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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可望雲耶 -【穿越之長媳之路(嫡妻說了算)】《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4:07 PM     標題: 可望雲耶 -【穿越之長媳之路(嫡妻說了算)】《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6 01:23 AM 編輯

【書名】:穿越之長媳之路(嫡妻說了算)

【作者】:可望雲耶

【內容簡介】:

  古代婚姻生活錄

  一條長媳之路,榮華無比

  她付出多少,就要得到多少

  穿越七年後,顧容昐明白

  愛情遠不如包子們和自己來得可靠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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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4:09 PM

第一章 陌生關係

  七年前,容昐穿越成為龐國公府的太太

  附贈一枚水火不容的大兒子龐長灃。

  穿越第三年,她為龐晉川生下了一個小兒。

  在第五年裡,顧容昐流掉一個孩子。

  ——————————————————————

  廚房裡,臨近午時正是熱鬧異常。

  長米熬粥,熱騰騰的在砂鍋內翻滾,容昐挽起鬢角的散發,回頭對身後的林嬤嬤笑道:「嬤嬤,您看我這粥熬的可好?」

  林嬤嬤是個四十開外的婦人,穿著青黑色襖裙,頭髮梳的一絲不苟,眼睛向上微挑,顯得極為嚴厲的樣子,她伸頭看了看,板著臉:「如果太太能每日去看大公子比熬這些好多了。」

  容昐抿了抿嘴,並不應聲,繼續攪動鍋底。

  林嬤嬤繼續道:「大公子是太太的親生兒子,又是爺的嫡長子,雖然從小都是養在夫人身邊和太太不大親近,但他近來咳嗽越發厲害,爺既然將他接回來了,太太更該時常去看著,趁著這機會好親近母子之情才是。」

  龐長灃嗎?

  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是她剛穿過來的第一個新年,這個孩子她一抱起就哭的厲害。

  第二次見到這個孩子,是她的生辰,孩子會叫人了,叫她第一句話是——太太,邊叫邊退到奶娘身後,怯生生看她。

  第三次……

  第四次………

  已經記清楚了,印象中這個孩子,從來和她不親。

  溫熱霧氣從砂鍋中騰騰冒出,容昐回過頭笑道:「粥熬好了,夾起來給大公子送去吧。」

  那白粥只加了冰糖,撒了枸杞,最是滋陰養肺。

  身後兩個丫鬟連忙上前夾出砂鍋,倒入罐中。

  容昐退居二線,由著林嬤嬤提她解下身前的兜子,洗淨兩手,抹上香膏,戴上金鐲,玉玨。

  走出廚房,她見梅花開的灼灼,又叫幾個丫頭剪下給灃哥兒送去。

  她就坐在廊上看著。

  十一月初,百花皆殺,唯獨梅花爭艷,在銀白的雪色中迎風斗雪,她只拿在手上把玩了一會兒,就不覺沾染上了梅花的幽香,好聞的很。

  林嬤嬤親自裝好罐子,提著出來。

  見容昐不自覺的模樣,忍不住咳了聲:「太太,該去大公子屋裡了。」

  「你去就好,我還有事要忙。」容昐連忙擺擺手,笑的有些浮。

  林嬤嬤一生氣,語速就開始快:「好歹您也是他的親娘。」

  容昐哭笑不得:「那孩子不喜歡我。我要是去了,他可能也不願意見我,他在病中我去了更不好。」

  如果要用一個成語來形容這對母子的關係,那大概就是:水火不容。

  如果要用一句詩歌來形容兩人的感受,那肯定就是:前情往事隨風去,自此見面為路人。

  林嬤嬤沉默了下,似乎在判斷她言語間的可行度。

  不遠處秋菊急匆匆跑過廊道,僕人紛紛避退兩邊。

  「太,太太……大公子,大公子。」秋菊氣喘吁吁的俯身,困難的嚥下口水

  容昐皺起了眉,站了起來。

  林嬤嬤連忙上前握住秋菊的手,緊張道:「可是哪裡不好了?昨兒個夜裡就喘了大半宿,這隆冬天氣最容易發病了!」

  容昐也有些緊張了。

  林嬤嬤叫人倒了杯水:「你快說。」

  秋菊吞了口水,使勁搖著頭,一鼓作氣呼啦全講了出來:「是,是大公子把太太送的吃食都給丟到外頭了!」

  話音剛落,熱火朝天的廚房一陣寂靜,眾人的視線全部落在容昐身上。

  容昐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排除了緊張的感覺。

  這個孩子,如果當初養在她身邊,也不會到這種地步。

  林嬤嬤擔憂的轉頭看她:「太太,大公子年紀還小。」

  容昐抽出帕子咳了一聲:「去看看。」

  龐長灃養病期間就住在她的小院子裡,容昐讓人收拾了東廂房出來。朱歸院是龐府冬日裡最美的院子,白雪皚皚,紅梅灼灼,閣樓錯落有致,行走方便。

  待她匆匆趕到時,門口散落著摔的七零八碎的東西。

  洋人的懷表,街上的虎頭娃,還有她讓人繡的手絹也被剪成一段一段,上面的生肖牛壓根就看不出樣子來,看得出來是用剪刀挑了絲後再剪斷的。

  容昐一一撿起,龐長灃就坐在大廳正中央的塌子上看著她,身上就穿著薄薄的藍色綢緞寢衣。

  俊秀可愛的小臉耷拉著,兩雙濃密的眉毛擠在一起,黝黑的雙眸死死盯著她,見她走進來,尖聲叫道:「我要回龐國公府!」

  容昐見他沒哭,還會說話,心下稍安,上前撿起手絹:「這裡就是龐府。」

  「是龐國公府!夫人住的地方!」長灃搖頭。

  林嬤嬤要跟進來,容昐擺手搖頭,進了正屋環繞四周婢女:「都下去吧。」

  眾人安靜的行禮退下,

  龐長灃急了,臉憋得通紅:「不,不准走!」婢女們猶豫了下,紛紛看向容昐。

  「下去!」容昐再道,眾人這下沒了顧慮,眼明手快連忙退了出去。

  龐長灃恨恨的盯著容昐:「你敢欺負我!我一定要告訴夫人去!」

  容昐站在原地,看著他,那一雙黝黑的眸子和薄情的嘴巴和龐晉川長得真像啊,連輪廓都是一模一樣的,容昐問:「你不喜歡這些東西?」

  龐長灃愣住了,容昐繼續收拾。

  「不許你動我的東西!」龐長灃似刺蝟一般猛地站了起來。

  容昐回頭:「這些是我送給你的,所以也是我的東西,你明白嗎?」龐長灃語塞,氣的兩眼冒火,卻對她無可奈何。

  容昐沒有興趣和他乾瞪眼,這樣反而會激發他的怒氣。

  她轉過頭,卻忽見地毯上一個黃牛造型的瓷器。

  這黃牛似有些年歲了,但好像經常被人撫摸著,有些地方連顏色都沒有。她撿起來,放於手心細細撫摸。

  「不許你碰它!」龐長灃卻像瘋了一樣瘋狂的上前要搶。

  容昐眼睜睜的看著黃牛在她手上砸下,完完全全碎成了細片,連龐長灃也呆住了。

  屋外丫鬟稟道:「啟稟太太,大公子。小公子到。」屋內兩人紛紛轉頭。

  「媽媽。」門口傳來一聲小兒的呼叫。

  背著光看不清他的模樣,只略微看出是一個小兒肉呼呼的依在門廊上,笑嘻嘻的。

*********************

  作者有話要說:  

  夫人:專用於老一輩的太太稱呼;

  太太:用於年輕一輩的稱呼,在此做出區別。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4:11 PM

第二章 男人女人

  龐長汀五短小肉肉的身子蹦蹦跳跳跨進門,一雙圓鼓鼓的大眼好奇的轉動著,他叫了容昐一聲,又看見長灃,嘴角往上咧開了去,甜甜笑:「大哥哥。」

  長灃看著和自己十分相像的弟弟,彆扭的轉頭,哼了一聲。

  容昐將這兄弟兩的表情盡收眼底,無奈的長歎一口氣。

  「你過來。」容昐招手向小兒,長汀立馬屁顛屁顛跑過來,他看到地上的碎片咦了一聲,又煞有其事的哦了一聲,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林嬤嬤看著好玩,笑問:「小公子怎麼了?」

  長汀答道:「我知道,我也有一個,我是蛇,媽媽也有送給長灃一個!哥哥的黃牛是誰送的?」

  容昐忽的一怔,這黃牛是她送的?

  時間太久了,回憶起來隱隱約約的確有這個印象。

  長汀不滿意母親的失神,說著從厚厚的襖衣中掏出一個小紅繩,底下的墜子赫然就是一條小金蛇。

  那紅繩看著已經有些年頭了,不過編的極為仔細。長灃咬牙死死盯著弟弟,握拳,眾人不備之下突然衝了上去一把將長汀推到,坐在他身上,用勁往下拽紅繩。

  長汀大叫一聲,護住,扭頭要推長灃。

  容昐趕忙上去拽住長灃的手:「快放手!」長灃似沒聽到一般,拽的更用力,手關節都開始泛白,容昐無法只得將他手指一根跟掰開,卻惹得長灃紅了眼眶狠狠瞪來。

  有一剎那的失神,容昐不由鬆開手,長灃使勁擦甩眼中淚水,再一用力金蛇已經落入他手掌之中,推開門口的林嬤嬤衝了出去。

  容昐連忙喊:「快跟去看看。」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追了上去。

  容昐頭疼的很,這大寒冬的就這樣衝出去肯定得生病,她連忙拿了長灃的披風也要往外追,身後的長汀卻抓住她的袖子哭道:「媽媽,壞哥哥!長汀脖子疼!」

  容昐將他下顎抬起,見脖子上果真被勒出一條紅痕,細摸著倒還好,便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不許說哥哥壞話,叫奶娘帶你回去。」

  說完往外疾步走去。

  才剛追門口,只見長灃已經被他的奶娘拉了回來,奶娘拉著他說著什麼,長灃嘴巴緊緊抿著,一個勁兒的搖頭。

  李奶娘推了長灃一把,厚厚的嘴唇咧開來笑道:「奶奶,哥兒年紀還小,不懂事,您別放在心上。」

  容昐見他身上披著厚厚的披風心下漸安,上前拉住他的小手。

  長灃卻往後一退,低下頭:「讓太太擔心了,是長灃不對,這給您。」打開手掌心,裡頭是剛從長汀脖子上拽下的小金蛇。

  長汀一見,跑上前去,踮起腳跟搶回:「這是我的!」收回自己的小香囊裡。

  容昐瞪去,長汀才不甘願嘟嘴:「大哥哥。」

  長灃幽幽道:「太太帶弟弟回去吧。」

  容昐扶額,知道他誤會自己要帶著長汀離開不管他,她蹲下身摸了摸他柔軟的黑髮,笑道:「剛才看你跑出,我與你弟弟都十分擔心,連忙找了你的披風追出來,好在你也回來了。」說著揚起手上的披風給他看。

  長灃低著頭不語,容昐無奈,只得囑咐道:「你先回去洗個澡,別凍壞了。娘給你熬了白粥,吃了藥再睡懂嗎?」說著伸手去摸,長灃別過頭。

  容昐只得放開他,又交代了奶娘一些事兒,拉著長汀的小手離開。

  在經過月亮門洞時,容昐忽然轉過頭,只見白茫茫的雪天冰地之中,長灃背對著她站的極直,李奶娘拉著他的手進了屋子。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在容昐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辛酸。

  這孩子不是她生的,卻和她有母子的緣分。她穿越過來的時候,原來的顧容昐難產死了,聽說是孩子剛生下來連面都沒見一面,就被顧夫人帶走撫養,顧容昐之後就得了血崩。

  而她和長灃朝夕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即便是有,身邊也總是跟著一大群的丫鬟嬤嬤。

  七年的時光裡,她漸漸接受了穿越,接受了再也回不到現代的現實,還和龐晉川生下來小兒長汀,可是她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孩子。

  她知道,這孩子對她有敵意。

  可她寧願他跑過來對她大喊:「為什麼要養弟弟,不要我。」也好過什麼話都不和她說。容昐有一天晚上就真的做了一個這樣的夢,夢醒後告訴了林嬤嬤。

  林嬤嬤很平靜的說:「太太,這是常理,極少有主母將孩兒親自教養在身邊。」

  容昐靜靜的聽著,只是笑笑。

  她差點忘了,自己所處的是什麼時代。

  ————————————————————

  傍晚,龐晉川回府。

  遠遠的,看見那個男人走來。

  龐晉川,二十四歲,靠著科舉探花郎的出身,已然是工部的員外郎。他長得不是頂好看,一張國字臉,卻有一雙濃墨黝黑的雙眸,眼睛不大稍顯淡漠,沒事時總是靜默看著書,高高的鼻樑下,嘴唇單薄冰冷,只有在兩人情@動糾@纏時才見他有一丁點的溫度。

  這樣子的男人,心從來不會在女人身上。

  但是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很有魅力,似蜜糖,惹得女人心甘情願繞著他轉。

  容昐的餘暉掃過旁邊站著的宋芸兒,龐晉川小妾之一,卻是最得他的歡心,已經為龐晉川生下一子一女,聽林嬤嬤說,她家是老太太的遠房親戚,在顧容昐懷有長灃時被夫人下定納進來侍候龐晉川。

  而她眼中的炙熱是容昐羨慕的,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愛過龐晉川的,那時候竟為了他心甘情願的生下了長汀。

  只是如今,一切都沒了。

  龐晉川走近了,穿著四品蟒袍官服。

  容昐帶著其他人行禮,龐晉川淡淡的看了她一樣,虛抬一手後,撩開袍子徑直往屋裡走去。

  容昐跟進去,給他沏了茶,站在桌邊看宋芸兒站在偌大的落地穿衣鏡前,一雙白皙的芊芊素手環著龐晉川的腰,熟練的解開白玉腰帶。

  一個郎才一個女貌,天生一對啊!

  林嬤嬤推搡了容昐一手,接過她手上的茶壺,努努嘴:「太太這些事兒就讓我來吧,您去給爺換衣裳。」林嬤嬤的聲音不大也不小,卻正正好能落入所有人耳中。

  宋芸兒頓時羞紅了臉,像被手燙著了一樣,連忙縮回。

  恰在這時,門簾子從外面撩開,低頭走來五六個丫鬟,手上端著食盤,放好菜後又一一退出,屋內頓時瀰漫著一股濃郁的飯菜香。

  「太太。」龐晉川在鏡中看著容昐,宋芸兒依依不捨的紅著眼眶靠後。

  容昐壓根就沒有給龐晉川換衣服的準備,可現下也只得硬著頭皮,拉著笑容走上前去,踮起腳將他衣服上的紐扣一一解開。

  龐晉川俯視看她。

  眼前這個低頭的女人,裸~露出的脖頸白皙光滑,不聒噪,不爭寵,為他生兒育女,照顧後院,是比那些大臣裡的凶悍的主母強上不知多少倍,可他總是隱隱約約覺得少了什麼。

  少了什麼呢?以前的她好像不是這樣,她也曾大聲的對自己笑,也哭過,也和其他女人爭寵過,但如今卻如此的平靜從容。

  是什麼時候起發生的改變?

  龐晉川盯著容昐的臉努力的回想。

  容昐解的認真,龐晉川看的也認真。

  一旁的宋芸兒咬著牙,心裡吃味不已,她想上去擠開太太,想繼續給爺解扣子,這些本來都是她的事兒現如今卻被太太搶走了。

  她又有那點不如太太呢?老太太都喜歡她,連爺也是喜歡她的。

  「太太,天氣冷的很,菜快涼了。」宋芸兒忽然走上前,站在兩人中間低眉俯身道。

  被打斷回憶,龐晉川有些不悅,但看著宋芸兒柔弱嬌媚的容顏他的氣少了許多,回過頭對容昐道:「讓芸兒侍候吧。」

  林嬤嬤犀利的看著宋芸兒,低聲哼:「狐狸精。」

  容昐緊提起的心終於鬆了下來,連忙轉身退下,正在旁邊給他試熱水,擰著帕子,龐晉川忽然道:「今晚我留宿。」

  一語猶如平地驚雷,頓時把屋裡安靜的氣氛震開。

  容昐似有不信,只覺得耳朵裡頭亂哄哄一片。

  在兩年前,容昐曾流掉一個孩子,從那時起兩人就極少同房。她不願意,她的冷淡他能感受得到,龐晉川不是會勉強自己的男人。

  然而他龐晉川今晚說要留宿,要幹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太太。」宋芸兒只有一瞬間的猶豫,便上前盈盈一拜,甜道:「恭喜爺,恭喜姐姐了。」

  柳腰纖纖不及一握,翠綠色的坎肩越發襯的她身姿輕盈,宋芸兒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長處,也知道這個時候龐晉川需要的是什麼樣的女人。

  容昐撇過頭,略顯得有些嬌羞,偷偷瞧了龐晉川一眼,又迅速低頭。

  然而與面上的興奮所不同的是,眼中餘下了一片冰冷。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4:15 PM

第三章 夫妻父子

  用過晚膳,龐晉川果然沒走,容昐屋裡侍候的人臉上止不住的喜悅。

  特別是林嬤嬤,看著宋芸兒面色黯然的離去更是笑的合不攏嘴。連帶著連容昐平日裡極少用的沐浴香料也強制加了一些。

  容昐平日裡就注重保養,生完長汀後更是如此。

  在熱水的滋潤下更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柔美,她本人尚且不覺,只是從浴桶中出來後隨意披了一件素色的暗紋寢衣,烏黑油亮的長髮輕輕鬆鬆的用一根珍珠釵簪在後頭,臉上脂粉未施,乾淨整潔。

  從隔間出來,龐晉川已經坐在床沿,長髮隨意披散著,身上是鴉青色的長袍,顯然也是沐浴過的,還帶著一些濕意。

  他挑了一本書翻看,聽見聲響抬頭看去。

  只這一下,便移不開眼。

  他是見過容昐的美麗,不止一次的知道她的甜美,可今日再見她出水的模樣,龐晉川只覺得自己的下腹忽然腫脹的難受。

  「過來。」龐晉川啞聲道。

  容昐低眉,嘴角帶著一絲嬌羞,迎上前去,離床頭只有半米處停下,俯身,輕輕喊了一聲:「爺。」俯身處寢衣隨之下移,恰好露出裡頭的銀白邊大紅肚兜。

  肚兜裹著她的豐滿,一對玉兔將跳未跳,惹得龐晉川口乾舌燥,越發不能忍耐。

  「太太!」龐晉川低吼一聲,迅速將她拉入自己懷中,剝了那礙眼的上衣,在等下細細瞧著那對玉乳。

  心下更是愛不釋手,也不脫了,左右捧著來回蹂躪。

  「嗯。」容昐低哼一聲,這具身體在他手下動情極快。

  龐晉川幽深無敵的黑眸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露齒只是一笑,下一秒猛然低頭將那對寶貝含入口中。

  一種酥麻,癢疼的感覺迅速的封閉了容昐的五官,在他的挑逗下,只覺下面異常的空虛,她需要龐晉川,需要龐晉川的狠狠的填滿她的空虛!

  ————————我是河蟹分割線————————————

  這場性事來的漫長而又讓人戰慄。

  兩年來雖沒有在一起,但兩具身體的默契程度卻著實讓容昐驚訝。

  龐晉川的能力她是知道的,可今晚他好像無法饜足一般,一次又一次將她捲入滅頂的顫動之中!

