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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椎野美由貴 -【打工魔法師‧八】少年落下淚:傳達這份憎恨吧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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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3 11:26 A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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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3 07:18 PM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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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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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3 11:27 A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4 06:39 PM 編輯

序幕

    我的職業是殺手。

    話雖如此,但正式的職業名稱卻不是如此稱呼。在那個稱呼裡,沒有放進任何一個「殺」之類的危險字眼。但是大部分相關人員,都把自己認定為殺手。雖然光是殺人並非工作的全部,但如果把整份工作當作十成,其中的七成就是殺戮,所以才會叫殺手。簡單明了,比正式名稱容易理解得多。我的確是這麼認為,所以才會這麼稱呼。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太可惜了。」被勸說員這麼一說,我就從事這份工作。附帶一提,這個勸說員的稱呼也有另一種正式叫法,但正確名稱卻幾乎沒在使用。因為是勸人進入殺手這行,所以叫勸說員。這樣很容易理解。你也可以稱之為星探。而這種勸說員…或星探所說的話並沒有錯。太可惜了,這句話的意思我雖然不是很了解,但年輕這點的確沒說錯。因為當時我才十四歲。

    後來的幾年之間,我一直在某個組織學習技術。在組織所屬的設施裡,每天上午五點到晚上十一點,進行訓練、改善並強化體質。沒遇過什麼嚴苛的考驗,也沒有任何痛苦的事。只是自己的身上漸漸增加過去從未有過的力量,真是非常不可思議。自然而然就會認為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說到這裡,以前的名字也喪失了。我從組織那裡獲得的稱呼,是403000028。據說這是類似登錄編號的東西,而同事之間以號碼互相稱呼的情況不太會發生。會用這種又臭又長的名稱來辨識個人的,只有組織的幹部而已。   

    為了代替喪失的名字,我們大多會為自己取個新名字。雖然要取哪種名字都沒關係,但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隨處可見的普通名字。職業是殺手,身上又具備數不盡的技術,全都是些不可思議的事。或許每個人都會覺得,別再讓自己身上出現奇特的屬性。還會有重複使用喪失之名的情況,與苦思新名字的麻煩時候,也有以前的名字就是「隨處可見的普通名字」,或本人對之有強烈喜好的情況。雖然不湊巧狀況的發生時機都在意料之中,但只要在發生時去進行改變就行了。

    除了名字以外,以前的嗜好也要捨棄。例如對衣服的喜好。每天身上所穿的都是配給的制服,幹部說不需要有個性。雖然感覺像是校規嚴格的學校,但大部分的人都會認為,事到如今服裝這種事怎麼樣都無所謂了。衣擺長及腳跟的大衣、靴子和手套,一年到頭都得穿這些。顏色可以從黑白兩色中選擇,也沒有特別存在像粉紅色比較好,或如果不是黃色就不要之類引起騷動的人。

    這裡禁止私人性質的外出。組織的存在、所在地、構成人員的情報,全都是非公開的。當然,也不會有前來會客的人。不但不能去想去的地方,也不能見想見的人。但我並沒有不滿,因為在勸說員所念出來的契約書裡,也完全提及這點。首先你要明白會完全改變以往的人生。我當然明白。雖然明白,但這並不表示我沒有想去的城市或想見的人。

    前幾天,新的任務下達了。目的地是關東外圍的一個小城市。是你一直想去的地方,是你想見的人所居住的城市,恭喜你。賦予任務的上司是這麼說的。如果繼續從事這份工作,這是非常稀有的情況,不過卻也能實現願望。運氣真不錯啊。

    我不會去思考運氣是好是壞,只是不帶私情及情感去完成任務。這點在契約書裡也有協定。

    在朝著城市移動的期間,我想著某個人。是我心裡想見的那個人。當我一閉起雙眼,過去的回憶就會在眼皮裡鮮明地甦醒。記憶中那個人的身影,就像幻燈片一樣動了起來。

    我還想起對方的睡臉。

    睡臉大概是接近死亡的臉吧,突然,我想起這種事。還真有一點殺手般的想法耶,讓我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或許是有點興致勃勃吧,我張開眼睛,重新拿好武器。

    最喜歡的城市。   

    最喜歡的人。   

    反正,這些都是過去式了。

    我接近了,那個人所居住的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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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3 11:28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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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4 06:40 PM 編輯

第一章

打破日常生活的呼喚聲

    在縣立虹原高中,每年十一月上旬都會舉行馬拉松大賽。起點是高中的大門前,跑過產業道路及縣道、省道環繞市區,終點是在位於十五公里外的河川對岸。每年的路線和距離都沒有改變,而且所有學年的男生女生都得一起跑。

    馬拉松大賽當天,住在靠近路線的居民,或中小學的相闊人員都會靜靜地垂頭喪氣。這是因為學力和運動兩方面都算不上優秀,只有充滿活力這點在市區赫赫有名的高中生,會大聲喧嘩經過附近的關係。在馬拉松大賽當天,虹原高中的老師都平靜地感到歡喜。這是因為學力及運動兩者都不算出類拔萃,只會吵鬧的學生全都跑到校外去的關係。

    學生方面,也沉醉於當天可以一整天不用上課,和隔天可以放假,所以會較為順從地參加活動,而且風雨無阻。如果沒有相當重大的事,就不會停辦。事實上從創校以來,就不曾有中止的紀錄。這就是虹原高中的馬拉松大賽。

    雖然學生是較為順從地參加,但卻不是所有學生都認真專注於活動上。以走路開始的學生還算是比較認真的,有任意脫離路線跑去玩耍的人,也有跑回家的人。甚至也有搭上路過的腳踏車,直接請人載到終點的學生。

    沒有什麼優勝獎品,所以就慢慢來吧。這就是對大多數虹原高中學生而言的馬拉松大賽。   

    但是,對田徑社員來說的馬拉松大賽,卻另有意涵。

    就竟是從何時開始的,至今已經沒有任何人知道。在虹原高中田徑社裡,有個「在秋天的馬拉松大賽裡,社員必須在全校十名之內抵達終點」的規矩。田徑社等於跑得快,因此所有人都擅長跑馬拉松——想讓這種充滿偏見的威風在校園裡眾所周知,大概是某位虛榮的學長所定下的吧。這是社員們一致的想法。

    「太勉強了。」

    對社長簡潔的一句話,社員一起點頭贊成。社員人數男女加起來,總共有二十二位。要讓前十名由全體社員包辦的可能性極低。更何況是目前在社團活動中,躲在室內玩撲克牌比努力於田徑競技更為盛行的事實。這是因為秋意日深,在戶外活動會感到寒冷的關係,社員的身體全都變遲鈍了。而說出「在運動會的百米賽跑上,可以輕鬆超越書法社的人」的,是社團內腳程最快的二年級社員。但所有社員中有人能跑進前幾名的可能性,還是低到谷底。

    「話雖如此,但規矩就是規矩。因為太勉強而打一開始就當作沒看到,這就太不像運動員了。」

    社長說完,社員又一同點點頭。

    「在大賽之前實際前往路線,像個田徑社員地練習吧。不過,大家別太勉強囉!」

    所有社員都在等著下一句話。

    「我們到比賽路線,去外頭快樂的玩玩吧。」

    社員全都感到高興。

    就這樣,在大賽開始前一星期的某個黃昏,所有社員一起出發到馬拉松路線。在稻米收成結束的田地追著蜻蜓,在迎接楓紅的楓樹下舉行宴會,依照計畫快樂地度過。夕陽馬上就被黑暗吞噬,沒多久濃濃的秋夜到來了。即使如此,宴會仍繼續下去。

    飲料喝完了,猜拳猜輸的一年級女社員被派去買回來。因為馬拉松路線設定在車輛稀少的郊外,所以四周幾乎沒有商店。最近的店家是徒步要花十分鐘左右的便利商店。

    「你用跑的。」

    社長對那個女社員說:

    「像個田徑社的樣子,讓我們瞧瞧你的速度!」

    女社員回以「沒辦法啦」的苦笑後,慢慢地跑開。

    二十分鐘後,買完東西的女社員回到宴會地點。那是位在稍微偏離田間小路的一個小公園。雖然是因為周邊樹林有非常漂亮的楓葉才選定的地點,但在太陽已經西下的現在,葉子的顏色全都無法區別。   

    就算太陽出來時,大家也因為專注於吃吃喝而沒怎麼去欣賞樹木。女社員嘴裡這麼

嘀咕著,踏進公園的腹地之內。而之前社員再怎麼踹都不會亮的路燈,終於點燃亮光。

    真是安靜啊。在女社員離開之前,是笑聲及掌聲大到連棲息在樹林裡的小鳥都會逃之

天天的吵鬧。現在卻沒聽見任何人的聲音。只有微風吹起,樹葉搖動的聲音微微響起。

    大家應該回去了吧?女社員環顧著四周。地面上楓葉散落一地。在老舊的路燈照耀下,每片葉子都返照出相同的紅色。

    去撿一片來看看吧,女社員不由得跪在地面上。但此時,她伸長的手停了下來。好奇怪。指尖上並沒有預料中的葉片觸感。她所碰觸到的,是像冰冷液體般的東西。

    是血。女社員丟下購物袋,朝公園深處跑去。所有的社員應該在裡面的溜滑梯前,圍成一個圓圈坐著。而且,應該是哈哈大笑的。   

    女社員在溜滑梯前停下腳步,吞了一口氣。有好幾個人影倒臥在地。有二十一人,是除了自己以外的田徑社員。代替墊子的報紙染成一片血紅。在他們周圍,也有誤認為落葉的紅色物體飛散著。

    女社員飛奔到同伴身邊。社長、社長、社長。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在陷入混亂,只顧著呼喊的她背後,樹林正沙沙地搖動。

    有個腳步聲響起,刺進女社員的聽覺。恢復神智的女社員緩緩回過頭。在路燈下站著一個人。是個男人。男子手中拿著一根又長又尖的棒狀物,尖端有紅色的水珠滴落下來。

    「……為什麼……?」   

    女社員睜大雙眼提出疑問。在男子背後,真正的落葉隨風飛舞。男子舉起了手中的凶器。

    在迎接秋天結束時節。

    在冬天準備開始之際。

    虹原高中的馬拉松大賽,決定自創校以來首次停辦。



    放學後,到虹原車站附近的流行大樓買襪子,在賣場的一個角落也陳列著圍巾。

    冬天接近了。仔細想想都已經十一月了,一條豐花心中感慨著這種理所當然的事,伸手拿起商品。毛線的柔軟觸感令人感到愉快。她想起在前幾天的天氣預報裡,有討論到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還早來臨,而且也比往年還要寒冷的話題。

    看到圍巾的標價是兩乾圓,豐花口中說著「放棄」,然後把東西放回原位。豐花下定決心,今年一整年都不買金額超過三位數的東西。雖說是不買,但正確來說是不能買。連買個三位數以下的東西,每次都得跟錢包裡的內容物做嚴格討論。

    如果減薪期間結束再過來看看吧,豐花對著店內的鏡子低聲自語。在鏡中,穿著虹原高中水手制服的長髮少女,緊握著三雙七百圓的襪子橫眉豎眼。

    「如果是圍巾,自己會編的話就很省錢。」

    一同前來買東西的同學挑選著包包,對豐花這麼說。

    這名同學雖然不知道豐花是光流脈矯正術者,及她正接受那個組織非常嚴厲的減薪,但卻明白豐花的錢包裡面總是很輕——缺錢並不可恥,大概吧。豐花最近一反常態地,決定對周遭坦率說出實情。

    在放假時受邀出去玩,就算拒絕,也不會被人認為很難搞。而零用錢充裕的朋友,也曾請她吃學校午餐。今天也是因為有朋友給她這家店的五百圓折價券,豐花才有可能來買東西。

    想著交友關係真的很重要,豐花回應同學:

    「編織啊……我也做得到嗎?我從來沒做過耶,手邊也沒有工具。」

    「沒那麼困難啦,我來教你吧。」

    同學把包包放回架上回答她。

    「我家裡還有很多沒在使用的鉤針和多餘的毛線,我也拿來給你吧。」   

    「真的嗎?那麼,不知道我能不能編出手套或毛衣。」

    「只要努力,我想一定可以的。你是想把冬衣全都換新?」      豐花做出「算是吧」的回應,曖昧地笑著。事實上,不管是圍巾、手套還是毛衣,應該都在家中的某處,但她卻不知道放在哪裡。這是因為負責保管家人衣物的媽媽,九月份和爸爸吵架回娘家後,就一直都沒回來的關係。

    在進入十月前不久,為了制服換季,豐花和雙胞胎哥哥京介一起在家裡搜索,花了幾個小時才發現冬季制服。然後,在剛邁入十一月的昨晚,舉行了「在真正變冷之前挖出冬季服裝大會」。但找出來的卻只有豐花在幼稚園時所穿的毛線內褲。

    豐花想著家庭不和諧真的很辛苦,朝收銀台走去。收銀台旁邊擺了一棵桌上型聖誕樹。雖然心裡覺得距離聖誕節還有一個月以上,會不會太猴急了?但隨著嘆息,豐花重新思考。一個月、兩個月的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所以說「一整年減薪十成」的可悲待遇和這段期間的回憶,應該也會輕鬆度過。豐花如此相信著,更加振奮精神。

    收銀台看似空閒的店員,仔細地為她包裝商品。不光是這家雜貨鋪,整幢流行大樓看起來都很冷清。如果是在平常,這裡會是因傍晚下課學生而混亂的大樓,但最近的來店人潮卻似乎不太妙。前些日子在大樓後門附近,發生了高中生被可疑份子襲擊受傷的事件。

    根據報紙報導,受害者是就讀市內私立高中的兩人組。他們被從街角出現的可疑人物以類似棍棒的東西毆打,手腕及腳都被打中,連在雜貨鋪剛買來的玻璃小飾品都破掉了。因為天色昏暗,受害者沒看見對方,所以犯人至今仍未抓到。

    「事件要是能早日解決就好了。」   

    因為覺得店員可憐,豐花不由得對她這麼說。店員則用力點頭。豐花環顧著店內,偷偷地嘆了口氣。自己要是能做些什麼就好了,但這裡卻不是身為矯正術者的豐花所負責的領域。   

    「我認為犯人是後門的警衛。」   

    同學站在豐花身邊環臂說道:   

    「事件當時,偶然離開負責區域,回來之後就發現受傷的被害者,這一定是他憑空捏造的。第一發現者大多都很詭異,所以犯人是警衛。豐花你不也是這麼想嗎?」

    因為同學打算表現鍥而不捨的推理,所以豐花提出邊走回家邊討論的建議。同學幾天前經過書店時,受到名為「秋季推理展」的藝文活動牽引,之後就迷上了推理小說。但她的推理只是跟著線索來懷疑人,並不是太聰明的方法。   

    離開商店的豐花兩人,開始走在車站前的馬路上。時間是下午五點。昏暗的天空中沒有留下夕陽的顏色,寒冷的風將路樹的落葉帶走了。朝車站方向的車道開始壅塞,車燈的光芒連綿到遠方。

    「我們學校的事件,一定也是一樣的。」

    同學開始說道:

    「聽說是偶然經過現場的人去叫救護車,所以那個報案者就是犯人。」

    所謂的那個事件,是大約一星期前,在馬拉松大賽路線上正在練習的田徑社社員受傷事件。正確來說並非正在練習,好像是正在路線附近的公園玩樂的事件。公園裡出現了某個人,手持類似鈍器的東西突然攻擊田徑社員,然後馬上逃走。所幸聽說沒有受到致命傷勢的重傷者,但有幾名社員的腿骨斷了,必須住院治療。

    因為是突然發生的事,加上那座公園昏暗,所以完全沒看到對方的長相。不論是對社團老師還是警察,田徑社員似乎全都這麼回答。

    接著在兩天后的傍晚,就發生了流行大樓的那次事件。雖然被害者就讀不同的學校,但兩者都是市內的高中生,並且都是在黑暗中突然遭人襲擊。因此也有人提出這是同一犯人所為的看法,但無論如何,兩個事件都還沒解決。不過這種程度的傷害事件,對於有很多不良學生的虹原市來說並不是特別稀奇。事件過後,在校園裡大多數的學生都熱衷於「犯人的目標」,但對此感到厭煩的人則全歸納出「犯人是逃得很快的不良少年」的說法。

    「我認為犯人是隻以虹原市內高中生為目標的特殊變態。」

    同學率先爬上了天橋階梯,用力點著頭。

    「變態都有一個很大的目的。田徑社的事件,是以馬拉松大賽陷入中止為目標。而剛剛的流行大樓事件,則是以對經營帶來影響為目的。」

    「有各種不同企圖的變態啊。」

    豐花打著呵欠反問道:

    「可是這樣的話,犯人會是什麼樣的人?」

    「這個嘛……如果是討厭馬拉松的嫌犯,應該是在附近……」

    同學瞄了豐花一眼後,就對自己的推理如此這般地開始嘀咕著。豐花則將書包、用布包裹的道具玲洗樹樹枝抱在胸前,露出苦笑。豐花不擅長跑馬拉松,她的確思考過要是大賽中止就好了。雖然對受傷的田徑社員不太好意思,但老實說中止比賽讓她松了一口氣。當然豐花不會為了取消比賽,而做出攻擊學生之類的行為。

    如果持有強烈的惡意傷害他人,負面情感會對土地產生影響。這種影響,以光流脈矯正術者的專門術語稱之為「閉塞」。矯正術者的職務是淨化閉塞,及為了防止再度發生,而必須解開造成閉塞的原因。流行大樓和馬拉松路線這兩個事件,雖然警察持續進行搜查,旦這個土地的矯正術者也應該會暗中展開行動。

    「話說回來,一開始要編什麼?」

    同學停下腳步,突然改變話題。看來是對推理感到厭煩了。豐花心想,她不再討論事件話題也只是時間問題。   

    豐花也將思考切換到新的話題。   

    「你覺得做什麼比較好?我真的是個外行人。」

    「那麼,首先就編圍巾吧。我想這很適合初學者,比較容易上手。毛線你想用什麼顏色?雖然大部分的顏色我家裡都有啦。」

    「這個嘛…」

    豐花不由得看著天橋下方。一對親子的身影進入她的眼簾。不知是在哪家店拿到的,小孩子的手裡拿著帶有細繩的黃色氣球。豐花以直覺做出決定。

    「其中一條就用黃色的吧。」

    「你要編兩條?」  

    「嗯,另一條用樸素的顏色,就選白色吧。啊,不過那小子不管在哪裡馬上就躺下來睡覺,這樣好像會弄髒耶。還是選個髒了也不明顯的顏色比較好。」

    豐花一說完,剛爬上階梯的同學回過頭來,露出笑容。

    「你說的『那小子』是一條同學吧,你連哥哥的份也要一起編?真體貼。」

    「我只是順便編的。」

    豐花鼓起雙頰說道:

    「只是順便而已,況且完成之後我還要跟他討工本費,五萬圓。」

     就在同學說出「好貴的高級品」,而重新轉向前方時——

    從對向走來的路人身體,碰撞到同學的肩膀。同學腳步一個踉嗆,身體撞上天橋的護欄。雖然沒看清楚長相,但似乎是個高大的男子。路人連聲抱歉都沒說,就從豐花身邊走過。   

    「等一下!連句抱歉也不說,你是想怎樣?」

    即使豐花對他呼喊,男子仍頭也不回地加快腳步離去。他穿著衣擺很長的黑色大衣。大衣的下擺像是拒絕什麼似地僵硬地擺動。

    豐花一把抓住同學的手肘。而恢復姿勢的同學回以「謝謝」的微笑。看來她似乎沒有受什麼傷。

    「真是沒禮貌的傢伙。」

    豐花又再度鼓起臉頰。

    「而且,他還穿著好像很暖和的大衣。就算聽說今年會怎麼寒冷,但才十一月剛開始而已,太遜了啦。如果現在就開始穿那種冬衣就不妙囉。因為之後還會更冷。」

    「我真的不要緊,你就別那麼生氣啦。」

    同學露出苦笑,用手指戳戳豐花的肩膀。

    「豐花你對軟弱的人很嚴厲耶。唉,這也是沒辦法啦。因為豐花你所愛的人,是虹原高中第一的不良學生啊。」

    「我就說我沒有特別喜歡京介啦,況且那小子不但有下床氣又軟弱。」

    豐花把嘴巴翹得更高,看著天橋底下。穿大衣的男人撞到剛剛那對親子。小孩跌了一

跤,氣球的繩子就從手中脫離。豐花在無意識間,發出小小的聲音。

    「儘管如此,文化祭和期中考都結束了,馬拉松大賽也中止了,短時間內不會有任何活動耶。」

    又再度乾脆改變話題的同學,率先邁開腳步。看來她並沒有注意到豐花和天橋下所發生的事情,不斷地向前走去。

    「說到下一個活動,在聖誕節之前應該不會再有了吧。因為這麼空閒,所以我會好好指導豐花編織的。」

    豐花打算回答的聲音,被突如其來響起的汽車喇叭聲所抹消。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正橫越過車道。

    飛到空中的黃色氣球,勾住路樹的枯枝,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



    即使有光流脈使者的專屬醫院——雖說在院內所進行的大部分治療都是念誦咒語,稱作治愈術的特殊方法,但大致上的制度似乎和一般醫院沒兩樣。門診時間是從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為止。周日、祭祀日、周四及周六的下午休診。而住院病患的面會時間是到下午六點結束。

    一條京介經過櫃檯,是在接近結束時間的下午五點三十分。

    在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通稱「本家」的附屬機構所經營的這所醫院,京介這個夏天曾經住院一個月左右。之後到現在就一直沒來看過病。因為住院病患中沒有要會面的朋友,所以應該是和這裡無緣。  

    在櫃檯前面的電梯大廳前,站著一名女子。纖瘦的中年婦女一看見京介的身影,就點頭微微示意。因為她穿著白衣,所以應該是這家醫院的醫生吧,但京介卻沒見過那名女子。他住院期間的負責醫師,是個異常肥胖的男人。

    「你是一條京介吧?」

    女醫生開口詢問,低沉的聲音在電梯大廳回響。一看到京介點頭,女醫生就緩緩地走過來。

    「我接到家長的聯絡,要來接你。」   

    「家長……」

    京介環顧著四周。大廳內除了女醫生和京介以外並沒有任何人。把京介叫來的本家統率者,家長遠峰秋一的身影當然也沒看到。

    「聽說是突然召開會議。」

    女醫生臉上浮現出像是職業笑容的笑臉,朝電梯方向栘動。

   「他有留言要我跟你說:『把你叫來這裡自己卻不能過來,真是抱歉』。」

    女醫生一按下按鈕,兩台電梯之中,有一台的門馬上就打開了。

    「想讓你見個面的對象就在六樓住院。我們走吧。」

    女醫生走進電梯,像是在催促似地對京介點頭示意。對於「想讓你見個面的對象」,京介完全摸不著頭緒。雖然全無好奇心,但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跟著走進電梯。

    京介和雙胞胎妹妹豐花,都是本家正式登錄的矯正術者。如果本家的首長說要他們過來,他們不可能沒有回應。但像是對家長的忠誠心這種高貴的氣魄,就算在內心如何尋找,很可惜地卻找不到。不過對於在不遵從命令的情形下,來自副家長所下達的處罰,光是想像心臟就痛了起來。

    「剛下課?」

    在電梯裡面,女醫生看了京介所穿的學生制服一眼,說道:

    「約定的時間我記得是五點鐘吧。因為你遲到滿久的,所以我還挺擔心的。因為最近發生了許多危險的事件。」   

    京介簡短附和一聲,不自覺地低下頭。他心想,為了調配放學後到五點之間的時間,而在空教室睡覺睡過頭的事,就沒必要正經八百地回答她了。

    「真辛苦,學生和術者兩者兼顧。」

    在老舊電梯發出的上升聲音下,女醫生帶著側耳傾聽的表情。沒多久,電梯就抵達六樓。   

    六樓的走廊一片昏暗,前方只能看到一扇像是病房的門板。周圍沒有病患或護士的身影,也完全沒有聲音及人的氣息。女醫生朝著那問唯一的病房,筆直地邁開步伐。雖然沒有任何說明,但落後幾步距離的京介也跨出腳步。

    女醫生用鑰匙打開門。在那之後還有一道門,但卻是全都用厚重的透明玻璃所製成的特殊門。在玻璃的另一邊,可以看見狹小的個人房。

    房間裡面沒有窗戶,在天花板的角落,裝置一個發出淡淡橘色光芒的照明燈。是個光源只有那個的昏暗房間。沿著最裡面的墻壁所裝設的床上,躺著一名中年男子,因為黑暗的關係無法進行確認,但京介感覺那不是自己熟知的面容。

    家長遠峰所說想讓自己見面的人,就是這個男人吧?京介坦率地向女醫生詢問:

    「那個人是?」  

    「在本家高層擔任某項職務的人。」

    在玻璃門前停下腳步,女醫生回答道:   

    「不過,據說他沒有實際負責職務。應該說已經無法負責比較正確吧。」

    並排在女醫生身邊,京介靜靜地皺起眉頭。在緊盯玻璃的的過程中,感到有種像是在觀察關進展示櫃裡動物的錯覺。在玻璃的另一側,男病患靜靜地閉著眼睛。

    「是因為生病嗎?」   

    京介一提出詢問,就感覺女醫生的視線有幾秒鐘的時間,固定在自己身上。當京介回看她時,女醫生的雙眼已經轉回病患的方向。

    「這名患者,」   

    大概是感冒的關係,在只簡短咳了一聲後,女醫生說道:

    「是無效治愈體質的第七階段。」   

    經過幾秒鐘的思考,京介先輕聲附和一下,有意識地將空氣送進乾渴的喉嚨裡。

    所謂光流脈使者特有的無效治愈體質,正如其名,是對身上所受的傷變得難以治療的癥狀。進展的階段可以分為七層,隨著階段提升,就表示如此一來肉體就將接近消滅。

    在玻璃另一邊的病患,是這個癥狀的最終階段。而京介現在則是被診斷出第四階段。這名女醫生大概也是從遠峰那邊聽說這件事吧。

    病患的身體幾乎全被棉被覆蓋,但在看得見的部分,卻沒有看到們得一提的傷口。到底是因為什麼問題而送進這種病房?大概是看穿了京介的疑問,女醫生用食指敲打玻璃,促使京介注意。

    「病患的右手小指,你看得到嗎?在指尖的地方有個小傷口。」

    雖然將意識集中在視力上,但從京介所在的位置看不見那個傷口。女醫生背對著玻璃說道:

    「似乎是被文件或書籍,還是處理紙張時所造成的傷口。一般而言就算是擦傷,也會演變成嚴重的傷口吧。但是這名病患因為是無效治愈體質第七階段,所以無論是治愈術、藥品,還是人體本來擁有的自我回覆力,全都無效。」

    「因為這種程度的傷口,就住進這樣的個人房?」

    「正因為是這種程度的傷口,所以萬一細菌感染,一切就玩完了。」

    女醫生用鞋子的前端敲擊地面,壓低聲音回答:   

    「因為空氣抵抗而產生的摩擦,也是同樣的道理。光是對傷口施加刺激,一口氣就會連全身的骨頭部震碎。而這片玻璃的另一側是因為特殊的結界術,所以才能時常保持無菌狀態。不光是排除細菌,連空氣壓、風力和溫度,全都得計算控制。我們也把雜音造成的影響考慮進去,也做了隔音措施。」

    「嗯……」

    「因為患者本身的心跳和出汗也會震動到傷口,所以為了抑制生命活動,一天之中半數以上的時間,我們都以法術使其昏睡。明明對治愈術起不了作用,卻對睡眠術特別奏效,總覺得是件很沒道理的事。」

    「他一生都得這樣嗎?」   

    「在這個病房內延長壽命的時間界限,大約是三個月。三個月一過,放著不去治療的傷口,就會開始擴散到病患的整個肉體。變成那樣之後,很可惜,連我們也無計可施。」

    「是嗎?」

    京介無意問用雙手碰觸玻璃。這並不是關進動物的展示櫃,是從生存中隔離,但即使如此仍然活著之人的碉堡。或是雖然還活著,卻被放進去的棺材。他心中有這種感覺。

    為什麼家長要把自己叫來這裡?京介盯著躺在床上睡著的病患思考著。是因為自己之後就會變成這樣,要早點做好覺悟的意思?還是說為了預防變成這樣的那一天,要他趁現在嘗盡人生?他覺得要怎麼想都可以。

    雖然也想詢問女醫生,但京介卻對開口說話嫌麻煩。身邊有人在,卻不明就裡地感到痛苦。

    「雖然有大小程度的不同,但人只要平凡地活著,無論是誰都會在身心留下傷痕。」

    面對持續沉默的京介,女醫生大概是覺得呼吸困難,以接近自言白語的語氣說道:

    「有的人傷口馬上會治愈,也有人總是活得很痛苦,有各式各樣的人啊。不過與其畏懼受傷或總是在意傷痕,我認為如何面對它才是最重要的。」

    京介沉默。女醫生所說的話他可以理解,但他卻提不出任何感想或意見。所以他無法回答。他自己心想怎樣都無所謂吧,又還沒面對過。女醫生也沉默不語。

    經過走廊的護士,前來傳達會面時間差不多要結束了。女醫生點頭示意後,對京介說:

    「要是你有其他任何問題,我都可以解答。」  

    京介搖搖頭,女醫生大概是覺得自己多心了,表情稍微和緩了一些。

    「既然如此,今天就到此結束吧。我開車送你回家。」

    「我可以自己回去。」

    「可是,你臉色好像不太好耶。」

    「我本來就是這種臉色,經常如此。」

    京介伴隨著嘆息一起說出口,將手從玻璃上抽離。病患直到最後都沒動過一下。

    「我會先向家長表達反對意見。」   

    搭上無人狀態升至六樓的電梯,女醫生這麼說道。京介也沉默地跟在她身後。

    「我在想,不知道是不是讓你心裡產生動搖了?」

    「我並沒有特別感到動搖。」

    京介將後腦勺及背部靠在墻上回答道。他是真的沒有動搖。

    但是,當京介看到自己或許總有一天會遇到的光景時,他只在一瞬間想到不知道有沒有逃脫的方法。這樣的自己到底算是積極,還是無法做好覺悟的膽小鬼,連自己都搞不清楚。何時死去都沒關係,以前的京介總是這麼想的。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開始變得不會這麼想了。

