在自己身邊的護衛尋求的誓言——如今則是天結宮（索菲亞）的每個人都耳熟能詳的一段話。

    「……你會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嗎？」

    「不要露出任何不安的表情。為此，我願意替你唱搖籃曲。即便你睡著了，我也一樣永遠陪在你身邊。」

    「永遠……真的嗎？」

    「獅子永不眠。只要你這麼盼望，哪怕是幾百年或幾千年。」

    擔負著保護奧比耶‧克雷亞一職的巨塔機關——天結宮（索菲亞）。

    上千名天結宮（索菲亞）護士之中最強的五人，他們就是千年獅。其名稱的由來，據說是從前的皇姬與護衛之間的誓言。

    「我知道局長很擔心優米的安全。不過，對於巫女而言，千年獅是如此地重要。關於千年獅的人選，能否再給她多一些時間考慮呢？」

    一邊是負責天結宮（索菲亞）整座塔營運的塔制局長，另一邊則是巫女所親自挑選，浮游大陸最強的劍士。

    一言不發的兩人，視線彼此正面衝突。

    「——會議似乎快開始了。」

    主動轉過身去的，是阿爾貝特局長。

    「巫女優米，我必須再強調一次，無論如何請盡快挑選出您的千年獅。」

    帶著從頭到尾面不改色的一號表情，中年男子消失在電梯的方向。

    ……太好了。優米雙手按在胸前，深呼吸讓身體放鬆。只不過才數分鐘的事情，額頭上卻已經冒出豆大的汗珠。

    「謝謝你的幫忙，雷奧。」

    「真是的。巫女和局長，真不知道誰的地位比較高呢。」

    交抱雙手的銀髮青年苦笑道。

    「好了，春蕾。出來吧，已經沒事了。」

    「…………嗯。」

    緊緊貼在雷奧身後的黑髮少女，這時怯生生地探出頭來。

    春天的花蕾，春蕾。

    法衣是紅白雙色的織物，胸前繫著一條紫色帶子的巫女。雖然和優米一樣是十七歲，但由於身材嬌小、娃娃臉再加上極度內向的個性，看上去只有十五歲左右。

    「…………優米，不要緊嗎？」

    「嗯。謝謝你們。春蕾，還有雷奧……否則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巫女一直沒有挑選千年獅，這在旁人的眼中的確十分異常。」

    正是如此。就像春蕾選擇了雷奧一樣，優米也必須從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中挑選出千年獅才行。

    「……我很清楚自己非選不可。但是，每當一想到這件事……」

    胸口便會開始隱隱作痛，呼吸困難。從現任的護士當中挑選，真的沒問題嗎——在腦中繚繞的這股聲音，總是不斷折磨著自己。

    「你還在等那傢伙嗎？」

    「我不知道……就因為連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才覺得痛苦。」

    ——榭爾提斯。你真的回不來了嗎？

    ——選擇除了你之外的人當我的千年獅，真的可以嗎？

    「…………那傢伙？」

    「啊，不。沒什麼，春蕾。」

    在天結宮（索菲亞），知道優米與榭爾提斯之間關係的人，只有雷奧而已。不，正確來說還有另一個人。儘管用「人」來稱呼有些不妥。那就是優米胸前的——

    『抱歉打個岔，雷奧。你剛才好像去過優米的房間？』

    「是伊莉斯嗎？好久不見了。」

    望向優米胸前的機械水晶，雷奧微微苦笑。

    『好久不見，雷奧。聽說你升格成千年獅之後，一樣還是個訓練狂。』

    「這是當然的。」

    『呵呵。春蕾，有了雷奧這個護衛，你應該非常放心吧。』

    「…………嗯。」

    見到紅著臉點頭的少女，雷奧無奈地瞪向伊莉斯。

    「伊莉斯，別再挖苦春蕾了。」

    『不不，這可是我的真心話哦？言歸正傳，請說明來意吧。』

    「真是興致高昂的傢伙。」雷奧嘟噥著，一邊環抱雙手。

    「也罷……優米，有件事情想先知會你一聲。春蕾感知到了幽幻種的反應，就在自然區南側的第四公園。」

    「這麼近？」

    優米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那個地方是與第三居住區幾近鄰接的位置。小孩子的健行踏青路線會行經那裡，帶著全家前去觀光的人也不少。

    「那麼，損害程度如何呢？」

    「……我想，應該沒有造成損害。」

    回答的是站在雷奧前方的春蕾。她能正常交談的對象除了雷奧之外，或許就只剩其他四位巫女了吧。就連見到塔中工作的職員，春蕾也會立刻逃跑。

    「那個……我和雷奧抵達的時候，幽幻種……」

    察覺到春蕾一臉猶豫地看著自己，雷奧點點頭。

    「當我們抵達時，幽幻種已經不知被誰打倒了。」

    「怎麼回事？」

    「地面殘留有強大的魔笛痕跡，但幽幻種本體卻因核晶遭到破壞而消滅了。我們趕到的時候，剩下的只有魔笛的殘渣。」

    ……不會吧？優米掩住嘴巴，站在原地望了天花板。

    幽幻種之中存在著僅有幼貓般大小，魔笛威力卻足以擊落一條龍的小型種，以及能夠吞下一艘飛空艇的大型種。就算只有一隻，也並非居住區的普通人所能輕易對抗。

    「現場有天結宮（索菲亞）的成員嗎？例如巫女候補生或沁力術者。」

    「沒有。所以我和春蕾一直百思不解。畢竟普通人的沁力，應該無法對抗幽幻種的魔笛才對。」

    幽幻種的詛咒之力「魔笛」。

    而另一方面，人類則擁有與魔笛相反的力量——沁力。

    「使奇跡沁透世界的力量」，故名為沁力。根據使用的方式不同，可以引發各種現象。就像磁鐵一般，它具備了與魔笛相斥的屬性。

    人類只要一生下來，都會帶有某種程度的沁力。但若不時常進行意識性的訓練，就會逐漸減弱。

    「我也不認為，普通人當中會存在著像你或春蕾那樣，擁有巫女級沁力的人。」

    「……我想也是。」

    巫女的修行，用「淒慘」來表達也不為過。

    沁力與精神之間有著很強的關連性。正如同煮沸茶葉，刺激出紅茶的香味一樣，必須將自己的精神逼迫至極限，沁力才會開花結果。

    包括在風雪交加的嚴寒中祈禱，以及置身於連汗水也瞬間蒸發的灼熱中苦行等。這種修行不眠不休地持續進行好幾十天，而且還是在年紀末滿十歲之前。這五年來，從數千名候補生中脫穎而出的只有兩人。優米和春蕾，她們都撐過這段訓練並站在這裡。

    沒錯——這一切都是為了控制封鎖穢歌之庭（伊甸）的結界「冰結鏡界」。

    「冰結鏡界目前是由皇姬支撐，所以應該相當穩定才對。」

    而根據數天前的資料顯示，穢歌之庭（伊甸）的活動等級依然相當低——不過，幽幻種如此接近居住區，的確十分危險。

    「知道了，我也會多加注意。」

    「那就好——話說回來，幽幻種在第四公園被打倒這件事，我只想到一個普通人能夠辦到。就是你再熟悉不過的那傢伙。」

    「咦？」

    普通人，而且是我所熟悉的？

    「雷奧，難道是榭爾提斯他——」

    話剛說到一半，就被天花板的廣播聲蓋過了。

    『喂——雷奧在嗎？』

    裝設在天花板的擴音器，傳出了英氣十足的少女聲音。

    「是爛嗎？」

    雷奧保持雙手環抱的姿勢，抬頭看著擴音器。

    『哦，找到了！我現在閒得很，來對練一下吧。不然都快無聊死了。』

    「你的部下呢？」

    『嗯——最近是有些進步，不過還不行呢。而且該怎麼說呢？每次跟你對打，我都覺得非常痛快。那麼十分鐘後，就約在兩百七十四層，我的訓練室。就這麼說定囉！』

    「喂喂，我還沒講完——」

    擴音器變得一片寂靜。

    「爛這傢伙，剛說完就馬上切掉，膽子還不小啊。」

    雷奧浮現出一種危險的笑容。春蕾有些膽怯地看著他。

    「你要去嗎，雷奧？」

    「當然了。男人絕對不能逃避任何挑戰。」

    還來不及制止，雷奧便快步往門走去。

    ……真是一點也沒變呢。

    望著那腳步聲鏗鏘有力的背影，優米偷偷音笑。

    平時雖然沉著冷靜，但只要遇到任何挑戰較量，就會立刻變成一個頑固不服輸的小男孩。那個銀髮青年的性格就是如此率直。

    和以前完全沒變。自己、榭爾提斯，還有雷奧。從三人相識開始就這個樣子。

    「…………優米，要去嗎？」

    『啊，我也想去看看。走吧、走吧。』

    「嗯——稍微看一下也無妨。」

    在春蕾和機械水晶的勸說下，優米也追上了雷奧。

    ＊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七十四層。

    走出電梯後，眼前赫然是一塊閃耀著銅綠色光輝的廣大空間。

    銅綠色是那些暴露出來的金屬顏色。不光是地板，除了橫壁、天花板以及照明之外，所有的牆壁都被貼上了數千片的耐熱、抗衝擊板。

    這便是擁有這個樓層的千年獅所自行設計，專門用來訓練的訓練室。

    「哎呀，優米也來了呢——」

    裝設在室內的金屬製椅子，上頭已經坐著一名女性。身穿淡色系的法衣，身材窈窕的巫女。

    「怎麼啦，優米？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不，我在想，這該不會又是梅玫兒的餿主意吧。」

    「呵呵。千年獅彼此間的交手練習，可是一件大事哦？正好可以藉這個機會瞭解自己的護衛。啊，春蕾也過來這裡，我們一塊享用點心吧——」

    將裝滿餅乾的盒子放在膝上，梅玫兒熱情地招手。

    「那麼——爛和雷奧都要加油哦——」

    「喂喂，梅玫兒。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專心替我加油嗎？」

    距離三人大約二十公尺處。

    與雷奧相互對峙的少女，這時有些懊惱地交抱雙手。沒有錯，這名少女正是負責保護巫女梅玫兒的千年獅。

    「呵呵，同時幫兩邊加油，是比較聰明的做法哦——」

    「……算了，說不過你。」

    頂著一頭隨性修剪過的亞麻色短髮，看起來很男孩子氣的少女——爛。

    琥珀色眼睛散發著頑皮的光芒，整體不禁令人聯想到貓咪。服裝只有白色短褲，搭配一件純白的短袖外套。和穿著厚重大衣的雷奧相比，一身的輕裝顯得更突出。

    「規則呢？」

    「嗯，就跟平時一樣，沒有限制。」

    站在詢問規則的雷奧面前，爛取出了黑鋼製成的拳套。

    另一方面，雷奧的右手則握住了看似大劍的劍柄。那是有著雙重劍鍔構造的劍柄。其形狀無疑是一把大劍，但最重要的刀刃卻不見蹤影。

    剎那間，風聲迴盪在室內，雷奧的手瞬間完全消失。下一刻，他手中的劍柄發生了變化。

    散發著藍色光輝的刀身。

    蒼藍的結晶自劍柄處產生，一瞬間化為了刀刃的形狀。

    利用封鎖穢歌之庭（伊甸）的冰結鏡界，其中的蒼冰所精製而成的刀身。

    以沁力創造出來的冰結晶，除了比鋼鐵堅硬外，又兼具了柔韌與輕便性。再加上蒼冰本身是一種沁力的結晶，故能夠斬斷幽幻種的魔笛。

    「…………伊莉斯。」

    當優米目不轉睛地望著雷奧的大劍時，胸口的項鏈忽然閃動起來。

    「優米，你該不會忘記冰結鏡界的蒼冰從雷奧的劍柄中產生的原理吧？」

    被機械水晶這麼一問，優米頓時嚇了一跳。

    「因……因為……我們巫女對機械一竅不通嘛。」

    這是由於巫女必須專心學習沁力的緣故。在這個高度機械文明中，她們對任何被冠上「機械」兩字的事物都很不擅長。

    『雷奧的手中的劍柄，同時也是一台輸出器。內部裝有振動探知式的裝置，當雷奧以超越音速的速度揮劍時，便可滿足啟動條件。接下來只是單純將冰結鏡界的冰結晶轉移至劍柄上，然後再加工成事先設定好的大劍形狀罷了。』

    夾雜著蓄意的歎息聲，伊莉斯重新說明了一遍。

    「嗯——話說回來，真是一對奇妙的組合呢——」

    打量著兩位千年獅，梅玫兒罕見地苦笑。

    擁有健壯體格的雷奧，手中是與自己身高同尺寸的大劍。

    而另一邊，則是與其對峙的嬌小少女。更何況，爛只戴上了黑鋼拳套，手裡根本沒有任何像樣的武器。

    「沒記錯的話，目前最佳的戰績應該是我的八勝七敗吧。」

    爛的戰鬥方式是徒手攻擊。為了能空手打倒一經接觸便會令身體壞死的幽幻種，這名少女在全身上下都施加了賦予沁力的刻印儀禮。

    「這很難說，最近是我二連勝。幸運之神似乎比較眷顧我。」

    「作夢，等會看我把你打到月亮上去。」

    兩人如小孩吵架般持續著口舌之爭，並同時後退數步。

    「梅玫兒，由你來發信號吧。」

    「好好～」出聲回答的巫女，嘴裡正嚼著什麼東西。

    「那麼～等我吃完這塊餅乾後就開始囉，」

    『誰知道那是什麼時候啊！』

    被爛和雷奧兩人吐槽，梅玫兒一副很傷腦筋的模樣。

    「真拿你們沒辦法，好吧，我只用虛擬結界。」

    【phit-So la telah sitra】

    （以三方的門扉點亮祈禱）

    梅玫兒的沁力發動。這便是開放序詞。

    唱出了序詞後，蒼藍的光輝立刻展開，覆蓋住椅子上的巫女。

    「二重一謠

    　　　　　以結界系進行福唱‧姬式

    　　　　　　　　　　　　　　　　依據略儀．塔法七條

    　　　　　　　　　　　　　　　　　　　　　　　　　巫女第二位 申請使用沁力。」（ＡＪ註：文章原文就有排版）

    沁力的形象是「波」。

    正如一滴水接觸湖面，波紋中擴散開來一樣，沁力也具有以術者為中心逐漸向外擴展的性質。因此像梅玫兒那樣，將詠唱以情報波動的形式沁透世界之後，沁力的擴張速度便獲得了飛躍性的加速。

    「中間儀禮……太麻煩了，省略。

    於結界引導下，經二的二十二次方過程後令其循環——發動。」

    比雪花結晶還要細小的光點。

    如隨風刮起的花瓣一般，淡淡的光輝以雷奧和爛為中心開始捲動——輕輕帶起了一陣風，梅攻兒的虛擬結界隨之擴展至半徑十多公尺。

    ——與此同時，兩名千年獅展開了戰鬥。

    嘴角帶著笑意的爛，整個人向前直衝而去。

    不帶任何小動作的直線運動。就一名十幾歲的少女來說雖然很快，但在面對雷奧這位傑出的高手時，就顯得過於緩慢了。

    相較之下，雷奧則一動也不動。

    雙方相距十公尺……八公尺……七、六……五公尺。

    這一刻，雷奧的手動了——當遠處觀看的優米意識到這一點時，他早已揮出那把相當於自己身高的大劍。

    只見蒼藍的刀刃一閃，隨後才聽見大劍的破風聲。

    儘管是成年男性使盡力氣才能舉起的沉重大劍，雷奧的劍速依然超越了音速。

    常人無法反應過來的高速劍芒，就這樣砍了爛。

    ——嗖。

    下一刻，千年獅少女的身影整個消失。

    ……消失了？見到雷奧抬起頭來，優米也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頭頂上方約七公尺處的天花板，千年獅少女正倒立著站在上面。與生俱來的特異肌肉纖維以及反應速度，使得爛能夠做出幾乎不可能的動作。

    大劍揮空，雷奧的姿勢產生了偏差。少女緊握起拳頭，用力踩蹬天花板，撲了下方的劍士。

    不過，在爛從天花板墜落地面的短暫時間裡，雷奧已經將刀刃轉換成垂直方向。對準自頭頂上接近的少女，他這次由下而上掄起了大劍。

    「喝！」

    來自正下方的劍芒。

    以人類的反射神經，在空中是無法改變姿勢的。這是生物學上的常識。

    但這個常識，卻被褐色的少女輕易顛覆了。在拳頭和刀刃交錯的瞬間，她在虛空中扭動身體，避開了雷奧的大劍，緊接著乘機全力擊向劍腹的位置。

    軋軋。比鋼鐵還要強韌的刀身，發出了受力的聲響。

    看準了雷奧不會放掉大劍，當劍身往上彈跳起來時，爛在空中又翻滾一圈。憑藉翻滾的慣性力，她用後腳跟砸向雷奧的頭頂——任誰都看得出，這一擊已經無法躲避了。

    即便如此，持劍的千年獅並不慌張。他知道此刻來不及用刀身迎擊，於是便改以劍柄的尾端橫向敲擊爛的腳踝。

    嘰——刺耳的摩擦聲和物體燒焦的聲音一併傳出。照明下，銀色的髮絲飛舞起來。

    「第一次見到這種連續攻擊。是新招式嗎？」

    雷奧晃動著瀏海，將劍刺了地板。

    由於被劍柄從旁敲擊，後腳跟偏移了方向。最後，爛的踵落只切斷雷奧的數根瀏海，便陷入地面的金屬板內。

    「……唔——這招可是對我的部下屢試不爽呢。看來還有改善的空間。」

    少女返回地面，露出一副難以釋懷的表情。

    「剛才不要翻滾，直接踢下去比較好吧。」

    「你也這麼認為？在空中華麗翻滾一圈後使出貓踢，是我一直想嘗試的動作哦。這樣不是比較帥氣嗎？」

    「那是踵落，不是貓踢吧？」

    「嗯，很可愛吧？」

    相較於環抱雙手的雷奧，爛則是雀躍地回答著。

    「試過一次就心滿意足了。那麼，我也該認真起來囉。」

    爛收起嘴邊的笑容，脫去外套，只留下一件運動背心。

    在同一時刻，現場的氣氛驟然變冷。剛才交手的速度太快，以致於優米無法用肉眼看清楚。然而，這對兩人來說不過是暖身罷了。

    現場瀰漫著一種空氣彷彿要摩擦出聲音的緊張感，然後——

    「喂，雷奧。快點擺好架式。你怎麼啦？」

    對峙的少女首先察覺到了劍士的異狀。銀髮的青年直直注視手裡的大劍，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處。

    「……不行。今天果然沒有心情。」

    說畢，刀身便在雷奧的手中破碎四散。眺望蒼藍的冰之結晶融化消失一陣子後，青年轉過身去背向少女。

    「喂喂！你是吃壞肚子了嗎？」

    「我一直都保持在最佳狀況。」

    「既然如此，為什麼——」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奇怪的傢伙。」

    雷奧將目光放在失去刀身的劍柄上。

    「奇怪的傢伙？」

    「是很久以前就認識的朋友。性格頑固，無論我怎麼勸他使用大劍，卻依然堅持雙劍比較好……說得簡單一些，就是無可取代的好對手。」

    「好對手？浮游大陸上怎麼會有足以跟你抗衡的劍士呢？」

    爛抓抓頭，露出一臉的茫然。

    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多達千人，其中也有許多用劍的人。不過，雷奧的實力是他們之中最出色的。能與雷奧戰成平手的，只有包括爛在內的千年獅。然而，其他的千年獅各自都有拿手的武器，並無任何人用劍。

    「你不是也說過嗎？老是找不到可以用劍一較高下的對手。既然天結宮（索菲亞）裡沒有，整個浮游大陸上就更找不到了。」

    「……有的。」

    「嗯？你說什麼，優米？」

    「啊，不……沒……沒什麼。」

    懷著喀血般的思緒，優米以不被人察覺的動作輕輕搖頭。

    ……不是的，爛。真的有這麼一個人。

    雖然不在天結宮（索菲亞）裡，但浮游大陸上的確有這麼一個人。來到這裡之前，雷奧正要說出他的名字。就是身為居住區裡的普通人，卻能夠打倒幽幻種的唯一一人————

    『只有一個人。』

    在優米的胸前，吊在項鏈上的機械水晶閃動了。

    『名叫榭爾提斯‧瑪格那‧伊爾的少年。』

    「……伊莉斯？」

    她想用手遮住機械水晶，但已經太遲了。

    『優米，被禁止的是與榭爾提斯之間的接觸。但名字本身並不在此列——雷奧，你想到的人也是他吧？』

    雷奧沒有回答。他站立不動的樣子，就代表不否定這個答案。

    「喂——你們兩個人跟一顆機械水晶，到底在說什麼啊？」

    「根據我的記憶——數年前在天結宮（索菲亞）遭到永久除籍的隊員中，似乎曾出現過這個名字呢——」

    梅玫兒在胸前交抱雙手，帶著沉思的表情望向天花板。

    「爛，那是你成為千年獅之前的事情了。當時的春蕾和優米都還是巫女見習生，雷奧也在只差一步就能升格千年獅的幹部級位子上吧——？」

    「哦——那麼詳細情況又是如何呢，優米？」

    「這個……」

    乾燥的嘴巴無法順利說出話來。事實上，她並不打算講給任何人聽。因為自那之後，自己的內心就一直處於尚未整理的狀態。

    『優米，這件事情本來不該由我開口的，但這畢竟是個公開說清楚的好機會。就當作是一種情報，讓身為巫女的梅玫兒和春蕾她們知道，世界上還有他這麼一個特殊的人物存在。』

    一片寂靜中，鄰座的少女投以不安的眼神。

    「…………優米，如果不想說的話……不用勉強哦？」

    「不。謝謝你，春蕾。我想伊莉斯說得很對。」

    在春蕾的注視下，優米緩緩點頭。

    「……榭爾提斯是我的青梅竹馬。我們兩人總是形影不離地在一起，幾乎沒有分開的時候。可是——」

    就連吃飯或玩遊戲，也是兩個人一起。自己原以為能永遠持續下去。給這種生活帶來轉捩點的，是一封通知信。

    「我嚇了一跳……上面居然寫著，我被選為了巫女候補生。」

    假如真的成為了巫女，幾乎一整年都必須在天結宮（索菲亞）度過。由於普通人的謁見很難獲得批准，所以一旦成為巫女，或許就無法再見到榭爾提斯了。儘管如此，優米還是有想成為巫女的理由。

    「我猶豫了好幾天……最後決定把這件事情告訴榭爾提斯。因為，這片大陸一直以來都籠罩在幽幻種的陰影下。即便現在過著安穩的生活，將來也不知道哪一天會突然遭受幽幻種的襲擊……只要我能夠成為巫女並支撐結界，就等於保護了榭爾提斯。我當時是這麼認為。」

    希望能親手保護和他之間的回憶，以及孕育自己的這片浮游大陸。

    沒錯。成為巫女的動機，就是想去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所以，我告訴榭爾提斯，自己決定前往天結宮（索菲亞）……雖然我們一直都在一起，但是很抱歉，是時候必須說再見了。」

    ——為了保護他，於是選擇離開他。

    自己也感到很不可思議，淚水完全止不住。明明是再三考慮之後，才好不容易做出的抉擇。

    但是，對於哭泣的自己，他卻笑著這麼說：

    「這並不是再見。」

    「——榭爾提斯？」

    「既然優米想成為巫女保護我，那麼我也要成為保護優米的千年獅。這樣一來，我們就能在一起了吧？」

    「…………」

    「所以不要哭了好嗎？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前往優米的身邊，到塔的最高處。」

    『優米以巫女候補生身份進入天結宮（索菲亞）的當天，榭爾提斯也入宮成為了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這件事情，是榭爾提斯親口告訴我的。』

    「……是啊。」

    身邊有一個為了保護自己而不斷努力的他。因為有了這股安全感，自己才能撐過無比嚴苛的巫女修行。

    『順帶一提，在優米忍受著艱苦修行的同時，榭爾提斯也努力不懈地提升自己。儘管體格或天賦上都沒有特別傑出之處，但他卻遇到了一個好對手——沒錯吧，雷奧？』

    「這我不予置評。」

    銀髮的青年苦笑道。

    「啊？原來是你？」

    爛一陣錯愕。雷奧則是罕見地抬頭挺胸，擺出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先聲明。七百九十三勝七百九十二敗，是我比較佔上風。」

    「奇怪？榭爾提斯告訴過我，他的戰績也是七百九十三勝七百九十二敗呢。」

    「什麼？」

    「…………優米？」

    被春蕾悄悄一問，略帶苦笑的優米在對方耳邊輕聲回答：

    「其中有過一場平手，但雙方都認為是自己贏了。」

    沒錯，她和榭爾提斯、還有後來認識的雷奧，彼此之間的感情真的很好。三個人不但經常溜出天結宮（索菲亞）四處遊玩，被發現時也是三個人一塊挨罵。

    ——巫女的訓練固然艱苦，但三個人在一起時，一切都顯得那麼愉快。

    「不過，能夠和雷奧旗鼓相當也不容易了。像這麼優秀的傢伙，真想不透怎麼會被永久除籍呢？」

    「爛，你說得沒錯……那是三年前夏天的事情。」

    也就是優米的成績在眾多巫女候補生中逐步攀升的時候。

    榭爾提斯十四歲，雷奧十五歲。三年前，兩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年紀輕輕便爬上了天結宮（索菲亞）護士的幹部級——千年獅候補的位子。

    「當時我即將接受巫女的最終試煉，而榭爾提斯也剛好被派任至新的警備地區。就是奧比耶‧克雷亞上，幽幻種的出現頻率最高的外圍地區。」

    任務雖然嚴峻，但只要兩周的時間就能返回天結宮（索菲亞）。當優米關在天結宮（索菲亞）大聖堂的日子結束後，榭爾提斯應該也回來了。

    「我一直在等待榭爾提斯，想告訴他自己撐到最終試煉……只差一步就可以成為巫女了。可是等了又等，榭爾提斯卻遲遲沒有回來……」

    約定的兩周過去，直到第三周結束，少年依舊沒有歸來。當疑惑的優米打算找人詢問的時候，雷奧主動先找上門了。

    「…………有件事要告訴你。」

    「怎麼了，雷奧？臉色那麼難看。」

    「優米，榭爾提斯回不來了。」

    「咦……討……討厭，雷奧……不要開這種玩笑。」

    「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不過，這是和榭爾提斯同一隊伍的隊員傳回的報告。優米，你冷靜聽我說。榭爾提斯他——」

    「……我無法相信，榭爾提斯居然會從浮游大陸墜入穢歌之庭（伊甸）。」

    浮游大陸奧比耶‧克雷亞的邊緣是懸崖和瀑布。

    向外頭踏出一步，看到的就只有一片天空。因此，奧比耶‧克雷亞的邊緣裝設了防止掉落的圍牆。

    ——不過，自浮游大陸上掉落的犧牲者依然層出不窮。

    例如飛空艇被飛龍之類的害獸擊落，或是遭到幽幻種的襲擊等等。

    他們所墜落的地方，是充斥著劇毒瘴氣以及謎樣黑水的穢歌之庭（伊甸）。人類若是墜入幽幻種棲息的場所，其結果可想而知……至今未曾有過任何生還者。

    「啊，我記得以前曾經看過類似的報告書呢。上面說有個天結宮（索菲亞）的隊員不幸掉入了穢歌之庭（伊甸）。雖然當時並沒有公開姓名。」

    『沒錯。這件事情可以在天結宮（索菲亞）的電子紀錄中找出蛛絲馬跡。然而之後的事情，已經從天結宮（索菲亞）的公開紀錄中被刪除了。在那之後——』

    面對爛的問題，機械水晶回答至此，便又突然沉默了。

    『……優米，接下來應該由你開口比較合適。』

    呼出胸中殘留的濁氣後，優米緩緩吸了一口氣。

    「榭爾提斯還活著。」

    「……等一下，那個叫榭爾提斯的人不是死了嗎？他掉進了穢歌之庭（伊甸）耶。」

    「他回來了，從穢歌之庭（伊甸）回到這片浮游大陸上。」

    春蕾、爛，還有梅玫兒，她們的表情都僵住了。墜入充滿魔笛的穢歌之庭（伊甸）後不但活了下來，還回到了這片浮游大陸——這種奇跡根本不可能發生。

    「不光是優米，我也親眼見到了那傢伙。」

    說著，雷奧緊握住自己的大劍。

    「我和優米一開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衣服破爛不堪，全身各處是足以致命的重傷……但他無疑就是榭爾提斯。」