  到最後容昐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了,被龐晉川抱著進了浴室。

  這個色狼卻尤未饜足,容昐迷迷糊糊間覺得有些刺痛的下體又被揉搓深入。

  她睜開眼,只瞧自己整個人都掛在龐晉川懷中,龐晉川真低著頭認真的清洗她的那裡。

  見她醒了,龐晉川才回過頭,長舌探入她口中肆意掠奪著,直到容昐無力捶打他胸膛時,龐晉川才放開她,摟著她的腰部,喘著粗氣。

  容昐猶豫了下,求道:「今晚不要了。」說著推開對方的賊手。

  龐晉川熱氣扑打在她白淨的耳垂:「乖……再給我一次,你也要的,你看下面都濕了。」說著手已經往下。容昐這下是欲哭無淚了,這人不是一堆的小妾嗎?這是多久沒給餵飽了,今晚這樣子的折騰。

  床上已經鬧了三次了,現在還要第四次。

  「我那裡疼。」容昐哭道,嗓子之前都叫的有些沙啞。

  龐晉川卻似沒聽見一般,一指已經深入,容昐連忙按住,龐晉川抬頭皺眉,容昐猶豫了下咬牙道:「你,你要不去找其他人吧。」

  一下子龐晉川的臉黑的不像樣,本是動情的雙眸猛地轉黑,帶著一絲陰冷:「今晚我就在這!」兩指深入,被她緊緊包裹的感覺該死的讓他不住的沉迷。

  容昐猛地打了個抖。

  龐晉川往裡,找到她的敏感點,狠狠扣住,惹得容昐戰慄不已。

  龐晉川看向她,平日裡冷然的聲音帶了一些誘惑:「要麼?」

  容昐搖頭。

  不癢不疼的一撞,耳朵被他咬住,含在嘴裡,熱熱的:「真不要?」

  容昐再也忍不住地哼出聲,她所有的敏感點他都一清二楚。

  「唔……」

  龐晉川滿意的看著她的臉色漸漸變得粉紅,帶著情欲的嬌羞,他就是不給,繼續磨著:「還叫不叫我去別人哪裡?」

  容昐垂懸欲哭,越發的靠近他。

  龐晉川道:「我歡喜你的,那你歡喜我嗎?」

  容昐猛地抬頭看他。

  龐晉川看著她的眼眸逐漸清晰,露出一個極其殘忍的笑容,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輕道:「我要你,你有拒絕的能力嗎?」一個挺身,深深埋入她體內。

  容昐疼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乖,別哭。」龐晉川吻上她的淚水:「你知道我不喜歡你忤逆我。」

  這個男人,兩年前她就知道他有多無情了。

  ————————————————————

  一大早,是被外面的吵鬧聲弄醒的。

  容昐睜開眼,只瞧外頭的天還濛濛亮,龐晉川站在衣鏡前攤開兩手,任由婢女服侍著穿衣。

  他頭也沒轉,道:「醒了?」

  容昐嗯了一聲,想從穿上爬起,可是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龐晉川在鏡中笑了笑,眼中浮出一股溫情,服侍的婢女頓時羞紅了臉忙低下去。

  「你的小兒在外頭鬧了好一會兒了,你既然醒了我就叫他進來。」龐晉川拍拍手,扇門打開。

  長汀像小鳥一樣飛快的串進來,瞧見龐晉川也不怕,露出甜的能膩死人的笑撲上去:「父親——」

  龐晉川接過小兒子摸了摸他的小手:「嗯,今兒個是暖和了。用了牛乳了沒?」

  長汀搖搖頭,和龐晉川極其相像的眉頭一皺:「兒子想父親母親了。」

  龐晉川吻了他紅紅的小油嘴一口,目光似有略無的掃過兒子身後的乳娘身上,稍作停留笑出聲:「好,小兒那就跟著爹爹吃。」

  乳娘後背頓時覺得一陣陰冷,額上不禁流下汗來。

  容昐瞭解這目光的含義,不由的有些同情的看向長汀的乳娘。

  長汀被龐晉川抱著去洗了臉,兩個父子膩歪在一起談天,聲音大的容昐這邊都能聽得到了。

  長汀問:「父親,為何您在娘的屋裡呢?」長汀小兒四歲了,正是好問的時候。

  龐晉川沉默了會兒,反問:「小兒你喜歡嗎?」

  「嗯!喜歡極了!」

  長汀的答案立馬取悅了龐晉川,龐晉川哈哈大笑:「好,那以後爹爹常來娘這裡,小兒醒來就可以看到爹爹了。」

  父子兩人鬧做了一堆,容昐呆呆的坐在床上聽著。

  她都忘記了,長汀這孩子打一出生就是被龐晉川抱在懷裡長大。

  長灃也是他的兒子,只是因長灃從未養在他身邊,且身體自幼不好,並不得龐晉川的寵愛。小兒極像他,幾乎得到了龐晉川所有的寵愛。

  不知不覺的,她忽然想起兩年前流掉的那個孩子。

  是個女娃兒,五個月已經成型了,孩子離開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到了兩天後才知道胎停了,那時候龐晉川在哪裡呢?

  容昐回想著,是了,被宋芸兒叫去了。

  「娘,抱抱!」容昐回過頭,忽見父子兩人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跟前。

  長汀嘟著嘴巴,伸開手,委屈的看她,顯然已經叫了好多次了。

  龐晉川神色冷然,也盯著她,對她忽略小兒的行徑不太滿意。

  容昐咧開笑,伸出手去,長汀回到自家娘親的懷抱極是高興的左扭扭右扭扭,像只小豬一樣。

  「娘,爹爹說今晚還來陪小兒。」

  容昐摸摸他的頭,轉移話題:「去看過哥哥了沒?」

  長汀搖頭:「哥哥不讓小兒看。」龐晉川皺起了眉。

  「乖,那等會用完膳和娘一起去看哥哥好嗎?」容昐問。

  「好。」長汀笑著撲到容昐耳朵邊偷偷道:「媽媽,小兒有乖乖的在爹爹面前叫您娘親哦!」小樣得意不凡,容昐瞪了他一樣,親上他的嘴角,惹得長汀嘎嘎笑的不停。

  龐晉川神色這才好了一些。

  這個人啊,霸道慣了,他自己疼愛長汀,也不許別人給他的小兒一點罪受。

  長汀這孩子不知是不是容昐懷他時吃的太好了,整個一好動兒,容昐畫眉他要畫,容昐上胭脂他也要鬧,最後被龐晉川抓起打了屁屁才安靜下來乖乖坐在父親旁邊等著娘親。

  坐著也是不安分的,還睜著圓溜溜的大眼轉來轉去,不知打了什麼壞主意。

  待容昐洗漱完,一家子才開始用飯。

  平日長汀和容昐坐一起吃飯,長汀小樣都是自己乖乖扒飯,要是敢多說就雞毛撣子侍候。

  容昐從來貫徹不溺愛孩子方針。

  但是和龐晉川在一起,這孩子照例是窩在他懷裡用膳的。

  容昐看不過去,曾勸過一次,卻惹得龐晉川冷哼一聲:「小兒是我龐晉川的兒子,你擔心什麼!」

  得,容昐實在是沒法和這個男人多深入交流。

  有龐晉川在,容昐就不擔心長汀了,自己吃自己的,一屋子鴉雀無聲。

  只是吃到一半,父子兩人忽然都停了下來看容昐。

  長汀委屈道:「娘親,今天都不給小兒夾菜。」

  容昐笑道:「你給娘夾菜了嗎?」

  長汀默然,從爹爹手裡拿了筷子給容昐夾了個花卷。容昐這才禮尚往來也給他夾了一個,順手也給旁邊的大爺夾了一塊他喜歡吃的芝麻卷。

  長汀有些不滿:「爹沒給娘夾,為什麼娘會給爹夾?」言下之意就是不公平待遇。

  容昐正思索要怎麼答這個問題。

  抱著長汀的龐晉川已經開口道:「你娘是爹的太太。」

  長汀捧著小腦袋似乎有些不太明白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正想著忽聽外頭有人報:「爺,太太,宋姨娘帶著二公子,大小姐求見。」

  容昐放下筷子,看向龐晉川。

  林嬤嬤很是不滿的瞪了外頭一眼,上前回道:「回爺,太太。昨晚因為爺在太太這邊留宿,所以已經派人通知幾個姨娘不用來請安侍候了。」

  王公貴族之家一向有這個規矩,如果當家主人是在主母屋中過夜,小妾需得主人離去後才可向主母請安。

  林嬤嬤言下之意,宋芸兒逾越了,還帶著兩個孩子來。

  龐晉川也不解一向溫柔可人的宋芸兒今日為何突然這樣。

  他看向容昐。

  只見對方慢條斯理的吃完了花卷,喝完了豆漿,還給他懷中的小兒擦了嘴角,才抬起頭對他笑道:「爺,芸兒逾越了,您瞧這事兒該怎麼辦?」

  龐晉川道:「你是當家主母。」

  容昐笑了笑:「既是如此,那就等爺上朝了,再讓芸兒進來請安吧。」說著轉頭看向林嬤嬤:「你去領著哥兒姐兒去偏廳候著,至於宋姨娘麼……」

  容昐一頓,林嬤嬤抬眼看她。

  過了一會兒才聽她淡淡道:「就在外頭站著等請安吧。」

  昨夜北風刮了一夜,雪也下了一夜,化雪時正是最冷的。

  龐晉川略有深意的看了一會兒容昐,朝林嬤嬤道:「既是如此,那就站著吧。」說罷,擦了嘴,將小兒抱給容昐,起身往外走去。

  林嬤嬤黑著臉對容昐道:「爺明擺著偏幫宋姨娘!」飯也沒吃完,什麼時候見著爺只吃這一點?

  容昐閉上眼靜默一會兒,聽著外面宋芸兒怯生生喊了一聲:「爺。」

  容昐唉了一聲,撿起筷子給自己和長汀布菜。

  宋芸兒的手段,她難道還不知道嗎?龐晉川是什麼樣的人,她也一清二楚。

  宋芸兒柔弱楚楚動人,正對龐晉川的口味,昨晚龐晉川留宿她這邊,估計宋芸兒一夜未睡,一大早明知是逾越還敢來請安,還帶著兩個孩子,就是看她不敢下狠手。

  若是她下了狠手,既在龐晉川跟前落了悍婦的罪名,以後龐晉川自是不喜歡。

  可若不是懲戒,她又如何管治這個偌大的公府?

  若是在以前,容昐可能還會投鼠忌器,可是現在,她對龐晉川早已沒有當初的那種感情。

  既是宋芸兒想做白蓮花,那就不要怪她當剪刀手!

  想站,那就站一個早上吧。

  在這個府裡,從來都是步步算計,宋芸兒敢算計她,就別怪她下狠手。

  容昐讓乳娘抱了長汀下去,招手喚林嬤嬤過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4:18 PM

第四章 推波助瀾

  用過早膳,容昐照例讓人去西偏廳回話。

  西偏廳的構造和龐府很大不同,是容昐特意讓人請了洋人的傳教士設計的,再加上她的修改,刪掉了過於繁華的雕花用功,從一桌到一椅都帶上了濃厚的現代社會氣息。

  這也是容昐最喜歡待的地方之一。

  院子外又颯颯落下白雪,打得臘梅越發嬌艷火紅。

  容昐用熱水燙了手,出來秋菊遞上新進的香膏,林嬤嬤命人剪了梅花放在銀瓶之中,容昐上前剪了兩下,低頭一聞滿鼻子的馨香。

  若說穿越到這裡有什麼好,生活節奏慢,估計就能讓一堆人羨慕。

  「太太,喬姨娘本來定好今日去上香的,但是今兒個大雪您看這還讓不讓去?」西院管事王嬤嬤拿著牌子上前問。

  林嬤嬤上前接下,遞給容昐。容昐也不接,就著她的手上,稍微一掃,蹙眉指向其中一處:「香油錢半月前匯上來的是五十兩,今兒個怎麼變六十兩了?」

  王嬤嬤細長的眼兒稍抬:「喬姨娘說,香油錢添的多,許明個兒個能給爺再添上一個大胖小子。」

  容昐淡淡一笑,剪下一朵花骨朵:「五十兩夠多的了,足夠一個莊稼人家過上富足的兩年。既然之前提的是五十兩,那就沒有拿六十兩的道理,這十兩給我捐了。」

  王嬤嬤稍有一些遲疑,林嬤嬤已經劃掉,容昐繼續道:「她若是想做善事,就自己補貼十兩上去。」

  說著似笑非笑看著王嬤嬤,不遠處宋芸兒還立在風雪之中。

  王嬤嬤一斂,連忙低下頭,輕聲問道:「那,太太,今兒個是讓喬姨娘去呢,還是不去呢?」

  容昐爽利道:「我是覺得她如今懷了四個月,這大雪天裡還是待在府裡舒服。若是出去外頭磕著碰著回頭也不好和爺交代,可你家姨娘若是想去,我也沒有阻擾的道理,這話你好好與她說,回過頭若真想去,我多排幾個人服侍便是了。」

  笑話,孩子又不是她的,要不要去和她有什麼關係?

  「你下去吧。」容昐道,王嬤嬤猶豫了下,最後還是上前取了牌子拐彎去賬房領錢。

  林嬤嬤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啐道:「真真是喬姨娘的奴才,人心不足蛇吞象,還想畫個圈兒給您跳呢。」

  「又不是我的孩子,我著什麼急?」容昐飲了一口熱茶:「當初她爹欠著莊子上的錢,趁著他去莊上行獵,硬是讓自家女兒無名無分跟了去。如今也算是立地成佛了,自然是看中她肚子裡的這一胎,若是生下了,母以子貴不是。」

  秋菊忽然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太太,府裡妖精太多,您也太難了。」

  容昐噗的一口茶全部噴了出來。

  這個秋菊平日裡話不多,可說出的話,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林嬤嬤瞪眼橫過去,秋菊嚇得縮肩往後退去。

  「死丫頭,也不怕隔牆有耳!讓人聽去了,又是一樁事兒。」

  容昐捂著肚子攔到:「嬤嬤,這倒是大實話,我也是這般想的。這屋裡妖精太多了。」

  ————————————————————

  一大早處理完雜事,宋芸兒竟還沒暈倒。這麼大好的機會,宋芸兒竟然沒有裝暈?這讓容昐驚詫極了,連忙叫人叫她過來。

  屋裡散發著淡淡的梅香,宋芸兒進來後迎面還帶來了冷冽的雪味兒。

  容昐正想叫人打開簾子透透氣,可又怕冷,這下好了,宋芸兒幫了她一個大忙。

  「還能說話嗎?」容昐揮手讓人遞上一杯熱茶。

  宋芸兒冷的直發顫,雙膝好像都不能彎曲了似的。

  也不怕燙,囫圇吞棗的吞下一大碗熱茶,臉色這才恢復了紅潤。

  容昐這下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惡毒正房的味道。

  她和宋蓮花在一起裝柔弱完全就不是一個路數的,宋白花太過嬌滴滴了,這樣的美人才是最適合在龐府這座繁華的金絲鳥籠中生存。

  宋芸兒打著寒戰,抬眼看容昐,見對方穿著暖和的嫩黃色襖裙倚在案几上,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她連忙跪下來,嬌弱哽咽道:「請太太饒了妾身這一會兒吧。」

  「饒了你什麼?」容昐問。

  宋芸兒匍匐在地上:「妾身,妾身忘了規矩,爺還沒走,就來太太屋裡請安。」

  「哦。」容昐點點頭:「這事兒呢。」說著玩味的看著她今日的穿衣打扮,顯然比平日更精心準備過的,頭上梳著杭州鬢,身上是黃紬子襖兒,玉色雲緞披襖,將她襯的粉面纖腰。

  容昐問:「見到爺了?」

  宋芸兒嚇道:「妾身,妾身再也不敢了。」

  「既是見著了,也讓他可憐了,就不要來我這邊討喜了。」容昐不怒反笑:「廢話我也不多說,給你看個一個東西。」

  宋芸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顫抖的抬起頭,一雙秋剪早已是哭的梨花帶淚。

  容昐遞上一張紅帖,轉動著自己手上的玉石戒指,平靜道:「喬氏有孕四個月,如今府上能侍候爺的只有我和你,自兩年前小產我的身子就不大好。所以如今龐國公府的夫人又做主送了一個姐兒過來,也是你認識的,悄悄。」

  林嬤嬤轉遞。

  宋芸兒顫抖接過手去,攤開匆匆一看,面色忽如白雪。

  容昐吃了一口茶,看她表情。

  紅燭,曾經服侍過你的丫鬟。

  如今已經長大了。現在是老太太身邊一等一得力的丫鬟呢。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在這龐府之中,誰能真正做到獨領風騷呢?容昐抿嘴,掃了掃裙擺。

  想當初宋芸兒作為夫人的親信,有多被她看重?吃香的喝辣的,一連還生下一女一男。

  只是,如今年紀大了,容顏不負往日,就棄之如敝屣了。

  這個夫人呀,和龐晉川一樣的無情無義。

  不過也可以看出,這對母子間嫌隙也挺深的。

  夫人若是相信龐晉川,也不會瘋了一樣使勁往他房裡塞人。

  虧這兩人平日裡見面還是母慈子孝的樣子。

  呵。

  這一邊,大紅印金的紙上寫的是紅燭的生辰八字,宋芸兒心底漸漸湧上一層恐懼。

  先是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臉,後逐漸是龐晉川的冷漠。

  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強行壓下來顫慄,折上紙。

  不可能的,老太太是寵愛她的!她是老太太的表侄女!!

  爺也是愛她的。

  是了,一定是紅燭這個賤人使了下賤的手段!

  宋芸兒的目光漸漸變得陰冷。

  「太太,這事兒是要交給妾身處理嗎?」宋芸兒僵硬的扯起一絲笑,以前喬月娥入府就是她籌辦的,太太一向不喜歡管這些事兒。

  容昐笑道:「嗯。你好好的擬出一個單子我瞧瞧。」

  曾幾何時她也像宋芸兒這樣,可是現在想來哪裡值了呢?

  龐晉川不過是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他心裡只有自己,只有他的仕途和他背後龐府的榮華富貴。

  「是。」宋芸兒低頭緩緩退下。

  容昐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林嬤嬤上前蹙眉問:「太太為什麼突然把這事兒交給宋氏打理?不怕她搗亂嗎?」

  容昐道:「她愛龐晉川,這個愛遲早有一天會把她給逼死。喬月娥,紅燭,以後還會有其他的女人的。」

  她比宋芸兒早一步認清了這個現實,所以她能用當初所嘗到的苦果,為宋芸兒的覆滅推波助瀾而已。

  宋芸兒並不討喜,所以對她,容昐從來沒有一絲的憐憫。

  她真的很想看看,龐晉川到底有多寵宋芸兒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4:23 PM

第五章 恩愛依舊

  晚上龐晉川回府,進了門遞給容昐一個禮盒。

  容昐接過,一看,是個巴掌大的木質盒子,拉開盒子的板,裡頭放著一枚朱釵。

  接收到容昐遲疑的目光,龐晉川換了常服道:「從衙門回來的路上,兄長叫我帶給你的。」

  容昐喜歡極了,取出蹲下叫林嬤嬤給她插在烏黑髮絲之間。

  只見這枚玉簪,周身白亮溫潤,製成蜿蜒的樹幹,底下的流蘇則是五朵琉璃所秩的火紅臘梅花,轉動間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新意十足。

  這是上次她回顧府時,見她大嫂頭上戴著好看,就隨口那麼一說,沒成想大哥竟然還記住了。

  容昐小心翼翼的摸著髮簪,回過頭笑問:「大哥可還說了什麼?」

  龐晉川已經換好暗紫色團枝花錦服,暗色常服越發將他襯得眉目俊朗,比平日裡更添了幾分沉穩。

  他走過來,彎下身,低著看著容昐頭上的髮簪,看的仔細,隨後用粗糲的拇指輕輕一摸,道:「他也沒明說,只與我說叨嘮了。你可知,為的是哪一樁的事兒?」

  容昐笑了笑,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除,要摘下玉簪,被龐晉川攔住:「不用,你戴著挺好的。」

  容昐這才道:「這事兒大哥估計不好意思與你說,就是大嫂為著生南哥兒的事兒,月子中身子就不大好。母親年紀又大了,便叫我回去住兩三日,好好料理料理家裡的事兒。到時候我想帶長灃去。」

  「倒是可以,小兒年紀還小,我也不放心。」

  龐晉川摸著緊蹙的眉頭在她旁邊坐下。

  容昐思慮了下,道:「夫人那邊前日裡送來紅燭的生辰八字,問是爺什麼時候納她過來?」

  龐晉川摩挲著玉扳指:「你的意思呢?」眼中是濃濃的迷霧。

  容昐想了想,試探著問:「這事兒我交代給了芸兒,過幾日我就回去許多事兒也照顧不來。您說,先讓芸兒去合一合生辰八字如何?」

  龐晉川嘴角扯起一絲譏笑:「不急。您先把你的事兒辦妥了,回來再說。「說著拿了茶吃了一口:「芸兒那邊派人來回說病了,你叫人去請太醫來,想來這生辰八字不用和,府裡就已經有人生病了。」

  容昐心領神會笑道:「是了,定是不吉利的。」中午她特地去打聽宋氏那邊的情景,聽說雖請了太醫,但暗地裡卻是活蹦亂跳的。

  這對母子齷蹉真不少。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宋芸兒竟然會把這件事告訴龐晉川。

  看來這個女人不只是空有美貌。

  也是,能讓龐晉川寵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喜惡。

  容昐淡漠的別了別耳邊的散髮,露出光潔的脖頸。

  龐晉川恰好看來。他的妻子,眉目比往日更清晰了,可這樣又好像離他遠了一些。

  他靠近,握住容昐冰冷的雙手:「家裡辛苦你了。」

  容昐目色溫柔,含羞:「哪裡,這是妾身的本分。只是今早的事兒妾身不是針對芸兒,爺知道府上規矩不得不遵。」

  龐晉川眼中亮光一閃而過,很快又恢復了平常:「是芸兒逾越了。」

  這個男人吶,早上還能為了宋芸兒的事給她臉色看,晚上再回來又能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到底是真的不在乎呢?還是做戲都做習慣了。

  秋菊不覺,眉飛色舞的遞給林嬤嬤一個眼光。林嬤嬤會意,連忙上前:「爺,今兒個可要留宿?」

  龐晉川神色稍有些愣,看向容昐,見她低著眉,燭光照著她將她的臉照著柔和,心中微微轉了一個彎兒,許久道:「不用。」說著起了身:「我去看看玉娘。」

  喬玉娘閨名為玉娘。

  林嬤嬤嘴角笑容頓時僵硬在臉上,望向容昐。

  容昐也跟著龐晉川起身,留宿的話一句都沒有,只是跟著他的腳步送到門口:「今日玉娘去了廟裡,說是給腹中孩子祈福。您去了,也好。」

  龐晉川頓了頓:「怎麼今兒個去廟裡?」

  言下之意頗有一些責怪的意思。

  容昐笑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雖然雪地難行,不過只是她想生個哥兒,我也不好意思攔她。」

  龐晉川點了點頭,踱手離去。

  院中還是好大一片的雪,呼出去的熱氣都凝結在空氣中成了一團霧氣,容昐見他走遠了,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放下來。

  這時哪裡還見得到溫順恭敬?眼中淡淡的,只剩下一片涼薄,最後連這點涼薄都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回吧。」容昐抽出帕子掃了掃身上的塵。

  林嬤嬤等人跟著進了屋,連忙上前要幫她,可看了半天,這衣服也是剛兒才換上的,哪裡見得到一點灰塵?

