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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田中芳樹 -【銀河英雄傳說‧一】黎明篇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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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文名稱:ぎんがえいゆうでんせつ
所屬文庫:德間Dual書店


特別聲明:銀英由於文學變遷關係,在近幾年被列入輕小說之列,
於是於科幻與輕小說區並列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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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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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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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銀河系史概略》


  ……西元二八○一年,政治統一中樞由太陽系第三行星地球,遷移至畢宿五(金牛座α)系第二行星德奧里亞。在那裡發表銀河聯邦創立宣言的人類,同年改元為宇宙曆元年,並開始向銀河系的深處及邊境,無止境地拓展開來。而到了西元三七○○年代之後,最顯著的特徵就是戰亂迭起和秩序蕩然,導致人類對外的發展完全停頓,就像是快要爆發的能量,深刻的危機正在蘊釀之中。

  使人類得以在恆星間來往飛行的「三美神」--第二空間跳躍航行法、重力控制及慣性控制技術--發展日新月異,不斷進步,人類為探索未知的太空世界,駕駛著太空船,航向星海的彼端。

  「前進!再前進!」

  這是那個時代人們共通的語言。

  全體人類似乎正處於生命活動週期中最意氣風發的時候。所有人都全神貫注、意志堅定、熱情洋溢,即使面對困難時,也不會沉溺在病態的、自憐自愛的情緒中。他們體內充滿了剛陽之氣,或許,當時的人類都可以說是一種無可救藥的樂天主義者吧!

  這是一個回蕩著清新與進取氣息的黃金時代!

  但是,幾個時代性的小瘡疤仍在所難免,首先便是宇宙海盜。西元二七○○年代,地球和天狼星兩國為爭奪人類社會的霸權,經常運用私人掠奪船戰術--他們便是這種戰術下所產生的畸形兒。其中當然不乏謳歌自由的俠盜,而他們與捉拿海盜的聯邦軍之間的對決,也常常成了立體電視電影的題材。

  只是,這畢竟為數很少,大部份的海盜都不過是與缺德腐化的政治家或企業家掛鉤,以謀取非法利益的犯罪集團。對殖民地星球的住民們而言,他們就像瘟神一般可怕。在海盜出沒的邊境航路上,飛行的太空船當然減少了,不但物資補給有困難,就連到手的物資價格也一漲千里。因為,除了原本的經費外,還得加上一筆安全保障費用。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是不可低估的,否則受害者的不滿就會因不安而日益加深,更會轉而不信任聯邦政府的統治能力,最後將大幅削弱其往邊境開發的意願。

  宇宙曆一○六年,銀河聯邦傾力出擊,掃蕩宇宙海盜。由M.休夫郎和C.伍德等提督負責執行,二年後,任務大抵完成。這項掃蕩任務原本並不容易,以挖苦他人而聲名大噪的伍德提督,在其回憶錄中的一節這樣寫道:

  「……我的前面是聰明的敵人,後面是無能的同伴,我必須同時與這兩者博鬥。而且,我自己也不是眾望所歸的目標。」

  伍德提督自從轉到政界之後,就一直扮演著「冥頑不靈的糟老頭」的角色,因而和瀆職的政治家及企業家陷入無奈的苦戰惡鬥之中。

  諸如此類的社會病變旋踵發生,毫無間斷;若將全人類比作一個人體,則其無異是皮膚病,就像我們無法完全隔絕塵埃一樣,這些病變也不可能完全根除。但是,如果能給予適當的治療,病情便不會惡化或導致死亡。人類就可以不用上手術臺,而度過二個世紀以上的健康歲月。

  只有一個地方,其繁榮和發展日漸萎靡,它就是以前的宗主國--地球。這個行星的所有資源,漸漸消耗殆盡,政治和經濟方面的實力與潛力也一落千丈;人口銳減,最後成了一個只能藉著昔日陳舊的傳統來維繫,且仔細格守著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自治權的老弱國家。

  地球仍是銀河系的支配者時,其從天狼星等行星殖民地所收奪、囤積的巨額財富,似乎也下落不明了。

  ……不久,癌細胞開始增殖了。人類社會籠罩在被後世稱為「中世的停滯」的陰影中。

  人們的內心中,疲勞與倦怠壓倒了希望與野心,消極取代了積極,悲觀取代了樂觀,畏縮取代了進取。科學技術的新發展與新發明也後繼無人。民主的共和政治也喪失了自律能力,墮入了爭權奪利的愚民政治當中。

  周圍星域的開發計畫半途而廢,無數個可住行星上豐富的可用資源與建設中的諸多設施,也都被棄置不顧。社會及文化生活跌入頹廢的淵藪,人們失去依循的價值觀,沉溺在迷幻藥、酒精、性濫交和神秘主義中。犯罪率節節上升,檢舉率卻適得其反。人們不再重視生命,道德觀念竟淪落為眾所譏嘲的笑柄。

  當然,也有很多人對這種種現象感到憂心忡忡。他們不願坐視人類在頹廢末期像恐龍一樣慘遭滅絕。

  他們認為人類社會的病情已到了非根本治療不可的階段了。這種想法的確沒錯,只是,他們之中大部分的人為了盡速治療,並不是選擇需要耐性與毅力的長期療法,反而選擇了副作用無可避免的特效藥吞吃法,這帖猛藥就叫做「獨裁」。

  就是這樣的環境造就了日後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登場的溫床。

  --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在宇宙曆二六八年,生於軍人家庭,長大之後,順理成章地入了軍籍。

  他在宇宙預軍官學校中的名次,位列「首席」。身高一九五公分,體重九十九公斤,體形碩壯,看他時猶如仰望一座鋼鐵巨塔一般。在他那龐大的身軀上,沒有一塊鬆軟的贅肉。

  二十歲時任少尉軍官階,當配屬於參宿七星(獵戶座)航路警備部隊的法務軍官之下時,他首先銳意整肅部隊內部的綱紀,徹底清除酒精、賭博、迷幻藥和同性戀等「四惡」。即使是上級也牽連在內的案子.他也照樣揮舞起公正和律法的大旗,加以查辨,毫不容情。因此,惹他不起的上級長官們只得讓他晉升中尉,特地調派至參宿四星(獵戶座α),以除心頭大患。

  參宿四星是被喻為「宇宙海盜的大馬路」的危險地帶。乘興而來的魯道夫,被公認為「伍德提督二世」,展現出強硬的鐵腕作風,他機智而毫不留情地發動猛烈攻擊,大舉殲滅海盜組織,連投降和等待審判的人,也隨著太空船被悉數燒死,其殘酷無情、趕盡殺絕的做法,當然引起批評,但頌揚的聲浪卻更加高漲,如沛然洪水吞沒了一切。

  對大多數人來說,由於久處閉塞時代,其沉悶封閉幾乎令人窒息,所以,當這位年輕豪霸、銳氣躍騰的新英雄出現時,銀河聯邦的市民們莫不拍手稱慶、夾道歡迎。魯道夫就在這個渾沌未明的時候粉墨登場,一躍而成為世界的新巨星。

  宇宙曆二九六年,二十八歲的魯道夫已是少將了。他在此時卸下軍籍,轉入政界在議會取得一席之地後,登上了「國家革新同盟」的領袖寶座。在他的聲望號召下,也網羅了許多年輕的政治家。

  經過幾次選舉,魯道夫迅速地擴張其勢力範圍,在各界狂熱的支持、不安、反彈、及頹廢消極、毫不關心的複雜交錯下,他成功地奠定了鞏固的政治基礎。

  他首先依據國民投票成為首相,進而利用憲法中沒有明文規定禁止兼任的漏洞,透過議會選舉,當選為國家元首。根據不成立的規定,這兩項職務不得兼任,只能各自行使其職務範圍之內的權力;一旦將兩者同時納入同一個人的手中,將會引發可怕的化學反應。足以與魯道夫政權相抗衡的人物,事實上已經不存在了。

  「民眾所喜歡的並非自主性的思考及隨之產生的責任,而是命令、服從及責任免除。魯道夫的登場,就是一大歷史見證。在民主政治中,該為政弊負責的是選擇不合格的從政者當政的民眾本身;專制政治則不然,民眾不願自我反省,而喜歡偷偷且不需負任何責任地大肆抨擊為政者。」

  後來的歷史學者--D.辛克萊,記載了這一段話。他的評論是否正確暫且不提,但在那個時代的人們,的的確確死心塌地地擁護魯道夫。

  「我們要強大的政府!我們要有力的領導者!恢復社會的秩序和活力!」

  這個萬眾稱戴的「有力的領導者」,曾幾何時終於搖身一變,成了不允許批評勢力存在的絕對獨裁者。他自稱為「終生執政官」,直到宇宙曆三一○年,當他徹底成為「神聖不可侵犯的銀河帝國皇帝」時,許多人開始詛咒自己並沒有從歷史學習教訓的愚蠢與無知,而一向對魯道夫撻伐有加的人們,現在更是憤恨沸騰到了極點。但是,大呼快哉的人,為數仍在前者之上!

  當時,一位共和派政治家--哈桑.艾爾賽德,在魯道夫加冕登基之日,曾在日記裡這樣寫道:

  「我在房間裡,可以聽到民眾高呼魯道夫皇帝萬歲的聲音,在他們對絞刑官高呼萬歲之前,還要經過多少日子呢?……」

  這本日記後來遭帝國當局查禁處分。而這一天正是廢除宇宙曆、改元帝國曆元年的同一天。此時銀河聯邦徹底解體,銀河帝國--高登巴姆王朝誕生了!

  銀河帝國皇帝魯道夫一世,成為第一位統治人類政體的獨裁君主,他具有的非凡的才幹是無庸置疑的;在他那強悍的政治領導能力及剛毅的意志貫徹之下,綱紀肅正,行政效率大幅提高,貪官污吏一掃而空。

  依據魯道夫所設立的標準,消除了「效率低下,頹廢糜爛、腐化墮落」的生活方式和娛樂,以嚴苛殘酷的手法使犯罪和未成年的非法行為劇減。總之,把人類社會的弊風徹底消除。

  然而,外號「鋼鐵巨人」的魯道夫皇帝,並不因此而滿足。他理想中的社會,是在強大的領導者管理、統禦之下,整齊而統一性高的社會。

  對自恃條件雄厚、替天行道的魯道夫而言,批判者和反對者無疑是破壞社會統一與秩序的特異份子。因此,最後他終於對反對勢力展開了殘酷的鎮壓行動。

  鎮壓行動的導火線起因於帝國曆九年發佈的「劣質遺傳因子排除法」。

  「宇宙的天則原本就是弱肉強食而已,適者生存,優勝劣敗!」

  魯道夫對「臣民」們披露自己的信念。

  「人類社會也不例外。社會上的異常者增加到一定的數目以上時,社會就會失去活力,逐漸式微。我所熱切希望見到的是人類永遠的繁榮,因此,排除殘弱的人種,是我身為人類統治者所當克盡的神聖義務!」

  具體而言,其目的是使身體殘障者、貧困無依者和「非優秀」的人完全絕種。讓精神失常的人安樂死,並廢除救濟貧弱的社會政策。對魯道夫而言,貧弱本身就是一大難以寬恕的罪惡,貧弱者需要保護?社會的弱者根本是應被憎惡的對象。

  這項法案在國民面前揭示之後,連一向對魯道夫崇拜有加、盲從到底的民眾也感到不寒而悚。自信自己是優秀人類的人並不多,每個人都私下暗忖:「這樣做不會太過份了嗎?」

  議會中有一部份苟延殘喘的共和派政治家,站在民意的立場上.批評皇帝的過失。為了對付他們,魯道夫決意發動徹底的反擊。

  他即時下令永久解散國會。

  隨後,於次年在帝國內政部成立社會秩序維護局,大力整肅政治犯。魯道夫的心腹--亞倫斯特.法斯特隆內政大臣,自己兼任局長,在「法律無效,主觀判斷至上」的前提下,展開逮捕、拘禁、下獄及懲罰行動。

  此舉無異於權力與暴力大結合。這段時期提供了恐怖政治孵化的溫床,並在短短的時間內,成為吞噬人類社會的驚濤駭浪。

  當時,有一些黑色笑話暗暗流傳開來.

  「不想被判死刑,就去讓員警逮到。被社會秩序維護局捉到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事實也如此,遭社會秩序維護局逮捕的政治犯和思想犯,在正式記錄中無一被判死刑。但未經審判便遭射殺的人、嚴刑拷打致死的人、放逐到不毛之地而音訊斷絕的人、接受前腦葉切除手術或服用迷幻藥而形同廢物的人、在獄中病死或因意外致死的人……總計卻在四○億人口以上。這個數目在帝國全人口三○○○億中所占的比例,也不過才一.三%而已,因此,社會秩序維護局的主事者才能大言不慚地辯稱:

  「為謀求社會上絕大多數人的安寧與福祉,必須一舉消除危險份子!」

  當然,他所謂的「絕大多數」,並不包含那些懾於四○億人悲慘命運、憤恨積重難返、敢怒不敢言的無數民眾。

  除了鎮壓反對派,另一方面,魯道夫也選出所謂的「優秀人才」,並賦予特權,製造支援帝室的貴族階級。然而,全部的貴族均是白人,還給他們加封古日爾曼風格的姓氏,魯道夫在智慧上是否已顯露出衰弱的端倪了?

  法斯特隆也因功受封伯爵稱號,但卻在一次回家途中,遭地下活動的共和派恐怖份子暗算,身中中子炸彈而慘死。魯道夫大為哀惜,將二萬名以上的嫌疑犯全部處死,以慰功臣在天之靈。

  帝國曆四十二年,魯道夫大帝結束了長達八十三年的生命。巨大的身軀依然強壯,但據說精神上的痛苦卻造成他心臟負擔過重而死。

  皇帝並沒有得到完全的滿足。他和皇后伊莉莎白所生的四個孩子全是女兒,沒有可以繼承其位的男孩。到了晚年,寵妾瑪德雷娜為他生了一名男嬰,但據傳是個先天性癡呆兒。

  關於這件事,帝國的正式記錄並沒有列入,後來不僅瑪德雷娜本人,連她的雙親、兄弟、幫她助產的醫師和護士,也都全被處死。由這個事實可以推斷,在街頭巷尾流傳的謠言,可能確有其事。

  這件事對頒佈「劣質遺傳因子排除法」、企圖發展優良人種的魯道夫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為了格遵魯道夫的信念--「遺傳因子決定一切」,瑪德雷娜非死不可。因為,魯道夫大帝絕對沒有生下白癡的遺傳資質,全部的責任都在瑪德雷娜的身上。

  魯道夫死後,戴上第二代銀河帝國皇帝皇冠的人是魯道夫的長女卡妲娜莉的兒子--吉斯穆特。年方二十五歲的皇帝,在父親尤希.諾耶.舒達菲公爵的輔佐下,君臨銀河系。

  魯道夫一世死後,共和主義者相繼在帝國各地發動叛亂。很多人都認為,魯道夫的指導力量和個性消失的此刻,帝國不久即將垮臺,不過,他們似乎高興得太早了。魯道夫在長達四十年的統治歲月裡,培養了集貴族、軍隊、官僚三位為一體的體制,此一心腹集團遠較共和主義者們所想像的還要堅固得多。

  統治這個三角體制的人是皇帝的父親,也就是帝國宰相--尤希.諾耶.舒達菲公爵。他是魯道夫精挑細選出來的女婿,此時,他發揮了沉著冷靜的指導能力,把原本就居於劣勢的叛軍,如蛋殼般踏得粉碎。

  參加叛亂的五億餘人全數被殺害,他們的家人親戚共一○○多億人,被剝奪市民權,並降為農奴階級。他忠實地守護著帝國的傳統,凡是反對勢力,一律格殺勿論。

  共和主義者又再度陷入嚴冬時期了。

  在強力的專制政治下,嚴寒的冬天會永遠持續嗎?這是大家最擔心的問題。尤希死後,吉斯穆特親政;他死後,長子利夏爾繼位;利夏爾之後,由其長子歐佛瑞執政。最高的權力只能落在魯道夫的後代子孫手中,代代世襲。

  但是,在厚厚的冰層下面,水流正靜悄悄地移動著。

  帝國曆一六四年,被降為奴隸階級的叛徒家屬們,也就是被流放至牛郎星(天鷹座α)上從事嚴苛勞動的共和主義者們,使用自己建造的太空船,成功地完成逃亡行動。

  他們的計畫並不是幾代人下來經過縝密演練才告成功的。像這種經過策劃的計畫,反而全部宣告失敗。共和主義者的墓碑日增,挽歌為社會秩序維護局的嘲笑所取代。這樣的悲劇,永無休止地反覆發生著。但是,他們終究還是成功了。而此一計畫由提議到實行,不過才花費標準曆三個月的時間。

  計畫的開端起於孩子們的遊戲。在酷寒的牛郎星(天鷹座α)第七行星上,從事鉬礦和銻礦開採的奴隸們的小孩,偷偷溜出監視官的視線,把冰塊削成小船,放在水面上玩耍。無心撞見的青年--亞雷.海尼森,他的腦際閃過一道亮光。這個被棄置的行星,原來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太空船材料啊!

  水量很少的第七行星,有豐富的天然乾冰。海尼森選取的是埋在峽谷底下的乾冰巨塊,長一二二公里、寬四○公里、高三○公里。鑿穿冰塊的中心部份,設計成動力部份及居住部份,就可以做成一艘可以飛行的太空船。在這之前,一直以來,逃亡計畫的困難之處都在於太空船材料的獲取方法。要取得非法的資材根本不可能,一旦被社會秩序維護局查到任何蛛絲馬跡,勢必又將引發一場殘酷無情的鎮壓及殺戮風暴!

  不過,這一次卻發現這裡原來有當局沒有注意到的天然材料。

  在絕對零度的宇宙空間中,不必擔心乾冰會汽化,如果能夠擋住動力部及居住部傳來的熱氣,就有可能做長期的飛行了。然後,利用這段期間,再尋找星際間的物質或無人行星上可供在星際間飛行的太空船材料。那麼原本的這艘太空船就不必一直持續地飛行,可以廢棄不用了。

  這艘潔白晶瑩的乾冰太空船,被命名為「伊歐.法傑卡斯」,這是製作冰船的少年的名字。四十萬名男女乘著這艘船,逃離牛郎星系。他們踏出了後世歷史學家們所說的「長征一萬光年」漫漫長路的第一步。

  為了躲避窮追不捨的銀河帝國軍,他們曾隱身於一無名行星的地下,在這裡建造了八十艘星際間太空船,然後一步一步航向銀河系的最深處。那裡是一個充滿巨星、矮星、變光星等危險區域的巨大空間。造物者的作弄,一次次無情地翻動著這些逃難者的命運。

  在苦難的旅程途中,他們失去了敬愛的領導人--海尼森。海尼森的好友古恩.基姆.霍爾接下他的棒子。當他漸漸衰老、雙眼失明時,他們終於脫離了危險地帶,進入了安定的壯年期星群。而自牛郎星出發至今,已過半個多世紀了。

  新天地裡的星群以古代腓尼基諸神的稱呼為名。如:巴拉特、亞斯堤、梅卡特、哈達德等等。他們以巴拉特的第四行星為根據地,並以亡故的領導者海尼森之名為名,以緬懷他的不朽功績。

  「長征一萬光年」的終點落在帝國曆二一八年,此時,擺脫專制政治桎梏的人們,決定廢除帝國曆,恢復宇宙曆。人人都誇稱自己才是銀河聯邦的正統繼承人。而魯道夫只不過是民主制度中一個卑鄙無恥的叛逆者罷了。

  就這樣,自由行星同盟鄭重宣佈成立了!時值宇宙曆五二七年。早期的市民有十六萬餘人,因為,泰半的同志都在長途跋涉中喪生了。

  ……說是將人類社會一分為二,雖然尚嫌太早了些,但是自由行星同盟的建國者們,他們的勤奮與熱情乃史上所罕見,在努力的耕耘下,他們的勢力急速充實穩固。政府推行多產獎勵政策,人口因而大為增加,國家體制已臻至完備,農工的生產力也大幅提升。

  銀河聯邦的黃金時代再度來臨了!

  宇宙曆六四○年,銀河帝國與自由行星同盟兩大勢力首次互相接觸,而且是戰艦之間的接觸。

  相對於早有心理準備的同盟方面,對帝國方面而言,無異是晴天霹靂,因此,戰鬥的勝利果實毫無疑問由同盟軍獲得。被中子光束炮直接擊中,在化為火球消滅之前,帝國軍的戰艦不斷對帝國本星發出緊急聯絡信號。

  銀河帝國的官員從電腦中取出陳舊的紀錄,才赫然發現那些至少在一個世紀以前逃離牛郎星的奴隸們竟然還活著!

  於是,帝國組織了一支浩大的討伐軍,揮戈指向「叛徒的根據地」!然卻告全軍覆沒,徹底敗北。

  兵員數量占盡優勢的帝國艦隊,大吃敗仗的原因是被迫長途遠征的官兵身心俱疲、補給不足、不諳地理環境、低估敵軍的實力及戰鬥意志、戰略構想過於粗疏,以及同盟軍擁有一位英明的指揮宮。

  同盟軍的總指揮官是林帕歐,他不僅貪杯好色,而且還是個大老饕,因而常遭尊奉古代清教徒樸素寡欲精神的同盟為政者的白眼,但他在用兵方面卻是個罕見的天才。輔佐他的參謀長--尤斯夫.托波洛,向有「嘮叨的尤斯夫」之稱,這是因為每當碰到操勞艱苦的事情時,他總要發出不平之鳴,聲名因此不逕而走。話雖如此,他可是一位精密周延的理論家呢!用「會呼吸的戰術電腦」來形容他,一點也不為過!

  他們兩人都才三十歲,但是,這樣的組合卻在達貢星域外緣一帶,堂堂演出了有史以來屈指可數的包圍殲滅戰,成為同盟建國以來最偉大的英雄人物。

  此番戰果為自由行星同盟在量的方面締造了膨脹擴張的契機。帝國內的異議份子知道有一獨立的勢力在對抗帝國後為求安身立命之所,大批人潮紛紛逃亡,蜂湧流入自由行星同盟。魯道夫大帝死後,經過了三個世紀,曾經那麼強固的體制金箍咒也開始動搖了,因鎮壓行動而橫行一時的社會秩序維護局,也褪去了昔日的威嚴與光彩,帝國內部民怨沸騰,不滿的情緒如排山倒海的巨浪般洶湧掩至!

  自由行星同盟以「來者不拒」的精神,接納陸續擁入的男男女女。這批人潮除了共和主義者之外,還包括在宮廷內部權力鬥爭中失敗的皇親國戚和貴族等等。接納他們之後,人口大為膨脹,自由行星同盟本身的體質也漸漸開始發生變化。

  自最早的接觸以來,銀河帝國高登巴姆王朝和自由行星同盟,一直處於慢性的戰爭狀態,但有時候也有著類似和平的假像,它的產物就是「費沙自治領區」--一個夾處於兩大勢力之間的都市國家,屬於費沙恆星的星系。直隸銀河帝國皇帝的主權之下,須對帝國納貢,但內政上則擁有完全的自主權,其中還包括對自由行星同盟的外交及通商。

  銀河帝國以人類社會唯一的支配者自居,不承認其他國家的存在。他們在公文中稱自由行星同盟為「叛亂勢力」,同盟軍是「叛亂軍」,同盟的元首暨最高評議會議長則是「叛亂勢力的頭目」。而出身於地球的鉅商雷歐波特.拉普則對這個具有特殊性格的自治領區的成立運動相當熱心,透過請願、遊說和巨額的賄賂,實際上是他在幕後操控了一切。

  自治領區的代表兼自治領主,隸屬皇帝臣下,統治自治領土,並負責監督和同盟之間的交易,有時也身兼外交官的角色。由於費沙獨攬交易大權,財富不斷積累擴充,因此統轄的領域雖小,但它的實力卻絲毫輕忽不得。

  帝國與同盟之間並非完全無意修好。帝國曆三九八年(宇宙曆七○七年)即位的皇帝曼夫瑞二世,乃先帝赫穆特的庶子之一,當他還是皇太子時,由於宮廷權力鬥爭,自暗殺者的手中撿回一條命後,曾逃往自由行星同盟。從此浸淫在自由的空氣中成長,在那裡度過了少年時期。

  所以,他後來返國即位之後,便致力於兩大勢力間的和平及對等外交關係,並力圖在帝國內部進行政治改革。然而,肩負眾望的年輕皇帝在即位不到一年時便慘遭暗殺,而兩大勢力間的關係也急速冷卻下來,和平的希望亦化為烏有。暗殺曼夫瑞二世的兇手表面上雖是反動派的貴族,但有傳言說在暗中操縱的卻是冀望獨佔交易權的費沙,此一說法頗為可信。

  ……直到宇宙曆八世紀末、帝國曆五世紀未時,帝國仍空有偌大的疆土而毫無紀律和體制可言,同盟也喪失了當初建國的理想;兩國中間以費沙相隔,持續著遙無盡期的對立抗爭狀態。經濟學者曾就三國的國力作一數值統計,結果銀河帝國48、自由行星同盟40、費沙12、形成鼎足而三的僵局。

  銀河聯邦的總人口在全盛時期曾達三千億,經過了長期的戰亂和分崩離析,現在只剩下四百億了。

  人口分佈是:帝國二五十億,同盟一三十億,費沙二十億。

  幡然改變當前局面的是在王爾哈拉星系第三行星奧丁--以古代日爾曼神話中的主神之名為名,也就是魯道夫時代所遷移的銀河帝國首都星上出現的少年。這位冰清貌美英姿逼人的年輕人,就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

  萊因哈特原來姓繆傑,生於一個徒有貴族虛名卻一貧如洗的家庭裡。時值帝國曆四六七年(宇宙曆七七六年)。十歲的時候,大他五歲的姐姐--安妮羅傑,被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納入後宮,從此政變了他的命運。這位金髮碧眼的美少年,十五歲時就成了近衛師團的少尉,皇帝對安妮羅傑的寵愛,加上本身的才幹,更加速了他的晉升。

  二十歲時,他受封為羅嚴克拉姆伯爵,膺任帝國軍一級上將。這是專制國家才可能有的人事制度,但隨著地位的提高,責任也加重了。為了證明自己並非僅是「皇帝寵妾的弟弟」,萊因哈特必須展現出本身與其地位相稱的才幹來。

  在此同時,自由行星同盟手中也握有一張王牌--他就是生於宇宙曆七六七年,二十歲加入軍籍的用兵專家楊威利。

  他原本志不在從軍,若非幾次偶然的機緣推動著他,他將不會是歷史的創造者,而是個尋常的旁觀者,終此一生,默默無聞。

  「有做得到的事,也有做不到的事。」

  這是楊的一貫論調,對於命運,他比萊因哈特更被動,更富有包容性。對於戰爭及執行戰爭的軍人職業,他總是覺得難以融入,因為,他一直渴望捨棄軍階地位,過著終生退隱的生活,但卻始終無法如願。

  ……宇宙曆七九六年(帝國曆四八七年初),萊因哈特率領二萬艘艦隊,踏上遠征之路。他要讓僭稱「自由行星向盟」的叛軍跪地求饒,藉機立功以鞏固一己之地位。

  同盟軍組織四萬艘的艦隊迎擊,楊威利即為當時幕僚中的一員。

  這時,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二十歲,楊威利二十九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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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永恆的夜》


  Ⅰ


  銀河帝國軍上校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踏進艦橋的瞬間,若有所思地停下腳步,鑲嵌著無數光點的宇宙深淵,以壓倒性的量感包住了他全身。

  「…………」

  整個人彷彿漂浮在無垠的黑暗中,但這種錯覺一下子就消失了。伯倫希爾旗艦的艦橋呈一巨大的半球形,吉爾菲艾斯記起艦橋的上半部是一面螢幕。

  一時的感性自宇宙空間沉澱下來後,吉爾菲艾斯重新環視周遭。廣闊的室內,照明設備把光線控制在薄薄的幽暗中。無數個大大小小的螢幕、操縱台、計量器、電腦、通訊裝置等,呈規則的幾何圖形排列著,人在其中來回走動,他們的頭、手和腳的動作,使人很容易地聯想起乘著水流游移的魚群。

  一種若有似無的臭氣隱隱刺激著吉爾菲艾斯的鼻孔,主宰戰鬥、神經緊繃的人類所分泌的腎上腺素的味道,機械散發出來的電子臭都混合在還原氧氣中,產生了這種軍人最為熟悉的味道。

  紅髮的年輕人大步走向艦橋的正中央,雖然官拜上校,但吉爾菲艾斯卻還不到二十一歲。褪去軍服的他,還是那個後勤女兵眼中的「英俊、紅髮的高個兒」。有時候,他也會為自己的年齡與軍階不相稱而感到無所適從,他還無法像他的上司那樣若無其事地接受這個事實。

  萊因哈特.羅嚴克拉姆伯爵端坐在指揮座椅上,兩眼凝視著螢幕上那片廣大的星海。吉爾菲艾斯走近他,隱隱感覺到空氣的抗拒能力。那是遮音力場張開之故,以萊因哈特為中心,半徑五公尺以內的對話,週邊的人是完全聽不到的。

  「在看星星嗎?閣下!」

  在吉爾菲艾斯致意過後好一會兒,萊因哈特才把視線轉過來,椅子的角度恢復水平。他雖然坐著,但以黑色為主、銀色為輔的軍服,仍然平整筆挺地緊緊貼在他那勻稱的肢體上,益發顯出精悍幹練的剛陽之氣。