    他還活著。儘管對突如其來的情況感到不知所措，優米仍感謝這份奇跡。她哭著想要抱住對方——真正的悲劇就從這裡開始。

    優米至今還會夢到當時的情景。

    「令我無法置信的是……為什麼……為什麼我無法握住榭爾提斯的手。」

    自己和榭爾提斯之間，就連握手或擁抱也不被容許。

    這一切，都是因為普通情況下絕對不會發生的某種現象。

    「嗯？這是怎麼回事？」

    「……無法握手……彼此相斥？曾經墜入穢歌（伊甸）……與沁力相反的力量……啊啊，莫非……」

    爛皺著眉頭百思不解。相較之下，春蕾和梅玫兒兩名巫女則彼此互相點頭示意，然後由梅玫兒開口解釋：

    「爛，當強力的沁力與魔笛接觸時會怎麼樣？」

    「這個嘛……因為是相反的兩股力量，應該會互相排斥吧。假如雙方的力量太過強大，就會引發名為『艾爾貝特共鳴』的特殊物理現象。」

    「別說了。」

    「嗯？」

    「爛……對不起，我不想聽到那個字眼。」

    艾爾貝特共鳴。爛脫口而出的這個詞彙，讓優米下意識咬緊了牙根。

    ……我真的不願再去回想它。

    兩年前，在榭爾提斯和自己之間引發的——那道禁忌火焰的痛楚。

    「——咳咳。總而言之，爛。你應該已經瞭解到，墜入穢歌之庭（伊甸）的榭爾提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及他與優米相互排斥的理由。」

    「嗯……這麼說來，難道榭爾提斯……」

    察覺到梅玫兒話中的含義，爛的表情頓時變得凝重。

    『沒錯。榭爾提斯的確自穢歌之庭（伊甸）生還了。但身為人類的沁力也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穢歌之庭（伊甸）的魔笛。』

    「幽幻種所獨有的力量——魔笛。過去未曾有過人類擁有魔笛的先例，這種情況同時也不被容許。假如被大眾知曉，只會造成爭論和混亂而已。站在天結宮（索菲亞）各局的立場，自然也不希望榭爾提斯這個人曝光吧——」

    梅玫兒向機械水晶說道，眼中同時閃動著銳利的知性光輝。

    『大致上就是這樣了。當然，這方面的討論並沒有留下紀錄。』

    「呵呵。不過週遭人會如此慌張，應該還有另一個因素吧？主要是和皇姬殿下以及我們巫女，還有冰結鏡界有關。」

    『不愧是梅玫兒，事情看得真透徹。』

    對於彷彿在享受著解迷樂趣的梅玫兒，機械水晶給予了稱讚。

    『天結宮（索菲亞）的幹部之所以感到著急，全因榭爾提斯身上的魔笛是一種未知的事物。要是讓帶有魔笛的他繼續留在天結宮（索菲亞），沒有人可以保證不會對塔內的皇姬或是巫女，甚至是冰結鏡界產生不良的影響。於是，有識者集中討論後的結果，便是將榭爾提斯除籍並逐出天結宮（索菲亞）

    『他所立下的功績，還有一切的過去也被抹消。』

    優米和雷奧一併提出了反對意見。然而，由於兩人都與榭爾提斯有著深厚交情，就算再怎麼替他說情，也只會被認為是在包庇罷了。

    「簡單來說，就是讓他離天結宮（索菲亞）愈遠愈好。雖然當時或許只能這麼做，但總覺得在心裡留下了一塊疙瘩呢。」

    正如梅玫兒所說，爛的表情相當凝重，彷彿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總之，這件事請各位務必保密。』

    「我正是這麼打算的哦——不過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對吧，優米？」

    不知不覺中，禮服打扮的巫女將視線投向這邊。那看似無心的笑容裡，隱約夾帶著銳利的眼神。

    「你成為巫女後的這一年來，依然還未挑選千年獅呢。」

    ——果然是這件事。

    緊握的手掌滲出了汗水……這位前輩巫女，終究還是察覺到了這點。就是當自己說出榭爾提斯的事情時，最害怕的一項指責。

    「你還在等嗎？等待那個叫榭爾提斯的男孩子回來。」

    先是寂靜，然後——

    「…………不。」

    這麼回答的瞬間，內心深處似乎有種幾乎要嘔血的痛楚。

    「我非常清楚……身為巫女，不能夾雜任何私人的感情。我……我只是還在猶豫該選擇誰。」

    隨著一字一句的擠出，血味逐漸在口中擴散開來。她非常明白梅玫兒想說什麼。可是——即便如此，真正說出來後又是另一種痛苦。

    「說得也是——雖然有些嚴苛，但這是正確的。要是你有了什麼萬一，整個浮游大陸就會陷入危機——知道嗎，巫女絕對不能死。就算犧牲掉別人，我們也必須活下來支撐冰結鏡界才行。為此，巫女萬萬不能被私人感情所影響。」

    「……是。」

    「好了，我也只不過是模仿那些天結宮（索菲亞）各局的局長碎碎念罷了。」

    忽然間，梅玫兒的眼神柔和了下來。

    「我並不是叫你立刻挑選千年獅。畢竟，就連皇姬也沒表示過任何意見吧？既然如此，就代表她在某種程度上默許了你的任性。」

    皇姬莎拉，地位相當於天結宮（索菲亞）主人的女性。

    她擁有浮游大陸上最強大且純度最高的沁力，不斷為凍結穢歌之庭（伊甸）的冰結鏡界祈禱著。優米等巫女則是她的輔佐，就類似於候補生。

    「那麼，我差不多該走了——優米，你也好好休息吧。」

    禮服打扮的巫女優雅地起身，留下一個微笑後便離去了。

    ＊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八十七層。

    「…………好累。」

    換上就寢用的睡衣，優米躺在自己房間的床鋪上。

    『優米，法衣脫下之後擺著不管，可是會皺掉的哦。』

    桌上的機械水晶眼尖地提醒著。以一個聊天的對象來講相當稱職，但唯一的缺點就是管得有些嚴。

    「……睡覺的時候，妖精會幫我整理好。」

    『不是妖精，是服務人員。』

    ——以前，一直都是榭爾提斯替我整理的。

    優米負責煮飯，他則負責打掃和洗衣服。由於持續分工合作的緣故，優米變得很不擅長洗衣或打掃，而榭爾提斯也不太會煮飯。

    『不管怎麼樣，先休息吧。還有三天又四個小時就要上場了。』

    「嗯。」

    究極結界——冰結鏡界的祈禱，是在天結宮（索菲亞）的最上層進行。在皇姬和巫女的輪流祈禱之下，不斷維持著冰結鏡界。還有三天，就輪到優米接替皇姬了。

    「不用擔心。模擬訓練中也相當順利。接下來讓身體充分休息，調整至最佳狀態，也是巫女的工作之一。」

    她將臉埋進枕頭裡。枕頭散發出的淡淡香氣，持續激發舒適的睡意。

    『說得沒錯，好好休養身體也是你的工作……對了優米，你繼續躺著沒關係，就這樣轉過來一下。』

    「怎麼啦？」

    在床上翻動身體後，她正面望向機械水晶。

    『這……這個數值！優米，你簡直是……』

    「到底什麼事？」

    『太可怕了……根據我的感應器，你的胸圍又長大了一圈哦？俗話說多睡的孩子長得快，可是優米的身體居然短短兩年內就發育得如此驚人。我看只要穿上法衣挺起胸部，就足以迷死大部分的男性————哇！』

    被拋來的枕頭壓住，機械水晶頓時沉默下來。

    『……優米，很痛耶。』

    「不要亂學梅玫兒講話。」

    恢復趴臥的姿勢後，優米取出了備用的枕頭。

    『梅玫兒是一位很優秀的前輩巫女。雖然平時看上去總是逗著你玩，不過這也是她用來關心你的一種方式。』

    「有一半絕對是出於梅玫兒的個人興趣。」

    『既然優米這麼說，那就這樣吧。』

    機械水晶用挖苦般的語氣笑道。

    「……我問你，伊莉斯。」

    將臉埋進枕頭裡的優米，抬起頭來注視著虛空。

    「我……是不是一個很沒用的巫女呢。」

    『這話很突然呢。』

    「因為……巫女是為了整個浮游大陸而賭上性命去支撐結界的吧？這一點我很清楚。可是，當我最想保護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又該如何是好呢？」

    自己是為了榭爾提斯，為了他而成為巫女。

    然而，巫女的就任儀式上卻不見他的身影，天結宮（索菲亞）裡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雖然聽說被強制帶到了居住區生活．但實際情況一直沒有耳聞。

    『既然是巫女，就必須對浮游大陸做出貢獻才行。另一方面，最想保護的少年卻遠在自己所無法觸及的地方。身為巫女的心境以及身為少女的心境，兩者之間的衝突——』

    機械水晶的聲音，就如同在開導一般沉著平穩。

    「……這就是所謂的任性嗎？遲遲無法選擇千年獅，也是這個緣故嗎？」

    『任不任性是很主觀的問題。不過無法選擇千年獅的理由，我想一定是你當前內心的衝突所造成的。』

    內心的衝突。總有一天，我必須做出抉擇————

    『這個問題，優米必須自行去尋找答案。』

    「嗯……」她將手中的枕頭緊抱在懷裡，代替了回答。

    『好了，話說得太多了。關燈吧。』

    天花板的光源慢慢消失。近似太陽光的照明混入了夜色——不知不覺中，天花板上出現了成百成千的星光。

    星空投射。奧比耶‧克雷亞的夜空，在機械水晶的記憶之下投影出來。如寶石般耀眼，一望無際的星海。還有一輪格外皎潔明亮的蒼月。

    『晚安，優米。祝你有個好夢。』

    「晚安，伊莉斯。」

    置身於室內重現的立體夜空中，優米輕輕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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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星之祭」

    １

    ——吹進街區的風，夾帶著露水般的濕氣。

    此時太陽還在地平線上半遮面，夜空開始滲出紅光。

    「…………」

    露天咖啡館「兩隻天鵝」。

    在後門外的後院裡，少年置身於清晨的冷風中。

    這裡是三面用牆壁圍住的綠色庭園。他注視著扎根於中心處的大樹——大樹的枝幹前端，吊著一張用細線綁著的白紙。

    「喂——榭爾提斯。你從剛才就一直不講話，到底好了沒——？」

    「艾莉姐姐，優特肚子餓了。」

    「…………」

    「啊——說得也是。我也餓了呢。剛好帶了一些巧克力，要吃嗎？」

    「耶——我要我要！」

    「………………」

    「好了，榭爾提斯別老看著那張紙，來吃巧克力————」

    「啊啊啊啊——！又分心了！不是叫你別跟我說話嗎？」

    榭爾提斯大叫，轉頭望向背後的兩名少女。

    「你在抱怨什麼啊？這根本是分心的人不對吧。你說呢，優特？」

    「是分心的人不對——」

    「……分明是你們兩個硬要來看的。」

    忍住歎息的衝動，他的雙手重新握緊銀色金屬棒。這是大陸法所允許攜帶的合金製護身警棍。

    他反手握住兩根警棍，雙臂以極為自然的姿勢下垂著。

    下一刻。

    彷彿連風和聲音都被拋在原地，榭爾提斯動了。

    在兩名少女的面前．少年的身影瞬間模糊。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少年所站立的位置並沒有改變，警棍也依舊保持著下垂的狀態。然而，他的腳下——榭爾提斯右腳接觸到的地面出現一個小坑，小型的旋風刮動了沙子和雜草。

    簡直就像有什麼東西以超高速經過地表一樣。

    「……嗚咦？」

    「好，看清楚了吧？」

    他轉身面對一臉茫然的艾莉亞。

    緊接著——被細線吊在樹枝上的長方形白紙，整齊地斷成上下兩半。經風一吹，下半部的白紙落到大樹根部的位置。

    「哦哦……該怎說才好呢。」

    艾莉亞專注的視線盡頭，是目前還被細線綁著的剩餘白紙。

    儘管從正中央被切成兩段，剩餘的上半部白紙卻依然文風不動。就連綁著白紙的細線，也不見一絲的振動。

    ——就連些許的微風也不留下，達到了寂靜極限的招式一閃。

    「這個……在物理上辦得到嗎？」

    「艾莉亞，不是那裡。你瞧，重點在這邊。」

    他向站在遠處的少女招招手。

    「嗯？」

    「不是白紙，仔細看看那條線。」

    他用指尖輕輕彈了一下支撐上半部白紙的細線。

    ——唰。

    僅有筆尖一般粗的細線，垂直分成兩條……裂縫逐漸往下延伸，最後連上半部剩餘的白紙也被垂直切斷了。

    「咦……怎……怎麼會這樣？是魔術嗎？一

    「唔——我只是照平常的方式砍下去而已。」

    左手的警棍以拔刀般的軌跡揮出，首先將白紙攔腰砍斷。

    在此同時，右手反握的警棍由下而上劈砍，將上半部白紙和細線一併縱向剖開……話雖如此，由於動作實在太快，艾莉亞根本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

    「嗯——還是想不通。前端圓滑的棍子，為什麼能把白紙和細線切得那麼漂亮呢？榭爾提斯，你借我看一下。」

    抱著兩根警棍，艾莉亞仔細觀察它們的前端。

    由於是用來當作防身用具，警棍前端被設計成圓弧狀。使用輕金屬製成的棍子，本身並沒有什麼重量，就算拿來劈砍白紙，也只會把整張紙打爛而已。

    「我是利用了摩擦的方式。像擦過白紙的表面一樣，用警棍的前端去劈砍。」

    「……唔，早知道就先錄下來了。」

    艾莉亞鼓起臉頰，不滿地交抱雙手。無視於對方的反應，榭爾提斯再度望向綁在樹枝上的細線。

    「不過艾莉亞，這對於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而言，只是小意思罷了。」

    歷經極為慘烈的訓練，並獲得超乎一般人的技能後，勉強才算站在起跑點上。倘若不是如此，就不適合去對抗幽幻種了。

    「不會吧？在我看來已經屬於變態級了……這還叫小意思？」

    「沒錯。尤其是從護士當中被選為千年獅的成員，實力更是驚人。換做是雷奧，就算閉著眼睛用大劍劈砍，也絕不會失手。」

    ……這或許就叫「空窗期」吧。

    來到居住區後，自己並沒有放棄自主性的訓練。不過當揮動警棍的瞬間，便可以清楚感受到身體已經變鈍，就連破開空氣的感覺也幾乎要遺忘。一旦遠離實戰，身手大不如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還是有些許的危機感——

    「……咦？」

    榭爾提斯眨了眨眼，凝視著艾莉亞手中的警棍。

    ——話說回來，我怎麼會有這種危機感呢？

    如今的自己，純粹只是居住區裡的一個普通人。既沒有必要上戰場，也不須進行劍術訓練。所以就算劍技退步，根本也用不著在意才對。然而，到了居住區後，不知不覺中卻將警棍當成劍來使用，時時擔心劍技退步……

    「對了，榭爾提斯。」

    「嗯？」

    聽見艾莉亞的聲音，他頓時回過神來。

    「話說回來，榭爾提斯以前在天結宮（索菲亞）裡也是用劍吧？」

    「那又怎樣？」

    被這麼一問，她立刻露出不解的表情。

    「因為榭爾提斯看起來瘦瘦的，沒有什麼力氣的樣子。很難想像居然能拿著大劍揮來揮去。」

    「……你還真說到了我的痛處。」

    「那麼呢？實際上又是如何？」

    「大劍太重，所以我只能改用雙劍。就是同時使用兩把像這根警棍一樣，再稍微細一點的輕劍。基本上是一手正拿，另一手反拿。有時會看心情決定。」

    這時，短外套的邊緣忽然傳來拉扯的觸感。轉頭一望，是優特一臉期待的模樣。

    「……今天要騎馬還是用背的呢？」

    「騎馬！」

    「好好。那麼，艾莉亞現在願意相信我了嗎？」

    他扛起優特後轉身問道。

    「看到剛才那些東西……我姑且相信你認識天結宮（索菲亞）的巫女。不過，老實說，還是有些部分半信半疑。」

    「關於我的事情嗎？」

    艾莉亞很快地搖搖頭。

    「不是榭爾提斯，而是榭爾提斯體內的魔笛。能赤手空拳攻擊幽幻種而平安無事，也只有這點可以解釋了。可是……」

    「天結宮（索菲亞）一開始也覺得很錯愕。他們認為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墜入穢歌之庭（伊甸）是三年前的事情，而返回浮游大陸則是兩年前。在掉入那個被詛咒的世界期間，相關的記憶幾乎不復存在——然而當自己回來的時候，浮游大陸已經整整過了一年。

    那段期間，魔笛究竟是如何附在自己身上，至今依舊沒有答案。

    「那個魔笛，平時會感覺到它的存在嗎？」

    「完全不會。」

    這一次，換榭爾提斯搖頭了。被魔笛感染的身體和之前並無兩樣。在天結宮（索菲亞）的精密檢查之下，也找不出任何對身體組織的影響。

    「說得也是——畢竟不像幽幻種一樣，會冒出紫色的霧氣來呢。也就是說，雖然帶有魔笛，但一般情況下都隱藏在體內吧。」

    「啊，這麼說有點不對。它就像帶電的東西一樣。」

    「怎麼說？」

    「雖然不像幽幻種的霧氣那樣可用肉眼看見，但我的魔笛會放射出體外。正因為如此，一接觸到釋放沁力的巫女，就會產生排斥反應。」

    「等……等一下！這麼說，只要碰到榭爾提斯就會感染魔笛嗎？」

    「這應該不算直接接觸魔笛吧？」

    「哦，不好意思，我突然有點急事——優特，快點逃！我們普通人只要碰到魔笛就會死翹翹的！」

    「……真的是這樣的話．我就無法在居住區生活了。」

    扛著優特，他來到大樹旁。

    然後在半空中抓住一片輕輕飄落的葉子。原本接觸到幽幻種的魔笛後會迅速腐敗的樹葉，在榭爾提斯的觸碰下，卻仍然保持翠綠的顏色。

    「哦哦！話又說回來，榭爾提斯的魔笛為什麼很安全呢？」

    「我也是一頭霧水。究竟為什麼呢？」

    他再次望了一眼手中的樹葉，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在天結宮（索菲亞）的時候，沒有針對魔笛進行檢查嗎？」

    「做過了。例如用一台大型機械讓我暴露在沁力之中，以及關在上鎖的房間裡，透過監視器連續監控好幾天等等……簡直跟白老鼠沒什麼兩樣。」

    但是，就連無數的實驗，也無法解開自己體內魔笛的秘密。

    「最後只得出兩個結論。就算我觸碰到艾莉亞這樣的普通人，也不會造成直接的不良影響。另外，當對方的沁力像巫女或皇姬那樣極端強大時，似乎就會引發相斥反應。」

    「嗯，所以不能待在天結宮（索菲亞）裡，卻能在居住區生活呢。這算不幸中的大幸吧？」

    「不過，我想自己或許正被人監視著吧。昨天也提到過，當我被逐出天結宮（索菲亞）的時候，曾經隱約聽見『監視』之類的字眼。」

    「哇……該不會連我們現在說的話也被聽得一清二楚吧？」

    「很難說。至少我目前並沒有感覺到監視的目光。況且，這說不定只是他們用來嚇唬我的手段。」

    昨晚，他向艾莉亞大致講述了自己的事情。由於對方親眼目睹了接觸魔笛後毫髮無傷的事實，與其保持沉默，讓對方胡亂瞎猜，倒不如主動說出真相要來得輕鬆許多。

    「我問你。在那之後，你就再也沒見過巫女大人了嗎？」

    「你說優米？」

    「嗯。自從兩年前被逐出天結宮（索菲亞）後，就一直沒見面嗎？有沒有寫過信呢？」

    「就像昨天說過的，後來發佈了命令，嚴格禁止我和天結宮（索菲亞）有關的人士進行任何接觸……不過真是稀奇，艾莉亞居然會用『巫女大人』這種敬稱。」

    和艾莉亞在「兩隻天鵝」一起工作的兩年裡，幾乎沒見過她對別人使用敬語。

    「咦——因為是她們保護了浮游大陸嘛。我現在能專心研究機械，也都是她們的功勞哦。這一點畢竟還是不能忘記。」

    「這些話最好別當著本人的面說出來。不然她大概會想找地洞鑽進去吧。」

    假如本人在場，想必一定紅透了臉。而在害羞臉紅之餘，卻又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

    「對了。那個叫優米的巫女大人，年紀比我大一歲對吧？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艾莉亞興致勃勃地問道。面對這個問題，榭爾提斯注視著天空好一陣子。

    「怎麼樣的人……就是很普通的女孩子。雖然在打掃和洗衣服方面一塌糊塗。」

    「咦——我很關心嘛。榭爾提斯跟那位巫女大人真的只是青梅竹馬嗎？是不是有什麼更加親暱的關係呢？」

    「啊，工作的時間到了。」

    「等一下！不要藉口扯開話題！」

    被對方拉住衣服，他有些不情願地轉過身來。

    「沒有你所期待的那種關係。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馬罷了。更何況，我們現在一個是普通人，一個是巫女。無論是住的地方或者立場，都相差太多了。」

    ……我必須這麼說服自己才行。

    兩年前仍是眾多巫女見習生之一的優米，如今已是支撐冰結鏡界的巫女了。她成為了浮游大陸上不可或缺的人物。另一方面，自己卻是居住區裡的一介普通人，連前去謁見也無法獲得許可。

    「對我來說……只要優米今後能平安無事，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那個叫優米的巫女大人，到現在還沒有自己的千年獅吧？這莫非意味著她在等什麼人嗎？」

    艾莉亞加強了語氣。她的用意雖好，但榭爾提斯只有選擇苦笑。

    「不，我強迫自己不去思考這件事。要是想得太多，一天就這樣浪費掉了。」

    或許純粹是因為沒有合適的人選吧。無論如何，對於只能在居住區裡生活的自己來說，這些事情都遙不可及了。

    「……也罷，既然是榭爾提斯的決定，我也不便說什麼。」

    她聳聳肩膀歎息道，但下一刻卻又猛然高舉雙臂。

    「好！那麼，為了給榭爾提斯加油打氣，趁星禮祭的時候痛痛快快地玩一場吧！大吃大喝，玩得盡興一點！」

    「……咦——」

    「啊！當事人怎麼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自從買了那些上等肉片後，我這個月的存款已經見底囉。」

    事實上，自己正打算在下次的發薪日之前靠喝水來充飢。

    「放心，我都調查清楚了。只要幫忙佈置大道，就能拿到折價券。這樣一來，祭典當天可以盡情地吃喝玩樂了！」

    「哦——原來還有這種折價券……對了，誰要負責去拿？」

    「那還用說嗎？」

    艾莉亞理所當然地微微一笑。

    「我的自己會想辦法，至於榭爾提斯跟優特的折價券，就由你負責囉？」

    ＊

    鄰近廣場的大道上，插滿了畫有星星和月亮的旗子。

    抬頭一望，上空飄浮著無數色彩鮮艷的氣球。放眼望去都是正在搭建攤位的大人們，以及在大道上撿拾垃圾的小孩子。

    「這樣看上去，整個街區似乎都在忙著準備星禮祭呢。」

    露天咖啡館「兩隻天鵝」的屋頂——

    手裡抱著一堆裝飾用的緞帶和旗子，榭爾提斯眺望著眼下的大道。

    儘管人來人往的大道上平時就很熱鬧，但這時的廣場裡，已經緊急架設了祭典用的舞台，而大道盡頭處也搭起了一道寫著繽紛字樣的豪華拱門。

    「我不是說過了嗎？這是一年一度的祭典嘛。」

    艾莉亞也在「兩隻天鵝」的屋頂上。她正用打氣筒替祭典用的氣球充氣，並逐一施放到天空中。

    「我去年剛好在工作，這或許是第一次參加星禮祭吧。」

    「咦？那麼在天結宮（索菲亞）的時候呢？」

    「那個時候也忙著處理警備任務。畢竟——」

    榭爾提斯停下手邊的工作，遙指著聳立在原處的白色高塔。

    「皇姬離開塔內的機會並不多。」

    星禮祭——浮游大陸上流傳最古老的祭典。舉辦時間就在後天，與冰結鏡界的控制權由皇姬讓渡給巫女的時期相吻合。

    「對了，榭爾提斯見過皇姬殿下嗎？」

    「只交談過一次吧。就是接受護士幹部測驗的時候。」

    「人怎麼樣呢？」

    「很難形容。因為從頭到尾都用面紗遮蓋住臉……不過，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哦。優米也是很嚮往她，所以才決定成為巫女。」

    皇姬莎拉，天結宮（索菲亞）的最高階級，被譽為浮游大陸上擁有最強大沁力的人物。輔佐的五名巫女雖然也有著極高的地位，但皇姬更在她們之上。

    巫女維持究極結界——冰結鏡界的任務時間為三天。不過，皇姬平時卻是獨自一人維持了三次方的時間，也就是整整二十七天。

    「好像叫莎拉殿下吧？據說是有史以來最了不起的人物呢。」

    「嗯。」

    皇姬祈禱冰結鏡界的二十七天，以及由巫女接手的三天，一共是三十天。在奧比耶‧克雷亞，三十天等於一個月，而十二個月就等於一年。

    在這二十七天裡，皇姬必須不眠不休地持續祈禱著。唯一能夠從任務當中解放出來的期間，就只有巫女接手冰結鏡界的短短三天。為了向勞苦功高的皇姬表達感謝與敬意，一年一度配合三天的休息時間所舉辦的祭典，就是星禮祭。

    「話說回來，怎麼從剛才就只有我一個人在勞動？」

    榭爾提斯的工作，是負責裝飾這一帶的房子。從鄰接的房屋到另一間房屋，在屋頂上跳來跳去一邊進行裝飾，可說相當累人。

    「我的工作已經結束囉。你瞧，箱子裡已經沒有氣球了。」

    ……真是的。

    幫忙佈置星禮祭便可以獲得當日折價券。原本還在思考要如何弄到優特和自己的份，結果到頭來也只能一次做兩個人份的工作了。

    「也罷，這裡做完就行了……好，今天的工作順利完成。」

    「辛苦囉——我們下去吧。這裡雖然視野不錯，風也稍微大了點。」

    拿著打氣筒，艾莉亞就要往架在屋頂的梯子走去。這時候，榭爾提斯從背後叫住了她。

    「啊，先等一下。我記得艾莉亞有一台自製的演算機吧？」

    「嗯，然後呢？」

    「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聽到這裡，她便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哦——？莫非你在打壞主意？」

    「你怎麼會知道？」

    「很簡單，因為榭爾提斯平常講話不會故意兜圈子嘛。」

    「嗯，說得也是——啊……等一下。」

    正要點頭時，榭爾提斯下意識停止了動作。

    「怎麼啦？」

    「不，我看……這件事還是算了。」

    「什麼嘛——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更加好奇了。別管那麼多，儘管開口吧。至於能不能辦到，是由我來決定的！」

    艾莉亞氣呼呼地說道。

    「嗯……那麼我就說了。」

    在沒有什麼人的屋頂上，他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

    「——你有辦法入侵天結宮（索菲亞）的中央電腦嗎？」

    這個瞬間，艾莉亞的表情消失了。

    交抱雙手的她忽然抬頭遠望，嘴裡不斷喃喃自語著。口中的內容，全都是高階的方程式和證明式。

    這是少女的一種習慣。每當思考事情的時候，就會讓腦海裡充滿數學公式，藉此來壓迫頭腦。

    「我先聲明，這是不折不扣的非法行為哦。」

    數學公式默背結束後，艾莉亞又恢復了平時的表情。

    「因為我需要一些資料。」

    「什麼？」

    「由天結宮（索菲亞）保管的幽幻種出現紀錄。就是記載了出現時期以及出現位置的清單。可以的話，把每個月的紀錄湊成一年份，總共需要最近十年來的紀錄。」

    「什麼嘛，就這麼簡單？」

    「……咦？」

    聽艾莉亞說得一派輕鬆，他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

    「嗯？你怎麼啦？」

    「不……真的可以嗎？先說清楚，那可是第二機密等級的資料哦。」

    「嗯，總之我會幫你找找看。」

    ……她真的知道我想做什麼嗎？

    入侵天結宮（索菲亞）的中央電腦。就算是對資訊領域不太瞭解的人，也可以想像這是一件多麼困難的行為。

    「唔唔，這麼輕易就點頭答應，反而讓人覺得很不放心呢……艾莉亞真的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嗎？該不會是某秘密機關的間諜吧？」