  秋菊想了想道:「太太可是聞到剛才爺進來時的那股胭脂味兒?」

  林嬤嬤恍然大悟,看向秋菊的眼神多了幾分和藹。

  容昐抿著嘴點點頭:「不是宋氏和喬氏身上的味道。」

  林嬤嬤奇怪:「那是誰的味道?」

  秋菊重重點頭,肯定道:「是外面女人的味道!」

  林嬤嬤又瞪向秋菊,秋菊委屈的縮著頭:「我,我以前家裡的空屋曾租給一個彈曲的姐兒,她身上也是常有這樣味道的。」

  龐晉川,不是個好色的男人。

  一旦和女人沾染上了,便是入了心底,不然以他潔癖的程度,定是不會讓女人近身的。

  那麼,以後有好戲看了。

  容昐抿嘴微微一笑。

  ————————————————————

  喬姨娘現在正春風得意。

  她腹中懷有爺的骨肉,午時求籤說定是男娃!夫人看重她,太太也讓著她,現在爺也在她屋裡!

  晚膳後,喬玉娘挺著個大肚皮,端著茶碗上前,千嬌百媚的遞給龐晉川,嬌滴滴道:「爺,您用茶。」

  龐晉川嗯了聲兒隨手一接,頭也不抬繼續低頭看書。

  屋裡點著淡淡的暖香,暖香浮動勾的人心底癢癢的,給喬玉娘的容貌又平添了一層艷麗。

  容昐清麗,宋芸兒楚楚可人,而這喬玉娘卻是美艷不凡。

  喬玉娘柳眉微皺,嘟起嘴兒:「爺,您看看人家嘛!」

  龐晉川不悅的飛快掃過一眼:「肚子又大了?」

  喬玉娘眉開眼笑,一雙勾人的杏眼直勾勾的盯著他,剛往前走幾步,卻絆倒木椅:「啊,爺!」

  龐晉川不耐煩攔住她的腰,喬玉娘順他懷中一坐,勾住他的脖子咯咯笑道:「爺的身手還是不減當年。還記得那年您狩獵,妾身也是這般被您護在懷裡嗎?」

  龐晉川腦中飛快的閃過一絲記憶。

  那時容昐孩子剛沒了,他心煩,去了別莊行獵。

  第一眼看見玉娘,竟覺得和容昐一些像。

  龐晉川眼神閃了閃,摸向玉娘的肚子。

  肚子裡的孩子重重的踢了他手心一下,龐晉川默默感受著。

  「爺,哥兒在和您打招呼呢。這個小調皮,您快摸摸他!」玉娘抓住他溫熱的大掌靠近自己的小腹,笑的燦爛。

  龐晉川拉起她。

  喬玉娘眨了眨眼睛:「爺,您不喜歡?」

  「你睡吧。」龐晉川平淡道。

  「可是,可是,您今晚……」喬玉娘眼中立馬蓄滿了淚水。

  沒有多說,龐晉川踱步離開,喬玉娘跪在床上直愣愣的看著好不容易來她屋裡一次的男人竟然輕而易舉的離開!

  心中有多少的不甘!喬玉娘重重搥著錦被,肚裡的孩子忽然也不亂動了。

  她連忙摸向肚子,輕聲撫慰道:「乖,娘愛你。等你生出來了,娘要讓爹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你!」

  ————————————————————

  十一月初八,整理了三天,留下林嬤嬤掌管府中大權,容昐終於可以帶著長灃離開龐府。

  這事兒沒敢讓長汀事先知道,直到要走了,長汀才似晴天霹靂一般從龐晉川嘴中聽到這個消息。

  龐晉川對小兒子的嚎啕大哭也十分驚訝,瞪向容昐。

  容昐羞愧一笑,這事兒她就沒打算告訴長汀。

  「小兒也想去嗎?」龐晉川問。

  長汀吸著鼻涕,哭的眼睛跟小兔子一樣紅紅的賴在他懷裡,重重的點頭:「要和娘親一起看舅媽和小弟弟。」

  長灃埋頭苦吃。

  容昐見他一碗粥見底了,親自給他又填上,長灃放下筷子搖搖頭:「謝謝太太,兒子吃飽了。」

  這孩子一向跟她客氣。

  容昐停在半空的手只得轉向長汀。

  長汀委屈的跟個小老頭一樣,臉皺的緊緊的:「娘親帶小兒去,小兒才吃。」

  容昐將他的碗拿回來:「那你不要吃好了。」

  「娘親!」長汀一行淚立馬下來。

  「你什麼時候不哭了,我再和你好好說。」容昐補充道。

  長汀立馬擦乾眼淚,從父親懷中滾下來,可憐兮兮的依偎在娘親身邊。

  容昐給他倒了一碗豆漿,長汀立馬喝乾。

  又給夾了一塊豌豆黃,也吃得乾乾淨淨。

  容昐這才道:「乖乖在家,娘親回來給你帶禮物,過年再帶你去姥爺家。」

  長汀回看龐晉川。

  龐晉川點點頭:「你去吧,我會照顧好他。」

  長汀知道,這下子是不管他怎麼鬧也沒結果了。

  只得委屈的看著兩人,走到容昐跟前討了一個吻,靠在她耳邊,輕輕呢喃道:「媽媽要早點回來陪小兒。」

  容昐點點頭,也吻了他紅撲撲的小臉,看他哭的兩眼紅紅的也心疼極了:「嗯,小兒乖乖等媽媽,下次媽媽再帶小兒去。」

  如此又說了一堆肉麻的話,長汀才依依不捨的放開娘親。

  在上馬車前,一直沉默不語的長灃忽然問:「您明明喜歡的是三弟不是?為什麼不帶三弟去?」

  容昐看著和長汀長得極像的長灃反問道:「難道你不是我的兒子嗎?」

  長灃默然。

  容昐又道:「要知道,如果你想要什麼東西,就得自己去爭取。長汀是我的兒子,你也是我的兒子,所以他想要什麼東西,也得他自己去爭取。」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4:28 PM

第六章 換婚隱情

  城南,顧將軍府。

  事實證明,帶長灃回娘家果然是明智的選擇。

  進顧府伊始,長灃還很是拘謹,顧家老太太也便是容昐的親娘摟著寶貝外孫樂呵呵的看了許久,問了長灃吃了什麼藥了?飯有沒有好好吃?怎麼又瘦了?

  老太太可是真疼,老半天就抱著長灃不撒手。

  或是血緣的奇妙之處,對於這個慈祥的外祖母,長灃雖然沒見過幾面但他卻莫名的想親近,連龐老太太身邊的老嬤嬤跟在他後面連連咳嗽了幾遍,他也聞所未聞。

  容昐在一旁看著,微笑的叫管家把幾個長灃身邊老的支了去後院吃酒。

  貼身的徐老嬤嬤還不肯,拉著長灃的手要一起走,容昐笑笑看她,讓秋菊各給每個跟著長灃的人發了一兩的銀子,只唯有她沒有。

  徐老嬤子神色很是不悅:「太太這是什麼意思?」說著牽著長灃的手更緊了。

  長灃夾在兩人中間,低著頭不語。

  容昐心疼的想去摸摸他柔軟的黑髮被他一個轉頭錯開。

  徐老嬤子眼中飛快的露出一絲譏笑,容昐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笑容滿面的輕聲問:「你說我是什麼意思?」

  「您是當家太太,您的心意老奴哪裡猜得透!便是老太太也未必看得清您這個兒媳,所以才派了老奴來侍候大公子。」徐老嬤子皮笑肉不笑,一雙黃眼渾濁不堪,其中貪婪卻是他人百倍。

  顧老太太一邊喝茶一邊聽著,面上神色全無,只身邊侍候的丫鬟眼中冒著怒火。

  容昐捂嘴笑了笑:「您說的是,我雖是當家太太可到底年輕,老太太不放心也是應該的。今兒個若不是嬤嬤您提醒,我又該忘記這一茬兒了,這不您跟在長灃身邊最久,自然是最得力的人,怎麼能按其他人的賞錢賞您呢。」說著親自從秋菊香囊中掏出二兩,送到她手心:「這是您應得的。」

  旁人都是奴才賞,就她是主子親自賞。便是到了太太的娘家,誰敢輕看了她去?

  徐老嬤子跟在龐老太太身邊作威作福久了,見著自己三兩句話便輕而易舉的壓在容昐,又得了比旁人多一倍的賞銀,心中如何不喜?

  當下便鬆了長灃的手,咧嘴露出一口黃牙笑道:「太太是知書達理之人,老奴照顧大公子是應得應份兒的事兒,哪裡敢討賞呢?」說著推搡了兩下,便將銀子收入囊中,緊抓著長灃的手也放開了。

  容昐召來顧霖厚,對他道:「你是哥哥,幫姑母帶著長灃表弟去玩吧。」

  顧霖厚比長灃稍長兩歲,虎頭虎腦的身子極壯,拉著長灃一窩蜂就往外頭亂跑,一溜煙的功夫就跑的沒影了。

  容昐站在門口,看長灃快速奔跑的樣子,笑了笑,轉過頭就對管家道:「你去,給剛才那個徐婆子弄一些巴豆下在她單獨吃的茶裡頭。」

  管家心領神會,容昐繼續道:「她年紀也有一些,你不用下多,只管她這三天沒空管長灃就可。其餘的照樣好吃好喝的侍候好。」管家肅著身子連連點頭,離開時悄悄看了一眼自家的大小姐,眼中露出一絲敬佩。

  此刻在一旁的顧老太太王氏臉上才露出了笑容,拉著女兒依偎在自己旁邊,感慨著:「做的好,對這樣的老奴面上樣子總得做,私下裡該整治的整治,看你如今越來越像個當家太太,母親也替你高興。」

  容昐半側著身子躺在她膝蓋上,望著珠玉環翠的母親:「是啊,以前女兒傻,這不學著您變聰明了嗎?」

  母女兩人會心一笑,王氏摸著女兒一頭烏黑順滑的長髮,看著她也是滿頭的珠翠,心中微微有些歎息。

  如果容昐當年嫁的是大媳婦家的沄湖,以沄湖和容昐兩個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容昐的日子也不會走得像如今這樣勾心鬥角。

  雖說是親上加親的情誼,只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家,何嘗不是為名聲所累?換婚說出去難聽,兩家裡誰都不會肯。

  ————————————————

  在顧母處休息了半個時辰的功夫,容昐才去了大嫂黃氏屋裡。

  黃氏躺在床上,嘴角含著一絲笑容看奶娘給小兒子餵奶。見她來了,連忙起身,容昐趕忙上前壓住她,瞪去:「看你臉蠟黃蠟黃的,都什麼樣了,還來給我這一套虛禮。」

  瞧著原本那麼明媚的大嫂,就這一次難產就瘦得跟皮包骨一樣,容昐心底也不好受,但見她穿戴的衣物比往日針腳更為細密,心中也好了許多。

  黃氏咳了一聲,叫奶娘把孩子抱過來,容昐小心的接過來,抱在懷中。

  這個小糰子白嫩嫩的,還看不出長得像誰,可抱著還挺實在,剛吃完奶,小紅嘴兒還津津有味的咂巴,容昐心愛的不得了,在他小臉上輕輕的親了一小口,抬頭看去:「大嫂,可叫什麼名兒了?」

  黃氏喝了一口牛乳,不由的浮起笑:「也還沒取,你大哥倒是給他取了個小名兒。」

  「叫什麼?」

  「小磨人精。」黃氏輕輕點住兒子飽滿的額頭,惹得小寶貝不安的動了動頭。

  這孩子折騰了她三天三夜,到現在下面還瀝瀝的止不住。

  容昐護住小寶貝,不滿的瞥過去:「便是咱們生的大,也不許這般討厭的!」說著又道:「我派人叫你孕中不許吃的太多,你怎麼不聽?」聽說生產時,簡直是九死一生,那嘩啦啦差點沒把床單都染濕了。

  黃氏歎道:「你可不知,自打我懷了他,就老是肚子餓。他一生下,那嗓音生生把父親都嚎過來了,他老人家看了一眼就說,以後也是和他爹武將的命!」

  黃氏雖是責怪,但說起孩子卻不由的露出許多高興,這是她繼長子和兩個女兒後,生下的第二個兒子,如此徹底坐實了她顧府大媳婦的地位。

  容昐捂嘴偷笑,小磨人精在她懷中沉沉睡去,容昐還要和黃氏說話,便將孩子交給乳娘抱下去。

  黃氏揮手讓人也送上一杯牛乳道:「這次叫你過來實在不得已。你也知曉咱們府裡的情況,母親就生了你和厚兒他爹,其他都是庶出。我本想讓二弟妹管,可她手腳不乾淨你是知道的,三弟妹四弟妹又都是八月九月裡先後嫁進來的,哪裡懂得管家?加上母親年紀又大了,受不得這累,我娘家也不便管,所以只得麻煩你這個嫁出去的大姑姐應應急。」

  容昐嗤笑道:「就你嘴巴利索,我可是為了你連龐家都交給林嬤嬤打理了。若不是看在你這邊實在離不開人,我才不替你受這層罪,所以你趕快好起來才是正經,這三天我先替你好生看著,你再看看其他人。」

  黃氏知道她說的也是大實話,連連點頭,道:「嗯,頭一件事便是麻煩你幫我把我娘家送來的禮單打理一下。」說著一個丫鬟已經呈上一張折疊的有七八頁長的紅紙。

  容昐打開,清俊熟悉的字映入眼簾。

  如果說龐晉川的字體是飄逸鋒銳,那黃沄湖的字便是溫潤俊秀。

  對於黃沄湖,容昐心底一直存在一種很茫然的感情。

  許是這具身體最後殘留的意識,黃沄湖總是讓她很安心,可是容昐知道對於自己而言,黃沄湖只是一個陌生人,他連黃沄湖的面一年都見不到兩三面,哪裡產生的好感呢?

  當初顧容昐聽著黃沄湖娶妻,又嫁給龐晉川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呢?

  容昐不知。

  黃氏在一旁看著,見容昐茫茫然的感覺,不由的歎了一口氣道:「當年他也是不得已,我爹,我爹和父親這邊原就不許。」

  容昐心狠狠抽了一下,許久才道:「我沒怪他,都這些年了。」

  黃氏點點頭:「弟妹都去了三年了,也沒留下個嫡子,我爹要他另娶,他沒答應。如今雖已都察院的經歷,但我瞧著他性子比以往更冷清了許多。雖然這話不該在你面前說,可你也知道他心裡是苦的,看著往日的情分你別怪他了。」

  容昐張了張口,要說什麼,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吵鬧。

  顧霖厚紅著一張臉率先跑過來,長灃哈哈大笑追在他身後。

  眼瞧著霖厚要往黃氏身上撲,容昐連忙攔下:「你娘在坐月子,受不住涼,姑母給你擦擦。」說著接過侍女已經擰好的熱帕子先替他擦了擦小臉,又擦了小手。

  顧霖厚打了個哆嗦,拉住長灃,大笑道:「姑母您真好!就是長灃玩累了,我們喝了水還要出去。」

  容昐看見長灃臉上許久沒有露出的笑容,也拉住他的手。

  長灃下意識要甩開,霖厚歪頭道:「你怎麼了?」長灃咬住嘴巴:「我,我不習慣。」

  秋菊也擰好了熱帕:「大公子,您不習慣什麼呀!這可是您親娘,最疼你的就是她了。」

  「是啊!」霖厚在一旁應和:「姑母最溫柔了。」

  長灃還有些猶豫,容昐已經拉著他抱進自己懷裡,也用熱帕將他身上寒氣驅走,又從懷中摩挲出三個小香囊,兩個顏色一樣的交給霖厚的乳母,一個親自打開。

  霖厚歪著頭:「是什麼啊?」跑到自己乳娘那邊看新奇。

  容昐將香囊中的東西倒出來,攤在手心,看著長灃道:「娘親親自編的紅繩,還有這個小牛是你的生肖,長汀有的,你也有好嗎?」

  長灃愣愣的看著容昐,容昐已經替他戴上。

  這邊霖厚已經拿著自己的金項圈跑過來,打量起長灃的金牛,誇張的大叫:「姑母真疼你,這個可比我的好看!」

  長灃回過神,第一次這麼仔細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是這樣子的美,以前他常常做夢夢見她,夢見她哄自己睡,夢見她陪著自己玩,甚至有一次他偷偷的跑到她屋裡,把她用的香料塗在自己身上,這樣子他身上就有她的味道了。

  可是都沒有,雖然她也總是對著自己笑,但是老太太說:傻孩子,你娘生你時難產,她喜歡長汀不喜歡你,她對你好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呢。

  長灃猶豫了下,握著金牛往後退了兩步,拘謹的彎腰:「兒子謝太太。」

  容昐愣住了,皺了皺眉頭,許久舒展開:「去吧,去和表哥玩。」

  長灃二話不說,也不等霖厚就往外跑。

  霖厚愣了下,連忙追上去:「等等我啊你!」

  容昐聽著長灃的笑聲,告訴自己,不急,不急,一切都會好的。至少今天長灃願意要這個金牛了不是嗎?

  不怪孩子,怪她,怪她因為長灃和龐晉川長得太像了,而下意識的排斥這個孩子。

  不過好在日子還很長。

  與兄長獨佔母親的幸福生活不同。

  長汀夜裡做了一個噩夢醒來,吭哧吭哧從床上爬起,邁著小短腿跑到容昐的屋裡,見著屋裡黑漆漆一片,長汀叫了一聲:「媽媽,您在嗎?」

  沒人應他,連守夜的婢女也睡著了,只聽到外頭寒風呼呼刮過。

  長汀嚇得半死,連叫有鬼,捂著自己的小心臟連忙跑到外頭,外面院子裡也是黑燈瞎火一片。

  小胖子才四歲,立馬沒了方向感,一路走一路抹淚,哇的嚎啕大哭。

  龐晉川在去宋芸兒院子的路上,聽到容昐院子裡聲響,只見一個小小的人兒從夜色中慢慢走出。

  不正是他的小兒嗎?肉藕似的小身子就單著著一件淡藍色月亮星星的寢衣,一件披風也沒有,臉上凍得紅撲撲一塊塊。

  龐晉川的臉當場就黑了下來。

  他身後的小廝偷偷覷了一眼,心肝亂撞,這個小祖宗半夜不叫人睡麼?

  來旺不由的念起阿彌陀佛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4:5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2 06:00 PM 編輯

第七章 好奇寶寶

  「小兒,你怎麼在這兒?」龐晉川緩和下臉色輕聲問。

  正迷茫的長汀一看到爹爹,跟見到救星一樣猛地一頭扎進他懷裡,嚎啕哭道:「小兒找媽媽,媽媽不見了!後面有好高好高的鬼追小兒,哇……」

  媽媽?