  萊因哈特是一位翩翩美少年,形貌之美,世上無人能出其右。金色的頭髮配著白晰的鵝蛋臉,端正俊秀的鼻糧和雙唇,苑若古代雕刻名匠手下的藝術精品。

  他那冰藍色的眼眸像鷹一樣銳利有神,綻放出寒劍般的光芒。宮廷裡的侍女們都說那是「美麗而野心勃勃的眼睛」,男僕們則說那是「危險野心家的眼睛」。不管是哪一種,可以確定的是,他的眼睛絕非那種毫無生命感的雕刻之美。

  「嗯!星星好美啊!」

  萊因哈特應道,抬頭仰視與自己同齡的心腹部下:「好像又長高了哦!」

  「和兩個月前一樣,還是一九○公分啊!閣下!我現在已經長不高了哩!」

  「比我高七公分的話,實在也夠高的了啊!」

  萊因哈特的聲音裡有幾分少年爭強好勝的味道,吉爾菲艾斯微微笑了笑。六年前,兩人的身高差不多,後來當吉爾菲艾斯開始長高,和金髮少年的身高拉開距離時,萊因哈特還很認真地向他抗議道:「不顧朋友,自己一個勁兒長高,算什麼話?」--只有吉爾菲艾斯瞭解萊因哈特也有孩子氣的一面。

  「對了!你有什麼事嗎?」

  「有的!是有關叛軍的佈陣。根據三艘偵察艇傳來的報告,他們由三個方向向我軍逐漸逼近!可以使用指揮台上的投影機嗎?」

  金髮的年輕上將點點頭,吉爾菲艾斯的手熟練地動了起來。佔據指揮台左半空的投影畫面上,浮現出四個箭頭符號,由上下左右四個方向,直指向畫面中央行進。下方的箭頭是紅色的,其他的都是綠色的。

  「紅色箭頭是我方艦隊,綠色箭頭是敵軍。我軍的正面是敵軍的第四艦隊,根據判斷,第四艦隊的兵力有一萬二千艘。距離是二二百光秒,按照目前的方向和速度推算,大約六個小時後接觸。」

  吉爾菲艾斯的手指繼續在畫面上指點著,左方是敵軍的第二艦隊,兵力約艦艇一萬五千艘,距離二四○○光秒。右方是敵軍第六艦隊,兵力約艦艇一萬三千艘,距離二○五○光秒。

  由於以反動力磁場系統為主的各種雷達穿透裝置及干擾電波等技術和設備不斷精研改進,後來甚至出現了可使雷達失靈的材料。所以幾世紀以來,雷達的索敵功能已漸漸癱瘓了,索敵只能仰賴有人偵察艇或監視衛星等等的傳統方式。根據這幾方面所收集的情報,再組合換算出來的時差和距離等因素,就可得知敵人的位置。若能再加上熱量和品質的測定,雖不是百分之百,但索敵工作已大抵可以順利完成了。

  「哦!敵軍共計四萬艘!是我軍的二倍哪!」萊因哈特從容不迫地說道。

  「他們似乎打算分三個方向包圍我軍。」

  「我軍的那些老將們臉色大概要發青了吧……哦!不!是發紅吧?」

  萊因哈特白晰的臉上閃過一抹惡意的微笑。他知道我方已被敵方從三面團團圍住,卻不見有半分緊張的神色。

  「他們的確是臉色發青了!五位提督要我來請閣下出席緊急會商!」

  「呵?他們不是曾放話說不想再看到我嗎?」

  「您不出席了嗎?」

  「不!我要去!……去給那些傢伙指點指點迷津!」

  在萊因哈特面前出現的有梅爾卡茲上將、斯特汀中將、佛格中將、法倫海特少將和艾爾拉赫少將等共五人。也就是萊因哈特方才所說的「老將們」。這個稱呼似乎有點過份,因為最年長的梅爾卡茲上將還不到六十歲,而最年輕的法倫海特也只有三十一歲而已。但萊因哈特等對他們而言的確是太年輕了點。

  「司令官閣下,能容我等秉明拙見,萬分感謝!」

  一行人的代表--梅爾卡茲上將說道。他在萊因哈特出生前便早已加入軍籍,不論是實際作戰或軍事行政,都具有豐富的知識和經驗。撇開那中等的身材、粗骨的體格和困盹的雙眼不談,他看來也只是一個毫無特徵可言的中年男子罷了,但他的實績和聲譽卻遠在萊因哈特之上。

  「我知道眾卿要說什麼。」

  萊因哈特形式化地回應了梅爾卡茲的致禮,並先發制人地說道:

  「我軍正處於不利的狀況之中,各位無非是想來叫我注意這一點吧?」

  「是的!閣下!」

  這時斯特汀中將向前跨出半步答道。

  他的身材瘦削高挑,是個四十多歲的人物,擅長戰術理論和辯論,屬於參謀型的軍人,予人尖銳刁悍的印象。

  「敵軍是我軍的兩倍,而且從三個方向包抄過來。這也正意味著一旦處於交戰狀態,敵軍將占盡優勢。」

  萊因哈特冰藍色的眼晴閃過一道清輝,他冷冷地直視著中將。

  「卿言下之意是指我軍必敗嘍?」

  「--我並沒有這麼說!閣下!現在我軍處於不利的形勢是事實,看看螢幕您就明白了……」

  七對眼睛集中在指揮桌的投影上。

  吉爾菲艾斯指出兩軍配置的情況給萊因哈特看,螢幕上有圖塊顯現。遮音力場外的幾名士兵,好奇地注視著上級長官們,斯特汀中將瞪了他們一眼,他們才慌慌張張地移開視線。乾咳兩聲之後,斯特汀中將再度開口。

  「這次的陣形和當年相同,睥睨銀河系的帝國宇宙艦隊,為平息僭稱自由行星同盟的叛軍而出擊,卻反而飲恨敗北!」

  「是『達貢殲滅戰』啊?」

  「是的!的確是打了一場令人扼腕的敗仗啊!」

  中將的口中吐出沉重的喟嘆。

  「戰爭的正義是完全維繫在人類正統的支配者--銀河帝國皇帝、以及其忠實的臣下--我軍官兵身上的,但是,狡猾的叛軍卻使出陰險的伎倆,使我忠勇的百萬精銳大軍,全數葬身在一片虛空之中。這次的作戰,為避免重蹈前次的覆轍,所以,依屬下之愚見,我方切莫貪功急進,應盡速光榮撤退以保名譽才是!」

  的確是愚見!好個無能的饒舌胚子--萊因哈特在心裡暗罵著,但嘴裡卻這樣說道:

  「卿果然是能言善道!不過,我不贊同你的主張,因為我並不打算撤退!」

  「……道理何在?願聞其詳!」

  「孺子不可教!」的臭罵表情寫在斯特汀的臉上,萊因哈特若無其事地答道:

  「因為,我方對敵軍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怎麼說?」

  斯特汀揚揚雙眉。梅爾卡茲神色黯然,佛格和艾爾拉赫則一臉愕然地望著年輕俊美的指揮官。

  五人之中,只有最年輕的法倫海特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他那水色的雙眸點出打趣的表情。許多人都說他出身於下級貴族,為了混口飯吃才當軍人的。他用兵擅長快攻,機動性強,但在逢迎擊戰上則略嫌欠缺耐性和韌性。

  「敝人不才,仍不明白閣下之意,能否再說明一遍,感激不盡……」

  斯特汀中將尖聲說道。日後的事實終會讓他心服口服,萊因哈特回答了他的問題:

  「我所說的優勢有如下兩點:其一,相對於敵人由三個方向分散兵力,我軍只集中於一處。結合整體力量,即使敵人占了優勢,但當集中火力對付敵軍中的一支時,取得優勢的是我軍!」

  「…………」

  「其二,由戰場移師下一處戰場時,位於中央的我軍路程較近。當兩軍沒有交戰時,敵軍要轉赴其它戰場勢必要繞道迂回,多費一番功夫。如此一來,時間與距離都成為我軍的利器了!」

  「…………」

  「也就是說,我軍占盡兵力集中與調度機動兩大優勢,這不是勝利的條件是什麼?」

  語調鏗鏘有力,一針見血。萊因哈特說完時,吉爾菲艾斯覺得五位提督彷彿在那一瞬間結成化石了。萊因哈特比這些身經百戰、閱歷豐富的年長軍人,思考更靈活、更能通權達變。

  萊因哈特冰冷的視線掃射過呆然站立一旁的斯特汀中將,接著追問:

  「我們並沒有陷入被圍困的危機中,此時反而是將敵人各個擊破的大好時機!卿卻要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白白撤退,這樣做不啻是消極之至!我們自身的任務是什麼呢?就是討伐叛軍,殲滅敵人啊!卿卻說為保全名譽應全身而退,但是,皇帝陛下授與的任務沒有完成,有何名譽可言?卿該不是為自己的膽小怕事在強詞奪理吧?」

  一提到皇帝二字,除了法倫海特以外,其他四位提督全身如坐針氈,無一不戰戰兢兢。看到他們無聊的舉動,萊因哈特漠然地嗤之以鼻。

  「雖然總司令官閣下這麼說,可是……」

  斯特汀掙扎似的提出抗辯。

  「所謂的大好良機,只不過是閣下一個人的看法罷了,就用兵學的常識來判斷,委實令人難以信服!對於尚未顯示出實際戰績的事……」

  萊因哈特心裡當下斷定,這傢伙不只無能,根本就是低能!沒有前例的作戰,自然沒有實績可言,但實績是要在今後的戰鬥中創造下來呀!

  「明日卿就可以親眼目睹這份實績了,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嗎?」

  「閣下有把握嗎?」

  「有!只要眾卿能夠忠實地遵從我的作戰計畫!」

  「什麼樣的作戰計畫?」

  斯特汀問道,滿腹猜疑顯露無遺。萊因哈特瞄了吉爾菲艾斯一眼,開始說明作戰計畫。

  ……五分鐘之後,遮音力場內部揚起了斯特汀的叫囂。

  「紙上談兵嘛!根本行不通啊!閣下,這樣的……」

  萊因哈特一掌拍向指揮台。


  「好了,什麼都不用說了!皇帝陛下任命我擔任遠征軍司令官,眾卿應該聽從我的指揮,以證明對陛下的忠誠!這才是帝國軍人的職責所在,不是嗎?不要忘了!我的階級在眾卿之上!」

  「…………」

  「眾卿的生殺大權全操在我手裡!各位若膽敢固執己見,背棄陛下的旨意,我會解除眾卿的職務,以抗命之罪嚴加懲辦!各位明白了嗎?」

  萊因哈特瞠視著眼前的五個人,五人個個悄然無聲。


  Ⅱ


  五位提督離開了。他們既非領會,亦非信服,只是懾於皇帝的聖威,不敢拂逆罷了。只有法倫海特看起來似乎對萊因哈特的作戰構想頗感贊同,其他四人或多或少都認為萊因哈特不過是個狐假虎威的無知孺子罷了。

  吉用菲艾斯覺得自己不能再坐視一切了,否則萊因哈特年紀輕輕便一步登天,必將招惹閒言閒語。在老練的諸將眼中,萊因哈特只是藉著姐姐安妮羅傑的關係,假借皇帝的威光發亮的貧弱小行星而已。

  這次並不是萊因哈特的第一仗,加入軍籍五年以來,萊因哈特立功無數;但是每一次他打勝仗時眾將官都會說:「他運氣好!」或「敵人太弱了!」。再加上萊因哈特對任何事從不願奴顏奉承或做違心之論,因此,他們愈來愈討厭他,現在甚至私底下稱呼他為「狂妄自大的金髮小子」哩!

  「這樣好嗎?」

  紅髮的年輕人問萊因哈特,藍色的眼裡浮現出憂慮的神色。

  「別管那麼多了!」

  長官顯得神態自若。

  「這些混帳能幹些什麼呢?說得難聽點,他們只不過是膽小鬼罷了!根本沒有違逆皇帝權威的膽量!」

  「不過,他們或許懷恨在心也說不定!」

  萊因哈特看看副官,低低地發出愉快的笑聲。

  「你老愛杞人憂天.別放在心上!現在他們當然會喋喋不休地大發牢騷,過了一天,情況就會改變了。我會讓斯特汀那個低能兒看看他口口聲聲說的實績是什麼!」

  「別再提這件事了!」萊因哈特起身要吉爾菲艾斯一起到司令官室休息。

  「吉爾菲艾斯!去喝一杯吧!我有很棒的葡萄酒哦!是四十年代的。」

  「好哇!」

  「那咱們走吧!對了,吉爾菲艾斯……」

  「是!閣下!」

  「又是閣下!沒有旁人的時候,就不要叫閣下。以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我知道……」

  「知道就要去做呀!這次會戰結束之後,回到帝國首都,你自己也是閣下了!」

  「…………」

  「你晉升准將了!該好好慶祝一下吧!」

  交待艦長羅舒納中校處理善後之後,萊因哈特走向休息室。吉爾菲艾斯跟隨在後,腦海裡不斷翻湧著萊因哈特方才所說的話。

  會戰結束,還師首都,晉升准將……金髮的年輕提督似乎連想都沒有想過敗北的可能。換作是別人,一定會認為萊因哈特大自大了!但吉爾菲艾斯非常明白,萊因哈特會這麼說是出於對朋友的一番好意!

  吉爾菲艾斯驀然想起,和萊因哈特認識已有十年了……與萊因哈特及其姐姐安妮羅傑結識,是他一生命運的轉捩點。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父親是司法部的下級官員,每日在上司、檔、電腦間來回奔忙,為的只是四萬帝國馬克的年俸。他在不太寬大的院子裡栽種巴爾德星系特有的一種蘭花,在飯後總喜歡來一瓶黑啤酒,是一個善良平凡的男子。

  他那紅髮的小兒子,在學校向來是優等生圈子裡的翹楚,讀書運動樣樣精通,是雙親的驕傲。

  有一天,四壁蕭然的鄰家搬來一對貧窮的父子。

  得悉隔壁那位軟弱無力的中年男人竟是貴族時,吉爾菲艾斯大吃一驚;不過當他第一眼看到金髮的姐弟時,卻打從心眼裡喜歡他們。他覺得這對姐弟的容貌真是生得秀麗不凡啊!

  鄰家搬來的第一天,他就和那男孩成了好朋友。這位男孩就是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同年。以標準歷來計算,只比吉爾菲艾斯小兩個月。當紅髮的少年報上姓名的時候,金髮少年聳起秀致的雙眉嚷道:

  「齊格飛--好俗的名字啊!」

  劈頭就受到這樣沒頭沒腦的批評,紅髮少年一時竟無言以對。萊因哈特接著又說:

  「不過,吉爾菲艾斯這個姓倒蠻好聽的,頗有詩意呢!就這樣吧,以後我都用姓來叫你好了!」

  而安妮羅傑則叫他的縮名「齊格」。她是一個絕色美人,容貌和弟弟像是同一個模子裡印出來似的,非常酷似,但身姿更為纖細,朦朧的微笑是那麼的高雅怡人!在萊因哈特的介紹下,兩人相向而視時,她的神韻苑若樹梢間輕輕流洩的陽光。

  「齊格!要和弟弟做好朋友哦!」

  直到今天,吉爾菲艾斯仍然一刻不敢忘記她的交待。

  事情旋踵發生了。一輛從沒見過的豪華轎車停在鄰家門前,一位裝束高級的中年男子下了車。整個晚上只聽到萊因哈特一面哭一面責問父親的叫聲:

  「爸爸把姐姐賣掉了!」

  次日早晨,吉爾菲艾斯假裝來叫萊因哈特一起上學,結果出來的是安妮羅傑,她一悠悠地笑著說:

  「我弟弟以後都不能和你一起上學了。這段期間非常感謝你的照顧!」

  美麗的少女輕輕在他額上吻了一下,並送給他一個自己親手做的巧克力蛋糕。

  這一天,紅髮少年沒去學校,他小心翼翼地抱著蛋糕來到自然公園。為怕被巡邏機械發現,他躲到一棵名叫火星松的針葉樹下,好久好久地才把蛋糕吃完。和這對姐弟離別的哀傷,令他淚珠漣漣,他一次又一次地伸手拭去眼淚,小小的臉蛋揉得紅紅的。

  天色暗了,他回到家,心想一定會挨罵,可是,父母卻默默不發一語。隔壁的燈火也已經熄滅了。

  過了一個月,身穿帝國軍幼年學校制服的萊因哈特突然到訪。對著驚喜萬分的吉爾菲艾斯,金髮少年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說:

  「來做軍人吧!做軍人可以讓我們早一點成為男子漢大丈夫!要趕快獨立,去把姐姐解放出來,吉爾菲艾斯!你一定要和我上同一所學校哦!幼年學校裡都是一些惹人厭的小鬼而已!」

  ……吉爾菲艾斯的父母沒有反對。或許他們是望子成龍心切,或許他們能夠體會兒子與鄰家姐弟的深厚感情。不管怎樣,吉爾菲艾斯和萊因哈特一樣,在年少時便當機立斷、下了決定。

  幼年學校的學生大半都是貴族子弟,其他則是上流市民的小孩。吉爾菲艾斯能夠躋身這所學校,不用說當然是安妮羅傑的功勞和萊因哈特的請求。

  萊因哈特的成績經常名列前茅,吉爾菲艾斯也總是榜上有名。不論是為了這對姐弟,還是為了自己,他都要爭取好成績。

  有時候,學生的家長們會來學校拜訪。雖然他們的身分地位高高在上,但卻不能使人產生敬意。他們的身上只有特權階級驕貴傲人的腐朽氣息。

  「看看那群傢伙!吉爾菲艾斯!」

  每次看到這些貴族,萊因哈特只感到強烈的厭惡與不屑。

  「他們並不是以自己的努力獲得今天的地位……憑著血緣關係繼承權力和財產,一代傳一代。一群不知廉恥的傢伙!難道宇宙生來就是要給這些傢伙支配的嗎?」

  「萊因哈特……」

  「不錯!吉爾菲艾斯,我和你都沒有理由要屈居在這些傢伙的下風!」

  兩人之間時常談及這類話題,有時候紅髮少年會從萊因哈特的談吐間感受到強烈的衝擊和震撼!

  魯道夫大帝的肖像在首都各處傲然聳立,向銅像敬禮是帝國臣民的神聖義務。因為內政部為嚴密監視藐視帝威的危險份子,在大帝銅像的雙眼內裝設了精密的監視眼。假意向銅像行過禮後,萊因哈特語氣激昂的說:

  「吉爾菲艾斯!你曾想過嗎?高登巴姆王朝並不是自有人類以來就存在著的。王朝始祖是那桀驁不馴的魯道夫,若是真有所謂『始祖』,那麼他在成為始祖之前並非帝室,而是銀河聯邦一介無足輕重的市井小民罷了。魯道夫僅僅是一個一步登天的野心家,他只是順著時勢所趨,藉機自封為神聖不可侵犯的皇帝而已!」

  這個人到底想說什麼呢?--吉爾菲艾斯感到心間一陣劇烈的悸動--萊因哈特接著說:

  「魯道夫能夠做到的,我會做不到嗎?」

  萊因哈特如冰藍色寶石的雙眸,深深凝視著吉爾菲艾斯,紅髮少年腦海裡思緒翻騰,幾令他透不過氣來。他回望著萊因哈特。這時正是冬天,兩人加入軍隊之前不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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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西元二十世紀到二十一世紀,科學技術雜杳紛亂的發展,其中不受限制而危及本身的例子歷歷可數。尤其是遺傳因子工程的一大成果--生命複製,其在理論上所顯示的可能性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人們會誤以為生命複製就是永遠延續生命的保障。當這種科學與社會達爾文主義結合時,只怕輕視生命的思想將會橫掃地球這顆行星了!具有惡劣遺傳因子的人,沒有繁衍下一代的資格,淘汰劣等人種以提升人類資質的聲勢與日俱增。事實上,此一聲勢的壯大,便是助長日後魯道夫的主張成立的遠因……」

  這段映現在操作台上的文章很快地消失,另一段文字迅速出現在畫面上。

  「楊准將!司令官傳候!請立刻到指揮官席!」

  看書看到一半被打斷,楊威利准將拿起軍扁帽,用手撥撥雜亂無序的黑髮。

  他是自由行星同盟軍第二艦隊的次席幕僚,席列旗艦波羅庫斯的艦橋一角。他私下將書籍VTR輸入到戰術電腦用的操作台裡,偷偷享用讀書的樂趣,因此實在沒有不高興的道理。

  楊的姓名表記型式是E式,這是銀河聯邦成立之前即流傳下來的傳統,姓放在名字之前的型式。E是東方(EASTERN)的第一個字母;相反的,姓放在名字之後的型式是W式,W是西方(WESTERN)的第一個字母。

  這個時代,混血極為普遍,姓名只能約略地表示直系祖先的出身。

  楊是一個黑髮、黑眼睛、中等身材的二十九歲青年,他給人的印象不像是個軍人,反而像是一位冷靜的學者。不過,在一般人眼中,他也並不是十分溫和的青年,當人們得悉他在軍隊中的階級時卻難免會感到詫異。

  「楊准將報到!」

  艦隊司令官派特中將不懷好意地望向行禮的青年軍官。中年的派特中將一臉嚴肅,一看就知道是個軍人。

  「我看過你所提出的作戰方案了!」

  他只說這句話,隨後打量著楊。他的表情彷彿在說:這麼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渾小子,階級竟然只比自己低二級而已,真令人納悶!

  「我對這個方案很有興趣,可是,你不覺得太過慎重而有點消極嗎?」

  「是嗎?」

  楊回答的語氣雖然很溫和,但仔細一想,對長官的問話這樣回答似乎是有些失禮了。派特中將並沒有注意到。

  「就像你在方案中所說的,這個作戰方案的確不容易輸。但是,只做到不輸還不夠,不輸也就是不贏!我軍三方包圍敵人,而且兵力又是敵人的二倍,已經具備了大獲全勝的要素了,為什麼還要做出不輸的標準呢?」

  「話是不錯!不過,我們的包圍網不是還沒完成嗎?」

  這次中將察覺到了。他臉色大變,眉心深鎖,雙眉中間一條皺紋筆直而下。

  楊一派泰然自若。

  九年前國防部軍官學校畢業時,楊只是一個平凡的新任少尉,在四八四○位畢業生中,他的名次是第一九○九名。然而,現在他卻不是一位平凡的准將,因為全體同盟軍中只有十六位將官是二十幾歲,而他便是其中之一。

  派特中將對這位年輕准將的戰歷並非全然不知。九年間楊參加的戰鬥達一百次以上,雖然還沒參加過像這次動員五位數艦艇的大規模戰爭,但是那一次次的生死相搏,可也不是幼童玩扮家家酒玩的煙火遊戲。尤其在「艾爾.法西爾大撤退」一役中,他更是鋒芒盡露的大英雄!

  但在派特的心目中,似乎仍然無法接受楊是一位年輕而身經百戰的勇士的事實。

  「總之,這份作戰方案駁回!」

  中將把文件遞給楊。

  「我要說明一下,並不是因為你的緣故哦!」

  中將的話無異是畫蛇添足。


  Ⅳ


  在自由行星同盟眾多的貿易商人口中,楊威利的父親--楊泰隆向以手腕靈活而負盛名。他那令人無法抗拒的微笑深處,潛藏著機智的商業智慧,從一介小商船主起步,不斷地累積財富。

  「我很愛錢……」

  朋友問起他成功的秘訣時,他總是這樣回答。

  「要用錢滾錢!把銅幣變銀幣,銀幣變金幣!就是這個方法而已!」

  看他一副認真的口吻,這話似乎不假,而這樣的回答也使他被冠上了「用錢滾錢的名人」的稱號。雖然作此言者未必安什麼好心眼,但楊泰隆似乎很醉心於這個稱號。

  另外,楊泰隆也是古董美術品的收藏家。西元時代的繪畫、雕刻、陶瓷器等等,在他的宅邸內堆積如山。他只要一放下坐鎮辦公室指揮恆星間商船隊的工作後,就會待在家裡,鑑賞或擦拭古董藝術品,悠遊其間,忙得不亦樂乎!

  聽說,他在選生命的另一半時,也像是在選古董藝術品一樣。和浪費成性的第一任妻子離婚之後,他又娶了一位大家公認的美女,只是她是某位軍人的未亡人。後來,他們的兒子--楊威利誕生了。

  當來人傳報生了一個男嬰時,楊泰隆正待在自己的書齋中擦拭古董花瓶,他聽了之後,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似乎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喃喃自語道:

  「我死了以後,這些美術品都是那小子的了!」

  說畢又繼續擦拭。

  楊威利五歲時,母親去逝了。急性心臟病奪去了她的生命,但她一向都是那麼健康,因此,當她猝逝時,連楊泰隆也難以置信。

  他手中的青銅獅子擺飾掉在地上,他一面撿起一面喃喃說了一句話,妻子這方的親戚聽了之後莫不勃然大怒,氣得血脈賁張--

  「還好我擦的不是易碎的古董……」

  生離和死別,接連失去二位妻子後,楊泰隆已經沒有再結婚的念頭了。他把兒子交給女傭帶,但卻因而佔用了女傭的休息時間而引起女傭的抗議,因此他索性讓楊威利坐到自己身旁,一起擦拭古董。

  亡妻的親戚來他家探訪時,看到父子兩人一語不發地坐在書房內擦拭古董的光景莫不為之愕然。他們一致認為,應當把小孩自那個沒有責任感的父親手中拯救出來。當他們問他兒子和古董哪個重要時,他答到:

  「收集美術品是要花錢的哪!」

  換句話說,其實兒子就是免費的!

  聽到這番話,亡妻的親戚們個個暴跳如雷,並揚言要把事情告到法庭解決。楊泰隆發覺事態不妙,連忙抱著兒子獨自搭乘恆星間商船,從首都海尼森消聲匿跡。亡妻的親戚們萬萬也沒料到他們連控告父親綁架幼子的機會也失去了。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只好重新開始在無盡的星空裡,追尋太空船的軌跡。楊泰隆會帶著兒子遠走他鄉也是事出無奈,或許這個舉動同時也證明了他自己是個有獨到見解和看法的人……

  就這樣,到楊威利十六歲時,他大半的人生都在太空船上度過了。

  小時候,楊威利第一次遇到瓦普跳躍飛行(超空間跳躍航行)的時候,體內如山崩地裂,又是嘔吐又是發燒;後來漸漸習慣之後,對自己的境遇反倒很能隨遇而安。他對機器的高度興趣也漸漸轉移到歷史方面。

  這位少年愛看錄影帶,愛看新發行的老書,也喜歡聽從前的故事,尤其對「歷史上最狠毒的篡位者」--魯道夫更是興趣濃厚。自由行星同盟的人一談到魯道夫,總是以「邪惡的獨裁者」來形容他,少年聽在耳裡,心裡不免奇怪--如果魯道夫果真是萬惡不赦的惡魔,為什麼人們還會支持他、給他至高無上的權力呢?

  「魯道夫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壞蛋哪!人民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人民為什麼敢怒而不敢言呢?」

  「跟你說過啦!因為魯道夫是個大壞蛋嘛!」

  這個答案無法說服少年,倒是父親的見解和一般人有點不同。他給兒子的回答是:

  「因為人民都好逸惡勞!」

  「好逸惡勞?」

  「這樣說好了,一般人碰到問題時,都不願靠自己的精力心思去解決,他們只期望超人或聖賢的出現,為他們承擔所有的痛苦、困難和義務。魯道夫就抓住人性的這個弱點,伺機而動,一舉成名。你要好好記住:讓獨裁者有機可乘的人,要負比獨裁者本人更多的責任!雖然沉默的旁觀者沒有支持他,但沉默旁觀其實與支持同罪……只是……你應該把注意力放在比這些東西更值得關心的事情上……」

  「值得關心的事情?」

  「錢和美術品啊!金錢可以豐富物質,美術品可以美化心靈!」

  楊泰隆說歸說,但並沒有強迫兒子接受自己的事業和興趣的意思,所以楊威利便一步步地鑽進歷史學的洪流裡了。

  就在他滿十六歲的前夕,他的父親楊泰隆死於太空船的核子融合爐意外事故。而那時候,父親才剛剛答應他,讓他報考海尼森紀念大學的歷史系。

  「嗯……好吧!到目前為止也不是沒有靠歷史賺大錢的人哩!」

  在這樣輕鬆的氣氛下,父親讓兒子選擇自己喜歡的方向。

  「金錢是不容忽視的!有了錢,你就不必對討厭的人低聲下氣,也不必為五斗米而折腰!政治家也一樣,只要能善用金錢,就能大權在握!」

  楊泰隆結束了四十八年的生涯,身後留給兒子的是一家貿易公司和大批的美術品。

  楊威利處理完父親的後事之後,繼承、稅金等等俗事雜務旋踵接至。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父親在生前孜孜不倦收集的美術品和古董,竟然幾乎全部都是膺品。

  政府認可的鑑定專家無情的宣佈,伊特魯立亞的壺也好,洛可哥風格的肖像也好,漢帝國的銅馬也好,全部都是一文不值的膺品。

  不僅如此,父親生前在公司所擁有的全部權利,也抵押償還債務了。最後,楊和那些堆積如山的破銅爛鐵,一起被丟棄在路旁。

  和幼年時代一樣,楊威利在夾雜著嘆息的苦笑中,接受了自己的境遇。只是他一直覺得奇怪,他那精明強幹的父親對自己喜歡的美術品,竟連鑑定的眼光也沒有!