    電梯抵達一樓,和京介他們擦身而過,一名像是住院病患的老人走進去搭乘。在老人抱著的商店紙袋裡,像是肉包子的東西塞得滿滿的。  

    不知何時,變成了適合這種東西的季節。還有幾次可以感受到晚秋就是晚秋?京介發出嘆息並思索著。

    一條尚的頭銜,是本家內醫務室專蘭醫生。專門治愈術者認定測驗個格,是距今三十三年前的事。尚以專門治愈術者為目標,並不是有想以一己之力,來拯救受病痛及傷勢之苦夥伴的野心,而是因為治愈術是他最拿手的法術這種理由。沒有更好或更爛的原因了。

    光流脈使者依據職業分類,有各式各樣專門處理的法術。如果是淨化大地閉塞的矯正術者,就是矯正術。如果是道具開發之類研究職的人員,就會是需要高度技術的高級法術。

    年輕時,尚也曾接受過單一職種研修。學習矯正術後,每當尚想要淨化土地,原本土地閉塞消失的地方反而變得更加濃厚。學到高級法術後,當他想開發新的道具,開發用的研究室不知為何都會發生爆炸。

    不管是矯正術還是高級法術,法術的構成都很複雜,尚終於注意到這一點。而治愈術的咒語不論等級高低,都有很多容易記住的法術。就順其自然來說,尚有自信可以控制的法術是限定於治愈術上。

    打從一開始,尚就不喜歡讀術書。這是起因於學生時代就不擅長國文的過去。不只是國文,事實上他也不擅長念英文、數學和歷史,所以就對讀教科書感到不知該如何是好。簡單的說就是尚不擅長讀書。要說現在的他最先會看的,就只有體育報紙和賭博性雜誌。他是個即使在工作的醫務室裡,如果不是心情相當高興的日子,連病歷也不會多瞧一眼的男人。

    因此,那天一條尚會踏進虹原車站附近的書店,可以說是非常稀奇的情況。

    下午六點過後的書店,幾乎混雜著學生和下班回家的上班族。在「秋季推理展」的特集專區前,客人熱情地群聚在一起。不修邊幅到引人注目的尚,以職業、目的不明的中年男子身份,在店裡顯得有點過動。背景音樂是類似古典樂的沉靜曲調。客人的數目雖然很多,卻還是一樣安靜少有動作。即使沒被人指責,尚卻充分了解自己很明顯地來錯地方。

    尚在店內走了一圈。照明太亮了。但感想只有這一點,卻沒找到想找的那本書。尚正在找一本實用書。但是即使找遍書架,也沒有發現教導讓逃走的老婆回家方法的書籍。在來書店之前,尚前往本家的法術研究部,拜託他們開發讓逃妻回來的法術。但接待他的年輕職員卻說:「男人懂得放手的時機最重要」。在他痛毆職員被趕出部門後,於無計可施之下緊接著來到這裡。   

    因為一無所獲實在太可悲了,所以他在雜誌區站著看小鋼珠必勝法。尚嘴裡念著看完之後就回家吧,在那裡轉換方向。雖然妻子不見了,但對尚來說還是有家庭,回家之後還有孩子在等他。

    成年的長女工作很忙,無論是家庭還是親人全都不接觸。在長女之下雖然還有一對雙胞胎,但不管是誰都不太接近尚。雙胞胎其中之一是異常寡言的兒子,就算和他說話,也幾乎不回應。另一個是異常多話的女兒,就算不和她說話,她也總是一個人說不停。

    難得有此機會,決定去試試剛剛學到的小鋼珠必勝法,給孩子買些點心吧。就在尚朝著出口邁開腳步時,撞上了從前面走來的客人。尚的意識早就已經飛到777的畫面,對方則抱著大量的書籍行走,彼此都沒注意到前方。

    在將近十本書籍掉落到地面的聲音下,尚恢復了神智。

    「哦,抱歉啊。我在發呆。」

    「不、不,我才是,真對不起!」

    迅速開口道歉的,是個綁著辮子的女高中生。身上穿的水手制服,是當地縣立高中的制服。尚的雙胞胎兒女也就讀同一所高中。相對於女兒的裙子是短到令人拍手叫好,眼前正在收拾書籍的少女裙長,卻是像用尺量過的及膝長度。

    「你是虹原高中的學生?」

    尚也當場蹲下幫忙撿書並詢問著。少女晃動垂下來的辮子,只回答「是」一個字。寫著漢文參考書、英文問題集和關於高中生校規問題的書籍有好幾本。少女紅著臉頰所撿起來的書,全都是這樣的東西。尚頗感佩服地說道:

    「你真厲害耶。雖然我的小孩也是虹高的學生,但卻不曾看過他們買什麼參考書呢。真不知道他們是像誰?」

    「是…是這樣嗎?」

    「也沒什麼關係啦,就算很蠢,但只要有精神就好。」

    「說…說得也是。」  

    「啊,不過兒子就沒精神了。既蠢又沒精神會變成怎樣啊?」

    「該…該怎麼辦?」   

    「唉,算了。給你吧。」   

    尚把自己撿起來的書交給少女。在交出之時,尚不自覺地看了那本書的標題。在書脊上寫著「這樣就萬事0K。戀愛煩惱明快解決」的字樣。

    少女從尚的手中搶走書後,就大喊著「非常謝謝你」,朝收銀台方向跑去。尚嚇得目瞪口呆,連周遭的其他客人和店員也處於停止動作的狀態。

    離開書店的尚,在寒風中蜷縮著肩膀,腳程快速地穿越到大馬路另一邊。在步行馬上就可以到的地方,有一問剛裝潢好的小?珠店。   

    一穿過小鋼珠店的自動門,景氣良好的噪音就湧上來。尚自言自語地說著:「這裡才是我的地盤」,露出了微笑。



    當京介以徒步方式走回家時,門口的室外燈並沒有點亮。   

    昏暗的夜空下,在二樓的陽台,洗好的衣服像是毫無幹勁地拍動著。似乎還沒有任何一位家人回到家。京介從信箱抽出信件,打開玄關大門。家裡的各個角落,都可以感覺到寂靜及寒冷的蔓延。

    脫去鞋子走進起居室,將信件和自己的東西放在地上,最後京介一頭栽進沙發。雖然他心想要是能這樣,什麼都不想然後一覺到天亮就輕鬆多了,但他想起晚餐的值日生是自己,所以只好無可奈何地起身。  

    打開室外燈、把洗好的衣服收起來、去買東西、打掃浴室。當京介正在確認應該要做的事時,電話響了。

    走到走廊接起電話。當他一報出姓名,間隔了大約三秒鐘的時間,電話就掛斷了。是打錯電話?還是惡作劇電話?京介心想是哪個都無所謂,放下話筒走上二樓。

    當他將完全冰冷的衣物整理完畢時,電話又響了。真麻煩,如果又是三秒鐘對方就自行掛斷,連說話的時間都可以省了。下樓後,京介接起電話。但這回卻不是三秒鐘就掛斷。

    「好久不見了,我是砂島。」

    對方是國中時期去世的同班同學砂島禮子的母親。在禮子死後,因為她的父親調職,所以一家人就搬到距離虹原市很遠的城鎮。京介和禮子的母親說話,從葬禮上碰面當時以來,已經相隔兩年了。

    「你是京介吧?」   

    和兩年前一樣,禮子的母親以沉穩的語調說話。

    「是的。」

    「你好嗎?」

    「還好。」

    「豐花也是嗎?」

    「她好得不得了。」   

    在話筒的另一頭,進出輕微的笑聲。

    「你還是沒變耶,京介。」

    因為是親子所以才會相像,或許是理所當然的,但禮子和她母親的笑法卻十分相似。

    「上學快樂嗎?」

    「普普通通。」

    「現在是怎樣的感覺?該不會是在忙文化祭或考試吧?」

    「那些都已經結束了。」

    「這個月的月底,你有什麼預定計畫?」

    從話筒裡可以聽見狗吠聲。或許是到搬去的地方才開始養狗吧。京介做出「我想沒什麼事」的回答。   

    「是嗎?那麼,如果你想來倒也沒關係,但能不能請你找豐花一起過來?我們要辦場禮子的法事。」

    「這樣啊。」  

    「本來我們是想祭日當天才辦,但那是年底吧?我先生的工作也很忙,所以才決定在十一月內辦完。」

    「這樣啊。」

     禮子不在後的第二個冬天馬上就要造訪了。真快啊,京介喃喃自語似地說道。狗兒不知是為了什麼而興奮,持續尖聲狂吠。

    「京介,你會來嗎?」

    「大概。」

    「能請你也問問豐花嗎?」  

    「好的。」   

    「那麼,我會再打電話過來。」

    京介做出回應後,緩緩地放下話筒。   

    他在腦海里反覆思索「法事」這個單字。在葬禮時中途就離開了,所以這回應該要參加到最後一刻?他心想應該可以吧,要和她的牌位面對面,報告一下近況。在自己心中,應該還有這等程度的從容。

    京介仍將手放在冰冷的話筒上,試著思索自己的「近況」。沒有任何稱得上是近況的事。如果真要提,就是不再抽菸這件事。雖然術者的工作還在繼續,但卻減薪減得很嚴重。總算覺得活下去也不賴。還有一想到這裡,就可以看到死亡的陰影。  

    京介將手從話筒鬆開,用那隻手按住自己的額頭。明明應該沒發燒,但卻覺得有點燙。京介過去單腳跨進死後世界的經驗,所以對於死亡本身,並個衛那麼畏懼。雖然不害怕——或許自己還是動搖了,京介重新有所自覺。

    他心想這是出生以來,第一次不想接受死亡。所以,他不太清楚該怎麼辦才好。要是這麼說,倘若禮子現在還在身邊,不知道她會怎麼回答?

    京介嘆了口氣,甩動一下腦袋。他心想都決定要在沒有她的世界活下去了,這真是毫無意義的妄想。

    電話又再度響起。京介打斷思考,接起電話。這次是完全沒聽過的年輕女子聲音。

    「我是虹原高中的學生,我姓飯塚……請問…一條豐花在嗎?」

    當京介一告知豐花還沒回來,對方就接著說「那麼」。

    「那麼…一條京介在嗎?」

    「我就是。」

    「啊,太好了……那麼,一條同學也可以。」  

    京介歪著頭思考,納悶著「也可以」是什麼意思。不但沒有和豐花被當成兩種選擇的印象,對飯塚這個姓氏京介也沒印象。

    「我是一年四班的飯塚亞矢,你應該不認識吧?」

    不再說些客套話,叫飯塚亞矢的女生用稍快的語氣說話。與其說是焦急,不如說她本來就是這種說話方式吧,京介自己任意做出了判斷。

    「不認識。」

    「我也是,雖然對一條同學你們的長相和名字僅止於知道的程度,但卻聽過傳言。如果有困難就去找一條兄妹,所以我才從名冊裡查詢電話號碼。」

    把臉和話筒分開,京介喃喃說道:又是那個?在學校裡的京介兩兄妹,是擁有奇怪力量的怪胎。雖然完全不知道光流脈或術者,但卻有隨便偷看到力量就前來拜託事情的學生。

    不知是否聽到自己的嘆息聲了,對方的聲音裡摻雜不安的神色說道:

    「不是嗎?因為文化祭的時候擔任警戒工作的就是一條同學你們吧?而且,我也從三年級的赤尾學長那邊聽到傳言,他說『一條京介會善盡職責,費用也很合理氣』是這樣沒錯吧?」

    無論是文化祭警戒委員,還是叫赤尾的三年級學生的保鑣委託,京介的確都接受過。但這些都是因為被委託費用衝昏頭的豐花強迫才接下來的。

    「我一直很苦惱,但也不知道這種事該拜託誰才好……我的朋友……該怎麼說呢?我以前的朋友樣子行點怪怪的。因此當我在想該怎麼辦的時候,就想起你們的傳言……」  

    飯塚以滔滔不絕的氣勢開始陳述。京介伸手打開走廊的電燈,對著話筒插嘴說道:

    「你朋友的樣子怪怪的?」

    「沒錯,就是這樣。所以……」

    「我想這種事,你該去問可以諮詢這種事的機構。」

    「咦?」

    「我沒去過,所以不太清楚。但學生名冊裡應該不會有,應該是登在電話簿上吧?」

    「可是……」

    「不好意思。」

    對方沉默了。確認沉默持續十秒後,京介靜靜地放下話筒。

    如果去學校,每個禮拜有三次會遇到不良學生來找碴,風紀委員也每天都在警告道具是違反校規。要是就這麼連「萬事通」的招牌都給掛上了,他會搞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來上學。不過就算被人問到底是為什麼,對京介來說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當他面對話筒低下頭時,玄關的大門開了。穿著制服的豐花,帶著瀏海還被風吹亂的樣子回到家裡。

    「我回來了。京介啊,如果你在家就先把室外燈打開嘛。回到黑漆漆的家——感覺很冷清耶。」

    京介隨口回應了一下,豐花微微歪著頭。

    「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你好像帶著比平常多一公克的灰暗表情。」

    「是你的錯覺。」

    「思……喂,晚飯呢?」

    「還沒做。」

    「浴室呢?」  

    「還沒洗。」   

    「真是的,你快點動手啦。我肚子又餓,外面又很冷耶。」   

    豐花把手裡的東西塞給京介,開始脫鞋子。雖然書包和玲洗樹樹枝的重量沒什麼大不了,但還有一個大紙袋。而豐花的東西大概是暴露在空氣中的關係,每一個都是冰冷的。

    京介無意識地看著那些東西,豐花卻突然發出尖銳的聲音,從京介的手中搶走東西。

    「不可以看!不可以看!」

    「是你自己硬塞給我的吧。」

    「從今以後你暫時不要碰我的東西,也不要進我房間。更不可以從門縫或是在墻壁上鑿洞,偷看房間裡面喔。絕對不行!」

    「就算你求我,我也不幹。」   

    「接下來我會忙一陣子,所以在我說可以之前,煮飯的值日生全都由你來做,沒問題吧?」

    只說完這些話,豐花就抱起東西衝上樓去。

    聽著用力甩上的關門聲,京介皺起眉頭。他心想,究竟在忙些什麼是豐花的自由,但為何自己會被迫去當煮飯值日生?想了又想,他馬上又放棄了。豐花的行動從以前開始,就幾乎沒有邏輯可循。

    京介開了室外電燈,打算直接去買晚餐材料,離開了家門。途中,迎面吹來的寒風連身體裡面都凍僵了。

    雖然很想在制服外披件衣物,但他並沒有返家,反而朝著夜路邁開步伐。想思考的事,和不想思考的事,現在好想全部集中冰凍起來。他這麼思索著。

    一走到車站附近的超市,在賣場前面,京介就發現認識的人。

    穿著水手制服的女高中生,是同班的風紀委員原友子。原伸手去拿盒裝豆腐,以非常認真的表情凝視著。

    京介打算裝作沒察覺原,混在購物人群中通過。就算是認識的人,但和原之間並不是會盡情暢談的關係,真要說起來反而更接近敵人。對風紀委員來說,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取締對象這件事,在入學後的半年內,就已經相當清楚了。

    但是,原卻還是注意到這裡。她一看到京介的臉,就指著他「啊啊——」地大叫。其他顧客的視線全聚集過來,廣播的音樂也中斷了。

    原用手搗住自己的嘴,沒有叫人她卻小跑步地靠過來。從很接近的地方猛然露出懷疑的表情,原說道:

    「一條同學,你在做什麼?應該不是來偷東西吧?」

    「我沒那種嗜好。」

    「那麼,你是來幹嘛?」

    「一條同學竟然會做家務……真意外耶……」

    喃喃自語的原,看起來像是在過度感慨。反正一條京介是典型的不良少年,是會讓家人感到困擾的類型,這些都是她自己的想像。雖然事實上是被家人使喚,但告訴原這種事一點意義也沒有。京介無視於原,邁開步伐。

    「啊,我也是來買晚餐材料的。」

    理所當然跟上來的原,用呼吸有些急促的聲音說著。京介隨便敷衍一下,邊移動邊把商品丟進購物籃。原從背後一一窺視京介選購的商品,嘴裡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

    「今天放學後,你在空教室裡睡覺吧?」

    在要接近收銀台的時候,原改變聲調這麼說:

    「任意使用空教室,這是校規禁止的!」

    「嗯。」

    「嗯什麼,你要好好反省!話說回來,一條同學你總是放學後就馬上回家,但今天是預計要做什麼嗎?」

    在提問的原眼底,搖曳著奇怪的光芒。裝成閒聊的樣子來套出對方的生活,她是打算用什麼藉口或歪理來進行風紀指導吧。京介簡短但很老實地回答:

  「有。」   

  「是被叫出去打架嗎?」

  「不是。」

  「那麼,是去補習班?」

  「不是。」

  「那麼……是約會?」

  「不是。」

  「那麼……」

  將三股發辮沉重似地撥到肩後,還不知為何帶著認真表情的原問道:

  「我……我從很早以前就很在意,一條同學你放學後,通常會做些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

  「……那……」

  店內的暖氣稍微增強產生出效果。不知是否在擦汗,原擦了擦鼻尖。

  「我其實這次期中考的分數不太好,所以父母親說要我去上補習班。」

  「嗯。」

  「可是,因為放學以後不定期會有委員會的工作,所以很難去上補習班。話雖如此,但感覺成績下滑倒是真的。因此,雖然距離期末考的時間還很早,但我想從現在開始想對策。」

    「哦,是嗎?」   

    「我決定放學後到圖書室念書。你知道嗎?我們學校的圖書室不僅人少,還裝設校園裡最新的暖氣,所以很舒服喔。是個好地方。因此……如果可以的話,」

    說到這裡原突然打斷話頭,沉默了幾秒鐘。然後低聲說出「還是算了吧」。因為對話很麻煩,所以京介也沒有刻意反問。原之後就只是默默地走在京介身後。

    在收銀台結完帳後,於店家的出入口,原客氣地說了一句「那麼明天見」。原家是位於以這家超市為準,與京介家反方向的位置。

    「那個…」

    背對著從店內流洩出來的亮光,原在眉間皺起一絲不苟般的紋路。

    「請小心,選擇有人煙及燈光的道路走,不要閑晃直接回家。聽到了嗎?」

    在原腳邊,有隻鴿子正啄食似乎是有人掉落的餅乾。雖然鳥類一般來說在晚上都會看不清楚,但大概是店家周圍很明亮的關係,好像對鴿子的行動沒有造成任何問題。

    京介用腳尖將大塊餅乾屑推向鴿子的方向,說道:

    「我不是小學生,就算不注意也沒關係。」

    「田徑社員遭可疑分子襲擊的事件,你沒忘吧?」

    重新拿好塑膠購物袋的原,以堅決的口吻說:

    「在車站前的大樓,也發生別校學生被可疑人物弄傷的事。犯人都還沒抓到喔。如果他在這附近徘徊的話,該怎麼辦?這很可怕耶!」

    「我又不知道犯人的長相。」

    「認為和自己沒關係,或不可能會成為被害人而輕大意是萬萬不可的。事實上隨著冬天的腳步接近,太陽下山後的犯罪也增加了。像恐嚇、搶劫、在路上砍人等等,現在是這種犯罪自然增加的時節,所以你要時常保持警覺。」

    大概是滿是於自己的演說,原用力哼出鼻息後,點了點頭。

    因為如果不回應兩句似乎會沒完沒了,所以京介也沉默地點頭。他心想與其說別人,你還是多注意自己吧。

    當他朝回家的路上邁開步伐時,原從背後對他喊著:「還有,明天上學別遲到囉」,但京介決定不予理會。

    回家的路,京介選擇人煙稀少的昏暗道路,並不是出於對原的反抗心。夜路的氣溫比來時下降,且加上兩個購物袋後,沉重的東西增加了。他會踏進沒有人煙的神社廣場,單純是因為穿過這裡是回家的捷徑。

    當他走在鋪滿砂粒的參道時,京介察覺被人跟蹤了。他可以感覺到背後有令人鬱悶的氣息。每當他步行的速度變快或變慢時,尾隨的腳步聲節奏也有變化。

    不曉得是誰,不過還真是麻煩。京介嘆了口氣。從進入國中起,這種差勁透頂的跟蹤京介早就習慣了。大概是喜歡乾架的不良學生跟過來,趁來到沒有人煙的地方時,突然衝上來攻擊吧。

    「有事嗎?」

    因為沒有等待對方行動的道理,京介轉頭這麼說道。在相距五步左右位置的人影,似乎是受到驚嚇,肩膀顫抖地停下腳步。

    把深藍色羽絨衣披在肩上的,是個和京介差不多年紀的短發少女。在羽絨衣下面,還穿著虹原高中的水手制服。

    在參道上唯一裝設的路燈下,少女的嘴脣發出聲音。

    「我是一年四班的飯塚。剛剛有打過電話。」

    「是啊。」

    「我在名冊上查到地址來到附近時,看到一條同學你走過……」

    「所以你就跟來了?」

    「拜託,剛剛的話題能不能請你好好聽我說完?能拜託的人,我只能想到你們兄妹倆了。」

    飯塚快速走進京介面前,可以看見眉間很深的紋路。她似乎是個比電話中的印象還要強勢的女學生。京介厭煩地答道:

    「在電話裡也說過了吧。我的回答還是沒變。」  

    「因為被你掛掉電話,所以就這樣跑來了。我家是在西口方向,走路要花三十分鐘耶。」

    「天氣很冷,走那麼久的話會感冒的。你可不可以回家去?」

    「在你聽我說之前,我是不會回去的。」

    「隨你,我要回去了。」

    就在京介打算轉身背對對方時,飯塚從羽絨衣的口袋,拿出閃耀溫吞光芒的物體,朝京介的腹部刺下。兩手背購物袋占滿的京介,根本無法躲避。

    是一把感覺是用慣了的菜刀。刀尖在距離京介身體一公分左右的位置停下來,大概是飯塚的手在顫抖的關係,呈現出何時會刺下去都不覺得奇怪的狀況。

    「我的興趣是做菜。」

    飯塚眼睛閃出比菜刀還要耀眼的光芒,說道:

    「我很擅長把魚切成三片。」

    飯塚手部的顫抖並不是因為寒冷,好像是因亢奮而產生的顫抖。而京介只是回答「那真是太好了」。

   他心想丟下購物袋,再奪下菜刀,幾秒鐘內就可以搞定。但是如此一來,袋子裡的豆腐大概會碎掉,蛋也會破。雖然也可以在這裡和對方互瞪到厭煩為止,但寒風刺骨,家裡又有饑腸轆轆的豐花在等著。當然,他也不喜歡就這樣被砍成三段。

    要是照原所說的,去走有人潮的明亮道路就好了。京介感到有些後悔,無力地咂舌。

    可以聽到某處有短暫的破裂聲。是誰在玩鞭炮或是不合時節的煙火?京介雖然抬頭看著漆黑的夜空,但到處都看不到亮光或火花。   



    「喂,有放水煮蛋耶。」   

    瞄著飄散熱氣的鍋子,飯塚亞矢發出可疑的聲音。

    京介無視於她,但坐在旁邊的豐花卻動起筷子,帶著若無其事的表情說道:  

    「是會放呀,因為有湯豆腐。」

    「在湯豆腐鍋裡,通常都會放蛋嗎?」

    飯塚把視線對著京介,歪著頭思考。京介繼續不管她,豐花又狼吞虎咽地吃著飯碗裡的白飯回答:

    「是會放啊,因為是火鍋。」

    「是不是和關東煮搞混了?」

    「吃關東煮的時候也會放,連湯豆腐鍋也會一起煮。有時真空包裝咖哩也會一起加熱。我們家從以前開始就是這麼吃的。」

    「嗯……你們兩個果然有點不一樣耶。」

    「你叫飯塚吧?別嘀嘀咕咕的,你再不快點吃馬上就沒有囉。因為我家的餐桌上沒有互相禮讓的精神。」

    豐花把有洞的勺子遞給飯塚,用力點頭示意。京介在鍋中放入的豆腐有四塊。其中大半都已經移到豐花的胃裡。飯塚說著「蛋滾來滾去的,真礙眼」,開始撈起所剩不多的豆腐。

    晚上七點三十分。京介抬頭看看起居室的掛鐘,輕聲嘆息為什麼會變成這種狀況。在拉上窗簾的窗戶另一側,寒風正狂亂地敲打窗玻璃。

    在神社廣場露出菜刀的飯塚,結果就跟著他回家了。站在玄關迎接的豐花責備京介回來得太晚,手中還拿著兩根像拉長的掏耳棒,可以改變風向的武器。

    京介預料如果對飯塚說,在吃完晚飯之前先在外頭等一下,大概會被菜刀一刀捅死吧。而他又想如果對豐花說,在飯塚的話說完之前肚子先忍耐一下,應該也會被奇怪的棒子戳中吧。結果就發生了和雖然是同一學年,卻是初次見面的女學生一起圍著餐桌吃飯,這種非常離奇的狀態。

    「都這時候了,你們的家人都還沒回來?」

    從盤子邊緣的另一側,飯塚投射出警戒氣息的視線。飯塚所坐的椅子,平常是姊姊在坐的。京介心想應該還是由豐花回答吧,但豐花卻專注於剝蛋殼。

    姊姊是有捎來晚餐會在外面解決的訊息,但爸爸還沒回來。大概正在努力打麻將或小鋼珠吧」自從欠缺母親的存在後,感覺每個人的個人行動越來越多,豐花只是很自我地不停使喚京介做事。京介撥開豐花彈出來的蛋殼碎片,說道:

    「這個家不太有向心力。」

    「嗯。不過有兄妹之間的團結啊。可以坐在一起吃飯不是很好?」

  飯塚淺淺一笑,將豆腐送進嘴裡。雖然京介認為與其說是團結,倒不如說是隸屬,但對初見面的人發牢騷也於事無補,所以他保持沉默。   

    「所以,飯塚同學,」   

    對第二顆水煮蛋下功夫的豐花,目光上揚地看著飯塚。

    「你說想拜託我們的事,是什麼?」

    面對豐花的問題,飯塚的笑容和嘴巴的動作都停止了。豐花收拾蛋殼,塞進京介手中說道:

    「正如京介也說過的,我們可不是什麼萬事通喔。」  

    「我知道,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們做白工。」

    「不是這樣的!」

    咬了一口水煮蛋,豐花低著頭說道:

    「當三年級學長的保鏢,跟接受文化祭警戒的委託員工作都是因為委託人有困難,而且能幫助他們的,就我所知就只有我們兩個而已。所以對於其他人只要努力就可以自己解決的問

題,不好意思,我們沒辦法插手。」

    豐花話說到一半,飯塚放下了筷子。餐桌陷入沉默,只有火鍋內的湯汁煮沸的聲音靜靜地響著。

    雖然豐花似乎打算要帥一下,但京介心想她嘴脣沾著蛋黃,樣子實在滿遜的。而且拉拉雜雜說了一堆,豐花還是把謝禮內容視為最優先。如果飯塚是身上完全沒錢或值錢物品的女學生那就輕鬆多了。京介從椅子上起身,把被塞進手中的蛋殼丟進廚房的垃圾桶。

    「我知道了,那麼,可以先聽我說嗎?」

    當京介走回餐桌時,挺直腰桿的飯塚正注視著豐花。

    「至於要不要幫忙,聽完之後再決定也行。」

    「好吧。在聽你說之前,京介!」

    京介心想連飯後的茶水都要準備嗎,但豐花卻遞出空空如也的飯碗,說了一句「再來一碗」。   

    還要再吃?京介垂下了雙肩。  

    雖然京介抱持著飯塚是否會對豐花的食慾感到恐懼而逃回家的小小期待,但飯塚卻坐在椅子上身體紋風不動。

    當豐花把三碗白飯都吃下肚時,一直不動的飯塚,將左手臂靠在餐桌上。

    「我想一條同學你們也是本校的學生,應該從傳言裡聽到許多……不過,我還是從頭說起吧。」

    話一說完,飯塚就把羽絨衣的左手袖子,連同制服的布一起卷起來。飯塚顯露出來的手臂,從手肘到手腕全都用白色繃帶包起來。豐花瞪大了雙眼。

    「這是最近才受的傷。我加入了田徑社……說到這裡,大概就明白了吧?」

    飯塚交互確認京介和豐花的表情。豐花眨眼的次數大增,看著京介的臉,而京介只點了一次頭。是田徑社員在太陽西下後的公園,遭到可疑人士攻擊的事件。飯塚應該是那次事件的被害人。

    還聽說社員之中有人住院。似乎抱持著和京介一樣的疑問,豐花重新轉向飯塚,壓低音量說道:

    「你的手沒事吧?」

    「嗯。是輕微的撞傷,下星期就可以拆繃帶。」

    將羽絨衣的袖子回覆原狀,飯塚抿嘴浮現的笑容消失後,飯塚又再度開口說:

    「在那次事件裡,遭受攻擊的社員沒有任何人看到犯人的長相。因為是在小公甽,太陽下山沒開什麼路燈的漆黑場所。」

    「報紙上也是這麼寫的。」

    「嗯。不過,其實我有看到犯人的長相。」

    咦?豐花發出令人覺得她哪裡不對勁的聲音。飯塚將視線落在放置於餐桌上的筷子,再次重複說「我看到了」。

    「你們知道在公園裡的社員,因為吃吃喝暍而亂哄哄的事吧。後來東西吃完了,就派猜拳猜輸的人去買東西。結果是我輸了。因此,當我前往附近的超商又回來時,公園的路燈終於點亮了。所以可以看見地面上有楓葉散落,不過是我看錯了,也就是說……那是社員頭上或身上流出來的鮮血,大家全都倒在地上。」  

    大概是回想起當時的景象,飯塚的臉痛苦地糾結在一起。豐花似乎是想對她說什麼而張開了嘴,但飯塚在深呼吸後繼續話題:   