  龐晉川蹙眉,說的該是容昐。只是此刻看著從小在掌心養大的小兒,他的心軟的不像話。

  龐晉川彎下腰一把將小兒摟緊懷中,任由他的眼淚鼻涕抹得自己一身都是,他低著頭在他小胖手上親了又親,安撫道:「娘親去姥爺家了,記得嗎?」

  小胖子吸吸鼻子,委屈的嗯了一聲,趴在他肩膀上:「好怕。」

  龐晉川陰惻惻的盯著迅速趕來的長汀侍從,問長汀:「怎麼一個人下床了?」

  乳娘打了個寒戰,連忙跪下。

  小胖子道:「她們睡著了,小兒做了噩夢。」

  「是嗎?」龐晉川不怒反笑,從眾人開道的中間抱著長汀往容昐屋裡走去:「那今晚爹爹陪著你睡好嗎?」

  小胖子點頭,一會兒又覺得點頭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歡喜,摟著龐晉川的脖子咯咯笑道:「爹爹最好了!」

  龐晉川微微一笑,親了親他紅撲撲的臉蛋。

  抱了一會兒,小兒身上已經暖和了不少,回過頭他對來旺道:「你知道該怎麼處理的。」來往心領神會,看著地上跪的一群人頗為同情。

  在龐府寧願侍候爺出了錯處也不能侍候這個小祖宗不盡興。

  相比較作為嫡長子的大公子,和爺寵愛的宋姨娘所生的二公子,這個現在被爺抱著的三公子,才真正是爺的心尖子上的肉呢。

  來旺拍拍手掌,不知哪裡突然冒出四個粗壯的家丁,將長汀身邊的幾個侍候的全部拖下去。

  乳娘嚇得冷汗直流,眼瞧著就要被拖走,厲聲尖叫:「小公子,救我!」

  長汀被爹爹禁錮在胸前,小腦袋不安的左動右動,可就是看不了。這下子才抬頭看向龐晉川:「爹爹,乳娘怎麼了?」

  「你乖,爹爹陪你進去睡覺。」龐晉川語氣不容置疑,一雙暗沉如墨色的雙眸帶著蠱惑讓人不由的點下頭。長汀小兒三兩下的功夫就被收買帶入院中。

  來旺猶豫了下,跟了上去,身後一個年輕的丫鬟追問道:「哥哥,爺不是要去宋姨娘處。這樣子好嗎?」想著剛才宋姨娘身邊的丫鬟還塞給自己一個香囊。

  來旺冷冷瞥過丫鬟一眼,將她拉到後頭,劈頭蓋臉罵道:「放你娘的狗屁!三公子是太太嫡出,正兒八經的主子爺,一個姨娘哪裡比得上這主兒!」

  小丫頭被罵的縮著脖子,心中哀痛。

  好不容易剛才她將喬姨娘來通報丫鬟給打發了,誰知竟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那香囊裡足足有五百錢呢。如今不但到嘴的鴨肉飛了,搞不好還得挨一通罵!想想就覺得委屈。

  這邊長汀被龐晉川哄著喝下一碗薑湯,父子兩人摟著躺在容昐的羅漢床上。

  長汀東摸摸西摸摸,一會兒打開抽屜拿出書給龐晉川看,很會討爹爹的歡心;一會兒又掏出零食,吃了一個蕃薯乾,還塞了龐晉川一嘴。

  龐晉川躺在外面,靠著柔軟的枕墊,也隨意他鬧。

  直到外頭響來低低的哭喊聲,活潑的不行的長汀立馬豎起小耳朵,眨著長睫毛認真的聽了一會兒,撲向龐晉川,奶聲奶氣問:「爹爹,這是什麼聲音吶?」

  龐晉川順手將他固定在懷中,隨意道:「你的乳母壞了事兒,就得受些懲罰。」隨後又道:「好聽嗎?」

  長汀抓了抓耳朵:「嗯,好聽!啪啪啪的。」

  「可是,可是要是被媽媽知道了,媽媽會打我。」長汀很苦惱,小腳動來動去。

  龐晉川起了興趣,放下書本:「為何?」

  長汀很認真回道:「媽媽教要與人為善,不許做壞孩子,不許長汀嬌氣。」聲音越來越小,頭越來越低:「可是長汀害得他們被打。」

  龐晉川神色古怪。

  這個容昐到底教了他兒子什麼東西?龐晉川忽然覺得對小兒的教育,他要抓緊一些。趕明兒必須得請個教習先生好好教教了!

  可憐的長汀,想不到,一句輕飄飄的話不但揭了老娘的底,還讓自己早兩年陷入老夫子神叨叨的痛苦之中。

  龐晉川面無表情道:「你是主子,她們是家僕。照顧主子不利就該受到處罰,知道嗎?」

  長汀似懂非懂:「就像媽媽一樣嗎?」

  媽媽這個稱呼對於龐晉川來說太過奇怪了。

  龐晉川一板一眼訂正道:「是娘親,小兒。」

  長汀眨了眨大眼:「嗯,娘親。」

  龐晉川很滿意:「你也可以叫她母親或者太太,就像你的哥哥們叫她一樣。」

  「不要叫太太!」長汀當場拒絕。

  龐晉川忍了一下問:「你要睡了嗎?」

  「嗯,要給讀故事書才給睡。」長汀打了個哈欠,淚眼惺忪看他。

  龐晉川噎住,快速的在腦中過了一段故事,便拉開低聲魅惑的嗓音,一邊拍著長汀的背,一邊講道:「大臣王如在家設宴,第二天上朝時,皇上問他請了那些人飲了那種酒。王如老老實實一一回稟了,跟皇上知道的一樣,才引得皇上一臉笑容,誇獎他一向老實,從不講假話。」「

  「……」長汀歪頭,滿臉疑惑。

  龐晉川繼續道:「另一天,國子監祭酒慕容海回到家中,悶悶不樂,一個人坐著生氣,到了上朝的時候,皇上突然問他:「你昨晚是生的什麼氣呀?」慕容海不敢隱瞞,據實說了。皇上這才扔下一張畫像,告訴他,昨天他生氣的時候,錦衣衛的人無法稟報,只得把他生氣的模樣畫了下來送進了皇宮。這一下,嚇得慕容海趕快匍匐在地,叩頭請罪。」

  看著越聽越精神的小兒,龐晉川很頭疼:「你可以睡了。」

  長汀氣鼓鼓的:「為什麼皇上生氣?」

  「……」

  「為什麼人這麼多啊!沒有小兔子小烏龜嗎?」

  「……」

  「爹爹,你為什麼沒有娘親講的好玩?」他都不想睡。

  「……」龐晉川忽然覺得容昐可真不容易,他摸著小兒的耳朵問:「你為何有這麼多的為什麼?」

  長汀歪頭想了想回道:「因為娘親說,小兒以後可以寫一本《十萬個為什麼》!所以要多問問。」

  「睡吧。」龐晉川歎了一口氣,這孩子也不知道像誰?

  長汀窩在爹爹寬闊溫暖的懷中,被他暖暖的拍著肩膀,漸漸的竟也真的困覺了起來。

  這時,來旺匆匆往外間走來,撩開床簾。

  父子兩人都已經闔眼,來旺低聲喚了兩聲:「爺,爺。」

  耳朵一向清楚的長汀先睜開眼,趴著好奇望著來旺。

  來旺咧開一個苦笑。

  怎麼把這個活菩薩給吵醒了!

  龐晉川安撫的拍拍長汀的肩膀,睜開眼,眼中濃濃的不悅。來旺連忙跪在地上回道:「爺,宋姨娘那邊來問,您什麼時候過去?說老太太的事兒和您商量一下。還有喬姨娘那邊剛兒來人說,肚子有些疼,小的實在不敢瞞下去。」

  龐晉川不耐煩瞥了他一眼,將長汀交給他。

  起身自己披了一件外衣。

  正要出門,長汀忽然站起來:「爹!」龐晉川回望過去,長汀咧嘴,精神極了:「小兒要陪您一起去!」

  「胡鬧!」龐晉川黑了臉。

  一旁的來旺嗚咽一聲,覺得自己的死期真的到頭了!

  這事要是被太太知道,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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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那則故事借用朱元璋的故事。

  龐晉川還算很有耐心了,就是碰上長汀這個十萬個為什麼,就完敗!

  還有倒霉的來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5:03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2 06:02 PM 編輯

第八章 孤枕難眠

  喬月娥昨晚是在暖閣的小床上度過的。

  原本想著太太離府,她身懷有孕可不正好獨佔爺?可卻不想昨晚用計哄來了男人,也哄來了這個小混世魔王!

  清晨,天還微微亮,窗戶外透著隱隱雪光。

  已是上朝的時分了,喬姨娘親自上前拉開床幔,咬著牙看著她的暖床上躺著她的爺,還有昨晚折騰了她一宿孤枕難眠的死小孩!

  「爺?」喬月娥柔聲推著龐晉川低聲哄道:「時辰到了,該起床了。」

  龐晉川歸然不動,眼皮底下是濃濃的青色。倒是睡在他懷裡香甜的小胖子嘟嘟小嘴,打了個哈欠,就著爹爹的胸膛揉搓著自己的小臉蛋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起先還有些懵懵懂懂,眨著長睫毛,後注意到喬月娥,猛地扎進龐晉川懷中,摀住眼睛大叫:「爹爹,有鬼啊!」

  喬月娥鬱悶了,摸了摸自己的臉。

  龐晉川下意識拍了拍他的手臂,睜開眼:「在哪兒?」

  小胖子撅著屁股,手往後指了指,龐晉川順勢望去,哪裡是鬼?這不站著的是他的姨娘喬氏嗎?

  只是今天打扮格外艷麗,一口胭脂擦得鮮紅,臉色白的很,將孕中臉上的斑點遮了十有八九。

  難怪小兒會嚇著。

  「你,你這妝——誰給你畫的?」龐晉川皺眉。

  「爺?」喬月娥委屈的很。

  龐晉川不悅的捏著鼻樑起身,小胖子緊扒著他的寢衣也跟著坐起,而後悄悄的瞪了一眼喬月娥,微不可查的露出一絲賊笑。

  「讓妾身替您寬衣吧。」喬月娥連忙貼上去,長汀摸摸自己身上的寢衣喃喃道:「都是娘親給小兒換衣服。」

  喬月娥臉上笑容頓了頓,見龐晉川看著自己,臉上立馬堆起溫柔的笑容,誘惑著:「小公子乖啊,太太不在,就讓喬姨娘替你穿衣服好嗎?」

  長汀乖乖點頭,長長的睫毛眨呀眨,喬月娥笑道:「真是個乖孩子。」

  龐晉川這才徑直走到後間,讓來旺進來更衣。

  外面,長汀換上一件厚重的長襖,問道:「姨娘,你長得真漂亮。」

  喬月娥心花怒放,笑的溫柔無比。長汀忽然蹲下身,靠近她微隆起的小腹,抬起頭好奇問:「姨娘,您肚子裡有小寶寶嗎?」

  「是啊。是個男娃兒呢,以後生出來和小公子一起玩好嗎?」喬月娥笑道。

  長汀重重點頭,又問:「寶寶怎麼來的?」

  這個問題讓長汀苦惱了好久。林嬤嬤說,寶寶是觀世音菩薩送的,小兒就是這麼來的;秋菊姐姐說,小兒是撿垃圾的時候撿來的;媽媽說的更聽不懂了,什麼卵啊,結合啊,在子宮裡啊,就變成了寶寶!

  「唔……」喬月娥低頭想了想,哄到:「是你爹爹送到姨娘肚子裡的。」說著嬌艷欲滴的臉龐不由緋紅起來。

  長汀支著手,歪著頭,蹲在床鋪上:「怎麼送的?用鏟子還是勺子呢?」

  喬月娥噎了下,耐心漸失:「就是,就是突然就有了!」這個死孩子,怎麼這麼多為什麼!昨晚死活要跟著爺過來,睡在她床上,害她一夜都不能摟著爺,肯定是太太臨走前教了死孩子的!

  喬月娥看著長汀的臉色也漸漸不好起來。

  長汀委屈哼道:「姨娘好用力,手都捏紅了。」喬月娥橫眼去:「手。」長汀乖乖伸進去。

  喬月娥覺得自己真蠢,剛才還哄他做什麼,孩子都怕罵,就算是太太生的那又怎麼樣?

  想著不耐煩的替他繫上腰帶,長汀哼哼道:「難受,緊!」

  喬月娥瞪去:「不緊。」

  長汀眼眶紅了下來:「姨娘是不是不喜歡長汀?長汀知道昨晚錯了,不該來讓姨娘討厭的。」

  喬月娥剛想張嘴說是,可忽覺後背一陣涼意,連忙回頭。

  只見龐晉川雙手踱在後,眼中幽深不著深淺,嘴角一如往常冷冷的抿著。

  喬月娥也不知他站在哪裡多久了,又聽了多久,只覺後背一陣冰涼,喉嚨間似被一股無形的壓力緊緊遏住,呼吸間都透著緊張。

  「爹爹,姨娘不喜歡我!」長汀連忙告狀。

  喬月娥嚇得跌坐在床上,慌亂搖頭:「我,妾,妾身沒有,爺!」

  龐晉川不語,只是走上前去將他的小兒從喬月娥床上抱起,輕手輕腳的替他穿上襪子套上鞋,露出淡淡的笑容:「走吧,已經備好早膳了。」

  長汀牽著他的手,重重點頭,眼中專注的只盛著父親高大的身影。

  喬月娥看著父子兩遠去的身影,肚子忽覺得一緊。

  她連忙摸上鼓脹的肚皮,孩子在她肚裡鬧得越快,喬月娥越能清楚的感覺到胎動,她看著龐晉川對長汀的喜愛,眼中漸漸的浮現出一絲血腥。

  早膳的功夫,宋芸兒也送來了幾道龐晉川喜歡吃的菜。

  還帶著兩個孩子,大女兒龐如雯,兒子龐長滿。

  長汀坐在旁邊自己扒飯,看著宋芸兒塗得香噴噴的靠近自己的父親,還有那兩個和他不是一個娘生的哥哥姐姐。

  長汀忽然覺得這些好吃的菜都沒了胃口了。

  「爺,長滿最近進步很大,師傅一直誇,您看,這是他近來寫的字。」宋芸兒笑的溫柔,將兒子的功課親自交到龐晉川手中,又替他布菜。

  喬姨娘一旁看著咬牙不已,擠上去:「姐姐這幾日病著,花容都失色了,哪裡敢讓姐姐侍候。呵呵,還是妹妹來吧。」佔著肚子擠開了宋芸兒,宋芸兒一個錯腳沒站住,眼看叫往長汀這邊壓,嚇得長汀連忙摔了筷子就跑。

  一旁長滿長得肥頭大耳,五官看不出像父親更看不出像母親,幾乎繼承了龐晉川和宋芸兒所有的缺點。

  他雀躍道:「父親,師傅今日說要教兒子進步迅速,過幾日便要教導兒子論語了。」龐長滿只比長灃小幾個月。

  龐晉川點了點頭,夾了一塊糕點落入他碗中:「好好讀書,莫要辜負為父的希望。」

  宋芸兒臉上立馬綻開了一朵花,溫柔的盯著兒子,眼中滿滿的驕傲。倒是一旁和她娘長得極其像的龐如雯看著長汀胖呼呼的身子偷跑出去,臉上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

  長汀頭一次失落的離開龐晉川,踢著院中的小石子,徘徊了幾步,跺跺腳跑回了容昐的院子。

  他突然好想媽媽。

  果然,秋菊姐姐說的沒錯,沒媽的孩子是根草,一點都沒有騙他。

  爹爹是個大壞蛋!!

  ————————————————————

  而容昐這邊卻是忙得腳不沾地,一大早各個院子的開銷用度就湧到她跟前。

  管事的媽媽,婆子,一個個等著求牌子。

  足足從卯時忙到辰時正才吃上一碗熱粥,那邊又派人來了,說是吏部侍郎家的送來帖子祝顧府喜添麟兒,並著言不日他家老太太過大壽,請顧母前去赴宴。

  容昐親自寫了帖子道謝,並著人親送了出去。

  稍後又去了黃氏院中一趟。

  正掀簾進去,只見黃氏與一男人相談宴宴。

  那人背影熟悉異常,清瘦了許多,一件墨綠色常服輕飄飄的似掛在骨架上一般,看著她不由的辛酸。

  黃沄湖轉過身,看見容昐臉上笑容漸漸散去,黑洞洞的瞳孔專注的落在她身上,許久才似萬般艱難的吐出一句:「好久不見,您辛苦了。」

  容昐低眉一笑,黃氏不由歎息:「你們出去走走吧,我這屋子還吃著藥,沒法子多說話。容昐你替我送送我弟弟。」

  秋菊有些不安,輕輕拉住容昐的衣袖。

  正猶豫的功夫,黃沄湖已經走在前面,笑問:「怎麼?容妹妹越發客氣了。」

  鬼使神差的,明知不應該,還是想送出去。

  容昐轉過身對秋菊道:「你陪我去吧。」秋菊是她的陪嫁丫鬟,自然也是和兩人有一起長大的情分。

  黃沄湖走在前,容昐跟在後,拉開一手臂的距離。

  容昐看著黃沄湖的側面,乾淨白皙,和龐晉川完全不一樣的風格。

  如果龐晉川是一團火,那黃沄湖就是一團水,溫柔的能讓人溺斃。

  有時候容昐能理解顧容昐的感覺,很微妙。

  走在前面的黃沄湖忽然停下,白底皂鞋轉向容昐,笑道:「以前咱們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你父親的藏書閣,還記得有一年你把顧大人的一本藏書偷出來,扔到柴火裡烤蕃薯嗎?」

  容昐歎了一口氣,搖頭:「我都忘了。」

  黃沄湖咧了咧嘴:「後來我替你擋了下來,回去就挨了父親一頓打。沒敢告訴你呢,那時候怕你哭鼻子。」

  秋菊跟在後面,忍不住哀歎。

  容昐看著他輕飄飄的衣角,骨指猙獰的雙手,低著頭,輕輕道:「聽大嫂說你這些年越發嗜酒,我看還是把酒戒了吧。」

  黃沄湖俊朗的眉目莞爾舒展開來,似霽月風光,雲洞天開。

  「好。」一個笑容掛在嘴角。

  容昐不敢看他的笑容,怕心底的容昐會爬上來,她又道:「找個好女人,娶妻生子吧。」

  黃沄湖轉過頭,認真的看她,見她眼眶有些紅,不忍心,默默點下頭:「好。」

  容昐覺得自己快要待不下去了,黃沄湖像一團夢將她團團困住,她往前快步疾走,越過黃沄湖,丟下一句:「你一定要好好的!那些事,都忘了吧。」

  黃沄湖靜靜的看著她遠去的身影,站著默然了許久。

  不遠處,顧弘然開著窗眺望,黃氏躺在床上氣道:「眼巴巴的跑過來又看了做什麼?傻不傻!看她過得好,就舒服了嗎!我現在倒是寧願容昐過得不好了!」

  夫妻兩人沉默許久,最後被孩子的哭鬧聲驚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5:17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2 06:05 PM 編輯

第九章 父子委屈

  自從那天見過黃沄湖後,容昐就再也沒有見到黃家人出現在顧家。

  她連去黃氏屋裡坐坐的時間也少了。

  倒不是因為生黃氏的氣,而是在這個時代,她只能這樣避嫌。

  就這樣在娘家安然的度過兩天沒有封建老古董龐晉川,沒有白蓮花小妾,沒有老奴欺主的日子,容昐簡直要樂不思蜀了!

  只是到第三天的傍晚,來旺苦兮兮的一張臉求到了顧府。

  見著容昐的面撲通一聲跪下,連磕了三個頭。嚇得容昐臉色慘白,以為長汀不好,急忙問:「快起來,說,小公子如何了?」

  來旺唉聲歎氣,眉頭深皺:「太太,小公子極好,只是府裡都快被這個小祖宗掀開了屋了!」

  容昐這才鬆了一口氣,坐下。

  秋菊上了茶,走過一眼瞪去:「也不好好說話,瞧你急著太太怎麼是好!」

  來旺脖子一縮,瞧見上頭太太穿著一件玄色五彩金遍邊葫蘆樣鸞鳳穿花羅袍,底下是掐著嫩黃色羅裙,面容嬌俏可愛不知比府裡那兩個時常端著的姨娘不知好上多少倍了去。

  可把來旺心中喜歡的,恨不得一把古腦的把這幾日小胖子做的壞事全部掏給了容昐去。

  來旺嚥了嚥口水,瞇眼笑著賠罪道:「是小的不是,太太恕罪則個。」

  容昐點了點頭,喝了一口紅棗茶:「怎麼了,小兒又惹了什麼事兒了?」秋菊奉茶完立在旁邊細聽,幾日沒見到小公子粉嫩的模樣她也想的慌了。

  被容昐這麼一問,來旺頓時打開了話匣子,一咕嚕的話嘰裡呱啦盡數倒了出來。

  原來那日,長汀自己一人跑出來,又氣不過,小壞蛋氣呼呼的就跑到府裡專門關養貓兒狗兒的屋子裡,專門挑了兩隻沒餵過飯的狗,叫人牽了去喬姨娘的屋裡。

  「幹嘛?」容昐問。

  來旺哭道:「太太,小公子這是要逗狗呢!」可這逗的是狗嗎?

  眼瞧著宋姨娘帶著龐長滿和龐如雯出來,小胖子自己擦擦凍僵的鼻子,二話不說叫下人放開了狗,自己個兒左手一個勁兒,右手一個勁兒把狗今天的早飯丟到了母子三人跟前。

  宋姨娘等人正滿面春風走出來,還正奇怪從天而降的肉是哪裡來的,還沒等他們回神,兩隻大狼狗就迎面撲了過來。

  嚇得園子裡雞飛狗跳,到底是以宋如雯被撲倒,宋姨娘灰頭土臉,龐長滿的書被狗屎糊弄得看不出樣來告終。

  「噗!」秋菊笑得捧腹大笑,腰都直不起來。

  到底是太太生的,怎麼就這麼會幫太太出氣呢!

  容昐心底已含了微微的怒氣,深吸了一口氣,壓住了才問來旺道:「爺後來怎麼處理的?」

  來旺神色變了變:「小公子做了壞事,自然是被抓起來打了屁股,只是這半天都不吃不喝了,一句話也不肯說。」

  容昐唉了一聲,也不知這孩子到底像誰?

  竟如此的戾氣。

  「太太,您說,這事兒?」來旺想起自家主子打了小主子又心疼不過的模樣,猶豫問。

  容昐想了想道:「你等著,我這邊交代了,隨你一同回去。」說完,看見門口隱約有一小門站著,是花色的布料,容昐看了秋菊一眼,秋菊連忙招手:「大公子,太太請您進來。」

  長灃是被顧母叫了,來喊太太去選阿膠的。

  他隱約在門口聽到長汀就不願意進來。

  他知道,這兩天的快樂日子很快就不復存在,想起徐嬤嬤昨晚告訴他的話。

  太太是最疼小公子的,您可千萬別喝了太太的迷魂湯!對您最好的是老太太呢。

  長灃猶豫了下,低著頭走進去,行了個禮:「太太好。」

  「你來。」容昐道,長灃又走進,離她圓桌前停下,容昐道:「咱們要收拾收拾回去看,知道你和霖厚要好,去給他道個別吧。」

  長灃的手縮在袖子內,摩挲著小金牛,忽然抬頭問道:「能多住一天嗎?」

  容昐搖搖頭:「可能不行,你弟弟做了壞事,咱們下次再來好嗎?」

  長灃咬住下唇,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怒氣!