  但話又說回來,搞不好父親是故意收集膺品也說不定哩!反正打從一開始,楊就沒有繼承父親事業的念頭,因此,現在雖然給踢出父親的公司,但他並不在乎。

  而真正的困難還在後頭--楊連上高級學校的學費也繳不起了。

  與銀河帝國長期的戰爭狀態,使國家預算面臨巨額軍事支出的壓力,因此,對戰爭沒有直接助益的人文科學等,其相關的教育預算被大筆裁減,要獲得獎學金難上加難。但楊仔細想想,有沒有免費修讀歷史學的學校呢?……啊!有了!

  國防軍事學校戰史研究系就是!楊趕在報名期限截止前提出申請,考試的結果,楊以相差榜首甚遠的成績勉強及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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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威利就這樣沒有任何壓力地進入軍事學校就讀,他的前途被決定了,和愛國心、好戰性全然無關。

  父親遺留下來的膺品,他大部分都丟掉了,剩下的部分寄放在出租的倉庫,然後,兩袖清風地住進軍官學校的宿舍。

  在學校裡,楊潛心研讀戰史背後所牽涉的廣泛歷史,對於其它科目則馬虎帶過。尤其是他興趣缺缺的課程如射擊、戰鬥艇駕駛、機關工學等等,成績總是「低空掠過」,差點就不及格,而他也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分數不及格有可能被開除學籍或得浪費時間再考一次,所以他認為沒有留級就已經足夠滿意了。他的目標不是同盟國的統合作戰部長、太空艦隊司令官或幕僚總監,而是普普通通的戰史編篡窒的研究員。他壓根兒沒想過要在軍中出人頭地。

  戰史的成績相當優越,實技方面的成績僅在及格邊緣,兩者合計平均還及格,但有趣的是,楊在戰略戰術模擬測驗的成績表現還不惡。當學生們用電腦作對戰測驗以決定成績。令教官們大吃一驚、跌破眼鏡的是,有「十年難得一見的秀才」之稱的學生會主席--維德伯,竟然被楊一一擊破了。

  楊集中全部兵力於一點,切斷對方的補給線後,更有餘裕打防禦戰。維德伯雖運用了各種戰術,長驅直入到楊的腹地,但補給中斷了,最後只落得進退唯谷的窘境。不管是電腦的判斷或教官的評分都判定是楊大獲全勝。

  自尊嚴重受傷的維德伯怒氣衝衝地嚷道:

  「要是照規矩來,由正面開戰的話,我一定會贏的!這傢伙不被打得落花流水、四下逃竄才怪!」

  楊沒有反駁,此刻他覺得很滿足,原因是他可以用這科的成績來補機關工學的成績了。

  不過,這份滿足並沒有持續多久。

  二年級學期末時,教官要楊轉到戰略研究科去。

  「並不是只有你一個!」教官這樣勸道。

  「因為戰史研究科被裁撤了,全科的學生都得轉到其它科系去。你在模擬測驗時,曾打敗過維德伯,為了發揮你的長處,還是轉系比較好!」

  「我是為了學習戰史才進軍官學校來的,學校招收學生,卻又在我們畢業前夕廢除戰史研究科,這樣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楊同學!你現在雖然尚未服役,但是,進入這所學校後,你就是軍人了!而且是下級軍官的待遇哪!只要是軍人,都必須服從命令!」

  「…………」

  「轉系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戰略研究科精英雲集,其他人都是要通過考試才能進,沒有考上的才會轉考其他科系。你要想清楚這點!」

  「我覺得受寵若驚!不過我天生就不是秀才的料。」

  「不要跟我耍嘴皮了!當然,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可以退學!權利在你自己手上!不過你必須退還這兩年來的學費,只有當軍人才能免費就學。」

  楊抬頭仰望長天,他不知不覺地想起父親以前曾經說過有關金錢的話,生而為人,竟然不能如願地自由自在生活。

  二十歲時,成績平平的楊自戰略研究科畢業了,官任少尉。一年之後,晉升中尉,但並不是因為楊的勤務成績表現優秀而獲升級的。楊之前配屬的部門是統合作戰本部的記錄計畫室,他並沒有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不過夠真正接觸到和歷史有關的記錄倒是令他頗感興奮。

  在晉升中尉的同時,楊也被任命執行前線勤務,成為艾爾.法西爾星域部隊的幕僚人員。

  「一步錯,全盤皆輸!」

  年輕的中尉在前往就職地時,喃喃自語地道。

  他從沒有認真地考慮過要當軍人,但是,現在身上穿的卻是一襲經過精心設計的軍服--白色五星徽幟別在黑色扁帽上,黑色夾克的領襟圍著一條象牙白的三角巾,一雙黑色短靴罩在與三角巾相同顏色的褲子上……

  這一年,宇宙曆七八八年爆發的「艾爾.法西爾戰役」加快了楊威利中尉的人生進程。

  在這場戰役中,自由行星同盟可說顏面掃地。戰役前一階段敵我雙方總共動員了數量一千艘左右的艦隊,幾次交鋒之後,兵力損失各達二成左右,戰爭暫告一段落。在戰爭進行期間,楊什麼事也沒做,只是坐在旗艦艦橋的位子上,觀看戰鬥的進行;同時也沒有人來徵詢他的意見。

  然而就在同盟軍準備班師回朝時,帝國軍竟從背後發動出奇不意的攻擊。當時帝國軍原本是佯裝撤退,卻突然冷不防地快速反轉回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擊毫無戒心的同盟軍。

  能源光束所形成的長槍撕裂一片黑暗的宇宙空間,細小的恆星也在瞬間消失了光芒。遭受破壞的艦艇所釋放出的爆炸性能源,形成劇烈的震動波,颶風似的瘋狂地翻弄著其他的艦艇,同盟軍司令官林奇少將亂了陣腳,非但沒有安撫混亂的局面,更帶頭坐著自己的旗艦落荒而逃,直奔回艾爾.法西爾本星。

  知道指揮官逃亡的同盟軍,當然無心戀戰,包括被孤立在敵陣中奮戰的諸艦也不得不紛紛見風使舵,調頭逃離戰場。其中有一半是自行選擇了撤退,逃出艾爾.法西爾星域;另一半則是尾隨著旗艦,逃進艾爾.法西爾本星。來不及逃走的艦隊有兩條路可走--被擊沉或投降。結果他們幾乎都選擇了投降。

  逃到艾爾.法西爾的向盟軍殘餘部隊,仍有艦艇二百艘、官兵五萬人。但後面的帝國軍,兵力則增為原來三倍,正企圖乘機一鼓作氣,把艾爾.法西爾星域自叛亂軍的魔掌中解放出來。艾爾.法西爾三百萬人民,眼看情況危急,個個無不膽顫心驚。看來艾爾.法西爾難逃失陷的命運了。

  他們同軍隊交涉,希望成立全民逃亡計畫。是時楊威利中尉以逃亡計畫的負責人的姿態出現了。

  這個人太年輕了吧?軍階又那麼低!軍部是認真的嗎?--民間疑慮重重,楊也是搔搔頭,一副毫無把握的樣子,但該做的還是要做。帝國軍的進攻已迫在眉睫,他必須要在一片混亂中理出點頭緒來,他下令先調度民間船和軍用船,做好脫逃的準備。

  楊似乎是要安撫焦躁的民眾,並等待適當的時機。

  有一天,急報傳開,人人駭然!林奇司令官和他的直屬部下,丟下民眾和其他的部屬,帶走軍需物資,自艾爾.法西爾本星往外逃跑了。這時楊終於對浮躁不安的民眾發出了逃亡指示,但逃走方向與林奇司令官一夥人的恰巧相反。

  「大家不用擔心,司令官已引起帝國軍的注意了,不必依靠反雷達裝置,我們就可以乘隨著太陽風,悠哉悠哉的逃出去了!」

  原來年輕的中尉竟然把司令官當作敵軍的誘餌了。

  他的預言果然正確!張牙舞爪等待多時的帝國軍,發現林奇少將一夥的行蹤後,像狩獵一般窮追不捨,最後,林奇少將等人只有高高地豎起白旗,成為帝國軍的階下囚。

  在這同時,楊所率領的船隊則安然地逃離艾爾.法西爾星系,一溜煙地的航向後方星域。帝國軍的偵測網曾捕捉到他們,但是,這些若是逃脫的太空船,那上面應當裝有偵測防禦系統吧?在此先入為主的觀念下,帝國軍把映現在雷達上的影像當作是大規模的隕石群,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成功逃走了。

  正舉杯狂歡勝利的帝國軍,事後得悉,莫不勃然大怒,捶胸頓足。

  而成功保護三百萬民眾安全逃回後方星域的楊,則受到如雷貫耳般的瘋狂歡呼。

  軍隊首腦部對楊的沉著與膽識更是讚不絕口。他們的褒揚是應該的。敗北、逃亡,再加上捨棄人民、見死不救--洗刷這些汙名是軍人英雄必備的條件!楊威利無疑是自由行星同盟軍人的借鏡是發揚正義與人道的精神的戰士,更是全軍應該一致學習的青年英雄!

  是年標準曆六月十二日上午九點,楊晉升上尉。同日下午一點,接獲少校的任職命令。軍中規定生還者不得連升兩級,所以高層作出了此一奇特的人事任命。

  楊對周遭又驚又羨的眼光全然視若無睹,只顧著喃喃念著「怎麼會這樣?」但隨著階級的提升,薪水也提高了,而真正令他高興的莫過於是終於有錢可以買歷史方面的舊書了……

  就在此時,楊首次對用兵發生了興趣。

  「簡單而言,自三、四千年前以來,戰爭的本質始終沒變,在到達戰場之前左右勝負的是補給;到達戰場之後,左右勝負的則是指揮運用的能力。」

  對照戰史上的知識,他如是認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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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亞斯提星域會戰》


  Ⅰ


  當「帝國軍艦隊急速接近」的報告傳來時,同盟軍第四艦隊司令官培特雷中將大為震愕。

  艦隊旗艦萊歐達的整片螢光幕上,人工光點群集,一轉眼間,亮度增強,範圍也迅速擴大開來。看到這幅光景,大家莫不為之心驚膽跳、口乾舌燥。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中將從指揮官席直起身來自言自語的道。

  「帝國軍企圖何在?他們在打什麼主意呢?」

  有的人覺得他問得實在有點莫名其妙。帝國軍的意圖無非要傾其全力攻擊第四艦隊。看穿這層道理並不難,但同盟軍的首腦部卻萬萬沒想到被三面包抄的敵軍竟會採取如此大膽的攻勢!

  根據他們原先的推測,處於被包圍態勢下的帝國軍面對眾多的敵人,應當會致力於防衛準備,縮小戰線成密集陣形才對!而同盟軍則三個方向同時殺到,布下天羅地網,集中火力,慢慢確切地消耗敵軍的抵禦能力。

  一五五年前,「達貢殲滅戰」的情形亦然,獲勝的二員大將一戰成名,至今為人稱頌。然而,這次敵人卻沒有落入同盟軍的甕中。

  「搞什麼?敵軍的司令官根本不會用兵嘛!哪有這種打法的?」

  中將無意識地說出這些蠢話,他從指揮官席上站了起來,用手背擦拭額上的汗珠,艦內恆溫保持在攝氏十六.五度,應該還不致令人熱得發汗……

  「司令官!怎麼辦?」

  慕僚請求的聲音,也顯得有點浮躁不安。這種聲調劇烈地牽動著中將的每一根神經!當初高唱由三個方向分進合擊必定勝利在握的人,不正是你們這些幕僚嗎?那麼,如今面臨失敗的時候,你們理所當然也應該負起責任,想出因應的對策來才是!想不到現在還敢問我「怎麼辦」!但是,眼前不是生氣的時候。

  帝國軍艦隊有二萬艘,同盟軍第四艦隊只有一萬二千艘。和當初預計的完全不同,整個局面大亂!原本是要以三個艦隊的四萬艘艦艇包圍殲滅二萬艘的敵軍,如今情勢一轉,勢單力薄的第四艦隊必須獨力與人數幾乎多出一倍的敵軍開戰不可了!

  「緊急聯絡第二、第六艦隊!第四艦隊在α七.四、β三.九、γ負○.六的宇宙方位上,與敵軍衝突!請全速前來支援!」

  中將喝令道,旗艦萊歐達的通訊長南恩少校應和著,但動作和表情卻充滿了絕望。帝國軍發射的干擾電波,貪婪的侵蝕同盟軍的通訊回路;萊因哈特散佈了數以萬計的干擾電波發射器,此刻正在宇宙空間中發揮效力。

  「派出四艘聯絡艇,兩艘一組的分別前往第二和第六艦隊!」

  中將使勁嚷道,螢幕放射出來的閃光霎時染白了他的臉。敵人開始發動攻擊了,中子光束砲百發齊射。放射出來的能源膨脹開來,隨之而產生的光芒,強烈刺激著士兵們的眼瞼。

  同盟軍艦隊的各個角落,火花四起,細微的能源粒子高速衝撞時引起互蝕現象而產生火花。中將用力揮手叫道:

  「前鋒部隊出擊!全艦隊準備總體戰!」

  按理說來,敵軍應當無法收到培特雷中將的命令,但是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的艦橋上,萊因哈特冰藍色的瞳眸裡,泛漾著嘲諷的冷冷目光,自言自語道:

  「無能的傢伙!反應遲鈍!」

  「戰鬥艇發動!準備近距離肉搏戰!」

  下達這項命令的是法倫海特少將。戰意激昂,加上一馬當先的自信,使他銳氣溢於言表。不管這是否將成為「金髮小子」的功績,現在他只在乎勝利!

  X型機翼的單座式戰鬥艇「王爾古雷」,陸陸續續自龐大的母艦發射出來。由於母艦以超高速度在宇宙空間疾行,因此,在脫離的那一瞬間,只要隨著慣性走,便能達到比母艦更快的速度,根本不需要滑行路段或射出裝置。王爾古雷機型小巧,火力雖較弱,但活動性強,最適合近距離肉博戰。

  相對於王爾古雷,同盟軍也有自己的單座式戰鬥艇,名稱是「斯巴達尼恩」。

  核融合爐爆炸的火光此起彼落,激射而出的能源亂流,掀起狂濤駭浪,搖撼著兩軍的艦艇。王爾古雷穿梭於撕裂的光束空隙之間,彷彿是擁有兩對銀翅的死亡天使!同盟軍的斯巴達尼恩,戰鬥能力雖然毫不遜於王爾古雷,但敵軍先發制人,在脫離母艦的那一剎那,即遭敵機狙擊。機內的駕駛員連同斯巴達尼恩,紛紛被光束擊得粉身碎骨!

  ……戰鬥展開一小時之後,在帝國軍法倫海特部隊的猛烈攻擊下,第四艦隊幾乎憑空蒸發了!有的因爆炸損毀而無法繼續戰鬥;有的艦體輕微受損,但駕駛員身亡其中;因而漫無目的地漂浮在虛空中--同盟軍局勢慘烈已極,一般鹹認的戰線崩潰就在旦夕之間而已了!

  戰艦尼斯特的損傷部分雖然只有艦底一處,但射入艦內的中子彈頭爆炸時掀起了殺人的粒子狂濤,無情地席捲全艦,一轉眼間,這艘巨艦即成為六六○名士兵的墳墓。

  全員陣亡的尼斯特仍然遵循著駕駛員最後所設定的方向,在無形的軌道上向前衝去與友艦蘭諾斯的艦首擦身而過,就在這時敵艦的前部主砲已鎖定了蘭諾斯為目標,剎那間砲彈齊出疾射而來,尼斯特在很短距離內被光子砲擊中,悄無聲息地爆炸開來。由於核融合爐爆炸所散射的能源,衝破了中和磁場,直接擊中蘭諾斯的艦體,不幸的,蘭諾斯也旋踵步上毀滅的命運。

  白色的閃光接連爆發,隨後不著痕跡地消失了。

  「這是在搞什麼啊!」

  培特雷中將的聲音響起。

  「對方在幹什麼?」

  法倫海特少將嘴裡嘟囔著。

  他們兩人同時望著旗艦上的螢幕,前者的叫聲充滿絕望和焦慮,後者則是好整以暇地揶揄嘲弄。


  Ⅱ


  這時,同盟軍的第二、第六艦隊得悉事態危急後,莫不人心惶惶,但他們還沒有改變當初的作戰計畫,仍然保持先前的速度向前推進。

  第二艦隊司令官派特中將坐在艦隊旗艦波羅庫斯的指揮官席上,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兩腳不住地哆嗦起來,焦慮險露無遺。部屬們感應了指揮官的緊張情緒,艦橋上的空氣像凝結了一般。

  中將查覺到在這些人當中,只有一個人的表情還是鎮靜平常。躊躇了一會,他揚聲叫道。

  「楊准將嗎?」

  「有!」

  「您對目前的態勢有什麼看法?說說您的意見吧!」

  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脫掉軍帽,一隻手撥弄著黑色的頭髮。

  「看樣子敵人打算來個一一擊破,兵員最少的第四艦隊,當然便成了他們的第一個目標。因為他們有權在分散的同盟軍當中選擇正面的敵人。」

  「……第四艦隊抵擋得住嗎?」

  「兩軍從正面衝突時,就兵員來說對方占了上風,而且也取得了先機。」

  楊的表情和說話聲音都顯得那麼淡然,派特中將看在眼裡,手掌彷彿要抖落一身焦躁似的開合著。

  「首先我方必須立即趕往戰場援救第四艦隊,如果趕得上的話,也許可以突擊帝國軍的側翼。這一著成功的話對整個戰局助益很大!」

  「恐怕沒有用吧!」

  由於楊的聲音還是那麼平淡,因此派特中將差點把他說的話當成了耳邊風。中將的視線離開了螢幕,再度望向年輕的幕僚。

  「你的意思是……」

  「當我軍趕到時,戰鬥已經結束了。敵軍必定會離開戰場,並在第二、第六艦隊會合之前,攻擊任何一方的側翼。因此,我們幾乎可以確定,人數較少的第六艦隊一定會成為敵軍的下一個攻擊目標。我認為我軍必須搶在敵軍之前動手,只要能把大局控制住,我方就不至上敵軍的當了。」

  「那麼,依你之見,我們該怎麼做?」

  「只要把順序改變一下就可以了。不要在戰場上才和第六艦隊會合,要提早儘速與第六艦隊會合,設定新的宇宙戰場,兩支艦隊會合之後,便有二萬八千艘軍艦了,這樣我方便有五成以上的勝算了。」

  「……這麼說,你是要我們見死不救,讓第四艦隊任敵人宰割?」

  中將的語氣充滿了責難。

  「反正現在趕去也來不及了!」

  不知是否看穿了中將的心理,楊的口吻仍是一個勁兒的不在乎。

  「但是我們不能置友軍的安危於不顧啊!」

  中將嚷道,楊輕輕地聳聳肩。

  「這樣三支艦隊都將會成了敵人各個擊破法的誘餌,無一得以倖存了!」

  「不一定,要打敗第四艦隊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如果他們能抵擋得住的話……」

  「您剛才不是說沒有辦法了嗎……」

  「准將,現實可不會照著你的計畫發生!敵人的指揮官是羅嚴克拉姆哩!年紀還輕,又沒什麼作戰經驗,和他相較,培特雷中將是一位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了!」

  「司令官,您說他的經驗不多,但是他的戰術構想……」

  「好了!好了!准將!」

  中將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因為他所說的並不是中將所要的答案。對這個年輕的幕僚,中將感到不悅。

  中將擺出就座的的手勢向楊示意,然後回過頭看著螢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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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戰四個小時之後,同盟軍第四艦隊已經潰不成軍了,既沒有完整的戰鬥陣形,也沒有統一的指揮系統,有的被截斷各處,有的被孤立起來,各艦隻能獨力勉強作最後的抵抗。

  旗艦萊歐達化為巨大的金屬塊,飄向虛空。艦內已了無生機。

  艦橋內部被敵人集中的砲火擊中,霎時間外殼裂開一條大縫,由於內外壓差的關係,司令官培特雷中將的屍體被吸到真空中,他的屍身會飄到那裡呢?會變成什麼形狀?……誰都不知道。

  反觀帝國軍這一方,萊因哈特已得悉在現階段大獲全勝,梅爾卡茲透過通訊螢幕,向他作出報告。

  「組織性的抵抗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即將展開掃蕩戰!」

  「不用了!」

  「咦?」

  梅爾卡茲原本細小的眼晴顯得更細了。

  「戰況只進行了三分之一而已。就隨殘敵去吧!我們要保存下次作戰的實力,在發出追擊指示之前,先調整好自己的陣形!」

  「知道了!司令官閣下!」

  梅爾卡茲重重地點點頭,身形消失在通訊螢幕之後。

  萊因哈特望著紅髮的高級副官。

  「他的態度有點改變了哦!」

  「是啊!他不得不變啊!」

  吉爾菲艾斯覺得頭一仗打得真是漂亮!連五位提督也不得不俯首承認萊因哈特的戰術構想的確大奏奇功,而且士氣也大為提振!敵人必勝的態勢被打破之後,想必現在一定手忙腳亂了吧!

  「下面接著應該對左右兩側的哪一支艦隊發動攻擊呢?吉爾菲艾斯。」

  「無論哪一邊都可以繞到敵人的側背,你的想法呢?」

  「嗯……」

  「在左方的第六艦隊,兵力較薄弱!」

  「不錯!」

  金髮的年輕指揮官,嘴角浮現會心的微笑。

  「搞不好敵人會猜到我方的打法,這倒令人有點擔心了……」

  萊因哈特搖搖頭。

  「不必多慮!一旦讓他們察覺之後,也沒有辦法繼續使用分進合擊法,敵軍應會打算儘早會合才是,因為會合之後就比我軍佔優勢了。如果他們沒有會合,就表示敵軍尚未洞察到我方的意圖。就從敵軍第六艦隊的右翼開始迂回攻擊!從此地趕到那裡大約需要幾個小時?」

  「不到四個小時!」

  「好傢伙!原來你已經計算過了!」

  萊因哈特再度笑了起來,笑得像個小少年。但微笑很快就消失了,因為他發覺有好幾道視線向他投射過來,對吉爾菲艾斯以外的人,萊因哈特是不輕易露出笑容的。

  「替我把這項命令傳達至全艦隊,變更順時針行進方向,繼續推進,從敵軍第六艦隊的右側背後開始攻擊。」

  「遵命!」

  吉爾菲艾斯應道,同時欲言又止的望著金髮的上司。萊因哈特回望著他。

  「有任何異議嗎?」

  「沒有!只是現在時間還很充裕,不如先讓士兵們好好休息一下,您意下如何?……」

  「啊!對了,我倒沒有考慮到這點!」

  萊因哈特於是下令士兵們交替休息各一個半小時,在休息時間內用餐及使用密艙睡眠。

  密艙床具就是在輕型塑膠制的密閉水槽內放約三十公分滿的濃鹽水,水溫保持在三十二℃。躺在裡面,與外界的色彩、光熱、音響完全隔離,靜諡舒適。據說,在裡面泡上一個小時,可以恢復身心疲勞,效果相當於熟睡八小時。要在短時間內恢復士兵們因戰鬥而消耗的體力和精力,這無疑是最好的方法了!

  在小部隊中,沒有密艙床具的設備時,有時會給士兵們服用具有醒腦清神效果的藥劑,但是,這種藥不但對人體有害,對軍隊組織也會產生不良的影響。因為藥物中毒的士兵,就失去人力資源的價值了。不過,在最惡劣的場合中仍會使用這個手段。

  同時,對負傷士兵也展開治療的工作。在西元一九○○年代末期,電子可以活化人體細胞,大大提高自然治癒能力一事,已廣為人知。再加上電子機器人技術的發展,直至現在,凡是送到軍醫手上的生命,都有九成存活的機率。當然,要完全排除「死亡」仍是不可能的……

  此刻,和平的感覺一時照拂著帝國軍的士兵們,各艦內的餐廳裡,人聲鼎騰、喧鬧吵雜,雖然規定不可以喝酒,但戰鬥和勝利所帶來的酩酊醉意,卻使士兵們無法自已,那種滋味遠勝過佳餚美酒。我們的年輕司令官也很能幹嘛!士兵們一陣騷動。這樣一個美得像洋娃娃似的人,意然是一位了不起的軍事天才!他或許可以算得上是自銀河聯邦伍德提督以來的第一人了……

  為誰而戰?因何而戰?和陌生的敵人互相殘殺?……種種問題已被士兵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們只單純地為生存和勝利而欣喜若狂,只是,再過幾個小時,存活下來的他們,其中又不知有多少人會被列入新的死亡名單了。


  Ⅳ


  「在四點半的方位發現艦蹤!無法識別!」

  當後衛部隊的驅逐艦傳來報告時,同盟軍第六艦隊司令官慕亞中將,正在餐室裡與幕僚們一同用餐。

  刀子插在小麥蛋白豬排上,中將厭惡地瞪著從艦橋跑來的聯絡官。被他這麼一瞪,聯絡官怯怯懦懦地愣在一旁。大家都知道,慕亞中將是一個豪放粗野的人物。

  「你說四點半的方位?」

  中將的聲音和他那細小的眼睛倒是蠻相配的。

  「是……是的!是四點半的方位!目前尚無法辨別是敵是友。」

  「哦?那一個四點半方位?上午還是下午?」

  慕亞中將的語氣裡顯得極為不耐煩,但還是放下刀叉走出軍官餐廳。當他看到幕僚人員慌亂不知所措的光景時,寬闊結實的肩膀氣得發顫!

  「緊張個什麼勁兒!敵人不可能出現在四點半方位上的,因為,敵人是在我們前進的方向上!」

  中將扯著喉嚨大聲說道。

  「我們正朝著戰場全速前進。第二艦隊也一定採取同樣的行動,如此一來,我軍就可以左右挾擊敵軍,可說是勝算在握了。不,應當說必勝無疑才對!不論是數量或形勢……」

  「可是,閣下……」

  幕僚中的一人打斷了中將的滔滔雄辯,他就是拉普少校。

  「什麼?」

  「我認為敵軍也會轉移戰場的……」

  「不管第四艦隊了嗎?」

  「實在難以啟齒!依下官之見,第四艦隊已經敗陣下來了。」

  中將的濃眉豎了起來。

  「少校!你的假設未免太過大膽了吧!你嘴上的油光還真亮!」

  拉普少校頓時面紅耳赤,連忙拿手帕來擦。

  這時,兩人一同走到了艦橋,突然由於重力控制系統修正時產生的誤差,他們一個踉蹌,差點跌倒。這是因為來不及急速地轉換方向之故,顯然能源測定裝置已探測到對艦艇具有破壞性的能源就由外殼的旁邊。

  「右後方敵軍來襲!」

  第六艦隊的通訊回路錯愕的嗚咽四起,但很快就被吵雜的聲音所取代。

  軍官們個個毛骨悚然!通訊一片混亂,敵人就在眼前,種種事實成了方才激辯的證明。

  「不要慌啊!」

  慕亞中將咆哮著,有一半是在使自己力求鎮靜。他後悔把事情看得太輕鬆了,肥厚的雙頰無力地松垮下來。

  艦隊後衛並沒有配置最新銳的艦艇,因此,當敵人自後方發動奇襲時,他們根本無力抵擋。

  帝國軍在背後!-這麼說來,第四艦隊已經敗亡了嗎?-或是帝國軍早已佈署好充足的伏兵?

  「已計算出敵軍數目大概有兩萬!」

  報務員的尖叫聲再度響起。

  「兩萬?與第四艦隊交戰之後,完全沒有損傷嗎?」

  人人只覺得手足一陣冰冷。

  「迎擊!打開砲門!」

  中將心意大亂,忘了要整頓混亂的局面了,只能下達這道最低限度的命令。

  ※※※

  老練的梅爾卡茲上將所指揮的帝國軍,形成整齊的攻擊隊形,從同盟軍第六艦隊的右後方,發動攻擊。中子光束砲發射出燦爛的死亡閃光,打碎了同盟軍後衛那些老艦艇的微弱磁場,射穿了艦體。

  梅爾卡茲盯著螢光幕,看到光燦耀眼的火球在陰暗的虛空中乍現乍逝。四十多年來,此情此景,他已司空見慣了,但這時,他的心中卻興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在梅爾卡茲眼裡,萊因哈特不再只是「金髮的洋娃娃」而已了。這一連串的得勝並非饒幸,而是由正確的洞察和判斷,醞釀為大膽的假設所獲取的正確結果,本來我軍是被三面包圍的,但他卻能在敵軍夾包過來前,採取逐個擊破的戰術,這一招實在高明。

  他想,自己絕對不可能想到這個策略的,就算想到了也不敢採用吧!而昔日至今的戰友們亦然。只有不拘泥於舊規慣例的年輕人,才有可能做到。

  或許,我輩老兵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的腦海裡,突然閃過這個念頭。

  ※※※

  帝國軍勢如破竹般地擊潰同盟軍,不論是砲戰或格鬥戰都陸續取得上風。全軍銳不可擋,穩穩地掌握了先發制人的有利點,同盟軍雖然抱著必死的決心反擊到底,可是,指揮官本身卻慌了陣腳,因此,這一切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全艦隊!回轉!」

  慕亞中將在艦橋中央的平台上,大減了一聲。他終於下定決心了!在此之前,他只會任性地對部屬們咆哮吼叫。

  「閣下!回轉的話,情勢只會更亂!應該轉向順時針方向全速前進,到達敵軍的背後!」

  拉普少校的提案彷彿撞到中將魁梧的身軀,彈了回來似的。

  「還沒到敵軍背後,我方大半的士兵早就死光了!採取回轉攻勢!」

  「但是……」

  「住嘴!」

  慕亞中將全身顫慄不已地發出怒號,少校不再開口,他已經領悟到這位上司缺乏冷靜的頭腦,默默地退到一旁。心中不禁想起了友人:「楊,要是你的話,此刻會怎樣做呢?」

  ※※※

  第六艦隊旗艦佩卡蒙的巨大身軀開始回轉,尾隨後面的各艘艦艇也跟著回轉。但是,在混戰中反轉並非易事,經驗老道的梅爾卡茲,看准了機會,間不容髮地乘虛而入。

  帝國軍所發射的光束砲如流星雨般狂掃而下,能源中和磁場因負荷過重紛紛破裂,同盟軍的艦艇幾乎被破壞殆盡。

  舊戰場上的能源怒濤,再度在新戰場上出現。慕亞中將和拉普少校同時感到似乎只有同盟軍的艦艇孤獨地在怒濤洶湧之中翻滾著。

  「大量小型艦艇,朝本艦急速接近!」

  通訊兵叫了起來,其中的一個螢幕映現大量的王爾古雷機群,不消一會見,多數的螢幕畫面也都被成群的王爾古雷所佔據。它們炫耀似的飛快駛至,在極近的距離發動光束攻擊。

  格鬥戰開始!斯巴達尼恩出擊!