    「我只能驚訝,在現場驚慌失措。聽到後面傳來腳步聲,我一回頭就看到一個男的站著。他手上拿的像是棍棒……還是鐵管的東西上還沾著血跡。我想一定是他幹的。」

    「飯塚同學,你有看到那個男人的長相吧?」

    聽到豐花的詢問,飯塚微微點頭。

    「因為是在路燈底下,所以看得很清楚。那傢伙還打算用那個像鐵管的東西打我。左手就是那時候被打傷的,但犯人沒再對我多做什麼,轉身就逃跑了。雖然我想追上去,但雙腳卻站不起來。剛好這時候住在附近的農人經過公園,才幫我叫救護車。」

    反覆點頭的豐花,幾秒鐘後又將下巴歪向右邊。她皺起眉頭說道:

    「田徑社的人是後來才從警察那邊得知事情經過吧。你那時沒說出看到犯人長相的事嗎?」

    飯塚的頭呈直線擺動。

    「我沒跟警察說,也沒跟社員說。我只說我和他們一樣,都沒看見犯人的長相。」

    「為什麼?」

    對於豐花的反問,飯塚的口氣遲疑了。

    「……因為,我不想被警察抓。」

    「那是為什麼?」

    「說到為什麼……」

    飯坊沉默卜來。

    京介從飯塚身上栘開視線,撐起臉頰。雖然看到傷害事件犯人的長川,卻不能對警察說。理由雖然有好幾種預測,但飯塚想包庇犯人應該是最合理的。飯塚所看到的加害者長相,是朋友或是家人?京介想起在電話裡,飯塚提到「朋友的樣子怪怪的」這件事。

    「……呃…飯塚同學。」

    豐花將雙手放在餐桌上開口說話。鍋子和杯子微微振動。不知是否和京介有相同的想法,豐花的表情有些複雜。

    「你說想拜託我們的事,應該猜測得到。不過呢,要我們代替警察去逮捕犯人,我想也不能無罪釋放吧。並不是說只要你付委託費,我們就什麼都會做。」

    豐花很難得地以壓抑的口吻說出這番話。   

    犯罪者被警察逮捕,早晚都得接受法律的處罰。相反地,如果是對他人造成傷害的人被矯正術者抓到,那個人就會被引渡到本家,依照本家標準來處分。即使所作所為全都獲得寬宥,但也有記憶、能力和存在本身卻被迫遭到抹消的例子。飯塚並不是在知道京介他們是矯正術者的前提下,而找他們商量的。雖然不是以術者身分,以同校學生的身分是可以幫忙,但如果事情和犯罪者有所牽扯,那就另當別論了。

    就算心裡多麼想幫忙,但如果本家高層不準也是無可奈何。成為正式的校正術者後才過半年,這半年問京介和豐花碰到了好幾個事件,都是自己親手解決的。雖然並不是全部可以接受,但下級術者越是設法反駁,本家這個組織態度就越是強硬。

  「就算不會無罪釋放也無所謂。」

  緩慢移動視線的飯塚,開口說道:

  「只是我想跟犯人再見一面。而且我想好好跟他談談……所以,我希望你們能找到他。」

    「欽,飯塚。」

    豐花微微地歪著頭問道:

    「那個犯人到底是誰?」

    抬起頭來的飯塚,眼神更為深沉地看著京介和豐花。京介發現,跟她拿菜刀刺過來當時的目光一模一樣。

    「他是國中時代的…朋友。」

    簡短回答的飯塚,從羽絨衣的口袋中取出一張照片放在餐桌上。

    「虹原南中。這張照片是兩年前的冬天,去滑雪集訓時拍的。」

     照片上,拍著身穿厚厚滑雪裝的少男少女。男生有三人。拍的是集訓時所組成的成員照片嗎,還是一群朋友,京介一點頭緒都沒有,但照片中的所有人都浮現出率直的笑容。而照片背景可以看見滑雪場和山脈,純白的雪花反射著陽光。

    「在正中間穿粉紅色滑雪裝的,就是我……」

    飯塚用食指壓著照片說出這句話。就算會被對方指謫,但國中二年級的飯塚和現在相比幾乎沒什麼改變。

    飯塚用單手撫摸了一下和照片沒兩樣的短發,看著京介他們。

    「在我身邊,不是有個穿著摻有水藍色線條服裝的男生?就是那個人。」

    就是那個人。說到這裡飯塚的話不自然地被打斷,當然,意思是他就是犯人吧。飯塚低著頭不再多說什麼,京介將視線移回照片上。

    那名男學生比飯塚高出一個頭,彷彿可以從無憂無慮的笑臉中窺探他的性格。當豐花說出「好像是個體貼的人」時,飯塚點頭表示同意。

    「他叫音無浩一。是個腦筋好,運動也行,個性也好的體貼男孩。」

    「嗯。飯塚同學,其實你是喜歡這個叫音無的人吧?」

    聽表情放鬆的豐花一問,飯塚的臉上泛起微微的紅潮。

    「你為什麼會知道?」

    「沒什麼,就是這麼覺得。」

    「我們並不是什麼男女交往的關係喔。」

    飯塚拿起杯子將水含入口中,快速地說著:

    「我們只是感情好,也沒有表白過,是我自己單相思。況且音無他很受每個人喜愛。」

    「這個人現在怎樣了?他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

    豐花一提出詢問時,飯塚臉上的血氣一瞬問就顯而易見地消失。

    「飯塚同學?」

    豐花似乎認為很可疑,歪起頭思考。將杯子放回餐桌的飯塚眼中,微微地出現動搖。

     飯塚伸手拿回照片,平靜地說道:

    「滑雪集訓總共三天兩夜,這張照片是抵達當地的那天照的。這天晚上,本來是禁止從集訓所外出,但似乎是班上男生中的某人說想試試看晚上滑雪,所以音無也一起去了。當天晚上本來天氣還不錯,但卻在途中突然天氣惡化,吹起了暴風雪。外出的男生全都慌慌張張地跑回集訓所,只有音無一個人沒回來。」

    窗外寒風怒吼。墻上掛鐘的秒針聲音,發出超乎必要的音量。

    「老師們都很焦急,也叫來搜索隊,大家全都在找音無。」

    飯塚將照片放回餐桌上說道。然而,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隔天中午過後,在距離滑雪場相當遙遠的深山找到了音無。老師說,他大概是在暴風雪中想回集訓所,卻走錯了路。」

    「飯塚同學……」

    「他凍死了…樣子真的非常美。」

    無視於豐花的聲音,飯塚繼續說著:

    「就像平常睡著的模樣。所以一開始我還完全不相信。可是有舉行過葬禮、換過班級、考試……那時候不光是我,等到發覺時,大家都已經可以平心靜氣地談論它了。像是如果音無還活著,未來會怎麼樣之類的事。」

    可以聽見在鍋子裡,煮過頭的水煮蛋蛋殼自然產生裂痕破掉的聲音。

    飯塚沉默下來,思索該挑什麼話來講的豐花也不說一句話,只有寒風和秒針在動作。而京介只是盯著飯塚的照片。   

    同學發生意外而死。擁有和自己類似經驗的他人。要因為這些就得抱持同理心,京介對自己的感受性也毫無期待。只是,他無法說出別人的事與我無關,像以往一樣馬上做出切割。

    「……可以等一下嗎?」

    在秒針繞行時鐘兩圈左右時,豐花開口說:

    「音無是在滑雪集訓中……死掉的吧?」

    飯塚依舊無言地點頭。但是不論是目光還是臉色都很平靜,連僵硬的表情也好像一點滴地恢復原樣。

    「然後,你說上個禮拜發生的田徑社事件的犯人就是他……」

    「我想你們會覺得奇怪也是理所當然。」

    飯塚打斷豐花要說的話。大概是沉默的期間在腦海里準備好了,飯塚緩慢但話中不帶哽咽地開始說明:

    「對幽靈來說是很奇怪,他似乎在這兩年裡年齡增長了,身高長高了些,比以前瘦了些,但他是音無沒錯。在公園初次見到時,我無意識詢問:『音無,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犯人回答說這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只說完這些就要逃跑,所以我才想緊抓住他不放。犯人想把我甩開,那時手臂就被打傷了。」

    「他說這是沒辦法的事,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但是那時候,社員在眼前倒下,我也非常混亂。所以我想聽到的話或許是我自己的妄想……即使在事件過後兩天內心還是很混亂,放學之後我呆呆地走在街上,走到車站前的流行大樓附近時,我又發現音無了。音無繞到後門的方向,突然毆打剛買完東西要回家的高中生。」   

    「你說車站前面的大樓……那個事件的犯人也是?」

    「當聽到新聞報導和校園裡的傳言都說是同一個犯人時,我嚇得冷汗直流。」

    飯塚從羽絨衣上按住自己的左手臂。

    「我追著音無,想和他說話,但又被他逃了。所以從隔天起,我每天放學後都在尋找音無。經過好幾天終於又再見到他,而我也知道他經常會出現的地點。可是不管我怎麼和他

  說話,他只說過一句『別靠近我』,還說他不叫音無。前天還被他威脅說如果再糾纏不清,下次不是受傷就能了事的。不過他是音無沒錯啊,我很確定的。」

    飯塚抬起雙手,像是要遮住臉似地在鼻尖前把手掌合起。

    音無為什麼會突然傷害他人,為什麼會對我說那種話,我不明白,腦袋裡只想著該如何是好。跟警察說大概也不會相信吧,也不能和國中的朋友說這種事。他們只會認為這是還沒走出同學死亡陰影的人所說的妄想,而被當成笨蛋。」

    「飯塚川學……」

    「所以,我才來拜託習慣處理奇怪事件的一條同學你們。」

    飯塚以含糊的聲音說出這番話。她的模樣像是在祈禱,也像在哀悼。

    把犯人找出來和飯塚亞矢見面,這就是委託內容。雖然不能做出一定會達成的約定,但總之還是先採取行動吧。在豐花如此回答之後,飯塚總算回家去了。大概是聽完剛才的事情後,害怕放一個人走在夜路上,豐花說了送你到附近的公車站,但飯塚卻說沒問題而加以拒絕。

    「沒問題吧……」

    看著暫放在這裡的照片,豐花吐出長長的氣息。除了照片之外,飯塚遺留下一張匯集市區內發現犯人地點的字條。

    「如果會擔心,拒絕她就好了。」

    聽到京介收拾鍋子和碗筷這麼說,豐花鼓起了雙頰。

    「都已經聽到這個地步,沒辦法拒絕吧?但如果放任不管,飯塚就會追著犯人,不斷在大街上跑來跑去。」

    對著鍋子收走後變得寬敞的餐桌,豐花將手臂伸出去。

    「委託本身並不是複雜的事,只不過是去把人找出來見個面而已。但在那個人或許是傷害事件犯人的情形下,就不得不多注意一點了。還有就是應該已死的人這一點。不過呢…」

    拿起字條來看,豐花吐出長長的氣息。

    「犯人自己說過『我不叫音無』吧?應該不是這麼回事。假如那是音無的幽靈,我想他應該不會說這種話來否定。因為可以見到生前感情融洽的女孩,通常都會很高興吧。」

    「我不懂什麼幽靈的性質。」

    「算了,不去調查就什麼都不會知道,但我還是覺得犯人只是長得有點相像的另一個人。」   

    京介朝廚房移動。在鍋子裡添加高湯,丟下留給父親吃的豆腐後,放在瓦斯爐上。還在鍋蓋上貼了一張「想吃就加熱吧」的字條。

    「如果是別人,這樣就好辦了。」

    當京介在流理台洗碗盤時,豐花定近他的背後。

    「是別人的話就好了,對任何人來說一定都是如此。到底有沒有問題?我在意的並不是事件本身……

    豐花從京介旁邊探出頭來。沒發覺到這樣會造成洗東西時妨礙的豐花,就用這樣的姿勢嘟起嘴。

    「我倒認為比起犯人是誰這種結論,由於發生這起事件而讓飯塚同學回想起很多往事,如果又讓她產生悲傷的回憶,就太可憐了。」

    「如果她是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人,就不會強行跑來家裡了。」

    「或許是這樣沒錯,但那個人是在夜路上拿菜刀刺你吧。這也可以想作是在情緒不穩的情形下所做出的行動。」

    「也是啦。」

    「倒是……京介你沒事吧?」

    「我怎麼樣?」

    京介暫停正在移動海綿的手,看著豐花。豐花用照片的邊緣搔著臉頰,垂下了眉尾。

    「聽飯塚同學提起國中時候的事,讓我多少想到了禮子。雖然情況不一樣,但我想重要的人死去時,悲傷的心情都是相同的。」

    「……嗯。」   

    「所以說,要是對飯塚同學產生栘情作用,害京介你又掉人萬丈深淵就傷腦筋了……雖然我已經沒事了。」

    「我也不要緊了。」

    京介混雜著嘆息說道:

    「而且就算變成那樣,你也不會感到困擾吧?」

    「當然會困擾啊。即使不是這樣,今天的你好像也比平常更沒精神。要是京介你不振作起來,有什麼萬一的時候會很傷腦筋的。」

    豐花嘟起嘴,用腳尖踢著地板。這是一種類似想買的玩具賣完,而正在鬧脾氣的小孩子行為。京介想著這到底是怎麼了,轉頭面對豐花。

    「你說萬一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那是……」   

    「什麼啦。」

    「……就是爸媽離婚的時候。」

    鼓起臉頰的豐花低語回答道。而京介真的嘆出一口氣。

    「姊姊是大人又很振作,所以一個人也可以活下去。媽媽大概會回娘家,因為有親人在。爸爸雖然是個大人,但一個人大概會過不下去,所以一定是住進麻將莊或本家的醫務室吧。」

    大概是踢地板踢膩了,這回豐花改用腳尖輕輕碰觸京介的腳踝說道:

    「因此我在思考該怎麼辦,想著跟你一起生活到底好不好?一想到這些,就不知不覺討厭起預測這種事情的自己。最近這陣子該設法做些什麼,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渾渾噩噩了。要是太閒散,冬天來臨時卻找不到圍巾,大家都會被凍死的。」   

  「你想太多了。」  

  京介拉開與豐花相距一步的距離,扭緊了水管的水龍頭。

  「如果變成那樣,就到時再說了。」

  「可是,」

  「不論離婚還是冬天來臨,到時再決定該怎麼做就行。」

  「京介,你真是個閒散的人。」

  豐花以吃驚的表情說出這番話,但聲音中卻比剛剛的心情梢好一點。

  「那就……沒問題囉?飯塚同學的案件就從明天開始行動喔。」

  從輕聲開始哼歌的豐花身上栘開視線,京介在水龍頭的流水下沖洗手指。沾在指尖上的洗碗泡沫,消失形體地隨水衝落。

   如果變成那樣,就到時再考慮就行。他心想這好像在說給自己聽一樣。

    當自己變成無效治愈體質第七階段時,究竟還有沒有思考的餘地?

    *

    到達市區之後,他首先租了一個房間。

    組織裡面有各式各樣的「表面」業務,其中之一就是在某家不動產公司上班。據說因為這種關係,所以在全國各地擁有許多不動產。因此,被派到遠距離地點時的住宿,並不是那麼不方便。對於沒有正規身分證的「殺手」而言,會爽快租借房子的不動產公司,通常任何城市都不會有吧。

    在市區道路沿線聚集了較為老舊的住宅,租屋周邊的住家也像是在和古老競爭般,是幢稱不上華麗的老舊公寓。木造的兩層樓建築物,每層樓各有四個房間。公寓還有個叫做「虹原莊」的名字。圍繞土地的隔墻上,雖然掛著一面類似招牌的東西,但字跡模糊幾乎已不可辨。隔墻上有植物寄生,結了好幾個花苞。在這個季節裡會開什麼樣的花?雖然無法馬上想起來,但這種地方所開出來的花,最多只是一種雜草吧。

    租的房間是二樓的三號房。根據房東所說的,一樓除了房東充作管理用的房間外,全都是空房,二樓有住人的也只有一號房。因為虹原莊的墻壁很薄,所以聽說連隔壁房間的住戶自言自語都聽得見,因此選了隔一個房間的三號房。

    這是一間三坪大小,榻榻米損壞到令人恐懼的和室。灰塵很多,空氣污濁。如果照他以前的體質,大概會引起氣喘發作。浴室、廁所和類似廚房的設備大致都有。剛才調查—下,來自浴室和流理台的自來水只有冷水。雖然記得房東曾自豪地說過「會有熱水」。算了,這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在使用淋浴時,調整一下皮膚感覺就可以解決。

    雖然房間裡面沒有任何傢具,但卻有一個聽說是上個住戶忘記拿走的手提式電視機。試著插上電源,結果正在播放綜藝節目。

    —打開毛玻璃的窗戶,就可以看見正下方有個寬三公尺左右的狹小陰暗空地。在矮建築或窄巷雜沓組成的前方,可以看見電車的軌道。首發電車的聲音看來可以取代鬧鐘。不過他並不在意噪音,因為他打算在任務完成之前都不睡覺。

    從窗口望著東邊方向,可以看見車站前面的大樓群。在從公寓抬頭看的高度裡,全都是最高且至少有十層樓高的建築物。雖然從這裡看不太清楚,但其中應該會有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的建築。

    從正面玄關闖進去,讓術者自白就可以了。如此一來想要得到的情報,在十秒內不就可以到手了?這種提案,他曾半開玩笑地向上司提議,但上司卻認真地駁回。因為聽說在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從今年夏天以後,就經常被施以強力的結界術,相關人士以外的人都無法進入。

    既然如此,在夏天之前指派這個任務就好了。當他這麼說時,上司還是很認真地回答。在夏天之前,還沒有發生我們該採取行動的情況。那就是在梅雨時所發生的管理總局內部紛爭、盛夏所發生的具幻屋事件,還有九月時在這個城市死去的拜咒能力者,以及研究者。一切都有關聯,直到現在。

    窗外有電車經過。車燈將視線燒成一片亮白,整幢公寓靜靜地吱吱作響。

    他關上窗戶,站起來。心想來吃晚餐吧。明明對皮膚的感覺或睡眠用意志力再怎麼樣都可以調整過來,但只有對肚子餓是無可奈何,這也真是件奇妙的事。在這種時候,他才重新察覺到自己是個人。沒把電視關掉就走出房間,他覺得回到房間時有人的聲音,應該也不壞。

    離開公寓,他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待在組織宿舍期間每天都會配送決定好的餐點,沒有選擇的自由。雖然這樣並沒有感覺到不方便,但要是有自由,會覺科比較高興。種類眾多的超商便當,選擇又多又愉快。現在這個季節也可以買到肉包或豆沙包。雖然早已拋棄進入組織之前的嗜好,但卻不可能捨棄買東西的享樂心情。要是被上司知道他為這種事情高興,鐵定會遭到責備。

    今天大馬路上的學生身影也很多,商店前面也有年輕客人群眾。這裡是他直到兩年前所居住的城市。或許會有人察覺到他。為了不讓人們的視線對著自己,他隱藏住氣息和腳步聲。只要使用能持續幾分鐘的這項能力,也能不在收銀台付錢就直接通過,但他畢竟不會這麼做。這不但是因為銀行戶頭裡匯入充是的經費,並且因為無聊的事而受到組織懲戒是很愚蠢的。

    雖然隱藏住氣息,把頭壓得更低行走,但卻在期待人群之中有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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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4 06:41 PM 編輯

第二章

暗夜的相遇

    風紀指導特別擴大,不可陷入迷宮篇。

    看著長谷常彥在黑板上寫下的文字,委員之間發出困惑與不平交雜的聲音。

    「各位委員,大家仔細聽清楚羅。本校田徑社學生遭可疑分子襲擊的事件發生後,已經過了十天。」

    長谷用力讓室內鞋底發出聲響,轉頭面對那群人。他是那種別說是學生制服鈕扣,就連衣領勾都會規規炬炬扣上的男學生。長谷擔任縣立虹原高中的風紀委員會會長,而這裡是風紀委員會的準備室。

    聽到來自長谷的校內廣播說「緊急會議,不來就停學」而被迫聚集起來的各班代表,全都對長谷所說的話點頭同意。窗外的天空,灰色的烏雲密密麻麻地延展。現在是十一月寒冷的午休時間。委員們就肩並著肩,把椅子聚集在一個地方坐著。

    「雖說都已經過了十天,但到現在犯人都還沒抓到。不但馬拉松大賽中止,據說田徑社員之中還有不安害怕到度過失眠夜晚的人。警察到底在做什麼?要是就這麼沒解決事件而超過時效,該怎麼辦?」

    日光燈的光線讓眼鏡閃耀出銳利的光芒,長谷轉回黑板,用粉筆在「迷宮」兩個字的旁邊,畫了兩條粗線。

    「我們至今為止,都是傾注全力在取締違反校規者。但是風紀委員的力量並不光是這些。能守護本校秩序與平穩的,不是校外人士,而是本校學生自己。而我們清廉正直的風紀委員正是學生的模範,很適合做為代表。此時此刻,我們要為了全校學生站起來,將卑劣的犯罪者定罪!」

    粉筆擦過黑板,振動鼓膜的痛苦聲音響遍準備室。委員們搗住耳朵,一起垂下雙肩。

    「……那個笨蛋會長莫名其妙搞什麼啊?」

    其中一名委員,對著隔壁座位的學生耳語。

    「你不知道嗎?在『虹原電視台』今天早上的新聞節目裡,十天前的田徑社事件被報導出來羅。」

    隔壁座位的委員小聲地回答。

    「上面說一直沒解決,該不會是犯人真的不存在吧。還說為了想中止馬拉松大賽,也要考慮是社員自導自演的可能性。」

    「哈哈哈,所以會長才會以學生代表身分感到異常憤怒?真是令人困擾的節目。」

    「那個節目我也看過喔。」

    坐在後面座位的委員,采出身體加入對話。

    「那個節目總是以話題辛辣冷酷為賣點。」

    「不過,這回的事件一直很難逮捕犯人,大概是目擊者或遺留物幾乎都沒有的關係吧。」

    「電視節目上說,應該是田徑社員都有所隱瞞。」

    「真的是內部犯罪?」

    「可是,對那些傢伙來說,有那種自導自演或隱藏證據的腦袋嗎?」

    坐在前面位子的委員也回過頭。

    「雖然剛才會長說『田徑社員之中還有不安害怕到失眠的人』,但那是誤會吧。因為那些人在事件過後,也老是在社團活動裡玩撲克牌,那只是運動量不足削減了神經,所以才會睡不著吧。」

    「話說回來,會長再怎麼說都是考生,他到底要繼續參加社團活動到什麼時候?」

    「誰知道……我有聽過他因為接受指定學校的推薦,所以就算不為考試用功也沒關係的。」

    「哪所大學?就算我足考生,我也不要考那裡。」

    「我也是。」

    「我也是。」

    面對已經不再是小聲,而是從容交談的委員們,長谷怒喝「不要私下聊天」。

    「聽清楚了嗎,各位委員?事實上,我已經知道犯人是誰了。」   

    長谷用折斷的粉筆敲擊黑板這麼說道。從委員之間傳出幾聲「喔——」的感嘆聲。

    「這個城市之中從國中到高中,棲息著數也數不清的不良集團。在虹原為了揚名,只會  一些打架或失控行為是不行的。因為這種行為早就已經是不良學生的家常便飯。此時犯人

想到了,只要能引發成為新聞風聲的事件,就算不願意也會引人注目吧。也就是說,犯人是想成為虹原最有名的新進不良集團!」

    委員之間大大的「咦——」一聲,發出難以贊同的聲音。   

    「安靜!」

    長谷大吼,敲了奸幾下黑板。不知是否因為自己的說法沒獲得任何人支持,長谷像是要掩飾窘態而快速地說道:

    「從今天開始的一週期間,委員會活動地點要移往市區羅。在乎常的校規指導裡加上找出不管是本校或他校,想成為虹原最有名的新不良集團。

    「你說想出名……我認為市區裡的不良少年,大概所有人都是這麼想吧。」

    其中一名委員厭煩般地說著,除了長谷以外的所有人也都點頭贊同。長谷拍落手心上的粉筆灰。

    「這種事情我非常清楚。所以要區分出其中擁有最大野心的團體,然後進行指導。即使不是這次事件的犯人,應該也可以防止第二、第三個犯罪者產生。」

    「你說指導,可是該怎麼做?」

    「你不明白嗎?只要傾聽自己內心風紀委員的良心和正義的細語,就會明白吧。」

    長谷感嘆似地發過牢騷後,就用手指推扶眼鏡,環顧教室裡面。在後方,只有一個遠離委員團體,垂著辮子的女學生低頭坐著。長谷指著那名女學生,大聲喊著:

    「原!換作是你,會希望用什麼樣的指導,你應該很清楚吧?就請你教教大家吧!」

    被叫到名字的女學生,一年級委員原友子,似乎是被長谷的聲音嚇到,肩膀大幅度地顫動發怪聲。在她的怪聲下,全體委員都轉過頭去注視原。原的臉上染起驚人的紅潮。

    「原,你是怎麼了?」

    「呃…對不起……我沒聽見。」

    原縮起肩頭麼回答。她手中有本厚厚的書,看來似乎是沒在聽長谷說話,而是在偷看書。

    「真不像你啊,你是怎麼了?」

    長谷走近原的座位,瞄著原的手中。原則連同垂下的發辮一起搖頭。

    「沒…沒事!」

    「不可能沒什麼事吧。從你的臉那麼紅來看,足不是發燒了?」

    「我……我完全沒有發燒。」

    「你馬上就這麼說,臉卻變得更紅了?話說回來,前陣子你說過從現在起要先做好期末考對策……要是讀書讀到發燒,一切就沒意義了。那是參考書嗎?」

    看到書籍標題的長谷眉間,刻上深深的紋路。

    「『這樣就萬事OK,戀愛煩惱明快解決』?」

    原發出淒厲的慘叫聲把長谷撞開後,就抱著書衝出準備室。

    從走廊方向傳來拖長的學生慘叫。沒多久這些聲音停下來,準備室裡一片沉默。

    運動社團教室大樓二樓最裡面的田徑社社辦,正陷於一片混亂。

    更衣室似乎是各自保有,但社辦這邊卻足男女共有,用來開會或是資料的放置場所。在四坪左右的社辦裡,有十多名社員聚集,吃飯、看漫畫和邊吃零食邊沉迷於卡片遊戲。

    「要找飯冢,她沒來這裡喔。」

    面對站在社辦入口的豐花的詢問,位置最靠近,像是二年級生的男學生如此說道。

    「飯冢之前不管是午休還是暑假,就算沒事都會在社辦逗留。但自從那次事件以後,就幾乎沒露臉。她真的是很害怕吧?」

    「你說『真的是』?」

    聽到豐花的反問,男學生把眼睛眯起來。

    「你沒聽她本人說過嗎?是她在事件當時買完東西回來,發現昏倒中的我們。跟還在搞不清楚的情況下,就被打傷而昏迷的我們相比,飯冢所受的打擊應該比較大。」  

    男社員一這麼說完就抓抓額頭。雖然沿著一邊眉毛的形狀貼著0K繃,但並沒有看到其他外傷。不僅這名社員,在社辦裡的學生好像全都很有精神。

    豐花忍著呵欠回答「是啊」。大概是昨晚沒怎麼睡的關係,或是社辦裡發揮作用的暖氣暖風流動,在對話的過程中讓人變得昏昏欲睡,豐花的眼皮開始相互摩擦。她發覺因為編



東西編過頭的關係,手指的感覺變得有些遲鈍。

    昨晚接受飯冢亞矢的委託,豐花預計從今天放學後開始行動。雖然心裡想著早上要和京介詳細商量,但豐花卻睡過頭,飛奔離家時就已經沒那種時間了。

    她想著在上午的課程裡該做什麼。首先是確認事實。雖然不是在懷疑飯冢所說的話,但豐花卻向班上畢業於虹原南中的學生,詢問關於滑雪集訓的事故。雖然畢業的學校和飯冢是相同的,但對她只限於知道名字程度的那個同學,也還記得音無浩一的事故情形。同學還帶著迷濛的眼神說道:不論成績或人緣都很好的男生死了,真是可啊。

    接著是情報整理。飯冢在市內發現犯人地點的字條,豐花暫時放在自己身上。根據那張字條,除了在馬拉松路線附近發生的傷害事件以外,犯人都是出現在便利超商、銀行提款機等生活感極強的地方。豐花還預測是否住在附近,如果順利,他們兩個應該也會接觸到。

    在這裡豐花突然想到,對方的武器是什麼東西,目前還不知道,最好再注意一下。她心想有必要做更多情報的收集。

    在新聞或報紙報導上,曖昧地表示為「疑似鈍器」。她打算和身為目擊者的飯冢再做確認,等午休後就去一趟飯冢的班上。但她卻不在,直接來到田徑社的社辦,還是沒見到飯冢的身影。

    「喂,你也在事故現場吧。」

    聽到豐花的詢問,男社員爽快地做出「當然」的回答。

    「犯人的長相,你真的沒看到嗎?」

    「當然是真的。雖然聽說『虹原電視台』的新聞節目表示懷疑,但如果有看見犯人,我會確實跟警察、電視或週刊雜誌說的。這樣才會比較引人注目。」

    「連凶器也不記得?」

    「我只在一瞬間看到凶器,看起來好像是什麼長棍子……我也不太清楚啦。」

    男社員讓視線在天花板飄蕩,歪著頭思考。豐花也想起飯冢形容過「像是棍子還是鐵管的東西」。

    「可是,我認為並不是能稱為凶器的誇張玩意。你看過大家的傷勢吧?」

    男社員將視線栘回豐花身上說道:

    「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頭部被打流了很多血,所以看起來才像被整得很慘。住院的人是被犯人毆打而跌倒時,腿部結結實實撞上附近的溜滑梯才骨折的,就是這種傷啦。」

    「那麼,並不是那麼厲害的對手羅?」

    「我們幾個會這麼說,聽起來只不過是在逞強而已。」

    在車站大樓裡的事件,被害人的傷勢聽說也是遭打傷的程度。豐花心想既然如此,面對犯人就算不那麼勇往直前也沒關係羅?京介也會跟著去,再加上只要在萬一時施展法術,總會有辦法的。雖然有點擔心如果不穿上防具會不會有危險,但似乎也沒那個必要。

    從社辦裡傳出笑聲,豐花偷偷環視室內,說道:

    「我覺得與其和飯冢一樣意志消沉,有精神點還是比較好……但犯人還沒有被捕,大家不會不安嗎?」   

    「因為就算擔心也無濟於事吧?」

    男社員沒勁似地點點頭。

    這個城鎮所發生的傷害事件,幾乎都是某處的不良少年所為。

    「唉,這種事也很多嘛。」   

    「但這回卻不是如此,聽說連風紀委員都猜測是新的不良團體,還進行校外巡邏。明明天都黑了卻還在那種公園玩耍的我們也不對,所以就算遭到恐嚇也只能不了了之。」

    「嗯……」   

    「如果碰到飯冢,跟她說快點忘了這件事,來社團露個臉吧。」

    被正在看漫畫的社員一喊,男社員回到室內。

    遠遠聽見男社員的笑聲,豐花打了一個呵欠。她心想在田徑社的這種氣氛下,飯冢的確也很難久留吧。

    話說回來,昨晚沒談到委託費用的問題。當她想著隨時都可以談時,從社辦裡面傳來社員的歡笑聲。幾名女學生眾在一起,正在地上排列紙牌笑鬧著。其中也有豐花的朋友,她一看見豐花就揮手打招呼。  

    「豐花你也來玩吧?這種占卜真的非常準喔。」

    朋友雖然不屬於田徑社,但似乎因為社員裡有什麼認識的人,所以才跑來玩。她和坐在旁邊的女社員把零食吃得到處都是。

    豐花倒是對朋友所吃的零食比占卜更感興趣,午休也還剩下一點時間。豐花得到其他社員的允許後,走進了社辦。

    地板上散落著各種花色的紙牌。不論是大小還是花色,都和撲克牌不一樣。豐花也曾在雜誌上看過類似的東西。那是塔羅牌。其中一名女社員告訴大家「因為田徑社老是在打撲克牌,最近還被當成笨蛋,所以想試著換花樣」。

    無論卡片或說明占卜方法的書都是新的,看來是想換花樣後並沒過多久。豐花的朋友高興的原因並非占卜者很優秀又算得準,應該是對自己而言,碰巧算出讓自己愉快的結果吧。  

    話說回來,豐花想起今年暑假時所認識的外校占卜研究社學生。那個學生光靠味道,就很神準地說中豐花的缺錢。

    「要占卜什麼?戀愛運?在聖誕節沒交到男朋友,感覺會很寂寞吧?」

    朋友以輕浮的口吻這麼對她說。豐花隨手拿著零食吃,答道:「與其要男朋友我更想要錢」。

    「所以是財運。還有健康運也很重要喔。」

    「豐花常常淡泊到令人不可思議耶。這一點果然和你的雙胞胎哥哥很像……」

    朋友說完拿出卡片。

    朋友看著書,以不熟練的手勢移動,反覆切牌。豐花也被命令按照相同順序,同樣把卡片放回地上,最後在地上攤成一個圓形。

    「最上面的卡片是顯示健康運。豐花的運勢是……」

    朋友將覆蓋的卡片翻開。對沒有這類知識的豐花來說,根本不明白卡片的名字和意義。但翻出的圖案裡有死神,總覺得可以預想到是不吉利的結果。

    「這——個嘛……」

    朋友盯著書,發出長長的低吟。

    「上面說要留意受傷。」

    「什麼傷?」

    「是什麼呢…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

    「太簡略了吧?所謂的塔羅牌占卜,不是可以說明更多事嗎?」

    「是這樣沒錯,但我是初學者。」

    「那就沒辦法了。」

    豐花重新在心中暗下決定,和犯人對峙時就拿京介當擋箭牌吧。

    宣告午休時間結束的鐘聲響起。



    因為風的聲音而清醒過來。在校舍屋頂消磨午休時間的京介,從水泥地板慢慢撐起身體。越過鐵絲圍籬俯看得到的校園樹木,被風吹得樹葉四處飛散。雖稱為強勁的冷風,但卻是剛好符合季節的風。

    在睡著之前明明感覺沒那麼冷,但現在卻發現手和臉上的皮膚完全冰冷。在曆法上,

下個星期立冬就要來了。是在室外睡午覺或許已經接近界限的季節。雖然是每年的例行公事,但京介卻不能準確地抓住每年的時間點。從國中時期開始,又是感冒又是身體狀況不佳,就知道冬天終於又要接近,真是一目了然的身體構造。每年都會這麼反覆著。

    扭動頸部的關節,順便抬頭看著頭頂。可以看見微陰的天空裡,鳥群成列飛往南方。是候鳥。是雁嗎?京介想到它們還挺聰明的,站了起來,全身又酸又痛。

    雖然聽見第五節上課的預備鈴聲,但他決定不回教室。他想再到某個地方小睡一下。在屋頂上沒睡飽,並不光是寒冷的影響,也是因為所作的夢是讓心情不好的夢。不管是在睡午覺期間,還是昨天晚上在本家附屬醫院所看到的光景一直出現在夢裡,都讓他睡不好。

    回到校舍,隨便找間空教室打開門。但是京介預測應該是無人的那間教室,卻已經有先到的人。

    教室內的東西,只有一張放在窗邊,似乎是忘記搬走的椅子。雖然沒有看見應該配成對的書桌蹤影,但椅子上卻坐著一名女學生,正眺望著窗外。她是昨天跑到京介家裡的飯冢亞矢。

    結果,昨天京介完全沒有陳述意見的餘地,就以豐花個人的意見接下委託。豐花沒有像平常一樣,只瞄準委託甜剛就接下工作,連京介也覺得可以耶解。雖然可以理解,但增加麻煩的事實卻沒有改變。去找別的地方吧,京介正打算離開教室。

    「……啊,一條同學。」

    但是飯冢那邊卻認出京介出聲呼喊。飯冢的嘴角浮出笑意,眼睛明顯變得潤澤。

    「昨天謝謝你。待到那麼晚,真不好意思。」

    雖然和昨天一樣講話速度很快,但卻不太有張力,就像消氣的氣球一樣。在置於膝蓋上的手裡,可以看見形狀扁平小巧的刀子。

    京介皺起眉頭,想起昨晚豐花所說的話。情緒不穩,變得無法冷靜行動——經過幾秒鐘思考後,京介反手關上教室的門,慢步定到飯冢面前。這間空教室似乎也被人拿來當作吸菸室,地面上散布好幾個舊菸蒂。

    「你沒事吧?」

    聽到京介的詢問,飯冢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眼睛眨呀眨的。

    「什麼?」

    「你還問『什麼』……」

    「你該不會是在問這個吧?」

    飯冢在臉邊亮出刀子說道:

    「真是的,你以為我會苦惱到去自殺?這是用來雕刻的工具啦。我們班上下一節是美術課。」

    飯冢發出細微的聲音笑了。眼中也終於恢復神采。即使勉強也還笑得出來,那應該是沒事吧。京介嘆了口氣,踢開腳邊的菸蒂,將背倚在窗框上。最後一次抽菸是在什麼時候?漠然間他想起這種事。

    微笑了一陣的飯冢,像氣喘發作般地停止呼吸,又將刀子放回膝蓋上。

    「你認為我是個笨蛋吧?」

    「什麼?」

    「追著死去的人,死纏爛打地想見他……」

    不會啊。京介打算這麼回答,但喉嚨深處卻哽住一口氣,無法發出聲音。當他意識到呼氣時,喉嚨已經痛到咳嗽。大概是感冒的初期徵兆吧。他心想也差不多別再到屋頂上睡覺了。

    「我腦袋裡有一半明白那不是音無。」

    飯冢慢慢將視線栘回窗外說道:

    「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回來的。剩下的一半卻想著或許是他,想到停不下來……我或許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京介也同樣默默地望著窗戶的另一邊,可以看見身穿運動服的學生在校園裡排成一列,悠閒地跑步。

    「那個犯人,以他人來看或許很一目了然地就是和音無完全不像的人。但是我卻無法如此判斷。我想如果是某個第三者告訴我那不是他,我才會那麼看待,也才能放棄。如此一來,似乎才能恢復到以往的我。所以……」

    飯冢依舊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京介。目光焦點則是固定直視。

    「委託你們做奇怪的事,真是抱歉。」

    京介嘆氣。真是麻煩,在感到麻煩同時,卻也因自己為對方產生栘情作用而略顯動搖的心感到鬱悶。雖然感到鬱悶,但也無可奈何。

    所受的傷大概會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增加嚴重度。傷口愈合也需要時間或契機。自己或豐花接受委託是否會成為契機,京介並不知道。然而比起一無所有,或許還有一點救贖吧。

    「沒什麼。」

    京介這麼說,這回他可以發出聲音回答了。

    飯冢雖然回以微笑,但卻想起什麼事似地,以慌張的模樣站起來。

    「我還有件非道歉不可的事。剛剛敲過預備鈴聲吧,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上課了。」

    「你也不用向我道歉,因為我不去上課。」

    京介忍著呵欠回答,飯冢發出比剛才更為振奮的笑聲。

    飯冢揮揮手離開了教室。落單的京介呆呆地環視教室內部。地上的菸蒂,和似乎是從某處飄來的樹葉正在腐朽。還有隻想睡覺的自己。

    只剩下沒有生氣的東西了,他心想。



    「嗯,飯冢同學說出這種話啊。那麼不管出現什麼樣的結果,都沒問題羅……」

    將點心麵包的包裝袋大聲弄破的豐花,在京介的身邊摻雜著呵欠說話。

    時間是在放學後。京介和豐花依照飯冢暫放的字條和照片,預計找出犯人蹤影而來到街上。當京介把午休時間和飯冢的對話告訴豐花時,豐花似乎感到有些放心。

    豐花邊走邊吃的東西,據說是為了搜索犯人而買來準備的「零嘴」。對著從麵包縫隙大量流出草莓果醬和奶油的東西,豐花張開大嘴一口咬下去。路上不但有其他放學回家的學生身影,也有吃著似乎是在某處買到的烤地瓜和鯛魚燒走回家的團體。強風吹過,電線晃動,麻雀朝多雲的天空飛去。學生嬉鬧著,分散到各自的回家路上。

    「飯冢同學看見犯人的地點,都集中在車站前的大馬路或附近的鬧區。」

    豐花選擇通往車站方向的道路,說道:

    「以想要引起連續傷害事件來看,也可以想作在人來人往的地方物色對象,但明明自上次事件後經過了一星期以上的時間,卻沒有發生下一個事件。所以,我想犯人會不會是住在那附近一帶的人。你看一下這個。」

    豐花打開書包,拿出飯冢暫放的字條,送到京介的眼前。

    「飯冢同學搜索犯人,而在市區來回奔走的時間有五天。這段期間因為也要上課,所以行動的時間至多只有傍晚到晚上的幾個小時。五天之中最初的兩天都是以揮棒落空結尾,第三天才再度見到犯人。這些事情都在字條上留有紀錄,其中有犯人每天大概同一時間會出現的地點吧?」

    飯冢的字條上除了地點和日期,也紀錄了大致的時間。根據那些紀錄,對方在下午五點到六點之間,一定會出現在西口附近的特定便利超商。

    「犯人該不會是每天在那裡買晚餐吧?」

    此時,豐花打了一個呵欠。京介隱忍被牽引出來的呵欠說道:

    「好想睡。」

    「京介你也是啊。」

    豐花諷刺地哼出鼻息,將正在品嘗的麵包塞進嘴裡。

    「所以呢,只要在那家便利超商監視,馬上就可以逮到人了。」

    「你不覺得怪怪的?」

    將字條還給豐花的京介一說完,豐花就邊揉眼睛邊發出「什麼?」的愛困聲音。

    「飯冢在第三天的傍晚,在便利超商發現犯人。她當然會和他說話吧?」

    「應該會吧。」

    「然後,犯人還說別靠近,自己不是音無浩一。」

    「好像是這樣。」

    「犯人在隔天、再隔天也出現在同樣的店家,讓飯冢看到他的身影。」

    「然後在最後還威脅說氣如果再糾纏不清,下次就不是受傷能了事的』對吧?那天最後,飯冢同學就沒有再採取行動了……這有點怪怪的吧?」

    「犯人為什麼每天都要出現在那家店?」

    交叉的十字路口的行人專用號誌變成紅色。走在附近的學生團體,以跑步一起穿越斑馬線,但京介卻停下腳步。大概是因為想睡的關係吧,豐花也不打算奔跑。

    豐花斜眼瞥向京介說道:

    「還問為什麼,應該是每天到便利超商買東西吧?」

    「是在西口附近吧。這種便利超商,附近應該也有好幾間。」

    「該不會是有所執著吧?我去買御飯糰和買點心麵包的店是不一樣的哦。」

    「每天都有知道自己犯下傷害事件的人在追蹤,在這節骨眼還有那種美國時間?」

    「那麼……知道飯冢同學每天都來搜索,犯人還敢外出嗎?這樣不是很奇怪?明明威脅人家說別再糾纏不清,自己卻好像想和飯冢同學見面。」

    「所以,我才覺得有點怪怪的。」

    燈號變成綠色。豐花只踩著斑馬線的白色線條前進,嘴裡還嘀咕了好一陣子,在過完十字路口時,她抽抽鼻子說道:

    「真搞不懂耶。一想到犯人也想見飯冢同學,就覺得那或許是音無的幽靈。但如果是音無,他對飯冢同學採取冰冷態度的理由我還是搞不懂……總之,我們要是不見對方一面,就什麼都搞不清楚。」

    寒風吹起,豐花的頭髮和裙子飄動,打了一個噴嚏。騎單車經過京介兩——身邊的年輕女子在脖子上圍著圍巾。用羨慕那女子的眼光望著,豐花說道:

    「又冷又想睡,我不想長時間待在室外啦。而且如果拖太久,我認為對飯冢同學的精神狀態也不太好。我想就在今天或明天結束這件事吧。」

    「話說回來,你昨天不是說會忙一陣子?」

    「我是說過啦。所以就各種意義上,都要早點解決掉。」

    在車站前的圓環附近,豐花發現一個免費置物櫃。在豐花表示身上輕便一點會比較好的提議下,京介他們把書包寄放在置物櫃裡·照片和字條則放在豐花的制服口袋。

    「為了以防萬一,把玲洗樹樹枝帶著吧……或許也會需要用到這東西。」

    看著用布包裹的長棍子,豐花說道:

    「根據聽到的消息,犯人似乎沒那麼厲害。」

    「但是田徑社社員卻全體被撂倒了吧?」

    「那是事出突然的關係吧。接下來讓犯人出其不意的,就是我們兩個了,我們這邊還知道對方的長相。可是緊急的時候,你可要當我的擋箭牌保護我喔。」

    豐花的背後,一群穿著別校制服的學生吵吵鬧鬧地走過。剪票口的方向一片混亂。應該是電車通勤者的下班尖峰時間開始了吧。

    一輛摩托車呼嘯而過。京介拉住沒注意到摩托車,而打算走到車道的豐花的手,把她推到自己背後。

    目送飛馳而去的摩托車,豐花大大喘了口氣。

    「真是的,很危險耶。話說回來,塔羅牌占卜告訴我要注意別受傷……是指剛剛的事嗎?」

    「豐花。」

    「什麼?」

    「還是算了,沒事。」

    「搞什麼啊,京介真奇怪。」

    別過頭去的豐花,不服氣似地鼓起雙頰。

    「你也很奇怪,嘴邊還沾著鮮奶油。」

    豐花的臉頰鼓得更高了。



    當■原友子打開風紀委員會準備室的大門時,十名左右的委員正邊吃餅乾邊熱烈閒聊。他們全都是一年級的委員。

    ■原縮起肩膀,壓低腳步聲進入準備室。因為私自逃出午休時間的會議,所以■原現在和其他委員碰面會很難為情。在不讓委員發覺的情形下,她前去拿取在準備室角落的委員會日誌。

    在下午的課堂上,原一直在反省。我是正義的風紀委員,對違反校規的人單相思而苦惱,真是豈有此理。在最近愛看的書《這樣就萬事0K。戀愛煩惱明快解決》上,也寫著要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什麼才是最重要的,要面對自己的心情。即便如此,若是最喜歡的人還是最先浮現,那你的心情就是真實的。

    「我是正義的風紀委員,清廉正直的風紀委員。」

    原微微發出聲音,說給自己聽。

    「最重要的是校規。所以我……」

    「啊,是原。」

    其中一位委員拾起頭,對原說話。驚嚇的原發出尖叫。就算再怎麼壓低腳步聲,原可疑的氣息和漲紅的臉卻似乎無法掩飾。

    「你來得剛剛好。你能不能幫忙做點事?」

    委員揮揮手,原戰戰兢兢地接近他們幾個。幸好,午休時問的事奸像沒有任何人放在心上。

    委員們在地上攤開一大張模造紙。模造紙全是白的,還沒有寫上任何東西。面對歪著頭思索的原,委員開始說明:

    「會長下令要做一張市內地圖。」

    「要地圖的話,圖書室或書店都有吧……」  

    把手貼在發燙的臉頰上,打算降溫的原回答飛

    「我認為只要放大影印就可以了。」

    「並不是那種普通的地圖。」   

    另一個委員說道:

    「你看,他說要做之前那個『風紀指導特別擴大,不可陷入迷宮篇』使用的地圖。他說想要市區內的哪裡有什麼遊樂場,包括新舊不良集團是在哪裡群眾之類一目了然的地圖。」

    「會長也做了同樣東西的校園版喔,他真的很喜歡地圖耶……」

    原說著,在室內尋找會長的身影。而其他委員告訴她「會長說完氣『想要三十六色的色鉛筆』之後就出去了」

    「可是呢,雖說是那種地圖,但我卻搞不懂。」

    一名委員交疊著雙臂,盯著一片空白的模造紙。

    「我又沒有像那樣在市區內玩耍。況且只要在虹原遊玩,馬上就會和不良少年有所牽扯。」

    「說得也是。而且去隔壁城鎮還比較多玩樂的地方呢。會說出除了不良少年以外,在市區內也玩得很快樂的人,大概只有中小學生或貧窮人吧。」

    「如果和剛交往的女朋友說要在市區內約會,就會馬上被甩喔。」

    委員們開始熱烈談論附近城鎮有哪裡好玩的話題。

    原跪在模造紙前,拿起滾在地上的黑色麥克筆。沒有邊走邊玩習慣的原不論市內或市外,都沒有遊樂場或人群眾集場所的知識。但是就算沒有個人知識和興趣,在身為風紀委員頻繁巡邏市區的原腦海中,存在著比市面販售的東西還要梢微詳細一點的地圖。在西口死巷裡的卡拉0K包廂搬走了,或開了分店,還是東口小巷裡上個月新開一家電玩中心之類的最新情報一樣不缺。

    原開始描繪地圖。面對拿著麥克筆手部輕快移動的原,其他委員拍手叫好,還發出「風紀委員的典範」或「風紀委員小姐」等稱讚的聲音。原覺得有些高興。

    我果然是風紀委員,風紀委員小姐。我會喜歡上那樣的人,只是我的錯覺,只是精神松懈。原一個人點點頭,擴大地圖的版面。地圖延伸到虹原市郊外,包括墓地、垃圾處理場及工業區等,已經擴展到好像不是遊樂的場所,但過於集中精神的原並沒有注意到。

    將工作交給原負責的委員們,回到閒聊狀態。

    「可是,製作地圖是打算做什麼?」

    「不是說是要尋找虹原最想出名的新不良集團?」

    「就算找到了,我們不會被尋仇吧?」

    「那麼,也把校內的不良少年一起帶去當保鑣吧?」

    「那要拜託誰?看來還是會被尋仇啦。」

    「算了啦,只要放著不管,會長就會自己去做的。」

    「啊,我想到校內的不良少年,」

    咬著零食的委員,聲音的音調微微改變。

    「不是有六班的一條京介嗎?」

    「啊,那個既是魔女又是不良少年,面無表情的傢伙啊。」

    原幻化成製作地圖機器的手,在這裡停了下來。

    「那傢伙雖然因為取締反校規,而被會長淒慘地追趕,但在這次的事件裡應該沒有紀錄吧?」

    「應該是吧。不論是對出名或別人,他都一副打從心底無所謂的表情。」

    「可不是嗎?不過,那傢伙國中時期有個女朋友喔。」

    委員們異口同聲地回以「咦——」的意外般反應。原手中的麥克筆滑落,和模造紙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你是從哪裡得到這種怪情報?」

    「因為我和他念同一所國中啊,虹原東中。」

    「逗這事情是東中七大奇跡之一嗎?」

    「才不是。的確不知道的人聽到會覺得不可思議,但我也有親眼看過啊。放學後他們經常走在一起喔……啊,剛好是在這附近。」

    委員這麼說,用手指著模造紙的一角。是在虹原川的堤防一帶。原無法從自己所畫的黑線上移開視線。

    「不會只是不良少年們在堤防決鬥?」

    「不是啦,也有許多在校舍裡面相互擁抱或親吻的謠傳。然而,她不是不良少女而足普通女孩。」

    「不……這並不普通吧?可以和那種有點怪異的傢伙平等交往,她是個比普通人心胸還寬大的人。」

    「真想看看她到底長得怎樣耶。她現在讀哪問高中?」

    「已經死了,在兩年前的車禍裡。」

    委員們又同聲「哇——」地做出狀似意外的反應。

    「是前往旅行目的地的巴士出事的關係。因為是同年級,所以我也出席葬禮了,一條京介不但沒哭,臉色也完全沒變耶。」

    「這樣感覺很不好耶。那個人要發生什麼事才會哭?」

    「聽說他是沒血沒淚的傢伙,還連淚腺都沒有。」

    「說到哭,前一陣子……」

    委員們的話題轉移到最近觀看的電影內容上。

    從原手中滑落的麥克筆在地面上滾動。當聽見委員在背後呼喊時,原感覺到自己正從準備室飛奔出去。

    地點是在西口附近的便利超商。從大馬路進入單向通行的狹窄道路前端,位於路燈稀少一角的店家燈火,正對周遭主張微小的自我。附近也有補習班吧,幾個走在一起的小學生,被招牌的白色亮光吸引進入店內。

    蹲在設立於超商旁邊的電線桿背面的京介和豐花,目送著小學生的背影,幾乎同時吐出嘆息。

    「犯人沒來耶……」

    從發牢騷的豐花脣邊,飄出微微的白色氣息。時間再過沒多久就是晚上七點了。只要把玲洗樹樹枝立在電線桿旁並排蹲下,就可以順利遮住來自店家或馬路上的視線。然後,從他們在這個地方監視起大約過了兩個小時。這段期間京介他們所看的東西,只有想逃離寒冷而加快腳步通行的路人人潮,和被略厚的雲層覆蓋的天色由灰變黑的過程。直到幾天前據說在五點到六點之間會出現的犯人,卻一直沒看見蹤影。

    「我想應該沒有看漏……又聽說和這張照片沒什麼改變……」

    豐花看著向飯冢借來的照片嘀咕著。就京介他們所看到的範圍,別說是和音無浩一相像的少年了,就連同年紀的人至今也都沒出現。周邊除了超商之外並沒有商店,住宅也以一人居住的出租套房或公寓居多。窗戶可以看見燈光的住家,只是屈指可數的程度。

    剛剛的小學生團體吵鬧地從自動門飛奔出來。大概是買到附有贈品的餅乾吧,他們互相看著自己的東西,往大馬路的方向跑去。

    他們所掉落的塑膠袋隨風飛舞,飄到豐花腳邊。豐花將袋子拿起來揉成一團,看似很不高興地塞進京介的手中。

    「該不會是因為飯冢同學停止追逐,所以犯人也不來這裡了吧?還是說,犯人和音無相像真的是飯冢同學的妄想,事實上犯人是長得完全不像的大叔?如果是大叔,剛剛的客人裡頭就有喔。可是我們沒有去確認。」

    「是啊。」

    「該怎麼辦……根據宇條,只剩下疑似在虹原銀行的提款機前提過錢,但不管幾次我都不認為他會出現在那裡……還是在這裡多努力一會兒吧。」

    豐花對京介這麼說,臉上卻又因為控訴著「這麼冷,我想回家了」而表情扭曲。她以速度快得出乎尋常的方式說話,或許是因為動動嘴多少可以增加熱能吧。對於想回家,京介也有同感。但一想到就算今天就此打道回府,明天也必須再採取同樣的行動,就覺得心情沉重。

    豐花摩擦著從短裙露出來的雙腿,煩躁地說:

    「沒有什麼可以在這種時候施展的法術嗎?」

    「要用火炎術驅趕寒冷?」

    「不是這個,找人就要用追蹤術。可是我不會施展那種高級法術,再加上沒有追逐對象的痕跡,就不能發動法術。話說回來,聽說不管是田徑社員或買東西回家的高中生遭到攻擊的地方,都沒有犯人的遺留物。」   

    豐花的肚子餓得咕嚕直叫。她從制服上撫摸腹部,悲慘地嘆了口氣。

    「肚子好餓喔。京介,你知道嗎?這家便利超商的豆沙包很好吃喔,但我因為每天放學

回家都跑去買點心麵包,所以已經沒錢羅。」

    「錢包被鎖在寄物櫃裡。」

    在被下令去買回來前,京介就先告知現狀。豐花懊悔似地咋舌,繼續摸著肚子。京介忍下小小的呵欠。就算手裡有錢包,反正也不會裝什麼大金額。

    豐花嘴裡嘟嘟囔囔地說了好一段時間,抬頭看著超商的招牌,突然歪著頭。

    「會出現在便利超商或銀行,是因為生活……犯人是有什麼理由才來現場嗎?」

    「你說的現場,是指傷害事件的?」

    點頭回答的豐花,聲音再度被肚子的聲音抹消。連剛從超商走出來的客人都好像聽得見,當客人發覺躲在電線桿後面的京介兩人,就心生疑竇地離去。連前來聞電線桿味道的野狗,也可疑地吠了一聲。客人每出入一次,豐花的肚子就像門鈴一樣發出聲音,每次京I則會被人用怪異的眼光看待。京介心想,在店內工作人員覺得奇怪前,該拿豐花的肚子怎麼辦?看來非得換個地方了。

    環抱起雙膝,將身體縮得更小的豐花說:

    「如果是住在這附近的人,車站的大樓離這裡很近,也可以想作是偶然經過而已。不過,田徑社員被襲擊的公園呢?聽說暫時取了一個虹原第五公園的名字,好像真的是個小公園,而且距離這裡也相當遠。」

    「不會是有事去那附近吧?」

    「但是,那附近只有田地。就算他企圖在沒有人煙的地方讓某人受傷,但那邊人煙也太人煙也太稀少了吧。在公園稍微簽名一點的地方只有某間學校……」

    說道這裡豐花在鼻頭皺起紋路,大口吸進一口氣。

    「那個學校是什麼學校?」

    「我想是某間國中。」

    「該不會是虹原南中吧?」

    「或許就是那樣。那又怎樣?」

    「南中……我記得是音無就讀的學校。」

    豐花小聲地回答。在倡導他人說的另一方面,卻又無法從幽靈說跳脫。因為情報太少而判斷模糊也是沒辦法的事,京介混雜嘆息反問道:

    「那又怎樣?」

    「怎麼樣,這樣當然……」

    正當豐花開口說話時,突然電線桿的另一側有人的氣息,京介兩人同時抬起頭。工作人員終於注意到了?雖然京介是這麼猜想的,但窺視他們的卻是一名穿著西裝的青年。

    「你們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帶著打從心底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青年詢問道。他是本家的家長遠峰。

    「因為聽見有趣的聲音,所以才跑來看看,原來是你們啊。在玩什麼遊戲?」

    「家長你才是,來做什麼啊?」

    豐花瞪大了眼睛,發出頓時大叫的聲音。雖然遠峰說「在這種地方」,但這點是彼此彼此吧。本家的大樓是在車站東口的方向,是位在從這裡徒步行走幾分鐘的地方,本家負責人獨自徘徊在這種馬路上是很奇怪的。  

    「我是在喘口氣。每天都是一堆會議,連想到外面來都沒辦法。」

    大概是肩膀也僵硬了,遠峰自己按摩著頸後說道:

    「但是,一在附近的便利超商站著看免錢書,就馬上被前來尋找的護衛隊發現,所以我才想跑遠一點到西口來。」

    「要是被護衛隊找到的話,該怎麼辦?」

    遠峰對豐花的話報以微笑,眼睛轉而看著京介。

    「前幾天把你叫來,真不好意思。」

    豐花交互看著京介和遠峰的表情,歪著頭思索:

    「前幾天?」

    京介回答「沒什麼」,慢慢地將目光從遠峰身上飄開。

    因為飯冢的委託、睡意和寒冷的關係,從腦海里脫離的事又被想起。就像體溫微微下降般,類似貧血的錯覺襲來。不管是氣溫、對話或監視,突然全都變得怎樣都無所謂。想起不想思考或痛苦的事,可能是因為思考放棄的關係,腦袋竟自行讓全身感覺變得遲鈍。是自我防衛還是逃避,自己也不太清楚,但那曾經是京介內心頻繁發生的反應。

    大概是察覺到這樣的京介模樣,或者是發覺到卻不在意,遠峰仍舊用開朗的語調說下去:

    「我這邊的事情告一段落,還會再找時間。到那時再聊聊吧。」

    京介沉默不語,豐花則代替他開口說:

    「聊什麼?」

    「嗯,對了,我從剛剛就很在意,豐花你還是老樣子,會發出讓人意想不到的聲音耶,是肚子餓了?」

    「沒錯。可是因為被組織減薪,所以沒有買豆沙包的錢。」

    「還真是過份的組織耶。那麼,我就請你吃吧。」

    「真的嗎?家長你太棒了。有種當負責人最佳人選的感覺。連罐裝的熱牛奶巧克力也一起請吧?」

    「可以啊,可以啊。這種程度就高興成這樣,高中生真可愛啊——」

    豐花從電線桿背面跳出來,和遠峰一起進入超商。在自動門要關上前,豐花對著京介說「我會連你的份一起買的」心情愉快地向他揮揮手。

    在京介手中,一個乾裂的聲音響起。他終於注意到塑膠袋一直握在他的手上。一站起來,凍僵的膝蓋關節就微微摩擦一下。內心和身體一點一滴地緩和下來。只嘆了一口氣,京介朝設置在自動門旁的垃圾桶邁開步伐。

    就在此時,可以聽見某處傳來人的爭吵聲,也可以聽見簡短、類似哀號的聲響。京介不自覺地尋找聲音的方向。在幾公尺前有個寫著「前方連接死巷,不可穿越」的牌子,看來是從那一帶傳來的。