  弟弟,又是弟弟!長汀奪走了太太,現在為什麼害得他連在這裡多住一天都不可以!

  他討厭長汀!!

  「長灃?」容昐輕聲低喚:「還有事嗎?」

  長灃抿抿嘴,搖頭:「沒事。那我們回去吧。」

  容昐鬆了一口氣。

  辭過顧府眾人,容昐傍晚趕回龐府。

  暮色已經辭去夕陽,坐在車廂裡,感覺到寒風呼呼的刮,雖隔著厚重的車簾依舊能感到臉上絲絲寒意。

  容昐撩開簾子,眺望而去,顧府已經遠得看不見了。

  四周安靜的似乎只能聽到落雪的聲音,路上偶有幾個行縮著疾跑而過,又捲起撲面而來的冷意。

  長灃也在看著外面,容昐拉過他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中間。

  一股冰冷迅速包裹了他的雙手。

  長灃微微一愣,掙扎了下欲要抽出。

  容昐不放,很仔細的看著他的小手。

  因為常年的生病,比同歲的孩子還來的更小一些,甚而蒼白的能看見手掌底下細密的青色血管。

  可能是因為母體生育時難產,卡住太長時間導致的哮喘,也可能是孩子本身發育就不成熟。

  「別動。」容昐抬頭朝他一笑,拉的更緊:「你的手這麼冰,怎麼不多穿一些衣服再出來?」

  長灃動了動嘴角,心中暗道:太太的手比我還冰,怎麼還給我取暖?

  「我給你暖暖。」容昐將他的手順著自己寬大的衣袖伸入,頓時一股暖意充沛著長灃的全身。

  秋菊咿呀了一聲,趕忙將剛弄好的湯婆子遞上給容昐:「太太,用這個吧,等會別著了涼。」

  容昐取過,這才放開長灃的手,將湯婆子順勢塞入他手掌心之中,笑道:「這個比我的手熱。」

  長灃吱呀了嘴,心底始終繞著一句話,只是遲遲沒有說出。

  他覺得,剛才在太太的袖子裡,比湯婆子熱,熱得他的心滾燙燙的。

  長灃偷偷的看她,忽然發現,這一刻的太太連青絲旁垂落的珍珠流蘇也異常好看,比他見過的所有太太都好看!

  ————————————————————————

  顧府在城南,龐府在城北,繞過半個京城,總算是在天全部黑時趕了回來。

  林嬤嬤第一個迎上來,宋姨娘喬姨娘隨後。

  宋姨娘一見容昐就掩面哭的梨花帶淚:「太太,您可要替妾身做主啊!」

  一身的素色襖裙,越發襯的宋芸兒無法言語的嬌弱。

  喬氏在一旁冷冷一笑,摸著小腹笑道:「喲,姐姐怎麼跟爺告完狀還不夠,還要向太太告狀呀!這小公子可是太太親生的,難道姐姐連這個理兒也不懂嗎?」

  宋芸兒臉色一白,楚楚可憐的看向不遠處走來的龐晉川,取出帕子抽噎著跪下來:「是妾身無狀,頂撞了太太,還請太太責罰!」

  冰天雪地的,這一跪真就把她跪成妒婦惡妻了。

  容昐冷著臉,讓秋菊先將長灃送回去,剛說完回頭,只見龐晉川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皺著眉盯著地上的宋芸兒。

  容昐深吸一口氣,平復內心的躁動,此刻她竟有種想踹開這群狗男女的想法!

  不好,不好。

  「爺,妾身回來了。」容昐臉上帶笑行禮,喬氏連忙跟著。

  龐晉川微抬一手,容昐已經站起,兩人的手在空中就此錯開,容昐看也不看龐晉川一眼,低著頭捂嘴冷冷道:「宋氏也起身吧。」

  「爺。」宋芸兒擦著眼角的淚。

  龐晉川點點頭:「起。」隨後又道:「都下去吧。」宋芸兒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龐晉川,低低咳出聲。

  龐晉川盯著她:「下去。」宋芸兒連忙止住咳嗽,趕緊行了禮退下。

  喬月娥見宋芸兒退走,欲要上前,但見龐晉川冷著一張臉,當下也不敢再就放,心中暗暗歡喜,不知等會爺和太太該如何吵起來。

  這宋芸兒啊宋芸兒,就是一個狐狸精!

  「走吧。」龐晉川強硬上前拉住容昐的手。

  容昐下意識往回抽,卻被他拉的更緊,連喘息的功夫也沒,一路就往她住的院子走。

  「你!」容昐疾步跟上,在昏暗的燈籠燈光下,她忽然想起那一年,在長汀還沒出生的時候。

  那晚已經記不清為了什麼事兒和他吵起來,龐晉川去了宋芸兒的院子,她就這樣一路小跑的追上去。

  冰天雪地裡,追得鞋子都掉了,才追上。

  那時心裡,就全心全意只有他。

  雖然後來,被老太太知道了這件事,跪在佛堂外一個下午,可心裡還是因為龐晉川沒有去宋芸兒的院子裡還是美美的。

  容昐的臉上被燭光倒影著錯落,昏暗中竟看不得她的神情。

  龐晉川忽然覺得極其討厭,踹了來旺一腳:「燈暗了!」來旺頭疼的很。

  兩人一前一後,疾走在雪地上,龐晉川心底不知為何生出一股怒氣,勒的手上的勁兒越大。

  正懊惱著,忽聽前方一聲吼聲。

  「媽媽——」長汀就守在門口,一看見容昐一股腦就往她懷裡扎,像只丟失的小獸嗚嗚哭出聲兒來。

  龐晉川氣急,哼了聲兒,可再重的話看到小兒哭成這樣他也說不出來了。

  容昐歎了口氣,轉過頭去,發覺龐晉川的臉上竟和長汀臉上浮現著同一種神情。

  委屈?

  龐晉川會覺得委屈?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5:5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2 06:08 PM 編輯

第十章 長汀護母

  長汀自從見到媽媽就不肯從她懷裡下來,容昐無法只得抱著他進去。

  龐晉川走在前,伸手對著長汀:「爹爹抱。」

  長汀立馬把頭歪到另一邊,癟嘴使勁的搖頭。

  容昐都快被他搖散了,只要龐晉川做出要抱他的姿勢,長汀就抗拒的揮手紅眼,父子兩人一路從小花園拉鋸回了屋裡。

  即便是回到了屋裡,長汀也不肯下來,坐在媽媽懷裡,攀著媽媽的脖子,指著自己的小屁股委屈哭道:「爹爹壞,打人!」

  龐晉川斜視過去,長汀小眼神亂飛一陣。

  容昐扒開他的褲子,小屁股白嫩嫩圓滾滾的,她問:「打哪兒了?」長汀歪著身子指著左邊一半:「手打的,可疼了,媽媽。」小胖子急忙告狀,還說的一清二楚。

  是爹爹用手打了左邊屁股,可疼了!

  秋菊正拿著熱帕子過來,樂的不行,小胖子極凶的一挑眉,兩手叉腰:「都壞!」

  容昐白了這小子一眼,將他的褲子替他穿上,含著一絲怒氣:「還說。」

  眨眼的功夫,長汀臉上就出現兩道淚痕。

  龐晉川黑了臉,沉聲呵道:「還敢哭。」不說還好,一說長汀哭的越發大聲,眼淚跟天下掉下的一般嘩嘩的往下直掉。

  容昐扶額,一陣頭疼,又擰了熱帕要替他擦臉,長汀不幹,扭來扭曲,容昐火了:「你還哭!」帕子直接甩到臉盆裡,濺起星點熱水。

  「你有什麼好委屈的?」容昐將長汀從懷裡退下來,小胖子站穩,又往她懷裡鑽。

  容昐咬下牙,狠心推開。卻不料力氣太大,長汀跌跌撞撞了幾下,啪的一聲摔倒在地。

  眾人一陣,連忙上前要抱起,容昐抹掉眼角的淚:「不許抱,叫他自己起來!」

  長汀愣了下,哇——的一聲,這下撩開了嗓子:「媽媽壞,和爹爹一樣壞,我不要媽媽了——」到最後乾脆整個人都滾在地上,像魚甩尾一樣又蹬又鬧。

  龐晉川冷著一張臉,站在容昐旁邊看著長汀。

  長汀見沒用,自己從地上爬起,衝到圓桌上將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辟里啪啦的蘋果滾落一地,茶碗碎了一片。

  長汀還要再砸,龐晉川卻拉住他的小手,往自己這邊一拽。

  將他匍匐在膝蓋上,撩開他的褲子,一巴掌辟里啪啦直往下蓋:「讓你砸東西,讓你罵我壞!」龐晉川這次是動了氣了,一次下手比一次狠。

  容昐忍著,直到長汀被打了十下,才上前制止。

  龐晉川順勢一推:「這孩子都被你教得不成樣了!造成今天這樣子,都是你的錯!」

  容昐身子一晃,長汀掙扎的從龐晉川懷中出來,瞪著直勾勾的大眼,死了命的捶打龐晉川:「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那種眼神,把她的心瞧得一顆顆跟碎粒的渣子一樣。

  龐晉川氣急,一巴掌蓋下,容昐疾走上前攔住,卻哪裡抵得住男人的力氣,最後一個反手,直被推得連倒了五六步,磕了柱子。

  「嘶……」

  「太太……」眾人驚呼。

  一屋子頓時跟炸開了鍋一樣,紛紛朝她湧過來。

  容昐捂著頭,癱坐在地上,慢慢的拿開手,果真是破了皮,感覺一股液體緩緩流下。

  龐晉川走前幾步,容昐擺擺手,強抻著自己起來:「求您別打了!」

  長汀「啊!」的一聲,紅了眼,舉起小拳頭就往龐晉川身上亂打一通,似困獸一般低吼:「打死你,打死你懷爹爹!」

  龐晉川眉頭突地一跳,低下頭輕而易舉的抓住他的手,按住。

  容昐嚇死了,連忙叫道:「小兒快過來,給娘親吹吹。」龐晉川一放手,長汀飛奔過去,哭著摀住她的頭,委屈道:「媽媽,小兒給吹走,疼疼吹走!」

  容昐心底湧過一股股的暖流。

  雖然這個孩子是龐晉川的兒子,但是他和龐晉川是不一樣的。

  龐晉川不愛她,她的小兒愛著她。

  容昐按住他的手,抬頭看向龐晉川,歎道:「爺,小兒是您從小抱著長大的,他年紀還小,您別和他置氣。」

  龐晉川沉默了下,神色複雜的看著小兒。

  容昐蹲下身來,與長汀平視問:「小兒告訴娘親,為什麼要做壞事?」

  「壞!」長汀嘟嘴:「都壞!」小嘴巴裡反反覆覆唸唸叨叨就這幾個字,小臉凶神惡煞還要打人。

  容昐有些尷尬的看向龐晉川。

  龐晉川也望著她,單薄的嘴唇抿了抿嘴,輕蔑問:「這就是你教的龐家小公子?」

  呵,你又是個什麼人?你的姨太太又是什麼樣的人?

  容昐張張嘴,諷刺的話已經到了嘴邊,最後還是強忍著嚥下去。她低下頭,讓尖銳的指甲扣入手掌之中,輕聲道:「是,都是妾身的錯。小兒還小,您別怪他。」

  鼻間是濃濃血腥味,聞著令她作嘔。

  不知是不是落胎那日見了太多的血,她好像對血有些恐懼症。

  那是一段什麼樣的日子呢?

  龐晉川說,他無法忍受孩子的失去,去了莊子,帶回來一個姨娘。

  長灃被老太太扣住,連一聲娘也不願意叫她。

  她除了長汀,一無所有!

  如茹除了她這個娘,和每天都喜歡摸摸她的小哥哥外,也一無所有。

  所以如茹沒後,她不得不把對如茹的感情寄托在長汀身上。

  最後,在不知不覺中連帶著如茹的那一份疼也給了長汀。

  燭光昏暗,在她身上投下一層淡淡的柔和,她的眉眼是細膩的,溫柔的,一如他印象中的樣子,龐晉川對她的纖柔熟悉,對她的沉默也熟悉。

  對他而言,這樣的女人是乏味的,可就是這樣一個乏味的女人,讓他不由得嫉妒起她的小兒來。

  「太太。」龐晉川沉默了許久:「小兒的事以後我會親自處理,以後,你莫要再管。」

  容昐一怔,眼睛刺痛異常,喉嚨處似被人封住了聲一般,渾身猶如墜入冰窟。

  這是什麼意思?

  感覺龐晉川越過她的身邊,帶起一陣風,聽著身後簾子打下的聲音,容昐癱軟到地上,渾身沒了勁兒。

  林嬤嬤歎了一口氣:「太太……」

  容昐扯起一個虛浮的笑容:「你們都下去吧。」

  她要想一想,想一想龐晉川今晚的話是什麼意思?

  想一想,以後長汀該怎麼辦?

  ……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體已有些僵硬。

  耳邊卻清晰響來走動的聲音,最後一雙小小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媽媽。」

  容昐抬起頭,看著去而復返的長汀。

  長汀跪坐在她身旁,握緊拳頭說:「媽媽不哭,小兒長大了打死那些欺負你的人!」

  容昐哭笑不得:「你想打誰?」

  長汀說:「打死姨娘。」

  容昐愣了許久,歎了口氣問:「如果你爹爹欺負了娘呢?」

  長汀猶豫了下說:「爹爹不能打死,那長汀長大了把爹爹給娘親關起來,不給其他姨娘看!」

  容昐疲倦極了,她將小兒緊緊的摟緊懷中,用勁了她所有的力氣去擁抱他。

  早在很久以前,她就發現長汀身上戾氣重,她一直想將長汀往好路上引,可是漸漸的她卻發現這個孩子越走越遠。

  他學會了隱瞞,在她面前做個好孩子,給她想要看的乖孩子的一面,甚至是嬌氣。

  可是私下裡,這個孩子和他的父親一樣的自私。

  如果他要死,他就要拉著大家一起死。

  長汀就是這樣的孩子。

  容昐將頭埋進他的脖子裡,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你怎麼這麼壞?」

  長汀茫然的看著媽媽,小手跩的緊緊的,紅著眼珠:「小兒沒有錯,所有欺負媽媽的都是壞人!爹爹也是壞人,小兒是好孩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5:5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2 06:09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從此太太

  昨夜一整晚混亂不堪,容昐早起回想起來,還恨不得拿塊磚把自己砸暈。

  長汀的話一直困擾她心頭。

  「唔……」容昐頭疼的厲害,秋菊聽到聲響走上前去:「太太醒了嗎?」說著撩開了墨綠色的床幔。

  容昐靠在枕頭上,後面陸續走上幾個丫頭,先是漱了口,喝了一杯牛乳,容昐才從床上爬下。

  林嬤嬤指揮著眾人上前服侍,容昐一一喊退,照著鏡子穿上五彩通袖妝花錦雞緞子袍兒,白綾的豎領,妝花眉子,溜金蜂,趕菊的鈕扣兒。底下配上一條白碾光絹挑線,裙邊是大紅光素緞子。

  將烏黑的長髮從衣子中掏出,容昐也不讓人梳了,先用熱水淨了臉,額頭處的傷口仔細的擦乾了,用劉海蓋住。

  林嬤嬤等人靜候在一旁,見她弄好了,坐在主位上,她才上前怪道:「這些事兒本就是奴才的事兒,哪有主子親力親為的理兒?」

  容昐還有一些沒精神,喝了一口熱騰騰的香茶,支吾道:「人多繞著我眼暈。小兒呢?」

  從來都是一早就來請安的,今天竟然沒了聲音?

  林嬤嬤和秋菊兩人面面相覷,回道:「一早被爺叫去了。」

  容昐一怔,許久:「哦。」了一聲。

  林嬤嬤連忙笑道:「倒是今兒個大公子來向太太請安了呢。」

  長灃?

  容昐有一搭沒一搭的抹著茶面,沉思了會兒道:「那叫大公子進來。」秋菊趕忙出了門,走到門口,忽被容昐叫住:「小兒被叫去多久了?那邊院子裡可傳出什麼動靜沒?」

  林嬤嬤笑道:「倒沒什麼事兒,太太您不用擔心,做個夜裡也是話趕話,父子哪有隔夜仇?」

  容昐倒不是擔心龐晉川會對長汀怎麼樣,她擔心的是長汀昨晚情急中喊出要殺龐晉川的話。

  她知道,這話是假的,但小兒對他的父親心裡一直有個疙瘩。

  如茹沒有的時候,小兒才兩歲,話才剛說麻利。除了每天問妹妹去哪兒了外,小兒嘴邊經常掛的一句話就是爹爹呢?

  沒人敢在小兒面前亂說,但問得多了,小兒就再也沒問過。

  「太太?」秋菊站在原地等她吩咐,容昐回過神,這才恍然笑道:「你去吧,叫長灃進來。」

  容昐走到鏡台前,摸上自己的臉。

  清晨的眼光從窗台撒進,給她的側臉鑲上一層金邊,甚而連臉龐上細小的毛絨也看的一清二楚。

  這樣的顧容昐還很年輕,才二十四,比她在現代死亡的年齡還小。

  在這個時代她已經有了三個孩子,雖然她的大兒子還和她不親密;她的小兒也還很小;她的如茹離開了她。

  但至少她還活著,還很年輕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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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苑中,梅香習習,寒雪包圍。

  屋外是寒風陣陣,進到屋裡也是一陣冰涼刺骨。

  龐晉川常年住在這邊,服侍的人及少。

  此刻寬敞的大廳中也只鋪著一條厚地毯,點著一盞火爐。

  長汀冷得直打寒戰,半個時辰的時間嘴角已泛了青紫。

  來旺看著心裡直泛嘀咕,這爺心也太硬了,要是太太曉得了,又得吵起來。

  想著偷偷瞄著書桌後埋頭急書的龐晉川,目及他緊抿的雙唇,心下倒不知是何感覺了。

  爺雖然以後是襲爵的,但他卻襲的不是他親生父親二老爺的爵位,而是大老爺龐隆的爵。

  大老爺有一子,但自幼體弱多病,長到十五歲夭折了,至此就再也沒有所出,所以只得從二老爺那邊抱養了爺過來撫養。

  爺當時也才十歲吧。

  來旺的目光閃了閃。

  大老太太和老太太向來不睦。

  先前只是妯娌間的矛盾,後來爺過繼後逐漸演變成奪子之爭。曾有一次鬧得太大,差點廢了爺的爵位,改立其他房的少爺。

  老太太不喜爺的養母,自然也不喜大老爺定下的太太。

  所以雖然名義上只是太太的嬸娘,但當初大公子生下時,老太太就仗著生母的身份讓下人直接把大公子抱走,還送了一個宋姨娘過來。

  公府差點鬧翻了天,但大公子已經進了老太太的屋裡怎麼可能出來?

  所以來旺私下裡猜測,自家爺的心裡怕是更屬意小公子,而不是從小在老太太身邊養大的大公子。

  「嘁——」長汀揉揉被凍得紅腫的鼻頭,倔強的將小身子挺得筆直。

  來旺看了眼龐晉川見他依舊埋頭書寫,連忙上前陪笑道:「小公子,您披件爺的披肩?」

  長汀眼兒一掃,不動。

  龐晉川冷冷一笑:「就讓他繼續凍著去。」龐晉川昨夜一夜未睡,腦中一直徘徊著一件事。

  到底,他對小兒的教養哪裡出錯呢?

  從小他的太太抱小兒的次數還沒他多,可以說在小兒一歲前幾乎都是在他懷裡長大。

  甚至連小兒的第一句話叫的也是爹爹。

  可是昨夜,這個他從小捧在手心裡的崽子竟然說要殺了他!