  這道命令下得太慢了!當斯巴達尼恩脫離母艦的瞬間,王爾古雷早等在那裡了!殘酷的光束齊齊射出,同盟軍的戰鬥艇只有戰死的份,然後化成火球四下飛散!

  「司令官!您看!」

  通訊兵指著其中一個螢幕說道。只見光點群密密麻麻,帝國大軍壓逼而至,在這其中,可以接連看到敵軍的艦影,艦橋內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佩卡蒙已身陷重圍了!

  「有發光信號傳來!」

  通訊兵喃喃目語似的向上司報告。

  「解讀看看!」

  由於慕亞中將默不作聲,拉普少校只好開口。他的聲音也顯得嘶啞低沉。

  「解讀……貴艦完全被包圍,逃脫無門,趕快投降吧,我軍將從寬處理……」

  解讀完畢之後,無數的視線和無盡的沉默,都落到慕亞中將的巨大身軀上。這一切只待司令官作決定了!

  「投降……?」

  中將咕囔著,他的臉色驀地大變。

  「不!我再無能,也絕不能做一個懦弱的膽小鬼!」

  二十秒後,白色閃光將他們重重包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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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5 02:05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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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安的情緒沸騰到極點!

  同盟軍第二艦隊旗艦波羅庫斯的艦橋上,籠罩在無形的陰霾下,不知何時敵軍會襲擊而至?一級戰備的命令發佈了,全體人員都穿上太空裝,但是不安的感覺仍然穿透太空裝,令他們心膽俱寒!

  「第四艦隊和第六艦隊似乎全軍覆沒了!」

  「我方被孤立了!現在,敵人的數量比我軍還多!」

  「給我情報!怎麼回事?目前情況如何?」

  雖然嚴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但不安的情緒卻使他們坐立難安,這並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如今,還能殲滅原來數量僅我軍一半的帝國軍,凱旋而歸嗎……?

  「敵艦隊接近!」

  突然,通訊兵的聲音透過麥克風,響徹整個艦橋。

  「方位在一點到二點……」楊喃喃地念道。

  他剛說來,底下的報告接著傳出。

  「方位在一點二十分,俯角十一度,急速接近中!」

  旗艦波羅庫斯的艦橋霎時佈滿肅殺的緊張氣息,而楊則渾然不覺。

  果然不出所料!擊潰同盟軍第六艦隊後,帝國軍自第六艦隊的右後方向左前方超進,形成一條自然的曲線,箭頭直指向最後的第二艦隊。由於第二艦隊筆直前進,因此,帝國軍也在一點到二點的方位上出現。

  「準備迎戰!」派特中將下令。

  太慢了!--楊暗忖道。

  正統的戰法是在敵人來攻之前做好應戰準備,但以這次而言,這種思考方式就顯得有點食古不化了!如能快速移動,攻打敵人的背後,當能與第六艦隊前後呼應,使帝國軍腹背受敵。

  一旦開戰,就不可能沒有死傷,與此成反比的是,犧牲的人愈多,戰勝的比率就會減少。用兵學所存在的意義便架構於這兩種命題上,也就是說,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戰果,才是成功的;殘酷的說,便是要如何才能有效率地殺死自己的同類!司令官是否仍未明白這層道理呢?--楊兀自懷疑。

  但無謂的犧牲還是發生了。本來問題不會演變至這般無可挽救的境地,軍方的首腦們本身拙劣的作戰指揮能力,卻使局勢愈演愈烈。但是,是非功過事後自有公斷,眼前首要的工作便是防止錯誤擴大或再次產生,設法轉禍為福。

  「只希望拉普不要白白犧牲就好了!」楊在心裡期盼著。

  「全體艦隊!打開砲門!」

  命令是發出去了,但卻難以判斷哪邊才是前方。因為,一道使視網膜灼燒的閃光,掩蓋了艦橋內全體人員的的視力。

  僅以半秒之差,波羅庫斯的艦身被炸開來的能量震向上方,頓時搖擺不定。

  哀叫和怒號交雜著跌倒和衝撞的聲音,楊也無可避免地跌倒在地。背部遭到強烈震擊,一口氣幾乎喘不過來,隔著防護罩,他可以感到周遭嘈雜的聲音和強烈的氣流,楊努力調整著呼吸頻率,用手掌護著暫時無法看見任何事物的雙眼。

  監視幕的入光量竟然沒有調整,這是不可原諒的嚴重過失,誰該為此負責呢?竟然發生這種失誤,看來要想不輸也很難了!

  「……這裡是後部砲塔!艦橋!請回答!請求指示!」

  「機關室!這裡是機關室!艦橋!請回答!」

  楊睜開眼睛,整個視界充滿了綠色的雲霧。

  他坐起身來,發現有人躺在附近。深色而濃稠的液體自嘴角流至胸前,佈滿了全身……。

  「總司令官!」

  楊大聲叫著,趨上前去,扶起了派特中將,一面端詳著中將的臉色。

  船艙內部分的壁面裂了開來,氣壓急速變低。幾個沒有按下磁力靴開關的人,被吸了出去。由於自動修復系統的作業槍可以自行噴出接著霧劑,因此,裂縫很快又密合起來。

  環顧艦橋內無人站立,楊輕輕放下派特中將,確定通訊裝置機能仍然正常之後,楊開始下達指示。

  「派特總司令官受傷了,軍醫和醫護兵立刻到艦橋來!運作官馬上調查艦體損傷狀況並修復,然後再作報告,快去!全體艦隊已處於戰鬥狀態了,後部砲塔不必等指令下來才行動!趕快執行任務,弄清前方敵艦後繼續實施攻擊!機關室怎麼了?」

  「艦橋的情況令人擔心!機關室沒有受損!」

  「照情況看來,艦橋還可以正常運作,大家放心!請專注於自己的崗位上!」

  他再度環顧艦橋。

  「有哪一位軍官沒有受傷的?」

  「我沒問題!准將!」

  一個人危危顫步走來。

  「你……嗯……?」

  「幕僚小組的少校拉歐!」

  從太空裝的防護帽看去,眼睛和鼻子小小的,從臉上看來和楊的年紀差不多。其他就只有二名駕駛員、一位元通訊兵,舉手站了起來。

  「沒有其他人了嗎?……」

  楊拍拍戴著防護帽的臉頰。這意味著第二艦隊的首腦部已經癱瘓了!

  軍醫和醫護兵趕到了!手忙腳亂地診察派特中將的傷勢,他的胸部猛烈地撞擊到指揮台上,折斷的肋骨刺進肺裡。他們畫蛇添足地說道:「他的運氣大壞了!」相反的,楊的運氣不錯,這是不容置疑的。

  「楊准將……」

  身心痛苦難當的派特中將,叫喚著年輕的幕僚。

  「艦隊的指揮交給你了……」

  「我?……」

  「在殘存的軍官當中,你的軍階最高啊!你的軍事才華也……」

  聲音相當微弱,中將昏迷了過去。軍醫連忙呼叫急救用的機器人輪車。

  「他對你的評價相當高呢?」拉歐少校感動地說道。

  「是嗎?」

  對於派特中將和楊之間意見對立一事毫不知情的拉歐少校,對楊的回答感到不解。楊走向通訊器,按下艦外通訊的按鈕。機械的構造畢竟比人類可靠吧!

  「通告全體艦隊!我是派特總司令官的次席幕僚--楊准將!」

  楊的聲音在虛無的空間中擴散開來。

  「旗艦波羅庫斯被砲彈擊中,派特中將不幸身負重傷。依總司令官命令,由我繼續代理指揮全艦隊!」

  說到這裡,他深吸了一口氣,也使士兵們的驚愕有短暫的緩衝時間。

  「大家不用擔心!只要遵照我的命令,就能得救!想生還的人要處變不驚,並聽從我的指示!雖然我們目前的狀況不太好,但最重要的是要在最後的關頭獲勝!」

  哦!自己也在誇大其詞喲!--楊苦笑了一下,但並沒有把內心的想法顯露在表面上。身為指揮官,即使自己再怎麼灰心、消沉,也不能表現出來,只能抬頭挺胸,強打起精神來面對一切。

  「我們是絕對不會輸的!在新的指示下達之前,各艦隻管專心一意對付前面的敵人!完畢。」

  ※※※

  他的聲音傳到帝國軍耳中。旗艦伯倫希爾的艦橋上,萊因哈特秀美的雙眉微微上揚。

  「不會輸,聽從我的命令,就能得救……?想不到在叛亂軍當中,也有這等大言不慚的傢伙!」

  他的雙眼閃耀著冰片似的寒光。

  「到了這步田地,還想挽回劣勢嗎……呼!好吧!吉爾菲艾斯!咱們去瞧瞧他有多大的本事!」

  「是!」

  「戰列重新編隊!傳達下去,全體艦隊成紡錘陣型!道理明白嗎?」

  「你想要從中央突破?」

  「不錯!正是如此!」

  吉爾菲艾斯將萊因哈特的命令,傳達至帝國軍全體艦隊。

  ※※※

  沒有戴防護帽時,楊總是握著軍扁帽,習慣性的搔搔頭上的黑髮。當兵力差距不大時,比較有利的攻勢為中央突破及半包圍戰法。他猜測敵人大概會採取較為積極的攻法,果然被他料中了!

  「拉歐少校!」

  「是的!代司令官閣下!」

  「敵人正採取紡錘陣型,可能打算作中央突破!」

  「中央突破?」

  「消滅第四、第六艦隊之後,帝國軍土氣大為高漲,他們理所當然會採取此種戰法!」

  拉歐少校茫然地忖度楊的推論。楊的心裡卻認為,同盟軍的再三衰竭正如拉歐少改現在這副表情一樣,呈現出帝國軍積極戰法的成果啊!

  「您打算怎麼對付?」

  「目前正思考對策!」

  「可是,要如何與我方人員聯絡呢?電子通訊會傳到敵人耳中,相當危險!發光訊號也一樣。而用傳令艇又耗時太多!」

  「不必擔心!可以使用複數的通訊回路,命令各艦打開戰術電腦的C4回路,將此傳令下去就可以了!如此一來,就算訊息傳至敵人耳中,他們也暫時無法作出判斷!」

  「那麼,代司令官已將作戰計畫通盤考慮過了,並已將情報輸入電腦了嗎?……早在戰鬥開始之前,現在還有用嗎?」

  「總比沒有計劃來得好吧?沒事的話就別再問了。」

  楊的語氣有點強硬。自特洛伊的女王卡姍卓以來,警示戰敗的預言者就免不了要遭人白眼。

  「快點將命令傳達下去!」

  「是!立刻傳令!」

  拉歐少校小跑步向剛剛補充過來的通訊兵處。只有5人在艦橋運作是不夠的,因此,從艦內各個部門各調集了10人來幫手,連亞典波羅中校也來了。由於軍艦生還人員本已不多,所以,只得從這些人力單薄的部門中抽調出來了。

  帝國軍氣定神閑地排成紡錘陣型開始推進。同盟軍以砲火相迎,但帝國軍卻不動分毫。隨著雙方距離的拉近,密密麻麻的光束交織出不勝計數的格子紋路。

  法倫海特少將指揮的帝國軍前鋒部隊絲毫不減速度地朝著同盟軍的陣地挺進。

  「敵軍全艦隊沖過來了!」

  通訊兵的聲音高亢而尖銳。

  楊仰望上面的顯示板,其中裝設了二百七十度的廣角偵測器。從顯像上看來,敵人正以加速度接近中,行動俐落。和其相較之下,同盟軍的行動顯得相當緩慢,甚至可以看出鬥志缺缺的樣子,看來,是不得不應戰了!

  這下子可怎麼辦才好呢?

  楊在指揮桌上兩腳交叉而坐,他的內心並不如外表看起來那般平靜。目前,敵軍的行動仍未超出楊的預測範圍之外,問題是出在我方的行動上。若能按照他的作戰方案來做還好,但只要走錯一步,就會全軍覆沒,演變至無可收拾的地步!那時該怎麼辦呢?

  搔了搔頭發,「再裝傻算了。」楊自言自語道。

  他無法預測所有的事情,也不能採取魯莽的行動。事實上,超過自己能力負荷的工作,是誰也負不起責任的。

  Ⅵ

  艙頂的顯示板佈滿了躍動的光芒,此刻,戰艦波羅庫斯正處於爆炸光芒的旋渦中。從前後、左右、上下都有掃射而來的光束,形勢險惡無比。

  波羅庫斯也打開了砲門,把死亡與破壞的氣息吹送到敵人陣前。為了勝利,為了生存,人力和物力的大量消耗及浪費,此刻都成為理所當然的了!

  「敵戰艦接近!由艦型判斷是王連休坦!」

  王連休坦的艦體已殘破不堪,正由砲火中突圍而來。僅剩一半能運作的主砲正打算由正面攻擊波羅庫斯,而波羅庫斯此時的反應則迅速無比。

  「主砲齊射!目標接近!」

  亞典波羅中校及時向砲長下達這項命令。

  一時之間,波羅庫斯的前部主砲同時發射中子光束,直接命中王連休坦艦體的中央。

  帝國軍的巨大戰艦在剎那間悄然四散分飛,楊從防護帽的通訊回路上,聽到如雷的歡呼,但隨即卻又轉變為錯愕的叫聲。在核子融合爆炸的白色光芒中,另一艘敵艦--蓋爾頓巍然出現。楊再一次見識了帝國軍厚實的陣容和高昂的戰鬥意志。

  高昂的戰鬥意志是獲得勝利的必要因素,這個道理人人皆懂。楊心想:「自己或許可以看見名將誕生的那一瞬間啊!他是個可以讓部下保持不敗信仰的指揮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不可一世的名將終於誕生了!」

  楊曾在史書上讀過這樣一段話--有智將,也有猛將,能超越這兩者的區分,足以讓部下對其抱著不敗信心的指揮官,即為名將。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雖然還年輕,但已稱得上是名將了。他對自由行星同盟是一大威脅,令帝國國內的舊勢力又恨又怕。

  楊換了個姿勢,自我滿足地陶醉於這股歷史的熱流裡。

  此時,戰場的情勢正瞬息萬變。

  蓋爾頓和波羅庫斯之間砲火你來我往,但都無法給予對方致命性的打擊,因此,在混戰之中漸漸拉開了距離。

  楊看到電腦偵測器上,映現了戰場的類比陣勢,簡單的圖形顯示出兩軍的配置情形。

  有時候會有反方向的小波動夾雜進來,但從整體看來可以發現,帝國軍在前進,同盟軍在後退。

  而且,彼此移動的速度不斷增加。帝國向前進一步,同盟軍便向後退一步。反方向的小波動消失了,類比陣勢的影像更加清晰而單純,任誰都看得出來,帝國軍勝利在握,而同盟軍已必敗無疑了。

  ※※※

  「看來是勝利了!」

  萊因哈特喃喃說道。中央突破的策略似乎奏效了!

  另一方面,楊也對拉歐少校點點頭。

  「看來進行得很順利哩!」

  他沒有說出任何可教人放心的話。

  令楊擔心的反而是,我方部隊會聽從自己的指示嗎?

  到目前這種地步,勝利是不可能的了!但是,要立於不敗之地也並非不可能。只是,先決條件是我方部隊必須貫徹這項作戰策略才行!

  有的部隊指揮官自視甚高,不願聽從像楊這等年輕一輩的指揮,當他們有其它有效的作戰方案時,楊也必須加以採納。他們的積極表現與其說是忠誠,毋寧說是追求生存的意志使然,因此,楊也不可以一概加以拒絕。

  ※※※

  「為什麼會進攻得那麼順利呢?」

  萊因哈特的臉上開始浮現出困惑的表情。

  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盯著艙頂的螢幕,一種不安的感覺正在他體內湧現。

  我軍前進,敵軍後退。在中央突破的攻勢下,同盟軍正從左右兩個方向分開敗退下來,不論是螢幕上映現的情況、戰術電腦的偵測器上再次構成的模擬陣勢,或前鋒集團所傳回來的戰況報告,無一不宣告著相同的事態。

  萊因哈特只感到胸中悶雷聲聲響起,一種被愚弄的不悅,正在侵蝕著他的神經。

  「如果……敵艦隊沒有被我軍扯住的話……」

  他左手握拳舉到嘴角,用食指輕輕地敲擊牙齒。這時,他忽然恍悟了敵人的意圖!

  「糟了!……」

  這聲低沉的自語淹沒在通訊兵的叫喊聲中,沒有被任何人聽到。

  「敵軍已被我軍切斷為左右兩半了!這、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正以高速迂回到我軍的兩側!」

  「吉爾菲艾斯!」

  在一片驚愕的嘶喊聲中,萊因哈特呼叫著紅髮的副官。

  「中計了……敵人分成兩路,似乎要到我軍背後,中央突破戰法被破解了……可惡!是我太大意了!」

  金髮的年輕人握拳重擊指揮台。

  「怎麼辦?要不要調頭迎擊?」

  吉爾菲艾斯的聲音還是那般沉著,對於激動的上司具有暫時的穩定作用。

  「別開玩笑了!難道要叫我做比敵人第六艦隊司令官更低能的事嗎?」

  「那麼,只有繼續前進了!」

  「沒錯!」萊因哈特點點頭,傳令通訊兵。「全體艦隊!全速前進!按順時針方向攻打逆進反擊中的敵人的尾部!快!」

  Ⅶ

  三十分鐘後,雙方的陣形連成環狀,構成一幅奇妙的景象。同盟軍的前段部隊猛攻帝國軍的尾後,帝國軍的前段部隊則襲擊分成兩股的同盟軍其中一股的尾後。

  「這種陣形我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喲!」

  亞典波羅中校凝視著偵測器上的模擬陣勢,對楊發出輕輕的喟嘆。

  「是啊……我也是。」

  楊威利應道,但第二句話分明是在說謊。自人類在「地球」這個邊境行星的地表上生活開始,這種陣形的戰例就已發生過許多次了。羅嚴克拉姆此番所運用的優越戰術,也不是破天荒頭一遭了。自古以來--是幸抑或不幸--在戰亂的時代裡,必定會有用兵思想異於常人的軍事天才出現。

  他笑了笑,接著道:「總之,我覺得這倒象兩條光芒輝映的巨蛇,在互相咬住彼此的尾巴,你想吞掉我,我想吞掉你似的。」

  「那麼,最後這兩條蛇……」

  「都會在對方的肚子裡被消化掉,對吧?」

  「不倫不類的陣形嘛!」

  ※※※

  伯倫希爾的艦橋上,也響起一陣憤慨激昂的叫聲!

  「這是一種笨拙的陣形,不就是消耗戰嗎?」

  萊因哈特壓低聲音喃喃說道。

  高級指揮官戰死的報告傳到他耳中,艾爾拉赫少將的座艦不翼而飛了!他無視於萊因哈特全速前進的命令,回頭迎擊同盟軍,在回轉的時候,被中子光束砲直接擊中而形影俱消。

  敵人在背後緊緊追至,他卻在他們的眼前回轉,真是白癡!自作孽不可活!話雖如此,但無可否認,這是帝國艦隊第一位高級指揮官陣亡,帝國軍的勝利大夢已蒙上陰影了!

  ※※※

  楊是打一開始就知道一定會形成消耗戰,也是有意促成這種局面。帝國軍的指揮官羅嚴克拉姆也不笨,他認為沒有必要為了追擊敵人,而持續這場令雙方流血與破壞不斷擴大的戰爭。

  「敵人不久就會開始撤退了吧?」拉歐少校對楊說道,「我們要不要追擊呢?」

  年輕的指揮官搖搖頭。

  「我們能把敵人逼到這個地步,已經盡了全力,再也沒有力氣打下去了。配合敵人呼吸的節拍,我們這邊也撤退!」

  ※※※

  伯倫希爾的艦橋上,也有這麼一段對話。

  「吉爾菲艾斯!你認為如何?」

  「這不是一個好機會嗎?差不多也該收手了。」他明確地答道。

  「你也是這樣認為嗎?」

  「再打下去,只會增加彼此的死傷而已,從戰略上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萊因哈特點點頭,年輕的雙頰上露出一種無法釋然的神情,理性上當如此做,但感情上卻得不到滿足。

  「你感到遺憾嗎?」

  「沒有這回事!只是想再小勝一些,總覺得欠缺一種畫龍點睛的快感!」

  「這個人真是的!」吉爾菲艾斯看著他,嘴角不由得綻開一抹微笑。「被兩倍的敵軍三方包圍,還能以逐個擊破法,消滅了敵軍二個艦隊,最後當敵軍從背後迂回攻擊時,更與其形成拉鋸戰,這還不夠嗎?再奢求什麼,就是貪心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還是想給那傢伙……」

  不久之後,兩軍的砲火依然你來我往,但陣形則漸漸拉開,就像互有默契似的,彼此形成間隔。隨著距離的增大,砲聲乍歇,飛竄的能源密度也急速轉為稀薄。

  「的確有一套……好傢伙。」

  萊因哈特的聲音裡夾雜著懊惱與讚賞。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停頓了一會兒後,呼叫副官。

  「敵軍第二艦隊的指揮官……中途代理指揮的那個人,他叫什麼名字?」

  「楊威利准將!」

  「原來如此……是叫做楊,沒想到同盟軍會有那樣的傢伙。替我拍一封署名電報給他!」

  吉爾菲艾斯微笑道:「內容要寫些什麼呢?」

  「對於閣下英勇戰鬥的表現,謹致上敬意!願您保重,下次戰鬥再見!……這樣好嗎?」

  「遵命!」

  當吉爾菲艾斯把萊因哈特的命令傳達給通訊士兵時,士兵不解地歪歪頭。吉爾菲艾斯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

  「對方的作戰方法十分令人欣賞,很難得遇到這樣的敵人,是嗎?」

  「是啊!」

  通訊兵用力地點點頭,這時萊因哈特的新命令傳至。

  「班師回奧丁!全體艦隊!調整隊伍行列!」

  他同時下令艦隊在中途停泊伊謝爾倫要塞,並儘快算出敵我雙方的損失報告,隨後,萊因哈特將指揮席的椅背放平,面對球型的艙頂平躺著,閉目養神。

  在潛意識的水面下,疲勞如泡沫般輕輕升起,能夠稍息片刻也不錯!反正如果有什麼事,吉爾菲艾斯會叫醒他的。回程路線的設定,只要交給慣性航行系統就可以了……。

  ※※※

  相對於此,戰敗一方的司令官就不能把部隊運作的任務交給下級指揮官,然後逕自去睡了。現在最大的任務便是收容其它艦隊戰敗的殘兵,為了找尋第四、第六艦隊的生還者,他必須在戰場上來往巡梭。收拾殘局是最為棘手而麻煩的工作,任何事皆然-楊脫掉太空裝的防護帽,喝了一杯高蛋白質的牛奶後,如此思索著。

  「次席幕僚!不對!代司令官閣下!帝國軍有封電報給您……」

  拉歐少校來報,臉上的表情不勝好奇,彷彿在說,這次的戰鬥從開始到結束都是前所未聞啊!

  「那我就念了!對於閣下英勇戰鬥的表現,謹致上敬意!願您保重,下次戰鬥再見!銀河帝國一級上將,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完畢!」

  「他是贊我勇敢嗎?真是愧不敢當!」

  楊心裡甚是明白,對方言下之意是指下次再交手的話,就要將自己打敗!楊覺得他有點幼稚,但並不感到反感。

  「怎麼辦?……要不要回電?」拉歐少校問道。

  楊擺擺手:「不!不用了,就這麼放著,對方大概也不會指望我們會回電的。收容傷殘士兵比這件事更重要!快去!能救的就儘量救!」

  「是!……還有就是代司令官叫我去查的事……」拉歐少校臉上現出黯然之色。「剛收到報告,第六艦隊的拉普少校已經犧牲了!」

  「拉普……」

  雖然早料到這個結果,楊仍不禁閉上了眼睛,很快又睜開來,低聲道:「多麼可惜啊!……」

  拉歐少校從身旁離去之後,楊的視線落在操作台上。操作台下方的平台上,在戰鬥開始之前,楊提交給派特中將的作戰方案書掉落一旁;楊的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他萬萬都沒想到,自己原本正確的意見,竟落得這樣的下場。而最後的犧牲代價竟如此可觀!楊實在無法想像,軍部首腦部的那些人對此將會是怎麼樣的嘴臉!