    「不，雖然沒有試過，但我想應該不成問題。不過話說回來，還真是有趣呢。」

    什麼有趣？

    在答案浮現之前，少女便苦笑著聳聳肩膀。

    「榭爾提斯居然想從天結宮（索菲亞）的中央電腦裡獲得幽幻種的情報。這簡直跟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沒有兩樣嘛。」

    「……咦？是這樣的嗎？」

    「難道你一點也沒有自覺？」

    艾莉亞的表情變得複雜。

    「榭爾提斯，你之前這麼告訴過我：『如果我和天結宮（索菲亞）扯上關係，就會對身為巫女的優米造成困擾。所以，我必須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在居住區。』對吧？」

    「嗯……在兩年前，我已經深深體會到了這點。」

    帶有魔笛的自己，與身為巫女的優米是極端相反的存在。對自己來說，如今只能在遠處默默關心著優米。

    「可是，像這樣子非法入侵天結宮（索菲亞）的中央電腦，不也跟天結宮（索菲亞）扯上關係嗎？一般人是不會這麼做的。你剛才猶豫不決，也是這個緣故吧？」

    「……別亂說，我只是因為最近遭遇了幽幻種，想關心一下情報罷了。」

    「真是的。我隨口問問而已，你不想回答也無所謂。」

    安心和落寞。兩種矛盾的感情在艾莉亞的眼眸中擺盪著。

    「和榭爾提斯在一起很愉快，這樣就足夠了。我想優特也是這麼認為的。不過，你真的不想再回到天結宮（索菲亞）嗎？其實你一定很擔心巫女大人吧？」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呢。」

    當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臉上是否掛著一張哭中帶笑的表情。

    被問到擔不擔心優米，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因為，自己比任何人都渴望成為她的千年獅。但在兩年前，自己就已經親身體認到，這是一個無法實現的願望。

    「就算沒有我……優米也能當個稱職的巫女。」

    「算了。既然都這麼講，我也不好意思再吐槽下去。」

    「總……總之，資料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好好。只不過，你不覺得需要付出一些報酬嗎？」

    艾莉亞的視線向下瞄——是「兩隻天鵝」的招牌。

    「明天早上要用的食材，本來是由我負責採購。不過你也知道，我是個夜貓子，一大清早爬起來可是很辛苦的呢。」

    ２

    露天咖啡館「兩隻天鵝」。

    由於前方的店門還未開啟，榭爾提斯從後門進入廚房。

    「我回來了——早安。」

    「回來啦，榭爾提斯。早啊。」

    原本注視著鍋內的料理長，這時轉過身來。

    「我今天幫艾莉亞採購食材，不知道有沒有買錯。」

    他將抱在懷裡的成堆食材放在桌上。

    「我看看。沛藍納草、卡拉魚、石化香菇……太好了，全都買齊了。」

    將顏色怪異的食材一字排開後，料理長滿意地交抱雙手。

    「又有新組合了嗎？」

    「是新菜色。卡拉魚的拷問燒烤，以及沛藍納草搭配石化香菇的頑固沙拉。」

    儘管名稱聽起來就不太好吃，但榭爾提斯老想不透為何會大受顧客好評。

    「料理長，這些一般不會拿來當作食材吧……幾乎每一種都有毒性。」

    「哎呀，榭爾提斯懂得真不少。不過這些魚跟蔬菜只要好好烹煮，可是非常美味的哦…………………………而且又便宜。」

    「最後那一句才是真心話吧！」

    「呵呵，這是秘密。」

    「瞭解瞭解。我什麼都沒聽到，現在要去睡覺了。」

    他離開廚房，走向員工專用通道。早市在太陽升起前開張，再加上昨天值夜班，所以幾乎沒有睡覺的時間。

    「啊，榭爾提斯。艾莉亞正在找你哦。叫你回來後去她的房間一趟。」

    背後——廚房內忽然傳來料理長的聲音。

    「艾莉亞找我？」

    他首先想到昨天那件事。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

    非法入侵天結宮（索菲亞）的中央電腦，不但難度相當高，萬一留下什麼蛛絲馬跡，還有遭到逮捕的危險。雖然艾莉亞爽快答應了，但若在一夜之間改變主意也不足為奇。

    「艾莉亞，我可以進去嗎？」

    「請進——」

    門的另一端，是艾莉亞悠閒的聲音。

    「那麼，我就不客氣…………哇！這……這是什麼啊？」

    打開門的瞬間，成堆的列印紙便崩塌而來。他急忙按住掉在頭頂上的紙堆，才勉強維持紙山的平衡。

    眼前是一幅令人傻眼的光景。

    列印紙大概有上百……不，是上千張吧。它們一張張疊起，堆成比成年人還要高的小山。而且就像峰峰相連地疊了好幾堆。原本就被巨大的演算機和電纜佔去一大塊的房

    間，如今再也沒有可供站立的地方了。

    「小心點，這些是我特地按照順序列印出來的。」

    林立的紙山後方，是背對自己坐在椅子上的艾莉亞。她注視著螢幕，一邊用詭異的速度敲著手邊的鍵盤。

    「……這是怎麼回事？」

    「榭爾提斯昨天拜託我的事情，已經完成囉。你不是要天結宮（索菲亞）的資料嗎？」

    她頭也不回地繼續敲打鍵盤。

    「…………」

    「怎麼啦？」

    「不，沒什麼。」

    ——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面對專心盯著螢幕的少女，榭爾提斯微微苦笑。

    「那麼，你真的準備好要入侵了嗎？太好了，我也希望愈快愈好。」

    「嗯，不對不對。」

    「不對？」

    「我是說，已經入侵完畢了。這堆列印紙就是資料。用雙面列印，一共有三萬九千六百零三張。」

    「唔，也就是說……」

    足足愣了十秒後，榭爾提斯才終於叫出來：

    「不會吧？」

    「什麼不會？」

    「不……只是覺得昨天才剛拜託你，怎麼今天早上就完成了。應該說，連我自己都有些半信半疑……你到底是怎麼入侵的？」

    居住區的終端機和天結宮（索菲亞）的中央電腦，兩者間沒有直接相連的線路。若要進行入侵，就得先連上天結宮（索菲亞）的接待用終端機，再從那裡依序突破塔制局的終端機、主系統，以及天結宮（索菲亞）的整合系統才行。

    然而，它們各自都是獨立的系統。特別是從主系統開始，就隔著一道號稱聖域級的安全防火牆。

    「嗯——原則上是從正面突破。其實到主系統為止，都多虧有它呢。」

    艾莉亞指著螢幕旁的演算機。

    「首先在居住區咖啡廳裡隨機挑選一台付費的終端機，用來進行遠端同步操控。接下來靠驚人的處理速度發動猛攻，趁第一系統忙著阻擋連線而過熱的時候，用之前寫好的木馬程式入侵主系統。天結宮（索菲亞）的整合系統和中央電腦的『大母真數』雖然棘手，不過歷經一番苦戰後還是突破了。就是這樣。」

    推了一下發出怪聲的旋轉椅，艾莉亞終於轉過身來。

    「我在第一時間下載資料，傳送到其他四個自製的伺服器，但是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會進行遠端修改或刪除。所以，我改用物理方式將資料列印出來，就是榭爾提斯眼前看到的這些囉。」

    「……我會努力看完。」

    「這倒是無妨，不過原始資料中夾雜了太多無用的情報。所以，我正在做的就是——」

    她伸出食指，觸碰螢幕上的按鈕。

    同時，一旁的輸出機開始運作。伴隨著機械聲，吐出了一張紙來。

    「拿去吧，要好好感謝我哦。」

    狡猾一笑的少女，指尖上夾著剛列印好的紙張。

    「我將原始資料轉換成數值，然後進行回歸分析，描繪在奧比耶‧克雷亞的大陸全圖上。簡單來說，這堆紙山的內容全都匯整在這張紙上了。」

    「艾莉亞……我第一次覺得你實在是太厲害了！」

    傻傻盯著手中接過的那張紙，榭爾提斯眨了眨眼睛。

    「做出來的機械人偶老是失控；拿土製的火箭筒消滅蟑螂，結果毀掉了半間店；修好的自動洗碗機水壓太強，碗盤全被打碎等等……原本以為你只是個擅長髮明，最後一定會慘遭失敗的麻煩女孩……艾莉亞，你真的成長了不少！」

    「哼，對我刮目相看了吧？」

    艾莉亞保持坐姿，環抱雙手神氣地說道。

    「沒錯，人類是會進化的物種。我已經跨越了過去的失敗和苦難，朝著機械工學的規範全速前進——」

    在滔滔不絕的少女後方——

    一記「嗶」聲響起。

    「全速前進……咦……？」

    螢幕畫面頓時一片漆黑，由下而上冒出了滿滿的白色文字。就這樣持續幾十秒，最後又是一記「嗶」聲。這一次，畫面變成全白。

    『格式化完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我辛辛苦苦取得的資料全毀了！」

    螢幕前的少女大叫。

    「……哼……哼哼…………資料打開後，若不在規定時間內輸入標準指令，就會連同終端機一併格式化嗎？真想不到天結宮（索菲亞）的機密文件裡居然會加上這種陽春的陷阱……被擺了一道。」

    「這才像平常的艾莉亞。我總算有些放心了。」

    「那是什麼話嘛……也罷，反正事情都已經發生，還好全部都列印完畢。對了，榭爾提斯看完之後有什麼發現嗎？」

    「唔——我只是匆匆瞄過一眼，還沒仔細看過。」

    描繪在紙上的，是幽幻種的出現地點。根據出現時期和頻率的不同，分別用顏色與形狀來區分。當時的天結宮（索菲亞）警備網則以虛線表示，同樣依各個時期標上不同顏色。

    把這份資料，與奧比耶‧克雷亞的大陸全圖重疊在一起後——

    「榭爾提斯？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總覺得想不透……應該說太不自然了。」

    將列印紙遞給艾莉亞，榭爾提斯抬頭注視著天花板。

    「天結宮（索菲亞）的警備並不完善，這點在過去一直被人們批評。因為幽幻種很有可能會從警備薄弱的地方進行突破。」

    「嗯嗯，這件事情一般人都知道。」

    「可是，突破警備的幽幻種卻沒有入侵居住區，這又是為什麼呢？」

    艾莉亞手中的那張紙。

    顯示幽幻種最近入侵狀況的線條，幾乎是緊貼著居住區的外圍。榭爾提斯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這點。

    「是嗎？你想想，居住區也有巫女大人設下的結界吧？就是一個叫梅玫兒，擅長結界術式的人。」

    「就算這樣也並不完美。我在天結宮（索菲亞）的時候，曾經和入侵居住區的幽幻種戰鬥過。然而根據艾莉亞取得的這份近期統計資料來看，明明已經來到居住區附近，卻似乎大多只停留在原地不動。」

    莫非是害怕梅玫兒這名巫女的結界？

    不，她的結界充其量是輔助。為了能夠覆蓋整個居住區的廣大面積，結界的威力必定不會太強。其目的並非防止入侵，據說只是拖延幽幻種的行動罷了。

    既然如此，為何幽幻種遲遲不突破這道結界，直接入侵居住區？

    「我說啊，榭爾提斯挺莫名其妙的呢。」

    一直坐著的艾莉亞，將目光投了過來。

    「嗯？」

    「跟你相處了兩年的時間，這還是你第一次叫我盜取資料不是嗎？難不成有什麼事情讓你開始懷疑幽幻種的動態？」

    令人難以回答的問題。說穿了，就是一股莫名的直覺。然而，若還深入追究具體原因——

    「我想大概是之前烤肉的時候吧。」

    「遭遇幽幻種的時候？一

    「艾莉亞曾說過『幽幻種為何會出現在城市附近』之類的話對吧？」

    「幽幻種？不會吧……怎麼出現在距離城市這麼近的地方！」

    只要是居住區的人，第一時間的想法都和艾莉亞差不多。另一方面，換成是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或許會慶幸在入侵居住區之前發現其蹤跡吧。

    「當時我忽然有個疑問。既然都來到第三居住區旁邊的自然公園，幽幻種為何不乾脆入侵居住區襲擊人類呢？」

    「等一下、等一下，我們不是被襲擊了嗎？」

    「我剛開始巴這麼認為。可是後來思考了一整晚，又改變了想法。我總覺得那個幽幻種，應該沒有攻擊我們的意圖。」

    「——咦？」

    被幽幻種襲擊前，榭爾提斯在樹海中目睹了腐敗的大樹。遭受襲擊的時間，便是離開樹海之後。

    「幽幻種一直躲藏在樹海裡。而主動跑進去的卻是我們。換句話說，或許是我們先刺激了對方。」

    「…………然後呢？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個時候的幽幻種，有『某件事情』比襲擊人類還要重要。但由於我們的主動接近而刺激了它，所以才會撲上來攻擊。我是這麼覺得。」

    那麼，原本會襲擊人類的幽幻種，當時又在進行著什麼重要的事情？

    這件事情就是——

    「就是這份資料上所記載，在居住區附近晃來晃去的不明舉動？」

    「很遺憾，目前只是推測罷了。」

    「聽你這種說法……好像連幽幻種的目的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還沒到那種程度。只不過，單純從狀況來分析——我們在自然公園遇見的幽幻種，以及最近出沒的幽幻種，它們突破冰結鏡界來到浮游大陸上的理由，很有可能並不是為了襲擊人類。」

    「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觀察人類的世界。」

    「說得精確一點，就是與幽幻種敵對的人類勢力——皇姬、巫女，還有千年獅。為了偵察上述這些天結宮（索菲亞）的情況和架構。換成是我，就會往這方面去思考。」

    剎那間，室內變得靜悄悄。

    只有演算機的排氣聲依然低鳴著。少女緩緩地抬起頭來。

    「…………如果真是這樣，好像有點可怕呢。」

    「那是正常的，任何人都會覺得恐怖。」

    倘若推測屬實，那些神秘的怪獸可能比人類所想像的還要狡猾。它們不再像過去一樣靠蠻力進攻，而是改以更確實的方法覬覦浮游大陸。

    不過，這個推測的缺點，就是缺少有力的證據。

    「嗯——假如伊莉斯在這裡，就有人可以商量了。」

    「伊莉斯？」

    「就是我升格為護士的幹部級時，皇姬囑咐了一句『我將她托付給你』然後賞賜給我的物品。是一種觀測單元，名叫伊莉斯的機械水晶。」

    觀測單元——負責觀測幽幻種的魔笛，並將其位置告知持有者的人工智慧。由於天結宮（索菲亞）塔內也有巨大的魔笛觀測機，因此個人持有的觀測單元相當少。伊莉斯則是皇姬親自授予榭爾提斯的。

    「那種東西很稀有嗎？」

    「觀測單元本身並不罕見，但伊莉斯不同。除了性能極高，還可任意連接其他的電子機器。明明是人工智慧，性格卻更接近人類。」

    話雖如此，榭爾提斯持有伊莉斯的期間不過才短短幾個月。因墜入穢歌之庭（伊甸）而遭受除籍處分的當天，他身上包括雙劍在內的物品全都被沒收了。伊莉斯目前的持有者是誰，也完全無從得知。

    ——既然伊莉斯不在，又要如何去證明推測的真偽？

    「艾莉亞，你可以再入侵一次天結宮（索菲亞）的電腦嗎？」

    「間隔時間太短，太危險了。這次說不定會被反追蹤。」

    艾莉亞雙手交叉，做出了禁止的手勢。

    「這一次只要抵達最初的安全防火牆就行了。拜託你。」

    「嗯……啊啊，真拿你沒辦法。這樣一來我就不再虧欠你囉。」

    「虧欠？」

    說畢，身穿工作服的少女有些難為情地別過頭去。

    「在自然公園裡，你不是救了我和優特嗎？」

    「那時候的事情？這點小事——」

    「你認為是理所當然的？那就大錯特錯了。」

    被對方搶先一步指責，榭爾提斯不禁閉上了嘴巴。

    「假如是自己的親人還另當別論……面對那種噁心的幽幻種，實際上又有多少人能夠拿出勇氣來保護別人呢？尤其是在那麼緊要的關頭。」

    「……是這樣嗎？」

    決心成為保護優米的千年獅而進入天結宮（索菲亞）的自己，一直以來都懷抱著不變的信念。

    ——與幽幻種戰鬥，就是自己的使命。

    「如果你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我想，那麼你一定還把自己當成天結宮（索菲亞）的隊員吧。」

    不知是苦笑或是出於同情，艾莉亞的臉上出現了些許的笑意。

    「我……並沒有眷戀過去……」

    「算了，反正部無所謂。總之先幹活吧」

    眼前的電腦亮了起來。接著，亮光依序蔓延至左右兩側的終端機。房間各處的螢幕傳出啟動聲，室內頓時充滿了機械獨有的不協和音。

    「好——準備突破天結宮（索菲亞）的監視系統。第二回合的戰鬥開始囉。」

    彷彿挑戰解謎的少年一般，少女專心盯著螢幕，臉上浮現出笑容。

    ３

    通透的藍色天球。

    在染成一片深藍的世界中，邊緣處是逐漸加深的紅色夕陽。

    「一天又要過去了……」

    這裡是奧比耶‧克雷亞最接近天空的房間之一。置身於巫女專用的房間裡，優米坐在窗戶旁，伸出手指劃過玻璃。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八十七層。

    高度超過一千九百公尺，突破雲層高度的空域中，就連鳥類的雙翼也無法到達。

    『距離星禮祭已經不到十二個小時。居住區想必也開始熱鬧起來了呢。』

    本應處於省電模式的機械水晶出聲說道。

    「是啊……」

    支撐著冰結鏡界的皇姬，即將要迎接睽違二十七天的休息時間，而星禮祭也將同時拉開序幕。換句話說，就是冰結鏡界的控制權讓渡給優米等人的時刻。

    這個儀式絕對不容許失敗。冰結鏡界一旦崩潰，整個奧比耶‧克雷亞便會遭受潛伏於穢歌之庭（伊甸）的幽幻種無情的猛攻。

    『不用擔心，按照梅玫兒的指示去做就沒有問題了。在結界系的沁力術式方面，她的能力是無庸置疑的。』

    「我一點也沒有懷疑過哦。」

    梅玫兒是結界系的老手，春蕾也是最年輕、最有天分的巫女。

    優米本身對於冰結鏡界的術式並不憂心。在成為巫女之前，她就是這麼一路努力過來的，成為巫女後更是不斷進行鑽研。

    『不過請務必小心。我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預感？」

    以一個機械來說，或許應該稱為「預測」比較合適，但伊莉斯總喜歡用人類的語氣說話。

    『幽幻種似乎有蠢蠢欲動的跡象。』

    ——咦？

    優米感到一陣納悶。襲擊浮游大陸的幽幻種，原本就是一種危險的存在。伊莉斯會用「蠢蠢欲動」來形容它們，實在顯得有些奇怪。

    『在說明之前，優米，你知道今天清晨，有人非法入侵了天結宮（索菲亞）的電腦嗎？』

    「不，我現在才知道。」

    『也對，畢竟我也幫了對方一把，應該沒有人會察覺到才對。』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的確…………咦？」

    她快步走到桌子旁，粗魯地抓住機械水晶。

    「伊莉斯！這是怎麼回事？」

    『簡單來說，我對犯人的目的相當好奇。從入侵的手法來判斷，明顯是擁有高性能機械以及相關知識的人所為，不像是那些抱著好玩心態入侵的外行人。因此我很想知道，對方究竟看中了天結宮（索菲亞）的什麼東西。』

    「也就是說……你故意放任對方行動嗎？」

    『紀錄是我取出的，所以這麼講也沒錯。不過，有一半是出自於對犯人的敬意。

    天結宮（索菲亞）的中央電腦被名為「大母真數」的加密區所保護著。看對方在那裡花了不少時間，於是我將解碼程式偷偷覆蓋在入侵者的程式上。順帶一提，能夠入侵到這種程度，本身就非常厲害了。』

    伊莉斯娓娓道來，但是對於優米這名機械白癡來說，能夠理解一半就很不錯了。唯一可以得出的結論就是——

    「這個……所以，伊莉斯也很厲害吧……？」

    『能得到您的誇獎，實在是光榮之至。好了，接下來才是重點。在我的協助之下，你知道入侵者的目標是什麼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呢。

    就連內容也無法正確理解，更別說要回答問題了。

    『聽了可別嚇一跳。就是在天結宮（索菲亞）工作的女性職員，她們的三圍和內褲的——』

    「伊莉斯？我可是很認真在聽哦？」

    握住機械水晶的力量加大。

    『優米，好痛好痛……玩笑到此為止……咳咳，其實是幽幻種的出現情報哦。』

    「該不會是天結宮（索菲亞）的人吧？一般人根本不會想要那種東西才對。」

    『我當時也這麼認為。但就在剛才，天結宮（索菲亞）的電子窗口收到了一則以匿名方式傳來的有趣訊息。入侵事件發生在十幾個小時前，訊息內容卻是——』

    「警告——幽幻種的動態有異。」

    「……十幾個小時前，也就是還不到一天呢。真的是剛才發生的事？」

    再加上伊莉斯說明得如此詳盡，莫非——

    『沒有錯。清晨的非法入侵者，以及這則匿名訊息的寄件者，有很高的機率是同一個人。』

    很難想像是天結宮（索菲亞）的一般事務員所為。那麼，會是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不，與其這麼做，不如直接向上司——向身為千年獅的雷奧或爛報告就行了，根本沒有必要用匿名的方式傳訊給公開的窗口……既然如此，究竟會是誰？

    「那麼就是居住區的人嗎？」

    『我也這麼想。不過肯定不是普通人。由於針對幽幻種的動態異常做出了警告，所以應該是對幽幻種有著一定瞭解的人物。』

    居住區的人。

    而且對幽幻種有一定瞭解——？

    「……對了。話說回來，那則訊息的警告內容正確嗎？」

    優米不經意的這麼一間，讓桌上的機械水晶沉默了下來。

    『目前的話……其實經對方這麼一提醒，還真的有跡可尋。』

    「怎麼說？」

    『幽幻種看似正在觀察著支撐冰結鏡界的皇姬和巫女——幽幻種近來的出現報告，整齊地分佈在天結宮（索菲亞）的圓周上。而且是固定在一定的範圍內。』

    「觀察我們……？」

    也就是說，幽幻種正秘密地觀察人類的世界。

    『話雖如此，這是最近才有的現象。若從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報告來看，也只能用一句偶然來加以解釋。對於這次的訊息，天結宮（索菲亞）頂多只會靜觀其變吧。畢竟同一時間還有皇姬和巫女的結界讓渡儀式，目前實在沒有多餘的人手可以分配。』

    真偽不明。正如伊莉斯所說的，擴大到幾十年、幾百年來看，也可能出現類似的情況。沒錯，天結宮（索菲亞）內的有識者一定這麼認為。就連擔任巫女時間較長的梅玫兒，或許也會做出「想太多」的結論。

    然而……假如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青梅竹馬——

    「假如是榭爾提斯……又會怎麼說呢？」

    『不會吧？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嗎？』

    「我去調查一下，優米在這裡等我回來。」

    他一定會這麼說。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如果那名少年……如果他就是保護自己的千年獅，那麼就算遇上這種無法解釋的事情，自己也絕不會有任何不安。

    『優米。榭爾提斯的事——』

    「我知道，現在必須專心思考冰結鏡界的事情對吧？」

    驅逐了盤旋在腦中的思念，優米再度走到窗邊。

    她用指尖觸碰玻璃。

    冰冷堅硬的觸感滲入發熱的身體，彷彿連內心也平靜了下來。如今，自己必須盡到巫女的義務才行。

    「好，不要緊了！我會加油的！」

    『你要去哪裡？』

    優米快步走向房門，一邊指著天花板。

    「到最上層。時間所剩不多了，我想先讓身體適應一下。」

    ４

    通往天結宮（索菲亞）最上層的電梯。

    站在電梯的門前，優米伸出手。

    『確認……與沁理局連線正常……核對……沁力波形一致…………認證中……

    確認為巫女第五位，優米‧愛爾‧蘇菲尼克特。』

    電梯門往兩側開啟，她走進圓形的小空間裡。走到中央處的瞬間，門隨之關閉，整個電梯開始動了起來。

    就這樣一路上升，直達連接天際的塔頂。

    ——當。

    鈴聲響起的同時，電梯也停止了。

    「……呼。」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呼出。

    「讓心平靜下來。比扎根於大地百年的大樹，或是矗立於遙遠溪谷中的巨岩還要靜謐。心中燃燒著比誰都要強烈的意念，懷抱著不愧於世界上任何人的單純願望——這就是巫女的唯一資格。」

    嘴裡一邊念著成為巫女的那天，梅玫兒所叮嚀的一番話。

    ……沒問題，我可以的。

    待電梯門開啟，優米向前踏出了一步。

    緊接著——

    眼前出現了一片廣闊無際的冰之世界。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九十一層，名為「樂園」的最上層。

    沒有天花板，也沒有牆壁，只有不知延伸至何處的無限空間。

    ——彷彿就像另一個世界。

    沒有遮蔽物的頭頂上，遍佈著白夜般的亮光。光輝底下，是如同大樹般聳立的蒼冰冰壁無限延伸的光景。冰壁的表面晶瑩剔透，比任何寶石都要美麗耀眼，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世界。

    ……呼吸好像快結冰了。

    任何防寒衣都沒有意義。所有的生物、所有的物質，以及幽幻種。讓一切事物全部凍結，封印它們的心靈與時間的沁力術式——冰結鏡界。

    放眼望去，都是由蒼冰和鏡子組合而成的迴廊。

    這裡是冰結鏡界的祈禱場所，也是受結界影響最強烈的房間。

    就連術者本身也必須忍受這股極寒。

    「……這種溫度，實在無法習慣呢。」

    緊咬著因寒冷而顫抖的嘴唇，她在蒼冰連綿的迴廊中前進。不久，冰的連峰忽然中斷，夾帶著冰雪呼嘯的強風也靜止下來。

    天結宮（索菲亞）的最上層「樂園」，其中心處有一塊水晶形狀的巨大蒼冰結晶。

    透明的結晶中心，封入了一名女性。

    蒼冰的深處，隱約可見女性身上的純白法衣。

    ——皇姬莎拉。

    委身於凍結一切事物的蒼冰之中，隻身祈禱著冰結鏡界的女性。由於一整年幾乎都待在這個房間，再加上總是覆蓋著一道面紗，因此就連優米也未曾見過她的真正面貌。

    ……我所憧憬的人。

    能夠在冰寒刺骨的結界裡，連續幾十天不眠不休地祈禱的女性。

    自己根本遠遠比不上這個人。

    寒冷的感覺更勝於劇痛，逐漸轉變成一種暈眩和嘔吐感。當初以巫女候補生身份踏入這個房間時，優米甚至撐不了幾分鐘。

    由巫女接手後的冰結鏡界，維持期間是三天。如果努力一點，應該可以多撐一些時間才對。但究竟該怎麼做，才能獨自一人支撐將近一個月之久呢？在這種——令人快要陷入瘋狂的冰冷世界裡。