  龐晉川瞳孔微瞇,冷然一片。

  他沙沙的寫完最後幾個字,吹乾上乘的折子,放在一旁,身子靠在龐大的太師椅上,微瞇著眼打量著他。

  第一次沒有一絲感情的。

  「你恨我?」龐晉川問。

  長汀雙唇幾近凍僵,雖然沒說,但小小的年紀,看著他的目光竟透著狠戾,那種眼神和他審過的犯人出奇的相似。

  龐晉川實在太熟悉了。

  他抱胸,帶著一些玩味兒:「因為你母親?」

  長汀猶豫了下,大力搖頭。

  到底還年幼,還藏不住心事。

  龐晉川指骨分明的手輕輕敲著桌面,沉默了下:「昨天我打你,有兩個原因。」

  「一是你太過調皮,竟敢欺辱父親的妻妾以及你的庶出哥哥姐姐。」長汀不屑轉頭,龐晉川也不氣繼續道:「二來打你太過愚蠢。」

  「知道你聰明,所以我只講一遍。」龐晉川教訓道:「即便你再討厭誰,也不許當面撕破臉皮。如果你要報復,就要懂得什麼叫做滴水不漏。」

  長汀豎起耳朵,不知不覺認真聽起來。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這樣做。因為一旦做了,你的娘親也要連帶著受到責罰。」龐晉川冷酷笑道。

  長汀臉色變了:「娘親沒有教我!」

  「是嗎?」龐晉川從桌後走出來,慢慢的踱步到他跟前,看著和他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小兒,還有一些清晰可辨出像妻子的五官。

  龐晉川不可否認,這個孩子是所有的孩子中他最喜歡的,但所有他喜歡的東西,如果一旦不能按照他指定的路走,那麼,要麼砍掉他不喜歡的地方重新拼裝,要麼就毀滅。

  龐晉川不由的舔下嘴角:「可是,我會覺得是你娘親鼓動的。那麼你娘親就要受到嫉妒和管教不嚴的指責,你覺得呢?」

  長汀咬住下唇,緊握雙拳,眼中燃著憤怒吼問:「不關娘親的事兒!」

  龐晉川搖搖頭,冷靜道:「你和我吼沒有用。老太太那邊可能已經知道了,要想保護你娘親,你只能求我。」

  和一個四歲的小兒談條件,龐晉川怎麼想也想不到,可從昨晚,他覺得小兒不是他想的那樣,小兒比一般的孩子要聰明,有膽識,有氣魄,還有一些叛逆。

  只要稍加引導,此子定會成大器!

  左邊是娘親,右邊是討厭的爹爹。

  他喜歡娘親,但是不喜歡爹爹。

  長汀終於搖頭,小拳緊握,倔強道:「不要你,我會自己保護娘親!」

  龐晉川笑的溫柔:「那今天這事兒你能幫太太嗎?」

  龐晉川的話很現實,長汀陷入了兩難,他知道老太太一直不喜歡媽媽,老太太也不喜歡他,許久長汀才抬頭:「你,你要幫娘親?」

  「當然,只要你聽話。爹爹會教你很多東西。」

  長汀沉默著,許久僵硬的點了點頭。

  龐晉川滿意極了:「很好,那第一件你要聽的事。從此以後不許你再叫她媽媽,也不許你叫她娘親。」

  長汀呆了:「那叫什麼?」

  「太太。」世家之族從來就只有太太,沒有娘親,更沒有媽媽。

  龐晉川等著長汀的答案。

  長汀低頭想了許久:「那你以後只能對太太一個人好!」他想以後如果他叫太太,太太一定會很傷心的。

  龐晉川摸了摸他鬆軟的黑髮,一字一句道:「不能,我只能答應你對她最好,可以嗎?」

  長汀咬下牙,點頭,又問:「可以要一個妹妹嗎?」

  「可以。」龐晉川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提議有些錯愕,但很快就答應下來。

  「得叫如茹。」長汀繼續道。

  「為什麼?」龐晉川問。

  長汀覺得自己難過死了,他跺跺腳往外跑,直到快出門了,才轉過頭,對著龐晉川吼道:「等我以後比你強了,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他一定會告訴他,如茹是他的寶貝!也是太太的寶貝!

  龐晉川看著他小小的身影消失的門口,嘴角咧開一個淡淡的笑容:「那我等著你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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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老太太就是龐晉川生母,龐晉川過繼給了他的大伯,所以名義上老太太其實是龐晉川的嬸娘。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6:10 PM

第十二章 隔牆有耳

  以前小兒天天來,容昐覺得煩,現在一整天都沒見到那個肉呼呼的身影。

  容昐又想的不行,人真是矛盾綜合體。

  不過不知是因禍得福,長灃在她面前漸漸放開了許多。

  容昐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才知道,原來長灃和她一樣喜酸甜的,最愛閩菜荔枝肉,不喜喝湯。原來長灃只要看書四周就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吵到他,這一點倒是和龐晉川一模一樣。

  對於長灃,容昐有太多的虧欠。

  所以這個孩子現在對她依舊處處小心謹慎,她不能怪他。

  晚飯後,容昐目送長灃回院子。

  冬夜裡,夜幕降臨了,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堅定的踏在茫茫雪地上,容昐看著竟捨不得撇開眼。

  似乎感覺到身後的異樣,長灃回過頭,匆匆一眼又迅速轉過頭。

  徐嬤嬤不耐煩推搡道:「大公子,怎麼還不走?」長灃猶豫了下,耳邊傳來長汀活潑興奮的聲音:「太太,太太!」

  「回來了呀。」是太太溫柔的笑聲,雖然背對著他們,但是長灃知道此刻太太的眼神一定很溫柔,像一灘流動的春水。

  他被太太這樣看了幾日,就快溺斃在其中,那麼長汀呢?

  長灃緊握雙拳,低垂下長長的睫毛,聽著那邊門簾撂下的聲音,失落道:「走吧。」

  很快皚皚白雪上落下一連串的腳印。

  容昐站在窗台前,直到長灃跨過月亮洞門,走得看不見了,才回過頭來,看著在床上使勁打滾翻騰的小兒。

  看他還挺活潑的,想來龐晉川沒有責怪他。

  只是,這稱呼?容昐臉上無害的露出一絲微笑,走上前在床沿坐下,拍拍小胖子的屁股:「剛才叫媽媽什麼?」

  小胖子還在秋菊手裡掙扎的脫掉容昐給織的小背心,扭扭小腰:「太太,小兒口渴了。」

  明眼就想矇混過關,容昐輕輕一扯,小胖子紅著臉終於掙脫開有些緊身的小背心,昂面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容,撲過來:「小兒長大了,可以保護太太了!」

  容昐心裡一陣心酸,輕聲問:「是爹爹說叫太太的嗎?」

  小胖子扭扭了幾下,悶聲哼了哼:「才不是呢,小兒長大了,所以得叫太太!」

  「媽媽不好嗎?」

  「媽媽好,不能叫。」小胖達垂下頭,聲音也低沉了下來,容昐將他揉進懷中,親親他紅撲撲的小臉。

  小胖達一直以他們之間有共同的秘密而驕傲,如今改了太太,還說好。

  這個龐晉川啊,真是個冷酷無情的人,把她的小兒也教的不敢笑,不敢哭。容昐不知這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可她現在只是一陣陣揪心的疼。

  「太太。」小胖達看見媽媽失神,有些手足無措的趴在她懷中,看她。

  容昐笑了笑,小胖達猶豫了下,貼近她的耳朵,輕聲說:「我們偷偷叫好麼?媽媽不要哭。」

  這一聲媽媽,真快把她喊哭了。

  她的小兒明明還只是這麼小,小手臂跟藕節一樣的,卻已經這麼早的學會探測大人的內心,看人的臉色。

  容昐心疼極了,她搖頭笑道:「太太不難過,因為太太的小兒長大了。以後就叫太太,不要偷偷的叫,偷偷叫會被人聽見。」

  「誰?」小兒濃眉一挑,小霸王的樣子。

  容昐喜歡的不行,低下頭親親他的小油嘴笑道:「太太要教小兒一個成語,小兒要牢牢的記住,就算長大也不許忘了。。」

  長汀立馬坐直了小身子,跟課堂裡上學似的,認真異常。

  容昐一字一句道:「隔牆有耳。即使隔著一道牆,也會有人偷聽。」

  長汀低著頭,想了很久,小小的身子好像一下子被什麼東西壓垮了似的。

  他慢慢的抬起頭,亮晶晶的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媽媽,問:「以後只有太太,沒有媽媽了?」

  容昐點頭:「只有太太,沒有媽媽。」

  「小兒,小兒要保護太太。」長汀突然冒出這句話,聽的容昐沒頭沒尾的,但她想,今天龐晉川一定是和他說了什麼,讓小兒有些緊張了。

  容昐歎了口氣,拍著他的背,輕聲哄道:「小兒還太小了,現在太太會保護自己。所以太太的小兒要快快長大,是嗎?」

  在容昐細雨般的柔聲安慰中,長汀外漸漸沉入夢鄉。

  隆鼓鼓的小肚子隨著呼吸安穩的起伏著,這個孩子會是她一輩子的財富吧。

  容昐這樣想的。

——————————————————————————————————

  長汀出言頂撞父親的事,不但沒有受到懲罰,反而日日被龐晉川帶在這邊教導。

  這讓府裡的一干人等都看的眼紅不已。

  早起,容昐在打理龐晉川的衣物。

  昨晚他在這邊留的宿,折騰了一宿,沒睡。

  容昐打了個哈欠,眼底下是濃濃的青色,她發現現在,只要有龐晉川在身邊躺著,她就很難陷入睡眠。

  這個男人讓她琢磨不透,那個兩年前自己曾經瘋狂愛上的男人,反而只是自己的遐想一般。

  大氣,學識淵博,帶著一些冷傲。

  但現在,龐晉川是冷酷、無情、自私的,現在看來好像後者更接近現實。

  她知道,龐晉川是被長房抱養過來的繼子。

  她的正經婆婆其實是大太太,只是大太太自從她的嫡子死後身體就直轉急下,現如今在鄉下的別莊修養,常年不管龐府中事。

  而大老爺本來就修道許久,不然也不會就只有一個兒子,兒子死後只能從旁支過繼香火。

  所以明面上雖然只是嬸娘的二太太,卻儼然成了龐府的正經主母。而龐晉川的生父,也就是如今他的二叔如今仕途正盛,出任吏部侍郎,年前剛繼了龐家的族長之位。

  龐晉川已經二十九歲了,二十三歲他登科,皇上親賜探花郎府,住到至今。

  古代的科舉有多難考,毋庸置疑,這樣的人才擱在現代,名頭該是精英中的精英了,什麼國家科技論壇了,金融協會了,他估計都會上台講一講。

  這樣的男人,是個女人都會著迷。

  可是靜下來細想,一個貴族世家出的子弟,不驕不躁,一路披荊斬棘站在如今的高度,那這背後所付出的血汗,可能不是旁人所能瞭解的。

  這樣的龐晉川,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

  容昐想得出神。

  手上扣子卻扣的飛快,到最後一顆盤扣時,龐晉川忽然道:「你那藥該停了吧。」

  「什麼?」容昐茫然抬頭。

  龐晉川面色不變的掃了掃袖上的褶皺,一絲不苟道:「從今天起,避子湯不用喝了。」

  龐晉川率先離開鏡前,坐到圓桌旁。

  容昐看了一眼林嬤嬤,林嬤嬤神色也不大好,替她淨手後上了香膏輕輕揉開。鼻尖散開淡淡的清香。

  他是怎麼知道她在喝這個藥的?

  屋裡出了內鬼了?

  容昐心領神會:「兩年前流了孩子後,太醫說我身子已經不適宜受孕,所以這藥一直吃著。您看還要生嗎?」

  容昐坐下,指著鍋巴貼,林嬤嬤上前布菜,龐晉川放下銀筷制止道:「好好養著身體,以後每日我會讓廚房給你熬進補的藥。」

  容昐輕輕蹙眉,舀了銀耳紅棗粥。

  他對她的大兒那麼的冷淡,對她的小兒那樣的嚴格,這叫她怎麼還敢再要一個他的孩子?

  兩人正吃著,忽聽外頭傳來急衝的跑步聲。

  來旺低呵一聲:「作死!沒看見主子在用膳嗎!」

  來人喘著粗氣:「爺,爺。夫人的轎子就在府門外了!」眾人臉色大變。

  容昐心底重重咯登一下,起身。

  龐晉川面無表情按住她的手,遞上湯勺:「先吃,才在大門外,要到二門還需一盞茶的功夫。」說著轉頭看向來旺:「叫二嬸去大廳等候,我與太太隨後就來。」

  來旺猶豫了下:「爺,這,這好嗎?」

  龐晉川抿了抿嘴,低下頭:「有什麼不好的?叫大公子先去前頭陪著。」

——————————————

  龐夫人下了馬車,一路往正房抬,下了轎子往裡走了二道門,遠遠地見長灃等在那邊。

  她臉色微微好了一些。

  只瞧她頭上是松花色的鑲珠抹額,中間鑲攢珠翡翠,頭上的碧玉雙簪亮麗晶瑩。

  再細瞧下去,身上穿的是青皺綢一斗珠的羊皮褂子,胸前別著蜘蛛粒大的胸針,神情嚴峻,不含一絲笑意,嘴角處微微往下按著,透著股嚴肅。

  徐嬤嬤迎頭小跑上來,見了舊主就磕了一個響頭:「奴婢給夫人請安呢。」

  夫人嗯了一聲,由著她扶進去,在主位坐下。

  兩邊是銀奴俏婢服侍,其中一個穿紅衣的艷麗丫鬟慇勤服侍著,格外引人注意。

  長灃想起之前聽人說的,夫人要給父親納妾的事兒。

  「你們太太呢?」夫人吳氏呵問。

  徐嬤嬤笑嘻嘻上前,指著前頭低啐道:「還不是勾著爺在她那屋裡呢,夫人您不知道太太養的好兒子,昨兒個小公子還頂撞了咱們爺,這不也不知這些日子又灌了多少迷魂湯,弄得爺暈暈乎乎的,整日把小兒子帶在身邊,倒是咱們這個正兒八經出的嫡長子反倒不冷不熱的。」

  「果真有這事兒?」吳氏沉下臉,瞧著身旁的紅燭,老神道:「倒是我輕看她了,原先我便說她不適合,可如今果真如此。今兒個我過來就是得問問他們夫妻兩紅燭的事兒!你去叫他們過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6:1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2 06:19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咄咄逼人

  龐晉川和容昐進來時,吳氏正坐在主位慢條斯理的喝著茶,不時被旁邊一個紅衣妙齡少女哄得眉開眼笑。

  龐晉川和容昐對視一眼,容昐抽出帕子摀住嘴,對跟來的長汀咳了一聲。

  長汀嘟嘟嘴,拖拖拉拉的走到龐晉川身後,父子兩人一同跨進門檻,朝堂上吳氏作揖請安:「小侄給二嬸娘請安。」

  「嬸婆好。」

  「二嬸金安。」容昐低低一俯,半響不見吳氏說起,便抬頭看去。

  這吳氏正淡淡的瞥過他們,最後目光落在龐晉川身上,不冷不熱道:「真不敢當,我在這兒都候著你們一盞茶的功夫了,也不知龐大人是近日公務繁忙還是看不慣我這嬸娘來你們府上呢?」

  旁的徐嬤嬤得意的朝容昐笑了笑,露出一口煙燻得老黃的牙。

  容昐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身子往龐晉川身後靠去。

  他們母子的事兒她可不想管。

  龐晉川彈彈衣衫上的褶皺,逕自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閒適道:「不瞞嬸娘,近日宮裡正趕修崇文殿,確實忙的很。不知嬸娘來府有何指教?」

  「我哪裡敢給你什麼指教。呵」吳氏陰冷的目光停在龐晉川身上,又落在長汀身上,見長汀緊依父親的模樣,心下越發不快:「我今兒個來,就是想問問你們夫妻兩,這紅燭的事兒你們想怎麼打發我這個老婆子呢?」

  雖是生母,但名義上又不是她正經的婆婆,一個嬸娘把手伸到自家侄子屋裡也管得太寬了吧?

  容昐對她的反感,比對宋白花的還厲害。

  龐晉川捏著鼻樑,稍顯疲倦道:「這事兒便不饒嬸娘費心了,侄兒這裡有人服侍。」

  紅燭一聽,急著看向吳氏,吳氏心中也是大怒,箭頭指向容昐:「你說,你是當家主母。」

  長灃長汀兄弟兩人一齊望向母親,長汀還想邁腿走去,被龐晉川涼涼的一個眼神佇在了當下。

  容昐心裡暖暖的,低眉回道:「這事兒侄媳婦已交由宋姨娘管著,且不如現在喚她過來?」

  「你一個當家主母連這點事兒都管不好?還交給一個小妾!」吳氏啪的一聲,擊案而起,寬廣的長袖指向容昐,一口啐道。

  紅燭連忙上前,輕聲撫慰:「夫人莫急,太太總會給個交代的,不是嗎?」

  這丫頭,跟久了吳氏也是一人精兒呢,拿話套她。

  若說是,就等於變相承認她姨娘的身份;若說不是,立馬矛頭就指向她。

  容昐抽出絲帕擦了擦嘴角,笑道:「咱們府也是有規矩的人家,主子在這邊說話,哪裡容得一個丫鬟插嘴,不知這丫鬟叫的是什麼名字?」輕鬆一挑,將戰場轉移到紅燭身上。

  紅燭一驚,連忙跪下,臉色慘白的看著吳氏哭道:「奴婢,奴婢不敢。」

  「哦?我卻不知又冤枉了你,真是罪過罪過。」容昐不怒反笑。

  龐晉川老神的喝著茶,目光悠悠朝她投來,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吳氏氣極,指著容昐怒呵:「你……你……你給我閉嘴!」

  容昐瞳孔微微一凝,嘴角笑容不變,側目對秋菊道:「去叫宋姨娘她們過來。」

  龐晉川啊,龐晉川,我給你的小老婆當炮灰就此結束,後面就看宋白花如何逆轉了。

  從知道夫人來到府裡的消息,宋芸兒就坐立不安。

  她一直在想去還是不去?最後在接到容昐的指令後,不得不拉上大女兒龐如雯和兒子龐長滿往正堂走去。

  如雯最像她,才六歲的年紀已生的婀娜多姿,只是性子不大像,刁蠻任性極了。

  如雯走在宋芸兒旁邊:「姨娘,要是夫人天天住在咱們府裡該多好啊!我不喜歡太太。」

  按照往日宋芸兒一定會問一句為什麼不喜歡太太,但今天她完全沒了看好戲的心情,反而面色沉重的看了女兒一眼:「等會你見到夫人,記著嘴巴甜一些,撒嬌知道嗎?就像對你們的父親一樣。」

  如雯哼了聲:「那是自然!我才不會讓太太眼裡只有長灃沒有咱們呢。再說夫人不是和姨娘說過不喜歡太太嗎?姨娘就等著看夫人教訓太太吧!」

  母子三人神情各異走向正堂。

  待他們到時,喬月娥早已等在那邊。

  吳氏對於龐晉川身邊的不是她親信的女人一向沒好臉色,眼下喬月娥懷著肚子正跪在地上,眼淚巴巴的抹著淚。

  「聽說你大著個肚子在雪天裡還去廟裡上香?要是滑了胎怎麼辦?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吳氏罵問,眼神不悅的轉向容昐。

  喬月娥縮著頭:「是,是太太允許的。」

  林嬤嬤氣急,怒眼瞪去。

  容昐面無表情的接受兩人的目光,淡淡道:「是了,喬姨娘的確不該拿自己個兒的身子開玩笑。雖子嗣重要,但也太過任性了,既然如此那從今以後到孩子出生前就不要出府了,安心養胎吧。」

  不誠實的人總是得接受一些懲罰的。容昐毫無一絲憐憫看著喬月娥不敢置信的雙眼。

  吳氏反問:「你作為當家主母管教不力,可見能力不夠。我瞧著,徐嬤嬤不錯,倒是可以幫幫你。」

  正頭戲來了,容昐起身,行了個禮,不亢不卑道:「原是嬸娘替侄媳婦著想。只是大太太當初去別莊修養時已叫林嬤嬤替侄媳婦一同管家,若是讓徐嬤嬤管著,怕大太太聽了心下不悅。侄媳婦不敢忤逆婆婆,還望嬸娘體諒。」

  笑話,大權旁落,她還怎麼活?

  吳氏真這麼天真的以為一個喬月娥就能讓她跳腳?且不說喬月娥現在沒事,就算她途中出了什麼事兒,她也能把自己摘個一乾二淨。

  容昐左口一個嬸娘右口一個嬸娘已讓吳氏不悅,眼下又抬出大太太,更讓兩人中間火藥十足。

  吳氏正待開口,眼睛瞥向走來的宋芸兒。

  「你說,誰叫你不許納紅燭為妾的?還說八字和你相沖,我怎麼不知道你八字這般貴重了!連一個姨娘也容不下了嗎!」吳氏指著宋芸兒的臉咄咄問。

  宋芸兒氣都不敢喘一個,直接跪下,委屈的咬著牙一字也不敢吭,一句也不敢亂說,最後被逼問的緊了才嬌滴滴的給龐晉川投了一眼,委屈哭道:「是,是妾身的不是。」

  如雯連忙上來拉著吳氏的手搖道:「夫人嚇著雯兒和姨娘了,何不如叫姨娘起來再說?」

  「這裡沒你的事兒。」夫人嚴厲瞪去一眼,如雯立馬縮頭往後站去。

  「好啊,好啊,你們一個個都是要氣死我這個老太婆嗎?」吳氏氣的從坐上起來,指著容昐的鼻子就罵道。

  容昐往後退了退:「夫人言重了。」

  「怎麼?一個紅燭你們都不肯要,可見是要與我離心離德了,老大,今兒個我就要你一句話!」吳氏轉頭盯向一直沉默的龐晉川。

  龐晉川蹙眉,許久作揖道:「侄兒屋中的事兒的確無需夫人操心,這紅燭服侍夫人已久。侄兒不敢讓夫人割愛。」

  吳氏緩和下脾氣:「知道你孝順,無需擔心我。你房裡人本來就少,如今喬氏有孕更該填上一個才是。」

  宋芸兒暗暗咬牙,雙手緊緊拽住長滿的手。

  喬月娥摸著小腹心下焦急不已。

  只有紅燭面露喜色,嬌羞的看著龐晉川。

  容昐隱約察覺到龐晉川要說什麼。

  那個藏在他身後的女人也要露面了吧。

  只見龐晉川上前一步道:「嬸娘,侄兒的確不能納紅燭。」

  紅燭身子一錯,癱坐在地上。

  「什麼?你再說一遍!」吳氏倒退數步,徐嬤嬤連忙扶住。

  龐晉川平靜道:「既然嬸娘執意要侄兒納妾。那侄兒只好如實相告,侄兒在外頭看上了一家姑娘,她姓姚,閨名叫梅娘。」

  姚梅娘?