  ※※※

  「亞斯提星域會戰」就這樣宣告落幕。

  參加戰鬥的人員,帝國軍二四四萬八六○○名,同盟軍四○六萬五九○○名。艦艇方面,帝國軍二萬多艘,同盟軍四萬多艘,戰死沙場者,帝國軍一五萬三四○○多名,同盟軍一五○萬八九○○多名。毀滅或損害嚴重的艦艇,帝國軍二二○○多艘,同盟軍二萬二六○○多艘。同盟軍的損失達到帝國軍的十至十一倍,而帝國對亞斯堤星系的侵略,也就此告一個段落。

  今後的歷史學家將如何評價這場戰鬥,姑且不談。經過了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楊威利的第一次會戰,歷史潮流的速度急速的加快。一切都不過是剛剛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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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1-25 02:07 PM|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帝國的落日餘暉》


  Ⅰ


  這是一個空氣乾燥的午後黃昏時刻,屋內牆壁由造形優美的特殊玻璃構成。壁面上鐘乳奇岩林立,整個屋內似乎泛著一層微綠的空氣一般,顯得格外寧靜。

  有個人兩手背在身後後靠著牆站著,他雙眼環顧四周,最後將視線落於站在兵棋台旁的一個壯年男子身上。

  「這麼說……」

  靠牆站著的男子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洪亮,是那種屬肥胖男子的聲音。

  「帝國軍打贏了,照道理說他們是不該贏的,不是嗎?博爾德克?」

  「是啊!領主!不過同盟軍雖然打敗了,卻也還不到全軍覆沒的地步啊!」

  「整個局勢會有所改變嗎?」

  「或許同盟軍未來會扭轉局勢,報這一箭之仇。不過目前就整體而言,帝國軍是打勝了,同盟軍也不可能再反擊,這對我們費沙自治領區而言,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領主,您覺得呢?」

  靠牆而立的男子--也就是費沙自治領區的第五代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整個身體離開牆壁,站直起來。

  他的長相實在奇怪之至。雖然年紀在四十歲左右,頂上已無毛,肌膚是淺黑色的,眉、眼、口、鼻,無一不大,實在稱不上是美男子。不過這種容貌也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讓人覺得精力充沛,活力十足。

  費沙自治領區是個中立的貿易國家,由於統治者安德魯安個性精明難纏,在他執政的這五年期間,帝國和同盟國給了他一個封號--費沙的黑狐狸。

  「你覺得滿意嗎?博爾德克。」領主看著這位被自己視為心腹的輔佐官,諷刺地說。「其實這次的勝利是靠運氣而非實力,下次可能沒有這麼好運了。以後應加強情報的收集及分析,這才是致勝的關鍵。」

  魯賓斯基慢慢地走向兵棋台,他穿著一件黑色高領衫,外加淡紫色套裝,這身休閒的打扮讓人一點也感覺不出他是一國的元首。

  博爾德克按了一下按鈕,兵棋台上就出現了一幅地圖。

  「這是兩軍的兵力配置圖,請由正前方俯瞰。」

  這地圖和三天前吉爾菲艾斯拿給萊因哈特看的一樣。紅色代表帝國軍,綠色代表同盟軍。綠色的箭頭有三個,正好分佈在一個紅箭頭的前、左、右方。看起來就好像綠色箭頭形成一個三角形,正好將紅箭包圍起來似的的。

  「帝國軍的艦艇有兩萬艘,同盟軍有四萬,所以同盟軍佔有絕對的優勢。」

  「軍事位置也是同盟軍占上風,他們把帝國軍團團圍住,不過,這傢伙……」

  魯賓斯基肥胖的手按著額頭說:「這些傢伙擺出同盟軍幾百年前『達貢殲滅戰』所使用的陣形,真是不求長進的東西。」

  「不過用兵學本來就是理論性的作戰方法。」

  「哼!紙上談兵當然覺得完美無缺,而實際作戰時,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帝國軍的總指揮,還是那個金髮的年輕人呢?」

  「沒錯!是羅嚴克拉姆伯爵。」

  魯賓斯基縱聲大笑。

  想到五年前,前一任的領主瓦倫戈夫剛剛悴死的時候,政權由他掌握著。但是反對派卻認為他才三十六歲,年紀太輕,主張擁護一位五十幾歲的老練候選人。而羅嚴克拉姆比他小上十六歲,現在威望日升,對那些只會埋怨而無任何才能的老兵而言,一個不愉快的時代似乎來臨了。

  「自治領主,你知道羅嚴克拉姆伯爵是如何化解這個危機的嗎?」

  博爾德克語調興奮地問。而這位領主則一面注視著他的輔佐官,一面瀟灑地走向兵棋台,然後一針見血地說:「他是利用敵兵分散的狀態,而予以個個擊破的,就是這麼簡單!」

  輔佐官露出驚訝的表情,眼直直看著他:「你說得對。不,簡直就是目光獨到。」

  魯賓斯基毫不謙恭地微笑著,好像認為他的讚美完全正確似的。「專家往往能夠洞察機先,將危機化為轉機,進而扭轉局勢。就像這次的戰爭一樣,任何人都會認為帝國軍已被全面包圍,絕無勝算。然而,這種並不完善的包圍網,對於同盟軍而言,反而顯現出乒力不夠集中的危機來。」

  「說得沒錯!」

  「最主要的一點,同盟軍太小看羅嚴克拉姆伯爵萊因哈特的作戰指揮能力了。不過,這也難怪。請再告訴我,戰況最後的變化好嗎?」

  博爾德克再度操作兵棋台,檯面上又顯現出另外一幅圖來,有一枚紅箭迅速無比地向綠箭方向前進,將之消滅後,轉過頭來再將另一枚綠箭殲滅,如此一來,局勢逆轉為一對一的狀態了。自治領主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局勢的變化,直到局勢演變至此時,才嘆了一口氣說:「好厲害的逐個擊破法。用兵真是神速,太完美了!」

  他歪著腦袋說。「不過照這種局勢發展看來,帝國軍應該會獲勝才對,畢竟同盟軍已不太可能再挽回頹勢了啊!為何這第三支部隊沒有被打敗?這支部隊是由誰指揮的?」

  「最初是由派特中將帶領,但在開戰後,由於旗艦被炸,而他本人也身受重傷,於是授權給他。」

  「楊威利……這名字好像聽過。」

  「他就是在八年前,指揮艾爾.法西爾大撤退的那個人。」

  「啊!就是那個時候。」魯賓斯基想起來了。「我當時還在想,同盟軍中竟然也有這樣一位了不得的人哩!這位艾爾.法西爾英雄,在這次戰役中,又有怎樣的表現呢?」

  首席輔佐官操作著兵棋台,向他的上司說明這次「亞斯提會戰」的最後一個階段之戰況。

  地圖上綠色的箭頭分別向左右散開,使得紅箭頭的進擊行動撲了個空。接著,原本向左右分散為兩支兵力的綠箭頭又自紅箭的左後及右後包抄,合而為一後襲擊紅箭的後方……

  魯賓斯基低吟著,他實在意想不到,同盟軍內竟然會有這樣一個用兵如神的指揮官。

  在面對全軍覆沒的危機之下,楊威利還能夠冷靜分析戰況,出奇致勝,像這樣的人物,其才華絕不亞於羅嚴克拉姆之流。

  「好像在看一項繞有趣昧的魔術一樣。」

  魯賓斯基揮了揮手,示意輔佐官停止說明。博爾德克往後退了一步,等待指示。

  「楊威利!他這次的表現相當出色,這也表示他在上次艾爾.法西爾中的成功,不是偶然的。」

  「沒錯。」

  「一個組織再好、兵器再好,都沒有用,操縱它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在上位者若無能力及器度,有再好的局勢都會逆轉的。就好比虎牙雖利,要發揮其威力,仍須視猛虎本身的表現而定。」

  魯賓斯基一面這樣想著,一面譴走輔佐官。

  ※※※

  恆星費沙的四周有四個行星,其中三個行星的表面都有高熱的瓦斯塊分佈。只有第二行星的表面有地殼,其氣體成份也和人類故鄉太陽系第三行星無異-包括百分之八十的氮素和百分之二十的氧氣,不過,其中最大的差異是第二行星缺乏二氧化碳,故而高等植物無法在此生存。

  這個星球上的水份也很少,靠著藍藻類等低等植物種子的散佈,使得這個行星可綠化、沃土。這種綠化工作瑾讓星球表面上水利良好的區域點綴著綠意。另外紅色的部份是岩石沙漠,一片荒野,風蝕的地形,蔚為一片風景奇觀。

  由於費沙恆星中,唯一有人居住的地方是第二行星,於是,在帝國曆三七三年,以此星球為範圍所成立的自治領區就命名為費沙自治領區。他們的人口約二○億,只擁有少數的警備艦隊,但卻支配著同盟及帝國間的貿易,握有相當的利益。從形勢上看,他們似乎是附屬於帝國的,但是,事實上卻幾近於政治完全獨立的狀態,而經濟力更是遠超過這兩個大國。

  自從雷歐波特建國以來,歷代的自治領主都為了自身之安定而費盡心思。若和帝國、同盟相比較,其實力為「帝國占百分之四十八,同盟占百分之四十,費沙占百分之十二」,在國際間的態勢處於「受侮而不算弱,威脅人而不算強」的地位。費沙若和帝國勢力結合,則同盟國可能居於隨時會被滅亡的不利立場。反過來說,若費沙和同盟國勢力結合,其聲勢自然將淩駕於帝國之上,但若想就此而消滅帝國,則並不容易。

  費沙能夠在國際關係上,維持如此微妙的平衡狀態,實在是政治、戰略上高度的藝術表現。如果費沙太強的話,則勢將威脅到帝國及同盟,他們很可能會聯合起來消滅費沙,這種情況下,兩國勢力加起來是百分之八十八,只消一場戰爭,就可讓費沙亡國。相反地,如果費沙太弱的話,在國際間將無足輕重,帝國及同盟兩國都不會尊重它的獨立自由的。

  假如帝國想要吞併費沙的話,費沙就會向同盟國示好,甚至聯合對抗帝國。又假如同盟打費沙的主意之時,費沙則立刻會向帝國靠攏,以求自保。因此,費沙不但供給兩國的必需物資,而且還分別籠絡兩國的掌權者,左右逢源,籍以生存下去。

  而統治這樣一個具有重要地位的國家之元首--第五代領主,就是安德魯安.魯賓斯基。

  帝國和同盟之間,任何一方想要消滅另一方,都是相當困難的。因為兩國勢均力敵,硬拼起來只怕兩敗俱傷,使得費沙得利。

  費沙之所以能夠如此重要,在國際間舉足輕重,靠的並不是軍事力量,而是它的財富和策略。而帝國和同盟就是因為擁有大砲巨艦,在長期征戰下血流成河,耗損國力,招致民窮國弱,這倒使得費沙相對地顯得重要起來。在銀河帝國的絕對君主制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民主共和制互相堅持正統性而相持不下。相互殺戮之余,費沙則隔岸觀火,不損一兵一卒即勝過雙方。

  如今,羅嚴克拉姆和楊威利的出現,更讓費沙預感到一個新的時代即將來臨。今後這兩人的發展動向,將是密切注意的焦點。或許這對兩人的評價過高,但是多一分準備畢竟會多一分勝算的。

  Ⅱ

  行星奧丁的西半球現在正被柔軟的黑夜籠罩著。

  不論是在同盟或帝國的領域裡,行星自轉,日夜賴以交替的現象是永恆不變的。即使是控制著銀河系宇宙森羅萬象的魯道夫大帝也沒有辦法改變天體運行的事實。不過各個行星週期並不是都完全相同的,有的行星的自轉週期是十八個半小時,有的是四十個小時,各有不同。

  在人類的發祥地-太陽系第三行星上居住的人類,其生物時鐘是以二十四小時為單位過生活的。習慣也已確定是二十四小時制,而在各恆星間往來飛行的人們.就必須要面對日夜有別的時差問題,作適當的生理調節了。

  在行星上的各種宇宙船、宇宙空間都市,往往都需要建造一些人工設施以配合二十四小時週期的生活環境。譬如說,白天的人工照明要亮,晚上要暗,溫度的調節是晚上較涼,白天較熱,冬天較冷,夏天較熱。

  而有些自轉週期相當長或相當短的行星們,為了要強制施行一天二十四小時制,遂有一些現象及規定產生,比方說,今天一整天都是白天,明天一整天則是黑夜,或本行星在一天中有兩次日升等的規定。

  最感不便的是那些自轉週期為二十一個半小時或二十七個小時不等的星球,雖然他們和標準的二十四小時相差不多,但是在施行二十四小時標準制時,卻又時常有一、二小時的誤差,誤差每天在增加,需要調節的幅度也跟著加大,讓人難以適應。

  不論是帝國或同盟,使用的都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標準曆」,銀河帝國的一月一日也就是自由行星同盟的一月一日。

  或許有人會問:「現在的人類社會早已不以地球為中心了,為什麼樣樣都要沿襲地球制度呢?帝國也已頒佈一套『宇宙曆』,難道在時間方面就不能發明另一種新的準則嗎?」

  有這種質疑的人往往認為老舊就是不好,應該汰舊換新。然而,新的制度又有誰能制定得出呢?於是,自古沿用的制度就這樣地被採用下來了。

  在度量衡方面,地球規定,一立方公分的水,其溫度為四度℃時,重量是一公克,這種重量是在地球的地心引力下測量的。一公分又等於地球固長的四十億分之一。這些單位為全人類社會所通用。

  魯道夫大帝也曾試圖改變這些度量衡單位。他想以自己的身高和體重為標準,另外定出一套長度和重量的單位及公式,不過尚在研究當中,未付諸實行。

  變更單位的提案未付諸施行的原因並非案子本身太過不合理,其主要的原因在於牽涉層面過廣。因為,如果要改變度量衡的話,所有人類社會中的電腦記憶網路及計算器都需要全面汰換,所需經費相當高。這筆經費是由財務部長克禮菲演算出來的,據說當他將算出來的這筆大數目拿給皇帝魯道夫看時,這位剛愎自用的人竟然驚訝得發呆了。

  人人都說,克禮菲所演算的數值很明顯地是太大了,但是魯道夫對此一竅不通,剛好讓克禮菲能夠毫不費力地阻止他這種一味將自己神化的高傲態度,也使得公尺和公克得以保存下去。

  ※※※

  銀河帝國的皇宮--新無憂宮,在夜空之下聳立著,顯得壯麗輝煌。

  這是一棟獨立的建築物,四周連接著一些大大小小的建築物,有無數的噴水池圍繞其間,還有自然和人造的森林、薔薇花園、雕刻、花壇、涼亭、草地等裝點其間,美侖美奐,整棟建築物籠罩在一片淡淡的銀光之下,看起來相當舒服。

  這棟皇宮是支配一千個以上的恆星系統的政治中樞,它的附近雖然也有一些宮邸建築,但都不是高層建築物,其主要部分也都地下化。最主要的原因在於,臣民們的位置不可高於皇帝陛下的宮殿,也不可由高至低地俯瞰皇官,這些行為都是大不敬的。在天空巡迴的衛星也絕不能行經宮殿正上方。

  宮殿中的隨從及女僕有五萬多人,每天負責打掃、清潔、招待、花園管理、飼養鹿群等工作,極盡奢華,也代表皇帝的地位之高及權勢之大。

  宮殿之中沒有電梯也沒有自動升降機,上下樓一定要走樓梯。因為偉大的魯道夫認為,強健的體魄是身為一個統治者所必備的條件之一,試想,一個連上下樓都沒辦法用自己的腳來完成的人,又怎麼能夠肩負國家的重任呢?

  在這天晚上,群臣都齊聚於皇宮的「黑珍珠室」中,為羅嚴克拉姆伯爵舉行帝國元帥杖的授杖儀式。羅嚴克拉姆伯爵在亞斯堤會戰中,擊敗叛亂軍,顯揚帝威,因而獲得此一殊榮。

  帝國元帥的位階比一級上將雖只高上一級,但身分卻尊貴許多,年薪有兩百五十萬帝國馬克,除了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以外,其他的罪行一律可免除刑罰。另外,他還可以設立元帥府,自由任免其所需之幕僚。

  目前帝國中享有此一特榮的帝國元帥共四名,現在再加上羅嚴克拉姆伯爵,共計五名,而羅嚴克拉姆伯爵同時也是帝國宇宙艦隊的副司令官,全帝國18個宇宙艦隊中約有半數均在他的指揮之下。

  「伯爵再往上升,就是侯爵了。」

  在這片廣大的「黑珍珠堂」一角,有人在竊竊私語著。自古以來,謠言一直就是這麼伴隨著人類的,不論在什麼樣的情況和時代之下,也不管地點是在豪華的宮殿中或貧民街上。

  今晚在這間黑珍珠室中,文武百官、皇親權貴們全到齊了,他們齊列於寬六公尺的紅色絨毯--由兩百名工人花費四個半世紀編織而成-的兩邊,一邊是文宮,一邊是武官。

  文官行列中,排在第一位的是立典拉德侯爵。他是帝國的代理宰相,為內閣的最高首長,長得鼻尖眼陰,頭髮銀白,現年七十五歲。宰相之後所站立的,依序為財務尚書凱爾拉赫、內務尚書菲爾格爾、司法尚書倫普、科學尚書威爾赫密、宮內尚書諾伊葛籣、內閣書記官齊魯瑪傑克……等等。

  另一邊站著的武官,依序為軍務尚書艾倫博克元帥、帝國軍統帥本部總長斯坦赫夫元帥、幕僚總長克拉傑元帥、宇宙艦隊司令官繆肯貝爾加元帥、裝甲擲彈兵總長奧夫雷沙一級上將、近衛兵總長拉姆斯多夫一級上將、憲兵總長克拉瑪上將、接著是十八個艦隊的司令官……等。

  大家聽到古意盎然的號角響起後,都馬上站正了身體,人人噤聲,聆聽司儀震天般的聲音喊著:「支配全人類、全宇宙的統治者、天界的秩序、與法則的保護者、神聖不可侵犯的銀河帝國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陛下駕到!」

  說畢,帝國國歌的旋律奏起,群臣紛紛彎腰鞠躬。

  皇帝從地毯中走了過去,經過那數不清的人頭行列,坐上最前端正中央的金黃色豪華龍椅。

  銀河帝國的第三十四代皇帝是佛瑞德李希四世,現年六十三歲,是個看起來似乎相當疲憊的男子。他的模樣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得多,這並非憂心國事所致,而是歷經激烈的權力鬥爭後造成的。他那身形瘦弱的體格,與先祖魯道夫正好形成強烈的對比。

  皇后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她得的病只是感冒引起的肺炎之類的小病而已,結果卻未能治癒。在這連癌症都能克服的時代,「感冒」卻是連依靠「魯道夫大帝的威光」也不能完全排除的疾病。

  皇后去世之後,皇帝封了一名寵妃安妮羅傑為格里華德伯爵夫人,事實上,這名寵妃已取代了皇后的地位了。不過,由於這位伯爵夫人並非高級貴族名門出身,因此始終無法參與國家大事,今晚也一樣未現身在這個授杖儀式中。

  「宣羅嚴克拉姆伯爵,萊因哈特殿下!」

  這一回,百官們並未行最敬禮,大家的目光都迎視著這個年輕武官的到來。

  貴夫人們看見這位年輕人,都不禁發出了讚嘆之聲。就連對萊因哈特有反感的人--在場的大部份人,也都不得不私下承認他是個美男子。

  他那端整秀麗的客貌宛若用最上質的白瓷所創作的娃娃,但娃娃的眼光沒有這般銳利,表情亦不若他如此剛毅。要不是皇帝對他的姐姐--安妮羅傑寵愛有加,要不是他生得這種表情,他和皇帝的君臣關係,必定會轉化為同性相戀的流言。

  眾人內心各有所感,紛亂不一,萊因哈特腳步沉穩而有力地走來.具有武官的威武氣勢,他走到御座前面,內心漫不在乎,外表卻恭敬有禮地單膝跪下。

  他擺好架勢,等待皇帝下令指示。按照正式的場合,臣下不可以在皇帝發言之前開口說話。

  「羅嚴克拉姆伯爵!這次的功勳可真是了不起啊!」

  一派毫無個性的發言。

  「不敢當!完全是陛下的洪福所賜!」

  萊因哈特的回答也很沒個性,但卻是他暗自算計與自我克制的結果。對於這番違心之論,對方既不能領會,又只會使在旁眾人覺得反感。對萊因哈特而言,皇帝的重要性輕如鴻毛,真正重要的不過是司儀傳誦的那一片紙張罷了。

  「好!朕特別充許你去見你姐姐。」

  萊因哈特心頭大震,如怒濤洶湧,幾乎不能自己。眼中如厲電般閃過一道亮光,只是因為他低著頭,不動聲色,所以誰也沒有見到!

  「特別充許?親姐弟要見面,還要你特別充許嗎?你以特權把姐姐奪走了!佛瑞德李希四世,你之所以能坐在這個位置上,靠的不是實力,而是你的血統!現在我們的力量還不夠,終有一天,我要把你從這個位置扯下來!我要你嘗嘗最重要的東西被奪走的滋味!」

  這時司儀聲音傳來,把他拉回現實。

  「亞斯提星域討伐叛軍一役有功,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伯爵晉升帝國元帥,擔任帝國宇宙艦隊副司令官,半數的宇宙艦隊歸於你的麾下指揮。帝國曆四八七年三月十九日,銀河帝國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

  萊因哈特直起身來,踏上階梯,恭恭敬敬地接過任職令。終於授予元帥杖了,從這一刻起,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正式成為帝國的元帥了。

  萊因哈特表面上笑容燦然,但內心卻不以為滿足。因為,這只是他前進目標途中,小小的第一步罷了!他終於從奪走姐姐的無能者手中取得權力了!

  「喔呵!二十歲的元帥耶!」

  壓低聲音喃喃說道的是裝甲擲彈兵總監--奧夫雷沙一級上將。年紀近五十歲,身形剽悍,左頰骨被同盟軍射出的雷射光擊中過,傷痕彌新,呈紫色。他故意不將傷口醫好,以便向人誇示自己是身經百戰的猛將。

  他故意煽動那位麾下部隊被萊因哈特搶走一半的將領。

  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繆肯貝爾加元帥,半白的雙眉微微上揚。「卿話雖不錯,但那個金髮小子的軍事才能,的確無可否認!現在,他己擊破叛軍了,而這等本領,身經百戰的梅爾卡茲也無話可說的!」

  「看得出他一副牙齒被拔光的樣子。」

  眾人望著靜靜站在武官行列中的梅爾卡茲,奧夫雷沙毫不留情地抨擊他。

  「雖然我方勝利了,但僅只一次而已,所以純屬偶然罷了!依敝人之見,純粹是因為敵人太過無能!不管結局如何,勝敗本來就是相對的啊!」

  「聲音太大了!」

  元帥雖然斥責他,但並非否定一級上將發言的內容。對大貴族出身或年事甚高的將官而言,要他們寬大地接納萊因哈特的功勳,並非易事!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元帥覺得有必要轉移話題。

  「對了!談到敵人,那個名叫楊的指揮官,您知道嗎?」

  「這嘛……沒什麼印象啊!他是何方神聖?」

  奧夫雷沙記不起艾爾.法西爾事件了。

  「在這次會戰中,防止了叛軍全面崩潰,並且使艾爾拉赫少將戰死的男子嘛!」

  「哦!」

  「好像是一個才幹過人的將才哦!聽說那金髮小子也對他頗為折服哩!」

  「這豈不大快人心!」

  「如果那是萊因哈特個人的事的話!你和敵人在作戰時,可沒法子自己選擇對手吧?」

  元帥閃爍其詞.奧夫雷沙不明就裡的聳聳肩。

  「黑珍珠室」再度響起音樂。這是為建立功勳的武官所播放的頌歌--「王爾古雷為勇士的喝采」。

  ※※※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上校和其他副官級的軍人,在隔著一條寬闊的走廊的「紫水晶室」等候著。

  既非貴族亦非將領的吉爾菲艾斯,沒有資格進入「黑珍珠室」,但是,最近這兩天,他將跳過准將直升少將,確立了「閣下」稱號的地位。屆時,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典禮儀式中,也將有他的立足之地。

  每當萊因哈特更上一層時,自己也隨之榮升進階……吉爾菲艾斯身體輕輕發顫。雖然他並不否認自己有才幹,但是榮升的速度的確太快了些,他不免對自己的實力是否合乎這個位子的要求,感到誠惶誠恐!

  「是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上校吧!」

  身旁有人壓低聲音叫道。

  三十出頭的高級軍官,站在吉爾菲艾斯的面前。徽章階級是上校。身軀高大,黑溜溜的頭髮摻雜著少許白髮,淡褐色的眼睛,皮膚青白。

  「是的!您是哪位?」

  「巴爾.馮.奧貝斯坦上校!幸會了!」

  說話的時候,這名叫奧貝斯坦的男子,兩眼掃射著異樣的光彩,令吉爾菲艾斯倒抽一口寒氣。

  「對不起!……」奧貝斯坦嘟囔著。因為,他察覺了吉爾菲艾斯的表情。

  「假眼看起來是有點故障了,讓您受驚了,抱歉!明天我就把它給換掉吧!」

  「來是假眼啊!不!我才是失禮了……!」

  「什麼話,請別放在心上才好!裡頭安裝了感光電腦,多虧了它,我才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動,只是,壽命實在太短了些……」

  「在戰場上受傷的嗎?」

  「不是,出生就這樣的!如果我生在魯道夫大帝時代的話,可能會因『劣質遺傅因子排除法』,被處死刑吧!」

  他的聲音在空氣中振動,久久才沉澱下來,吉爾菲艾斯深吸了一口氣.他對魯道夫大帝大肆批評,顯然犯下不敬之罪了!

  「你有一位很好的長官呀!吉爾菲艾斯上校!」奧貝斯坦說道,聲音略微提高,但仍像是在喃喃自語。「所謂好的長官就是要能使部下長才有所發揮的人,放眼現在的帝國軍,這種上司少之又少。但是,羅嚴克拉姆閣下就不同了,他不像年輕人那般輕浮,反而顯得非常老成持重,那些腦袋裡只有門閥意識的強大貴族,恐怕很難瞭解他吧……」

  吉爾菲艾斯的腦海裡閃起「陷阱」的警告信號,這個自稱奧貝斯坦的男子,並不能確定不是那些覬覦萊因哈特垮台的傢伙所操縱的傀儡之輩。

  「你屬於那一個部隊?」

  他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題。

  「到目前為止,是在統帥本部的情報處理部,不過,以後則奉命擔任伊謝爾倫要塞駐留艦隊的幕僚!」回答之後,奧貝斯坦淺淺笑著。「您似乎是別具戒心啊!」

  剎那間,臉色泛白的吉爾菲艾斯無言以對,這時,萊因哈特走了進來,典禮好像結束了。

  「吉爾菲艾斯!明天……」

  他揚聲說道,一面觀察著部屬身旁這位面色青白的男子。

  奧貝斯坦行禮並報上名,形式化地說了幾句賀詞之後,轉身離開。

  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走出走廊,是夜,他們住在宮殿的客用館邸。走到那裡,必須在庭園內部步行約十五分鐘之久。

  「吉爾菲艾斯!明天,我要和姐姐見面,你也來吧!」走到夜空下時,萊因哈特說道。

  「我和您一起去,好嗎?」

  「到現在還顧慮什麼呀!我們是一家人哪!」

  萊因哈特綻放著少年的笑顏。收收笑意,他壓低聲音說道。

  「對了!剛剛那個男的是誰?有點令人感到不安哩?」

  吉爾菲艾斯把事情簡單地說明一遍。

  「真是深不可測的人!」

  吉爾菲艾斯說出自己的感想,萊因哈特一面聽他描述,一面揚起雙眉。

  「的確是個深不可測的男子!」他對吉爾菲艾斯的意見表示贊同,「他親近你的目的仍不得而知,但不外乎別具用心。這種敵人太多了,我們也要小心應付才是!」

  兩人同時相視而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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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里華德伯爵夫人--安妮羅傑的館邸位於新無憂宮的一隅,搭乘富麗的宮廷用地上車,也得花上十分鐘才能走到。

  吉爾菲艾斯兩人寧願走路,還覺得比較快活,可是,又不好違拗皇帝的美意,所以,只好搭乘由宮內省所派譴的地上車前往。

  館邸位於長滿菩提樹的池畔,建築式樣簡單而明晰,和女主人非常相稱。

  當認出安妮羅傑的優美身影時,萊因哈特不等車子完全停妥,就跳了下來,跑向她那兒。

  「姐姐!」

  安妮羅傑綻開春陽般的笑顏歡迎他。

  「萊因哈特!你來了!還有,齊格也是……」

  「……安妮小姐看起來氣色很好!」

  「謝謝!來!兩位請進來!幾天以前我就開始在等你們來了。」

  哎!這個女子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也沒變-吉爾菲艾斯心裡想道。即使是在皇帝的權力之下,她的高雅、純潔也絲毫無損。

  「泡杯咖啡吧!再吃點巴旦杏蛋糕。這是我親手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胃口,吃吃看吧!」

  「簡直是太對胃口了!」

  萊因哈特搶著回答,傾刻間,寬廣的客庭充滿了和煦的氣氛,時間彷彿又回到十年前了。

  咖啡杯摩擦的聲音,乾淨的桌巾、巴旦杏蛋糕微微逸出的香草甜味……此刻四周洋溢著一種樸實的幸福感。

  「我常聽人說,貴為伯爵夫人之流的人,不用親自下廚的……」

  安妮羅傑俐落地切著蛋糕,笑了笑說:「管別人怎麼說呢!沒辦法!我很喜歡做啊!我不想依賴機器,我喜歡親手燒菜!」

  隨著咖啡的攪動,奶油勻開了。三人一面嘗著點心,一面自在地聊天,心間彷如一波波的暖流流過,時間漸漸地過去了。

  「萊因哈特講話老是不經大腦,一定常給你添麻煩吧?齊格!」

  「不會啦……」

  「講出真心話才好啊!」

  「萊因哈特!別胡鬧了!對了!夏豪傑子爵夫人送給我一瓶粉紅色的葡萄酒,很好喝喲!在地下室,帝國元帥,麻煩您去拿來,好嗎?」

  「愛鬧的才是姐姐呢!哎!拿酒也好,什麼事都好,悉聽尊便!」

  萊因哈特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站起身來離去。

  留下安妮羅傑和吉爾菲艾斯兩人。安妮羅傑露出溫煦的笑容對弟弟的好友說:「齊格!弟弟一向多虧你的照顧!」

  「快別這樣說!受照顧的才是我呢!我不是貴族,才這個年紀就做上校,真是受之有愧!」

  「再過不久就升少將了,不是嗎?我聽人說了。恭喜你!」

  「謝謝!」

  吉爾菲艾斯覺得耳根發熱。

  「弟弟嘴裡不說,或許他自己也沒察覺,其實,他是很依賴你的!弟弟的事以後就麻煩你了!」

  「我只怕力有不逮!」

  「齊格!你應該對自己更有信心一點!弟弟的確有才能,也許多了一點別人所沒有的才能,但是,弟弟沒有你這麼成熟。他就像一隻放腳狂奔的羚羊,只知道快速向前沖,有一天,他總會從斷崖上摔下來的,打從弟弟出走之日開始,我就有這種預感了,所以,現在才對你說這一些話。」

  「安妮小姐……」

  「齊格!我就拜託你了!請你在身旁守護著他,別讓他從斷崖上摔下。當你發現有這種預兆時,請叫住他!點醒他!弟弟應該會接受你的忠告的。如果,他連你的話也不肯聽,那麼……那時也是弟弟的窮途末路了吧。」

  微笑自安妮羅傑美麗的容顏上消失,她那寶藍色的眼眸籠罩著哀傷的陰霾。

  吉爾菲艾斯心上有如利刃劃過般痛楚,不錯!現在再也不是十年前了!萊因哈特和自己也不是街上奔跑的小少年了,而安妮羅傑也不再是鄰家的小少女了!一個是皇帝的寵妾,一個是帝國元帥,一個是帝國元帥的副官。他們三人同時處於權力的芳香和腐臭的漩渦中……。安妮小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盡力去做!