    「……您這麼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蒼藍的巨大結晶。

    這句話不可能傳到對方耳邊。畢竟，她正身處在厚重的冰塊內。

    彷彿在等待回答，優米豎耳傾聽著樓層內流洩的旋律。

    空氣的對流、原子的運動，就連時間也凍結的冰之世界。在這個靜止的空間裡，只有一道比任何旋律都要輕柔沁涼的音色——

    Yul Uhw =C r-sanc ec Eden

    （在沉睡的樂園陪襯下）

    term-l-pile xin, ole fusen elchel

    （墮落的星辰、時間、夢想合上演臉）

    那就是——冰封的皇姬所詠唱、支撐冰結鏡界的祈禱之歌。

    xearcs let laphin yahe, bie omia hec lihit clar

    （透明的指尖勾勒出的言語之門沒有鑰匙）

    noi-roo-xin, noi melras I noe l-habes pianic cia eyen

    （在永續的世界裡，玉石般的幽幻也停止悲歎）

    單人的歌聲反射至周圍的蒼冰上，幾經結合後奏出了豐富的音色。

    如同單調的色彩彼此交疊構成了彩虹，音色也透過冰鏡的反射獲得增幅。冰冷悲涼，卻又充滿了慈愛的奏鳴。

    =C hypn phenorira, Eec wat nes ei getie bis kills cley his ei mihas

    （睡吧，孩子們，你們的雙腳還孱弱，這片凍結的大地仍然刺痛）

    這道音色沒有樂譜。

    而是由皇姬傳給巫女，再由巫女彼此傳授，憑藉著自己的歌詠而傳承下來的千年旋律。優米也是從梅玫兒那裡得知了這首歌的存在，在這個「樂園」裡，傾聽皇姬的歌聲之後學得的。

    evhes ualen, deus Uhw leya feo

    （詠唱的祈禱，究竟為了誰）

    nefit Uhz yulis noi kamis egic, Sew ele nelar ris-ia sophia

    （就算記憶消失，我依然還在它深處）

    Ris sia sophia, kyel biz phia nefis loar mille

    （直到踏上約束之地的那一天）

    沁力（旋律）——「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合音）。

    只傳流於皇姬和巫女之間的神秘旋律，支撐冰結鏡界的祈禱之歌。

    「……好美。」

    優米閉上雙眼，站在原地靜靜聆聽。多麼美麗的歌聲啊。

    有著自然而然沁透人心的節奏，歌詞與旋律中又充滿了令人心痛的哀柔。自己過去一直夢想著，有朝一日能以巫女的身份詠唱這首歌。

    ……只不過，還有一點不太明白。

    一個從未向人提起過，心中的小小疑問。

    「聽起來……似乎很像呢？」

    沒錯，的確很像。支撐究極沁力術式的這首歌，和幽幻種的——

    Oe/ Dia =U xeph cley, Di shela teo phes kaon

    和幽幻種的魔笛十分相似。

    包括每個音符的餘韻在內。也就是在歌詞中賦予意義、添加音色，於力量發動時解放出來等特徵。

    「巫女所在的場所是天結宮（索菲亞），其旋律（合音）是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合音）……這麼說來……？」

    幽幻種的魔笛，普遍被認為是詛咒般的沉悶音色。不過，既然自己的沁力中蘊含著這種歌聲，那麼，說不定棲息於穢歌之庭（伊甸）的幽幻種，在其魔笛裡也存在著類似這首歌的音色吧？

    「……伊甸和音？」

    穢歌之庭（伊甸）的旋律（合音）——魔笛。假使真的存在，它又有著什麼樣的力量？而使用它的幽幻種究竟是何來歷？它是否會出現於這片浮游大陸上？

    ——將來有一天，你會瞭解的。

    「咦？」

    優米如觸電般抬起頭。

    ……剛才，我好像聽到了皇姬的聲音。是錯覺嗎？

    無論如何凝視眼前的水晶，蒼藍冰壁中的皇姬依舊和之前一樣毫無變化。

    這是當然的。皇姬正在專心進行祈禱，不可能聽見自己的這番話。倘若真的聽見了，也無法做出回應。

    「說得也是……」

    她輕輕搖頭，露出苦笑。

    嗯，差不多該回去了。再不跟伊莉斯說說話，她會很悶的。

    「那麼，莎拉殿下，我稍後會再過來。」

    繼續詠唱的皇姬，以及那首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合音）。配合透過蒼冰傳出的美麗歌聲，優米一邊哼著旋律，同時轉身離開房間。

    第四章 「幽幻」

    １

    露天咖啡館「兩隻天鵝」的休息室裡。

    帶著天藍色圍巾的少女，不斷搖晃著躺在簡易床鋪上睡覺的少年。

    「榭爾哥哥，快起床——祭典開始囉——！」

    「……再讓我睡一個小時吧。昨天忙到好晚呢。」

    「不要啦——再不趕快去，祭典就要結束了！快點快點！」

    ……星禮祭連續舉辦三天，今天不去也無所謂吧。

    榭爾提斯在心中嘀咕著，微微睜開眼皮。恰巧和整個人無精打采，看似快哭出來的優特對上了視線。

    「榭爾哥哥……你真的不一起去嗎？」

    「唔……這個…………」

    「你討厭跟優特在一起嗎？」

    「……不，沒這回事……啊啊，真是的……知道了，我認輸總行了吧！」

    他終究無法忍受那可憐兮兮的眼神，索性從床上跳了起來。

    用來獻給皇姬的這三天星禮祭，在第二居住區舉行。

    整個廣場滿是星星和月亮的旗子，以及風車和風鈴等儀式性的裝飾，象徵著浮游大陸上永不停息的風。相較之下，大道上的平民色彩就濃厚了些。這裡一般都是五顏六色的氣球或緞帶，熱鬧無比的道路排滿了各式各樣的攤位。

    「哦，真的已經開始了。原來開幕前就這麼熱鬧啊。」

    放下優特後，榭爾提斯大略環視一下四周。現場早已擠滿了人，就連走路時都會不小心擦撞到其他人的肩膀。

    「啊——榭爾提斯！慢死了，害我等好久！」

    撥開人群走來的工作服少女，左手拿著氣球，右手握著一根棉花糖。

    「……這麼早就在享受啦。」

    「一邊享受一邊等你們嘛。啊，這個氣球給優特。還有零用錢，可以去買想要的東西哦。」

    「耶——我最喜歡艾莉姐姐了！」

    接過零錢和氣球，優特興沖沖地跑向攤位。

    「讓優特一個人去沒問題嗎？萬一迷路就不好了。」

    艾莉亞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

    「別小看我，那個氣球上已經裝了追蹤器。」

    「……原來你早就認定她會迷路……算了，能掌握她的位置就好。」

    放棄已經不見蹤影的優特，榭爾提斯跟著艾莉亞前進。

    大道的兩端，無數的攤位並排擠在一起。儘管販賣食物或提供小遊戲的攤位佔了一大半，但也有少數奇特的店家。

    「啊，榭爾提斯你看。那裡有一間探測屋哦。招牌上寫著『幫您尋找失物』。」

    「是遠視的沁力術式吧。範圍如果不大，我想難度也會不太高。像這類祭典的時候，應該很搶手呢。」

    一旁則是使用沁力的療法士所設置的臨時診療所。

    在這個高度機械化與沁力的融合文明中，機械的發展看似雖然造成沁力的沒落，像這樣的祭典裡卻依舊還殘留著沁力的文明。

    「對了，艾莉亞。那邊如何？」

    「嗯？這個棉花糖很好吃哦。榭爾提斯要嘗嘗看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說針對天結宮（索菲亞）的匿名留言吧？」

    她在人群中這番大剌剌的發言，讓榭爾提斯嚇了一跳。不過，週遭並無可疑的視線。在這種節慶的場合裡，應該沒有人會特地去偷聽別人的談話。

    「天結宮（索菲亞）目前還沒有動靜。畢竟昨天才剛留言，而且天結宮（索菲亞）也正忙著準備皇姬和巫女的結界讓渡儀式，希望並不大——榭爾提斯不也這麼說嗎？」

    「嗯……說得也是，況且一切只是我的直覺罷了。」

    他抬頭仰望天空。

    藍色與白色。令人聯想到深海的藍色天球上，是散發著悠久氣息的遙遠雲海。還有那座貫穿了這片雲海以及天空，呈現白堊色的天結宮（索菲亞）。

    「艾莉亞，現在不是該放禮炮了嗎？」

    當皇姬的祈禱期間結束後，結界的控制權便會讓渡給巫女。在此同時，天結宮（索菲亞）將發射禮炮，宣告星禮祭的正式開幕。

    然而——

    「……咦？真是奇怪。」

    打破沉默的是艾莉亞。

    「怎麼了？」

    「不，只是覺得很稀奇。都已經過了預定施放禮炮的時間。」

    她看了看安裝在街燈上的時鐘，與自己的懷表相互對照。

    「嗯？時間一樣嗎？我的表似乎很正常呢。」

    沒有禮炮。這也就意味著，冰結鏡界的控制權並沒有完成讓渡。不過按理來說，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冰結鏡界的維持，是攸關浮游大陸存續的一大儀式。至少在讓渡儀式方面，時間應當掌控得無比精準才對。

    莫非發生了什麼意外？

    「……優米。」

    嘴裡念著已經成為巫女的少女名字，榭爾提斯望著巨塔。

    ２

    「梅玫兒，春蕾讓你們久等了。」

    優米抵達樓層時，兩名巫女已經在房間中央等待。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八十一層，大聖堂。

    索非亞散發著黃金般光澤的黃銅色祭具，以及繪有星星和月亮的巨大彩色玻璃。這裡是天結宮（索菲亞）最大的禮拜場，也是巫女用來進行最初訓練的聖室。

    「…………優米，早安。」

    和服打扮的巫女轉過身。這名性格溫順的少女，表情卻顯得比平時生硬不少。想必一定是因為緊張的緣故。

    「早安，春蕾。今天一起加油吧！」

    「……嗯！」

    天結宮（索菲亞）的外頭，人們或許正在熱鬧地慶祝星禮祭。

    然而，對於巫女們來說，此刻將要開始進行唯一且絕對的使命。從皇姬到巫女的結界讓渡。從今天算起的整整三天裡，她們三個人必須支撐著冰結鏡界才行。

    「話說回來，梅玫兒好像一點都不緊張呢。」

    「呵呵，真是失禮——我也很緊張哦？」

    儘管嘴上這麼說，梅玫兒的表情仍可窺見一絲的從容。

    「好了——三個人都到齊了呢。莎拉殿下維持一個月的結界，也快要到極限了，我們還是快點去幫忙吧？」

    皇姬一人，而巫女共有五人。不過，並非每位巫女都待在塔裡，習慣上總會有兩名左右的巫女負責巡視大陸的外圍。這一次，就是由留在天結宮（索菲亞）的三個人來支撐結界。

    「那麼我先過去了——待會見囉——」

    便了個略帶笑意的眼色後，梅玫兒便消失在電梯裡。

    目的地是天結宮（索菲亞）的最上層，皇姬所在的「樂園」樓層。冰結鏡界的讓渡，無法一口氣對所有人進行。因此在順序上，首先從皇姬到梅玫兒，然後是春蕾，最後才是優米。

    「…………雷奧。」

    「春蕾，表情不要那麼憂慮。照平常去做就行了。」

    銀髮的青年從大聖堂的牆壁上起身。

    「天結宮（索菲亞）的事情不用擔心。你只要專心維持冰結鏡界，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嗯！」

    帶著細不可聞的聲音，少女用力點頭。

    「…………我會加油的。」

    說畢，黑髮巫女也朝電梯的方向小跑步。見到這幅光景，優米不禁自言自語。

    「……雷奧真有一套呢。」

    「怎麼說？」

    青年投以疑惑的眼神。

    「我覺得春蕾打從心底信賴著你。」

    「這是當然的。」

    雷奧的發言並非是一種自豪。巫女和負責守護巫女的千年獅，彼此之間必定有著無比的信賴關係。可是……究竟是為什麼呢？明知道這是理所當然的，卻不由得羨慕起春蕾和雷奧的關係。

    ……要是我有一個能夠如此信賴的對象

    「優米？」

    「……不，沒什麼。對不起，這麼突然。」

    優米急忙擠出笑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啊，對了對了。這個可以拜託你保管嗎？」

    她解下一條掛著藍水晶的寶石項鏈，交給了給雷奧。

    『事情就是這樣。請多指教囉，雷奧。』

    「什麼啊，原來是伊莉斯。」

    「我這三天內無法回來，希望有個人可以陪她說說話。」

    「這傢伙真會給人搗蛋。」

    『請你用「怕寂寞」這三個字好嗎？況且春蕾不在，你也無所事事吧？』

    機械水晶在雷奧的手中閃動著。

    「那麼，我也該過去了。接下來就拜託你們。」

    站在大聖堂內部的小型升降梯前，優米伸出手。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她聽見了聲音。

    叮……叮叮…………叮…………

    優米停下腳步，下意識回過頭去。

    那是彷彿堅硬的物體碎裂，近似哭泣的聲響。是聖堂內的彩色玻璃？不，不對。它們都完好如初。

    「……好像……有什麼東西破掉了？」

    一種不同於鄉愁，令聽者內心一片空白的悲哀音色。從腳下的地表傳來？不對，它來自遙遠的地下。而且並非在浮游大陸上，是位於更下方的——

    「怎麼了，優米？」

    「雷奧……剛才的聲音是？」

    事實上，這道聲音非常微弱，如同海市蜃樓般毫無真實感可言。但是自己的確聽到了。那是——

    這一刻，眼前的視野變得一片通紅。

    天花板的照明瞬間消失，切換成緊急情況用的紅燈。

    「警告色？怎麼搞的？喂，塔制局！聽到了沒！發生什麼事了？」

    雷奧對著天花板的收音器怒吼。

    沙……沙沙……

    夾帶著刺耳的雜訊，天花板傳出了廣播聲——

    『警告，此為針對天結宮（索菲亞）全體職員的自動通告。

    此時此刻，皇姬發佈了一級緊急危機的聲明。

    依塔法二十一條，全體即刻停止目前的任務，聽從皇姬的命令。』

    廣播戛然而止，只留下了緊湊的警報聲。

    「怎麼回事？一級緊急危機……不會吧……」

    唯有浮游大陸全體面臨到毀滅性的危機時，才會啟用此一危機等級。它代表著人類正處於滅亡的危險之中。

    『優米，你說剛才聽到了某種破裂的聲音吧？』

    就連機械水晶的語氣，也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緊張感。

    『其實在同一時刻，我的系統在觀測穢歌之庭（伊甸）時，也感應到了巨大的魔笛。若以標準的幽幻種個體來計算，其威力就相當於數百，甚至超過上千隻的幽幻種。』

    「數百……這怎麼可能呢？伊莉斯。」

    假如這是真的，將是冰結鏡界建立以來最大規模的出現數目。

    「……究竟是怎麼回事？」

    優米摀住心跳加速的胸口。身為支撐結界的巫女，她從未遇過這種詭異的情況。

    每年總會有幾隻幽幻種單獨穿過冰結鏡界。不過它們都是極為弱小的個體，所以才能鑽過結界的縫隙。

    然而這一次，穢歌之庭（伊甸）的數百隻幽幻種居然一口氣穿過了結界？

    「…………冰結鏡界被突破了。」

    聲音來自剛才已經先前往最上層的春蕾。

    在她的身後，緊跟著最初上樓的那位一身禮服打扮的巫女。

    「這下不妙了呢——真傷腦筋——」

    梅玫兒的口吻和平時一樣懶散。但是，她的步伐卻明顯快了許多，彷彿正被什麼東西追趕一樣。

    「梅玫兒，連你都跑了回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冷靜點，優米。現在就向你說明。爛，你在嗎？」

    「——在這裡。」

    喀喀喀………沉悶的聲音響起，大聖堂的門被緩緩打開了一見銀色裝飾的門扉後方，一名皮膚上施加了刻印儀禮的少女正站在那裡。

    「首先，千年獅有我和雷奧。巫女則是這裡的三個人。塔內的最高階級，基本上就是這些了。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情況似乎相當嚴重。根據高層的指示，護士的全體幹部們必須集中在兩百六十層待命。至於下層，各師隊正集合點名。目前可以行動有第二、第四、第五師隊。」

    「太棒了——爛，真不愧是我的千年獅——」

    少女簡潔扼要的報告，讓梅玫兒微微一笑。

    「總之簡單說明一下狀況。就像春蕾所說的，冰結鏡界被突破了。」

    ……不可能。

    聽到梅玫兒的說明，優米彷彿在作夢般，無法相信這是真的。冰結鏡界是千年來未被突破的最強沁力結界，為何會在這種時候

    「遭到突破的原因，老實說，或許是我們人類一直太小看幽幻種了也說不定……幽幻種鎖定的是冰結鏡界最脆弱的瞬間。」

    結界會變弱？

    能聯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難道是——！」

    「沒錯，就是皇姬將結界控制權讓渡給巫女的瞬間。當皇姬讓渡給巫女時，維持結界的祈禱不是會中斷片刻嗎——？好像就是趁那個時候——」

    伴隨著背上的一股寒意，「星禮祭」三個字在優米的腦中一閃而過。

    在皇姬祈禱結束的同時展開，並持續三天舉辦的這個祭典，簡直就像對外宣告結界一讓渡的時間點一樣。

    在此同時，她想起了天結宮（索菲亞）收到的那則匿名警告訊息。

    「警告——幽幻種的動態有異。」

    原來那個警告是真的……假如當時加以確認，或許——

    『無論如何，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梅玫兒請繼續說吧。』

    「這個嘛，截至目前為止，被突破的結界只有一小部分哦。大約是數百公尺規模的破洞。從冰結鏡界的整體規模來看，就像是一個小點。而這個破洞也只開啟了十幾秒。現在雖然修復了…………但問題是——」

    說到這，梅玫兒閉上了嘴巴。她並非在猶豫，而是接下來的事情已經無須說明了。

    幽幻種無時無刻尋找著襲擊浮游大陸的機會。對於這種怪異的野獸來說，冰結鏡界上的一個小小「破洞」就相當足夠了。

    那些未知的存在，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

    「總而言之，我想天結宮（索菲亞）的觀測機器應該也發現到，已經有成千成百的幽幻種穿過了結界……以莎拉殿下的預估，距離幽幻種的第一波攻擊只剩不到一個小時了。」

    大批幽幻種正從一萬公尺下方的穢歌之庭（伊甸）上升，進入浮游大陸。這是冰結鏡界建立以來從未出現過的超大規模，其目的是——

    『天結宮（索菲亞）的觀測機傳來了後續情報。關於幽幻種的反應，目前並沒有分散，而是維持成群結隊的狀態，持續朝著浮游大陸上升中。從這點判斷，對方的目標不是浮游大陸全土，而是有極為明顯的進攻地點。』

    聽了伊莉斯的解說，每個人頓時說不出話來

    幽幻種在浮游大陸上的目標，能夠想到的就只有一個。

    天結宮（索菲亞）——絕對不會錯。幽幻種馬上就會來到這裡了。

    「……梅玫兒，現在怎麼辦？莎拉殿下應該快支撐不住了。」

    緊緊握住顫抖的拳頭，優米正面注視著前輩巫女。

    對於雷奧和爛這些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來說，幽幻種的數量實在太多了。

    如果巫女們不從旁支援，一定會造成極大的傷亡。可是，三名巫女必須支撐冰結鏡界才行。因為皇姬的體力就快耗盡了。

    「莎拉殿下已經瀕臨極限，至於我們……除了專心維持冰結鏡界外，什麼也幫不上忙。這麼說，要讓雷奧他們獨自去對付幽幻種嗎？」

    「也只能這麼做了。」

    原本沉默不語的銀髮青年呼出一口氣。

    「我和爛會召集其餘待命的部下負責迎擊。」

    不過，一名巫女卻抓住了他的大衣。

    「春蕾？」

    「…………雷奧，不可以……雷奧會死的，不要一個人去。」

    黑髮少女拚命搖頭，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其實雷奧自己也很清楚，這次是史無前例的幽幻種大規模進攻。在幽幻種當中，甚至有著能夠獨力擊落一隻大型龍的可怕種類。就算千年獅擁有傲人的實力，面對如此眾多的敵人時——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先等一下。這麼做未免太亂來了。我們可以幫忙支援，不過——」

    當雷奧正想掙脫春蕾時。

    梅玫兒將手放在他的肩上。

    「聽好囉——？我們巫女最多只能支援千年獅三個小時。這是浮游大陸能否守住的時限。」

    聽見巫女的這番話，雷奧停下了動作。

    「……這話怎麼說？」

    「我現在正要說明，但是，必須同時向浮游大陸上的所有人宣佈——優米、春蕾，你們到這邊來。」

    梅玫兒優雅地招招手。

    「我要向在天結宮（索菲亞）外圍巡視中的巫女和千年獅，以及浮游大陸的人們傳送念話。和冰結鏡界一樣，以三個人分工的方式來減輕負擔。我負責整合術式，春蕾控制術式。最後是優米，請你提供術式所需的沁力。」

    「……等一下，梅玫兒。」

    踩響著步伐，爛走了過來。

    「念話是春蕾的強項。而你負責整合術式，我也沒有意見。只不過，優米的負擔不會太大了嗎？」

    將念話擴大至整個浮游大陸。

    這也就意味著，必須針對浮游大陸全域釋放沁力才行。

    「哎呀，儘管放心吧。優米雖然不擅長控制術式，不過沁力的潛藏量可是很驚人哦。你應該也知道吧？能夠支撐冰結鏡界三天還若無其事的，除了莎拉殿下，就只有優米了。」

    「但是——」

    「……爛，謝謝你的關心。可是我願意去做。」

    面對一臉無法釋懷的爛，優米點頭示意。

    放手去做吧。在這種場合，前輩巫女因為相信自己，才會交付如此重要的任務。

    「優米真是個乖孩子呢。待會可能會有點累，不過不要緊。雖然你在術式方面已經處於絕望狀態，但似乎有著源源不絕的馬力可以用來發動。」

    「……梅玫兒，這是在變相挖苦我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哦——那麼，優米，春蕾。我們用『三重連謠』來共鳴術式。辦得到吧？」

    原本笑瞇瞇的表情瞬間一變。抹去笑容後，梅玫兒的眼神變得銳利。

    「只要照平常那樣就行了。不用擔心，你們畢竟也累積了相當的訓練。」

    被對方這麼一說，優米和春蕾不禁面面相覷。

    ……除了練習之外，這還是第一次使用。

    所謂「三重連謠」，就是三名術者所組成的復合詠唱。而且不光只是同時詠唱，歌詞的意義並非僅止於個人的部分，還必須與其他兩人的歌詞配合，形成高達數百組的詞曲奏鳴。所以更是難上加難。

    「那麼————優米，春蕾，和我一起同步吧。」

    聖堂一下子變得安靜無比。

    包刮微弱的呼吸聲或塵埃飄動的細微聲響，一切統統絕跡的神聖祈禱場所裡——

    【Lin Endes pel On Nes】

    （我，開放千變萬化的祝詞）

    【phia-So la telah sitra】

    （以三方的門扉點亮祈禱）

    【ele So Phi-a-s Arma-Riris】

    （請接納一切我能實現的願望）

    ———————————追從左方   配合主音奏唱。

    三重連謠 於領域系之下 以此為福唱  憑藉主音連奏。

    ———————————追從右方   配合主音引導。

    悠久的音調  入夢的音色  繞行世界  編織而成時

    　久遠的音調  引人們入眠  化為脈動  化為螺旋

    　　無限的音調  充滿了法則  掀起波紋  超越無數型態

    偉大的  祝福之中  隻字片語  勾勒而出

    　緻密的  華麗無比的  隻字片語  相互交織

    　　螺旋的  奏鳴滿溢   紡為細線  來迴環繞

    　　願望的軌跡  喚醒遙遠之庭沉眠  以夢和現實  滿足吾身

    　織成的夢想  世界之泉化為鏡面  以法和律  使我充實

    懷中的輝石  爾今灑落聚會於此  以詞和歌  令我充盈

    　　墜落的星辰  劃過環之淵  為了在此  認識你

    　低降的明月  交織錯綜之際 為了在此  解放你

    傾注的大雨  流轉於大地  為了在此  找到你

    　　風  舞動的事物  化為  震撼的奇跡之路

    　風  吹落的事物  化為  巡星的無限之路

    風  掀起的事物  化為  成千的希望之路

    （ＡＪ註：書上原本就有排版）

    ——巫女第四位，在領域引導下，經三的三十三次方過程構築世界。

    ——巫女第二位，在結界引導下，經三的三十二次方過程創造世界。

    ——巫女第五位，在洗禮引導下，經三的三十二次方過程重現世界。

    ……噗咚。

    這個水滴般的聲音，是沁力的碧光產生後擴散開來的聲響。

    就如同一滴水落入泉中，帶起了小小的波紋——覆蓋著三名巫女的光，以驚人的速度向外擴散而去。

    它穿越大聖堂的牆壁，到達天結宮（索菲亞）之外。這道光逐漸擴大至足以覆蓋奧比耶‧克雷亞的程度，其中也包括了大陸外圍的生態保育區在內。

    「…………捕捉。」

    春蕾睜開緊閉的眼瞼。

    柔亮的黑眸，在獲得領域系的沁力後散發出翡翠色的光澤。

    「…………自然區，北方的第三公園。以及生態保育區的西南區域。有巫女和千年獅的蹤影。」

    「辛苦你了，春蕾，就這樣持續捕捉。念話由我來進行。啊——咳咳。」

    『巡視中的兩組巫女和千年獅，你們辛苦了。還有居住區的各位，大家好。我是巫女梅玫兒——抱歉這麼突然，不過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須告訴大家，所以才以念話的方式打擾一下。』

    優米的腦中，直接傳入梅玫兒放大後的聲音。不光是自己，還有在現場的雷奧和爛。包括天結宮（索菲亞）的所有職員，都應該聽到了她的聲音才對。

    『請大家冷靜聽我說————就在剛才，封鎖穢歌之庭（伊甸）的冰結鏡界，已經被幽幻種突破了。』

    「梅玫兒！」

    雷奧下意識抬起臉。梅玫兒說得實在太露骨了。

    念話的內容過於唐突且重大。若得知了結界被突破的消息，民眾們很有可能會陷入恐慌之中。

    「雷奧，請相信她。」

    優米向銀髮青年點頭示意。

    ……梅玫兒比任何人都要瞭解這點。現在請信任她的做法吧。

    『成千的幽幻種，此刻已朝奧比耶‧克雷亞直撲而上。說得更清楚些，不到一個小時，這片浮游大陸便會遭受大批幽幻種的襲擊。』

    高挑的巫女繼續說著，沒有一絲停頓。

    絕不可有片刻的猶豫——梅玫兒平靜的語氣，清晰明確地傳達了訊息。

    同時也不能含糊其詞。這麼做只會暴露出自己的不安，使得居住區的人們產生恐懼，演變成混亂的局面。

    『各位是否理解現狀了？所以，在此要拜託居住區的居民們配合。請在三十分鐘內躲藏到緊急地下避難所。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們將會用生命去防守那裡。知道了嗎——？』

    說到這裡，梅玫兒呼出一口長氣。

    這一次，她所傳話的對象，換成位於天結宮（索菲亞）之外的同僚們。

    『那麼接下來的內容，主要是針對在外巡視中的兩位巫女，以及兩名千年獅——由於時間緊迫，我就長話短說……誠如你們剛才聽到的，狀況非常嚴重。』

    禮服打扮的巫女聳聳肩膀。

    語氣和平時一樣懶散，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目前最大的問題是，突破結界的幽幻種數量太多。光靠在天結宮（索菲亞）待命的千年獅和護士們絕對無法抵擋。所以，巫女也必須在一旁支援……但這樣一來，就沒有人可以維持冰結鏡界了。皇姬殿下的體力也到了極限，非得盡快由巫女接手才行。』

    但是，假如巫女們在最上層維持結界，面對襲擊而來的幽幻種，就只能仰賴千年獅進行抵抗了。

    『為此，我要轉達皇姬的提議——聽好囉？』

    「如果是三個小時左右，我還能獨力支撐冰結鏡界。

    這段期間，巫女和千年獅，以及待命中的護士們，請殲滅突破結界的幽幻種……然而，若超過三個小時，我就無能為力了。時間一到，巫女就必須接手冰結鏡界，這一點還請牢記。」

    在三個小時以內殲滅幽幻種，然後由巫女接替皇姬支撐冰結鏡界。這就是守住浮游大陸的絕對條件。

    『因此，要拜託在天結宮（索菲亞）之外巡視的兩位巫女。正如你們所知，幽幻種將身體化為霧狀，從一萬公尺下方的穢歌之庭（伊甸）飄浮而上。首先抵達的是浮游大陸的外緣，也就是經由生態保育區和自然區發動攻勢。所以，在居住區遭受襲擊前，希望你們能盡可能地削減幽幻種的數量。三成……不，底線是四成。剩下的幽幻種，留在天結宮（索菲亞）的我們會設法解決————以上的事情，拜託各位了。』