  竟然是她。

  容昐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將外界徹底隔離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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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簡直是一場鬧劇,容昐都沒法子形容那群女人聽到那句話時臉上驚恐的神色了。

  容昐洗漱了下,躺在寬大的床上摸著冰冷的半邊床。

  小兒現在不和她睡了,總覺得空落落的。

  林嬤嬤笑著拿來湯婆子往她旁邊一放:「想小公子了?」

  「嗯。」容昐誠實點頭。

  林嬤嬤面容擔憂道:「爺要納姚家小姐的事兒太太怎麼看?」

  怎麼看嗎?

  姚梅娘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親是京中七品官,是二弟妹的好姐妹,聽說年前剛守寡,沒想到竟然能和龐晉川好上了。

  原說姚梅娘給龐晉川做妾也不委屈,這世家大族的貴妾在一般小吏的正頭太太跟前也是高人一等。

  只是姚梅娘剛守寡,能納的進府納不進府還是一個問題,再說了,她替龐晉川操什麼心?

  容昐諷刺一笑,翻了個身,秋菊正替她捶腿,氣道:「夫人來咱們府,府裡一些狗奴才也跟著見風轉舵!那個徐嬤嬤剛兒在廚房見著我,還讓我跟太太說,夫人可能要帶大公子回去呢。」

  長灃嗎?

  容昐搖頭:「帶不走。」

  「為啥?」秋菊奇了怪。

  容昐涼涼的朝林嬤嬤一笑:「在別人面前我得給夫人幾分面子,說到底因為我是晚輩。可夫人不也有忌憚的人不是?」

  林嬤嬤立刻心領神會:「是了,太太。年下了,咱們得好好準備請大太太回府主持年歲的事儀了。」

  「嗯。」容昐閉上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宋芸兒可以依附夫人而活,可她不可以。

  這是一場保衛戰,如果她輸了,那她失去的不僅僅是長灃的教養權力,慢慢的吳氏會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把她變成吳氏掌控龐府的傀儡。

  這樣大權旁落的日子她能忍受的了嗎?

  容昐曾無數次的問自己,最後的回答都是她不容許有人在她往前走的路上扯後腿!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08:50 PM

第十四章 大步向前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吳氏歪在暖墊上,雙腳泡在熱水之中。

  徐嬤嬤瞧四下無人,悄悄走進吳氏屋中。

  聽見聲響,吳氏微微睜眼:「來了?」

  徐嬤嬤連忙小跑上去,揮退侍女,跪下伸進熱水中給她揉腳,諂媚笑道:「奴婢已安頓好了大公子,特意來給夫人請安呢。」

  「嗯。」吳氏嘴角往上撇了撇,面容輕鬆:「叫你隨大公子來這邊,便是叫你做我的眼睛好好盯著太太。」她緩緩睜開眼,露出一束冷光:「你瞧著她和大爺如何?」

  徐嬤嬤壓低了腰:「夫人明鑒,這個太太她明面上對爺處處恭敬,噓寒問暖,但奴婢私下裡瞧著卻是最冷面冷心的。」

  「哦?」吳氏來了興趣:「此話怎麼說?」

  顧容昐對她兒的情誼,她如何不知?當年她就看不慣顧容昐的輕狂,壓制了她幾回,讓她兒去了宋氏屋裡,為此顧容昐可逾越了不知多少回。

  徐嬤嬤擦淨雙手,湊上前,尖細著眼,哼道:「別人尚且瞧著不真,便是咱們爺也未必能瞧得出來。可這些事兒哪裡能瞞得過奴婢的眼睛呢?

  她見吳氏聽的仔細,越發繪聲繪色說來:「上回,顧家長媳難產,太太回顧家小住了幾日,奴婢也跟了過去。那日就瞧見太太與黃家的公子並肩走在院子中,兩人有說有笑,眼中各有情意。」

  吳氏神色微凝,眼中深意無限:「你的意思,她不守婦道?」

  徐嬤嬤愣了下,細細看她神情,見她並未惱怒,白眼主子一轉:「奴婢不敢亂言,但黃家與顧家交好世人皆知。許是有什麼事兒是咱們不知道的,夫人,您看呢?」

  吳氏沉下了臉,雙手重重叩擊手柄,怒道:「這個賤人!若真與那黃家兒郎有私情,我定不饒她!」

  徐嬤嬤往後退了數步,低下頭,撇嘴一笑。

  鬧吧,鬧吧,鬧得越大她才越好乘機得利!

  吳氏本來就不滿意容昐,眼下抓住了把柄,如何肯丟?心中細想許久,招手喚徐老婆子過來,低聲道:「你還替我看著這府裡,若是有任何風吹草動就叫人找我,知道了嗎?」

  徐嬤嬤連忙點頭:「主子放心,奴婢定會看好太太的。」

  「還不夠。」吳氏搖搖頭,擊掌數下,原本在外頭守著的紅燭連忙躡手躡腳進來:「夫人有何吩咐?」

  「你過來。」吳氏朝她招招手,紅燭抬頭看見一旁的徐婆子,又低下頭上前。吳氏抓著她的手,對徐老婆子道:「紅燭我會留下,以後就跟著你一起照顧大公子。以後若是有事要去通稟大爺你就派她去,知道了嗎?」

  紅燭羞紅了臉,雙眼亮晶晶望著吳氏,眼中無限感激。

  徐老婆子猶豫了下:「可是大爺那邊,今早的話?」

  吳氏擺手:「這你不用管,我自安排好了。大爺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那宋姨娘那邊?」

  吳氏冷冷一笑,嗤笑道:「她?她如今已孕育了一個哥兒和一個姐兒,眼裡哪裡還有我?」紅燭目光一散,立馬跪下,磕頭道:「夫人莫氣,紅燭與姐姐不同,紅燭自由跟隨夫人,心中也只有夫人!」

  吳氏點了點頭:「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只是莫要像那宋氏一般背了主子才好!」

  紅燭連磕了三個響頭,連聲應下。

  徐老婆子笑著上前攙扶起紅燭,陪笑說道:「姑娘生的珠圓玉潤的,果真是天大的福氣。老奴這邊就先恭喜姑娘了,姑娘萬福呀!」

  紅燭羞得急忙將手從她手中抽出,低頭就往外跑,剛跑到門口,忽想起什麼,轉身回來對吳氏道:「夫人,剛才太太那邊派人來回話說,明兒個十五,要去燒頭柱香,問夫人可要一同隨去?」

  吳氏一聽容昐就來氣,立馬沉下臉來:「我剛禮佛歸來,正要歇息,她還來折騰我!」

  徐老婆子眼珠子一轉,附和道:「太太真是沒眼力見。夫人誠心向佛已久,自有佛主保佑,哪裡似她三天那般只有初一十五上香的理兒?可見夫人眼光獨到,這個太太真是不會看人臉色。」

  「跟她說,不勞她惦記。」吳氏氣沖沖道。

  紅燭心中歡喜不已,連忙點頭,應好退下。

  這邊,容昐剛沐浴出來,林嬤嬤拿了乾淨的帕子替她擦掉長髮的水。

  秋菊快步走來,在她耳邊低聲道:「夫人說不去,讓您明早也不用去請安了。」

  「哦。」容昐冷哼了一聲,抬高脖頸,林嬤嬤拿來牛奶和蜂蜜麵粉調的面膜細細敷上。

  秋菊拿著玉滾輪替她滾面,一邊滾一邊問道:「太太怎知夫人不會去?」說著連撲著心臟:「剛您讓我傳話問夫人要不要一同去,我還擔心死了,就怕她一起去了,一路上又得看她不少臉色。」

  容昐摸著已經敷好面膜的那一面,轉過另外一邊給林嬤嬤回道:「她不喜歡我,哪裡又肯與我一同去?再說了,我若不在府中豈不是給她大好的時機往府裡塞人,她難道會錯過了?」

  秋菊噗的一聲哈哈笑出,引得林嬤嬤狠狠白了一眼:「在主子跟前也我來我去,成什麼德行?」

  秋菊連忙板直了臉,在林嬤嬤看不見的地方朝容昐努努嘴。

  林嬤嬤塗的認真:「這叫什麼膜的還真是有用,太太用的這些日子,脖頸處不但白了許多摸著也細膩了許多。奴婢瞧著比宋姨娘她們每日塗的珍珠粉還好。」

  「嗯。」容昐點點頭,她都二十四了,女人過了二十五再保養就遲了。

  隨他龐府有多亂,小妾有多少,她自己個兒先拾到好了,走出去光鮮亮麗先舒坦了再說。

  只是便宜了龐晉川那廝,容昐有感覺前幾次在一起,龐晉川在她身上流連的時間越來越長了,跟餓中色鬼一樣,難道那些女人還不夠搾乾他精力?

  「太太,太太。」秋菊輕拍她的手叫道。

  容昐回過神,有些不自在:「怎麼了?」

  「今早派人去別莊的人,剛回來。說大夫人一切安好,明早讓您早點去別莊。」

  「嗯,我知道了。」容昐應下:「明日車上你要暖和一些,咱們天不亮就去。」

  林嬤嬤秋菊皆應好。

  ————————————————————————————

  清晨一早,天還濛濛亮,容昐屋裡已經點上燈。

  一行人打著燈籠簇擁著往外走去。

  天太冷了,呼出的白霧很快就消散開,容昐揉搓著雙手,等著僕婦把二門打開。

  龐晉川別著袖子走來,身上穿著深藍色雲雁官服,宋芸兒緊跟其後,替他掃平後頭的褶皺。

  見著容昐,龐晉川眼中散過一抹精光,俯視著打量眼前的女人。

  青黑鬆軟的長髮梳成凌虛髻,中間簪著一朵丹鳳朝陽,左側還是插著她最喜的碧玉簪子,垂著流蘇。他再瞧下去,只見獸朝麒麟補子緞袍外露出一小截紫袖,大幅湘緞裙擺下露出小小繡花鞋足尖。

  嘴角微挑似笑不笑,眼中瀲灩蕩漾,眸色動人。

  在朦朧的夜色中,比宋氏更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氣韻。

  龐晉川走上前,與她並肩而站:「這麼早去上香?」

  容昐回道:「是,爺要上早朝嗎?」微低下的眉眼遮蓋住那雙柔情似水的雙眸,龐晉川欲要細探,輕聲不已:「抬起頭。」

  容昐依言抬頭,嘴角已是含著一絲淡笑。

  極其端莊。

  這一錯眼,龐晉川只覺剛才那個風韻有致的太太只是那一剎那的海市蜃樓。

  面色沉了下來:「早去早回。」

  龐晉川覺得自己竟因為她的笑而生氣,想來一大早的真是莫名其妙。

  二門吱呀一聲驟開,龐晉川抬腿先跨出離開。

  容昐看著他遠去的身影,眼中漸漸浮上一層捉摸不透的迷霧。

  宋芸兒恰巧看去,心跳錯了一拍,再要望去,只見太太笑瞇瞇看她:「那夫人那邊就有勞你了。」

  宋芸兒連忙俯身應是。

  容昐瞧都不瞧她一眼,逕直跨出二門。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古代初一十五簡直就成了她放風的好日子!

  容昐登上車,撩開車簾,看著龐府一棟棟雕欄畫一閃而過,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

  林嬤嬤遞給她一個湯婆子笑道:「太太這樣子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容昐美目一轉:「我小時候什麼樣的?」

  林嬤嬤眼神悠遠,只笑不答。

  太太小時候總是喜歡將自己最好看的一面露出來給黃家的公子,現在太太總是刻意的將自己最端莊的一面露出給爺看。

  爺剛才那一剎那探究的神情那麼明顯,太太怎麼可能沒抓住?

  真是啊,喜歡一個人就定要喜歡到了極致;可若是真要忘記一個人,她也會大步向前毫不再猶豫。

  不屬於她的東西,她從來不會過多留戀……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10:43 PM

第十五章 循循誘導

  馬車一路穩穩當當往京郊的別莊跑去。

  鄉間被小雪覆蓋的小路在太陽初升起的那一刻逐漸消融,微風中飄蕩著枯草香,呼吸吞吐間不由的讓人心曠神怡。

  「太太,您看,大夫人在大門外等您!」車外一個丫頭高聲喊道,容昐連忙撩開車簾望去,果真不遠處佇立著她熟悉的身影。

  「快點。」容昐道。

  馬車□轆聲驟然急促,容昐瞧著那身影越來越近,不由認真打量起來。

  比她兩月前來看,大夫人好像更消瘦了許多。只瞧她梳著蓬鬆的朝雲近香髻,發間插著兩枚福壽金釵,兩頰高聳,嘴唇圓厚,面容雖消瘦兩眼卻精神奕奕。馬車跑進了再瞧仔細,才發覺她渾身上下華服全無,只著農家碎花粗布,哪裡能看出世家太太的派頭?

  容昐下了車,張氏連忙迎上來,拉住她的雙手,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

  容昐連忙行禮:「母親萬福,兒媳給您請安。」

  「快起來讓我看看。」張氏見她雖雙唇懂得有些發紫,但面容紅潤兩手溫暖,心下不由越發喜歡,拉著她笑道:「昨日你派人來說今天要來,我便高興極了,怎麼?沒帶小兒過來嗎?」說著往馬車那邊望去,見車上悉悉索索下來幾個僕婦卻不見小兒,不由有些失落。

  「這次沒帶,眼下他父親親自教導。」容昐扶著她進門,撩開青黑色的厚重門簾,一股溫暖氣息撲面而來。

  張氏由著她忙裡忙外,舒舒服服的在她的攙扶下靠在暖墊上坐下,笑瞇瞇道:「看來,晉川很喜歡小兒是嗎?」

  容昐搖了搖頭:「他的心思我猜不准,許是喜歡吧。您也知曉他的性情,便是再喜歡也不會輕易讓人看出來的。」說著遞上熱茶給張氏,倚著她旁邊坐下,挽了挽散發:「只是每晚小兒回來都說不了幾句話就困覺,我心裡想問,但對著爺總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張氏將容昐白皙的雙手緊握住,歎了一口氣:「晉川這孩子我也看不懂,他剛一出生就被老太爺抱到房裡養著。你許不認識老太爺,他也是個不喜言語的人,但當年卻坐到了三朝閣老的位置。」

  容昐低下頭,淡淡一笑。

  「來,陪我出去走走,我在外頭單獨開了一塊菜園子,讓人做了暖室。」張氏拉起她的手,一同出去。

  旁邊隨從除了林嬤嬤和秋菊,便是張氏身邊一個眼熟的蔡嬤嬤。

  容昐隨她出去,張氏拿了一塊抹額給她戴上,一邊戴一邊笑道:「當年你母親的祖屋與我家便是隔壁,我與你母親是自幼的交情了。」

  容昐點點頭:「是,上次回府母親還跟我問起了您,說替我找了個好婆家。」

  張氏引著她走過彎曲的花圃,繞過一片湖,笑道:「我原先便和你父親就看好你,在你十五及笄那年私下裡有探過你母親的口風,你母親那時還搖頭說她心中有人選了。」

  容昐停下腳步,詫異看著張氏。

  這些事兒她從來沒有想到大夫人會知曉,而且敞開了來說。

  感受到容昐的不安,張氏安撫的拍著她的手繼續引路道:「我還不知是誰,後來給晉川定了姚家的小姐,家室與你家一樣,也是極為顯赫的,只可惜才還沒下定姚小姐就死了。」

  「姚小姐?」容昐輕念這個有些熟悉的稱呼。

  「是了。」張氏閉眼,了然點頭道:「就是現在的刑部尚書姚之章的大女兒。」

  「哦。」容昐這才清楚了。

  張氏緩緩道:「你也知世族之家未在定親前,這些兒女的婚事從不對外公告,一來怕婚事不成惹人笑話,二來也怕日後對方若是出了什麼事兒被波及。」

  憶起往事張氏也顯得有些沉重:「姚小姐去後,你母親來找我,問我晉川定親了沒?我與你父親高興異常,當場就定下婚事,後來那年你難產奄奄一息,只有我和你母親陪在你身邊,聽你喊著沄湖的名字,我心下便瞭然你母親當年屬意的是誰了。」

  「母親……」容昐一怔,原來顧容昐喜歡的真的是黃沄湖,至死都未曾忘記。

  這樣的一顆心,全部交付給了他人,最後連命都賠掉了,值得嗎?

  容昐面色怔然,直到被林嬤嬤拉了一下長袖,才驚覺回神,看去大夫人笑瞇瞇的看著她:「只是現在想來,這樁親事對你來說又何嘗是好的?晉川這孩子實在太像老太爺了。」

  「去那邊坐坐?」張氏問。

  容昐點頭,上前去,待到時蔡嬤嬤已候在那邊拿好了墊子,兩人坐下,又有侍女端來熱茶後一一退下。

  容昐喝下暖暖一口,把玩手中蜜柚色的茶杯,沉思了下道:「您別擔心我,他雖對我沒什麼感情,但面子上總歸要給的。」說著笑了笑:「二嬸如今在我府上,要給他送一門小妾,叫紅燭。爺呢,自己在外面有個喜歡的,叫姚梅娘,也是姚家的小姐,只是不知他們是如何認識的了。」

  「原來是她!」張氏蹙眉,見容昐探究的眼神,解釋道:「這姚梅娘的父親好像是工部的司官,與這姚家小姐倒是同宗,不過她父親是庶出,早年就分了家去。」說著沉默了下:「按你的意思呢?」張氏問。

  容昐抽出絲帕擦了擦嘴角:「我今兒個來,就是想請母親回去,也是快到了年底了,終歸要回去主持老宅年歲事儀。」

  張氏點了點頭,容昐繼續道:「紅燭和姚梅娘沒什麼差別,但爺並不喜歡二嬸安插丫鬟在他身邊,所以眼下還不用管。但這姚梅娘,我想還是納進府來。」

  「為何?」張氏反問。

  蔡嬤嬤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容昐,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喜歡。

  容昐道:「她新寡,身份與家室都不足以與我為敵,此其一。」

  張氏示意她繼續,容昐站起緩緩道:「其二,既然爺如今喜愛她,那我又何必在這個關頭與他相悖?她如今在外,我不好管,可她若進府,一言一行皆在我眼鼻子底下,若是有敢冒犯定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張氏眼中笑意越勝,容昐想了想又道:「再來,我也極厭惡二嬸安插人在我身邊。」

  最後一點,她想知道,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新鮮度到底能有多久?

  容昐就是要將這朵梅花養在府裡好好欣賞,看看到底是梅花撩人,還是白蓮花惹人憐愛。

  「母親,您看這事兒?」

  聽完她的話,張氏已點了好幾次的頭,她挽起容昐的手站起:「你想得仔細,可見這些年你成長得很快,但這件事你不可急辦,得緩緩圖之,你得讓姚梅娘最後感激你,懂嗎?」

  容昐與張氏默默對視一眼,雙方眼中的意思都已明確。

  擊敗對手還不夠,還要扼殺未來潛在的敵人。

  所以姚梅娘從進龐府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她要走的路。

  同時,姚梅娘也會很快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吳氏望著遠處連綿不絕的山黛,緊緊扣住容昐的手:「最後你要記住,男人永遠不是最可靠的,最可靠的是你生的兒子,莫要像我這般,可明白?」

  從別人家過繼兒子的痛,就像把自己的半壁江山拱手讓與他人。

  還是她最討厭的吳氏!

  容昐陪著她靜靜的站了許久,兩人皆靜默著,最後容昐才抬起頭望向遠處高飛的蒼鷹,點頭道:「是,兒媳知道。」

  隨後將容昐送出院子,張氏看著她的馬車漸行漸遠,回過頭看向蔡嬤嬤:「你說,她如何?」

  蔡嬤嬤深遠笑道:「太太眼光獨到,這顧氏卻是與咱們爺極配。」

  「哦?」張氏挑眉。

  蔡嬤嬤道:「大爺是面冷心冷,而顧氏曾經是熱的,但如今也冷下來了。大家太太也理應如此。」

  張氏古怪看著她。

  蔡嬤嬤微微蹙眉:「只是希望咱們家爺到死也別回頭,若是回頭了就怕是再也割捨不掉,您說是嗎?太太。」

  「你這眼睛還是這麼毒。」張氏瞥了她一眼,讓人闔上院門,拖著老態的身子往內院走去。

  四周花草枯萎凋零,張氏明白,在她沒了兒子後,她的春天早已過去。而她兒媳顧氏的世界裡很快就會百花盛開。

  一個女人若少了情欲,那誰還會成為她的束縛?