  吉爾菲艾斯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感情,答應了主人的要求。

  「請你相信我對萊因哈特的忠誠!我絕不會辜負您的託付的。」

  「齊格!非常感謝你,真是不好意思,給你添這個麻煩,不過,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信不過。所以,講你見諒。」

  「其實,我多麼希望能照顧你們啊!」吉爾菲艾斯心中想道。「十年前,當你對我說『要和弟弟做好朋友哦!』時,我便已經暗暗下定決心,要好好照顧你們了……」

  十年前,如果自己有這麼大,他絕不會讓安妮羅傑落在皇帝手上的。他或許會排除萬難帶著這對姐弟,逃到自由行星同盟也說不定,搞不好現在也成了同盟軍的軍官了。當時,自己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辦法看清自己要什麼。現在就不同了!但是,畢竟十年過去了,一切都太晚了!為什麼當人想要做事時,他的年齡總是無法配合呢?……

  「……你應該把它放在比較好找的地方啊!」

  萊因哈特揚聲說道,他回來了。

  「好的!辛苦你了。不過,辛苦可是有回報的喲!把杯子拿來吧!」

  「相聚的時光雖然短暫,但能夠擁有便是幸福了。」吉爾菲艾斯對自己說道,心中也不由得對將會到來的下一場戰爭感到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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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十三艦隊誕生》

  Ⅰ


  自由行星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大摟位於行星北半球的落葉林氣候帶,是個地上五十五層、地下八十層的建築物。其周圍緊鄰著技術科學本部、後勤本部、宇宙防衛管制司令部、軍官學校及首都防衛司令部……等建築物,故而以首都海尼森波利斯為中心點,其方圓一百公里以內的範圍,已儼然形成了一個軍事樞紐地帶。在統合作戰本部的地下樓,一個挑高四層摟的集會場所裡,正在舉行亞斯提會戰殉國音的告別式。這是一個天氣晴朗,和風萬里的午後,也是同盟軍隊在亞斯提會戰中,損失六成兵力、拖著疲憊殘敗的身軀回到家園後的第三天。

  通過會場的走道已被出席的群眾占滿了。這些群眾包括死者的遺族、政府及軍方的代表,而楊威利的身影也出現在其中。

  楊威利一面和他身邊的人交談著,一面目送著大樓外的天空。雖然在地下樓中看不到外面,但他卻知道,在這個包著好幾層大氣層的空間之中,有無數的軍事衛星正無聲無息地掠空而過。

  這些軍事衛星中,也包括了宇宙防衛管制司令部管制下的強大殺人爆破系統--迎擊衛星(共十二個)--「女神的首飾」,同盟軍幹部們還曾發下豪語說:「有了這十二個迎擊衛星,海尼森行星可謂難攻不破了。」想起這句話,楊威利不禁想起許多攻堅不破的要塞遭到大火洗劫的慘痛歷史。大概軍力強大是引起自傲而落敗的原因吧?

  楊威利兩手輕輕觸碰著雙頰,感覺上好像自己還未醒來毫無知覺一般。他已連續睡了十六個小時,但卻覺得自己似乎已六十個小時未曾合眼一樣。

  他根本沒有吃飯,胃好像失去活力一般,只喝了一碗尤里安煮的青菜湯就不吃了。他在官邸中什麼事也不做,只是倒頭睡覺,偶爾醒過來,也覺得腦袋空空,連自己曾經和以他為監護人的少年談過話的記憶都喪失了。

  「唉!這就是監護人嗎?太丟臉了……」

  楊正這麼想的時候,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望去,原來是軍官學校的學長亞列克斯.卡介倫少將,他抬頭看著楊,笑吟吟地說:「看來你還沒睡醒吧?亞斯提的英雄!」

  「誰是英雄?」

  「就是站在我面前的這位啊!你好像還沒有看過電子報刊上面的報導,不過各個新聞傳播媒體都是這麼說的啊!」

  「我不過是個敗軍之將而已!」

  「是的,同盟軍是戰敗了,所以才需要塑造英雄出來!如果戰爭大獲全勝,反而沒有塑造英雄的必要了。戰敗了,為了轉移民眾的注目焦點,當然要塑造英雄以博得讚揚,艾爾.法西爾會戰時不也是這樣嗎?」

  卡介倫說話時就是喜歡用這種諷刺的語氣。他是個中等身材,有著健康肌肉的三十五歲男子,現任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部長西德尼.席特列元帥的次席副官。他的前線指揮作戰經驗豐富,計畫整合交易處理的能力也相當強,各方預測他將在未來登上後勤本部部長的寶座。

  「你最近還好嗎?副官要做的事又多又雜,我想應該是挺忙的吧?」

  被楊威利予以輕微的反擊之後,這位能幹的軍官只得微笑著說:「主辦這次告別式的是儀典局吧!竟然完全不招呼軍人及死者遺族,只顧全心全意地討好國防委員長,說穿了,這只不過是為了拉攏握有下次政權的國防委員長舉辦的一場政治表演罷了!」

  此時兩人的腦海中同時浮現出同盟國國防委員長優布.特留尼西特的臉孔。特留尼西特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現年四十一歲,是少壯派政治家。他對帝國持強硬立場,是個激進派。在認識他的人中,有一半是把他當成雄辯家,而另外一半則是把他當成令人極為忌憚的詭辯家。

  目前的同盟元首是最高評議會議長羅伊.桑佛德,他是一個從政治漩渦中被選出來做過渡元首的老政客,凡事墨守成規,不能創新求變,故而少壯派的人物更加受人注目。

  「要被迫聆聽特留尼西特拙劣漫長的演說,這比熬夜不睡還要痛苦吧!」

  卡介倫挖苦他。在軍中,卡介倫屬於少數派,比起一味強調擴充軍備及打倒帝國的特留尼西特來說,其擁護者要少得多了,楊威利也是如此。他們都可說是孤立派的一員。

  會場中卡介倫和楊威利的座位並未被排在一起,卡介倫坐在貴賓席中席特列本部長的後面,而楊則位於演講桌正前方的第一排上。

  告別式按正常程式開始,按正常程式進行著。評議會議長桑佛德毫無情感地念完了官方預先為他草擬的講詞之後,國防委員長特留尼西特接著上台。他的出現使得會場氣氛轉為熱絡,群眾給予的掌聲,比剛剛議長出現時的掌聲要大。

  特留尼西特並沒有帶講稿,他中氣十足地向會場中的六萬人眾演說著:「各位親愛的市民、官兵們!今天,我們參加這一場告別式的目的何在呢?為的就是要告慰這些為了保衛亞斯提星域而殉國的英靈們啊!他們是為了維護祖國的自由與和平,這才犧牲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聽到這裡,楊已經想把耳朵堵起來了。這些話聽來多麼的令人可恥,為什麼這種虛偽華麗的詞句仍然能讓演說者以坦然的態度說出來?難道這就是自古以來人類的傳統嗎?

  「我現在說的是寶貴的生命啊!各位,生命誠可貴,但是他們的犧牲卻告訴我們,還有比個人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存在著。這個東西是什麼呢?就是我們偉大的祖國和自由啊!他們的死是美好的,因為他們犧牲小我實踐大義。他們是真正的勇土!他們都是好父親、好兒子、好情人,他們都有過著幸福生活的權利,但是他們都放棄了這個權利,遠赴沙場、誓死報國。各位啊!我在此問一聲,為什麼這一百五十萬的官兵們會戰死呢?」

  「因為首腦部的作戰指揮太差了!」

  楊威利如此念道。當時眾皆默然,這一聲顯得格外響亮。周圍的人盡皆愕然,有位黑髮的年輕軍官偷偷望著他,楊立刻迎著他的目光直視過去,對方只嚇得驚惶失措,立刻將視線轉回講台上去。

  國防委員長的演講仍然在繼續著,特留尼西特臉泛潮紅,兩眼流露出自我陶醉的神情。

  「是的,這個答案就是我剛才所說的,他們是為了保衛祖國和自由而拋頭顱、灑熱血的啊!為了這樣崇高的理想難道不值一死嗎?只為了小我而生、小我而死,是多麼的渺小啊!我決不能這樣教導你們。各位一定要想想祖國、再想想個人。生命是可貴的,但是我在此要請各位銘記在心,記住這個事實,同時也是我要大聲疾呼的:祖國和自由值得用生命作為代價來換取的,我們是為正義而戰,部份自稱和平主義者主張和帝國和談的,還有那些部份自稱理想主義者幻想要與專制極權主義和平共存的,請你們不要妄想了,你們的行為只會導至一個結果,那就是削弱同盟國的力量,對帝國而言更加有利。帝國絕不會允許國內有反戰和平的主張的,因為我們是自由的國度,所以我們准許有反對國策的情形出現,而各位卻因此而過於散漫!但高唱和平的代價是相當高的啊!」

  楊威利心中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主戰論仍安安穩穩大行其道,在任何時代,煽動者總是遠離戰場,在安全的地方高唱著主戰論。他一想到群眾們的狂熱又多加了幾分時,不禁對這演說更加厭惡起來。不論在任何一個時代中,都會有人支援煽動者的!

  「我敢說麼說:反對打倒銀河帝國專制極權的聖戰的人們,就是危害國家的害蟲。他們沒有資格成為同盟國的國民!為了保衛這個自由社會、為了保衛這個自由的國家體制,不怕死傷、奮而戰鬥的人們才是真正的同盟國國民!若無此一認知就是無恥之徒,對不起死去的偉大英魂!我們的國家是由祖先一手建立起來的,我們都瞭解歷史,大家都知道祖先們曾流血流汗、爭取自由。擁有這偉大歷史的祖國啊!你是我們唯一要保衛的,我們能不起而戰鬥嗎?起來吧!為祖國而戰吧!同盟國萬歲!共和體制萬歲!打倒帝國!」

  隨著國防委員長激昂的叫聲,群眾們也漸漸失去了理性。洶湧的熱血在會場中六萬人的體內沸騰著,大家都紛紛站起身來,跟著特留尼西特高喊:「同盟國萬歲!共和體制萬歲!打倒帝國!」

  大家手握拳頭,高舉手臂,並且高高地揮舞著軍帽,振臂狂喊。

  在這些人當中,只有楊威利仍坐在座位上沒有起身。他冷眼旁觀,一雙黑眼睛直視著講台上的演講人。特留尼西特高舉雙手接受滿場狂熱的回應,忽然,他的視線落在群眾的第一排位置上。

  一剎那間,他的眼光變銳利了,嘴角不悅地牽動了一下。因為他看到前排座位上有一個年輕軍官竟然坐在原位沒有起立歡呼。如果此人坐在後面,他可能就看不見了,但他卻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而他還認出這人還不是別人,而是剛從亞斯提星域中歸來,有「亞斯提英雄」之稱的楊威利准將!在一片熱烈的愛國情操之下,眼前竟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大逆不道的叛徒!

  「軍官,為什麼不起立?」

  一位滿臉橫肉的中年軍官怒道。他沒有認出楊威利,和楊一樣配戴准將的勳章。楊放眼望去,隨即平靜地回答:「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家。不想起立時,當然就有不起立的自由。我不過是在行使這種自由罷了!」

  「那麼,你為什麼不想起立?」

  「我有不回答的自由。」

  楊威利並不覺得自己的回答好笑,不遠處的卡介倫少將看在眼裡,雖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卻不由得皺起眉頭,苦笑不已,他認為楊的表現太不成熟了。楊威利就是不習慣於處事圓滑,卡介倫少將同樣也不想起立,也不想拍手高喊同盟國萬歲,但若因對特留尼西特的演說未表感動,而被指責為非愛國者的話,那就太不值得了。這就如同「國王的新衣」所說的,叫著國王沒穿衣服的,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而非大人。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當中年准將這樣質問時,講台上的特留尼西特雙手往下擺,輕輕地作著平息群眾的動作。接著,人聲沸騰減低了,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大家又坐回原位。

  瞪視楊威利的中年准將不由得滿臉不悅地坐了下來。

  「各位啊……」

  演講台上的國防委員長又再度開口說話了,在經過了長篇演說及高聲呼喊之後,他感到口乾舌燥,發出來的聲音變得極為沙啞艱聽。

  「我們強大的武器,就是全國國民統一的意志。我們是一個自由的國家,以民主共和政體為基礎,即使有多麼崇高的目標,也不能強制所有人服務。個人有反對國家的自由,但有良知的國民內心是雪亮的,為了獲得真正的自由,我們應該放棄渺小的自我,團結在一起,為了全民共同的目標而努力向前。各位……」

  說到這裡,特留尼西特突然閉上了嘴,他並非為了口幹無聲才停止說話的,而是察覺到有一位女性正通過席間的走道走向講台。這位年輕女孩頭髮是淺棕色的,從經她擦身而過的男子們注視她的眼光看來,想必這個女孩長得相當漂亮。伴隨著她的腳步,已引起周圍人群相互詢問的聲音,不安的範圍正擴大著。

  ……這女子是誰?她要做什麼?

  楊威利老遠就聽見有人在談論此一女子,但人太多沒能看見,直到此時她走近時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國防委員長--」

  這女孩聲音低沉,她步上講台上說:「我名叫潔西卡.愛德華。是亞斯堤會戰中戰死的第六艦隊幕僚約翰.羅伯.拉普的未婚妻。不,『曾經』是他的未婚妻。」

  「這個……」

  即使雄辯如「候任領導者」的特留尼西特也啞然了。

  「我替你感到難過,小姐!可是……」

  國防委員長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廣大的會場,只見六萬名聽眾都沉默地等待著他的回話。全體人員屏息注視著這位失去未婚夫的女子。

  「您沒有安慰我的必要,委員長,我的未婚夫是為了實踐保衛祖國的崇高理想而犧牲的。」

  潔西卡平靜地說著,減輕了委員長的尷尬場面,委員長毫不掩飾地露出放心的表情。

  「是嗎?不過,你可以說是後方婦女的楷模,我們對於你的損失,一定會給予重重的補償的。」

  看到他如此的恬不知恥,楊威利又想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了。對於不知羞恥的人而言,楊認為任何事他們都做得出來。

  潔西卡看起來則表現得相當冷靜。

  「多謝你了。我現在只想問委員長一個問題。」

  「喔!是什麼問題呢?我一定竭盡所能答覆你!」

  「請問您當時在哪兒?」

  特留尼西特眨了一下眼睛,大部分的聽眾也都不明白這個問題的用意何在,大家都眨了眨眼。

  「嗯?你說什麼?」

  「我的未婚夫為了保衛祖國,遠赴疆場,目前已不在人世了。委員長,請問您當時又身在何處呢,讚頌死亡的您到底在哪裡?」

  「小姐……」

  任誰都看得出國防委員長畏懼的眼神。

  「你的家人又在哪裡呢?」潔西卡又毫不留情地追問著。「我的未婚夫已經為國捐軀了,你不是說犧牲是必要的嗎?那你的家人又怎麼說呢?你的演講如果完全正確的話,為什麼自己不去身體力行呢?」

  「衛兵!」特留尼西特東張西望地喊著。「這位小姐不太正常,把她帶走,我的演說完畢!軍樂隊!演奏國歌!」

  衛兵還未有所動作,潔西卡的手腕忽然被人扣住,她一面掙扎一面抬眼望去,發現這個人原來相當熟悉,一雙溫暖的眼睛正關心地注視著她。

  「楊威利!」

  「走吧!」楊威利低聲說。「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雄壯威武的音樂此時已飄揚在整個會場之中。自由行星同盟的國歌名為「自由之旗、自由之民」。

  「朋友們,我們總有一日會打倒專政者

  解放行星,豎起自由之旗

  我們現在的戰鬥是為了未來的光明

  我們現在的戰鬥是為了明日的果實

  朋友們,讓我們歌頌自由之靈魂

  朋友們,讓我們揭示自由之靈魂。」

  聽眾們配合音樂開始唱起歌來。這回和剛才無秩序地高喊口號不同,大家整齊劃一地唱著這首雄壯的歌。

  「用我們的雙手,向那黑暗專制的另一邊傳播自由!」

  楊和潔西卡背對著講台,往通路的出口走去。

  當兩人並肩而行時,一旁的群眾都轉頭注視,但很快的又將視線放回講台上繼續唱歌。兩人打開大門奔向沒有音樂的外面,當大門關閉時,只聽見國歌的最後一段音樂在耳旁響起。

  「啊!自由的人民啊!我們是永遠征服不了的!」


  Ⅱ


  日落的最後一道餘暉己消失,美麗的夜晚又悄然來臨,絢燦的星群開始綻放出銀色的光芒。這個季節正是螺旋狀絹帶型星座最閃亮的時候。

  海尼森都市群的宇宙港,此時正熱鬧著。在碼頭的大廣場中站著各色各樣不同的人群。有的人剛結束旅途歸來,有的人才剛要開始他的旅程。有的來接人、有的來送人、有的是一般的公民、有的是軍人、有的是穿著制服的技術人員、有的是緊閉雙唇的警備官、有的是忙著工作快步走路的宇宙港職員,還有又蹦又跳的小孩子,人群中還穿梭著搬運行李的機器人車。

  「楊。」潔西卡叫著身旁年輕人的名字。

  「嗯!」

  「你會不會覺得我這個女孩子很討厭?」

  「怎麼會呢?」

  「因為大部份的死者家屬都默然含悲,只有我一個人在大庭廣眾下大喊大叫,當然會令人不愉快。」

  「不!沒有這種事,本來就該有人說出這些話。」

  楊威利心裡想,默不作聲根本無法改變事態,若沒有人能站出來彈劾當權者,那就真是無藥可救了。

  此時兩人正並肩坐在宇宙港廣場的一座沙發上。

  潔西卡在一個小時之後,就要搭船回到海尼森隔壁的行星德奴仙去了。她在當地的一所中學擔任音樂老師。如果約翰.羅伯.拉普少校仍然健在的話,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就會退伍,和潔西卡結婚了。

  「你是個傑出的人物!楊。」

  潔西卡一面看著有父子三人經過面前,一面說著話,楊威利沉默不語。

  「你在亞斯提會戰中的優異表現,我都聽說了。約翰.羅伯生前也時常說起你過去的種種戰績,他還誇讚你,能和你同期是他的榮耀呢!」

  約翰.羅伯是個好人。潔西卡選擇他是個明智的抉擇,不過,現在留給潔西卡的卻是無限的寂寞與回憶,她是軍官學校中事務長的女兒,現在則是一個失去未婚夫的音樂老師……。

  「我看同盟軍的其他提督們應該覺得慚愧。一次戰役就死了一百萬以上的人。道義上該覺得可恥。」

  「那不一樣,潔西卡。除了殺害非武裝人員,或是破壞停戰協定的蠻橫行為之外,沒有其它可以判定此一將領是否為道義之人的標準。從道義上來說,名將和愚將是一樣的,差別是愚將殺害了一百萬的同伴,名將則殺害了一百萬的敵人。而在絕不殺人的絕對和平主義者眼中,兩者是沒有什麼不同的。」

  他的這番論調逗得潔西卡撲哧一聲掩嘴笑了起來。看到她初次展現笑容,楊心裡感得很高興。

  「覺得怎麼樣?」

  「……還是一樣的。」

  宇宙港的廣播響起,潔西卡從沙發中站起身來。她要搭乘的船即將出港了。

  「楊,謝謝你多方關照,我一生大概,不,一定不會忘記……」

  兩人的目光不自禁地對視著,他們之間應該還有很多話要說的,但卻都欲言又止。

  「那麼……請保重……」

  楊好不容易擠出一絲笑容。

  「……你也一樣……好好努力…………再見!」

  潔西卡也勉強笑著,笑容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悲哀。

  楊威利默然站著,一直目送著潔西卡單薄的身影消失在搭船口中。心中百感交集。

  好好努力!是嗎?這不也就是要我多多殺敵的意思嗎?她大概自己都未察覺到這番話的意思吧!在這銀河中只怕還有許多和她有著相同遭遇的女子。此時,這些女子們都在為某人而哀悼、而憤怒吧!……

  「請問這位是楊威利准將嗎?」

  這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楊慢慢地轉過身去,只見一位衣著華麗的貴婦人帶著一個約五、六歲的男孩,站在眼前。

  「我是……」

  「啊!果然是您。威爾,這位是亞斯提中的英雄喔!快打招呼!」

  這個小男孩卻害羞地躲到老婦人身後去了。

  「我是梅爾夫人,我的丈夫、孩子,也就是這小孩的父親,都是軍人.他們都在和帝國軍的戰鬥中犧牲了。你的功勳,我們在報上都看到了,很感謝你,能在這種地方遇上你,真是令人喜出望外!」

  「……」

  楊聽了這番話感到手足無措,也不知要說些什麼好。

  「這孩子說,他也想當一名軍人呢!希望能殺死帝國軍,為死去的爸爸報仇。楊准將,我在此向您作個不情之請,雖然這很冒昧,但是,我還是希望您能和這個孩子握個手,好嗎?就算做為你對他未來的一種鼓勵好了!」

  楊一直不敢正視老婦人的臉孔。

  老婦人想,他沒說話大概就是同意了,於是將孩子拉到提督的面前站定。這孩子雖然注視著楊的臉孔,但仍然緊抓著祖母的衣服不放。

  「怎做搞的?威爾!這種態度像是個勇敢的軍人嗎?」

  「梅爾夫人!」楊叫道,心中感到萬分惶恐。「威爾長大時,世界也應該和平了。您也不需要強迫他去當軍人……孩子,多保重!」

  楊威利行禮後,立刻加快腳步離開了。其實他是想儘快離開這種場合。楊不認為這是個不名譽的舉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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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返回銀橋街二十四號的宿舍時,海尼森標準時間為二十點。這一帶住宅中所住的人以單身者或小家庭居多,屬於高級軍官住宅區,四周飄著大自然界的綠葉香氣。

  這一帶的建築設備還稱不上是新穎豪華,雖然綠地廣大,但由於經費不足,新的建築物及改建物仍不多見。

  楊走路的速度慢了下來,穿越這片司空見慣的公共草皮,打開配有識別裝置的大門,門開處發出了吱吱咯咯的響聲,似乎在歡迎這位B棟6號宿舍的主人回家,楊心裡想,若是自掏腰包修理這個門,早就修好了,當時卻請經理部處理,至今仍然沒有下文。

  「您回來了,准將。」少年尤里安.敏茲迎向前來。「我正在想,不知您晚上是不是不回來了!我還煮了您喜歡吃的愛爾蘭燉羊肉呢!」

  「這麼說來,我空著肚子回來是對的咯!不過,你為什麼會認為我可能會不回家呢?」

  「卡介倫少將剛剛來過電話。」少年一面接過他的軍扁帽一面回答。「他說你這傢伙在告別式還沒結束時,就和一個大美人手拉著手跑走了。」

  「這個傢伙……」

  楊站在玄關的地方苦笑著。

  尤里安.敏茲是楊的被監護人,今年十四歲。他的身高與年齡相稱,一頭亞麻色的頭髮,眼睛棕黑,眉清目秀,卡介倫他們都叫他「楊的孩子」。

  尤里安是在兩年前,根據「軍人子女戰時福利特別法」而成為楊的被監護人的。訂立這項法案的人名叫托爾巴斯,故而此一法案又通稱為「托爾巴斯法」。

  自由行星同盟和銀河帝國間的戰爭狀態已經持續了一個世紀半之久了,許多人因戰爭而死亡、傷殘,「托爾巴斯法」就是為了救濟這些失去親人的孤兒,達到確保人力資源的目的,應運而生的法令。

  這些孤兒們交由軍人家庭來撫養,政府貸給他們一定數額的教養費,孤兒們在十五歲以前一律進一般學校上課,十五歲以後則隨個人的意願選擇自己所想進的學校就讀。不過,若選擇進軍官學校或技術學校等軍事相關學校的話,則向政府借貸的教養費即可不必歸還。

  另外,雖然女性無法對軍事行動有所貢獻,但是也很歡迎她們能投入補給、經理、運輸、通信、管制、情報處理及設施管理等行列。

  「此法主要取法於中世紀以來的學徒制度,但它有個缺點,那就是教養費往往影響孤兒們對未來的選擇方向。」當時,任職於後勤本部的卡介倫就曾諷刺地對楊這麼說。「不過話說回來,人生在世,如果沒有任何目標,活著也是無味。既然這種領養制度有其存在的價值,我看你不妨也領養一個孩子吧!」

  「可是我還未娶妻啊!」

  「就是因為這樣,才應該盡點社會義務啊!不過是負擔一些教養費罷了!嗯?獨身貴族。」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喜歡一個人過日子。」

  「兩個人的日子也不錯啊!」

  「一個人過就夠了。」

  「是嗎?不過我還是要給你找個人來。」

  兩人在經過這番交談後的第五天,少年尤里安就出現在楊家門口了。

  尤里安自此進了這個家門,為了成為楊家勤勉、有才幹的一員,尤里安特地將家中無用的廢物、機器等束之高閣。他決定打點這個家庭的一切物質環境。不到幾天的工夫,這個家已被他整理得井然有序了。

  「我已經將家用電腦資料整理歸納為六大部份。」當時的尤里安才十二歲,他站著一動也不動地向主人報告。「第一類、家庭經營管理,第二類、電器操作,第三類、保安,第四類、消息的收集,第五類、家庭學習,第六類、娛樂。每天要記錄的包括:1冷暖房、清掃機和洗衣機之使用狀況,2防盜、防火設施之維護,3新聞氣象及購物情報之收集,4……上校,請您記往了。」

  當時的楊威利是個上校。他默默地走到寢室兼飯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意外地發現佈滿在沙發周圍的那些果皮、雜物、杯子、罐頭盒……都不知所蹤了。心裡想著,該向這個傻笑的小侵略者說些什麼才是。

  「房間我打掃過了,床鋪被褥也洗了,家裡也整頓好了,如果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請說出來。您還需要什麼呢?」

  「給我一杯紅茶好嗎?」

  楊想喝一杯自己最喜歡的紅茶,潤潤喉、告訴他這一天的甘苦,不過當這名少年奔入廚房,將一組嶄新美觀的茶具端來,並且遞上一杯西隆星出產的茶時,楊的雙手不禁顫動了一下。

  一口茶才剛入口,他的心立刻被這名少年征服了。因為這茶的味道是如此的香醇!尤里安的父親是宇宙艦隊的上尉,雖然官階不高,卻傳授給兒子茶道的知識及泡茶的方法。

  在尤里安少年式的家庭經營經過了半個月後,卡介倫到他家來拜訪,卡介倫看了看四周的環境,評論道:「我到過你家多次,我發現這是你家有史以來最乾淨的一次。看來『父無能、子有才』這句話所言不虛。」

  楊並未反駁他所說的。

  ※※※

  如今已經匆匆過了兩年。尤里安的身高也往上竄升了十公分以上,是個真正的大男孩了。功課似乎也不錯,從來沒有不及格,偶而還會拿些獎章獎狀之類的東西回家。照卡介倫的說法,尤里安應該可以算是「青出於藍」了。

  「今天學校問我明年以後的決定。」

  尤里安一面吃一面說,楊威利拿湯匙的手停在半空中,目光注視著他。

  「不是明年六月才畢業嗎?」

  「如果修足學分,按規定可提早半年畢業。」

  「是嗎?」楊覺得自己是個不負責任的監護人。

  「你想當軍人是嗎?」

  「嗯!我是軍人之子啊!」

  「誰說兒子一定要繼承父親的職業的,我爸爸就不是軍人,他是個商人。」

  楊告訴他,若想選擇其他行業也無妨。他忽然想起今天在宇宙港遇見的小威爾來。

  「不過,我若不選擇從軍,就必須要償還教養費……」

  「我來還。」

  「咦?」

  「你真是太小看我了,我還有一筆存款在。再說,你也沒有提早畢業的必要,再多逍遙些日子,難道不好嗎?」

  少年的雙頰似乎泛著紅光。

  「你到我家來,並未給我增加麻煩啊!」

  「很感謝你,不過……」尤里安懷疑地望著楊威利。「我聽說您很討厭軍人,可是……」

  「我是很討厭。」

  這麼明白的答覆使尤里安倍感困惑。

  「那你為什麼還要當軍人呢?」

  「那當然是因為我沒有能力,除此之外也不知要做什麼。」

  楊吃完飯,用紙巾擦了擦嘴巴,尤里安收拾好餐具,放進洗碗機中,打開電源,讓電腦操作洗碗機。接著,他端上茶具,開始泡紅茶。

  「唉!你再多考慮再作決定吧!匆忙決定沒有好處的。」

  「是的,我會再考慮。准將,新聞曾報導過,羅嚴克拉姆伯爵是十五歲時踏入軍旅的吧?」

  「大概是吧!」

  「你知道嗎?他是個美男子呢!」

  楊威利並未親眼見過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只是在雷射立體電視中見過幾次,他是楊所見過最英俊的年輕人了。後勤本部的女兵們常傳說他比同盟中的軍官更受人喜愛。

  「茶裡要加牛奶呢?還是白蘭地?」

  「白蘭地……」

  就在此時,防盜器紅燈突然熄滅,警鈴響起。尤里安將電視遙控器拿起來一按,利用紅外線顯示影像的電視,立刻出現了許多人影。他們全部圍著白色的頭巾,只讓兩眼露出。

  「尤里安。」

  「是。」

  「最近常有這種小丑集體在做家庭訪問嗎?」

  「他們是憂國騎士團。」

  「沒聽過這種馬戲團。」

  「他們是激進派國家主義團體,由於他們高喊打倒反國家、反戰爭的言行,最近頗受注目。不過很奇怪,不知他們為什麼要訪問家庭,難道是為了領受准將的讚賞嗎?」

  「他們有多少人?」

  楊不感興趣地問著,尤里安讀著畫面上的數位說:「共四十二人,正朝院子裡頭移動,啊!是四十三人,不,四十四人。」

  「楊准將!」

  這聲喊叫透過麥克風,格外響亮,裝有特殊玻璃的牆壁都微微地震動著。

  「是,是。」

  楊回應著,但屋外是聽不到的。

  「我們是真正的愛國志士,我們是憂國騎士團。我們要彈劾你!你因戰績而自滿,竟然當眾反對統一戰爭,還記得你今天在告別式中的行為吧!」

  楊察覺出尤里安正吃驚不已的樣子。

  「楊准將,你已侮辱了神聖的慰靈大會。當與會者都熱烈回應國防委員長,誓言打倒帝國時,就只有你不肯起立,反而嘲諷民眾的決意。我們要彈劾你這種態度!有什麼主張,你說出來吧!若試圖報警也沒有用,我們會把你的對外連絡系統都破壞掉。」

  楊明白了,憂國騎士團的背後,十有八九是由「絕世的愛國者」特留尼西特在操縱。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音量極大,恬不知恥,說話內容虛偽無比。

  「准將,你今天是不是真的這樣表現?」尤里安問他。

  「嗯!是啊!」

  「為什麼?只有一個人不起立,這不是一種明顯的嘲笑態度嗎?就算你心裡反對,起身拍手對你也沒什麼損失啊!在別人面前裝裝樣子也就罷了!」

  「你說話的口氣倒和卡介倫少將很像啊!」

  「這種道理別說是卡介倫少將了,就連小孩子都明白啊!」

  「……為什麼不出來?難道你還有羞恥之心不成?快覺悟吧!今天你非得在我們面前老老實實地解釋清楚才成!」

  外面又有人叫喊著。楊威利憤而站起身來,尤里安扯了扯他的袖子。

  「准將,無論如何,你可不能動武啊!」

  「你的反應也太快了吧!難道我不能跟這些傢伙把事情說清楚嗎?」

  「也不是啦!」

  「……」

  此時,特殊玻璃窗格格作響,似乎裂開了。緊接著,有一顆西瓜般大小的金屬制球體飛了進來。直撞上壁櫥,櫥子裡擺設的陶瓷品在剎那間都給砸得粉碎。此時突然有巨聲響起。

  「小心!趴下!」

  楊叫著。

  尤里安緊急間抱了家用電腦躲到沙發底下。不一會兒,這個金屬球就爆炸了。一時之間,屋內隆聲大作,所有的傢俱設備都遭破壞,無一倖免。

  楊威利楞住了,憂國騎士團所投的手榴彈,竟然是工兵隊所使用的非火藥性小規模住家爆破彈。

  他們似乎已將破壞力調到最低程度,否則,整個房屋早就化為瓦礫了。可是,為什麼像他們這種民間團體,會持有這種軍方的武器呢?