    念話結束。

    額頭上滲出汗珠的梅玫兒轉過身來。

    「大家都聽到了。在三個小時內打倒幽幻種，並且從皇姬那裡接手冰結鏡界。這就是守住浮游大陸的絕對條件。假使無法徹底殲滅，只要時間一到，巫女必須立刻趕往最上層。就算目睹其他人遭受攻擊，也不能耽擱片刻。」

    「這樣夠了。我們千年獅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獲得了雷奧的贊同後，梅玫兒面露微笑。

    「真是可靠呢。那麼，這裡就交給春蕾和優米了——我們走吧，爛。」

    說著，巫女轉身背向所有人。

    「梅玫兒，你又要去哪裡？」

    「那還用說嗎？假如我們不前往居住區，誰來保護居民呢？」

    保持著背對的姿勢，前輩巫女平靜地回答。

    「可是，冰結鏡界怎麼辦？」

    「優米，結界就拜託你了。平時為求謹慎，所以才以多人的方式支撐結界。不過，你應該也受過獨自一人支撐冰結鏡界的訓練吧？其實如果只是維持結界，僅僅需要一名巫女就夠了。為了保險起見，春蕾也可以從旁輔助。剩下的巫女，不就應該上前線發揮戰力嗎？」

    「但是……！既然如此，讓我過去吧。梅玫兒一旦離開了天結宮（索菲亞）——」

    如今在場指揮全體的是梅玫兒。

    自己和春蕾缺乏絕對的經驗，也從未統率過整個天結宮（索菲亞）。

    「優米？你的身邊沒有千年獅的保護，要如何上前線戰鬥呢？」

    「這個……可是，梅玫兒不是說過，巫女絕對不能死嗎？」

    居住區的戰鬥，還多了一項保護普通民眾的重擔。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即一便是巫女，這種沒有生命保障的任務也太過危險了。

    ……所以，應該由巫女當中地位最低的我來做才對。就算發生任何不測，應該也能輕易找到取代我的人才吧。

    「優米。」

    眼前的前輩巫女慢慢轉過身。

    「你記住——沒有任何一個巫女可以去白白送死。階級地位只是一種裝飾，並非我的位階較高，就顯得比你重要哦？」

    ……真不敢相信。巫女的位階，是由皇姬本人親自封授的。比任何人都要重視巫女位階的她，居然會說出這番話。

    「像春蕾擅長於遠視和念話這類領域系的術式一樣，你也擁有著絕對的沁力量。每個巫女都有自己拿手的領域——我是結界系。能夠在居住區的避難所架起結界並進行戰鬥的巫女，只有我一個人。」

    「不過……那就更應該讓我去！」

    面對自始至終保持平靜口吻的梅玫兒，優米提高了音量。

    若是把力量分散到避難所的結界上，梅玫兒將沒有足夠的沁力去保護自己。萬一這時候遭到幽幻種的襲擊……

    「優米，巫女就是這般存在。巫女用自己的力量守護浮游大陸，而千年獅則負責保護巫女。正因為有著如此的信賴關係，浮游大陸才得以維持千年的安定。我們挺身去保護居住區的人們，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對吧，爛？」

    梅玫兒眨了眨眼。對象是她的護衛，千年獅少女。

    「不用擔心。我會保護好梅玫兒的。」

    ……我總算瞭解了。

    瞭解巫女和千年獅之間的信賴關係是多麼深厚。瞭解沒有千年獅的自己究竟缺少什麼。千年累積下來的絕對關係，如今就呈現在眼前。

    「就這麼決定了，由我們負責消滅攻入居住區的幽幻種。儘管目標是徹底殲滅，但考慮到還要保護那些來不及避難的居民，最多只能做到四、五成左右。所以，一旦這道防線被突破，天結宮（索菲亞）便沒有任何掩護了。雷奧，天結宮（索菲亞）就交給你……絕對要拿出幹勁。要是巫女和皇姬有什麼萬一，我可不會放過你哦？」

    「真會瞎操心。你自己才是，好好保護梅玫兒吧。」

    對於爛的挑釁性發言，雷奧也回以一副好勝的笑容。

    「春蕾，優米。我會在兩百四十一層的大廳裡迎擊幽幻種。麻煩你們負責大聖堂的防衛。三個小時一到，就從那裡通往最上層。」

    「……嗯。」

    優米點點頭，輕輕將手按在自己胸前……沉重的壓力，使得胸口隱隱作痛。最終防線是自己和春蕾兩人。這將是守護皇姬的最後堡壘。

    「優米，這傢伙怎麼辦。」

    雷奧拿出繫在項鏈上的機械水晶。

    『雷奧，我跟你一起吧。我可以觀測進入天結宮（索菲亞）的幽幻種並做出報告，你就在大廳裡指揮部下。』

    「看樣子都安排好了呢。那麼，解散。希望我們都能平安無事。」

    梅玫兒拍了拍手，正式下令。

    大聖堂。聚集在此的每個人，紛紛為自己的使命而展開行動了。

    ３

    「就在剛才，封鎖穢歌之庭（伊甸）的冰結鏡界，已經被幽幻種突破了。」

    ——巫女梅玫兒的念話，傳遍了整個居住區。

    怒吼、尖叫和狂亂，瞬間充滿了整個大道。

    包括攤販在內，每個人都開始逃跑。失散的一家人、四處尋找戀人的人。人潮所構成的海嘯，挾著地震般的轟隆聲，不約而同地往避難所的方向撲去。

    榭爾提斯站在原地，注視著這幅光景許久。

    「……真糟糕。情況比我想像得還要嚴重。」

    他緊咬牙根。想不到，冰結鏡界居然會被突破……

    「榭……榭爾提斯！我們該怎麼辦才好？要按照那個叫梅玫兒的巫女所說的，去避難所躲一躲嗎？」

    不知不覺中，艾莉亞已經貼在他的身邊。

    ——那看來彷彿微微顫抖的嘴唇，想必應該不是錯覺。

    「我們這些一般民眾，如今只能照做了。」

    倘若巫女的發言可信，皇姬目前還在天結宮（索菲亞）的最上層。這是巫女代替無法行動的皇姬所發出的緊急警告，絕不容許任何的質疑或反駁。

    「……總之得先找到優特才行。」

    「榭爾哥哥——！」

    席捲而來的人潮中，一個小縫隙裡傳來了熟悉的小女孩聲音。不過，它立刻就被人流與尖叫蓋過，硬生生地消失了。

    「優特！」

    循著這個聲音，他撥開人群。眼看著比週遭矮一個頭的小女孩就快被擠到地上，榭爾提斯搶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

    「優特……太好了，你在這裡。」

    「榭爾哥哥，這些人怎麼了？」

    少女一臉茫然地望著匆匆逃竄的人們。可能是玩得太過入迷，完全沒注意到巫女的發言吧。

    「不，沒什麼。我們快點逃吧。跟我走！」

    他拉著優特的手，就要快步離開——

    「……咦？榭爾哥哥要逃走嗎？」

    然而，少女任憑自己的手被抓著，整個人卻一動也不動。

    「嗯。現在沒有時間解釋了。我們必須先躲到避難所才行。」

    「優特要跟榭爾哥哥在一起。」

    「我知道。我也會在避難所陪著你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天藍色的圍巾被風吹起，少女輕輕搖頭。

    「榭爾哥哥會保護我嗎？」

    「——咦？」

    怦咚。

    內心深處，似乎有一種別於心臟的事物在跳動著。

    「如果跟榭爾哥哥在一起的話，優特喜歡讓哥哥保護。」

    「……我？」

    原本走向避難所的步伐也停了下來。

    「優特喜歡會保護我的榭爾哥哥。榭爾哥哥，之前也在公園救了我……」口乾舌燥，完全說不出一句話。

    ……我可以從幽幻種的手中拯救別人？

    ……被天結宮（索菲亞）放逐後失去一切，連巫女也無法見到一面的我？

    「榭爾提斯，怎麼啦？」

    「不……沒……沒什麼。」

    一臉關心的艾莉亞急忙揮著手。

    「真是的，別杵在那裡，快點走吧！我們的避難地點好像是第六避難所呢。離這裡有點遠，動作要快。」

    ——避難？這麼做真的好嗎？難道我只是希望得到別人的庇護？

    心中迴盪無數次的聲音，正是自己的心聲。

    自己被禁止與天結宮有任何瓜葛。青梅竹馬的少女，如今成了守護浮游大陸的巫女。而過去的友人，也是保護巫女的千年獅。兩個人都是整個浮游大陸所崇敬的人物。

    另一方面，自己卻只是居住區裡的一個普通人。

    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在居住區祈禱著，希望優米和雷奧可以平安無事。

    ……這種事情，我在兩年前就已經告訴過自己了才對。

    可是，心中揮之不去的這股焦慮感又是來自何處？

    「優米……」

    在周圍的呼喊和哀嚎聲中，榭爾提斯轉過身去背對人流的方向。

    ——然後注視著那座高聳的白塔。

    *

    第三居住區。

    這裡是居住區中距離天結宮（索菲亞）最遠的區域，也是與自然區鄰接的場所。不同於商業發達的第二居住區，這裡公寓住宅林立，帶有強烈的住宅區色彩。

    然而此刻的大道上，卻不見半個人影。

    「道路上沒有人影。房屋裡……也沒人在。大概都按照指示避難了吧。」

    靜悄悄的街道上，出現了數十個腳步聲。

    一群和居住區的居民們氣質迥異的集團。服裝有長袍、外套，以及禮服。儘管打扮各異，但每個人都身穿純白的儀禮服。

    ——他們是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以及巫女候補生。

    除了大劍、重槍等近距離武器外，還有破碎弓、投擲鋼、槍械火器。在各種武鬥或沁力術式的領域裡，他們都是浮游大陸上為數不多的高手。

    「好安靜——對了，爛。現在可以到民家去打擾一下吧——？」

    「梅玫兒，你要喝茶休息了嗎？事情還沒結束呢。」

    天結宮（索菲亞）的第二師隊。

    站在領頭的巫女身旁，爛聳了聳肩膀。

    「能休息的時候就要休息哦——你們不這麼認為嗎？」

    翻動一身禮服式的法衣，梅玫兒轉過頭來。

    不過，師隊中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回答。

    ……那還用說嗎？我們自己也很緊張啊。

    「梅玫兒，莫非你真的累了？」

    來到這裡的途中，梅玫兒造訪了位於居住區的十處避難所，並全數施加了抗拒幽幻種的沁力結界。爛雖然不清楚這會耗費多少力氣，但肯定是不小的負擔。

    「當然囉——走到這裡都已經氣喘吁吁了。」

    梅玫兒停下腳步。

    在數十名護士們的眼前，矗立著一道鋼鐵的防護壁。高度超過十公尺，是用來分隔自然區和居住區的牆壁，同時也兼具抵擋野獸入侵的作用。

    「就在剛才，自然區和生態保育區的兩位巫女傳來了念話。」

    「她們說什麼？」

    「只說正在交戰中。總之，幽幻種的數量實在太多……『已經有好幾百隻突破防線，沖了居住區』。剛說完這句話，通訊就中斷了。看來她們也沒有餘力使用念話了。」

    高挑的巫女轉身，背對剛剛凝視的牆壁。她的視線，望了後方待命的數十名天結宮（索菲亞）護士。

    「誠如各位護士們所知道的，大家的儀禮服上都由我直接施加了刻印儀禮，面對幽幻種的魔笛時多少具有抵抗力。不過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對付的幽幻種，都是突破結界後的強力個體。一旦被它們的魔笛沾上，就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先說清楚，我可沒空去幫助那些感染魔笛的同伴。」

    一旦感染了魔笛，就算是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也無法倖免。

    魔笛的效果中，最具代表性的有劇毒、永久昏睡、腐敗、精神污染。更麻煩的是，只要觸碰到被魔笛污染的人，就會連帶感染同樣的咒力——治療方法只有一種，就是讓擁有強大沁力的人給予淨化。不過，動作太慢的話一樣回天乏術。

    沒有時間淨化。梅玫兒說出了這番相當於見死不救的發言。

    「嗯，這也是沒辦法的。」

    爛隨口附和道。

    沒有一名師隊員表現出驚訝的樣子。畢竟若因這點小事而心生膽怯，別說成為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就連每天的嚴酷訓練也無法撐過去。

    「那就好。只是——我想說的事情，大家好像都會錯意了吧——」

    「會錯意？」

    聽見梅玫兒的低語，爛的眉毛一揚。

    「爛，你把我常說的那句話念出來給大家聽聽。」

    「嗯，我想想……『支撐冰結鏡界的皇姬和巫女，是浮游大陸上最寶貴的生命。而你們是誓言賭上性命保護巫女的護士們。我絕對不能死。萬一我的生命遭受到威脅，就請你們為保護我而犧牲吧』——對嗎？」

    這是天結宮（索菲亞）護士們的不成文規定。

    身為第二師隊的師隊員，每個人都知道梅玫兒的這句口頭禪。

    「放心吧。在我的隊上，至今還沒有人敢臨陣脫逃的。」

    「…………」

    不過，梅玫兒卻沉默了好一陣子。

    「梅玫兒？」

    「說到這個，有件事情忘記告訴大家了。」

    帶著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巫女用力呼出一口氣。

    「就像我常掛在嘴邊的，身為支撐結界的巫女，我絕不能死。假使我有什麼萬一，捨命保護我就是天結宮（索菲亞）護士的最高任務。不過，這只限於當巫女面臨危機時——所以聽好了，一個真正優秀的護士，是絕對不會讓巫女暴露在這種危機之下的。」

    梅玫兒再度轉身。

    看似注視著眼前的牆壁，她繼續說了下去：

    「你們第二師隊，是我和爛的直屬隊。就算在天結宮（索菲亞）裡，我也認為你們是最優秀最傑出的護士。正因為如此，你們應該辦得到吧？只要不讓巫女處於危險之下，就不必因為保護巫女而犧牲性命了。也就是說，不但我不會死，你們也不用喪命——大家能夠做到這點嗎？」

    喀……喀喀…………喀喀…………

    超過十公尺高的巨大金屬牆，傳出了刺耳的破碎聲。

    厚重的鋼鐵防護壁正被啃食著。光聽咀嚼聲就可以知道，數量不只幾十隻，而是有上百隻的群體在牆壁的另一端推擠。

    是幽幻種。

    然而——面對任何人都會被震懾的光景，巫女依然一動也不動。

    「這是最後了。我以巫女第二位，結界巫女的身份命令你們。」

    梅玫兒高舉單手。

    手中是耀眼的藍光——沁力的清澈光輝。

    「因為我相信你們，才會帶領大家趕赴戰場。所以，請務必奮力作戰，撐到最後一刻，然後活下來。我不希望這個隊上缺少任何一個熟面孔。為此，我也將全力支援你們。」

    看起來是如此強大、高貴而美麗。

    守護著浮游大陸，充滿了榮耀、威嚴與慈愛的巫女，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真拿我們的巫女大人沒辦法。

    爛擦擦嘴角，掩飾浮現的苦笑。

    「你們都聽到了嗎？光是保護巫女和居住區的居民還不夠。除了好好保護大家，我們所有人也必須存活下來。這就是任務！」

    她脫下千年獅用的儀禮服，高高拋向空中。

    這就是號令。

    「全體，來出幹勁來！上吧！」

    說畢，千年獅少女衝了出去。

    「——好傢伙。看我把你們統統打到月亮上去！」

    衝向咬破防護壁後不斷湧現，幾乎填滿整個視野的無數幽幻種。

    ＊

    傾斜倒塌的星禮祭攤位。店面的商品散落一地，被避難的人潮踐踏得慘不忍睹。就連大道上也不見任何人影。無數民眾避難的痕跡，如今只剩下一片沙塵飛舞的寂寥光景。

    ——大部分居民已經避難，化為無人區域的第二居住區。

    「快，動作快！要是去得太晚，避難所的入口就會封閉了！」

    上氣不接下氣的艾莉亞大叫著。

    在她的身後，那台三輪電動車正傳出轟隆的啟動聲，隨時準備出發。後座上放著數天份的換洗衣物、食物和藥品。這些都是從自己的房間裡臨時搜刮出來的。

    「最後確認一次，榭爾提斯和優特都沒忘記什麼東西吧？」

    「我不要緊。優特也是。」

    抬著艾莉亞的演算機，榭爾提斯搖搖頭。

    「…………」

    他望向大道上的鍾塔。這個時候，幽幻種已經全數進入浮游大陸了。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們應該正在居住區的前方架起防線，與入侵的幽幻種交戰才對。

    ……可是，真的抵擋得住嗎？

    ……據那名叫梅玫兒的巫女所言，幽幻種的數量不是有上百隻嗎？

    這麼多的數量根本不可能擊退。頂多只能爭取時間，讓居住區的人們得以避難。

    不，或許連爭取時間也是一種奢求吧。光是一隻個體就足以構成威脅的幽幻種，如今卻出現了數百隻以上。而且還是突破結界後的種類，肯定比平常的個體還要強得多。這時多一個人就等於多一分力量。

    「榭爾提斯？」

    對於艾莉亞一臉憂心的呼喚，他只是默默點頭回應。

    「榭爾哥哥會保護我嗎？」

    ……怎麼回事？這句話一直在腦中盤旋。

    說出這句話的人，正在電動車前方等候著。優特的話中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她可能只是下意識脫口而出罷了。儘管明白這點，內心深處依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痛楚……

    突然間，地面傳來巨大的衝擊。

    轟隆隆隆隆……大地咆哮著。

    下一刻，巨大物體崩塌的聲音如海嘯般襲來。

    「難道是——！」

    榭爾提斯立刻轉身，望向遙遠的第三居住區。

    數十層高的高樓大廈，內部冒著黑霧逐漸倒塌下來。

    其周圍，同樣是房屋陸續崩塌的光景。甚至連抗酸能力優秀的陶瓷強化建築物，也在魔笛的侵蝕下逐漸腐敗，融化成黏稠的液體。

    「糟糕，居然已經——」

    話說到一半，艾莉亞愣住了。

    第三居住區的方向，隨風飄出了深紫色的霧氣。

    「不是霧氣……那種像粒子一樣的小黑點，都是幽幻種？」

    大批的幽幻種，將天空覆蓋得黑壓壓一片。有翅膀的個體雖然很罕見，但幽幻種本身就具備了讓身體霧狀化的特質。而現在，風正吹向天結宮（索菲亞）。只要幽幻種乘著風，便可一口氣攻佔天結宮（索菲亞）附近的地面。

    「……榭爾哥哥，我好怕。」

    不知不覺中，優特緊緊抱住自己的腳。她移開視線，不敢去注視那顏色嚇人的怪獸，整個人不停顫抖著。這種感覺清清楚楚地傳達了過來。

    「—————」

    飛翔於空中的群體，並沒有將第二居住區放在眼裡。這些詭異的怪獸們只有一個進攻方向，就是昂然聳立的白色高塔。

    支撐冰結鏡界的天結宮（索菲亞）。幽幻種一路朝著那裡挺進。

    ……是啊。

    緩緩呼出一口氣後，榭爾提斯當場閉上了眼睛。

    「當然會害怕了……」

    每個人都是如此。包括皇姬、巫女，還有千年獅在內，沒有人不害怕那種詭異的存在。其實每個人都想逃。

    然而，即便是這樣……

    「優米她……也絕不會逃跑吧。」

    巫女不會逃。因為，她們的使命就是守護天結宮（索菲亞）至最後一刻。

    雷奧也是。那個男人不可能會退縮。只要巫女還留在天結宮（索菲亞），千年獅就必須賭上性命去捍衛。

    ……那天的約定，也是如此。

    「既然優米想成為巫女保護我，那麼我也要成為保護優米的千年獅。這樣一來，我們就能在一起了吧？」

    「…………」

    「所以不要哭了好嗎？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到優米的身邊，到塔的最高處去。」

    ——自己一直嚮往著這個約定。

    在天結宮（索菲亞）的時候，之所以會如此執著於雙劍，這就是理由。

    一把劍只能保護自己。自己以及自己最重要的人——因為決定要一次保護兩個人，所以才需要兩把劍。

    「…………」

    榭爾提斯輕輕睜開緊閉的眼皮。

    ……去吧。

    「對不起，讓你們兩個這麼害怕。不過——」

    他溫柔地撫摸著優特的頭髮。

    「已經不要緊了。我會去結束這一切。」

    然後帶著笑容，慢慢轉過身去舟背對著艾莉亞她們。

    「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艾莉亞還有優特，你們快躲到避難所。我要去取回忘記的東西。」

    雙劍、友人、回憶。還有最重要的——自己和她之間的約定。

    兩年前，這一切都拋棄在那座塔內了。

    ——去拿回來吧。

    「沒錯。什麼放逐？根本是狗屁。」

    就因為被剝奪了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資格？就因為被判處了永久放逐？

    根本沒有必要去在意這種小事。即便是這副感染了魔笛的身體，有些事情也一定可以辦到的。

    「你幹嘛自己一個人走？快點上車！」

    「抱歉，不用管我了。你們先去避難——」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要去天結宮（索菲亞）對吧？那就快上車，我送你一程。」

    一時之間，他無法理解艾莉亞在說些什麼。

    「——咦？」

    「從這裡跑過去太慢了。來，優特坐在後面。」

    艾莉亞讓優特坐在後座上，並迅速綁好安全帶。見到這一幕，榭爾提斯又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你……你在胡說什麼啊！看清楚，上面的幽幻種正往哪裡移動？現在的天結宮（索菲亞）太危險了！」

    「可是，榭爾提斯要去那裡對吧？老實說雖然很害怕，但我還是決定奉陪到底。畢竟從你拜託我入侵天結宮（索菲亞）的中央電腦開始，我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嘛。」

    少女用半開玩笑的口吻回答。

    「這個……把你牽扯進來，的確是我的不對。」

    「況且，這種距離用跑的也來不及了，不是嗎？抵達天結宮（索菲亞）之前消耗過多的體力，那可不太妙哦。怎麼樣？乖乖接受別人的好意吧。」

    帶著平靜的笑容，工作服的少女招招手。

    「……謝謝你。」

    他只能擠出這句話。

    「好，就這麼決定。那麼出發吧！大家都跑去避難，路上正好空蕩蕩的，就一路狂飆到天結宮（索菲亞）吧！」

    鋼鐵的車體發出怒吼。

    在車輪摩擦路面的尖銳聲響中，三輪驅動車如子彈般飛了出去。

    「……艾莉亞，等事情結束後，我介紹優米給你認識。你們交個朋友吧。」

    「哦哦！那真是太好了！」

    如今回想起來，在居住區的這兩年也並非一無所獲。因為——認識了這麼一個願意陪伴自己做這種傻事的朋友。

    「……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優米。」

    我絕對會趕到塔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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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章 「觸碰的指尖」

    １

    黑色的天空。幽幻種身上噴出的深紫色霧氣，蔽了太陽光。周圍的視野眼看著要逐漸惡化。

    能見度不到一公尺的黑暗，向四周擴散開來……

    『各位，我要吹散這些霧氣，待會可能有些刺眼。』

    梅玫兒的念話直接傳入腦內。

    下一刻，爛被頭頂上的強光照得睜不開眼。釋放出比太陽光更加耀眼的藍光後，梅玫兒的大規模沁力結界一口氣展開——將滯留於上空的霧氣完全驅散。

    燦爛的陽光底下，是數十隻幽幻種。體型從小貓到獅子般大小的都有，霧狀的身體中隱約可見四肢。是在地上步行的幽幻種。

    Oe/ Dia =U xeph cley, Di shela teo phes kaon

    光聽到便會使鼓膜腐爛的詛咒。，化為一種伴隨著寒意與不快的聲波。

    魔笛，幽幻種獨有的特異力量。然而——

    「太慢了！」

    啪啦。踩碎路面的聲音響起。

    搶在魔笛的紫光解放之前，爛衝進了幽幻種當中。擁有超越人類的反射神經與肌肉組織的這名少女才剛起跑，便已經突破了肉眼可視的速度。

    於此同時，魔笛的光輝擴散為扇狀，看似在保護著幽幻種。

    ……是障壁嗎？

    藉由刻印儀禮獲得沁力的拳頭，與魔笛產生的光之障壁撞在一起——然後，拳頭被正面彈開了。這便是沁力與魔笛，正反兩種力量間的衝突所導致的相斥作用。

    「別妨礙我——！」

    挾帶銳不可擋的氣勢八爛發出怒吼。

    她硬是將排斥拳頭的力量擠壓回去，擊碎了散發紫光的障壁。貫穿障壁的拳頭，將幽幻種身上的霧氣也一併吹散，命中位於內部的核晶。

    幽幻種痛苦地叫了一聲，就此消滅了。

    「沁力與魔笛的相斥，難道沒有辦法解決嗎？」

    她甩甩手，活動一下震得發麻的手臂。

    沁力和魔笛是截然相反的兩種力量，它們彼此排斥對方。就算用附加沁力的拳頭攻擊，當幽幻種展開魔笛的障壁時，其相斥力會使得威力下降。

    「不過，爛。多虧如此，巫女才能平安無事吧。」

    「…………我知道。」

    被梅玫兒這麼一說，爛頓時面帶苦色。

    在障壁的條件上，人類和幽幻種都是相等的。假如梅玫兒遭受幽幻種攻擊，她的沁力也將與魔笛產生相斥，從而減輕攻擊的威力。

    ——梅玫兒居然還有閒工夫來吐槽我。

    將苦笑留在心中，爛感到了一陣安心。

    「話說回來……它們的目標還是天結宮（索菲亞）嗎？」

    由於爛一個人消滅了十幾隻個體，眼前只剩下了數只幽幻種。不過最麻煩的是，對方的目標並非在場的這些人。它們總是尋找機會迂迴閃避，一邊往天結宮（索菲亞）的方向衝去。到目前為止，據爛所知，已經有數十隻幽幻種突破了防線。至於實際數量有多少，她根本沒有心情去計算了。

    ——不能再讓它們過去了。

    爛緊咬嘴唇，起身跳躍，藉助街燈的鐵柱跳上更高的位置。

    一口氣踢落兩隻帶有翅膀的個體後，她順勢墜落，朝正下方的幽幻種揮動拳頭。短短幾秒鐘之內，便破壞了三隻幽幻種的核晶。

    「這樣一來，應該能多爭取些時間——」

    當她正要擦拭臉上的豆大汗珠時，一旁的部下突然叫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尖叫，也不是死前的哀嚎，而是一種精神錯亂般的怪聲。

    他瘋狂揮舞著手中的雙劍，絲毫不在意砍到什麼人。在他的頭部後方，隱約可見一股深紫色的霧氣緊緊貼附著。

    「……是精神操作！」

    這是魔笛的其中一項作用，讓中了詛咒的對象陷入恐慌狀態的力量。雖然不能直接致死，但若出現在混戰中，遠比腐敗或劇毒要更加危險。尤其感染者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護士，即便在錯亂狀態下亂砍一通，依然能夠成極大的威脅。

    「我來制服他。梅玫兒，你乘機淨化！」

    這麼做雖然會讓部分幽幻種突破防線，但這種作用必須盡快除去才行。正當她壓抑心中的焦慮，準備面對部下時——

    「現在沒有時間淨化了。」

    眼前赫然出現一名茶紅色頭髮的少年。

    對突如其來的闖入者，週遭的隊員根本無法反應過來。少年有驚無險地躲過天結宮（索菲亞）劍士的劈砍，並瞬間繞到對方的背後，提起手來——

    ——咚。

    頭部後方被狠狠一敲，那名劍士立刻倒地不起，整個人昏了過去。

    「混戰中的精神操作，乾脆將對方擊昏比較快。不是嗎？」

    少年微微一笑。

    「咦……啊……啊啊。」

    回過神來，爛急忙點頭附和。的確，少年使用的這個方法，她再熟悉不過了。

    然而在此同時，她也非常清楚，要繞到一名天結宮（索菲亞）劍士的身後並將其擊暈，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萬一弄不好，說不定反而會被對方砍傷。