    進入超商的豐花,應該不可能只買想買的東西就出來。她應該會仔細檢視餅乾糖果的新產品,又站著看免錢雜誌,花上奸一段時間。在稍微思考之後,京介拿起自己的玲洗樹樹枝,經過垃圾桶而不丟東西,朝死巷的方向前進。這也是因為一直坐著的關係,他想稍微走動一下。

    馬路剛彎過來的地方更加昏暗。似乎是接近鐵軌的關係,所以聽得見電車的聲音。在緩慢流動的空氣裡,混雜著某種燒焦的味道,奸像是香菸。沒多久在無路可走的前方,有塊周圍被兩層樓的舊式公寓包圍的狹窄空地。大概是墻壁很薄的關係,可以聽見從公寓的某處傳來接近嚇人的電視聲響。   

    剛才的慘叫,應該是電視的聲音吧。這麼認為的京介,發覺空地上有複數的人影。穿著私立高中制服的的男學生五人,和好像被他們包圍起來,一名穿著虹原高中水手制服的女學生。甩動編成三條的辮子,對著男學生尖聲呼喊的女學生,是風紀委員原友子。

    看起來好像正在爭執些什麼,還是裝作沒看見比較奸吧。當京介正在思考時,原已經發現他了。原一看見京介的臉,就用手指著他大喊「啊啊——」,男學生的目光集中過來。京介嘆了一口氣,這簡直像是前幾天超市的發展模式嘛。

    男學生互相使眼色,朝京介的方向走近。制服衣衫不整、染著頭髮的那五個人,就如同畫中的不良少年。其中兩人從兩側抓住原的手臂,拖著把她帶開。而原則不停地喊著「放開我」。

    雖然搞不清楚風紀委員的工作內容,但原現在似乎不是在和外校學生加深交流中。面對臉部漲紅的原,京介問道:

    「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

    「昨天你不是說過要選擇有人煙又明亮的道路行走?」

    原鼻孔微微地張開,發出歇斯底裡的聲音:

    「這點不用你來說,我每天都在實行。不過我今天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從學校跑出來,在街上胡亂徘徊的過程中,當察覺到時早已經意識不清地來到這種地方。我不覺得有什麼需要被一條同學警告的事。」

    「嗯……」

    在想著「既然如此就回去吧」的京介面前,男學生佇足阻擋。其中一人抬起下巴,以無禮的口吻說道:

    「你是這個女人的朋友?」

    「一條同學和我沒有任何關聯。」

    原搶在京介之前,十分自暴自棄地大聲回答。雖然京介想著既然如此就不要指著人大叫啊,但過去的事就算說了也無濟於事。

    「這個女人用超快的速度奔跑,撞到在這裡休息的我們。」

    抓住原右手的男學生,浮現出邪惡的笑容。

    「我們幾個都受傷了,所以跟她說要付慰問金,但她卻完全沒在聽耶。虹高的學生真過份啊。」

    「過份的是你們吧。」

    原往上瞪著男學生的臉大喊著。她的雙眼濕潤、鼻頭紅通通的。

    「撞到你們的確是我不對。可是我有鄭重道過歉,再說你們幾個不是沒有受什麼傷嗎?說謊可是當小偷的開端喔!」

    還可以聽見電視機的聲音。似乎是在看綜藝節目的樣子,傳出哄堂的笑聲。京介一直感到很煩悶,開口詢問在眼前的男學生:

    「那麼,你們要我怎麼做?」

    「代替那丫頭付我們慰問金吧。」

    男學生朝京介靠近一步。

    「還是說,你們兩個想感情融洽地一起送進醫院?說到虹高,不就是運動社團的傢伙前陣子被可疑分子攻擊嗎?警察或許也會認為你們的事,是同一個犯人乾的。」

    男學生用鞋底踩爛菸蒂,發出溫吞的聲音。光是聽這些話,就讓人感到疲倦。京介將忘記丟掉的塑膠袋放在腳邊。而電視機則一味地播放出開朗的聲音。

    當右邊的拳頭輕輕握緊時,京介腦海的一角產生一絲猶豫。接下來自己要打人吧。打人是無所謂,只是要是瘀青、流血,不管是多麼小的傷口,他們的傷都會治愈吧,還有自己也是。他思索著這些事。在打架之前思考這種事情,這還是第一次。在本家附屬醫院病房所見之事的影響,他自己也很清楚。

    當他猶豫的期間,男學生這邊卻先採取行動。在原鬼吼鬼叫的聲音下,京介陝復神智。就在緊鄰眼前處,對方的拳頭逼近。下一個瞬間,京介的視野就被某種黑黑的東西遮蔽。

    兩個堅硬的東西相互碰撞,可以聽見刺耳的聲音。發出慘叫的男學生,當場跌坐在地上。其他四人趕緊跑過去,從男學生的指尖流出鮮血。但京介的身上卻沒有任何異狀。

    京介盯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黑色影子。一名身穿大衣的高大少年就站在眼前。戴著和大衣同色系的手套,手持類似鐵管般的長形棒狀物。頂開男學生拳頭的,奸像就是那樣武器。

    對於少年的長相,京介有種見過的感覺。在記憶中搜索後,馬上就想起來了。那是在飯冢借放的照片裡看過奸幾次的面容。

    並不是相似這種等級,少年的長相和音無浩一極為酷似。

   

    豆沙包剛好賣完了。

    只要稍微花點時間,就可以蒸好給您。豐花坦率地接受收銀台店員的建議,讓遠峰先付了錢。等待的時問就在雜誌區站著看書來消磨時間。

    「讓京介在外面等,沒關係嗎?」

    遠峰在豐花的身邊翻開週刊雜誌說道。豐花伸手拿起年輕人導向的情報識—攀:

    「沒關係啦,反正都已經在外面待了兩小時。」  

    「可是,氣溫要比兩小時前下降許多耶。」

    「不過,也不是會凍死人的氣溫吧。再說,雖然要他等著,但又不是嬰兒或小狗,要是覺得冷,他自己就會進來店裡的。」

    「話是這麼說啦,但剛看到在電線桿後面縮成一團的你們,我還以為是哪裡的棄嬰或棄狗呢。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只是監視一下啦,話說回來……」

    豐花出神地看著雜誌封面特集「秋季的味覺甜點」的頁面上說道:

    「剛剛家長你跟京介說的『事情』是什麼?」

    「啊,那個呀,就是無效治愈體質的事」

    豐花從高級慄子蛋糕的照片移開目光,看著遠峰。而遠峰只瀏覽週刊雜誌的目次頁,就換拿另外一本。

    豐花在開口之前咽了一口氣,因為慄子蛋糕而湧出的口水已經乾掉了。

    「是什麼嚴肅的話題?」

    「沒這回事啦。」

    「可是……」

    「不是會讓你露出這種表情的事啦。」

    被遠峰嘲笑一番後,豐花看著自己從店家窗戶玻璃上映照出來的臉。兩道眉呈現八字形,嘴脣變成?字形。  

    無效治愈體質並不是放著不管就會惡化的疾病。只要每天注意,不要受到必須接受高度治愈法術的場勢,階段數九不會有所進展。聽說還是可以毫無問題,過著普通生活及平凡的人生。

    但是。

    豐花一直緊盯著發出燦爛光芒的慄子蛋糕照片。但是,每當在術者的勤務中,或被卷進豐花攬下的問題時,京介就會受傷,雖然他並不是因為運動神經遲鈍的關係。是引來受傷的命運嗎?真是麻煩的傢伙。豐花鼓起臉頰,馬上又消下去。她想起放學後,自己沒注意到車道上的摩托車而跨出步伐時,無意間被京介阻擋的事。

    「……或許也是因為我的關係。」   

    沒打算開口說話,豐花似乎是在喃喃自語。當遠峰詢問「你說什麼」時,豐花則裝作沒聽到。

    必須挺身保護妹妹,京介不可能經常思考這麼了不起的事。在一起出生後到現在的六年間,應該是無意間做出的行動模式吧。豐花這方面也在不知不覺間認為雙胞胎哥哥順從自己是埋所當然的。在緊急情況時拿來當擋箭牌,是想都沒想地脫口而出。

    要是擋箭牌壞掉的話就傷腦筋了。豐花對著慄子蛋糕頻頻點頭。雖然不可能辭去術者的工作,但為了委託費接受麻煩事的行為,這回就是最後一次吧。就讓京介盡可能過著平穩的日子。不過家事就讓他做吧,全都讓他做。豐花將積壓在內心裡的氣息一口呼出。

    翻動雜誌,下一頁就是圍巾特集。在「今年流行手織」的慣用語下,刊登讓人實在無法想像是手織的圍巾。豐花的腦海里浮現出自己編織的作品,網眼的大小不規則,無法編好部份就像到處都破洞的樣子。

    想著這樣或許會很透氣,但她馬上就察覺圍巾透氣好有什麼用?自己到底在做什麼,豐花變得越來越不明白。

    「咦,豐花你會編織?」

    從旁邊看著豐花的雜誌,遠峰說道:

    「真了不起耶,我完全搞不清楚光靠毛線和鉤針,要如何做成衣物?」

    豐花用力地點頭回答「我也是」。

    「雖然我也不清楚,但卻是生死的問題,關係到能不能度過冬天喔。」

    「好像很嚴重耶。」

    遠峰闔上週刊雜誌並放回架上。

    「要是能度過冬天就好了。」

    「絕對可以度過的!」

    豐花也將雜誌放回原位,用力哼出鼻息。

    「然後在明年春天提高酬勞,每天笑著過日子。」

    「唉,如果是豐花一定沒問題啦。但是……」

    「但是什麼?」

    「京介該怎麼辦?」

    收銀台那邊,店員重複「等侯豆沙包的客人」的呼喊聲,聽得十分清楚。當豐花打算反問時,遠峰已經開始朝收銀台方向走去。

    也買了罐裝的熱飲,豐花和遠峰離開了超商。在剛走出自動門時,冰冷的風吹拂在額頭上,豐花的臉揪成一團。不光是氣溫下降而已,連風勢也增強了。

    抬頭看著天空,雲層似乎被吹故,可以確認奸幾顆星星。那些是奸像很冷的秋天星座。雖然靠豆沙包和熱飲補充體力,但監視工作還得再做一個小時,豐花心裡這麼決定。

    「那麼,我也差不多該回本家了。」

    將罐裝咖啡裝進西裝的口袋,遠峰朝馬路邁開步伐。

    「你們兩個趁還沒感冒之前告一段落比較奸喔。」

    「我知道啦。謝謝你請這麼多東西。這份恩情我們會在工作上償還的。」

    當豐花在現場原地踏步時,遠峰「咦?」的一聲停下了腳步。

    「京介已經回家了?」

    「咦?」

    看著電線桿的方向,豐花也發出帶有疑問符號的聲音。京介的身影並不在那裡。電線桿上只有一根用布包裹的玲洗樹樹枝,像被拿剩地直立著。那是豐花的東西。

    「搞什麼嘛……我都說要連京介的份一起買了。」

    就在豐花嘟起嘴時,從道路的前端一個白色物體被風吹落到腳邊,是塑膠袋。

    豐花用手壓住被風吹散的頭髮。而塑膠袋是從死巷那頭吹來的。


    「你在做什麼?」

    男學生壓著受傷的拳頭髮出怒吼。可以聽見來自公寓方向的電視機聲音,傳來一味悠哉的笑聲。是打算反抗嗎?男學生再一次說出同樣的台詞。

    還有吼叫的力氣,手上的傷大概不是骨折,頂多只是跌打損傷。想著這些事情的京介立刻停止漫長的思考。面對想要站起來的男學生,少年無言地揮下武器。

    再一次,響起了硬度很高的聲音。鮮血飛散,男學生發出慘叫。那是不遜於原所發出尖叫的神經質聲響。男學生按住被打中的肩膀,當場倒了下來。

    剩下的四人異口同聲地發出怒吼,朝少年飛撲過去。少年揮動武器四次,四人就全都倒在地上。就在短短幾秒間,京介根本沒有阻止的餘地。原也帶著啞口無言的表情呆若木雞。

    俯視壓著腹部或腿部發出呻吟的男學生們,少年微微咂舌。抬起頭來的少年,將目光。停留在原的身上。重新握奸鐵管,少年接近原身邊。

    「啊!」

    原瞪大了雙眼,臉頰和嘴脣劇烈地顫抖。

    「那…那個……不可以,不可以使用暴力,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哪間學校的學生,但不管是哪間學校暴力是萬國通用地……」  

    原的嘴巴雖然頻繁地開合,但兩條腿卻只是發抖,沒有辦法從那個地方逃開。而少年也不把原的演說放在心上,筆直地靠過去。京介伸手,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肘。透過大衣厚厚的布料,傳來手臂的觸感。那是一隻削瘦的手臂。

    少年看著京介。對於幾秒鐘之前還進行「暴力」的人,不管是表情還是呼吸都已經變得十分平靜。只是看不見凶惡的臉色,卻浮現出讓眼睛或臉頰疼痛般的緊張感。

    「你……」

    和對方說話,京介卻突然對要講什麼話而迷惘。你是傷害事件的犯人嗎?這樣問行嗎?在便利超商前監視了兩小時卻完全沒想到,要是找到對方該說些什麼。因此,講出來的話是連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質問。

    「你是音無浩一?」

    少年的表情急速地變動。在微暗的另一邊,眼眸之中搖曳著近乎憎惡的光芒。少年揮開京介的手,手套下的鐵管發出吱吱聲響。透過空氣,傳來隱含對方怒氣的情感。

    盯著京介看了好一會兒後,少年說道:

    「沒看過的生面孔……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那個名字?」

    語尾顫抖著,是因為壓抑住強烈的情感吧。只要繼續對話下去,可以預見會更加刺激對方的怒氣。但是因為找不到可以選擇的言詞,所以京介回看少年的眼睛說道:

    「我受人之託,說想見你一面。」   

    「誰?」

    少年壓低聲音發出怒吼:

    「是誰拜託你這種事?」

    「虹原高中的飯冢。」

    京介回答。

    「你認識吧,在這星期當中,你應該見過她好幾次。」

    少年的臉部表情變得很嚴肅。但卻與京介所預測的相反,並不是怒火高漲的表情。在眉宇間所刻劃的黑影,看起來就像表現出接近痛苦的心情。

    「我不認識什麼飯冢!」

    少年吶喊著。

    「我不知道誰是飯冢!」   

    他邊亂叫邊揮舞鐵管。銀色的軌跡在黑暗中發出銳利的光芒。如果不挺身應戰,自己也會遭殃。這回沒有猶豫的餘地。

    在武器刺到自己這邊之前,京介踹了少年的腹部一腳。雖然對方的身體很輕易地就莊後傾倒,但京介還是在無意間控制了力道。少年馬上恢復站姿,將鐵管刺出。就在打算迴避之時,因為原大喊「不可以」並往自己這邊跑來,京介就被她的舉動吸引注意。

    武器的尖端擦過側腹部。光是這樣,就遭到所有內臟發出悲鳴般疼痛的襲擊。在扭曲的視野前端,京介看見了對方的武器。只是一根比手腕還要細,細長類似金屬的棍子,他不認為內部有施加特殊機關。忍住疼痛動作停下來的京介,膝蓋就是被鐵管從側面打中。明明不是很大的力道,但卻穿過骨頭痛達神經。原又僵直著身體,大呼小叫。而電視機的聲音,這回傳來了歡呼聲。

    京介使用玲洗樹樹枝將刺向胸口的第三擊擋掉。解開包裹道具的布套,露出法杖。看到它的少年,動作不知為何變得遲鈍。京介揮動玲洗樹樹枝,想將鐵管從少年的手中打落。火光四散。靠著木製法杖,看起來應是金屬武器斷成了兩截。

    少年發出激昂的聲音。用只剩下一半長度的武器攻擊京介的頭部。想要閃躲卻被擊中肩膀,京介的姿勢一下子瓦解,玲洗樹樹枝也掉落到地面。

    衣領被抓住,京介被壓製在地面。少年一隻手仍抓著京介,用另一隻手舉起斷掉的鐵

管。京介想要鬆開對方的手臂,但少年卻用蠻力繼續壓著京介。那是一股和他削瘦的手臂不相稱的力量。

    「關於我的事,你了解到什麼程度?」

    少年將武器伸向京介的鼻尖,快速地說道:

    「你是聽誰說的?在哪裡得知的?受飯冢委託的事是騙人的吧?」

    「我沒有騙你。」

    對看起來開始焦急的少年模樣感到疑惑,京介回答道:

    「因為有個和音無浩一酷似的人出現,自己已經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所以才拜託身為第三者的我們,希望能進行調查。」

    「我……」

    少年用從喉頭硬擠出來的聲音說出:

    「我不是音無浩一。」

    鐵管逼近京介眼前。京介在可以移動的範圍扭動身體,避開了攻擊。金屬和地面碰撞,響起不愉快的聲音。

    「我不是音無浩一,不是音無浩一,我不是音無浩一!」

    少年持續吐出這句話,還揮動變短的鐵管奸幾次,但卻毫無目標,少年甚至還打中自己壓製京介的那隻手。即使如此,少年還是沒打算停止攻擊。

    這傢伙是怎麼了?京介咬緊牙關繼續和對方對抗並思索著。突然出現,進行攻擊。雖然有傷害事件犯人的樣子,但卻完全看不出理由。就像和原種下因緣的男學生,恐嚇或解悶的暴力行為似乎不是目的。話雖如此,但也不可能是為了幫助被男學生糾纏的京介他們而現身。他覺得偶然問對看到的人感到生氣,這種無理的表現才是最接近的。

    京介的側頭部被鐵管的前端擦過。意識飄走,一瞬間視野變得漆黑一片。但可以聽見原的慘叫和某人的笑聲。  

    腦袋麻痺,意識落人黑暗之中。我不是音無浩一。在京介頭蓋骨內側,各種聲響和聲音形成一股漩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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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4 06:41 PM 編輯

第三章

揭幕的寒風

    根據位於本家內的萬物分析室所提出的調查結果,武器的原形並不清楚。

    雖然硬度近似金屬,但據說材質和金屬完全不一樣。就算將其分子結構和自然界的所有物質相比較,也找不到相同的東西。因此成份不明。附帶一提,據說連靠追蹤術尋找特定的擁有者都沒辦法。

    「該不會萬物分析室空有設施名稱,卻不會分析吧。」

    豐花用手指戳弄放在桌上的鐵管殘骸,鼓起臉頰。

    「不管再怎麼用法術分析,反正都是人類做出來的東西嘛。」

    遠峰坐在豐花旁邊,打開罐裝咖啡的蓋子說著。這裡是本家的第十三小會議室。在只有一張大桌子和十張椅子的室內,有豐花和遠峰兩人。雖然豐花在事前問過家長的工作沒問題嗎,但遠峰卻說『這邊有趣多了』而不打算出去。

    暍下一口咖啡,遠峰吐出緩慢的氣息。

    「有做不到的情況,有時也會出現這種結果。」

    「可是啊……」

    溜導化你的頭銜雖然公認是高中生,但也有比小學生還要孩子氣的時候。就像常常會想不起來七的乘法。」

    「有是有啦,但這兩者是不一樣的問題。」

    「哎呀,你別那麼緊張啦。如果肚子餓,要不要吃剛剛的豆沙包?」

    豐花低聲碎念。她會變得神經質,理由不光只是肚子餓。而是因為一小時前,在豐花悠哉地站著看雜誌的期間發生了事件,讓她對此感到不甘心。

    為了尋找從便利超商前面消失的京介,豐花和遠峰前往附近的空地,就在那裡發現了被可疑分子攻擊的京介。陷入混亂的豐花,雖然在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況下,對可疑人士施放法術,卻讓對方逃掉了。那個現場只留下折斷的武器殘骸。

    遠峰將本家的職員叫來現場,頭部似乎被擊中的京介也被送到醫務室。雖然意識到現在都還沒恢復,但根據值班的醫生所言只是腦震盪,沒有明顯的外傷,也沒有異常。在聽到這些診斷之前,豐花一直無法冷靜下來。

    豐花盯著桌上的鐵管。這應該是原本長度的一半左右。萬物分析室的調查結果上記載現在的長度是5.3公分、重0.2公克。但這種紀錄無關緊要,豐花想知道這武器的擁有者到底是誰?

    豐花想起了朝夜路逃走的可疑分子長相。和照片上所看到的音無浩一真的非常很似。雖然豐花很想當場去追可疑分子,但卻又不可能放著倒地的京介不管。

    「你們兩個監視尋找的,就是那個傷害事件的犯人嗎……」

    將咖啡的罐子放在桌上,遠峰說道:

    「那個事件連本家都舉手投降。到底是誰做的,不管再怎麼調查,好像都找不出任何痕跡。」

    「現在已經沒再調查了?」   

    「是啊,因為矯正術者的職務在於淨化閉塞和防止再發生。只要犯人沒有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重複犯行,可以說是沒有問題……」

    「你說找不出任何痕跡,是什麼意思?」

    豐花用手指彈著鐵管。

    「現場沒有痕跡,掉落的武器又不能分析,連追蹤術都沒有效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是以我們光流脈使者的力量而言,都是未知世界的人。」

    面對以爽快的語調回答的遠峰,豐花率直地皺起眉頭。

    「未知世界的人……真的是幽靈、宇宙人之類嗎?」

    「當然這種事情我也不清楚啦,但除此之外,我們無法認識的事物還有很多喔。」

    豐花狀似不安的表情似乎相當有趣,回以苦笑的遠峰繼續說:

    「布滿大地的特殊力量,那就是光流脈。但因為不可能存在於世界上的所有陸地,所以在範圍外所發生的事情就完全不知道。而且,光流脈的根本是存在於太古的精靈,光儀大神的碎片,因此對擁有比侍奉光儀大神的巫女還要高階力量的存在體,力量是打從一開始就比不上的。明白了嗎?」

   「這種程度我還明白啦。」

   「換句話說,就算和我們兩個一樣是普通人類,真要說來,即使是住在隔壁的普通虹原市民,要是那個人擁有比光流脈使者還要強大的能力,是無法輕易得知的。但如果是像同樣等級的拜咒能力者或具幻屋等,過去曾和術者接觸過的人,那多少還是知道的。不能分析,簡單的說就是沒有資料。

   「那麼音無他……」

  開口說話的豐花,看了鐵管一眼後吞咽一口氣。

   「那個犯人是有什麼特殊能力的人嗎?」  

    這個沒經過調查是說不準的。因為我也只是瞄到逃走的犯人一眼,並沒有那麼確信…」

    遠峰用拿起來的罐裝咖啡底部,輕輕敲打武器的側面。響起金屬清脆的聲音。

    「拜咒能力者…不是那種感覺。雖然不可能會有外表的特徵,但所謂的能力者是感覺得到的。」

    「看起來也不是幽靈。」

    「從剛剛開始你就異常執著於幽靈,是怎麼了?」

    當遠峰看著豐花時,房間的門板被敲了兩聲,也幾乎在同時被打開了。一名穿著灰色西裝,身高約兩公尺左右的大漢現身,那是副家長石田。

    「不好意思。」

    石田以來自地底回音般的聲音說話,且目光銳利,不有何意圖地注視著豐花。對於這名中年男子,豐花有許多痛苦的回憶。但因為認為逃到桌子底下去很丟臉,所以她非常克制地回瞪石田。石田沒有特別膽怯的樣子,將視線從豐花栘到遠峰身上。

    「家長,下個會議要開始了。我認為您要是老跟下等人玩,會招致上層的反感。」

    「我現在就過去……另外豐花,你想怎麼做?」

    從椅子上站起來,遠峰低頭看著豐花和鐵管。

    「這個奇怪武器的主人,就由我這邊來調查吧。」

    「由你那邊?不可能由你親自動手吧。」

    豐花伸手去拿鐵管。手指如凍僵般的冰冷,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家長指揮部屬時都非常花時間和金錢,還是算了。我自己來調查,我想早點找出結果。雖然這不是身為術者的工作,但卻是同學委託的事……」  

    豐花輕輕揮動鐵管,試著敲打桌子,但卻只發出堅硬的聲音。

    「好吧。」遠峰點頭同意。   

    「可是,如果發生什麼事,不要毫無準備就行動,記得要聯絡我。花費時間和金錢,是因為有組織的行動會比較安全確實。還有就算是同學的委託,但解決之後也要向我報告哦。」

    「說要報告,反正也不會有酬勞吧,因為這不是工作。」

    豐花對著桌子埋怨似地說著。遠峰露出苦笑,從豐花手中拿走武器。

    「到那時候,就請你吃披薩包吧。這東西先放在分析室那邊囉。石田,拜託你了。」

    從遠峰手中接下武器的石田,在眉宇問刻劃出深刻的紋路。對於不能分析的物質,石田露出非常不愉快的表情,豐花心想這個凶惡的男人和那個庸俗的凶器或許還滿相配的。如果就這樣走出外面,肯定會受到警方臨檢吧。

    「另外,在醫務室裡的那個高中女生呢?」

    石田眉間的陰影更加濃厚,交相比對遠峰和豐花的臉說道:

    「讓一般人進入本家內,不會造成問題嗎?」

    豐花心想,石田的疑問很正確。所謂醫務室裡的高中女生,指的是風紀委員原。不知為何待在事件現場的原,緊貼著失去意識的京介須臾不離。對於這樣的原,遠峰抱持著「真可憐啊」的感想,而准許她進入本家。為了原一人,結界術甚至還一度解除。不過雖然現場也有其他受傷的外校男學生,但遠峰卻要傳喚而來的本家職員施展治愈術及記憶操作,他們就這樣被放置在梢遠的地方。

    「沒什麼關係啦。」

    遠峰用手指搔著一邊耳朵,帶著從容的表情回答:

    「在離開本家之前,會將在這裡的記憶全都消除。豐花,那個綁三道發辮、裙子很長又穿三折短襪的女生,不會是京介新的女朋友吧?」

    「才不是啦。」

    馬上回答的豐花,突然感覺不對勁而抬頭看著遠峰。遠峰剛剛說了「新的女朋友」,就像知道京介以前有過其他交往對象的口吻。

    「雖然靠光流脈的力量,也會有不知道的事。但在這個組織裡,術者的過去全都會透露給負責人知道喔。」   

    總覺得那是種充滿自嘲的笑容。



    這裡到底是哪裡?已經多方面想了大約一千次的謎團現在又再感受一次,原友子抬頭看著天花板。是到處都在販售的日光燈,沒有花紋的樸素壁紙。墻壁的顏色該說是比褐色淺一點,還是茶色混合了黃色,總之就是那種顏色。

    擔任風紀委員的原,知道要如何才會形成這樣的顏色。那是長時間受到香菸煙霧的熏冶,連白色的墻壁都被染成這種顏色。也就是說,這個房間有吸菸者經常出入,記得把原帶來這裡的西裝青年,不是說過這裡是醫務室嗎?重新再環視室內,收藏像是藥罐的架子、準備好的床鋪,還排列著其他用途不明的器具。在人口的地方,有類似勤務表的白板,是和醫務室或保健室的名稱相符合的裝潢。除了墻壁的顏色以外。

    在坐著的圓椅上,原的視線從天花板開始移動。墻壁上掛著時鐘,馬上就要晚上八點了。因為委員會的工作,原經常很晚回家。就算不聯絡,家人也不會擔心吧。但是即使家裡的人不擔心,但原自己卻很不安。這裡到底是哪裡?抱持著超過一千遍的疑問,原在膝蓋上握緊拳頭。

    偶然跑來空地的,是一條豐花和似乎是她朋友的西裝青年。為了倒地的京介,原明明拜託他們希望能叫一輛救護車,但青年所叫來的卻是坐著普通轎車,上班族模樣的一群人。被豐花和青年帶領著,原就踏進某個類似大樓的地方。感覺是在虹原車站的東口附近,原因為一時處於焦急狀態,所以並沒有看清楚四周。一條同學要是死了該怎麼辦?她的腦漿裡只產生出這句話和不安的組合。

    起初,原以為這裡是邪惡的秘密結社,害怕一條同學就這樣沒接受急救,還有自己會因為封口而被殺。雖然沒有根據,但她卻如此確信。但是待在這問醫務室的,是穿著白衣像是普通醫生的人。像是醫生的人對京介做了類似醫生的處置,並用確實是醫生的口氣向原告知「是輕微的腦震盪」。

    墻上時鐘的秒針繞了一圈,顯示是八點整。室內的暖氣開始強烈發揮效用。是年代久遠的東西了?她對遲鈍的運作聲響有些在意。原將滲出汗水的手心悄悄擦在穿著制服的膝蓋上。現在待在這個房間裡的只有原和一條京介兩人。那個像是醫生的人不久之前才離開位子。

    將手一直放在膝蓋上,原看著眼前的病床。在床上的一條京介額頭上放著用水濡濕的毛巾,雙眼緊閉。因為只是腦震盪而失去意識,所以待會應該會清醒過來吧。一條豐花和青年有什麼話要說,因此在對原留下「你別離開房間」的話後,就到別的房間去了。而原就照其所言,一直坐在椅子上望著病床。

    在這一個小時裡,原總算找回平靜。雖然被命令不可以離開房間,但她還有餘力察覺到那並不是說不準動的意思。在環視室內期間,她突然對地點湧現興趣。沒多久原就從椅子上站起來。

    「是某個地方的公司嗎……好像不是邪惡的秘密結社……」

    原自言自語,想走向窗戶那邊,但雙腳卻不想從床邊離開。

    當場直挺挺地站著,原俯視著病床,那是眼皮緊閉著,完全沒抽動一下的一條京介。在觀看的過程中,她有種好像看過的感覺。原發覺是照片。在文化祭的時候,從在—校內販售偷拍照片的學生手中拿到的照片裡,也有一條京介在屋頂睡午覺的樣子。而那張照片現在正夾在原的學生手冊裡。

    原吐出鬱悶的氣息。明明一直看著,明明一直想著,卻什麼都不知道。關於一條京介,原所知道的是名字、畢業的國中,和紀錄在名冊裡的地址和電話。還有心擁有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除了雙胞胎妹妹以外,她也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員。不但不知道生日,就連他進入第二學期後戒菸的理由,她也不清楚。