  楊好像想到什麼,手一拍,問著:「尤里安,噴水器的開關在哪裡?」

  「在2號A第4個鈕,你想對付他們?」

  「他們不懂得禮數,我們就要用……」

  屋外盛氣淩人的聲音,突然轉為哀嚎聲,原來這些裹著白布的傢伙們,已被高壓水柱噴得招架不住,四處奔逃。

  「大爺生氣了,讓你們嘗嘗甜頭!你們這些流氓!」

  就在楊大罵他們的時候,警車聲漸漸自遠方響起。可能是鄰居們報的警吧!

  其實,暴動發生了這麼久,治安當局才姍姍來遲,似乎更讓人覺得有人在憂國騎士團背後撐腰。這個人恐怕就是特留尼西特吧。

  憂國騎士團早就落荒而逃了。但是姍姍來遲的警官們卻還不住地稱讚他們是多麼的愛國,這使得楊相當不悅。

  「若真的愛國,他們為什麼不去參加志願軍,反而三更半夜私闖民宅,騷擾有孩子的人家?難道這就叫愛國嗎?還有,如果他們行事正大光明,為什麼把自己的臉包起來不敢見人,根本沒道理!」

  就在楊反擊他們的時候,尤里安已關掉噴水器的開關,開始打掃這間亂七八糟的房間了。

  「我來幫你!」

  楊趕走這些辦事不力的員警後說著,尤里安馬上搖搖手。

  「不行,這樣反而礙手礙腳!你就坐在那邊的桌子上好了。「

  「坐在桌上?你……」

  「我馬上就打掃好。」

  「我坐在桌上做什麼呢?」

  「嗯!喝喝我泡的紅茶吧!」

  楊嘴巴嘟嚷菁,走到桌前盤腿坐在上面,看見尤里安正在收拾陶器的碎片,不禁嘆道:那陶器是中國明朝的萬曆紅畫啊!那是父親留給我的遺物中,唯一的真品啊!

  ※※※

  二十二點,卡介倫打影像電話來,此時尤里安已經將屋內打掃乾淨了。

  「孩子啊!你的監護人在家嗎?」

  「在那邊。」

  尤里安指著桌子處,這位楊家的主人正盤腿而坐,悠哉悠哉地喝著紅茶。卡介倫大概花了五秒鐘的時間,仔細觀察了一下,接著慢慢地說:「你在家裡也有坐在桌子上的習慣嗎?」

  「這要看是星期幾!」

  楊坐在桌子上回答,卡介倫苦笑了一下。

  「好啦!你現在有急事,馬上到統合作戰本部去!車子馬上會來接你!」

  「現在就去?」

  「這是席特列部長直接下的命令。」

  楊用力地把茶杯放在桌上。

  尤里安呆了一下,隨即馬上跑去將楊的軍服拿過來。

  「部長找我有什麼事?」

  「他只告訴我有要緊事,一切到作戰本部再說。」

  電話被掛斷了。楊盤著雙臂,似乎在想什麼,尤里安已經雙手把軍服送到面前。正穿戴間,接人的車已經來了。楊實在想不通:到底有什麼事這麼急!非要三更半夜被叫去不可?

  「我回來時恐怕已經很晚了,你先睡吧!」

  「是的,准將。」尤里安言不由衷地回答。

  「尤里安,今天晚上的事,也許對方只是嚇嚇我們的,不過,敵人以後要怎樣對付我們就難說了。日子越來越不太平了啊!」

  楊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此時說出這番話來。尤里安兩眼一直望著他。

  「准將,我剛剛說了不少廢話,請您不要放在心上。只要你行得正站得正就好了,我相信您是個最正直的人。」

  楊看著這個少年,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最後只有輕輕摸著他的頭髮,接著轉身走向車子。尤里安一直目送著車子離去,直到車燈在黑暗中消失時,他仍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Ⅳ

  自由行星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部長西德尼.席特列元帥是個身高約兩公尺的壯年黑人。他並非屬於才氣縱橫那一型的。不過,身為一個軍隊管理者或戰略家,他的確有兩把刷子,同時頗具威望。不擺官架子,很受歡迎。

  統合作戰本部部長的職位相當崇高,作戰時,他就是同盟軍的最高代理司令官。最高司令官是同盟國元首最高評議會議長,之下由國防委員長統領軍政系統,統合作戰本部長統領軍令系統。

  不過在自由行星同盟中,這兩種職務卻未必好當。因為其中一人要統領軍政,另一人要執行軍令,若不能相互合作就難辦事了。如果個性不合,互不相讓,則軍隊中的組織運作,就很難順利進行。特留尼西特和席特列之間的關係,就有如上述所說的,處於武裝中立的狀態。

  楊才剛踏人執務窒,席特列元帥立刻起身相迎。當楊還在念軍官學校時,元帥是當時的校長。他在那時已經是個很難應付的人。

  「請坐,楊『少』將。」

  「少將……」

  席特列元帥才一說,楊就不客氣地坐下了。元帥馬上開門見山地說:「有件事情要告訴你,上面已經決定要升你為少將了,明天就正式遞交給你任職令!你知道為什麼升官嗎?」

  「是因為我們打了敗仗吧?」

  元帥聽了,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傢伙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不變。從軍官學校開始,你就是一個不求上進的傢伙,表情溫和,但言語卻鋒利無比。」

  「是嗎?不過我想事實就是這樣吧!校長……不,是部長閣下。」

  「你為什麼會如此認為呢?」

  「古代兵書有雲:『敗戰之軍,應予嘉勉。』我們這次敗得這麼慘,不安撫一下民心土氣,怎麼行呢?」

  楊若無其事地這麼說,元帥只有苦笑的份。他盤著雙手,看著自己這個學生。「你說的完全正確。我們這次吃了敗仗,民心士氣也跟著動搖了起來,此時若不塑造出一個英雄來,看來很難撫平民心。而這位英雄就是你!楊少將!」

  楊微笑著,心裡卻不怎麼高興。

  「被人刻意塑造成英雄形象,我想你也不會高興,不過這也可說是我們軍人的一種任務啊!而你實際上也立了不少汗馬功勞,我們統合作戰本部及國防委員會也都只是論功行賞罷了!」

  「這件事,國防委員長特留尼西特有表示什麼嗎?」

  「這個時候,個人的意見已經不重要了,就連委員長也是一樣,大家都要以公家立場為重。」

  這就是所謂的原則吧!不過,表面上聽來是這樣,但特留尼西特剛才不也曾私下唆使憂國騎士團來騷擾他嗎?

  「話說回來,當初採用你所提出的作戰計畫,也許我們就打敗敵人了。」

  「嗯!或許吧!」

  楊儘量小心地回答。席特列元帥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若有機會,我們應該可以向羅嚴克拉姆報此一箭之仇吧!」

  「這也得看他肯不肯配合才行。他上次以甚少的兵力打敗我們的大軍,一定相當得意自滿,若他再打算以相同的策略以寡擊眾,我的作戰計畫應該就能夠扭轉乾坤了,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這種事不太可能再發生了。因為以少勝多並非用兵之道,它並非戰術,只能說是一種奇術。這種道理,羅嚴克拉姆不可能不知道,他下次進攻時,一定會率領大軍前來的。」

  「有道理,用兵之道,最主要還是應該擁有比敵軍還要完備的兵力才行。不過,外行人還是比較喜歡你所說的奇術,甚至於當你所帶的兵少,無法打敗多數的敵軍時,別人也會認為你是個無能的將領的,何況我們這次是以多數的兵力敗給少數的敵軍啊……」

  元帥黝黑的臉上露出苦惱的表情。政府和市民對這次的敗仗相當不諒解。

  「楊少將,我想我們同盟軍用兵的方法終究是錯誤的。否則,為什麼兵力比敵人高出兩倍,卻還落得如此慘敗的下場呢?」

  「因為我們的兵力運用錯誤。」楊簡明扼要地回答。「一些調兵譴將的方法姑且不論,單是兵力比敵人多這一點,就足以令軍心懈怠了。因為人多勢眾,大家都很放心啊!」

  「嗯--」

  「在這雷達及電子工學日新月異的時代,戰爭已發展成按鈕戰爭。在這種事事講求精密的時代,用兵也有其一定的法則,那就是要能集中兵力及迅速調動部隊兩種。一言以蔽之,就是不能白費力氣。羅嚴克拉姆伯爵就是這個法則的實踐者。」

  「嗯--」

  「再反觀我們的軍隊,當第四艦隊被敵人粉碎之時,其他的兩個艦隊仍拘泥於原定計劃,只是一味浪費時間,也未能充分偵察敵情、掌握情報。三個艦隊都處於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只能孤軍奮鬥。這就是未能集中兵力及迅速調動部隊的結果。」

  這是楊這些日子以來,話說的最多的一次了,心情多少有些激動。

  「的確如此,你說的很對。」

  元帥不住地點頭。

  「我現在還有一件早已內定的事要告訴你,我要變更軍隊組織,將剩餘的第四、第六艦隊合併起來,再加進一些新兵,組成第十三艦隊,任命你為首任司令官。」

  楊的脖子突然僵住了。

  「按規定,艦隊司令官不是須由中將以上的人出任嗎?」

  「這個新艦隊的規模只有常規艦隊的一半,艦艇只有六千四百艘,士兵只有七十萬人。而第十三艦隊的首項任務就是進攻伊謝爾倫要塞。」

  部長的語氣相當堅定。

  楊似乎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慢慢吞吞的開口問:「就是那個六次都以三個艦隊以上的兵力去攻擊,但六次都失敗告終,有常駐艦隊一萬五千艘以上的伊謝爾倫要塞?」

  「是的!」

  「半個艦隊就想進攻伊謝爾倫?」

  「就是這樣!」

  「你想這可能嗎?」

  「如果是別人,我還不敢抱有希望,但若換作是你,我絕對有信心!」

  「若是你就有信心……」楊認為他根本就是在拿話激他。自古以來,有多少人就沖著這句話,為了這耀人的名譽,而捨身去做那些不可能的事啊!而那些在旁吹捧慫恿的人卻可以完全不負責任。

  楊沉默著。

  「你沒有信心嗎?」

  部長問楊,楊卻沒有回答。如果他沒有信心,早就答稱沒有了。對於進攻伊謝爾倫,楊有自信也有勝算,相信應該能一掃過去屢戰屢敗、死傷慘重的陰霾。他之所以不回答,是因為對席特列部長的安排感到厭惡的關係。

  「如果你能帶領新艦隊,進攻伊謝爾倫要塞,成就偉大的功業的話……」席特列意味深長地看著楊威利。「姑且不論特留尼西特國防委員長對你個人的感想如何,到時,他對你的才幹一定會相當折服的。」

  當然部長的地位也會相對地提高,看來這不只是戰略的應用,它更是一場政治鬥爭呢!這個部長真是老奸巨猾啊!

  「我願盡己棉薄之力。」楊考慮許久後回答。

  「啊!你終於答應了?」席特列部長顯得相當高興。「我會命令卡介倫積極地準備新艦隊的組織及裝備。若有任何需要,就向他申請,一定儘量如你的意。」

  楊心裡想,何時進攻呢?部長的任期還剩七十天,為了尋求連任,他一定希望進攻伊謝爾倫的戰爭能在任期之內結束。如果這場戰爭需時三十天的話,攻擊行動最遲也要在四十天以後隨即發動。

  特留尼西特似乎也並不反對這次的人事調動及作戰計畫,他一定在想,以這半個艦隊進攻伊謝爾倫是絕不可能成功的,到時自己就有理由公然將席特列及楊威利除掉了。說不定他現在正為了楊威利的自掘墳墓而舉杯慶祝呢!

  楊心裡想,可惜自己將有一段時間不能喝到尤里安泡的紅茶了。[/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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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3]第五章《伊謝爾倫要塞攻略戰》

  Ⅰ


  伊謝爾倫要塞--銀河帝國最重要的軍事據點,位於距離帝國首都星奧丁六二○○光年之處,那裡有顆壯年期的恆星亞爾提那,原本是一顆沒有行星的孤獨恆星。而三十年前在此處建設了直徑六○公里的人工行星,即為伊謝爾倫要塞,作為銀河帝國的基地,主要是基於其地理上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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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銀河帝國與自由行星同盟之間的伊謝爾倫要塞,是兩大勢力爭相較勁的地帶。

  伊謝爾倫要塞直徑六十公里,表面是一層厚厚的流體金屬層,這是一座品質六十兆噸的巨大人造天體。而且,在這上面還有公認宇宙間最強的火力--被稱為「雷神之錘」的巨砲。只要有這個要塞的存在,同盟軍要進入到銀河帝國內是辦不到的。

  伊謝爾倫要塞中有兩位帝國軍上將。一位是要塞司令官托馬.馮.修特豪簡上將,另一位是要塞駐留艦隊司令官漢斯.迪特裡希.馮.傑克特上將。兩人的年齡皆為五十多歲,也都有著高大的身材,但修特豪簡的身形比傑克特要小上一圈。

  兩者之間的關係並不親密,這與其說是個人的因素,倒不如說是一種傳統,在同一職所中有兩位同級的司令官,如果不會發生抵觸那才是怪事.

  感情上的對立當然也波及到他們旗下的士兵們。在要塞守備兵眼中,艦隊是個厚顏無恥的食客,在外面作戰有危險時,就逃回這安全的場所,活像是個敗家子一樣.而對艦隊官兵而言,要塞守備兵不過是躲在安全的窩中玩著戰爭遊戲的宇宙鼴鼠。

  支撐著難攻不下的伊謝爾倫要塞這份戰士的自豪,以及對「叛亂軍」同仇敵愾的鬥志,勉強的架起了兩者之間的橋樑。實際上,他們雖然彼此輕蔑互罵,但每當同盟軍來攻擊時,就互相爭功不讓,往往立下了相當大的戰果.

  軍政當局也數次提出組織改革方案,要由同一人兼任要塞司令官和駐留艦隊司令官,以使指揮系統一體化,但提案每次都被否決。因為減少了一個司令官職位,對高級軍官而言是一大問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兩者之間的對立還未曾導致過任何致命的事例發生。

  ※※※

  宇宙曆五月十四日。

  修特豪簡和傑克特兩位司令官在會面室內。本來這是高級軍官用的沙龍一隅,但因為正好在兩者的辦公室等距離之處,正好可作會面之用,所以就施以完全的隔音處理。這是因為彼此都不喜歡到對方的房間去,而在同一要塞內也不能只靠TV通信,所以才作此處置。

  這兩天,要塞周邊的通信受到了干擾,毫無疑問的是叛亂軍接近了。但卻絲毫沒有攻擊行動。今天兩者的會面就是為了商量此一事態的因應方法,但他們之間的談話卻沒有任何建設性。

  「你說有敵人來你要出擊,但卻不明敵方位置。那麼也就沒辦法作戰!出擊也是白忙一場。」

  修特豪簡如此說,傑克特提出了反論。

  「所以才要出去看看,去找出敵人潛伏的地方。如果這次叛亂軍來攻擊的話,那麼應該會動員更多的大軍吧?」

  對傑克待所說的,修特豪簡充滿自信的點了點頭。

  「那麼這次他們仍會被擊退的,叛亂軍六次來攻,而六次都被擊退。這次再來的話不過是把六次變成七次罷了。」

  「這個要塞實在是太偉大了。」

  艦隊司令官的話中有話,暗喻著:「這可不是因為你有能力的緣故啊!」

  「總之敵方接近是事實。還是應出動艦隊去查探看看。」

  「但是既然不知道在哪裡,也就無從查探了,還是等一等再看看吧!」

  正當他們的談話逐漸變成兜圈子時,通信室傳來了聯絡。在回路之中,接收到了一份奇怪的通信。

  干擾很激烈,通信斷斷續續的,好不容易才判斷出以下的狀況出來。

  ……為了傳達帝國首都來的重要聯絡事項,一艘佈雷門輕型巡洋艦被派遣到伊謝爾倫來,但在回廊內遭到敵人攻擊,正在逃逸中,請求伊謝爾倫的救援……

  兩位司令官面對面的看著對方。

  「雖然不知道是在回廊的什麼位置,但不出擊也不行了。」傑克特從他那肥大的喉嚨之中吐出了這些聲音。

  「但是這樣好嗎?」

  「什麼意思?我的部下可和那種只顧安全的宇宙鼴鼠不同。」

  「這又是什麼意思?」

  兩人俱帶著不愉快的表情出現在共同的作戰會議室中。傑克特向自己的幕僚下達艦隊出擊的命令,在說明理由的時候,修特豪簡看了一下大致的情況。

  當傑克特的講話結束時,他的幕僚之一從座位上站立了起來。

  「請等一等,閣下。」

  「是奧貝斯坦上校嗎……」

  傑克特上將說著,但在他的聲音中沒有一絲好感。他厭惡著這新任的幕僚。半白的頭髮,缺欠血氣的臉色,偶而放出異樣光彩的假眼,這一切都讓他看不順眼,彷彿是個由陰氣描繪而成的男人。

  「你有什麼意見嗎?」

  對於長官那不屑一顧的語氣,至少在表面上,奧貝斯坦上校並沒有介意。

  「是的。」

  「好吧!說來聽聽。」

  傑克特以不耐的口氣催促他。

  「那我就說了,我認為這是個圈套。」

  「圈套?」

  「是的,敵人的目的是為了要把艦隊引出伊謝爾倫。咱們應該暫不出動,先看看情況。」

  傑克特不快的嗤之以鼻。「你是說出動的話就會遭到敵人的埋伏,而只要一開戰我們就會輸嗎?」

  「我並沒這個意思……」

  「那又是什麼意思!我等身為軍人,戰鬥是我們的本分!要求一身的安全之前,不是更應該前進去攻擊敵人才是嗎?更何況對身處險境的友軍置之不顧,又算什麼?」

  一方面是對奧貝斯坦的反駁,另一方面也是故意做做樣子給一旁以譏諷的表情在隔岸觀火的修特豪簡看的。而且本來傑克特就是那種見了敵人就非戰不可的猛將型軍人,要他待在要塞中等候敵人,是不合他個性的。而且在他的想法中,這種做法本身就失去了身為軍艦將兵的價值了。

  「如何?傑克特提督,你幕僚的話也有些道理。不管是敵是友,不知道確實的位置,危險可是相當大的。再等一下看看如何?」

  不提還好,身旁修特豪簡所提出的意見,決定了事態,傑克特出擊的決心更堅定了。「不,一小時後率全艦隊出擊!」

  傑克特下了命令。

  不久後,由大大小小一萬五○○○艘戰艦組成的伊謝爾倫駐留艦隊開始出港。

  修特豪簡從要塞司令室的出入港管制顯示器的畫面中,看著此一狀況。仿如巨塔橫臥一般的戰艦,及流線型的驅逐艦等艦艇,那種井然有序地向宇宙空間出發的情景,實在是非常壯觀的。

  「哼!最好去吃點苦頭再回來。」

  修特豪簡在口中咒詛著。像「去死吧!」、「吃個敗仗吧!」這種話即使在開玩笑時他也不會說的。以他而言,在此方面還是有所節制的。

  六小時之後,又傳來了一份通信。是那艘佈雷門輕型巡洋艦傳來的,說他們好不容易抵達要塞附近,但仍受到叛亂軍的追擊,請求砲火掩護--從雜音之中聽取到了以上內容.

  一面要砲手做護援的準備,一面在心中感到不快。傑克特這低能的傢伙,到底還在哪裡遊蕩?說大話是可以,但連解救孤獨的友軍這種小事都辦不到嗎?

  「銀幕出現了艦影!」

  部下來了報告。作為司令官的修特豪簡下令放大影像。

  只見佈雷門輕型巡洋艦像喝醉了酒一般,顛簸的向要塞接近而來。在其背後可看到許多光點,當然,那應該就是敵人了。

  「準備砲擊!」

  修特豪簡下了命令。

  但是,在快要進入要塞主砲射程範圍之內的關頭,同盟軍的艦艇一齊停止了下來,膽怯地漂在那看不見的境界線上,當確認了佈雷門輕型巡洋艦接受了要塞管制室的誘導信號漸漸入港之後,才死了心開始調頭離開。

  「真是聰明的傢伙,知道敵不過我們吧!」

  帝國的士兵們一陣哄笑。要塞的力量和自己本身的力量之間那種不分彼此的一體感構成了他們心理上的充實。

  入港後,由磁力場控制停泊在半空的佈雷門輕型巡洋艦,看起來相當的淒慘。

  光是從外表來看,就可看到十數個破損之處。在外殼的裂縫中那些白色的緩衝材料像動物的肚腸一樣露了出來,而那細小龜裂痕跡的數目之多,則似乎就算是以一百名士兵的手腳指頭來計算也算不完。

  滿載著整備兵的核能動力車開近。他們不是要塞兵,而是轄屬於駐留艦隊司令的,因此看到這慘狀就心生同情。

  輕型巡洋艦的艙門開啟,一位頭上紮著白色綁帶的少壯軍官出現了。雖是個英俊的男子,但他那發青的臉被乾涸的紅黑色血漬弄髒了。

  「我是艦長馮.拉肯少校。我想晉見要塞司令宮。」

  這是明瞭的帝國通用語。

  「我明白了。但是,要塞外的狀況究竟怎麼了?」

  整備軍官中的一人詢問了這個大家關心的問題,拉肯少校悲痛地喘了口氣。

  「我們也不太清楚,因為我們是從奧丁來的。但是,看來你們的艦隊似乎被全殲了。」

  黯然地望著那些倒吞了一口口水,像是捱了一記悶棍呆若木雞的人們,拉肯少校幾乎是竭斯底裡的叫道。

  「看來叛亂軍似乎已經想到了某個令人難以想像的方法通過回廊了。這不止是伊謝爾倫要塞的事,還關係著帝國的存亡。快帶我去見司令官!」

  這要求馬上被接納了。

  在司令室內等候的修特豪簡上將,當他看到由警備兵簇擁著的五位輕型巡洋艦軍官入室時,遂挺直身子站了起來。

  「我是要塞司令長官馮.修特豪簡上將。快說明事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大步的走近過來,要塞司令官用著那超乎必要的音量說道。若是果真如方才的傳報所說的,叛亂軍想出了通過回廊的方法的話,那伊謝爾倫要塞的存在意義就很值得懷疑了。事實上,對叛亂軍的行動想出一個對策是有必要的。

  就因為伊謝爾倫要塞是不能移動的,所以才需要駐留艦隊。可是傑克特那個有勇無謀的輕率傢伙!……一想到這裡,修特豪簡的心情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事情是這樣的……」

  這位拉肯少校的聲音,在相對上漸漸微弱了下來,修特豪簡感覺到這一點而很自然地把上半身貼近了他的臉部。

  「事情就是這樣。修特豪簡,你已經成了我們的俘虜了!」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但一瞬間的凍結很快溶解了,在尖銳的叫罵聲中,警備兵們撥出手槍,同時拉肯少校的手腕已勒住了修特豪簡的脖子,並在他的太陽穴上頂著一把對金屬探測器不起反應的複合材料質地的手槍。

  「你這傢伙……」

  司令室警備主任雷姆拉中校那赤紅的臉上,顯得更加鮮紅了。

  「是叛徒們的同夥吧!竟敢如此大膽……」

  「就讓你認識一下,我是『薔薇騎士』連隊的先寇布上校。現在兩手都沒空,可沒有辦法拆下化裝來向你問候了。」上校從容地大膽笑了。「能夠如此順利,說實在的,我原先可也沒想到呢!還特地偽造了身份證來,竟然也不檢查一下……不管再怎麼堅固的系統,也要看人如何去運用的,算是給你們一個好教訓。」

  「到底是對誰的教訓呢?」

  伴著那咬牙切齒的聲音,雷姆拉中校的手槍瞄準了修特豪簡和先寇布。

  「你想把他當做人質吧,別把帝國軍人看成和你們這些叛徒一樣,司令官閣下是重名譽勝於生死的。可不會去當保護你們生命的擋箭牌!」

  「司令官閣下似乎對你們過大的評價感到困惑吧!」

  大聲嘲笑他們的先寇布,向固守在他固圍的四個部下之中的一人使了個眼色。那位部下從帝國軍軍服之下取出一個手掌般大的圓盤狀物體。這也是以複合材料製成的。

  「知道了嗎?這就是傑服粒子發生裝置。」

  先寇布一說,廣闊的室內彷彿傳過了一陣電流。帝國方面每個人的身體都不約而同地如觸電般顫動了一下。他們明白傑服粒子發生裝置意味著什麼。

  傑服粒子是以發明者卡爾.傑服的名字來命名的一種化學物質。身為應用化學家的傑服,為了行星規模的礦物採掘或土木工事而發明此物,其主要特性是可在一定量以上的熱量或能量中產生反應,而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引火爆炸的一種模擬瓦斯。但是不管是何種分野上的工業技術,人類仍把它轉用到軍事用途上。

  雷姆拉中校的臉,顯得一片陰暗。發射能量光束的手槍已經無法使用了,一開槍的話就會同歸於盡。空氣中的傑服粒子一旦被光束點燃,在室內的所有人都會在一瞬間被燒成灰燼的。

  「中、中校……」

  其中一名警備兵發出了無奈的叫聲。雷姆拉中校只得以那湛泛著空虛的眼神,求助似的看著修特豪簡上將。先寇布略略的鬆開手臂,在二次激烈的呼吸之後,伊謝爾倫要塞的司令宮屈服了。

  「你們贏了。沒辦法,我投降了。」

  先寇布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好,各員照預定計劃行動!」

  先寇布的部下們各依指示開始行動。變更管制電腦的程式,使各種防禦系統無力化,再經由空調系統將催眠瓦斯流散至全要塞。佈雷門輕型巡洋艦中潛伏的技術兵一擁而出,很完善地執行了以上的作業。在只被極少數人發現的情況下,伊謝爾倫要塞就像是體細胞被癌細胞侵蝕似的,失去了原有的機能。

  五小時後,從混沌的睡眠中醒過來的帝國軍將兵們,赫然發現自己被解除了武裝而成了俘虜,不禁呆然。帝國軍總數,包括戰鬥、通信、補給、醫療、整備、管制、技術等要員共有五○萬人之多。另外如巨大的食糧工廠等,支持著包括駐留艦隊在內的一○○萬以上人口的環境和設備一應俱全,可看得出帝國想把伊謝爾倫建設成名符其實的永久要塞的意圖和事實。

  但是,如今在這裡,到處都是同盟軍第十三艦隊的將兵。

  就這樣,在過去仿如吸血惡魔一般將同盟軍數百萬官兵的血吸幹的伊謝爾倫要塞,在不流一滴血的情況下,更換了新的主人。

  Ⅳ

  在充滿障礙物和危險的回廊之中,帝國軍伊謝爾倫駐留艦隊仍在為了索敵而四處徘徊。

  通信軍官們為了要和要塞取得聯絡而費盡苦心,排除了執拗的干擾電波,好不容易才恢復了通信,但從要塞中所傳來的通信內容卻令人難以置信,他們臉色大變地把內容傳達給傑克特司令官。

  「有部份士兵爆發叛亂,請求救援。」

  「要塞內部有叛亂?」傑克特為之震驚不已。「修特豪簡這無能的傢伙,難道連自己的部下都治理不好嗎?」

  但是,對方低聲下氣的來請求救援,傑克特內心中也不禁產生了一股優越感。如果能夠送個不小的人情給同僚,實在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自己腳下的火種還是得先撲滅才行。全艦隊立即返回伊謝爾倫要塞!」

  「請等一等。」

  又是那陰氣般沉靜的聲音,壓抑了整個室內。看著這個走到自己面前的軍官,傑克特的臉上浮現出露骨的厭惡和反感的複雜表情。半白的頭髮、蒼白的臉頰,泛射著無機物光線的冷酷無情的假眼,又是那個不識趣的奧貝斯坦上校!