    站在指揮者的立場上，爛寧願選擇更保險的方法。

    話說回來，他是什麼人？

    對方看似十分熟悉劍的攻擊範圍，在引誘敵人攻擊後，運用巧妙的身段躲開了劈砍。能展現出此一動作的，除了千年獅外，天結宮（索菲亞）裡究竟還有多少人可以辦到？

    「喂！你……」

    很顯然，他並非普通的闖入者。這傢伙究竟是？

    「——那麼，這裡就交給你囉！」

    「啊，等一下！你別跑！」

    不理會週遭的異樣視線，少年轉身逃開。在他奔跑的方向上，有一台明顯經過非法改裝的巨大電動車。

    「榭爾提斯！你在幹嘛？現在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吧？」

    ——榭爾提斯？

    工作服少女呼喚的這個名字，爛感到相當熟悉。而且是最近才聽過的。

    「榭爾提斯是我的青梅竹馬。」

    「難不成……喂，你是優米的————！」

    爛正要伸出手來時，改裝電動車已經發出了震耳欲聾的驅動聲。

    ……莫非那傢伙就是墜入穢歌之庭（伊甸）的——

    ＊

    「榭——爾——提——斯——？你到底要趕路還是逗留，請一次說清楚好嗎？」

    向一臉不滿的艾莉亞點頭示意後，榭爾提斯跳上了電動車。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在抵達天結宮（索菲亞）之前弄到武器。」

    收進白色劍鞘的兩把細劍，是剛才那名劍士昏倒時，乘機從他身上借來的。

    「哇！繼非法入侵後，又犯下竊盜罪。榭爾提斯愈來愈像個罪犯囉！」

    「……以後會還給他的。啊，劍鞘就不必了。」

    坐在疾馳的電動車上，榭爾提斯將劍鞘丟棄在路面。散發著蒼藍光輝的冰凍刀身——這是使用了冰結鏡界作為材質的劍，本身帶有強大的沁力。

    「哦，真漂亮。就像水晶一樣呢。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都用這種武器嗎？」

    「大致上吧。畢竟沒有附帶沁力，就無法對幽幻種產生殺傷效果。」

    他把劍放在陽光下，水鏡般的刀身映照出了周圍的光景——在那蒼藍的景色中，浮現出一個看似黑點的事物。

    「艾莉亞，往左轉！」

    「啊？」

    「別管那麼多，快讓機體左轉。」

    車體如滑行般向左迴旋。當車輪因緊急轉彎而發出尖銳的噪音時，位於右手邊的那棟住家牆壁忽然崩塌了。

    吼吼……吼……

    腐爛的牆壁中，出現了畸形的怪獸。

    「艾莉亞，就保持這種速度！無論有什麼狀況，繼續前進就對了！」

    「可……可是，它在追趕我們耶！」

    「照我說的去做！」

    怪物以令人不寒而慄的速度緊迫上來。它逐漸逼近時速兩百公里的機體，並用那奇形怪狀的四肢一躍而起，打算從正上方壓爛整台車子——在這個瞬間，榭爾提斯也從車上跳了起來。

    霧狀怪獸與少年的身影重疊，然後——

    叮……叮叮…………叮…………

    是鈴聲。讓人幾乎忘記眼前狀況的優美鈴聲在街道上響起。其上空處，是核晶遭到破壞後滯留於半空中的霧狀怪獸。

    「真是危險，這些幽幻種果然神出鬼沒。」

    聆聽著幽幻種的核晶破碎時的旋律，榭爾提斯降落在疾馳的電動車後座上。

    「……打倒了嗎？」

    「嗯。不過這只是開端。進攻天結宮（索菲亞）的個體還會更強。」

    幽幻種的個體能力相差很大，即便外觀相同，有些個體甚至擁有數十倍威力以上的魔笛。是強是弱，要等實際碰上了才會知道。

    ——從這裡開始，是真正的戰場。

    白色的尖塔。在它廣大的用地前方，一扇巨大的門扉映入眼簾。

    「好，要衝過去囉！」

    衝破無人看守的正門後，三輪驅動車奔馳在一片草皮上。

    漆黑變色的草地，以及融化的防壁和外壁。天結宮（索菲亞）遭受幽幻種的攻擊，已是不爭的事實。目前不知有多少只幽幻種潛伏於此。放眼望去不見半個人——為了防備幽幻種的襲擊，除護士之外，其餘的辦公人員或許都避難了。

    「現在要往哪去？從正面的大門進入第一層嗎？」

    「不行。那裡應該設有防線。」

    第一層是寬廣的大廳。若要迎擊入侵天結宮（索菲亞）的幽幻種，這裡是最有效率的地方。目前應該布下了滴水不漏的天羅地網才對。

    「艾莉亞，在下個岔路右轉！沿著塔的外壁繞行！」

    「沒問題！」

    機體開始繞行幾乎佔據整個視野的巨塔。

    這畢竟是一座直徑達數百公尺的巨大建築物。繞著圓弧邊緣行走，外壁看起來就彷彿沒有盡頭。

    「好了，目的地呢？既然不是正面大門，就只剩東西兩邊的側門囉？」

    「嗯嗯……啊，那邊有一道紅色的門！把車子停在那裡。」

    巨塔的橫壁上，裝設了一道由兩側開啟的門。與燈光照明下氣派雄偉的正門不同，這是一扇被漆成鮮紅色的厚重金屬門。

    「希望密碼跟以前一樣……」

    來到門扉旁的電子畫面前，榭爾提斯輸入多達幾十位數的複雜密碼。原本被電子鎖封閉的門，這時慢慢往兩邊開啟。

    「哦——這應該不是電梯吧？牆壁似乎挺堅固的。」

    敲敲橫壁，艾莉亞仔細聆聽回傳的聲音。這是一個四面被牆壁圍繞的密閉空間。除了腳下那塊淺色的地毯，其餘壁面都是冷冰冰的金屬色。

    「這種機械聲……莫非這是發射機？」

    「嗯，是一種機械炮台，據說能夠將數百公斤的貨物發射至兩百四十層的大廳。雖然不是專門用來載人的，但現在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轉過身去，前方的厚重金屬門再度關上。

    ——已經沒有退路了。

    從兩百四十層到最上層這段路途，一切只能靠自己。

    「這的確是最方便的一條捷徑啦。像火箭一樣發射到天空上嗎……優特，要牢牢抓住扶手哦。很危險的。」

    艾莉亞伸出手來，握住發射機的動力機關所延伸出來的一支拉桿。在她身旁，是整個人緊緊抱住扶手的優特。

    「榭爾提斯，要出發囉？」

    手持散發蒼藍光輝的雙劍，榭爾提斯注視著上方。在天花板的更高處，位於兩千公尺高的最上層，「她」正在那裡等待著自己。

    「艾莉亞，發射吧。」

    所以，儘管上去吧。

    去取回兩年前留在這座塔裡的一切。

    ２

    一個黑影掠過視野。

    在理解那是什麼東西之前，雷奧憑直覺跳了起來。下一刻，大衣的肩頭處被劃開，週遭的纖維如融化般腐爛。

    吼吼……吼……

    一隻嘴裡發出怪聲，匍匐前進的霧狀怪獸。污泥色的四肢詭異跳動著，盡頭處的醜陋利爪直撲而來。這一瞬間，連同爪子在內，雷奧的大劍劈開了幽幻種的身體。

    核晶破碎，幽幻種的身體煙消雲散。

    還來不及喘口氣，胸前的機械水晶便叫了起來。

    『雷奧，後面！』

    光滑無比的刀身，映照出了背後的狀況。在冷不防的近距離下，還有另外一隻。

    「嘖！」

    他使勁旋過身。

    然而轉身一看，卻不見剛才的深紫色怪獸。唯一的痕跡，只有幽幻種爬過的地板液化後所冒出的煙霧。

    在上面嗎？

    『頭頂上！』

    大腦還未理解伊莉斯的警告，雷奧的雙手便下意識握緊了大劍。

    「——喝！」

    長度和自己身高相仿的大劍。他輕鬆舉起無論劍身、重量、破壞力，一切規格都遠遠超出其他武器的這把劍，用散發蒼冰光彩的刀身掃過頭頂。

    鏗！

    帶有魔笛力量的幽幻種利爪，與注入沁力的大劍撞在一起。

    雷奧一劍砍斷了敵方的爪子，並且直撲幽幻種的本體——忽然間，幽幻種的身體紫光大作，在前方展開了一道光壁。

    附帶沁力的劍與魔笛的障壁產生相斥作用，劍身被推了回來。

    『雷奧，敵方的障壁十分強大。我判斷一擊難以突破魔笛障壁。建議連續攻擊，分成數個階段破壞障壁。』

    「沒那種閒工夫了……！」

    雷奧緊咬牙根，使勁踩住地板。無視於肩膀的肌肉發出吃力的聲響，他終於揮出了劍身。

    障壁化為玻璃般的碎片，完全潰散。後方正在修復爪子的怪獸根本來不及反應，大劍便貫穿了中心部分的核晶。

    『該怎麼說……你的力量真是驚人。』

    「現在一分一秒都很寶貴。這也是沒辦法的。」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四十一層，大廳。

    除了負責守護兩百八十一層大聖堂的兩位巫女外，這裡是最後的防線了。但是，就連這個樓層的戰況也很不樂觀。感染魔笛後等待治療的人們倒臥在房間角落，勉強站著的護士也或多或少受了傷。他們每個人都在樓層各處與幽幻種交戰中，完全沒有時間聽從雷奧的指揮。

    「春蕾，優米……抱歉，拜託你們了。」

    儘管堅信自己可以在此阻擋大多數的敵人，但仍有不少幽幻種突破防線，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千年獅雷奧，天結宮（索菲亞）第一層的防線再次被突破了！二十隻以上的幽幻種，正從電梯用的管線入侵中！」

    ——簡直沒完沒了。接到語氣急促的傳令，雷奧的口中一陣苦澀。

    幽幻種從下方的樓層如潮水般不斷湧現。它們不光數量眾多，而且都是足以突破第一層的防線，具備了強力魔笛的個體。

    「第一層的損失如何？」

    「遭魔笛污染的有十多人，至於負傷者……不計其數。」

    「從這裡派遣幾名巫女候補生過去。魔笛的淨化要是太晚就會喪命的。」

    「可是，這個樓層的巫女候補生也精疲力盡了……」

    「最低人數就行。至少要有一個可以使用淨化術式的人！」

    他吼著回答，然後趕到樓層的中央區域。

    ……真糟糕。

    為了不讓週遭的部下察覺，雷奧仍是一臉平靜的表情。

    這裡原本有一百名以上身手傑出的部下，但如今都一個個負傷倒下了。負責淨化魔笛感染者的巫女見習生，力量的消耗也十分驚人。

    額頭的汗水流進眼裡——這時候，機械水晶閃動了。

    『報告。天結宮（索菲亞）的觀測機，剛才觀測到距離奧比耶‧克雷亞一千三百公尺下方，出現了巨大的魔笛反應。是飛行型的大型幽幻種——大小約和小型龍差不多，推測對方就是主導本次進攻的統率個體。』

    「……統率？」

    幽幻種是獨立的存在。即便有時會形成小規模的群體，但至今從未聽過負責統率行動的幽幻種。

    『從幽幻種這一次的行動中，可以看出極為一貫的行動理念。那就是鎖定天結宮（索菲亞）的巫女和皇姬。包括冰結鏡界的弱點被看穿並遭到突破，以及強力的個體集中進攻天結宮（索菲亞）等等，這些行動的背後應該存在著強大的統率意志。』

    「也就是那傢伙嗎？」

    『我想應該不會錯。』

    在難以維持現狀的困頓局面下，背後還潛伏著一隻更強大的個體。

    ——該怎麼辦？

    如此強大的統率個體，塔內可以與之抗衡的大概只有自己了。

    然而，身為千年獅的同時，自己也是兩百四十一層的指揮官。眼看部下們的精神快要瀕臨極限，若是又缺少負責指揮的人物，或許就再也支撐不住了。

    「要是這裡還有另一個具備千年獅實力的人就好了……」

    明知這是一種奢望，內心還是忍不住發出聲音。沒錯，假如自己唯一的友人——那個不服輸的笨蛋還留在這裡——

    「……呵，我居然說起喪氣話來了？」

    重重呼出一口氣後，他訓斥起變得軟弱的內心。現在只能專心思考如何打破僵局。統率個體也暫時不去考慮。總之先設法解決這些蜂擁而上的幽幻種再說。

    『第二波來了。』

    伊莉斯出聲的同時，樓層的四個角落染成一片漆黑。遭到魔笛侵蝕之後，牆壁逐漸腐爛剝落。

    「敵人來了，絕不許放過任何一隻！」

    樓層的牆壁各處紛紛崩塌，挾帶深紫色霧氣的怪獸一口氣現身。下一刻，周團的護士們都屏住了呼吸。眼前是佈滿整面牆壁的幽幻種。數量實在太多了。

    正當現場所有人都被震懾住。

    『雷奧，樓層中還有另一個幽幻種反應。而且相當強大。』

    「是那個統率個體嗎？」

    糟糕。連統率個體也一併出現的話——

    『不，不是的……是不同的個體……可是，這——？』

    「伊莉斯？」

    雷奧第一次見到機械水晶吞吞吐吐的模樣。

    『怎麼回事呢……明明是魔笛的反應，上來的卻不是幽幻種……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似乎有著一種……很懷念的感覺。』

    懷念？

    來不及思考這句話的含義，幽幻便開始逼近——

    這個瞬間，接近的幽幻種彷彿炸開一般，統統飛了出去，

    「什麼……！」

    眼前的光景，一讓雷奧瞪大了眼睛。

    深紫色的魔笛光輝——在這種侵蝕人類、生命，以及浮游大陸一切事物的詛咒之光照射下，仍舊閃現了一道刺眼的劍芒。

    被炸飛到半空中的幽幻種，它們身上的魔笛障壁紛紛破碎，最後連核晶也慘遭粉碎，就此煙消霧散。

    樓層恢復一片平靜。

    包括機械水晶在內，周圍的護士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

    「嗨，雷奧。好久不見。」

    置身於劇毒光線中，手持雙劍的少年若無其事地揮揮手打起招呼。

    茶紅色的雜亂頭髮，中性的臉龐。纖細的身體上穿著天結宮（索菲亞）舊式儀禮服的他，對雷奧來說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你——」

    接著他理解了，理解伊莉斯會感到懷念的理由。

    一切都沒改變。那看似緬靦又像是搞怪的表情，以及那種感覺。

    「……你這個混蛋。」

    胸口湧出一股熱流，原本枯萎的內心彷彿又再度沸騰。

    究竟為什麼呢？一見到他就開口臭罵……不，這樣就行了。畢竟自己和他之間的交情，從以前就是如此融洽。

    「嗯？莫非雷奧快撐不住了嗎？」

    「這傢伙……你以為是誰害我這麼辛苦的。」

    面對少年挑釁般的笑容，雷奧也回以相同的表情。

    話說回來，這種笑容似乎被自己遺忘太久了。不是千年獅平時高高在上的表情，而是在對待一個立場真正相等，能夠彼此暢所欲言的對象————

    「你回來得太晚了，榭爾提斯！」

    兩年前離開天結宮（索菲亞）亞後，自己唯一的友人又在站在面前。

    「……嗯。給你們添麻煩了，實在非常抱歉。」

    「無所謂。不過，你可要連遲到的份一塊加倍償還！」

    雷奧取出掛有機械水晶的項鏈向他拋去。

    「快去吧！兩百八十一層，優米和我的巫女在大聖堂裡！」

    「……真的沒問題嗎？」

    望著一臉驚訝的少年，他展開雙手指示著周圍的隊員。

    「我必須在這裡指揮。那邊由你想辦法！不要說你的身手已經一落千丈了！」

    「——謝謝你，雷奧。」

    正當雷奧要再次催促時。

    「對了，這兩個女孩子順便拜託你照顧。」

    「什麼？」

    他循著榭爾提斯示意的方向望去。

    「……唔唔……我……我以後再也不搭發射機了……唔……」

    「艾莉姐姐，你暈車了嗎？」

    見到的是倒在地上、頭暈目眩的工作服少女，以及一臉擔心的小女孩。

    ……怎麼搞的？這不是民間人士嗎？

    「總之拜託你了！」

    「喂，等一下！這兩個女的怎麼回事？」

    不過，少年早已直奔緊急樓梯的方向。

    「……那傢伙，老是把燙手山芋丟給別人。」

    雷奧長長歎了一口氣。當他再次抬起頭來時——

    「算了。反正那種性格，我從以前就習慣了。」

    銀髮千年獅的表情上，是一對帶著堅強意志的雙眸。所有的迷惘或煩惱全都一掃而空，像個純真的孩子般清澈無比。

    「全員聽令！有兩位民眾誤闖這裡。身為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絕對不可讓她們遭遇到危險！」

    他回想起來了。回想起昔日的滿腔熱情。

    那個一心一意只想成為千年獅，並誓言保護巫女的時代。榭爾提斯、優米，還有自己。三人遙望著天結宮（索菲亞），一同以塔的最上層為目標的歲月。

    ——那時的三個人終於聚在一起了。

    「別擔心我這邊。你現在只要掛念著優米，然後一路往上前進就行了。」

    鎖定現身於牆壁的幽幻種，雷奧提著大劍衝了出去。

    ＊

    「大聖堂嗎……」

    延伸自兩百四十一層的緊急樓梯上，榭爾提斯正全力向上衝刺。

    位於天結宮（索菲亞）兩百八十一層的大聖堂——不僅整個樓層全是禮拜堂，同時也是這座塔內最巨大的聖堂。優米，還有雷奧所跟隨的巫女正在那裡待命，構成抵禦幽幻種的最後一道防壁。

    已經沒有時間了。當務之急就是——

    「伊莉斯？聽到了嗎，伊莉斯？」

    他出聲呼喚綁在胸前的項鏈上，作為裝飾品的機械水晶。剛才從雷奧手中接過的這顆機械水晶，不知為何失去光芒後便沒有任何反應。

    太奇怪了。既然雷奧會配戴在身上，就代表應該運作正常才對。

    「難道還在氣我拋下你不管嗎？我道歉就是了，拜託你出個聲音吧。我從沒來過這裡，根本不知道怎麼走。」

    『…………』

    對方沒有回應，他愈來愈著急。兩年前的自己．最多也只到過兩百七十層而已。要前往兩面八十一層的大聖堂，就必須有人帶路才行。

    「這個……我非常需要優秀的伊莉斯給點建議哦？」

    『…………』

    「世上最聰明最可愛的伊莉斯小姐，請您幫個小忙好嗎？」

    『…………』

    「唔唔，你是既完美……又優秀的……那個……啊啊，急死人了！」

    這種極不自然的沉默，讓榭爾提斯終於憋不住了。他取下脖子上的項鏈，直接抓住了碧藍的水晶部分。

    「給我聽好————快點起來，你這破機械！」

    僅僅這麼一句話。但下個瞬間——

    『……誰……誰誰誰……誰誰…………』

    機械水晶的中心處光芒大作。

    『誰是破機械啊啊啊啊啊啊！榭爾提斯你這大壞蛋！』

    「啊，太好了。原來你沒壞啊。」

    『……真是過分。才短短十七秒沒出聲，就叫人家破機械。』

    搭配著歎息般的音效，這具人工智慧又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而且，我也有很多話想告訴榭爾提斯呢。一直丟著我不管是什麼意思？還整整兩年以上？之後連一點消息也沒有。這樣還算是我的持有者嗎？』

    「這點我願意道歉。不過，我也有自己的苦哀啊。」

    『我當然知道。知道歸知道，這種事情還是要男孩子主動道歉才行！聽好囉，榭爾提斯。把我這麼柔弱纖細的機械棄之不顧————』

    「……瞭解瞭解。都是我不對，把你獨自留在這裡。」

    這時，原本氣呼呼的伊莉斯忽然安靜下來。

    帶著怒意的語氣，一下子換成相當輕柔的聲音：

    『要順便向優米道歉哦？』

    只是這麼一句話。

    但卻比任何的怒罵更深入內心，一股痛徹心肺的感覺隨之傳來。

    『優米一直在等你呢。因為她相信你總有一天會回來。就算你不在，她還是努力持續著巫女的修行。』

    「…………嗯。」

    『你在反省了嗎？』

    彷彿在訓誡般的伊莉斯。

    緊握著機械水晶，榭爾提斯重重點頭。

    「我正在反省。這是真心話。」

    『……呵呵。』

    「幹嘛笑得那麼詭異？」

    『不不，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坦率的個性。所以——』

    繫在項鏈上的水晶，光芒變得更加耀眼。

    『此刻開始，伊莉斯再度承認榭爾提斯‧瑪格那‧伊爾為持有者，並盡最大所能進行支援。』

    ——叮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轉眼間，手中的雙劍發出清脆的聲響，刀身破碎四散。

    『你剛才使用的雙劍，大概是從別人那裡借來的吧？現在我要重新建構新的刀身，以匹配你的體格與力量。』

    失去刀身的劍柄處延伸出一條銀線，湛藍的蒼冰則沿著細線覆蓋，逐漸形成新刀身。有著雙刃的細窄刀身——正是三年前的自己所使用的劍形。

    『將銀單子（註：單子乃一精神原子，為單純的實體。出自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茲所提出的理論「單子論」）固定為核心，周圍依附上一層冰結鏡界的蒼冰。破壞極限設定在七倍。這些都是和三年前一模一樣的構成。怎麼樣？』

    「……比之前更長？」

    十四歲時長度恰好的刀身，也配合現在的身高變長了。

    『我根據你跑上樓梯時的振動幅度推測出步伐。與十四歲時的身高以及步伐資料對照後，得出了目前的身高。同時再將握住水晶部分的握力，跟十四歲的資料比對，推測出現在的力量。』

    什麼時候計算的？

    腦中的這個疑問，不待思考便得出了答案。剛才自己無論如何呼喚，伊莉斯就是沒有回應。原來那時候——

    『剛才我在專心收集資料並進行比對……這也算是支援的一種嘛。』

    伊莉斯有些難為情地說道。

    『確認一下，現在是否要前往大聖堂？』

    「在這之前，我想先去其他地方。」

    前往受幽幻種攻擊的大聖堂，當然是必要的。不過，同時還必須完成另一件事。

    「更上面的樓層，目前也正遭受幽幻種的攻擊對吧？」

    『你的意思是，從這裡到兩百八十一層的大聖堂，要在各樓層逐一掃蕩幽幻種，並搶在統率個體之前抵達大聖堂嗎？我可以告訴你，這在時間上根本辦不到。』

    不帶感情的機械語音平靜地回答。

    「……可是，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了。」

    天結宮（索菲亞）的隊員在第一層組織防線。雷奧指揮第二防線，在兩百四十一層的大廳裡抵禦幽幻種。至於優米她們兩位巫女，則是擔任最終的防線，死守著兩百八十一層。

    ——那麼，中間的樓層要由誰來保護呢？

    「這裡是兩百五十五層的緊急樓梯，優米所在的地方是兩百八十一層。那麼，這中間的樓層又會變得如何？來不及逃跑的人，很有可能會被幽幻種襲擊的。」

    『是的。不過，一旦皇姬的冰結鏡界崩潰，整個浮游大陸就完了。』

    沒錯，誰都知道這一點。

    皇姬能夠支撐冰結鏡界的時間，最多只剩一個小時。在這之前非得擊敗統率個體，並讓代替皇姬的巫女們接手支撐冰結鏡界不可。

    『這些幽幻種，每一個體都十分強悍。從正面迎戰，雖然不敢說你一定會輸，但很有可能會拖上一段時間。這樣一來，最糟的情況就是當我們被拖住的時候，幽幻種的統率個體便會入侵大聖堂。』

    「既然如此，只要速戰速決就行了。」

    『什麼意思？』

    記憶水晶疑惑地問道

    「……我在三年前墜入穢歌之庭（伊甸），身上原有的沁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幽幻種一樣的魔笛——自從被天結宮（索菲亞）強制除籍後，我一直都在思考。」

    自己是大陸上唯一墜落穢歌之庭（伊甸）並成功生還的人。但活著的代價，就是這副身體被穢歌之庭（伊甸）的魔笛所佔據。

    「一想到再也無法見到優米，最初的一年裡，我的視野是一片黑暗，整個人幾乎走投無路。原本以為再也沒有人需要我了。然而如今——」

    他忽然反手握住雙劍，轉過身子。背後的白色牆壁染上墨色，露出海綿狀的小孔，並迅速腐敗著。

    「我已經決定了。就算拖著這副受詛咒的身體，我也要讓一切重新來過。」

    牆壁崩落，從中冒出深紫色的煙霧。

    『出現兩個幽幻種的反應，從那面牆壁的後方來了！』

    兩隻幽幻種咬破牆壁，從內側的房間現身於通道上。包覆在深紫色的霧氣中，外表看來像獅子的它們，不約而同地飛撲過來。

    『榭爾提斯，快採取閃避動作！』

    榭爾提斯不予理會，反而直直衝了眼前的幽幻種。

    ——我一定可以辦到。

    右手的細劍彈開了自頭上襲來的利爪，然後在擦身而過的同時以左手補上一劍。僅此一刀，幽幻種的身體便化為霧氣消散無蹤。

    『一擊摧毀障壁？』

    總是保持冷靜的機械水晶，語帶驚訝地說道。

    在人類與幽幻種的戰鬥中，雙方的魔笛和沁力接觸後會產生相斥反應。正如同極的磁鐵相互排斥一樣——由於存在這種反作用現象，當幽幻種利用魔笛展開障壁時，帶有沁力的子彈或刀劍便會威力大減。這就是幽幻種難以消滅的原因之一。

    但是，榭爾提斯的劍卻穿透了幽幻種的障壁，直接砍中對方。

    『榭爾提斯，莫非你……』

    蒼藍刀身乃是由冰結鏡界的蒼冰所構成。但唯獨榭爾提斯手中的雙劍卻因為帶有魔笛，散發出淡紫色的光輝。

    沁力會引發相斥。但若換成相同性質的魔笛，便不會遭到排斥。

    只有身上帶著魔笛的榭爾提斯，才能突破同屬性幽幻種的障壁。

    Oe/ Dia =C xeph cley, Di shela teo phes kaon

    另一隻幽幻種的身體開始顫抖，發出詛咒般的音色。那是充斥於穢歌之庭（伊甸）的力量，幽幻種所擁有的咒力。被稱為「魔笛」的緣由，就是來自於這種音色。

    腐敗、劇毒、昏睡、洗腦。危害浮游大陸上一切事物的效果多達數百種，若是不親身體驗，根本無法得知效果為何。

    深紫色的光吞沒了榭爾提斯……

    『榭爾提斯，快躲開！』

    「——沒那個必要。」

    他立刻轉身，順勢拉動手腕，以超越音速的高速劈砍空間。

    沒有一絲的風聲，轉眼間一閃而過的靜謐劍芒。帶著扭曲音色和光輝的魔笛，被榭爾提斯的劍劈斷了。

    幽幻種發出的魔笛完全消失。

    搶在幽幻種頓悟過來之前，榭爾提斯一口氣跳到對方的位置上。他踩著通道的橫壁跳向天花板，然後借力撲向下方的敵人。

    ——鏗鏘。

    完美俐落的切斷聲。

    當這個音色響起時，另一隻幽幻種已經停止了動作。身體微微顫抖後，它便伴隨乾澀的音色破碎四散。

    『……剛才你誇下海口的理由，我總算明白了。』

    伊莉斯以無比認真的語氣嘀咕著。

    『至今從未有過人類身上帶著魔笛的前例，但「憑自身的魔笛，使幽幻種的魔笛失效」嗎……原來如此。或許該說是幸運吧？現在的你，若只限於面對幽幻種的時候，這的確是一種足以打破平衡的力量。然而——』

    頓了一頓後，伊莉斯繼續說下去：

    『榭爾提斯。別忘記，這對你來說也可能造成極大的傷害。』

    由於帶有魔笛，故能讓幽幻種的障壁失效。在此同時，也意味著自己將赤裸裸地暴露在幽幻種的攻擊下。被幽幻種的獠牙刺中脖子時，巫女可以利用自身的沁力形成障壁，將傷害壓制在擦傷程度。不過，榭爾提斯並不具備保護自己的沁力，下場很有可能是頸動脈被割斷。

    ——只要挨中一擊，必定是致命傷。

    在接下來與幽幻種的戰鬥中，這種嚴苛的戰鬥將一直持續下去。

    「沒問題的，總之就是先下手為強吧。」

    『這個頭腦簡單的笨蛋……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不過根據剛才一連串的資料，你的發言有一定的可信性。』