    但是,這個人一定對其他人沒興趣,只有這點是她知道的。她的心裡也打算如此認知。因此,就算天地顛倒過來,他也不可能會喜歡上原,她也相信他也不會喜歡包括原以外的某個人。

    「那傢伙在國中時,有個女朋友喔。」在原耳中深處,熱烈談論謠傳的委員所說的話甦醒了。原搖搖頭甩開幻聽。在甩頭時身體也順便牽動,原的膝蓋因而撞到床鋪的邊緣,讓放在一條京介額頭上的毛巾微微晃動。

    毛巾看起來好像已經乾了,還是換一下比較好。有意識地發出事務性的聲音,原伸手去拿毛巾。應該是暖氣太有效果了,毛巾的水分完全消失。原在此時才發覺自己的喉嚨也十分乾渴。   

    尖觸碰到一條京介的皮膚,產生出毫無理由的罪惡感。

    雖然她慌張地想把手栘開,但手卻不聽從她所說的話。毛巾直接掉落到地上。原就這樣用單手觸摸一條京介的臉頰。好冰冷的皮膚。想著就像死人一樣,原對自己的思想感到毛骨悚然。

    思想依法聯繫。死人。國中時期和一條京介交往的人,因為車禍而死了。聽到這件事的瞬間,原有種難以形容的心情。她非常坦率地認為太可憐了,不管是當事人,還是被遺留下了的一方。但是在另一方面,自己卻也在心底感到些許安心。對於自己也有這樣的一面,原還是頭一次知道。她心想這還真是討厭的一面。

   還有在校舍裡相擁或親吻等許多傳言。原又想起委員的謠傳。原在國中奇跡也擔任風紀委員,如果在自己的學校看見那種學生,絕對會受不了單純異性交往的處分。不過是任何人說什麼,都絕對徹底執行。

    自己一個人在氣些什麼?原放空自己。明明是已經過去的事,是發生在自己的手接觸不到的地方。

    過去的事。每次,那個人已經不存在,已經無法見到一條同學了。原的另外一隻手伸向一條京介的臉龐。我今天和他在路上相遇、說話、他還幫助我,還有現在這樣碰他。這是哪個人無法再做到的事,因為我還活著。

    原松了一口氣,那是無意識間露出的微笑。我怎麼會想這種事?原思考著想這事情是不好額,嫌惡感吞噬污染原自身的思緒。面對像水上飛機般湧起的情緒,怎麼也停止不了。  

    如喉嚨痛般的乾渴。好熱。她知道自己的臉正紅得發燙。腦袋一片空白,腦筋麻痺。即使如此,她的手還是任意移動,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到底想做什麼,原完全無法掌握。原的手指觸摸一條京介的眼皮,滑過鼻梁,碰到嘴脣的地方停了下來。

    空白的腦袋仍放在脖子上面,原壓在一條京介的上面,將嘴脣靠近。不可以做這種事,就算做了這種事也無濟於事。明明很清楚,卻停不下來。

    可以聽見背後傳來細小的聲音。受到驚嚇的原彈跳似地從病床退開。反覆數十次紊亂的呼吸,原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如果背後站著那個死去的女孩,我一定會哭著道歉吧。但是仔細想想,我又不知道一條京介戀人的長相,也沒辦法去確認。

    靠近入口處的並不是死人,而是那個西裝青年。青年緩緩交疊雙臂,以在動物園柵欄眺望的眼神看向原。因為青年的表情太過沉穩,他到底何時站在那裡的,原根本猜不透。

    或許他沒看到,一定沒看到。原擦拭額頭的汗水,先對青年打招呼道「晚安」。青年也做出「晚安」的回應。

    青年鬆開交疊的手臂,歪著頭露出淺笑。

   「可以結束了嗎?」

   「可……」

    還是被看到了。原搖著通紅的臉,十分慌張地說道:  

   「剛剛我完全沒有奇怪的意思,完全沒有打算要做這種寡廉鮮恥的事。

   「其實你想怎麼樣都沒關係,反正你都會忘記。」

    青年慢慢走近原的方向,手上拿著像是長木杖的東西。好像在哪裡見過,那是違反校規的魔法杖。想起來的原,不由得發出「啊」的一聲。

    在原的身邊青年停下腳步,視線看著到現在都還沒醒來的一條京介。

    「我是想在他清醒之前讓你待在他身邊的,但根據他妹妹的說法,他下床氣很重。」

    青年用法杖敲擊自己的肩膀,轉向面對原。

    「也不知道他何時才會醒,因為已經很晚了,你還是回家去比較好。」

    「我沒關係的。」

    原雙手緊抓著裙子的布料,不自覺用強硬的口氣說道:

    「我是清廉正直的風紀委員。沒對一條同學再度指導在夜路上要再三注意,我是不會回去的!」

    說著支離破碎的話,連自己都搞不清楚。造成在夜路上來回奔跑事件的契撥,就是原自己。然而身為清廉正直的風紀委員,剛剛卻想做不像話的事。在感到羞恥而低下頭的原身邊,青年露出短暫的笑容。直到剛剛為止支配原全身不受控制的情感,已經消失了。對於那個不可能完全消失的證據,在腦海的角落或身體深處不愉快的感覺沒有徹底消失,心情也變差了。

    青年的手觸碰原的頭。突然之間,原發出「呀」的微小驚呼。對於原的聲音,青年輕輕地說聲「抱歉」。

    「再讓你繼續待著會有點麻煩。因為我所施展的記憶消除術,是有追溯時間的上限。」

    「咦·」

    「就算消除在這裡的記憶,但似乎不能消除你的思念。你好像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他。」

    「那個……」

    「我想一起消除掉,對你而言會比較輕鬆。因為你的思念一定不會實現。」

    青年在說些什麼,原一點都無法理解。一聽到最後一句話時,胸口的正中間一帶仿佛有東西刺進去。雖然不清楚原因,但卻感到非常悲傷。

    她想看看一條京介的臉。但是頭部卻被壓製而無法動彈。

    「請問……」

    忍住不知為何想哭的感覺,原抬頭看著青年。

    「可不可以移開你的手?」

    青年沒有回答。只是溫和地露出微笑,並默默地用法杖抵住原的額頭。



    「風紀指導特別擴大,不可陷入迷宮篇」。綁著寫有這些文字的帶子,一群虹原高中風紀委員在夜間的街道行進。身上所帶的東西有貼著紅色玻璃紙,可以看作是巡邏車警示燈的手電筒,和紀錄在大張模造紙上的地圖。

    受到寒冷的風和行人冰冷的視線,帶子和地圖在黑暗中搖晃。走在低頭行走的委員前頭的風紀委員會長長谷常彥回過頭來。只有長谷的眼鏡閃耀出比路燈還要強烈的光輝。

    「各位在畏縮些什麼?不把背脊挺直、把頭抬起來,就找不到虹原最想出名的新不良團體喔!」   

    長谷這麼說著,不斷揮舞手電筒。和委員隊伍保持距離行走,像是家庭主婦的兩人組露出嫌棄的表情互相耳語。她們確實說出像「虹高學生真低級耶」、「因為今年馬拉松大賽中止,才松了一口氣」的話。委員們一起垂下雙肩,每個人都確信虹原最想出名的人絕對是長谷會長。

    大概是寒冷的關係,平常年輕人群聚的廣場和小路,不太有人影。夏天時候到很晚還想在外頭喧鬧的虹原市民在秋天以後也變成在屋內消磨時間。依舊排成一列行進,長谷試著想進去卡拉0K,但卻因為行跡可疑而被店員趕出來。除此之外,當走在路上時被其他學校的男學生五人組撞到肩膀,也發生被勒索慰問金的爭執情況。

    正當一行人要通過狹窄的小巷時,從巷子裡走出的人影撞到了長谷。人影雖然踩著不穩的步伐,但卻很有力。長谷當場摔到一旁,掉到地面的手電筒滾來滾去。透過玻璃紙的紅色光芒,在黑暗的小巷中數度明滅。

    雖然沒有任何一個委員想幫助倒地的長谷站起來,但一看見從巷子裡跑出來的人影,其中一人開口說道:  

    「那不是原嗎?你現在要去哪裡?」

    「咦……」

    只顧著低頭行走的人影停下腳步。及膝的裙擺晃動。穿著水手制服的那名女學生是一年級的原。

    原浮現出茫然的表情,慢慢地眨動眼睛,環顧著委員們的臉。

    「各位……你們在做什麼?」   

    「當然是風紀指導特別擴大啊。」

    從地上爬起來的長谷大聲說道:

    「原啊,聽到放學後你突然衝出學校的事,我很擔心,但我不知道你是單獨來進行巡邏啊,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  

    繼續眨眼睛,帶著剛起床表情的原看著長谷。長谷用力點點頭,從制服口袋取出一條新的帶子。

    「沒錯,能在這裡會合不是正好嗎?來吧,綁上這條帶子,你也來防止進入事件的迷宮吧。」

    原將收下來的帶子,以緩慢的動作綁在身上。長谷稱讚原「很適合喔」,並用手指著夜空。

    「走吧,原。找出真正的犯人,取回虹高生的名譽及平穩!這不就是在實現我們風紀委員的崇高理想?」

    「……理想……」

從再度眨眼的原眼中,落下斗大的淚珠。長谷吃驚地發出尖叫,聽到那聲尖叫的委員們更是嚇得鬼吼鬼叫。只在那一瞬間,風紀委員一行人就是虹原市內最引入注目的。

    「對…對不起。」

 原用帶子擦拭臉頰,對於自己的眼淚低下頭。

 「雖然連我自己都還完全搞不清楚理由,但真的非常難過。這到底是怎回事……」

  

  *

  

  虹原莊的房東將矮梯子從管理人室拖到外圍走廊時,對室外的寒冷嘀咕了一句「真討厭啊」。

  房東在冬天日落以後是抱持不從屋子出來和不工作的方針。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八點。虹原莊的上頭天空布滿完美的夜空。在這個時間更換走廊的電燈和房東的策略相反,但卻沒有辦法。就算是幾乎空房的老舊公寓,虹原莊現在也還是招募入住者的出租公寓。

  當踩上矮梯,身高不高的房東辛苦地更換電燈泡時,聽見從二樓傳來的關門聲和腳步聲。沒多久住戶就從樓梯走下來。穿上全白的大衣,戴上同色系的手套等完全冬季的武裝。手裡拿著用布套收藏的長形棒狀物。是三號房的住戶,房東每次在走廊或公寓附近的馬路上見面時,住戶總是做同樣的打扮。

  包括服裝等外表,房東對住戶的生活態度是抱持不關心的方針。只要訂租約時的文件完備,每月準時繳納房租就可以了。如果嘮嘮叨叨說些瑣碎的事,反而會讓入住者跑掉。房東上個月就對組樂團,有華麗外表的住戶做出「我不贊同這種打扮」的警告而趕走他。

  不過,這個三號房住戶才剛搬來幾天而已。如果在下個月的房租繳交日發生什麼問題,得順便要他多加注意每天開著電視外出,或總是隨身帶著棍子感覺有點可疑等情形。

  三號房的住戶依序看著房東、矮梯子和天花板上的電燈泡,最後視線移回房東的臉上,露出微笑。

  「晚安。」

  「好冷喔,你要出去嗎?」

  房東也回以職業微笑。

  「是的,我要去買晚餐。」

  將手中拿著的小錢包放進口袋,住戶這說道。大概是為了不讓它倒掉的關心,住戶扶住矮梯子。房東說聲謝謝後又回到之前的工作。

  「沒多久前,從後面的空地那邊……」

  住戶仍然扶著矮梯子說道:

  「傳來怒吼聲及很大的噪音。」

  「啊,那個啊。反正應該是那附近的學生在打架吧。」

  房東的臉上浮現出明顯不愉快的感覺回答道:

  「這附近很多喔,因為虹原真的有很多不良少年。」

  「好像是這回事。」

  「那塊空地也經常會有抽煙或打架的事。就算向車站前面的派出所投訴,也會說這是常有的事而完全不予理會。」。

  「好像永無止境耶。」

  「這陣子在公園及大樓的後面,有高中生被過路煞攻擊的事件……」

  工作完成,房東從矮梯子上爬下來。房東將換下來的電燈泡丟進走廊的垃圾桶。用黑色麥克筆寫著「不可燃垃圾」的垃圾桶裡,微微響起燈泡破裂的聲音。

  「就叫那個過路煞,順便連這附近的所有不良少年一起做掉就好了嘛。」

  「『做掉』?」

  大概是覺得房東的說法很有趣,住戶露出了微笑。

  「你真像正義使者。」

  「不管是正義使者、過路煞還是殺手,只要能讓不良少年服服貼貼,愛做什麼都可以。」

  房東舉起矮梯子說道:

  「雖然說出這種話也許會讓你想搬走,但你在日落之後外出時,最好也要注意一下。就一般常識上來說,這裡是很危險的。」

  「我知道了。」。

  住戶將一隻手伸進口袋裡,聳聳肩。

  「一號房的住戶好像也總是到很晚才出門。」

  「那個人是男的,但你卻是個年輕女孩。」

  「我會小心的。」

  房東又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了些什麼,回房去了。

  房東房間的門關上了,住戶慢慢吐出一口氣,從口袋裡取出細長的棍子重新拿好後,用棍子的前端碰觸天花板上的電燈。

  抬頭看著嶄新的光芒,住戶瞇起雙眼。釋放出微小的火花後,電燈泡碎了一地。

  *

  在重新展開行動前,最好吃點東西儲存體力。如此主張的豐花強迫京介吃下的豆沙包和熱牛奶巧克力,卻是冷到沒有溫熱的感覺。

  「要是有微波爐就好了,但醫務室裡沒有這種東西……」

  豐花在圓椅上晃動雙腿說道:

  「要是爸打算住在這裡,似乎得把微波爐、電視機及麻將桌等許多東西搬進來了。」

  在醫務室的病床上,只撐起上半身的京介隨口附和。豆沙包總算是吃完了,但熱巧克力的罐子裡還留下三分之二左右的飲料。因為要是留下來豐花會很嘮叨,所以他抓起罐子一口氣灌進喉嚨。過程之中頭痛了起來,使得京介按壓住額頭。

  「喂,你沒事吧?」

  面對帶著擔心的表情湊近來看的豐花,京介輕輕地點頭回應。頭痛並不是腦震盪的後遺症,而是糖份攝取過多的關係。雖然豐花一天不吃一次以上的甜食心情就會不好,但京介對甜食類卻沒那擅長。

  「……你還是別太勉強,睡一下比較好吧?」

  表情依舊黯淡的豐花嘟起嘴。

  「我自己還是可以繼續搜索犯人啊。你偶爾也休息一下吧?」

  「豐花會說這種話,還真是難得。」

  「因為,這種……」

  「你不是說要我當擋箭牌嗎?」

  「是沒錯啦,但總會有辦法的。敵人的武器半毀,應該正在傷腦筋吧。」

  「只是半毀而已。」

  京介慢慢將雙腳從病床放下說道。短暫的頭疼已經好了,似乎也沒有其它不適癥狀。

  「剩下的那一半還在那傢伙身上。即使如此還是是以成為凶器。」

  「是沒錯啦……就算這樣,不是聽說犯人沒那厲害嗎?」

  豐花微微鼓起臉頰說道。

  「京介,你也是太大意才會受傷的?」

  「我沒有大意,只是……」

  京介注視著指尖,回答道:

  「只是對方的力量,總覺得難以理解。」

  「難以理解?」

  「那武器明明不是用很大的力氣揮擊,卻能感受到強大的傷害。不過可以用玲洗樹樹枝打斷武器。但這不表示它很脆弱,因為我的頭被打到而昏迷。」

  豐花眉毛和脣形扭曲起來嘀咕著。

  「是控制力道的關係?」

  「或者說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搞不懂啊。」

  在空地將男學生打倒後,少年咋著舌。看來是對自己的攻擊力非常不滿。少年在之後就像尋求下一個目標般,走近待在附近的原身邊。

  「他到底是誰……長相的確是如同飯塚同學所說,和音無十分酷似。」

  豐花從椅子上站起來,走近窗戶的方向。

  「可是,和你說話的時候,他自己說他不是音無浩一吧。」

  「這反而是承認了吧。」

  發現毛巾掉在地上,京介彎腰撿起。大概是曾經一度被水浸濕的東西完全幹掉的關係,整條毛巾硬梆梆的。

  「他是用看似非常痛苦的表情否定。」

  我不認識飯塚,我不是音無浩一。他想起了這怒吼的少年表情。感覺上那不是控訴別人的表情。被那樣拒絕,飯塚無法接受的心情他也能理解,但音無浩一本人,卻有兩年前死在雪山的無可奈何事實。

  「京介,坦白說你是怎想的?」

  豐花稍微壓低音量,開口說道……

  「犯人的真實身分,你認為是什麼樣的人?」

  豐花似乎也開始懷疑和京介同樣的事,這點從臉上的表情就可以得知。

  音無浩一沒有死,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嗎?京介皺起眉頭。目前在追蹤許多事件時,也曾產生幽靈出現的疑惑。但是不管是哪個都只是跟某處的情報有所出入,最後都歸於還活著的人。不過,這回是——在滑雪集訓發現遺體,還辦了葬禮。飯塚說出這番證言,豐花也說從飯塚以外的學生那邊確認過事實。

  「家長他說:」

  豐花背倚著窗戶說道:

  「因為武器的分析結果不明,所以可能是術者或光流脈的力量所不及的特殊人士」

  「特殊人士?」

  「雖然是相當曖昧的說法,但似乎也沒有其它表達方式。他還說沒有資料就無法調查。但是,如果把這種事情告訴飯塚同學,會造成她多餘的混亂……」

  「只能和對方見面,確認他的真實身分了。」

  將毛巾放在床上,拿起巧克力空罐的京介站了起來。豐花投以不安的視線。

  「你說確認,要怎做?那傢伙已經逃掉了耶。」

  「再找就好了。」

  「你別說得那容易!」

  豐花的眉毛微微挑起。

  「追蹤術沒效,再加上武器被弄壞,對方應該會採取警戒。雖然他或許是傷害事件的犯人,但卻不是每晚在街上徘徊的殺人魔。我不認為會這輕易地在一天之中巧遇好幾次。」

  「你也說過了吧,犯人說不定就住在便利超商附近。」

  京介環視室內尋找垃圾桶,說道:

  「在空地被犯人毆打時,不但無法猜透他的力量,連他攻擊人的理由也找不著頭緒。」

  「這話怎說?」

  「雖然我是因為說出飯塚的名字而使他怒火中燒,但打算攻擊不良學生和原的理由卻不清楚。看來是把偶然見到的人,隨便拿來當作目標。」

  「是逢機選擇嗎……話說回來,田徑社員或在流行大樓後門的高中生被攻擊,與其說是尾隨對方或埋伏等待,更像是路過的衝動型犯罪。」

  豐花歪著頭輕輕靠在窗玻璃上,在胸前交迭雙臂。

  「雖然理由還不清楚,但即使不是殺人魔,同樣的事或許還會在某處反覆進行。讓他與飯塚同學見面的事先不談,我認為早點找到那傢伙,設法做些什麼比較好。不過他在哪裡呢……」

  「那塊空地本來就是狹窄道路分支的死巷尾。在道路路口還設有禁止穿越的招牌。」

  在房間角落發現的垃圾桶,已經滿出來了。京介將空的鐵罐在手中壓扁,擺在垃圾的上面。

  「不良學生把空地當作逗留聊天的地方。原說她是胡亂在街上徘徊的過程中,走到那裡。我則是感覺聽到哀號聲而跑去的。」

  「看來似乎不是散步中的人,會偶然經過的地方耶。如果知道那個空地有人,然後那傢伙打算當作目標而踏進去……是從哪裡看到呢……」

  豐花對著天花板的日光燈,讓眼睛溫吞地閃出光芒,開始歪頭思考。

  「但是那個時候,我想除了我們之外,便利超商周邊並沒有正在監視的怪異傢伙。如果有的話我會察覺到。」

  「的確,外面或許是沒有。」

  京介拿起豎立在豐花身旁的玲洗樹樹枝。也將道具交給豐花,京介繼續說道:

  「不過,在空地的緊隔壁有幢老舊的公寓。電視機的聲音是從非常接近的地方傳來的。」

  「啊……」

  從瞪大雙眼的豐花身上,京介將視線移往窗外。種植在建築物周圍的樹木,大幅度地搖動。風似乎還是依舊非常強勁。

  京介失去意識的時間大約是一個小時。其間逃走的犯人是不是返回自己的住處,他並不清楚。大概是現場周邊的公寓如預期一樣有住處,但卻沒有非常確切的證據,現在完全想不到除此之外的可能性。他心想只好從做得到的事情做起。

  「好像很冷啊。」

  不由得喃喃自語的京介,手肘被豐花拉了三次。豐花用奇怪的斜眼看著京介。

  「真稀奇,你的腦筋變得很靈活嘛?」

  「或許是頭被打的關係。」

  「要行動真的沒問題嗎?」

  「真的沒問題。」

  「那,如果那幢公寓有犯人,今天晚上就能解決事件,我要給你獎勵喔。」

  「啊?」

  「冬天的必需品……在冬天結束前,我絕對會來得及交給你的。」

  如此說完,豐花就露出莫名的得意笑容。

  回空地一趟再次確認位置關係後,京介和豐花繞到找到線索的建築物正面。那是一幢屋齡似乎超過了三十年的兩層樓木造公寓。不知是對老舊感到自豪,還是單純只是管理人員懶惰,在沒有整修的外觀上,有種甚至可說離變成廢墟只差一口氣的荒涼感。隔墻上還掛著老舊的木頭招牌,看來那上面寫的是「虹原莊」。

  「到底有沒有人住啊……」

  在隔墻前停下腳步的豐花,以疑惑的眼神望著公寓。外面走廊下及連接二樓樓梯的電燈都還開著,但八個房間中不管哪個窗戶都沒有點燃燈光。京介和少年碰面時耳朵所聽到的聲音,現在還從虹原莊的用地內傳來。如果是某個人忘記關掉就出門,姑且就想作是有住戶吧。抬頭看看虹原莊屋頂,不久之前也仰頭看著黑暗的天空,京介拉緊學生制服的衣領。

  「這種地方的房租要多少錢?」

  豐花說著輕輕敲著隔墻。和墻壁連接的植物晃動不已,在花莖前端的某種花,在強風中拚命地綻放:

  「矯正術者的酬勞也付得起嗎?」

  「你想住住看?」

  「才不是呢,我是拿來參考啦。如果現在的家變得不能居住,還是必須先搬到某個地方吧?」

  風大大地玩弄豐花的瀏海。京介他們現在居住的房子所有權,是父母親各擁有一半,離婚會引發許多麻煩的情況。不知是何時的事,京介想起豐花曾經提過。

  京介混雜著嘆息回答道:

  「你啊……」

  「我知道,這種事情等到那時候再考慮。我只是因為寒冷,所以思考不小心就變得保守消極。再說,現在也不是考慮別的事情的時候。」

  豐花用雙手拍打一下自己的臉頰,朝用地內邁開步伐。鋪在腳底下的砂礫發出聲響:一接近建築物,或許是錯覺,聞到一股木頭的味道。在通往二樓的樓梯底下,排列著分成八戶的生鏽信箱。不管哪個信箱都簡直可說只塞進傳單,沒看到插入報紙類的東西。所有的信箱雖然都排定房間號碼,但卻沒有寫下借用者姓名。

  這裡是很早以前就沒在使用的公寓,電視機的聲音事實上也是怪異現象的一種,那名少年是從這裡出現的幽靈。當京介不由得思考這種孤寂的結果時,走在前頭的豐花停下腳步。一樓的外面走廊有人。個子矮小的老人坐在矮梯子上,正在更換天花板的電燈泡。地面上燈泡的碎片四處散落,穿著無袖輕便棉外套的老人家,嘀咕著好像很不高興的自言自語。在幽靈公寓裡,這是非常現實化的景象。

  像是房東的老人一發現京介他們,就將不悅的視線投射過來。而不悅的視線轉變成對外來者的可疑視線。大概是穿高中制服的京介兩人,看來不像是希望入住的人吧,且即使是希望住進來的人,對前來看屋這件事來說時間上也太晚了。

  「晚安。」

  浮現出完美的親切笑容,豐花有禮貌地點頭致意。豐花會做出這種行為,只存在面對過年拜會親戚要壓歲錢,還有決定用親切的好處來度過所有狀況的時候。豐花將玲洗樹樹枝塞給京介後,悄悄走近矮梯子的方向。將房東交給豐花應付,京介往後退了一步。

  「我們是來朋友家玩的……」

  抬頭看著坐在矮梯子上的房東,豐花這說道。用比平常高半音左右的聲音,這是比以往還要柔和許多的語調。

  「他說不定就在這幢公寓裡,因為這附近很昏暗,沒辦法區分建築物。」

  「要說這一帶的公寓,就只有我這裡了。」

  房東仍帶著可疑的眼神俯視豐花。雖然房東還想繼續說些什麼,但豐花卻發出大而明亮的聲音說道「那太好了」,打斷房東的話。

  「因為沒詳細詢問地址,真是傷腦筋。他說只要來到附近就會知道。請問……您是這裡的房東吧?謝謝您,您幫了大忙。」

  可能是豐花的親切笑容開始發揮效果,房東的表情漸漸綻開笑顏。就這樣卷進豐花的步調,大家全都被騙了。不管是被搾取額外壓歲錢的親戚,還是無論怎看都一定要補考的不及格成績,卻法外開恩的物理老師,每個人都是如此。我可不會被騙,京介在心中再次立下誓言。但就算不受騙,最後結果還是會被她竭盡全力強迫服從。

  從矮梯子上爬下來的房東,帶著完全放下警戒心的表情說道:

  「你剛剛說的朋友是男生吧,我這邊的住戶中是男生的,只有二樓一號房的山田先生……」

  「沒錯、沒錯,是山田,就是山田!」,

  「他好像不久之前出門去了,都很晚才會回來。他老是這個樣子。」

  「哎呀,是這樣嗎?的確是這樣啦。山田總是很晚回家,最近又危險又寒冷,所以我很擔心。」

  「應該沒問題的。因為他今天也像平常一樣,穿著衣襬很長的全黑大衣,拿了根長棍子出門。」

  抬頭看著天花板,房東小聲地哼出鼻息。趁著這個空檔,豐花迅速地對京介使眼色。雖然不知道一號房的「山田先生」是誰,但光是外表就好像很接近犯人。而且,房東似乎對那個山田先生的印象不太好。

  房東將矮梯舉起後,用斜眼看著豐花的水手制服說道:

  「這種服裝,現在在年輕人之間很流行嗎?三號房的小姐也是類似的打扮耶。

  「啊……因為山田他很會打扮。不過,還是房東先生的棉外套比較棒。」

  真的開懷大笑的房東,邊走回附近房門的方向邊說道:

  「在山田先生回來之前,要不要喝杯茶?」

  「謝謝您的好意。不過,雖然您特意邀請,但我們今天還是先告辭了,因為我們家有門禁。」

  「白天的時候再來吧。」

  「非常謝謝您的協助。」

  在房東消失於房間裡面前,豐花一直深深地鞠躬。

  房間門完全關上的三十秒後,豐花甩動頭髮抬起頭。當她用和平常一樣的強勢眼神看著京介時,豐花很有氣勢地指著天花板。

  「就是二樓的一號房,出發吧!」

  京介默默地點頭。就算父母親離婚、變成獨自一人,如果是你,無論如何都可以在世上過下去的。但他心想就算現在傳達這樣的想法,豐花也一定不會覺得高興。

  爬上烤漆剝落的鐵製梯子,往二樓移動。房間是到最裡面為止接連四問,最前面的就是一號房。而電視機的聲音並不是在一號房,好像是從深處傳來的。

  豐花將手搭在一號房的門把上,木頭門很輕易地打開來。豐花看看京介的臉,眼睛反覆眨了兩次,就從門縫偷看房問內部。

  「……真的好像沒有任何人在。」

  門把上有鑰匙孔,是忘了上鎖嗎?還是那個叫山田的人沒有鎖門的習慣?隔著豐花的肩膀,京介也看向門板的另一邊:

  在坪數狹小的房間裡,沒有看到任何類似傢具的東西。脫鞋的地方沒有鞋子,窗戶上也沒有掛窗簾。誤以為是不是空房而確認門板上的牌子,但的確是一號房。房間沒有上鎖,是因為沒有任何偷了會傷腦筋的東西?京介擅自做出這番解釋。

  「樓下有房東,其它房間的窗戶也看不到燈光,或許沒有任何人在喔。」

  拚命壓低聲音的豐花,在嘴脣前豎起食指。

  「別發出腳步聲。」

  「你要進去裡面?」

  「只要一知道不是犯人的房問,就會馬上出來的。」

  京介被豐花拉住手,也一起進入一號房。

  即使進房關起門,但因為正面有毛玻璃窗戶的關係,室內呈現出微暗的程度。公寓的緊後面應該是空地,所以隔著玻璃晃動的白色或黃色光芒,是虹原車站方向的霓虹燈吧。而照進房間的光源就只有那些。

  六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鋪著看來有相當長的時間沒更換的老舊楊榻米。就如同剛開始看到的一樣,楊楊米上看不到任何東西或行李。除了窗戶之外,右手邊是灰色的墻壁,左手邊有個壁櫥,但壁櫥的門板卻是開著的,裡面空空如也。空氣中到處都是灰塵,壓低腳步聲和呼吸的豐花在京介身邊,連續打了三個無聲的噴嚏:

  雖然還不清楚這裡是不是犯人的房間,但也很難特定是除此之外的某人房間。抬頭看著天花板,京介緩緩地吐出氣息。天花板上漏雨的痕跡到處都看得到。

  「他到底是怎過日子的……」

  不知是否喉嚨被灰塵堵住了,豐花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也沒有床鋪和棉被耶。」

  「就算沒有也可以睡。」

  「那也只有你,通常是不會這樣的。是不是沒睡在這裡……」

  「或許沒在這裡生活。」

  說出這番話的京介發現在房間角落,掉落一個白色的塑料袋。為了小心不發出聲音,他不用手觸碰,從上方窺探袋子裡面。只看到壓爛的紙餐盒和三明治透明封膜等食物的垃圾。在袋子的表面,印著剛剛京介他們去監視的那家便利超商標誌。

  豐花拿起袋子,在裡面翻找。發出相當大的聲響,豐花卻不怎在意的將袋中之物抽出來。在豐花的手裡有好幾張收據。

  豐花從裙子口袋取出記事本,和收據交相比對。用力哼出鼻息後,豐花說道:

  「飯塚同學在便利超商前面遇見犯人的日子,和收據的日期一致。這裡果然是那個傢伙的房間。」

  還有沒有其它東西?京介再次環視房間。還有其它有助於更為確定那名少年身分的東西嗎?