  「我記得我好像沒向你徵詢過意見吧?上校。」

  「屬下知道。但是,有件事我要提出。」

  「……你又想說些什麼?」

  「這是圈套。我認為咱們最好不要回要塞才是。」

  司令官沉默的抬起下巴,怒視著這個以令人不愉快的聲音說著令人不愉快的事的部下。

  「在你的眼中,好像任何事物都是陷阱嘛!」

  「閣下,請聽屬下一言……」

  「不必了!」傑克特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全艦隊回航,以第二戰鬥速度向伊謝爾倫前進。這是我們賣個大人情給那些宇宙鼴鼠的好機會。」

  那寬廣的後背,遠遠的走離了奧貝斯坦。

  「對只有怒氣而沒有勇氣的小人,沒什麼好說的了。」

  輕輕丟下了一句冷漠而充滿侮蔑的說話,奧貝斯坦轉身走出艦橋,沒有任何人阻止他。

  搭乘只對軍官的聲波發生反應的專用電梯,奧貝斯坦穿過了高達六十層樓的巨艦,直達艦底。

  ※※※

  「敵艦隊,進入射程範圍!」

  「要塞主砲,能源充填完畢。」

  「目標瞄準正確,隨時都可發射。」

  這些聲音都混和著興奮和緊張,在伊謝爾倫要塞司令室的內部交錯著。

  「讓他們再接近一些。」

  楊平靜地說。他坐在修特豪簡的指揮桌上。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在桌面上,以那盤著雙腿、和他司令官的身份極不調和的行儀不端的姿勢,注視著前面覆蓋了螢幕上的大幅畫面,毫無防備地逐漸接近而來的光點群。不久後,他深呼吸了一下。

  「發射!」

  楊下的命令並不大聲,但透過耳機卻很明確的傳達給砲手們。

  終於按下了按鈕。

  砲手們可以清楚看到那白色的、充滿量感的眩目光塊,向著光點的群列襲擊而去。這實在是個猛烈衝擊著要塞中每一個人心靈的光景。

  在帝國軍艦隊的前列,受到伊謝爾倫要塞主砲直接擊中的百餘艘戰艦在一瞬間消失了。過度的高溫、高濃度的能量,使得它們連爆炸的時間也沒有,有機物和無機物都一併蒸發了之後,只剩下完完全全的虛無。

  而發生爆炸的是在其後方,帝國軍的第二列,有些爆炸則是發生在未受到直擊的左右艦列中。而在更外側位置的艦艇也受到了難以抗拒的能量餘波而失去秩序的搖動著。

  在第一擊中餘生的帝國軍艦艇的通信回路中,充滿了悲鳴和嘶喊。

  「為何會攻擊自己人?」

  「不,不對,一定是要塞內部那些起來叛亂的傢伙們……」

  「也有可能是叛軍已佔領了要塞!」

  「怎麼辦!這可對抗不了,怎麼也逃不過那主砲的。」

  在要塞的內部,所有視線都凝聚在銀幕上,同盟軍的士兵們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心跳加速。他們第一次見識到號稱「雷神之錘」的伊謝爾倫要塞主砲,像魔鬼般的破壞力。

  恐怖感滲透了帝國軍的全體人員。往日曾是強力無比的守護神般的主砲,如今卻化成了無法抵擋的惡靈之劍,殘酷的刺在他們的咽喉上。

  「快應戰!全艦隊主砲齊射!」

  傑克特上將的怒吼聲轟然響起。

  這聲怒號,對混亂的將兵們產生了某種規律人心的效果。臉色蒼白的砲手們伸手操縱操作台,鎖定了自動瞄準系統,顫抖的手指按下了按鈕。數百道光束頓時在宇宙空間中描繪出幾何的線條向要塞傾瀉而去。

  但是,以艦砲的實力要破壞伊謝爾倫要塞是不可能的。所有射出的光束都打在外壁上而被彈開,四處飛散。

  過去同盟軍所嘗到的屈辱、失敗感以及恐怖,現在帝國軍加倍的嘗到了這種滋味。

  這時只見比艦砲射出的光束至少大十倍以上的粗大光柱,再次從伊謝爾倫要塞射出,也再次的造成了大量的死亡和破壞。帝國軍的艦隊中,產生了難以填補的巨大洞穴,而洞穴周圍則散佈著支離破碎的艦體及碎片。

  僅僅兩次的砲擊,帝國軍就變得半身不遂了。得以苟全的人也失去了鬥志,不過只是還勉強的停留在原處罷了。

  將視線從銀幕上移開,楊撫著白己的胃部,只感得胸口悶結,幾欲嘔吐。他心想,非得做到這種地步才算勝利嗎?

  在楊身邊依然注視著銀幕上情景的先寇布上校,大聲地咳了一下。

  「這已經不能算是戰鬥了,閣下。這是單方面的屠殺。」

  回頭面向上校的楊,並沒有發怒,他突然覺得非常非常的疲憊。

  「……沒錯,的確如此.我們沒有必要去仿效帝國軍的壞習慣,上校,試著勸告他們投降。如果討厭這麼做的話就逃走吧,我們不予追擊。」

  先寇布充滿興趣似的看著這個年輕上司。勸告對方降伏,當然其他的武人也曾做過。但可沒有人對著敵人說「逃走吧!」的。這真是聞所未聞,對楊威利這位稀世的用兵家,這到底算是優點呢,還是缺點呢?

  ※※※

  「司令官,伊謝爾倫傳來通信!」

  在帝國軍旗艦的艦橋中通信官呼喚著,滿眼血絲的傑克特瞄了他一眼。

  「解讀出來!」

  「果然伊謝爾倫是被同盟軍,不,被叛亂軍佔據了。他們以指揮官楊少將的名義發來了的電文。說如今再多流血亦無益,要我們降伏。」

  「降伏?」

  「是的,另外還說如果不喜歡降伏的話就逃走吧,他們不會加以追擊……」

  一瞬間,艦橋內露出了一線生機。是啊,還有逃逸這條路可走。但是這一線生機卻被兇猛的怒叫聲趕走了。

  「我們怎麼能向叛亂軍投降!」

  傑克特以軍靴踹著地扳。伊謝爾倫要塞落入敵手,手下的艦隊也失去一半,要以敗軍之將的身份回去見陛下嗎?對傑克特而言這是做不到的。他保留最後名譽的途徑,唯有玉石俱焚一途了。

  「通信官,回覆叛亂軍,內容如下……」

  聽到傑克特所回覆的內容,周圍的將兵面上都失去了血色。司令官苛烈的眼神映射在他們的臉上。

  「現在開始全艦向伊謝爾倫要塞突進。事到如今,不會再有貪生怕死之輩!」

  沒有人應聲。

  ※※※

  「帝國軍傳來了回覆。」

  另一方面,伊謝爾倫的先寇布向楊作如此的報告時,臉色也變得陰沉了。

  「汝等不知何謂武人之心,吾等僅知唯有一死以全名譽,絕無貪生而自取其辱之道。」

  「……」

  「此刻開始,全艦隊突入以求玉碎,唯有以此回報皇帝陛下的恩澤--電文是這樣說的。」

  「什麼『武人之心』?」

  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中尉在楊的聲音中,感覺到一陣年輕的憤怒聲響。而事實上,楊的確是感到憤怒。以死來彌補敗戰之罪倒也可以,但是他為何不自行了斷呢?為何要強制部下陪著自己一起走上絕路呢?

  就是有這種人在,戰爭才會綿延不斷,楊如此想著。對這樣的傢伙他已經受夠了。

  「敵方全艦隊突入而來!」

  是接線生的聲音。

  「砲手!能識別出敵方旗艦嗎?集中向其攻擊!」

  楊還是第一次下達如此尖銳的命令。菲列特利加和先寇布各以不同的表情注視著年輕的上司。

  「這是最後一次砲擊。失去了旗艦的話,其他的殘兵就會逃走了吧!」

  砲手們慎重地鎖定瞄準。這時由帝國軍中再次放出了無數的光箭,但卻沒有任何一道產生效果。

  瞄準完全鎖定了。

  此時,帝國軍旗艦的艦尾射出了一隻逃生用太空梭.漸漸縮成銀色的小點,進入黑暗之中。

  也許是有人也注意到了吧!但在一瞬之間,發自伊謝爾倫要塞的第三道光柱劃破了黑暗。

  看起來有如是以帝國軍旗艦為中心點,切去了一個圓型的空間。傑克特上將的巨大身軀和怒叫聲,帶著他那些不幸的部下們,化為宇宙的灰塵。

  餘生的帝國軍領悟了此一事態後,一一掉轉艦首,開始脫出伊謝爾倫要塞主砲的射程。既然高喊著要與敵人玉石俱焚的司令官都被「消滅」了,就沒有理由為了無意義的戰鬥-單方面的殺戮-而犧牲性命。

  ※※※

  奧貝斯坦上校所乘坐的逃生用太空梭也在其中。以半自動操作前進著.而他則將視線投射到逐漸遠離而去的巨大的銀色球形要塞上。

  傑克特在臨死之前一定還高喊著「陛下萬歲」吧!真是毫無價值的做法,只要活著才能有日後復仇的機會啊!

  哼!也罷--奧貝斯坦在心中兀自說著。以他的智慧,如能加上傑出的統率力和實行力的話,伊謝爾倫要塞隨時都可奪回的。或者就讓伊謝爾倫一直落在同盟軍手中吧!只要同盟國本身滅亡的話,伊謝爾倫就一點價值也沒有了。

  該選誰去做呢?門閥貴族裡沒有人才。看來就只有那金髮的年輕人-羅嚴克拉姆伯爵萊因哈特了,似乎也沒有其他更好的人選了……。

  穿過了被打得七零八落而敗逃的友軍艦艇,太空梭向星夜之中飛去。

  ※※※

  而在伊謝爾倫要塞中,歡喜與興奮的活火山爆發了,那毫無音階可言的笑聲和歌聲佔領了要塞各個空間。保持靜默的除了知曉事態後的帝國軍俘虜們,恐怕就只有擔任導演的楊威利了。

  「格林希爾中尉。」

  被呼叫的菲列特利加回應後,黑髮的年輕提督俐落地從桌上跳到地板來。

  「和同盟本國聯絡。總算是結束了,就算要我再重來一次也不可能了。其他的事就交給你了,我要去睡個覺,我累了。」

  ※※※

  「魔術師楊!」

  「奇蹟的楊!」

  回到自由行星同盟首都海尼森的楊威利,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受到了瘋狂般熱烈的歡迎。

  不久前在亞斯提星域的大敗被輕易的淡忘了,對楊的智略和敢於起用他的席特列元帥的見識,人們竭盡想像的以美麗的辭句來讚美他們。在準備完善的典禮和其後的慶祝酒宴中,楊看到自己的虛像在華麗的飛舞著,感到相當憎惡。

  好不容易解脫了,帶著厭煩的表情回到家中的楊,在尤里安所泡的紅茶中,自己加入了白蘭地,但在少年的眼中,那酒的份量以乎是太多了。

  「他們根本完全不瞭解!」

  伊謝爾倫的英雄脫下了鞋子,盤坐在沙發上,一邊喝著那加了紅茶的白蘭地,一邊氣衝衝地嘟噥著。

  「什麼『魔術』、『奇蹟』的,都是不知道別人的辛苦才會說出那種話來。我是應用了古代的用兵術,把敵人的主力和根據地分離開來,然後施以各個擊破的方法。只不過是稍微起了些效果,才不是用了什麼魔術呢!萬一我再不注意而得意忘形的話,搞不好下次會要我兩手空空的獨自去佔領帝國的首都呢!」

  不過他倒是沒說出「在這之前要先辭職」的話。

  「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大家的稱讚呢!」

  一邊說著,尤里安很自然的將白蘭地的瓶子移到楊的手拿不到的地方。

  「人們直率的表示興奮也很正常嘛!」

  「會被人稱讚可是只有在打勝仗的時候。」

  楊刻意扮作愁眉苦臉的樣子以無奈的口氣回應。

  「再一直打下去的話,總有一天會輸的,到時會受到何種對待呢?如果事不關己的話,我倒是有興趣想看看。但是……尤里安,至少也該讓我好好喝杯白蘭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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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8 07:19 PM|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繁星點點》


  Ⅰ


  伊謝爾倫要塞陷落!

  這凶訊震撼了整個銀河帝國。

  「伊謝爾倫不是難攻不下的嗎?」

  軍部尚書艾倫博克元帥在辦公桌前神色凝重地說著。

  「真不敢相信.該不會是誤報吧?」

  帝國軍統帥本部長斯坦赫夫元帥以沙啞的聲音說著,在確認了事實之後,他也閉鎖在一片今人窒息的沉默訝然之中。

  連一向對國政漠不關心的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也派遣宮內尚書諾伊葛籣傳召國務尚書立典拉德侯爵入宮作事態說明。

  「帝國領土對外敵而言必須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這是不可變的事實。但是今日發生了如此的憾事,有擾陛下聖安,完全是臣等的不慎所致,實感萬分慚愧。」

  惶恐不安的侯爵所做的稟奏,流傳了出來。

  ※※※

  「真是奇異的論調啊,吉爾菲艾斯。」

  在元帥府的辦公室內,羅嚴克拉姆伯爵向他的心腹好友說道。

  「帝國領土好像是連寸土都不可受『外敵』之侵犯吧!叛亂軍何時又成了對等的外部勢力了?就是不敢去面對現實才會導致這樣的矛盾。」

  建立元帥府並將帝國宇宙艦隊的半數納入指揮之下的萊因哈特,每天都費心在人事安排上。

  基本上,他採用下級貴族或平民出身的年輕軍官,使一線級的指揮官的平均年齡大幅下降。渥佛根.米達麥亞、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卡爾.古斯塔夫.坎普、弗里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等這些少壯氣銳的軍官們都被冠上了新任提督的稱號,元帥府內充滿了年輕的活力和霸氣。

  但是在這幾天,萊因哈特總是感到好像缺乏了點什麼,勇敢而富有戰術能力的前線指揮官是彙集了,但卻找不到能擔任參謀的人才。

  對於在軍官學校以優等生畢業的那些貴族出身的參謀將校,萊因哈特並不抱什麼期望。因為他十分清楚軍事能力並非光靠學校教育就可以培養出來的。他自己也是如此,毫無疑問天生的軍人會成為學校的秀才,但反過來說,學校的秀才卻未必是天生的軍人。

  而吉爾菲艾斯是不可以擔任參謀的.身為自己的心腹好友,他在代理萊因哈特的位置時,必須指揮統率整個艦隊。而和萊因哈特在一起時則要審時度勢,從大局著眼,協助決策,這才是心腹應該做的事。

  前些日子,在卡斯楚普星系動亂之際,萊因哈特讓吉爾菲艾斯以代理人的身份出征。這是要讓吉爾菲艾斯建立自己的功績和地位,以讓眾人承認他為萊因哈特軍團副司令官的一種手段。

  為此,萊因哈特請求國務尚書立典拉德侯爵向吉爾菲艾斯頒下敕令。

  最初,立典拉德侯爵感到不悅,他深恐萊因哈特勢力的坐大而想駁回這個建議。但此時,侯爵的政務輔佐官懷茲,向侯爵提出了意見。

  「這樣不是很好嗎?吉爾菲艾斯少將是羅嚴克拉姆伯爵的心腹。如果討伐成功了,我們給予褒賞,賣個人情,往後總會有好處的。倘若他失敗了,就是推舉他的羅嚴克拉姆伯爵的責任了。我們再重新命令伯爵前去討伐不就得了?縱然討伐成功了,但部下既已失敗過一次,伯爵也就無從誇稱自己的功勞了。」

  「如此說來,的確是不錯。」

  侯爵接納了,並處理了頒令吉爾菲艾斯討伐卡斯楚普的敕令手續。至於萊因哈特曾暗中賄賂懷茲,要他去做如此建言的內幕,侯爵則一點也不知情。

  就這樣,吉爾菲艾斯接下了敕令。對帝國軍人而言,這代表了某種身價.但那也只不過是形式上的.要讓這地位實質化,吉爾菲艾斯必須立下實質的武勳才行。

  而卡斯楚普星系動亂的起因是這樣的--

  在這一年,卡斯楚普公爵歐以肯,在自宅使用宇宙船,不慎意外死亡。

  他身為貴族,私下有徵稅權,集富貴財力與權勢於一身。而在擔任朝廷重臣的前後十五年間一直擔任著財務尚書一職,在這段期間,他駭人聽聞地擅用手上職權拼命地搜刮財富,雖然常常牽涉到許多不名譽的冤獄事件,但法律對貴族的犯罪行為原本就較鬆弛,而在真的無法脫去罪責時,他也巧妙運用了權力和財力,逃過了應受的處罰。

  當時的司法尚書魯格伯爵以「絕妙的奇術」來加以諷刺,甚至在同為門閥貴族的眼中看來,其濫用特權也已到了毫無節制的程度了。身為帝政的支柱,如果不遵守一些身為公務員的法則的話,民眾對某一個重臣的不滿,很容易演變成對體制的不信任。

  卡斯楚普公爵的死,對帝國的財政、司法兩部門而言,實在是值得慶倖的大好消息。可以說是個公然鞭屍的機會.這樣可讓民眾知道,即使是大貴族也絕不能免除法律的約束,除此之外,也可牽制在貴族中存在的無數「小卡斯楚普」,因此,非得籍此顯現一下帝國的法律及行政的威嚴。更何況卡斯楚普公爵在生前中飽私囊的公款及收受的賄賂一定是一筆莫大的數目,如果能收歸國有,那麼對被軍事開支壓迫得艱苦不已的財政來說也得以喘一口氣了!

  雖然在歷任財政官僚之中,一直有人提議向貴族納稅,但如此做勢必改變自魯道夫大帝以來的治國方針,也有可能會引發叛亂或宮廷革命。但只以卡斯楚普公爵個人為對象的話,貴族們的反對聲浪自然會少得多了。

  財政省派遣調查官到卡斯楚普星系。但在此發生了棘手的事件。

  卡斯楚普公爵有一個兒子名叫馬克西米利安,他在父親死後曾透過國務尚書要求得到皇帝的認可,得以繼承亡父的爵位及資產。但因為進行調查的緣故,國務尚書立典拉德侯爵將繼承手續延期了,意圖在財務省的調查終結後,設法沒收其前代歐以肯以不法手段取得的那部份資產,再承認其財產繼承權。

  馬克西米利安則對此產生了反抗。身為重臣、大貴族的子弟而對特權財富有著相當貪婪的利己個性的這個青年,並沒有亡父所擁有的那份政治力量。在調查期間,他竟放出獵犬去追趕財務省的調查官。而這些獵犬是一種經過DNA處理,在頭上有著圓尖錐形頭角的有角犬,可說是一種象徵貴族權力中暴力一面的兇暴異獸。

  這位欠缺想像力的青年似乎沒有發覺到自己的行為無疑是給了重視威信的帝國政府狠狠的一巴掌。而帝國政府是不會憑白忍下這份屈辱而善罷干休的。

  再度派遣的調查宮也無由地被趕了出來,財務尚書凱爾拉赫子爵請求國務尚書傳令馬克西米利安入宮。

  收到措詞嚴厲的召見狀時,馬克西米利安才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出了問題但因為本身缺乏足夠的判斷力,他不自禁地陷入極度的恐慌中。心想,只要一到帝國首都就再也回不來了,於是對召見狀不加理會。

  卡斯楚普公爵的許多親族和姻戚,因為憂慮此一事態而紛紛出面嘗試調停,不過卻只有更加刺激馬克西米利安的猜疑心。

  他的親族之一--以溫和的為人受到相當高評價的瑪林道夫伯爵佛蘭茲前去勸說,結果被他監禁了,和平解決的方式已經不可能。完全狂亂的馬克西米利安以領地警備隊為核心私自招兵買馬,帝國政府決定派軍討伐。

  由修姆德提督所率領的艦隊從奧丁出發的當時,正值亞斯提星域中帝國與同盟兩軍衝突的同時--而第一次的討伐軍敗北了。

  在社會適應力上不及格的馬克西米利安,卻在純軍事方面有著某種程度的才能,而討伐軍過於輕敵,沒有定下任何作戰計畫就展開攻擊,在這種種原因之下導致了這種結果,總之,討伐軍在強行登陸時受到奇襲,修姆德提督戰死。

  第二次的討伐軍也失敗,馬克西米利安乘勢企圖吞併鄰近的瑪林道夫伯爵領地,欲在帝國的一隅建立半獨立的地方王國。瑪林道夫伯爵領地的領主佛蘭茲雖在馬克西米利安的監禁之下,但善戰的瑪林道夫伯爵家的警備隊抵擋了侵略而來的馬克西米利安軍,並向奧丁請求救援。

  在這種狀況之下,吉爾菲艾斯被授命前往平亂。而他將這歷時半年的動亂在僅僅十日之間成功地平定了。

  首先,吉爾菲艾斯假裝要前去救援瑪林道夫領地,令敵人產生這種錯覺之後再急轉前往卡斯楚普領地。馬克西米利安由於害怕根據地被攻奪,立刻解除對瑪林道夫領地的包圍,被迫率全軍向卡斯楚普領地急行,就這樣,瑪林道夫領地的危機解除了。不過吉爾菲艾斯攻向卡斯楚普領地的這個行動,本來就只是一種聲東擊西的手法。

  心急於根據地危機的馬克西米利安,對背後的防備疏忽了。吉爾菲艾斯將艦隊隱藏在小行星帶之中,急襲其毫無防備的後方,給予毀滅性的打擊。

  而從戰場中逃脫的馬克西米利安,被期望能減輕罪行的部下所殺,殘餘者則全部投降了。

  就這樣卡斯楚普的動亂,很簡單的解決了。雖說平亂要花上十天的時間,但六天是從帝國首都前往征途所花費的,二天是在卡斯楚普做事後處理,實際的戰鬥不過只費了二天的時間而已。

  在此次平亂中,吉爾菲艾斯顯現出其非凡的用兵才能,萊因哈特感到很滿意,他元帥府內的提督也點頭稱是,門閥貴族為之驚愕。不僅是萊因哈特,連其心腹都有著如此高明的手腕,對他們而言絕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但是,武勳畢竟是武勳。吉爾菲艾斯晉升為中將,並授與金光燦爛的「雙頭鷲武勳章」。國務尚書立典拉德侯爵以代理帝國宰相的身份將此章授與吉爾菲艾斯,並稱讚其功績,囑咐他要感謝皇帝陛下的恩寵,竭盡忠誠。

  吉爾菲艾斯知道事情的內幕,所以對於被懷茲所教唆的立典拉德侯爵的逢迎態度感到無趣至極,當然這份心情並沒有表現於外。

  而且,要對皇帝竭盡忠誠,在吉爾菲艾斯的想法中,這實在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可笑之至。把他所要竭盡忠誠的對象從他面前搶走,而一直霸佔著的人,不正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嗎?他一直以來戰鬥的目的,不是為了帝國,也不是為了帝室,更不是為了皇帝。

  其實紅髮而身材高挑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宮中上至公爵家的千金下至幫傭的少女,無人不對他懷有好感。但他本人似乎是一點也沒感覺到,要真感覺到的話,大概也只會覺得困惑吧!

  就這樣,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漸漸地確立了各自的地位之時,在他們的面前出現了頭髮半白的奧貝斯坦上校。



  Ⅱ


  希望有個參謀--萊因哈特的這個願望,此時越發強烈了。

  他所想要的參謀,並不是完全軍事上的人才,否則萊因哈特自己和吉爾菲艾斯就已經足夠了。他所需要的是更具政治策略方面的人才,今後他將要面對宮廷之中的門閥貴族們,明白的說,就是爾虞我詐和勾心鬥角的陰謀事件將會增加吧,萊因哈特這麼料想著。吉爾菲艾斯是不能作為這方面的商討對象的。這不是能力的問題而是性格或思考方式的問題。

  注視著這個將手槍交給衛兵,非武裝地走進辦公室的男子,萊因哈特在腦中過濾了一下人名。似乎還沒有任何事情能成為他對這男子抱持特別好感的理由。

  「是奧貝斯坦上校吧!找我有什麼事呢?」

  「首先,請閣下讓不相干的人退下。」

  以近乎自尊自大的態度,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提出了如此要求。

  「這裡只有三個人在。」

  吉爾菲艾斯默然不語,萊因哈特以銳利的眼光,冷冷注視著這位客人。

  「吉爾菲艾斯中將就形同我本人一樣。你難道不明白嗎?」

  「這個我知道。」

  「你是有話不想讓他聽到吧?但是稍後我再告訴他,結果不是一樣嗎?」

  「那當然是閣下您的自由了。但是閣下,要成就霸業就需要各種不同的人才?識才善任,我想該是如此……」

  吉爾菲艾斯看著萊因哈特,略帶顧慮的說:「元帥閣下,我還是暫時到鄰室等候好了……」

  萊因哈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吉爾菲艾斯離開後,奧貝斯坦才轉回正題。

  「說實在的閣下,我現在處於相當為難的境況,我想閣下應該知道的……」

  「伊謝爾倫來的逃亡者,要受到懲誡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傑克特提督還壯烈地犧牲了呢!」萊因哈特的回答冷冷淡淡的。對奧貝斯坦的話不為所動。

  「在平凡的指揮官眼中,我只是一個卑劣的逃亡者罷了。但是閣下,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我希望閣下能聽一聽這些話。」

  身為伊謝爾倫駐留艦隊旗艦唯一生存者的奧貝斯坦。正因為他的生還,而處於要接受制裁的困境。未盡到輔佐指揮官糾正其錯誤的職責.而且又只顧自己一身的安全逃跑-這就是他遭人白眼、受到彈劾的理由,而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為伊謝爾倫的失陷,必須有個適當的替罪羔羊來承擔一切責任所致。

  聽了萊因哈特冷淡的回答,奧貝斯坦突然把手指放至右眼,不久他將手放下來時,在臉的眼眶部份,出現了一個異樣的空洞。頭髮半白的他將放在右手掌上那小小的有如球型結晶體的東西,呈現在這位年輕元帥之前。

  「請看看這個,閣下。」

  「……」

  「我想大概吉爾菲艾斯中將告訴過您吧?我的雙眼是假眼。如果是在魯道夫大帝的統治時代,我會因『劣質遺傳因子排除法』而在幼兒時就被殺害了。」

  將拆下的假眼再裝回眼窩,奧貝斯坦從正面以深注的眼光投向萊因哈特。

  「您瞭解嗎?我痛恨著魯道夫大帝和他的子孫,以及他所創出的一切事物……也就是銀河帝國高登巴姆王朝。」

  「實在是大膽的言論。」

  年輕的元帥似乎感受到仿若密室恐懼症患者的那種窒息感。這個男子的假眼有著壓迫他人的機能--或者是裡面裝有壓迫感的因子吧?年輕的元帥不禁起了這種非理性的疑惑。

  在隔音設備完善的室內,奧貝斯坦雖壓低了聲音,但聲音的內容卻彷彿突如其來爆發驚天動地巨響的春雷。

  「銀河帝國,不!高登巴姆王朝必須滅亡。我多麼渴望能夠以我自己的手來毀滅它。但是我並沒有那份力量。我所能做到的只有協助新的霸主登場。也就是您,帝國元帥,羅嚴克拉姆伯爵。」

  萊因哈特幾乎能清晰地聽到那帶電空氣發出的破裂聲。

  「吉爾菲艾斯!」

  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萊因哈特叫喚著心腹好友。壁面開啟了,紅髮的年輕人那高大的身軀從中出現。萊因哈特以手指指著奧貝斯坦。

  「吉爾菲艾斯,立即逮捕奧貝斯坦上校。身為帝國軍人,說了對帝國不敬的叛逆言辭,是不可饒恕的!」

  奧貝斯坦的假眼發出激烈的光芒。紅髮的青年軍官以神速的技巧用右手拔出了手槍,瞄準他胸部心臟的位置。自幼年學校以來,他在射擊技術上無人能出其右。即使奧貝斯坦拿著手槍試圖抵抗,也只是無益的抗爭罷了。

  「原來您也不過是這種程度的人……」奧貝斯坦幽幽地嘆道,失望和自嘲的苦悶陰影掩上了他那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臉孔。「也好,您就以吉爾菲艾斯中將一個人為心腹,去走您那狹小的道路吧!」

  一半出自演技,一半出自真心的發言。將視線投向萊因哈特那沉默的身影之後,他又把視線投向吉爾菲艾斯。

  「吉爾菲艾斯中將,你能開槍打我嗎?我就這樣手無寸鐵,你也能開槍嗎?」

  萊因哈特沒有再下進一步的命令,吉爾菲艾斯仍瞄準著他,心裡猶豫著是否要在扣板機的手指上施加力量。

  「你無法開槍吧?你就是這樣的人,雖然值得尊敬,但要威就霸業卻是不夠的。有光就有影……但是年輕的羅嚴克拉姆伯爵大概還不能理解吧?」

  萊因哈特凝視著奧貝斯坦,同時暗示吉爾菲艾斯收下手槍,他的表情也變得微妙起來。

  「你真是大膽直言。」

  「你是能夠激起部下忠誠心的人。」

  奧貝斯坦平靜的回答,他知道這一次的賭注他押對了。

  萊因哈特點了點頭。

  「好吧,我就從貴族那邊將你買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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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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