    既然可以無視於幽幻種的障壁進行攻擊，也就能在最短時間內打倒幽幻種。即便逐一掃蕩遍佈在天結宮（索菲亞）的幽幻種，或許還是趕得上統率個體的出現時機。

    『再確認一次，假如你受到幽幻種的攻擊，將無法避免致命傷。在統率個體到達之前，若持續不斷與幽幻種交戰，這種可能性將大大提高……就算如此，你還是要做嗎？』

    「當然了。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短暫的沉默後，機械水晶彷彿同意般閃動起來。

    『……知道了。那麼，我也會竭盡所能進行支援。』

    「謝謝你。我相信你的能力。」

    『有你這種濫用機械的持有者，真是讓人頭痛呢。』

    歎了口氣，記憶水晶的顏色逐漸變得火紅。

    『捕捉幽幻種位置所需的演算空間，已經確保完畢……開始合成「第二假設世界」，副介面設定為「虹色」。與「水晶語言」同步發佈程式……報告，現在的演算空間，能捕捉以我為中心，半徑一萬公尺以內的幽幻種。』

    「這樣就很夠了。」

    『正在觀測統率個體的位置……捕捉。於第三居住區飛行中。推測高度將從一百公尺的低空逐漸升高。以飛行速度判斷，預計到達天結宮（索菲亞）只要十四分鐘。』

    十四分鐘。要從這裡打倒各樓層的幽幻種，並抵達大聖堂。

    簡直就是分秒必爭的時間賽跑。

    「我知道了，拜託你帶路吧。」

    『能夠幫上忙，我深感榮幸。榭爾提斯，請務必小心。』

    雙手提著過去的雙劍——

    榭爾提斯往塔的上方奔去。

    ３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八十一層，大聖堂。

    全樓層都是神聖的禮拜堂，是用來進行巫女的訓練以及祈禱的房間。

    「—」

    寂靜的祭壇上，是黑髮巫女合起雙手祈禱的姿態。淡淡的蒼藍光輝在少女的周圍展開，溢出的光點紛紛注入大聖堂的內部。

    在少女的腳邊，黃銅色的地板上浮現出了黑色污漬。原本只是個黑點的污漬逐漸擴大，並從穿透的孔洞中冒出深紫色的霧氣—

    這個瞬間，優米釋放了之前所累積的術式。

    【ele So Phi-a-s Arma-Riris】

    （請接納一切我能實現的願望）

    嘩啦啦啦…………漩渦般捲動的赤紅色光之結界，覆蓋住大聖堂的地板，將浮現的幽幻種連同障壁一併洗刷乾淨。這是淨化魔笛的洗禮系沁力術式。

    「…………謝謝你。」

    春蕾睜開眼睛微笑道。

    「……沒問題的，優米。門已經活性化了。」

    她指著通往最上層的唯一路徑——大聖堂的聖門。質量厚重，施加了莊嚴雕飾的巨大門扉，在沁力的藍光籠罩下微微發亮。

    ——門上覆蓋著一層防禦幽幻種的結界。

    同時也被當作巫女訓練場的這個房間，由於千年來的長期使用，自然而然地帶有巫女的沁力。其中又以這扇聖門的力量最為強大，本身就是一道足以抵禦一切魔笛的聖域級結界。

    冰結鏡界被突破時，春蕾原以為門扉的力量也會消失。但經過確認之後，在冰結鏡界修復的同時，門扉似乎也重新恢復了力量。

    「接下來……是這邊的牆壁吧。」

    最令人擔心的正門，幾乎確定不會遭到入侵。不過，即便整個樓層附帶了沁力，難免還是存在較薄弱的地方。也就是外壁和腳下的地板。若是飛行型的幽幻種，就有可能咬破外壁，而腳下的地板也會發生像剛才那樣的滲透。能夠抵達這裡的幽幻種，無一不是身懷強力的魔笛。絕不容許片刻的疏忽。

    「……好安靜。」

    室內充斥著詭異至極的寧靜。這座聖堂的氣氛或許原本就是如此，但平時習以為常的寂靜，如今卻不禁令人脊背發寒。

    「…………雷奧。」

    春蕾口中念著正在下方樓層戰鬥的千年獅名字。是因為擔心他的安危，還是對於和他分開一事感到了不安——大概兩者都有吧。

    「不用擔心，春蕾。我很清楚雷奧的實力！」

    拍拍低著頭的少女肩膀，優米微微一笑。

    雷奧和自己，算算已經相識十年以上。那位銀髮青年從以前就相當堅強好勝。這一點，自己比天結宮（索菲亞）的任何人都要清楚。

    爛和梅玫兒也是，大家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打起精神來吧？畢竟我們是最後的防線了。」

    「…………嗯，我會加油————」

    臉剛抬起一半，春蕾整個人忽然一動也不動。

    一滴汗水自黑髮少女的臉頰滑過，在下巴處滴落。那黑色的眼眸變成淡藍。這是她正在利用遠視觀看遠方時的特徵。

    「…………是很強的魔笛。會飛行……正逐漸接近。」

    ＊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七十六層，巫女修道樓層。

    『下個十字路口右轉，在直線三公尺處有一隻過來了。』

    機械水晶出聲警告的同時，巨大的幽幻種從十字路口爬了出來。那巨大的身軀，塞滿了足以容納數名成人並肩行走的通道。

    ——無法橫向閃避。

    覆蓋身體的霧氣中，猛然出現了兩隻帶爪的前肢。

    躲開襲來的前肢，榭爾提斯蹬地跳到半空中。他踹了一腳天花板上的豪華吊燈，無數的玻璃碎片頓時灑落對方的頭頂。被頭上的掉落物吸引注意的幽幻種，動作產生了些許的遲緩。

    ——鏗鏘！

    這一瞬間的空檔，被淡紫色的雙劍鎖定了。

    突破魔笛展開的障壁後，雙劍將幽幻種連同核晶一併擊碎。

    「……這麼一來，這個樓層就結束了吧。」

    留下尖銳的破碎聲，幽幻種逐漸消失。等不及目睹這一切，他立刻改變方向，往直線距離數十公尺外的避難用樓梯跑去。

    『榭爾提斯，你邊跑邊聽我說。』

    「嗯？」

    『我們目前正以很快的速度往塔上前進。可以說，已經超乎我所預料的速度了。不過，這純粹只是在勉強你自己。我必須警告，你的呼吸正慢慢開始混亂。』

    機械水晶平靜地告知。

    『你的目的並非只是抵達大聖堂，擊敗最強大的統率個體才是你的使命。最好從現在開始盡可能保存體力。』

    「……所以呢？」

    『你自己都沒發現右肩和背上的傷口嗎？』

    在伊莉斯的提醒下，他伸出左手觸碰右肩。下一刻，肩膀到背部一帶開始劇痛——掌心處沾染了自己的鮮血。

    這是在下方樓層對付一大群幽幻種時所受的傷。

    『在以前或許只是一點小擦傷，但是沒有沁力保護的你，傷勢就沒這麼簡單了。你的肩膀和背部被幽幻種的爪子擊中，傷口應該已經深達骨頭。』

    不僅如此。仔細一看，包括臉頰、手臂、大腿在內，數不清的撕裂傷早已經變得紅腫，榭爾提斯的全身佈滿了傷痕。

    『你身上帶著止血劑吧？距離正面對上統率個體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建議趁現在進行最低限度的止血和消毒。要是在這裡倒下，一切就白費了。』

    「…………」

    榭爾提斯沒有回應，只是在避難用樓梯上默默奔跑著。

    『榭爾提斯！』

    「對不起。不過，我想把這些時間用在別的地方。」

    就這樣繼續活動下去，很有可能導致傷口裂開並大量出血。就算沒有，持續的出血也會對行動造成明顯的影響。明知道這一點，榭爾提斯仍舊忍耐著背部的劇痛跑上樓梯。

    『可是，放著這樣的傷勢不管…………』

    「我想向優米道歉。如果有足夠時間的話。」

    一句話就夠了。自己希望能有道歉的時間。

    為丟下她一個人、為無法遵守約定、為讓她感到不安而道歉。

    『……優米並沒有生你的氣哦？』

    這一點，自己也很清楚。

    她並不是這樣的女孩子。這種事，自己再明白不過了。

    「不過，我還是覺得這很重要。既然要重新來過，我想把一切做得完美些。」

    『你真夠固執的。』

    機械水晶的語氣中夾雜些許笑意。

    『我知道，你就是這種一旦做出決定後，用車子也拉不動的個性。』

    「對不起，虧你這麼替我設想。」

    『我已經習慣了。相對的，等一下可別抱怨你的傷口裂開————』

    機械水晶忽然沉默下來。由於時機太過不自然，榭爾提斯還以為發生什麼故障，但水晶部分仍然正常閃動著。

    『統率個體，確認位在天結宮（索菲亞）的上空五百公尺處——來了。』

    伊莉斯的這句話，讓他的背部頓時豎起了雞皮疙瘩。

    『動作快。幸好更上方的樓層都沒有幽幻種的反應。就這樣直接往兩百八十一層的大聖堂前進吧。』

    一邊感受著無人避難用樓梯中迴盪的冰冷聲響，榭爾提斯以每次跨越過數十階的速度直奔上層……呼吸相當困難。一種異於疲勞的沉重呼吸。

    它來自於和統率個體戰鬥的壓力。萬一自己失敗，天結宮（索菲亞）就會淪陷了。

    『不要緊嗎？』

    「——我撐得住。」

    他微笑著回答。通往兩百八十一層的門，就近在眼前了。

    儘管背負著沉重的壓力，但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這樣啊……』

    「伊莉斯，怎麼啦？」

    機械水晶的語氣，令他聯想起悶悶不樂時的優米。

    『對不起，榭爾提斯。我還有一件事遲遲無法告訴你。雖然我應該先向你告知，但終究還是沒能說出來……就是從未踏入過大聖堂的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什麼意思？」

    『不，總之先開啟前方的門。之後一切就「聽天由命」了。』

    在對方催促下，榭爾提斯觸碰到了避難通道的門。

    門輕而易舉地被打開。聽伊莉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原本還以為被鎖住了。

    『就從這裡進入，從眼前這扇大聖堂的聖門。』

    前方出現一道不禁讓人抬頭仰望的巨大門扉。

    金屬製的門上，裝飾著莊嚴且鮮明的浮雕。整扇門散發著一層淡藍的光輝。

    「用沁力保護的門？」

    『……門並沒有上鎖。請試著開開看吧。』

    ——滋滋……滋……

    「什麼……！」

    忽然間，閃電般的藍白色火花迸發而出。他強忍住這股幾乎讓自己彈飛的衝擊。剛才，自己的手確實被門彈開了。

    「…………莫非是『艾爾貝特共鳴』……？居然在這種時候……！」

    顧不得被燙傷的手，榭爾提斯直直瞪著眼前的門扉。

    艾爾貝特共鳴。

    人類的沁力與幽幻種的魔笛——在屬性相反的這兩種力量中，尤其當特別強大的沁力與強力的魔笛彼此接觸時，便會發生此一現象。這兩股力量就像同極的磁鐵般相互排斥，甚至於扭曲物理法則，釋放出劇烈火花來。

    『果然……最糟的結果發生了。』

    「伊莉斯，這是怎麼回事？」

    『大聖堂的聖門，在設計上可以承接冰結鏡界的力量。也就是說，這扇緊閉的門，本身其實就是一道強力的沁力結界。』

    「這點我看得出來！我想問的是——」

    『被彈開的理由……榭爾提斯，是因為你身上的魔笛太過強大了。』

    足以抗衡巫女的沁力，並引發艾爾貝特共鳴的強力魔笛。

    『結界就像一張網。例如小型幽幻種，由於魔笛也相對較弱，所以有時能通過網子的縫隙。因為它們就算通過了，也無法對巫女或千年獅造成威脅。可是，你……不，你的魔笛被當成對巫女的一種威脅。』

    大聖堂的防衛機制禁止了自己通行。其判斷基準，全憑來人是否擁有構成巫女威脅的魔笛。即便那個人是為了前來保護巫女。

    ……和那個時候一樣。

    就是自己被天結宮（索菲亞）放逐的時候。身上的魔笛可能對巫女造成危害——無論優米如何懇求，這樣的判決依舊沒有更改。

    一切就和兩年前一樣。

    眼看優米就在這扇門後面……眼看統率個體就要襲來……

    「……我絕不承認這種事！」

    和兩年前不同。因為歷經了兩年前的遺憾，自己才會來到這裡。如今絕對不能在這種地方放棄。

    「我——！」

    他雙手舉劍，對準門扉砍去。

    燒焦聲傳出。當劍尖觸碰門扉的瞬間，門上的沁力障壁立刻彈開雙劍。艾爾貝特共鳴所產生的火花，將兩隻手臂自肩膀以下燒得焦黑。

    『榭爾提斯！』

    「……還沒！一切還沒結束！」

    他用傷痕纍纍的雙手緊握雙劍，一次又一次劈砍。然而——能夠輕易突破幽幻種障壁的雙劍，卻遲遲無法擊中門扉。在接觸之前，它們就被光之障壁彈開了。

    ……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可笑的事情。

    自己為了保護巫女而趕來這裡，結果卻被視為威脅她的存在，被天結宮（索菲亞）所拒絕。

    下一刻，整個天結宮（索菲亞）忽然天搖地動。

    震耳欲聾的地鳴與破裂聲。震動來自正面，也就是大聖堂的內部。其猛烈程度，猶如大炮擊中了天結宮（索菲亞）的外壁。

    「難道是……」

    榭爾提斯抬頭仰望。剛才的震動讓天花板紛紛剝落。

    『是統率個體。似乎已經咬破外壁，入侵大聖堂內部——』

    來不及了。

    在大腦理解這點之前，脊背已經湧上了一股寒意。

    「——優米！」

    無論怎麼聲嘶力竭地呼喊，緊閉的門依舊將聲音隔絕在外。沒錯，無論是刀劍、聲音，還是自己的思念。一切都在這扇門前遭到粉碎，化為泡影。

    「……伊莉斯！」

    彷彿在乞求一般，他向機械水晶大叫。

    「伊莉斯，什麼方法都好！有沒有能夠打開這扇門的辦法？」

    數秒的沉默後。

    『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侵蝕你身體的魔笛消失，或者——』

    機械水晶語帶苦澀地說道。

    『或者反過來，獲得與守護這道門的沁力相等，也就是和冰結境界同等力量的魔笛…………不過，這或許是天方夜譚——』

    ……和冰結境界同等力量的魔笛。

    聽見伊莉斯自言自語般的建議，榭爾提斯猛然抬起臉來。

    ……對了，以前好像聽說過這件事。

    優米曾告訴自己，支撐冰結鏡界的皇姬和巫女間，存在著一首維持結界的祈禱之歌。因為連接著遙遠天上，故被稱為「天結宮」的這座塔。由於是在塔的最上層所演奏的旋律，這首歌被命名為「第七天音律」。

    讓究極的沁力結界——冰結鏡界維持運作的歌聲。

    說到與它同等的事物，那必定就是存在於穢歌之庭的————

    穢歌之庭的……旋律……？

    「……有了。」

    榭爾提斯下意識抬起了整張臉。

    『榭爾提斯，你說什麼？』

    ……那是當我墜入穢歌之庭最深處時發生的事情。

    那一天

    在世界終結的場所——

    我確實聽見了流洩於「穢歌之庭」（伊甸）的歌聲。

    「有了……有辦法了，伊莉斯。」

    放下手中的劍，榭爾提斯注視著眼前的門。

    『怎麼回事？莫非……？』

    「————我找到開門的方法了。」

    沒錯，答案就在那個時候。

    在穢歌之庭（伊甸）底部。

    ＊

    伴隨著碎裂聲，天結宮（索菲亞）的外壁化為瓦礫灑落一地。

    「…………」

    儘管腳邊滿是散亂的碎片，優米仍瞪視著破壞大聖堂牆壁後出現的敵人。

    一對翅膀和巨大的四肢，以及從深紫色霧氣中探出的蜥蜴狀頭部。

    這是與飛行在浮游大陸之外的龍種十分相似的幽幻種。自己的體積大概只相當於對方的一隻腳。一旦被踩中，很有可能會被壓碎。

    「……不對。」

    脖子後方，滲出了令人不寒而慄的冷汗。至今為止的幽幻種雖然強大，但眼前這個怪物的壓迫感，卻足以讓它們都相形失色。

    ……不行，我不能害怕。因為我是守護天結宮（索菲亞）的巫女。

    握緊顫抖的手，優米向眼前的幽幻種踏出一步。

    即便是巫女，也可以參加戰鬥。

    淨化魔笛的洗禮系沁力，假如直接命中幽幻種，就能夠擊倒對方。而洗禮系的術式正是自己最擅長的。自己有信心，無論什麼樣的幽幻種都能應付。

    ——然而，怪物卻搶先行動了。

    Oe/ Dia =U hiz gazzinis sis wei sighn. Qyo zess wiz xes kyele

    「魔笛！」

    滋滋……帶著放電的聲響，幽幻種的上顎傳出了詛咒的音色。淡紫色閃光充斥四周，線條般的細小光絲互相纏繞，逐步構成一道光波。

    地板、牆壁、天花板，魔笛光芒所觸及的部分都變得漆黑、慢慢腐爛，絲毫沒有閃避的時間。還來不及眨眼，魔笛便蔓延到了自己的腳尖處——

    這一瞬間。

    令全身凍結的寒氣與頭痛猛然襲來。

    「……嗚……啊……！」

    在佈滿劇毒之光的大聖堂裡，優米當場雙膝跪地。面對腐敗的魔笛，若換成普通人的沁力，全身的細胞組織恐怕早已壞死了。

    「……不……不過……！」

    拖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優米站了起來。沒問題，還能撐得下去。雖然長期處於魔笛的光輝之下不見得可以全身而退，但在這之前——

    ……咚。

    身旁忽然傳來物體倒地的細微聲響。

    「春蕾！」

    少女緊閉雙眼往倒向一旁，鐵青的嘴唇不斷顫抖著。不可能。就算魔笛再強大，也不至於這麼快倒地——

    在她倒下的位置，腳邊是一塊擴散開來的黑漬。

    「——還有一隻？」

    優米立刻發動洗禮術式，淨化春蕾倒臥的地板。在光流沖刷下，潛伏於地板的幽幻種慘叫一聲，逐漸消失。

    ……原來這裡還藏著一隻。

    由於剛才被腳下的幽幻種偷襲，春蕾展開的沁力結界出現了短暫不穩定。統率個體的強力魔笛便乘虛而入。

    「…………我……沒事。」

    春蕾雙手撐地，試圖抬起身子——怎麼可能沒事？臉色這麼蒼白，額頭上的汗珠如瀑布般滴落。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幽幻種高聲咆哮，叫聲令聞者不禁作嘔。在此同時，某處傳來了一種彷彿昆蟲振翅聲放大數百倍後的怪聲。聲音慢慢接近，集中在大聖堂的牆壁破洞上。

    沒錯，就是來自於統率個體所咬破的大洞。

    呼嘯的風聲。破洞外是一望無際的廣大雲海，以及蒼穹。

    透過牆上的洞，成群的霧狀怪獸鑽入了大聖堂。

    「它在呼喚空中的同伴……？」

    一隻、兩隻、三隻……統率個體周圍陸續出現許多小型的幽幻種。它們隱身於吞沒一切的有毒霧氣中，用那赤紅的眼睛凝視著自己——帶著明顯敵意。

    以統率個體為中心，總共聚集了十隻以上。

    它們口中同時發出了詛咒的音色。

    「嗚！」

    優米開始組合清洗魔笛的淨化術式。

    ……沙。

    耳邊傳來黑髮巫女倒在自己肩上的聲音。她並沒有昏過去，但光是保持清醒就相當吃力了——

    ……這種狀況下，春蕾果然無法專心控制術式。

    而另一方面，優米所準備的是效果較高但範圍狹小的洗禮術式，只能淨化降臨在自己身上的魔笛。既然如此——

    「春蕾！」

    理解這一點的瞬間，優米用力抱住春蕾。她背對幽幻種，做出用身體護住對方的姿勢——將洗禮術式的對象改為春蕾。

    「優米？」

    「不用擔心，快抓住我！」

    「…………不行…………快住手……優米會死的。」

    面對不斷掙扎的春蕾，她抱得更緊了。

    「春蕾，聽我的話，不要亂動。」

    站在朋友而非巫女的立場上，她實在不願失去春蕾。

    ……因為，她是我好不容易才認識的朋友。

    ……我不想再和朋友分開了。像兩年前榭爾提斯離開天結宮（索菲亞）一樣，那種整顆心空蕩蕩的感覺，我再也不想去體會了。

    「…………不行…………不可以…………優米……住手。」

    「————」

    優米緊咬嘴唇，抱住春蕾的雙手卻完全沒有鬆開的意思。

    背後是無數的幽幻種，以及魔笛的邪惡光輝。

    …………沒有希望了嗎？

    …………一切都在此結束了嗎？

    倘若自己倒下，天結宮（索菲亞）便失去維持冰結鏡界的巫女。隨著結界的消失，浮游大陸將在幽幻種的攻擊之下徹底滅亡。

    …………拜託，不管是誰都好……

    …………有能力守護大家賴以為生的浮游大陸的人……

    …………求求你————！

    真不可思議。掠過腦海的面孔，不是巫女，不是皇姬，也不是千年獅。最後浮現的那張臉，竟是青梅竹馬的那名少年。

    炫目的魔笛光輝。

    如寶石般璀璨的劇毒之光，自眼前的幽幻種釋放而出。

    ——就在這一刻。

    光亮如晝的大聖堂裡，響起了那道旋律。

    魔笛——「第七真音律」

    Oe/ Dix ole =E, pile noa myizis egic

    （夢，沉入理想的空隙）

    Oe/ Dix shel =E, cross Kyel solit xes Miqis I

    （願望、歸於時間的孤獨）

    這個瞬間。

    所有的幽幻種都停止動作。

    clar dackt, mihas /x-madel, elmei ualen lihit tt-o-yulis

    （歌聲潰散，情誼破裂，一切的祈禱化為空虛）

    Sera X ele slin kyel cielis cley

    （而我，也啟程前往彼方之地）

    xeos loar sis flan-keen,Nel sis hiz tinny xes riris tes Zalah

    （夜風冷冽強勁，訴說著約定與福音的故事）

    彷彿聚集全人類的悲傷和痛楚，令人間之心痛不已的旋律。然而，同時感到有些懷念，逐漸填補內心空白的這首歌——

    ……莫非這也是魔笛的一種嗎？

    kamis wire /x-gorn zay nazalis rei

    （罪色之雨，令記憶之框銹蝕）

    Nid hiz loar nec cross-Oz-yulis noa missis ciel

    （永不歸來的風，消失於遙遠的彼方）

    和至今聽過的那些幽幻種的詛咒完全不司。

    優米知道另一首十分相似的旋律。沒錯，這不就是我們巫女所詠唱的「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和音）嗎？

    與充滿了溫柔和慈愛的「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和音）成對的音色。

    就好比一對翅膀。一體兩面般的音色。

    Oe/ hypne Xe yahe, ria ole /en-dackt stery

    （睡吧 我的身體。為柔腸寸斷的夢想）

    Oe/ iden Xe uirse, ria elmei ualen

    （睡吧 我的時間。為一切的祈標）

    Oe/ kills Xe haul, rit mihas /x-madel zayxus

    （凍結吧，我的燈火。為永久破裂的情誼）

    ……不過，這怎麼可能？

    並非旋律，也不是歌詞。優米注意到的，是其中的「歌聲」。

    那絕不是幽幻種所發出的聲音。

    「……不會吧…………」

    她一時之間無法相信。因為這個歌聲，正是自己熟悉的那名少年，他的聲音——

    =E mille-Ye-hypn phfno =E Mil kiss hiz qelno, belit elmei Eden cia iden

    （熟睡的出生之子啊，請你見證。即使樂園的一切盡皆沉默）

    ris-ia sophia, X ele dia kyel ririsis Uls

    （就算如此，我仍將走向誓言的山丘）

    伴隨著沉悶的聲響，大聖堂的門緩緩開啟。

    力量幾乎等同於冰結鏡界的這扇門。幽幻種絕對無法打開的神聖之門，如今自行解開了封印。

    就彷彿這扇門的封印，一直都在等待著這道音色響起的那一刻。

    Oe/ sia Eden, Ole ele, Selah pheno sia-s Orbie Cley

    （為了所有夢中的世界）

    敞開的大門另一端，站著一名少年。

    茶紅色的頭髮，兼具純真與威凜、卻又有些緬靦的表情。他的雙手正握著兩把鮮紫色的雙劍。

    「…………」

    少年緩緩轉過身來。

    優米完全忘了呼吸。

    因為……眼前的他，正是當初離開天結宮（索菲亞）而去的——

    「對不起，優米。讓你……久等了。」

    說畢，少年面露微笑。

    身體的傷口染紅了整個肩膀。臉頰、手臂、雙腳，全部都是數不清的傷痕。連呼吸都十分艱辛，必須仰賴起伏的雙肩輔助。那副模樣一點也不威風，甚至可說是狼狽不堪。然而——

    他依舊微笑著。用那不帶一絲陰霾的開朗笑容。

    「…………啊……啊……」

    眼中湧出的液體，讓視野逐漸模糊。

    儘管拚命忍耐，淚水就是止不住。內心那股緊繃的感覺也頓時消失。明明這一切都還未結束……但只要他在這裡，就彷彿保護了最重要的事物。

    那個誓言要成為自己的千年獅，手持雙劍的少年。

    ……你終於來了。

    榭爾提斯‧瑪格那‧伊爾，就站在那裡。

    接著，凍結的時間開始運轉。

    幽幻種的魔笛再度流動，不祥之光照亮了整座大聖堂。不過，雙劍少年已經搶先一步衝入大聖堂。

    兩道劍芒閃過。

    右手的劍擊碎外放的魔笛與障壁，左手的劍摧毀幽幻種的核晶。眼見魔笛的障壁完全失效，剩餘的幽幻種開始產生混亂。乘此機會，他又破壞掉左右兩隻，以及背後一隻幽幻種的核晶。

    少年的速度很快，沒有一秒停留在相同的地方。這場高速的殺戮，遠遠看上去也只是一片模糊。

    「…………好厲害。」

    目睹少年的劍術和身手，一旁的春蕾茫然地讚歎道。

    ——鏗鏘！

    躲開各方向撲來的幽幻種，榭爾提斯跳了起來，他從橫壁的燭台跳至天花板，然後翻滾身體，降落在大批幽幻種的背後。

    雙劍發出一陣強光——

    轉眼間，小型的幽幻種紛紛被搗碎核晶，一個個消失。

    如今只剩下統率個體。

    然而當少年轉身時，巨大的幽幻種卻不見蹤影。

    「…………消失了？」

    春蕾不安地觀察四周。無聲無息地消失的統率個體，究竟逃到哪去了？就連站在稍遠處觀看一切的優米也不清楚。

    這個時候，大聖堂牆上的破洞，傳來翅膀拍動的巨大聲響。

    『在大聖堂外面。對方放棄這裡——打算直接攻擊最上層的皇姬！』

    少年胸前的機械水晶劇烈閃動著。

    專心維持冰結鏡界的皇姬，可說是毫無抵抗能力。莎拉殿下——時時憂心浮游大陸，犧牲自己的一切去支撐冰結鏡界的人物，如今就要被襲擊……

    「——榭爾提斯！」

    理解這點的瞬間，優米大聲呼喚眼前的少年。

    她很明白，對曾經被逐出天結宮（索菲亞）的少年要求這種事情，是多麼自私的一種行為。

    ……但是，我還是想依賴他。

    只因為他是現場唯一可以辦到的人？不，不對。就算雷奧或爛也在這裡，我……依然會拜託眼前的他。

    巫女必須將自己的一切，托付給唯一的千年獅。

    ——我終於瞭解這句話的含義了。

    「榭爾提斯……拜託你！」

    優米大叫。

    對象是百經尋覓，能夠托付自己一切的少年。

    「請保護莎拉殿下……不，保護人們生存的這片浮游大陸！」

    這個聲音，幾乎被破洞中吹進的狂風所掩蓋過去。

    嘶啞的呼喊，不知是否傳入對方的耳中。不過，那名少年的確回頭望向自己，四目相交——

    ……榭爾提斯笑了？

    留下短暫的餘韻，少年從牆上的大洞跳出天結宮（索菲亞）之外。

    在高度兩千公尺的空域，追逐飛往天結宮（索菲亞）最上層的幽幻種。

    ＊

    耳邊只有呼嘯的風聲。

    浮游大陸上沒有一天不颳風。愈往高處，風勢就愈強。在天結宮（索菲亞）的最上層，強風甚至能將一名成人輕易地吹飛。

    榭爾提斯置身於天結宮（索菲亞）之外——高度兩千公尺的高空。沒有遮蔽物的陽光直射眼皮，身體隨風飄動。

    憑藉僅僅一次的跳躍，他整個人不斷往上升。

    ——找到了。

    在比自己高出許多的空域上，是朝著最上層飛去的統率個體。

    不過，當確認對方的身影同時，上升的勁道也停止了。畢竟，此時的推進力，就只有剛才離開大聖堂時的跳躍而已。

    在地心引力的牽引下，身體慢慢往下墜落。

    遙望下方，是棉花般的雲海。從雲層的縫隙，可隱約窺見斑斑的地面建築物。

    『榭爾提斯，動作快！』

    配合伊莉斯的提醒，榭爾提斯將左手的劍刺入天結宮（索菲亞）的外壁。以劍為軸，他利用拉單槓的方式舉起身體。

    『跳躍的機會只有這一次。祝你好運。』

    接著，榭爾提斯踩著劍柄，再度往天上跳去。

    最後的跳躍。乘著吹向天結宮（索菲亞）上方的氣流，這股推進力將少年高高拋起，來到了幽幻種的頭頂上。

    擦身而過的瞬間，右手的劍猛然一閃，對準敵人的一隻翅膀揮出。

    ——鏗！

    沉悶的聲音響起，至今一擊就可打倒幽幻種的劍被彈開了。

    怪物的翅膀帶著土黃色的光澤。其真面目，是覆蓋於翅膀上的無數逆鱗，構成比鋼鐵堅硬數倍以上的護甲。普通的物理攻擊，根本無法造成傷害。

    敵人翻動前肢。用不著親眼確認，榭爾提斯從怪物的表情便可察覺這一點。

    他將劍換到左手，用於應付往上襲來的一擊。當劍尖擋住帶有醜陋利爪的前肢時——整隻手臂到肩膀處立刻傳出怪聲，身體伴隨著劇痛被彈飛出去。這是肩胛骨或肌肉纖維，又或許是兩者斷裂的聲音。