  京介注視著直到剛剛為止塑料袋掉落的地點。有揉成一團的紙屑,和看起來是文件的薄薄一迭東西。它放在袋子底下,好像是被藏了起來。一京介撿起文件。第一頁是地圖,好像是從哪裡影印下來的東西,用黑白底片拍攝下來的是虹原車站周邊的放大圖。是紀錄著從細長道路到小型大樓名稱的詳細地圖。地圖上除了被影印下來的東西外,沒有任何筆記或說明,紙上也看不到任何污損或折角。但那迭文件在那頁之後卻是白紙。

  只有在最後一頁裡,有用原子筆寫下的筆記。四個詞彙以整潔的文字排列著。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術者、閉塞和古代法術。京介眉頭深鎖。在本家相關人員以外的地方,應該連知道的必要性和可能性都沒有的詞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文化祭的時候,曾經見過拜咒能力研究者。那名研究者也對光流脈使者相關事物做過相當詳細的調查。連使用古代法術的好手京介也被他鎖定。但是在把研究結果當成生意來做之前,那名研究者就被本家逮捕了。生意對象的名單也在本家高層公開,所以應該對敵對的存在布署警戒狀態。

  不是和研究者有關,即使透過其它途徑,也會有本家情報洩漏到某個地方吧。所以穿黑色大衣的那名犯人才會牽扯進來?目的到底是什麼?京介低頭看著有些骯髒的楊楊米,靜靜地吐了口氣。

  「京介,這個……」,蹲在楊楊米上,打開揉成一團的紙屑的豐花站了起來。瞄了露出迷途孩子般的表情的豐花一眼後,京介接下滿是皺摺的紙張。

  紙張總共有六張,在沒有線條裝飾的紙面上,和文件中看到的原子筆文字是相同的筆跡,還接連好幾行。雖然這邊的文字也是規規矩矩地排列,但頻繁凌亂的原因是在榻榻米上寫字的關係吧。視線大致掃過中間附近的幾行文字,京介慢慢地眨動眼睛。看來是封信……

  豐花在京介的身邊,垂下雙眉。

  「抱歉……嗯,雖然向你道歉沒意義……但我要念出來……揉成一團丟在地上,那是不打算交給收件者的意思吧……」

  稍微思考一下後,京介又把視線移回紙面。雖然對看他人信件的行為產生猶豫,但他認為現在要優先了解這房間租借者的真實身分。

  盯著信件,京介無意識地停止呼吸。開頭所寫的收件人姓名就是飯塚。

  「給飯塚……

  雖然在那家超商前有好幾次想跟你說話,但因為無法口頭說明清楚,所以決定寫信給你。不過,窩在房間裡思考了好幾天,卻完全不知道該從什麼下筆才好。而且似乎也沒有思考的時間了。因此,我決定照心裡所想的順序寫下來。

  很抱歉這陣子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也很抱歉在公園裡讓你受傷。我沒想到來到虹原又會見到你。但這並不是我不期待與你見面。這個城市真的很小啊,看到。你的臉產生動搖,預定的行動變得無法順利進行。啊,這些都只是藉口。反正就算沒產生動搖,我也應該無法順利行動。因為我沒有能力。

  該怎寫才好呢?就如同你的懷疑,我就是音無浩一。但是現在的我,和在虹原南中的音無浩一不同。你常稱讚的音無,是個頭腦好、運動也行、個性也好的體貼男孩。但我現在所處的地方,沒有任何人會稱讚我。學校的課業沒有任何用處,運動方面也只擅長體育等級,在這裡一點意義都沒有。個性怎樣沒有任何人會在意,體貼是最不需要的。對我來說這裡就像地獄。雖然也有同伴說是天堂。

  該從哪裡下筆呢……從剛剛開始我就邊寫,滿腦子全是疑惑。希望你能原諒我。對了,就從兩年前的事情開始寫起吧。從滑雪集訓那一夜,我在雪山遇難的那時起。

  突然吹起的大風雪,等我發現時已經一步都動彈不得。我明明不想死在這種地方,但只是想睡到無法脫離這種險境。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慢慢變冷,心中非常怨恨最初說出要半夜去滑雪場的傢伙。那到底是誰……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

  我想起了那件事,在風雪中,曾經有個人朝我這邊走來。我以為是救難人員但卻不是。雖然那個人的正式名稱不能在這裡寫出來,但卻自稱是來自某集團的勸說員。勸說員對我說要不要拉我一把。

  之後我才問清楚,勸說員的目的似乎是要增加集團成員——工作人員。像我這樣快死的遇難者,或在事故現場身受瀕臨死亡重傷的人,在醫院受無法醫治之病所苦的人也行,挑選出這樣的對象,不動聲色地接近。聽說勸說員是以特殊技術拯救性命來做為交換,游說其進入集團。一年之中大概會發生一、兩件這樣的勸說。雖然飯塚你應該不會相信這種像是騙人的事。但確實是真的。

  我自己幾乎不記得了,那個時候快凍死的我,當場接受了那個勸說員所說的話。心裡所想的無論如何都想獲救及不想死的想法,我都還記得。

  然後,據說被那個集團所救的人,必須從以往所待的世界消失。還說會把與本人酷似的複製體當作遺體留在現場,在這個世界上我就算是死了。你大概隔天就在雪山發現我的遺體了吧。那是複製體。據說是做得連親人、醫生,任何人都無法辨別是假的。這是當然。的,因為就連身為本人的我都無法辨別。把那具複製體當作是我的遺體,現在在這裡的我是從身體脫離的幽靈,這種想法感覺比較自然。不過,我現在也就這樣活著。不但會寫信、肚子也會餓、也會生氣,遇到討厭的事也會想死。是個隨處可見的十六歲人類。

  又是治療瀕死的傷者,又是製作複製體,勸說員擁有奇妙的力量。那到底是什麼,我至今還是不知道。只是身為成員的我,在這兩年間也獲得神奇的力量。所以就像剛剛所寫的,還有也像面對你時所說的一樣,我不是從前的音無浩一。但是……剛剛也寫過了,我在這個地方完全派不上用場。無法讓力量充分發揮作用。以成員來說,是無法做好工作的。

  來到虹原,是為了某項任務。在街上,我長時間看著同事以外的同年紀者。一看見天真地玩著、笑著,打打鬧鬧的他們,就覺得嫉妒,感覺很不甘心。我原本也應該待在他們那邊的世界。

  這項任務或許是最後的任務。如果就這失敗,我應該會被處分吧。即使只剩下這裡可以待著,我還是想活下去。

  無論成功或失敗,我想都已經不可能再跟你見面了。因為在任務之外與過去的朋友見面是禁止的。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向你傳達,結果就寫下這封信,我是多沒有才能,由此可見一斑。

  我想傳達的是我的現狀,還有在滑雪集訓時沒有傳達的事。如果已經沒有見面的機會,那寫在這裡也是沒有用處,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想說出來。

  其實,在集訓那天晚上的自由時間,我並沒有去什麼滑雪場,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

  信寫到這裡就結束了。京介慢慢地吐出氣息。

  是因為房間寒冷的關係,還是為了小聲講話,仍舊垂下眉毛的豐花突然貼近京介的右手臂說道……

  「……該怎辦?」

  「什麼怎辦?」

  「到底要相信到什麼程度……」

  「如果知道那傢伙真實身分的線索只有這些,只好信到這裡。」

  「那,我們該做些什麼?」

  「什麼……」

  「因為……如果這些都是真的,犯人——音無就太可憐了。要怎向飯塚同學說明呢……」

  豐花沒有說話,京介也不回答,無意義地將信紙的皺摺拉平。

  豐花用腳尖輕輕踢著榻楊米的破洞嘟囔著:

  「話說回來,這裡所寫的集團到底是什麼……不管是身為成員的音無,還是那個武器都因為不能分析而沒有數據,對本家來說它的存在本身也不清楚吧……」

  「雖然本家沒有數據,但對方卻好像知道很多關於我們這邊的事。」

  京介將有寫下資料的那一頁拿給豐花看。看著原子筆的文字,豐花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真是的……為什麼會知道?難道是對本家有什麼企圖……」

  豐花在這裡拾起頭,勾著京介手臂的手上施加了力道。

  「該不會,信上所寫的音無的『任務』是擊垮本家之類的事?如果是這樣那就糟了,難不成現在……」

  「如果真是這樣,那音無浩一至今的行動就很奇怪。」

  重新看著焦急的豐花眼睛,京介說道:

  「除了在街上對一般人引起傷害事件外,看不到那傢伙有所謂的行動。」

  「對耶……事件已經成了新聞報導,本家內部又沒把它視為問題……真奇怪耶。」

  是稍微恢復冷靜了吧,豐花微微地點頭示意。

  仍舊把視線落在榻榻米上,京介的表情僵硬。雖然音無的目的不明,但從他所屬的地方稱為「集團」來看,大概是某個組織吧。本家也是統率光流脈使者的組織。這種事情至今為止從沒想過,萬一發展成組織同仁爭鬥的情況,應該會發生什麼事。

  「音無現在在哪裡?」

  豐花朝著毛玻璃窗戶投注視線。

  看來挺廉價的玻璃被來自外面的風吹得晃來晃去。遠方的光線遠遠地滲進來。

  離開虹原莊,京介和豐花走回夜路上。飯塚的委託是找出傷害事件的犯人,讓她見他一面。但是在這座城鎮出現的音無背後,有個稱作「集團」詳細情況不明的存在。如果無視這些而只解決委託的部份,還是會有危險吧。

  到目前為止所知的事情,該不該向家長報告一聲?將這種想法歸納起來,當來到通往本家所在的東口方向的轉角時,豐花停下了腳步。

  「對了,我的行李和京介的書包,都還放在車站前面的寄物櫃耶!」

  豐花折回來時的道路說道:

  「離這裡很近,我去拿回來。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手指著轉角的自動販賣機,豐花跑了出去。看著陳列在販賣機裡的熱飲,京介明白了。離開滿是灰塵的虹原莊後,豐花大概是口渴了。但是手邊卻沒錢,所以她想起京介的錢包還在寄物櫃裡。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京介心想等她回來的時候應該會買些什麼,望著馬路的前端。在落葉四散的昏暗小巷裡,已經不見豐花的身影。

  將背倚靠在販賣機上,將手插進制服的口袋。指尖有紙張的觸感,京介發現他將音無的信帶出來了。拿出信紙,嘆了一口氣,重新折成四折後又再次嘆氣。是就這樣繼續拿著、丟在這附近或交給飯塚,不管是哪個都讓他提不起勁。將手插回口袋時,也順便將信紙暫時收起來。

  接近瀕死之人的勸說員。令人無法想象,但就算勉強還是試著想象一下。例如萬一自己站在死亡深淵時,受到那種勸說會怎回答?雖然試著去想,卻還是不知道。即使再怎認真地想象,在平穩的日子裡決定好的答案,人們在任何情況都會貫徹執行嗎?販賣機過於明亮的光線刺得眼睛好痛。就算閉上眼睛,光線還是不太柔和。

  就如同信中所吐露的事情,音無浩一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因為一心只想獲救,所以才會對勸說員所說的話表示贊同吧。然而在和至今完全相異的世界裡,音無嘗盡了挫折。

  音無的「任務」究竟是什麼?和傷害事件有什麼關係?拒絕偶然重逢的飯塚,另一方面又竟然像是要遇到她似的,每天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將想傳達的事情寫在信上,結果卻丟掉。京介想起他痛苦地吶喊著不認識飯塚的表情。不那麼痛苦,就不能割捨過去?連信都沒有寫完,音無是完成任務返回現在所待的地方?就算知道那樣的音無的真實身份,飯塚對拜訪的結果能夠接受嗎?

  可以聽見呵呵的輕笑聲,京介微微張開眼睛。販賣機旁邊有一對二十歲左右的情侶經過,兩人以異常快樂的表情相互耳語。「嚇死我了,我還在想他是不是站著睡著了呢」、「難道不是這樣嗎?販賣機好像滿溫暖的」、「為什麼在這冷的夜晚,要刻意在外頭睡覺呢」、「年輕人一定發生過許多事啦」、「高中生也真辛苦,加油囉」,兩人又大笑起來。京介在心中嘀咕道「別管我」。

  在情侶消失的馬路上,傳來別的腳步聲。在水手制服上披上羊毛衫的女高中生快步走來。她的臉上浮現出與其說是從哪裡回來,倒不如說匆匆忙忙地是要去什麼地方的嚴肅表情。那是飯塚。

  京介真的張開雙眼,背部離開販賣機。飯塚那邊也發現京介,嚇得瞪大了雙眼。

  「一條同學……」

  飯塚走到京界面前。臉頰僵硬,眼珠不安地動來動去。雖然臉色鐵青,但那似乎不只是氣溫的關係……

  「我現在正打算去你家,因為我打了好幾次電話,卻沒有任何人接……」,

  「怎了?」

  將手從口袋裡伸出來時,在把信有意識地塞進去後,京介提出詢問。飯塚在反覆好幾次的呼吸之後,回答道:

  「不久之前,犯人來我家這邊了。」

  「你家?」

  京介皺起眉頭。飯塚則臉色蒼白地點點頭。

  「他好像一直站在外面。當我從家裡出來時,他帶著非常恐怖的表情靠過來。然後他要我把關於我委託調查他的對象的事全都說出來,告訴他拿著長形木杖的傢伙的事。」

  「木杖……」

  「他說因為穿著制服,長相相似,所以應該是兄妹吧。一條同學你們也見過犯人了?」

  在空地發生打鬥時,看到玲洗樹樹枝的音無有某種反應。衝來空地的豐花雖然打不中目標,但卻對犯人施展法術。果然音無知道關於本家或術者的事,所以才採取行動吧。京介沒有回答飯塚的問題,反而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後來怎了?」

  「我馬上就逃回家了。」

  飯塚用力搖頭說道:

  「雖然他要我告訴他,但該回答什麼我根本不知道,再加上那逼到走投無路的恐怖表情,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你逃走之後,犯人怎了?」

  「這個……當我回到家裡從窗戶看去時,他已經不在了。可是……」

  飯塚用摸著自己的手腕,眉宇間刻劃出紋路。

  「在逃走之前,有一度被他抓住手腕。當我甩開時,他說要自己去找。所以我想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你們比較好,而且……」

  面對京介的咋舌,飯塚吞下接著要說出的話。京介看著馬路的前端。木杖、制服和兄妹。對方是記自己這邊的特徵來追蹤的。

  京介衝了出去,心裡祈禱豐花平安無事。



  在車站的圓環附近被醉漢糾纏。向豐花搭訕的上班族風格男子,應該是和爸爸差不多年紀。相當爛醉的模樣,臉上就像煮熟的章魚一般鮮紅,頭上還仔細地綁上領帶。

  忘年會有點太早了,應該是喝酒聚會後的回家路上吧。醉漢踉踉蹌蹌地接近豐花後,就心情愉快地說「小姐,陪我喝一杯吧?」。但一聽到豐花說「清醒一點快回家去吧,這樣會被家人嫌棄喔」,醉漢當場就跌坐在地上大聲哭泣。仔細一聽,醉漢似乎怨嘆「反正已經被嫌棄了」的樣子。

  警察從車站前的派出所厭煩地趕來,事務性地拉起醉漢帶走。面對被警察拖著揮手的醉漢,豐花偷偷地揮手回應。她心想,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煩惱,人生真是忙碌啊。

  從寄物櫃裡拿出東西,豐花將氣息一口氣吐出。她想起遠峰說過如果發生什麼事,不要沒準備好就行動,記得要聯絡他。當然待會就會聯絡了,集團的存在,還是早點傳達到遠峰耳裡比較好。而且,她也想談談能不能把畏懼集團處分的音無藏匿在本家。

  不過,豐花輕輕地用手掌拍打寄物櫃的門。以前也曾有過想幫助逃走中的拜咒能力者而拜託遠峰,結果卻得不到聯繫的情形。除此之外,也聽過矯正術者之間說過「現在的家長不值得信任」。雖然她不認為不值得信任,但該相信他到什麼地步,老實說豐花現在也不清楚。

  在說到遠峰秋一這個人怎樣之前,自己對高層的人,也只有混雜偏見的劣等感。就在豐花再度拍打沒關好的櫃子門時,一股強大的力道從背後抓住她的肩膀,是剛剛的醉漢?隔著肩膀回過頭,她感覺到自己的表情僵硬。站在正後方的並不是滿臉通紅的上班族,而是穿著黑色大衣的高大少年。那是臉上布滿緊張感的音無浩一。

  在豐花出聲說話前,豐花的嘴巴就被少年的一隻手搗住。黑色手套的粗糙感讓人很不舒眼。音無用力抓住豐花掙扎著想要甩開的其中一隻手。對於好像關節要脫節般的疼痛,豐花表情扭曲地鬆開拿著玲洗樹樹枝的手。音無就用這個姿勢,迅速環顧左右後,將豐花拖到寄物櫃與其後的墻壁所形成的陰影裡。

  「別動,也別大聲嚷嚷!」

  音無將豐花的背押著靠到墻壁,低聲說道。音無將一隻手從豐花的嘴巴挪開,接著從大衣口袋抽出五十公分左右的細棍。將折斷的武器前端抵住豐花的喉嚨,音無繼續說道:

  「你只要回答問題。要是你想做出呼救之類的多餘事情,我就殺了你。」

  冰冷的金屬推向豐花的喉嚨。豐花緊緊咬住牙關,無可奈何地點點頭。被跟蹤了,他大概在非常接近的地方,等待豐花的四周無人的瞬間吧。面對自己的疏忽大意,豐花難過地想哭。只因為京介不在身邊,就這簡單地被抓到破綻。

  音無盯著豐花的眼睛問道:

  「你是術者吧?」

  豐花的視線飄向掉落在地上的玲洗樹樹枝,音無繼續說……

  「你用那根木杖,在空地對我施放力量——是這樣吧?」

  「對啦。」

  豐花迅速地回答。

  「那又怎樣?」

  每當發出聲音,喉嚨的皮膚就和武器互相摩擦,讓她起雞皮疙瘩。被音無抓住的那隻手開始麻痺。面對所有的痛苦和恐怖閉起雙眼,豐花回瞪音無一眼。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我也知道關於你的事。所謂的任務是什麼?要是失敗的話,你就會受到處分吧?」

  音無的眼裡搖曳著充滿殺氣的光芒。、

  「你為什麼會知道?你們的組織發現我的行動了?受飯塚委託果然是騙人的吧?你們知道到什麼程度,快說!」

  「還不知道啦,我們只是隨便調查一下。」

  「那為什麼你會知道任務的事?」

  「在你房裡看到的。」

  「難道,是那封信……」

  音無更用力地抓住手臂,讓豐花發出尖叫。音無的武器用力陷入喉嚨,尖叫聲在氣管

  中間就停住了。豐花的額頭滲出汗水。寄物櫃的另一邊明明可以聽見人聲或開往圓環的汽車聲響,但卻沒有任何人察覺到豐花。

  音無將武器抵住豐花的喉嚨幾十秒後,突然鬆開力道。

  「……唉,算了。」

  和力氣一樣,可以聽見失去張力的聲音。在汗水滲入的視野另一邊,豐花看見音無的長相。音無帶著疲憊的表情喃喃說道:

  「如果真的不想讓任何人看,只要馬上燒掉或丟掉就行了啊。」

  「音無同學。」

  對於豐花忍不住叫出的話語,音無的表情恢復殺氣。音無仍將豐花壓在墻上,像是要將肺部的空氣全都換掉般地用力吐出一口氣。

  「我有件事想問身為術者的你。只要你老實回答,我就不會加害你。你就回答你知道的事!你知道古代法術嗎?」

  豐花默默地注視音無的眼睛,自己的表情則盡量不變地留意著。在音無房間的紙張上所寫下的——古代法術。這個單字又再度出現。

  古代法術,即使在光流脈使者施展的法術當中,特別是在上層,也代表了強大力量的一種。不管是多用功且優秀的術者,如果使用者不是天生就有很高的潛在精神力就無法發動古代法術。據說在現在存活的所有術者裡,會使用古代法術的人只有及少數幾個人。京介就是其中之一。因為擁有稀有的能力,所以京介曾經被捲入本家的紛爭當中。對拜咒能力的研究者來說,似乎也被當成商品。

  「……不知道。」

  豐花緩緩地張口回答……

  「因為我是低階人員,所以對艱深的事並不清楚。」

  雖然不知道音無的目的,但豐花立下絕對不要老實回答的堅定決心。音無稍微把眼睛瞇起。

  「真的嗎?」

       「真的啦。」

       「我再問一次,是真的吧?」

  「我是說真的啦!」

  「既然如此,那我就在你腦中搜尋一下吧。」

  音無放開豐花的手,就用空下來的手抓住豐花的頭部。手指壓在頭頂及眉宇之間,豐花這回真的發出慘叫。但是,她卻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因為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必……良感覺開始錯亂。明明應該是腳踩在地面上的,但天旋地轉的強力漂浮感覺卻侵襲全身。明明天氣這麼寒冷,但全身毛孔卻冒出汗水。感覺好想吐。雖然感覺想吐,但無論胃部、腸道、肺部及頭部全都空盪蕩的。心臟變冷了。討厭,感覺好嗯心。討厭討厭討厭,京介救救我。豐花吶喊著。雖然叫了好幾聲,但卻什麼都聽不到。

  突然汽車的喇叭聲響起。豐花抬起頭來。在水泥制的地板上,豐花當場跌坐下來。雖然感覺恢復原狀,但全身卻冷汗直流,制服和裙子緊緊黏住身體。只有臉頰傳來的水滴是溫熱的。豐花這才發覺自己哭了。

  「抱歉。」

  音無在豐花的面前蹲下來。大衣的衣角碰到地面的音無,臉上表情好像非常悲傷。

  「剛剛那是用來讓你自白的力量……抱歉,你沒事吧?」

  豐花茫然地流著眼淚,反覆眨動眼睛。她搞不懂為什麼音無要道歉。

  「我不是那會使用,也沒辦法長時問持續,雖然沒有讓對方發瘋……但還是很痛苦吧。」

  是非常痛苦。豐花雖然很想坦率地響應,但卻僅僅嘴脣有動作。取而代之的是淚流滿面,而音無的表情變得更加灰暗。

  「……所以我才不太想使用。你站得起來嗎?」

  音無抓住豐花的兩隻手臂,慢慢地扶她起來。施加在手臂上的力量,是剛才的一半以?

  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的豐花擤了鼻涕。無論是身體動作還是頭部的扭轉,都已經回覆正常狀態。雖然想著要逃就趁現在,但膝蓋還在發抖,意識也好像還沒傳達到腳尖。豐花望著自己的腳邊低語著:

  「自白……」

  「不好意思啦,我不會再用剛剛那種力量了。所以請你別哭成那樣啦。」

  音無將武器收回大衣的口袋,低頭看著她。

  「讓穿著水手制服的人哭泣,感覺很糟耶。」

  「我有說了什麼嗎?」

  「有。」

  從豐花的眼睛裡,又流下止也止不住的淚珠。抬起頭來的音無,將目光從豐花的身上移開,就這往上看著天空說道……

  「因為你說出來了,所以我會按照約定不加害你。不過在任務結束之前你還是陪我一下吧。」

  「你的任務到底是什麼?」

  就算豐花提出詢問,音無還是默不作聲。但或許是想補償讓她自白的事,沒多久他就以低語的口吻回答: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因為我和你一樣,是集團裡的基層人員。我所知道的只有集團似乎對會使用古代法術的人很害怕。應該是把擁有太過強大力量的人,視為危險的存在吧。所以才會命令我。」

  「所以……是什麼任務?」。從車站的方向傳來廣播的聲音:三號線的末班車馬上就要發車了。

  「末班車的時間還是老樣子,這麼早啊」。音無這喃喃自語後,就回答豐花的問題:

  「殺了他。」



  在派出所前,警察和醉漢互相扭打。斜眼看著這和平的景象,京介跑上圓環的走道。等待客人的出租車排成一長列,車前燈的洪流讓人頓時忘了寒冷的季節。

  京介在寄物櫃前停下腳步。完全沒有人影,也沒看見豐花。大概是兩人錯過了吧,京介再一次環顧四周。被某個人用過的寄物櫃門,因沒有關好而被風吹得動來動去。

  背後響起一陣腳步聲,是飯塚追了上來。飯塚帶著可疑的表情看著京介。

  「一條同學……」

  京介沒有對飯塚的呼喊答腔。在寄物櫃和後面的墻壁間,有個狹小的空間。在那裡可以看見一個白色影子。

  被布包裹的長形木杖直立著,是豐花的玲洗樹樹枝。京介伸手去拿被留下的道具,受到晚風的吹襲,只有冰冷的感覺。

  「一條同學……?」

  背後再度傳來飯塚的呼喚聲。盯著布的表面,京介摒住氣息。上面貼著一張小紙片。

  紙片上寫著,一個人來虹原第五公園。原子筆的文字是曾經見過的筆跡。

  *

  「可以解開這個繩結嗎?」

  「你是笨蛋嗎?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人質?」

  「我知道,但我的手好痛嘛。你明明說過不會再加害我的。」

  「我是說過,但不代表我要放開你……因為你是人質。」

  「那麼,能不能借我你的大衣?這裡好冷喔。」

  「一點也不冷,現在才十一月。」

  「那你自己穿這樣的大衣就沒關係。」

  「你是因為穿那麼短的裙子才會覺得冷吧。」

  冷風吹起,豐花的裙子隨之飄動。紅色的楓葉從頭頂落下,沾附在鼻頭上。甩甩頭抖落葉子,豐花鼓起臉頰。

  在晚上十點過後的虹原第五公園裡,除了豐花和音無浩一之外,沒有任何人影。附近一帶全都是田地,別說是行人了,就連汽車也幾乎沒經過。除了有時從某處傳來遠遠的狗吠聲外,傳入耳裡的只有風和樹林晃動的聲音。這裡就是大約一個星期前,虹原高中田徑社員受傷的現場。

  轉動唯一可以自由活動的脖子,豐花環顧著四周。這是一個所有地大約是十公尺見方,只有溜滑梯和蹺蹺板的小公園。但是圍繞公園的雜樹林楓紅一片,還滿有感覺的。如果路燈能再多一點,就可以當作不錯的眾光燈。連自己的立場都忘了,豐花不知不覺思索起這種事。

  豐花的兩手被反綁在後,連接在溜滑梯的階梯部份。而豐花的書包就丟在腳邊。到底是怎從車站前的寄物櫃地點移動到這裡,她不太記得了。大概是自白的後遺症吧,在她茫茫然的期間就被音無強行帶來。現在她連對寒冷的牢騷都說得出來,代表身體的狀況完全恢復。雖然雙手被捆綁行動不方便,但並沒有什麼危險的感覺,在音無「不會加害」的約定下,使用過自白能力之後所看到的音無表情,讓豐花感到有些安心。

  「喂!」

  豐花扭動脖子,拾起頭對著坐在溜滑梯頂端的音無說話:

  「在這裡讓田徑社員受傷也一樣,在流行大樓的後門,和今天也在那塊空地攻擊高中生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收集情報,把術者叫來。」

  他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回答:

  「在抱持惡意下傷害他人,就會產生閉塞吧?如此一來,那塊土地的矯正術者就會出現……我是照著集團所教的去做。」

  「你知道得真清楚。那個集團到底是什麼?像閉塞的事和本家的情報,都是怎麼取得的?」

  「我說過我只是低階人員,不知道這詳細的事。我只是照他們所說的行動。」

  「嗯……可是都教你這做了,但你卻在矯正術者來到現場前就逃走了吧?這是為什麼?」

  這回他沒回答。雖然被豐花再度「喂」地出聲詢問,卻還是無視於她。豐花皺起眉頭哼出鼻息。如果不是連手都被綁起來,就會把音無一把抓起逼他說出來。就算沒有什麼自白的力量,但她卻很擅長拷問。還是我比較厲害,豐花鼓舞著自己。

  音無在溜滑梯上面,一直凝視著前方。那是與其說是警戒四周,倒不如說是眺望星星的眼神。豐花又抬頭看著溜滑梯,問道:

  「你從剛剛開始就在看什麼?」

  「什麼也沒看。」

  「騙人,你明明一直在看。」

  「我沒騙你,因為在這種全是田地的地方,沒有什麼可看的。」

  音無迅速地這回答。

  豐花對音無看著的方向投注視線。從豐花的位置被樹林的樹木遮蔽,真的什麼也看不到。突然她想到一件事。若說這公園附近的建築物,應該是虹原南中吧。

  曾經就讀的學校。突然不能上學的學校。他到底是用什麼想法來看待?她想起飯塚說過他是個體貼的人。在讓豐花自白之後,他帶著像是自責的表情。豐花心想,音無或許並不想傷害他人吧。

  為了產生閉塞而攻擊他人,然後又馬上逃掉,難道不是因為對自己的行為抱持恐懼?另一方面,選擇同年紀的人為對象,也似乎可以隱約看見他在信中也寫過的嫉妒情感。複雜的心境,是因為兩年前複雜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的關係。從上次的攻擊後經過一個星期以上的時間,音無又像這樣再度行動,這是因為他打從心底對「任務」下定決心了?