    由於無法抵銷這一擊的威力，整個人被砸到塔的外壁上——才剛理解這一點，傳遍身體上下的猛烈衝擊力，使得他的呼吸幾乎快要停止。

    「……唔……呃啊……！」

    『榭爾提斯！』

    他絲毫沒有餘力去回應伊莉斯。

    在下層所受的傷口綻開班肩膀和背上發出劇痛。

    「……我……我沒事！」

    衣服的肩頭處染成一片血紅，但少年仍舊緊握著劍。他從整個凹入的壁面上用腳尖一蹬，再度飛到統率個體的頭上。

    ——我不能輸……因為……我正是為此來到這裡的！

    耀眼的劍芒。

    目標是幽幻種的翅膀根部，而且是與剛才那一擊分毫不差的位置。在第一次的攻擊

    中，防禦鱗片遭到破壞的翅膀，這次終於被少年的劍砍斷了。

    『————————滋！』

    怪獸憤怒地咆哮，身體同時散發魔笛的光輝。

    鎖定在空中無法自由閃避的少年，腐敗和劇毒的光線一層層裹住他——魔笛，幽幻種所擁有的特異力量。最強的攻擊手段。

    然而，統率個體看得一清二楚。在那不祥的紫色光團之中，少年手裡的劍卻顯得格外耀眼。

    是帶有冰結鏡界沁力的蒼冰，以及魔笛的光。

    絕不可能相容的兩道光輝，同時出現在一把劍上。

    「你的聲音我聽見了，優米！」

    下一刻，榭爾提斯揮出右手的劍。

    統率個體的核晶破裂，鈴鐺般的聲響向四周擴散。在此同時，幽幻種的龐大身軀慢慢化為霧氣，最後消滅了。

    ４

    若是重新打量一次大聖堂的內部，這裡絕對無法跟「靜謐」兩字扯上關係。

    腳下的地毯腐蝕剝落，天花板的照明器具混濁腐爛。牆上的燭台，在魔笛的侵蝕下攔腰折斷。

    ——不過，並非一切都太遲。

    房間的中央處，優米和另一位和服打扮的巫女站在一起。她們都沒有受到直接的外傷，魔笛所帶來的痛苦似乎也消失了。

    沒錯，終於保護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可是，這又是為什麼呢？一切結束後，彷彿整顆心被揪住的緊張感卻沒有好轉。不，像現在這樣站在她面前的時候，這種感覺反倒更加強烈——

    「那……那個……」

    壓抑著近似疼痛的劇烈心跳，榭爾提斯拚命擠出聲音。

    在低頭不語的優米面前，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就算絞盡腦汁思考，一到嘴邊又忽然中斷了。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不對，不是這樣。自己想說的不是這種話。明知道這一點，嘴裡卻只能吐出如此平凡的言詞。但另一方面，卻很高興自己終於能說出話來。

    「…………」

    少女依舊低著頭，不發一語。

    「是……是啊，優米現在是巫女了。能夠像這樣子跟你說話……對我這種普通人而言太過奢求了點。」

    從前所未有的危機中拯救了天結宮（索菲亞）。優米也平安無事。只要她能支撐冰結鏡界，浮游大陸便得救了。對於被逐出天結宮（索菲亞）的自己來說，已經是很驚人的成果。

    ……其實真的很想告訴她，我打算讓一切都重新來過。

    但這個想法終究無法如願。事故完全平息，天結宮（索菲亞）的機能也穩定下來了。

    所以，現在該是回去的時候。身為一個外人，不能在天結宮（索菲亞）裡逗留太久。

    「優米……對不起，我不能繼續待在天結宮（索菲亞）裡。我……要回去了。」

    他轉身背對兩位巫女，走向大聖堂的門扉。

    「……不要走。」

    目睹那顫抖的嘴唇拚命想要張開的模樣，他才發現這句話出自於優米的口中。

    「笨……笨蛋……榭爾提斯你這個大笨蛋！為什麼……為什麼……」

    睫毛上浮現豆大的淚珠，一字一句幾乎都化為嗚咽。然而，少女依舊緊握雙手，咬緊牙根忍耐著。

    「太不公平了……我……我以為你終於願意來見我……可是……你卻什麼話也不說，就打算一走了之嗎？虧我……一直都在等著你……」

    榭爾提斯明白了。

    眼前的女孩子即便成為巫女，還是和以前完全沒變。

    眼前的女孩子成為巫女之後，仍然一直等待著自己。

    「……優米。」

    「歡迎回來……你終於回到這裡了。」

    張開雙臂的少女，帶著微笑的眼神緩步走來。

    在寂靜的聖堂中，兩人彼此伸出手，指尖相互觸碰——就在這剎那。

    少年和少女，同時回想起兩年前的悲劇。

    ——滋滋……滋滋……

    連接兩人的手與手之間，迸發出閃電般的藍白火花。

    「…………唔！」

    面對令人幾乎喊不出聲的劇痛，發出呻吟的究竟是哪一方？

    緊握的手反射性地分開，僅剩指尖處勉強連接著。但藍白色的火花，又再度燒灼兩人的指尖。

    艾爾貝特共鳴。

    當過於強大的沁力與魔笛交會時，將會扭曲物理現象，在空氣中產生放電，以火焰制裁接觸的雙方。

    ——滋滋……滋滋……

    閃電般的火花，無情地燒燙著重合的指尖。

    「啊……！」

    少女發出不成聲的驚叫，被這股衝擊彈了出去。

    「優米！」

    「…………啊……哈哈…………」

    回應他的，是一陣生硬的笑聲。

    噗咚。

    鮮紅色的液體自少女的指尖滴落。細長的紅線垂落腳邊，形成一灘紅水。

    「……兩年前……也是一樣呢…………？」

    原本保持沉默的優米，這時第一次抬起臉來。在此同時，榭爾提斯終於瞭解那是什麼液體。

    是血。

    是優米被魔笛與沁力的相斥作用灼傷後，從手上滴落的鮮血。

    「……好奇怪……我們並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吧……可是……為什麼會…………」

    她的臉上再次落下液體。

    第二道液體，是閃閃發光的透明水滴。

    「優米？」

    雙膝跪地的少女眼中不斷湧出淚水，就如同源源不絕的泉水。

    「我們……為什麼……就連像這樣握手……也做不到呢……啊哈哈哈…………」

    少女絲毫不遮掩被微笑和眼淚弄得一塌糊塗的臉龐。她拋開一切的顧忌，說出自己的內心話。

    支撐結界，位於世界中心的少女；身懷魔笛之力，被世界所排斥的少年。

    無法彼此觸碰的兩人，最終還是只能停留在原地踏步。

    「……真的很奇怪對吧？我是對你這麼地————！」

    這句話的最後，淹沒在她的哭泣聲中。

    少女再度站了起來。

    不過，她的視線並非放在少年身上，而是投向同樣身為巫女的黑髮少女。

    「…………優米。」

    「我知道。時間已經到了吧。」

    皇姬支撐冰結鏡界的最後時限。負責接手的，是眼前的兩名巫女。也就是說，優米現在必須前往塔的最上層才行。

    她轉過身去，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電梯。

    懷著無法言喻的惆悵感，榭爾提斯緊緊握住被燙傷的手指。

    ……難道……我們就要這樣子道別嗎？

    不，絕對不是。優米一定也不希望看到這種結果。

    「榭爾提斯，對不起——」

    「優米！」

    望著背對自己的少女，榭爾提斯擠出最後的聲音。在所剩不多的時間裡，無法完全道盡自己的感情。所以，他只用了一句話。

    「我……絕對不會輸給體內的魔笛！

    遭魔笛侵蝕的身體。兩年前的自己，正是被這種狀況所打擊，陷入絕望之中。

    那時候的一切，如今自己想要重新來過。就算頂著這副感染魔笛的身體，對現在的自己來說……不，不對。有些事情，一定只有現在的自己才能夠辦到。

    「我的身體雖然變成這樣，但我絕不會被這種詛咒擊倒的！所以……希望你能等我。我一定會再次來到你的身邊！」

    這次一定要到達。

    到達彼此的指尖相觸的距離。

    「…………」

    走向電梯的優米並沒有回頭。

    然而自己的聲音，的的確確向她清楚地傳達了。

    斷章「主天」

    ——冰冷的雨。

    只要被淋到，痛徹彷彿會深入骨髓。簡直就像冰之結晶以雨水的型態直接落下……就是如此冰冷的大雨。

    瘋狂傾洩，幾乎快要鑿穿屋頂的天之淚。周圍響起的轟隆水聲，已經超越了雨聲的程度，或許該稱為瀑布比較合適。

    究竟下了多久的時間呢？

    從遙遠天邊降下的雨量，已創下了前所未有的驚人紀錄。然而，雨勢至此卻仍不見衰退的跡象。

    答……

    冷冽明亮的夜空中，迴盪著水滴的跳動聲。

    「被世界拒絕的少年，以及位於世界中心的少女。被迫分開的兩人，時隔兩年後再度邂逅嗎——」

    高掛於頭頂的星光之下，一個女性的幻影正妖艷地撥弄著黑髮。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九十一層，最頂部。

    連成年人也會被吹飛的狂風漩渦中心。在直徑僅有一根針大小的塔頂尖端部分，用單腳的腳尖支撐著身體——這名女性，正站在天結宮（索菲亞）的最頂部。

    「這場豪雨，就和兩年前的那時候一樣。這究竟是不是偶然呢？」

    艷麗的朱唇呈微笑狀上揚，她抬頭遙望自漆黑天球降下的雨水。

    ——神秘的光景。

    冰冷的雨水在接觸到女性的身體前，便帶著光輝被彈開了。

    就彷彿存在著一道透明的光壁，將她和雨水之間隔絕開來。

    「你還記得嗎？在那場豪雨中，我和你相遇的序幕之夜。」

    在她的眼下，是居住區的燈火化為無數小點，不停閃動的景觀。

    沒有任何通往塔頂尖端處的樓梯。她要怎麼下去？不，歸根究底，她究竟是如何上來的？平靜佇立在原地的她，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些問題。

    「呵呵……真是的。以監視的名義被派去保護你的這兩年裡，似乎是我的身手變鈍了呢。你說是嗎？榭爾提斯。」

    女性十分愉快地說道。

    挺起法衣上突出的誘人雙丘，她在腹部處輕輕環抱雙手。

    「不過，看在過程也不怎麼無聊，反倒挺有趣的份上，就不去計較了。畢竟——這片浮游大陸盼望著你的歸來，也是不爭的事實。」

    視野轉向更遙遠的天上。

    彷彿要將高挑的身體寄托於風中，她振翅般展開了雙手。

    「這場雨、這個夜晚，全都和那時候一模一樣。所以，榭爾提斯。我要代表浮游大陸全體，再次歡迎你。」

    接著，薩莉仰望天際。

    「歡迎回來。墜入穢歌之庭（伊甸），並身懷魔笛的人啊。千年來，由皇姬和巫女所守護的這個世界，一直在等著你的歸來。」

    尾聲「於是，少年努力邁向塔頂」

    露天咖啡館「兩隻天鵝」。

    面向第二居住區大道的這間咖啡館，一大早就擠滿了許多常客。

    「料理長——三號桌一份紅茶套餐哦！」

    「謝謝你的幫忙，優特。」

    與高朋滿座的露天座位相比，店內只有三個人在工作。就是廚房裡忙進忙出的料理長和艾莉亞，還有臨時前來幫忙的優特。

    「優特真的很勤勞呢。等一下就可以休息了，加油哦。」

    「嘻嘻——」

    被摸摸頭稱讚一番後，優特開心地跑掉了。

    「話說回來……艾莉亞，榭爾提斯今天也是有薪休假嗎？」

    料理長雙手插腰，歎息地問道。

    「他說還是很累，想再休息一天。」

    「真是稀奇，榭爾提斯居然會累成這樣。我還以為他的優點就是精力充沛呢。」

    「這個嘛，其實這一次也不能怪他吧。」

    停下正在盛裝套餐沙拉的雙手，艾莉亞面露苦笑。

    ……應該沒有人會相信吧。

    在如此普通的咖啡館裡工作的少年，居然拯救了天結宮（索菲亞）的巫女。

    「不——過——！累歸累！」

    抱著餐盤，緊握拳頭——

    「榭爾提斯這個笨蛋！竟敢把工作丟給我，自己一個人跑去睡，太不公平了！」

    艾莉亞朝著員工專用通道大吼大叫。

    『榭爾提斯，你今天也要蹺班嗎？』

    「……是有薪休假。」

    員工專用的宿舍裡。

    茶紅色頭髮的少年，此時正仰躺在自己的床鋪上。他睜著眼睛，視線落在胸前項鏈上的機械水晶。

    『話說回來，你這次真的很亂來呢。』

    「…………」

    『為了打倒其他樓層的幽幻種，搞得傷痕纍纍。就連天結宮（索菲亞）裡的行進路線，如果不是有我引導，還不知道能不能搶在統率個體到達之前解決呢。』

    「……這個，該怎麼說……」

    『結果由於你平時的運動量不足，現在全身肌肉酸痛。這三天，只能像這樣子躺在床上休息。』

    「…………唔……這種事情……」

    『聽說戰鬥結束後的隔天，雷奧整個人就像沒事一樣，又跑去自我鍛煉囉？』

    「……」

    『你這個人真的找不出任何優點呢，榭爾提斯。』

    「囉唆。」

    他翻過身，將臉埋進枕頭裡——

    『不過，這次無疑是你保護了優米。這一點已經足以自豪囉？』

    語氣中隱約帶著笑意，機械水晶繼續說下去：

    『巫女祈禱的三天期間過去了。從今天起，皇姬又將開始支撐冰結鏡界，你也可以去見優米了。』

    沒錯，冰結鏡界的崩潰與幽幻種的入侵，已經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如今回想起來，這場災難就彷彿發生在昨日。街道飽受污染、破壞——不過，人們還是活著。大家正努力淨化被污染的道路，損壞的設施也開始進行修復。

    「是這樣沒錯，不過……總覺得有些難為情。」

    在天結宮（索菲亞）目送優米離去的場面。由於雙方臨別前都沒能好好交談過，現在去見她似乎有種尷尬的感覺。

    『你這沒骨氣的男人。』

    「我去。我會去的……先給我一點心理準備的時間。」

    這時，店內的方向突然傳來歡呼聲。

    「嗯？發生什麼事了？」

    榭爾提斯從床上爬起，仔細聆聽店內的動靜。怎麼回事？好像是一群人在鼓噪的樣子。

    「喂——榭爾提斯。」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房門被直接打開了。把頭伸進來的，是身穿日常工作服、外面套著一件廚房用圍裙的少女。

    「怎麼啦？艾莉亞。」

    「有你的訪客哦——那麼，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我的訪客？仔細想想，今天似乎並沒有約過什麼人——正當他疑惑不解的時候，一名少女緩緩走進了房間。

    帽緣十分寬大的遮陽帽，搭配著白色的連衣裙。臉龐雖然被帽子的陰影遮蓋住，但一頭長髮在燈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出那金黃色的光澤。

    「請問……您是哪位？」

    「…………」

    少女沒有回答。她不發一語，突然拿起椅子上的小枕頭——然後用力丟了過來。

    「等一下！哇……哇哇！怎麼回事？」

    「笨蛋，人家以為你會來天結宮（索菲亞）……害我等了半天都不見人影！」

    看似氣呼呼的少女。在帽子底下，是自己所熟悉的少女面孔。

    「……優米？」

    榭爾提斯一時之間無法相信，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的確，若單純調查自己住在什麼地方，或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不過，優米是天結宮（索菲亞）的巫女，應該很少有機會來到居住區才對。

    「跟我來。」

    「咦？」

    「別管這麼多，快點跟我走！」

    眼見優米逕自邁開步伐，他也只好跟了上去。

    她從員工專用的後門進入昏暗的小巷，一路往北方前進。那沉默不語的背影，看上去彷彿正訴說著本人的怒意。

    「……優米，莫非你在生我的氣嗎？」

    這個瞬間，走在前頭的優米停下了腳步。

    「我持續祈禱了三天的冰結鏡界，本來以為某人會在早上結束時第一時間過來，結果等了又等，不來就是不來。」

    少女只露出側臉，過度疲勞使得她的眼皮浮腫。

    ……原來她一直在等我。

    支撐冰結鏡界的這三天期間，巫女必須不吃不睡地祈禱著。明明已經累得不行，優米卻還是強忍著疲勞，期待自己的來訪。

    「……對不起。」

    「沒關係。其實我也並不是真的在生氣。」

    摘下帽子，優米頑皮一笑。

    「好久沒有來到居住區了。因為一直都關在天結宮（索菲亞）裡，可以像這樣子散步真的很愉快呢。」

    少女的語氣顯得無比雀躍。

    「……對了，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是有關於她的事情。這三天來，自己一直非常在意的一點。

    「冰結鏡界沒問題嗎？要是下次再被突破——」

    「我們改變了使用在結界上的沁力波長，所以相同的手法應該無法再次突破結界。雖然負擔因此變重，但結界的術式同樣也增加了一個循環儀禮。」

    優米如吟詩般滔滔不絕地說著。

    「不好意思，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呵呵，我是不是愈來愈像個巫女了呢？」

    她原地旋轉了一圈，身上的連衣裙也跟著飄動。

    和法衣不同，這應該是變裝專用的服裝。剛才店內傳出的歡呼聲，或許是一般民眾識破之後的反應吧。

    「……話說回來，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秘密，並非什麼可疑的地方就是了。」

    兩人走在人煙稀少的小巷，一步步往北前進。昏暗的巷道絕對稱不上「乾淨」，但行進的步伐卻十分輕盈。

    ——不存在他人的目光，任誰都無法打擾的兩入時光。

    究竟有多長時間，兩人沒有像這樣子單獨散步了呢？優米會選擇這條路，大概是有著和自己相同的心境吧。榭爾提斯這麼想道。

    走著走著走著。

    不知不覺中，眼前聳立著一座直入雲霄的高塔。

    「好，我們到了。」

    站在潔白的巨塔前，優米展開了雙臂。

    「天結宮（索菲亞）？」

    「沒錯。跟我進去吧。」

    被巨大防護壁所圍繞的用地。她走向位於入口處的巨大正門。也許是已經事先吩咐過的緣故，入口的守衛並沒有任何一個人起疑。

    「久等了。我把人帶來囉！」

    被新綠的草皮覆蓋的廣大區域。

    剛穿過正門，優米便向眼前的四人誇張地揮揮手。

    「速度還真快呢。」

    環抱雙手站在原地的銀髮少年，率先舉起手來回應道。

    「雷奧？」

    「是春蕾。她很想當面向你道謝。」

    面露苦笑的雷奧，身後站著一名看似非常害羞的黑髮少女。榭爾提斯還記得，她就是在大聖堂和優米一起的巫女。

    「……那……那個……謝謝……你……」

    輕輕低頭道謝後，少女迅速躲回了雷奧的背後。

    「嗨——又見面了。你就是榭爾提斯吧？」

    在一旁，身穿千年獅外套的少女毫無拘束地打起招呼。

    「咦？你是第三居住區的那個女孩？」

    「嗯，我叫爛。當時多虧你打暈我的部下，最後居然沒有一個人送命！雖然還是有一半的人正在住院中。反正他們一個禮拜後就活蹦亂跳了吧。」

    少女笑得十分開朗。在她的身旁，一名相較之下成熟穩重，一身禮服打扮的女性緩步走來。

    「是啊——你剛出現時我還嚇了一跳呢。真謝謝你的幫忙——」

    帶著懶散的口吻，女性微微躬身示意。

    「我是巫女梅玫兒哦——請多指教。你就是優米的青梅竹馬對嗎？難怪從以前就一塊洗澡——」

    「……哇！梅玫兒，我什麼時候說過那種話？」

    「哎呀——這不是事實嗎？優米別那麼生氣嘛。」

    身材高挑的巫女，安撫著氣呼呼的優米。

    「好了，玩笑到此為止——真的很感謝你。我謹代表所有的巫女向你致謝。優米已經告訴過我，你這次立下了多麼大的功勞。而且，莎拉殿下也希望能親自謝謝你。在天結宮（索菲亞）的生活中，我想應該有機會見到她本人才對。」

    ……在天結宮（索菲亞）的生活？這是什麼意思？我是一個居住區的普通人，應該不可能再有機會見到皇姬才對。

    「優米，這是怎麼回事？」

    「你前往塔上的時候，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關注著你哦。」

    轉動著掛在指尖上的帽子，優米意味深長地眨起一隻眼睛。

    一正如梅玫兒所說，你救了我和春蕾的事情，還有打倒幽幻種的統率個體一事，我和春蕾都利用念話傳給了梅玫兒和爛。所以，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證人——雷奧？」

    「沒錯，差點忘了給你。」

    雷奧隨手拋出一樣東西。

    一枚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銀色隊員徽章，劃出拋物線後被榭爾提斯接在手中。

    這枚徽章上，刻著一個熟悉的名字。

    「這是……我的隊員徽章？」

    是兩年前被沒收的徽章，榭爾提斯原本以為它早就被銷毀了。

    「我們可是費了一番工夫呢。包括我、優米、春蕾，還有這邊的梅玫兒以及爛。集天結宮（索菲亞）最高階級的五人連署——雖然過去被抹消的紀錄已經救不回來，但總算替你爭取到了一個天結宮（索菲亞）的隊員候補生名額，從最基層重新出發。」

    聽完這些話，榭爾提斯再度注視自己的徽章。

    位於名字下方的階級處空空如也，入宮的日期則是寫著今天。在更下方，還刻著皇姬的御筆簽名。也就是說——

    「……不會吧？但是我…………真的可以嗎？」

    緊張和震驚上讓他說起話來結結巴巴。

    被永久除籍的自己，即將再次成為天結宮（索菲亞）的護士…………

    「趕快到我這邊來吧。沒有你這個對手，訓練起來根本沒有挑戰性。」

    雷奧又拋出了其他東西。這次是兩個，比剛才的徽章還要大。

    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雙劍劍柄。

    「這是你三年前使用的劍。反正放在我這邊也沒用。」

    看準空中飛來的劍柄，他左右手各握住了一把。懷念的觸感中，同時夾帶著那份令人無比安心的重量感。

    『當然，刀身由我負責重新建構。從今以後，我或許將陪伴你一段很長的時間。這次可別再丟下我好幾年不管囉。』

    「……嗯。』

    他用指尖輕碰了一下胸前的機械水晶。

    「榭爾提斯。」

    優米用手指著塔的最上層。

    「我已經成為了巫女。所以——」

    循著她的視線。

    位於天結宮（索菲亞）下方的榭爾提斯，也抬頭仰望著高塔的頂端。

    「我也會在最上面等你。這次你要快點過來！知道了嗎？」

    這句話的意思，或許並非單純意味著塔的最上層。

    而是守護奧比耶‧克雷亞的巫女，以及擔任其護衛的天結宮（索菲亞）最高階級——千年獅。

    ——這一次，我等著你成為我的千年獅。

    優米指著天空，羞澀中帶著喜悅。

    「……是啊。」

    注視著這樣的她，榭爾提斯用力點頭回應。沒錯，就算是身懷魔笛的自己，有些事情還是只有自己才能辦到。所以，就讓一切重新來過吧。

    無論從最低微的階級開始奮鬥也好，要花上許多的時間也罷。

    有朝一日——

    「我會去的，這次一定要到達塔的最高處。」

    後記

    人們生活於高度一萬公尺的高空，名為奧比耶‧克雷亞的浮游大陸上。儘管創造了高度的文明，人們卻一直畏懼來自浮游大陸下方，被稱為「穢歌之庭」（伊甸）的冰凍世界所發動的攻擊。

    在這麼一個世界的某個時代中，保護浮游大陸不受穢歌之庭（伊甸）入侵的少女，以及從穢歌之庭（伊甸）歸來、使用雙劍使的少年，彼此邂逅——

    由此展開故事的《冰結鏡界的伊甸》，各位覺得如何呢？

    大家好，我是細音啟。自前作開始支持我的讀者們，好久不見了。

    對於除了得獎作品之外從未寫過其他作品的我來說，這是我的第一本「新作」。就連撰寫這篇後記時，我一樣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當初提筆時原以為時間還久，沒想到一轉眼就是發行日了。唔唔，太過緊張，胸口好像隱隱作痛呢！

    儘管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緊張感——能夠創作一部新的故事侈我還是非常開心的。由於本作是以「飄浮在空中的大陸」作為舞台，包括故事氣氛和世界觀等，在未來的寫作目標方面，我希望可以營造出一種不可思議、帶有神秘感的色彩。

    關於《冰結鏡界的伊甸》一書，有別於長篇小說的形式，數篇短篇故事將在同發售的《DRAGON MAGAZINE》十一月後開始刊載《DRAGON MAGAZINE》的讀著們，請務必一併欣賞。（還有，如果讀者們能順便在讀者回函上投《冰結鏡界的伊甸》一票，本人細音、編輯K小姐，以及???????老師都會很高興的（笑）。）

    以本書為新的出發點，今後我會再接再厲，努力創作出更精彩的內容。期盼各位讀者們能繼續給予支持與鼓勵。

    那麼，雖然有點晚，在此要向協助本書製作的人士致謝。

    繼得獎作之後，同樣負責本書的編輯K小姐。本次在《伊甸》成書的過程之中承蒙您提供了很多的幫助，實在感激不盡。

    還有擔任本書插畫的老師。感謝您在百忙之中，仍抽空提供了魄力十足的榭爾提斯以及可愛的優米等諸多插畫。今後也請您多指教了。

    ◆下集預告

    「凍結的時之牢籠」……告訴我，榭爾提斯。

    如今依舊沉睡的穢歌之庭（伊甸）的夢，讓你看見了什麼樣的真相？

    以天結宮（索菲亞）護士候補生的身份再度入宮的榭爾提斯。

    在和雷奧執行任務的途中，遭遇事故，迫降至遠離浮游大陸的浮游群島上。

    在那裡，榭爾提斯看見的是——

    ＊

    無論是透過本作第一次認識作者的讀者們，還是自前作一直鼎力支持的老讀者，我在此都由哀感謝手中拿著本書的各位。那麼，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冰結鏡界的伊甸2》能夠盡快與大家見面。

    二○○九年 七月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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