  「喂,音無。」

  豐花盯著掉落在腳邊的楓葉,說道:

  「這種事情別再做了吧。我不認為你殺得了京介。這並不是說在力量上怎樣,而是我認為就算你擁有再多的力量,結果仍然不是個會殺人的人。」

  音無沒有回答。取而代之地從溜滑梯上只傳回一聲金屬聲。是用武器在敲打基座的金屬零件?豐花毫不在意地繼續問道:

  「任務失敗就會受到處分,你在信上是這寫的吧。讓它成功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而不是為了集團吧?那裡對你來說是個地獄吧?」

  金屬聲響了三聲。豐花抬頭看著溜滑梯。

  「我進本家……進入術者的組織是靠自己的意志。所以我想也會像你一樣遇見無法想象的事。不過,我在組織裡面也有很多不好的回憶,和心裡所想的不同的事也有很多。每當這種時候我會反抗、會消沉,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想一直在本家工作。雖然也有術者的工作和酬勞很重要的原因,但我喜歡身為術者的自己。你……音無你呢?」

  「你從剛剛開始就很吵耶。」

  從溜滑梯上探出頭,音無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人質應該乖乖坐著吧?」

  「可是……」

  「沒什麼可是啦。而且,拜託你別用朋友的口氣跟我說話……你太離譜了。」

  音無把臉縮回去。金屬聲減成兩聲。

  豐花眨了兩次眼睛後,對著頭頂上問道:

  「喂,那個像鐵管的武器是什麼?」

  「我叫你別隨便發問啦。飯塚她看到我一直都很害怕。」

  「可是我又不認識以前的你啊。喂,你喜歡飯塚同學嗎?」

  到目前為止最大的金屬聲響發出,整座溜滑梯產生振動。伴隨著粗魯的腳步聲,音無利用階梯從溜滑梯上走下來。

  音無站到豐花面前,送出煩躁的表情及武器。

  「這不是鐵管。是集團分發給我的一種特殊裝備,它可以依使用者的意志,無限制地調整硬度及破壞力——根據使用情況,也可能一擊就讓對手斃命。」

  「京介他說過你或許還無法靠自己控制力量。被玲洗樹樹枝折斷也是這個原因嗎?」

  是被說中了嗎?音無對著豐花的頭揮下武器。豐花反射性地縮起身體,閉上眼睛。雖然可以聽見很大的咋舌聲,但預料的打擊,卻不管經過多久都沒傳來。

  豐花戰戰兢兢地張開眼睛,放下武器的音無連肩膀也垂下來了。

  「你真的很離譜……我問過你的名字嗎?」

  「……我叫一條豐花。」

  「你和飯塚很熟?」

  「我是東中畢業的,班級也不一樣……有關你的事我是第一次聽她說。」

  「高中很快樂嗎?」

  「我覺得很快樂啊。音無,你沒有快樂的事嗎?」

  「你不是看過我的信?」

  「是看過啊。但你說也有同伴說是天堂……」

  「對優秀的人來說是天堂吧。」

  音無將楓葉踢開,說道:

  「就算每天都做同樣的訓練,在同樣的時間取得同樣的力量,還是會有差別。如果是學校成績,只要拚命努力,多少還可以輓回,但這裡的差別卻因為理由不明,所以就算想努力也沒辦法。」

  「理由……」

  「幹部說過優秀的人會覺得從事這種工作是命運。那,對於從事這份工作並不是命運的我,該怎辦……」

  飛落下來的樹葉,掠過豐花的膝蓋。豐花略為思考後,平靜地提出詢問:

  「你不能離開那個集團?」

  「離開的時候就是被處分的時候。一開始的契約就是這麼訂的。因為體質被迫改善,所以也沒辦法自殺。準備好割手腕、上吊或打算吞藥自殺,但途中卻自行消失對自己的殺意。可是身上擁有殺害他人的力量。所以……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要殺了你哥哥。」

  雖然聲音裡沒有殺氣,但卻有確認自我本身的強度。

  「住手。」

  豐花看著音無的眼睛說道:

  「住手,別再打了。」

  似乎心意已決的音無,用鼻子哼出嘲笑的氣息。

  「還不死心?所謂的光流脈使者都是和平主義者啊。」

  「這種事不重要,你別傷害京介。」

  音無將視線從豐花身上移開,什麼都沒回答。

  「對了,你說你畢業的學校是東中吧。」

  經過一段時間,大概是無法忍受沉默,音無改變語氣開口說話。那就像閒聊的口吻。

  「我的同伴……同事裡有曾經是虹原東中學生的人。」

  「咦?」

  「聽說她是兩年前在北陸還是北海道,做冬天旅行時捲入車禍裡。在幾乎和我同時期被拉進來的。就像剛才所說的,她擁有和我差別相當大的力量。」

  「是和我不同的優秀人才。不但見到以前的朋友不會動搖,說要動手就會很爽快地殺人。」

  「…………」

  「不過,那個人還是使用和以前一樣的名字。我聽說過傳聞,她可能到現在還在喜歡某個會叫她名字的人。她多少也有人性化的一面嘛……啊,果然和你說話就會岔題。總覺得像是在補習班或某種地方,聊著共同朋友的話題。」

  音無這說完後露出了微笑。那是和飯塚寄放的照片上同樣的笑容。但豐花卻沒有笑。

  兩年前、冬天、車禍死亡、虹原東中。完全符合這些條件的朋友,豐花曾經有過。要是還有其它具備這些條件的人,豐花才真的會笑死。

  她想起音無信中的內容。勸說員挑選對象會暗中接近。快死的遇難者、在事故現場身受瀕臨死亡重傷的人……還有什麼?總之對於這種人,以拯救性命來做為交換,游說其進入集團裡,音無在信中是這寫的。一年之中大概會發生一、兩件這種勸說——車禍現場、車禍現場……

  這不可能吧。豐花連眨眼都忘了,開始喃喃自語。不可能,她在兩年前就死了。做為遺物的耳環,現在還戴在豐花的一隻耳朵上。在葬禮上我還哭得很淒慘。京介雖然沒有哭,但他卻緊閉心靈,連活下去的力氣都沒有。這樣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度過了。

  在葬禮會場上,我許願希望她能起死回生,但我知道這種事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還活著。飯塚也曾說給自己聽的話,豐花毅然丟進自己心底。因為要是那個人還活著,她是音無的同夥,這意思也就是——

  豐花曾擔心要是和飯塚的委託扯上關係,京介過於投入感情,就會想起以前的事。但發生擔心之事以外的事,她卻一點也沒想過。沒辦法再靜靜待在這裡了,豐花扭動身體,想解開綁住手腕的繩結。面對現在才開始抓狂的豐花,音無投以驚訝的視線。然而豐花說道:

  「音無,你那個同事的名字是……」

  「不好意思,消磨時間的對話結束。」

  音無重新握緊武器,看著公園的入口:

  「你最喜歡的哥哥終於來了。」

  高度很高的楓樹,向地表灑落無數的落葉。雪要是被染紅的話,也會是這樣吧。面對。眼前的景色,京介陷入思考。

  沒什麼紅色的雪,也沒有死人生存的世界。不管哪邊都是常識,單純的常識。盯著虹原第五公園的入口,京介微微嘆氣。

  「一條同學……」

  站在背後的飯塚,帶著顧忌的語調開口。從車站前面到這裡,飯塚又跟過來。即使京介說了好幾次回去,飯塚卻聽不進去。

  「你不回去?」

  回過頭看著飯塚,京介改口說道:

  「他說要我一個人過去。」

  飯塚把鐵青的臉向左右各甩動兩次……

  「這裡有音無……犯人吧?」

  「現在還不到讓他和你見面的階段。」

  「階段是什麼意思?」

  飯塚輕咬一下嘴脣,朝京介走近一步。

  「我不是委託你們找出犯人,讓我們見一面嗎?」

  「所以現在……」

  「犯人的真實身份還不清楚,他只是在迷惘該如何對我說明吧?」

  飯塚從羊毛衫的口袋中,取出折成四折的白紙。京介吃驚地尋找制服口袋,但應該放在裡面的信紙卻不見了。

  飯塚將信紙握在胸前,飯塚說道:

  「是你朝寄物櫃跑去時掉出來的。」

  「你看過了?」

  飯塚用力點點頭,又恢復有氣無力的表情。

  「……像是騙人的信。該如何理解,我完全沒有頭緒……」

  「是啊。」

  「不過,筆跡和音無非常像。而且音無是個不擅於說謊的人,他一定寫不出騙人又這長的信。」

  「是嗎?」

  「我覺得我的腦中還沒有整理好……如果就近在咫尺,我想看看犯人…音無的樣子。」

  信紙在飯塚的手中被捏爛了。

  有多說什麼也沒用了吧,京介嘆了一口氣,從飯塚的手中抽出信紙,放回自己的口袋。而飯塚一點抵抗都沒有。

  朝著公園的入口邁開步伐時,京介說:

  「在話說完之前,別做出接近他身邊的舉動。」

  在落後京介半步的距離移動腳步,飯塚默默地點頭。

  只有一盞路燈的昏暗公園,在從入口看來最裡面的地方有座溜滑梯。穿著黑色大衣的少年站在前面,豐花則在溜滑梯的階梯部份。

  「京介!」

  「看見京介的臉,豐花扭動身軀。雙手被轉到後面,似乎是被綁在階梯部份的樣子。豐花甩動瀏海,露出想要表達什麼的表情。

  二京介,你……你聽我說!」

  「太慢了!」

  音無朝這邊緩緩邁開步伐,受到風的吹襲,大衣的衣襬大幅度地翻動。一隻手上還拿著被折成原來長度一半的鐵管。音無在京界面前停下腳步,不耐煩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雖然完全沒看見飯塚,但他理應有所察覺。

  深呼吸後,音無瞇起眼睛。

  「我不是說過要你一個人來?」

  「有人希望過來見習。」

  「也沒關係啦,我只是認為要是帶術者同伴一起來會很麻煩。」

  說完這些,音無將視線投向飯塚後,又馬上離開。飯塚站在京介的旁邊,低下頭來。將鐵管的前端和視線鎮定在京介身上,音無說道:

  「我最後會再確認……因為要是殺了任務鎖定對象或妨礙者之外的人,會受到懲戒。」

  「真辛苦啊。」

  八月的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的內鬥,七月發生的具幻屋事件,和這些事件有關的古代法術使用者,就是你吧?」

  「對。」

  「還有九月在虹原死亡的拜咒能力者及研究員。在那次紛爭現場的人也是你吧?」

  「那又怎樣?」

  「我受命要殺掉這一連串事件的關聯術者,所以你就受死吧!」

  在溜滑梯那一邊,豐花正大吼大叫些什麼。受到路燈燈光的照射,鐵管綻放銳利的光芒。京介握緊玲洗樹樹枝,回看音無充滿殺氣的眼神。

  這是說有利用施展古代法術術者的人,也會有想要消滅的人?總覺得掌握到事情的概況,京介感到有些疲倦感。就算沒有飯塚的委託,或許自己總有一天也必須面對音無。

  因為任務,音無返回曾經居住過的城市,與他再見面的飯塚痛苦不已。為了任務失敗會被處分的音無,京介並不打算死,但他也不認為任務成功真的就可以解救音無。

  想拯救他人,就得先具備看清什麼才是對那個人最大救贖的力量。有個曾說過這番話的男人。說出這番話的副家長,卻讓對生存絕望的拜咒能力者死掉。他到現在還沒有辦法認同。而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具備看清救贖的力量。面對音無,自己到底該怎做。但只有在信中寫下還是很想活下去的心情,他非常清楚。

  京介放下玲洗樹樹枝說道:

  「你其實很想待在某個地方吧?」

  音無的臉上出現無法理解般的扭曲。

  「你其實很想在某個地方做些什麼事吧?你其實不想做這種事吧。」

  「別開玩笑了……你在胡說些什麼?」

  音無回答:,

  「想在某個地方做什麼?我並不是待在那種可以實現願望的世界!你跟你妹妹真的很笨!我和你們不一樣,像這種詢問小學生未來夢想的話,別這輕易地說出口!」

  「但是你對現在所處的地方很不能接受吧。所以你才會這痛苦。」

  「囉唆,閉嘴!你絕對無法了解我的心情。什麼或許會死我才不害怕!只要殺了你,我就會獲得認同。地獄也會變成天堂!」

  音無散髮著怒氣揮動鐵管。但過度遲鈍的動作,光靠眼睛就可以追蹤。京介一把抓住音無的手腕,想將武器打落地面。到底能做什麼他現在還不清楚,但是只要繼續思考,或許可以找到救贖。所以現在他不想在這裡戰鬥。

  旁邊有人影晃動。在京介確認之前,影子就撲到胸前。身體受到晃動,在經過一會兒後,京介的腹部產生不舒服的感覺。

  是飯塚。飯塚的手中拿著小小的刀子。扁平形狀的小刀,是午休時間在空教室見到她時所拿的東西。她說是用於美術的工具。但它的刀刃卻刺進京介的側腹:

  飯塚用空洞的眼神,盯著自己的手。沒多久就緩緩地抬起頭,飯塚回頭看著音無。面對音無突然的行為,音無茫然不知所措……

  「……音無……快點!」

  面對站著不動的音無,飯塚用顫抖的聲音呼喚著。聲音裡面沒有感情,表情也像能劇面具。那是無法理解自己做了什麼的表情。

  「……快點,快動手啊!」

  「飯塚,你……」。

  「快點換手啊!你要殺了他吧。只要殺了一條同學,音無你就不用死了吧?是這樣吧?快點換手啊……為什麼我…我會做出這種事……」

  再度將視線落在自己的指尖,飯塚的表情急速僵硬起來。嘴脣顫抖,洩漏近乎嗚咽的聲音。膝蓋不停地抖動,飯塚慢慢地往後退。飯塚一離開,也將京介腹部的刀刃一起拔出。鮮血從傷口流出,發出類似屋檐滴雨的聲音,流到腳邊。到這個時候,痛覺才終於開始流竄……」

  京介壓著傷口單腳跪地。當飯塚的刀子發出落地聲時,也聽見豐花的慘叫聲。京介看著自己的腹部,咬緊牙關。雖然大概是小型刀的關係,傷口沒刺那深,但卻也沒淺到可以無視。現在光是忍耐疼痛就已經拚著老命,兩腿部站不直了。就算再怎麼動搖音無,擾亂武器的動向,現在還是會受到真正的攻擊。



  京介吐出痛苦的氣息抬起頭來。可以看見自己放開武器的音無,跑到腳步不穩的飯塚。身邊。他在做什麼?因為頭暈而開始天旋地轉的腦袋裡,京介就像事不關己地思考。明明要殺害的對象就在眼前蹲著,把武器放開是想做什麼?所以你就像自己所說的那樣——「沒有才能。」

  突然在非常接近的地方有人出聲。但卻不是音無、飯塚或豐花的聲音。京介繼續壓著傷口,隔著肩膀看著自己的背後。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幾乎在同時,京介旁邊有個白色的東西在移動。那是個穿著純白大衣的背影。延伸到脖子附近的黑色頭髮和大衣的衣角,隨著每一步擺動。雖然從纖細的體型來看是個女人,但其中一隻手上卻帶著一根長棍。和第一次碰面時音無所拿的長形式器,在形狀上簡直是一模一樣。

  白色大衣在音無的面前停下腳步。察覺對方氣息的音無,瞪大了雙眼。那是驚訝,還有近乎恐懼的表情。

  「砂……」

  音無站在距離跌坐在地上的飯塚大約兩步的位置。維持向飯塚伸出手來的那個姿勢,音無全身僵硬起來。

  「砂島,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也接到了任務,403000029,就是監視你。」

  白色大衣的背影傳出回答,是年輕女性的聲音。京介的聽覺中正傳來什麼,那是在某處聽過的聲音。

  剛剛,音無叫對方什麼?

  ——砂島。

  「我被告知要是你在任務期間有失誤,就要當場處分你。」

  「慢著,我還沒……」

  「你還不明白?沒有任何人期待你會達成任務。」

  穿著白色大衣的右手臂移動,戴上同色系手套的指尖撩起黑色頭髮。

  「你以為憑本來就沒才能的你,殺得了集團鎮定為目標的光流脈使者?」

  「所以……等一下!」

  「被判斷將來也無法利用的你,打一開始就預定要在這項任務中處分掉。會挑選你的出身地虹原執行任務,也許是集團賣你一個人情。或者是你的一舉一動,都能讓身為接手者的我工作更容易,大概只有這種程度的期待吧。」

  「等一下,你再說清楚一點!」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所以就是這樣。我要把你處分掉。」

  手臂開始動作,細長的鐵管刺穿音無的頭,飛散的鮮血和淒厲的慘叫。比音無叫得還要激昂的飯塚,大概是在尖叫完的同時昏迷,整個上半身癱軟在地。

  充滿腥味的風吹起。攻擊者揮動鐵管,甩掉沾在武器上的對手體液。嗅覺裡充滿痛苦,促使京介作嘔的感覺。不光是血液,還有非常刺鼻的臭味。

  人的身體有這樣連靈魂都可以破壞的痛苦。京介吞下一口氣,抬頭看著新的敵人。砂島,並不是非常稀有的姓氏。

  但是,為什麼那聲音…

  為什麼是那個聲音?

  胸口會如此痛楚,是懷念?

  一陣地面與鞋底摩擦的聲音。白色大衣緩緩轉向京介。

  是個膚色白皙的少女。端正的臉龐看起來比京介記憶中要略顯成熟。即使如此,那熟悉的臉龐卻不可能判斷成非常酷似的他人。飯塚所說的話在腦海里甦醒。當成幽靈也很奇怪。似乎的確是增加了兩年份的年歲。兩年份。

  冰冷的預感,伴隨著顫慄在腦漿裡馳騁。在眼前全是血腥味的狀況下,再怎想都只能導出一個答案。據說勸說員會接近快死之人的身邊,增加成員。接受勸說的狀況還可以想象,但至於知道成員的人存在的情形,京介就想象不到了。這種事是不可能會有的保證,在任何地方都沒有。

  少女的嘴角浮現淺淺的笑容。她笑了。光是這樣的動作就讓京介的意識越來越僵硬。思考完全停止,身體變得無法動彈。只有壓著傷口的手指,因為染血而異常炙熱。少女仍舊帶著武器,平靜地邁開步伐。

  「很驚訝?」。

  在京界面前停下腳步,少女詢問道。從鐵管上紅色的水珠又滴了下來。

  「很驚訝吧。我也很吃驚,因為對方是認識的人。」

  將武器的前端壓往地面,少女說道。土壤上延伸出紅色的直線。

  「即使知道我還活著,你也不覺得高興?」

  注視著沒有回答的京介,少女的眉宇間微微黯淡下來。

  「我也一樣,從遇見以前朋友的同事那邊聽說了。既吃驚又害怕,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映。」

  少女低下頭,垂下來的發梢遮住側臉。

  「不過,我很高興。」

  少女抬起頭來,露出了微笑。那是比剛剛還要溫柔的笑臉。

  「你還是沒變,京介。」

  在凍結的意識裡,比腹部傷勢還要大的扭曲游走著。自己體內摩擦的感情種類到底是什麼,京介無法區別。

  「我不會永遠不變。」

  少女掄起武器,鮮血的顆粒在空中飛舞。

  「我決定要在這裡活下去,不待在這裡就無法存活。過去的就過去了,已經無法再找回來。所以——」

  再見了,少女的嘴脣做出這種動作,而武器就逼近京介的頭頂。

  溜滑梯的方向有很大的聲響。連避開武器的事都忘了,京介看著那個方向。以自己的力量解開綁住雙手繩結的豐花,朝著這邊飛奔而來。

  別過來。腦海的中心湧超警戒心,京介的身體終於可以活動。他發出聲音想和豐花說話。但是豐花闖進京介和少女之間的速度卻很快。

  大概是將手邊的東西無意識地拿起來吧,豐花的手中有個學生書包。像是要當作擋箭睥似地,豐花將書包推往少女的方向。下一個瞬問,鐵管就把皮革制的書包劈成兩半。接著,豐花的上半身就噴出大量鮮血。

  豐花和書包一起朝地面仰倒。無論是水手制服的緞帶還是布料,全都染成一片鮮紅。從左肩到右邊腰部附近,被劃出全紅的粗線。

  「豐花……」。

  京介抱起豐花的身體,呼喚著名字。緊閉雙眼的豐花卻沒有反應。京介叫了好幾次豐花的名字,可是就算搖晃身體,卻無力甩動的豐花手腳卻像個人偶。與其對她呼喚,應該先施展治愈術,京介腦海的角落做出冷靜的判斷。但冷靜只是思考的一部分,完全沒有意。識到或行動想要去實踐。

  「……好像有人來了。」

  回頭看著公園的入口,少女低語。白色的大衣和白皙的臉頰上濺到反噴回來的鮮血。少女低頭看著京介,平靜地說出:

  「再見了,京介。」

  白色的大衣隨風搖曳。抱起豐花溫熱的身軀無法移動,京介目送著那個背影離去。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森林裡。

  第一次寄予思念的人,認為是重要的人。因為失去而迷惘不知所措,想見面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總有一天當生命走到盡頭時,還會再見面吧。他是這深信著。

  砂島禮子。

  曾經下定決心要在沒有她的世界活下去,但也只到今天為止。

  *

  之後發生的事,京介記得不是很清楚。感覺上第一個來到公園的,是某個地方的矯正術者。對慘狀感到驚訝的術者聯絡本家後,馬上就有某人跑來,把京介和豐花一起塞進車子裡。事情大概就是這樣。

  在車子抵達的某處建築物裡,豐花在多人陪同下,被送往某個地方。穿著白衣的年輕男子接近京介的身邊說道:「你也受傷了,讓我看一下」並施以治愈術,腹部的出血雖然止住了,但傷口卻沒有愈合。「真奇怪啊。」面對感到疑惑的男子,京介回答自己是無效治愈體質第四階段。有這種事早說嘛,男子有些不高興地這嘀咕。

  在某處的建築物裡,京介被帶到某個地方的房間。兩個應該是本家職員的男人問了他許多事。雖然感覺自己回答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但卻又好像沒有回答任何疑問。在漫長的質問結束後,他被送出房間。看著昏暗的走廊,京介終於察覺到了。這裡是本家的附屬醫院。

  他坐在走廊上用來候診的椅子上。頭部、身體和所有關節全都沉重且疲憊。將雙腳伸直在地板上,用虛脫的姿勢確認自己的模樣。學生制服底下穿著的T恤染成血紅色,沾染到的血液,豐花的應該比自己的多吧。思索著這些事情,京介幾乎在同時站起來。豐花現在在哪裡?

  「一條先生。」

  面對在走廊上漫無目的環顧的京介,從背後傳來一個聲音。有位身穿白衣的中年女子站在那裡,她就是前幾天帶他到這家醫院六樓個人病房的女醫生。

  女醫生一看見京介的樣子雖然微微皺起眉頭,但馬上又綻放笑顏說道:

  「聽說你妹妹得救了,好像是在千鈞一發的地方偏離了致命傷。」

  她到底在說什麼,有一瞬間他搞不清楚。但女醫生又再說一次:「你妹妹得救了」。是因為安心下來的關係嗎,治好的頭暈又死灰復燃。京介吐出一口氣息,在暈倒之前坐回椅子上。

  在垂著脖子的京介視野裡,出現穿著輕便涼鞋的女醫生趾尖:

  「不過,要住院一星期左右吧。就算明天辦也沒關係,請到櫃檯那邊完成手續。還有這個,這是你妹妹的私人物品,我先還給你。」

  女醫生遞出奇怪的物體。接受之後花了幾秒鐘時間,京介才發覺那是壞掉的學生書包。他記得豐花曾告誡過今後暫時不要碰她的東西,但現在他沒辦法不收下來。

  蓋子的部份斷裂,可以看見包包的內部。圓點花紋的筆記本、粉紅色的塑料制錢包、封面有動物插畫的記事本、糖果的包裝紙和空的餅乾包裝袋。

  像掏耳棒那樣細長,與眾不同的器具有兩根。京介拉出棒子,棒子的前端連接著毛線,毛線構成長度半長不短的長方形。而原本應該是純白的毛線,在吸收豐花的血液之後變色了。

  面對無法看穿毛線真正模樣的京介,女醫生告訴他:

  「那該不會是圍巾吧?雖然好像還沒有編完。」

  他想起在前往虹原莊之前,露出得意笑容的豐花。冬天的必需品。在握著毛線的手指灌注力氣,鮮血從毛線裡滲出。

  「另外一件事……」

  女醫生壓低聲音說道……

  「關於穿黑色大衣的人,那個人當場死亡了。而和他在一起名叫飯塚亞矢的一般人沒有外傷。剛剛已經被專業術者施展記憶操作術,把她送回家了。」

  京介的喉嚨湧起痛苦的氣息。身為一般人的飯塚,事件的記憶應該全都被刪除了吧。從在街上看見音無浩一,到待在公園裡他死亡現場的所有記憶。

  只要記憶消除,痛苦也會消失。對她而言或許是件好事,因為他自己無法成為飯塚的救贖,也找不到拯救音無的方法,甚至讓豐花受了重傷。京介用指尖按壓額頭。在那個現場到底能做些什麼?該做什麼才好?什麼都做不到,沒有才能的應該是我。他的頭像要破裂般地疼痛。

  聽見了腳步聲。當京介抬起臉時,在椅子前面已沒有女醫生的身影。取而代之地,是兩手插進西裝口袋的遠峰秋一。在遠峰的背後,副家長石田正在待命,他用銳利的眼光凝視著走廊的前端。

  「你沒事吧?」

  看著京介的臉,遠峰皺起眉頭……

  「你露出好像現在就已經死掉的表情。」

  「我沒事。」

  京介回答。發出的聲音,卻如同想象不出是自己聲音般的嘶啞。

  遠峰嘆了口氣說道:

  「事情的經過,我全都從職員那邊聽說了。後續的調查和對策,就由本家組成的特別組來承接,你可以收手了。因為你今後也會被攻擊,所以也要加派護衛。」

  「不需要。」

  「我不是在建議,這是命令,聽懂了嗎?不過你可不能大意哦。」

  在遠峰的背後,石田拿出記事本在記錄些什麼。雖然帶著相當嚴酷的目光,但卻是不管對京介或事件都好像不太關心的表情。

  遠峰從正面注視著京介的臉說道:

  「那個成員似乎是你的朋友。」

  京介沒有回答,但卻不是不想回答,只是現在不想說話。

  遠峰沒等待響應繼續說著:

  「就算加派護衛,那個成員也許還是會鑽進來,打算和你接觸。到時你可是不能猶豫喔。絕對要殺了她。」

  京介回看著遠峰。本家的負責人正帶著至今為止從未看過的認真表情。

  「如果不這樣做,你就會死。」

  從走廊的前端傳來非常吵鬧的聲響。幾名護士和醫生推著一台附有輪子的擔架,擔架上豐花橫躺著。京介趕緊站起來。

  豐花穿著像是醫院配給品的睡衣,不論是臉上還是睡衣上都看不見些血跡。雖然豐花還是一樣緊閉雙眼,但她的睡相平穩,和玩到疲倦或吃過多睡著時的表情沒什麼兩樣。而一隻耳朵的耳垂上,閃耀著水藍色的耳環光澤。

  就在他打算跟著附輪擔架一起走,而跨出幾步時,腹部的疼痛加劇,京介停下了腳步。用一隻手壓著傷口,另一隻手搭在墻上作為支撐。在扭曲的視野另一邊,附輪擔架隨著無機質聲音漸漸遠去。

  沒有響應和自己說話的遠峰,京介將背部倚靠在手扶著的墻壁。他調整呼吸,將視線鎖定在正面的窗戶。

  可以看見黑暗的夜空和搖晃的樹木。風看來還不打算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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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3 11:31 A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father84929 於 2011-11-4 06:42 PM 編輯

後記

  雖然原稿都是利用計算機打出來的,但除此之外的工作就很少碰到鍵盤。在原稿有好段落的地方關上計算機電源,握起原子筆面對筆記本,將「下次用這樣的發展好了」,或「之後就這麼寫吧」等「小說的設計圖」,自己一步一步地化為文字的工作,我還挺喜歡的。

  計算機、字典,還有眼藥水及作為背景音樂的音樂CD等都是重要的寫作夥伴,對我而言文具用品也是不可或缺。因此,這次我就借用這個地方,介紹一下一直很照顧我的筆記本。

  我的筆記本選擇方式看似講究,其實算是比較隨便的。在放假時,我雖然會花三十分鐘的時間坐電車前往位於車站的大型文具店,但挑選商品的時間卻花不到一分鐘。封面的設計感覺滿喜歡的,價錢也很適合,就會馬上買下中意的東西,然後立刻回家。在回程的電車裡,我會有點高興得坐立難安。

  買回來的筆記本,會用到最後一頁,或是到寫完原稿為止都一起行動。為了在睡覺期間想到什麼都可以寫下來,晚上時我會把它放在枕邊。雖然這麼寫也會有認真的感覺,但也會有一些「就算想到點子,卻也不想從被窩裡出來」的不認真想法。

  可是,在全黑的房間裡,且是在睡呆的狀態下紀錄東西,當隔天早上重讀一遍時,大多是這到底是什麼我完全不知道的情況。如果下次早上醒過來,留下這種潦草的字跡,多少會有點傷腦筋吧。

  呀——請寫下來吧。

  完全意義不明。這種事情會越來越多,這種時候我會和筆記本一起,從早上就陷入思飲料打翻了、食物掉到地上,變得皺皺的還有汗漬,筆記本受到各式各樣的對待,卻毫不埋怨地不斷提供空白的一頁。想到在寫作期間,最常接觸的對手居然這麼老實,就覺的很奇妙。雖然奇妙,但這種存在對我來說似乎非常協調。在寫作這次長篇版第六集的期間,我就像這樣和好幾本筆記本一起度過。

  現在,在我的桌前有前幾天剛買回來的新筆記本。只要再經過幾個星期,大概就會布滿茶水的污漬和奇怪的潦草字跡吧。可是現在我只有「今後請多指教!」的感覺。

  接著,長篇的《打工魔法師》已經到第六集了。

  雖然關於筆記本的話題用掉了兩頁以上的空間,但這回當然也是有許多人士協助,才能走到這一步。

  以角川書店的主藤先生為首,部的各位、出非常棒的插的原田先生,及和出版相關的所有工作人員,真的非常感謝!

  還有,最後我想對閱讀這本小說的各位讀者們,獻上我非常、非常大的感謝。雖然筆記本也很重要,但還是各位讀者的聲援,才讓我感到精神百倍。非常感謝大家長久以來的支持。

  期待下次能與你們再相會的日子。

  椎野美由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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