  ——————————————————————————

  從寺裡回來,已是丑時。

  容昐替長灃,小兒,龐晉川以及吳氏都求了福,還給兩個孩子買了一些玩意兒,派秋菊一一送去。

  到傍晚秋菊回來時,臉色極其難看。

  容昐正和林嬤嬤坐在廊下做長灃冬天的寢衣。

  水藍色的,V領狀,上面繡著月亮和星星。

  小兒有一套,上次她見長灃十分喜愛便記下要給他也做一套。

  秋菊氣道:「太太,老太太果然往大公子房裡又塞人了。」

  林嬤嬤問:「誰?」

  「紅燭!」提起紅燭秋菊就來氣,什麼人也不知道,妖裡妖氣的,看見爺恨不得化成一灘水纏在爺腳底上,她家太太都還沒這樣呢!

  林嬤嬤與容昐對視一眼,心中瞭然。

  看來姨娘暫時做不成,也要留下來在府中時常露臉來個預備。

  秋菊掏出紅色香囊遞給容昐看:「我給大公子送進去,徐嬤嬤便說大公子在老太太那邊,然後把這香囊留下來。我不放心,在外等了一會兒,就見一個丫頭抱著您送給大公子的玩意還有這香囊丟了出來,那些東西都會踩壞了。」

  「太太,咱們去質問那個徐老婆子!」

  林嬤嬤攔到:「如今老太太在這邊,她眼裡還有誰?若說不小心磕壞了,你能拿她如何?反倒是讓人捏住了把柄,說太太刻薄老太太身邊的奴才!再者她到底是侍候大公子的人,這般做了,讓太太和大公子好不容易有些好轉的關係又急劇往下,不是將大公子越發推向老太太那邊去了嗎?」

  容昐微微瞇眼,穿針引線繡好一顆星星。

  秋菊委屈道:「太太,您就算繡好了,大公子也未必穿的到!」

  「不會,這件衣服一定會穿到長灃身上的。」容昐抬起頭,挽好長袖,將衣服交託給林嬤嬤,帶著秋菊進了小廚房。

  親手做了一碗羹湯,讓秋菊再送去。

  秋菊有些忐忑:「太太,我瞧那個徐老婆子未必肯讓大公子喝。」

  容昐專心低頭擦淨碗邊沿的湯羹,平靜道:「不管他喝不喝,你都給我送去。」

  秋菊想了想,咬著牙送了過去。

  半個時辰後回來,紅著眼睛回來:「我送了湯去,又在大公子門口等了許久,一直沒見人出來。後來叫大公子院裡的阿蓉出來,她跟我說,太太您做的湯羹被徐老婆子和紅燭他們吃了!大公子今晚在老太太那邊用膳!」

  這下連林嬤嬤也氣得發抖了。

  容昐放下針線,推開窗戶坐下,目光望著遠處的星辰,凝眸許久。

  真是死不悔改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10:56 PM

第十六章 不得不爭

  夜色濃厚,似撥不開的雲層,忽然雷霆轟隆隆滾滾而來,閃電瘋狂的撕開夜幕,晃如白晝。

  空氣中瀰漫著低沉的氣壓。

  朱歸院中。

  容昐猛地揪住胸口,奮力掙扎了許久終於醒來。

  墨綠色的床幔在昏暗的小燭光中越發濃墨,容昐行動遲緩的從床上爬起,右手摸上後背,層層冷汗。

  守夜的丫鬟春梅被她走動的聲音驚醒,揉搓著雙眼趕忙上前:「太太,您怎麼醒了?」一邊替她斟了杯茶。

  容昐飲下一口,望向窗外:「剛才打雷了?」

  「沒聽到,太太。」

  「轟——隆隆——」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劈閃而下,雷霆之勢震耳欲聾。

  春梅驚叫著捂著耳朵倒退一步躲到容昐身後,這時聽的外頭沙沙腳步聲:「太太,太太!」

  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到近,驚起四周無數的燭光點亮,容昐心跳錯漏了一拍,緊張望去,兩個僕婦驚慌失措的叫道:「太太,不好了,大公子氣喘病發……」

  「什麼!」容昐一怔,茶水晃動潑出燙的她一手,春梅連忙要接,容昐已充充往外跑去,待眾人回神時望去,只見廊子轉彎處飛快的閃過她的衣角。

  從夫人來時,長灃就住在夫人的碧紗櫥後。

  容昐飛快跑過,吳氏屋裡點了燈,紅燭出來呵問守門的婆子:「剛才誰在外面鬧?」

  婆子叉著手道:「姑娘,是太太。大公子病了,太太來看。」紅燭眼珠子一轉,連忙退回屋裡,將此事報給吳氏。

  寒冬裡,容昐跑的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直進到長灃屋裡,奶娘婆子見她來,一一上前請安,徐老婆子急道:「太太,大公子半夜發病,也不知是怎麼的,可見咱們大公子底子本就不好。」

  容昐飛快掃過她一眼,目光落在床邊的太醫身上,稍頓,轉而退到紗櫥後:「怎麼太醫都來了,才通知的我?」

  徐婆子跟著她進去,撇撇嘴:「原只是以為舊疾復發,不是什麼大病,可哪知大公子忽就臉色鐵青喘不過氣來,所以才叫了太醫,奴婢瞧著該是沒……」話音未落,容昐忽然轉身一停,還不待她反應過來清脆的一巴掌已經甩了過去,她指著徐婆子的鼻子,厲聲呵斥:「賊婆子,給我聽好了,我兒若是出事,我定拿你陪葬!」

  徐老婆子被打的措手不及,連連往後退去,後面丫鬟都厭惡她已久,哪裡肯去攙扶?徐老婆子摔在地上當下哭道:「老不死的娼婦,怎麼造下孽了!說嘴打嘴,讓我還有臉去見夫人!」

  綠衣丫鬟阿蓉插著雙手啐道:「果真如此,倒叫咱們太太不費口舌,只怕你這個老王八賴著咱們龐府不肯走是了!」

  「你這小蹄子,看我不撕爛你的嘴兒!」徐老婆子氣得一蹦老高,拉開袖子就往上扯。

  容昐目光冰冷刺過,口中道:「阿蓉,你退下。」徐老婆子一見她就覺得兩頰火辣辣的疼,哪裡還敢造次,低著頭嘟嘟囔囔退下。

  這邊太醫已經看完,施了針,開好了藥方,容昐連忙叫人給太醫搬了凳子,問道:「不知我家大兒可好?」

  太醫微微抬頭,見紗帳中隱約坐著一個妙齡少婦,再聽她剛才厲聲呵斥,便知曉是龐府的太太,當下立馬肅下神色,恭敬道:「太太莫急,大公子乃是誤適用了引發哮喘的食物,才至昏迷。學生已施過針,大公子如今也已醒來。」

  「吃了不該吃的食物?」容昐神色一凜,望向徐老婆子。

  「你說,今晚大公子都吃了什麼?」

  徐婆子慌張跪下,支支吾吾:「今,今晚大公子是和夫人一處吃的,只用了米飯,怎可能誤用了芝麻?」說罷,連忙忽想起什麼:「還,還有太太的羹湯。」

  「你說,是我害的大公子?」容昐怒極反笑。

  阿蓉撇開眾人衝進來,指著徐婆子怒道:「太太,她說謊,您給大公子做的羹湯是被徐老婆子自己吃了的,大公子根本就沒有吃過。」

  「賤,賤人!」徐婆子衝上去撕扯阿蓉的頭髮,阿蓉也不是吃素的,三兩下就和徐婆子糾纏在一起,給她老臉上抓了三道血跡,把徐婆子打的哀天叫地,跟癩皮狗一樣到處亂串。

  容昐沉下臉,對太醫道:「半夜把你叫來,叨嘮了,只是不知這藥吃下,我兒病可還會復發?」太醫道:「太太無需擔心。」容昐心下才安,說著轉向秋菊:「給先生封五兩,送出府去。」

  秋菊撩開簾子走出,太醫只見紗帳內人影浮動,一陣暗香幽幽襲來,說不出的好聞,再看向床上躺著的大公子,心中已知這龐府的太太也定是一絕色妙人。

  他雖有心再看,奈何世族大家規矩極多,拿了銀子就被兩三個婆子丫鬟請出了門。

  剛一出門,只見不遠處一群銀奴俏婢環繞著一老夫人走來。

  太醫哪裡還敢多看,連忙低頭隨僕婦出了內院。

  這邊,徐老婆子跪在地上,渾身上下被扒的只剩下裡衣。

  容昐坐在羅漢床邊上,用棉被將長灃緊緊圍成一團抱在懷中,秋菊站立一旁端著碗給長灃餵熱水。

  容昐用帕子替他擦乾額頭上的吸汗,長灃用力推開碗,容昐輕聲問:「還喝嗎?」

  長灃搖搖頭,累的閉上眼靠在她的肩頭。

  容昐嘴角浮出一絲苦澀的笑,低下頭吻上他的額頭。

  長灃睫毛微微一顫,卻沒有躲開她的親吻。

  「夫人。」門外通傳聲響來,吳氏由紅燭攙扶著跨進來,見地上跪著的徐嬤嬤,立馬拉下臉來,責問道:「顧氏,這是怎麼回事?」

  容昐淡漠的看去:「這個老奴佔著自己資歷深厚,又服侍過您和長灃就倚老賣老,忤逆於我。」

  「奴婢冤枉啊,夫人!」徐婆子連爬帶滾的拉住吳氏的衣袖哭道:「奴婢對主子您可是忠心耿耿,還請夫人給奴婢做主。」

  吳氏掰開她的雙手,厲眼瞪向容昐。

  容昐將長灃交給秋菊,掃了掃裙子,走上前:「今夜長灃氣喘病發,她不曾告訴我,以致延誤長灃的病情,待瞞不住了才叫了請了太醫去,這樣的奴才要了又有何用?」

  吳氏微微沉默了會兒,看床上躺著的長灃,對徐婆子道:「可有這事兒?」

  徐婆子急道:「夫人也知曉,大公子自幼便有氣喘之病,奴婢怕耽誤了才先叫了太醫去。」

  「呵,是嗎?」容昐冷冷一笑:「那太醫說長灃誤食了芝麻又是怎麼回事?你明明知曉他不能吃,怎麼還在他飲食上如此的不小心?」

  徐婆子張了張嘴,轉向吳氏:「夫人明鑒,今晚的飯菜是在夫人那邊吃的,哪裡有芝麻?」

  「是在夫人那處吃的?」容昐看向吳氏。

  吳氏不悅的踢開徐婆子:「我這邊定是沒有不妥當的地方,想來卻是這婆子輕慢了。」頓了頓:「既是如此,那就罰她一月月錢便算了。」

  徐婆子知道夫人定是要拿她頂罪了。

  容昐搖頭,朝吳氏行了個萬福道:「請恕侄媳不敢遵從。」

  長灃猛地抬頭,目光在吳氏和容昐臉上流連。

  吳氏細細看容昐,讓她蹲在地上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才冷笑道:「怎麼,你這是要殺雞給猴看吶?」

  容昐直視回去,笑道:「二嬸誤會了,這個徐老婆子不但照顧長灃不利,還將我親自煮給長灃的羹湯,以及給長灃去寺廟求的護身符和高價買的玉珮都私吞了,有長灃院中的阿蓉為證。」

  阿蓉急忙出列,跪在地上:「回夫人,奴婢親眼看著徐婆子將太太煮給大公子的羹湯喝了,還將太太送來的護身符和玉珮私吞。」

  「你!你胡說,夫人千萬不要相信這個小娼婦的話!」徐婆子凍得瑟瑟發抖,心下卻是一陣陣的恐懼。

  容昐雙手抱胸:「若真是阿蓉冤枉了你,那我就把阿蓉給治死!若是真有此事,我也定不饒你!秋菊。」

  秋菊連忙上前,容昐道:「你領三個婆子,去徐婆子屋裡給我好好翻查仔細了,看看可搜出什麼髒物沒?」

  秋菊領命,連忙退下,吳氏使了一個眼神給紅燭,紅燭連忙也帶著三個丫鬟跟去。

  屋內,吳氏居於主位,容昐右下,徐婆子跪在地上,臉上被打的亂七八糟。

  一盞茶的功夫,熱茶已新沏了一杯,容昐心下越安,吳氏越覺得她惹人討厭。

  直到外面傳來聲響,秋菊興奮走來:「太太,沒搜到附身符,但卻搜到玉珮了,您看著裝著這玉珮的香囊還是咱們屋裡出去的繡品。」秋菊遞上來,容昐看了一樣,擺擺手叫她給吳氏看。

  吳氏面色已很是不悅,紅燭低垂著頭走到她身後,俯耳細細說了一句什麼。

  秋菊這邊又拿了一袋銀子上前:「夫人,太太,還從這婆子屋裡搜出二十兩黃金,一百五十兩的白銀,以及一本小冊,裡頭記錄了這些年徐婆子私下裡刮下的地皮,以及剋扣大公子的月例。」

  容昐沉默了,只看著吳氏:「二嬸,您說呢?」

  吳氏啪的一聲站起,指著徐婆子怒罵:「你說,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

  蠢啊蠢!

  徐婆子已經呆在原地,直到吳氏甩手怒道:「我不管了!」徐婆子才驚覺過來,跪著跑上去哭道:「夫人救我,夫人救我啊!奴婢根本就沒有拿大公子的玉珮和香囊啊!」

  奈何吳氏已領著紅燭腳步飛快。

  徐婆子回過身,只見主位上已換了一個人。

  太太坐在上頭,神色莫變,昏暗的燭光更似一層漿糊越發將她遮蓋得看不清神色。

  這一刻,徐婆子才覺得害怕,害怕這個從來沒有被她放在眼裡的太太。

  「太太,太太,饒命。奴婢錯了,奴婢願意從此以後效忠太太一人,求太太開恩吶。」徐婆子跪著匍匐在容昐腳前。

  容昐低下頭,挑起她的下顎,看著她滄桑的神態,嘴角微咧起一絲笑。

  徐婆子心下正閃過一絲竊喜。

  卻見她眸色閃動了一下,用輕的不能再輕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道:「遲了,我很早之前就想除掉你,難道你不知道嗎?」容昐拍拍她下墜的皮肉,掩嘴露出一抹寒光,站起身對兩旁道:「抓出去,重打四十大板,所有衣物一律不許帶,給我淨身滾出府!」

  「太太!」徐婆子驚叫一聲,徹底昏了過去。

  容昐閉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氣,回過頭看向床上的也打量著自己的長灃。

  容昐道:「以後,就住在母親身邊。你弟弟他,他和你父親住在一起。」說著跨出門檻,下台階時,林嬤嬤匆匆趕來。

  容昐做了個停的手勢,林嬤嬤點點頭,隨她回了朱歸院中。

  容昐靠在暖墊上,感受炭火的溫暖重新瀰漫她的全身。

  許久開口問:「全部處理乾淨了?」

  林嬤嬤湊上前:「大公子喝完藥,阿蓉就已經將藥渣倒掉洗淨,查不出裡頭放了芝麻。」

  嬤嬤繼續道:「那塊玉珮是您剛進大公子屋裡時,奴婢命人放進去的,還有這二十兩的黃金,徐婆子這回不死也得半殘!」

  容昐側目,疲憊閉眼。

  她知道自己這回做了什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11:03 PM

第十七章 內有乾坤

  這是顧容昐穿越的第七年,在第七年,她對她的大兒子下了藥,引發胎裡帶來的哮喘,借此乘機剷除了徐婆子,分化夫人的勢力。

  如今坐在清澈無比的鏡台前,屋裡點著明滅的火光。

  容昐伸手撫上自己的臉,依舊年輕得很,但心態呢?心態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顧容昐了。

  「太太。」林嬤嬤站在身後,正替她打理長髮,容昐淡漠的望去,林嬤嬤道:「太太不用擔心,阿蓉剛才來過,說大公子已經睡下,氣息也已經穩好,想來太醫的藥該是好的。」

  幸好,長灃還好著,容昐舒了一口氣。

  「這個徐婆子是自找死路,太太一味寬讓卻讓她越發的放肆,竟忘了誰是主誰是僕!」秋菊端了夜茶進來,氣鼓鼓道。

  容昐冷冷一笑:「趕出去了?」

  「是呢,太太。」秋菊瞇瞇眼,見著容昐就笑得開懷。林嬤嬤說,太太心裡苦得很呢,所以就喜歡看著人笑,看著看著,她也就不覺得苦了。

  秋菊吐舌道:「您送的護身符,誰叫她扔了,既是如此那在那份清單之中多加通靈的玉珮也是她自找的。還有那碗羹湯,太太您是早知曉大公子在夫人那邊吃,所以故意還送了過去?」

  容昐點點頭,眼眸越發淡漠冷然:「我就是要叫她有苦說不出。長灃犯病,定是要細查飲食,我親手做的羹湯她既然敢吃,就要知曉等會這個後果。照顧大公子不利,以下犯上,便是她有夫人做靠山又能如何?」

  她要拔掉這顆眼中釘,就要拔得徹底!

  林嬤嬤在鏡中讚賞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一手已經挽好入寢的青絲,最後用鬆軟的頭巾輕輕紮好,她想了想問:「太太,那個紅燭要一起除掉嗎?」

  秋菊一同望去,容昐低眉沉思了許久:「不用。」

  「為何吶?」秋菊著急的跳腳,現在不除掉等她站穩腳跟就完了!

  林嬤嬤最見不得秋菊這副模樣,連續送了兩個白眼過去,秋菊連忙往容昐身後躡手躡腳退了兩步,小手捏著帕子我,低眉順眼站著。

  容昐不由笑道:「秋菊,你在龐府這麼久,什麼都沒學會嗎?」

  秋菊抬頭,眨了眨眼,很是不解。

  容昐摸了摸她的頭,耐心道:「夫人這是擺明著想在長灃身邊安插人了,再加上紅燭是她一力要推給爺的,此刻叫她收手她又怎會甘心?」容昐頓了頓,飲了一口茶繼續道:「就算我再擺下局設計,逼著紅燭離開,夫人還會再安插人進來,那如此那何不將計就計先讓夫人先失掉戒心?」

  林嬤嬤闔眼,接口道:「太太說的是,如此我便去告知阿蓉了。」

  「慢。」容昐站起喊停,雙手叉腰走了幾步,抬頭道:「你明早再去,先去告訴賬房,從今日起阿蓉由二等丫鬟提為一等丫鬟,與紅燭同吃同睡。你再告訴阿蓉,只派紅燭處理長灃外圍事情,一縷要緊的事兒不許她插手。」

  呵,人進了她的府,怎麼用就是她說了算。

  她就不信,拔掉了徐老婆子這顆眼中釘,紅燭還能和徐婆子互成掎角之勢來牽制她的勢力!

  「是,太太。只是……」林嬤嬤還是有些猶豫:「如此留下紅燭雖能讓夫人放心,可如此一來不是正好讓紅燭有接近爺的機會?」

  府裡那麼多的狐狸精,外面還藏著一個姓姚的,再來一個紅燭,那更是攪的龐府一團烏煙瘴氣的,想著就煩心。

  容昐目光一閃,斬釘截鐵笑道:「不會。嬤嬤你忘了,在這個府裡,紅燭最大的敵人不是我。」

  而是宋芸兒。

  林嬤嬤立馬會意:「以宋氏這些年在府裡的經營,一個離了夫人的丫鬟她是不會放在眼裡的。」

  試問,宋芸兒會讓紅燭來分她一杯羹嗎?無論是在夫人心目中的地位,還是龐晉川的寵愛,以宋芸兒貪婪的個性,她絕對不會允許紅燭爬上龐晉川的床。

  秋菊長長歎了一口氣:「太太,奴婢心中有個不解實在許久了,想問問您。」

  容昐點頭示意讓她問,一邊打開書放於燭光下,細細翻看。

  秋菊走到她身邊,猶豫開口問道:「既然:既然太太有辦法對付夫人,那為何不對付宋姨娘?」她討厭那個在爺跟前處處裝著楚楚可憐的宋姨娘許久了!

  容昐正翻頁的手停下,鼻間是書頁泛黃帶著的特有香味。

  「不對。」容昐堅定搖搖頭。

  記憶一下子回到了當年她流產的時候,龐晉川去了宋芸兒屋裡。

  半夜她腹中疼痛難耐,叫林嬤嬤叫龐晉川回來,龐晉川沒有來,孩子順著血水掉了,那時她一個人躺在床上,渾身冰得跟雪水一樣,心裡除了對龐晉川的恨外,就只剩下鋪天蓋地的絕望了。

  在這種複雜又難以抑制的情感中她做了一件事,這件事除了林嬤嬤,她誰也沒有告訴。

  容昐正視秋菊:「秋菊,我給她下藥了。」稍頓,語氣越發的輕:「絕子藥。」

  秋菊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可,可宋姨娘對飲食最是上心不過,輕易不吃別人送去的糕點,太太是如何辦到的?」

  容昐諷刺一笑:「在我坐蓐期滿後的一天,宋氏來請安,我親手給她端了一杯茶。」她以前最恨宋氏請安,因為那樣不斷的會有人提醒她,龐晉川除了她之外還有其他的女人。

  可是後來,她恰恰就是利用了這一點。

  裡頭她點的絕子藥,只要稍微那麼小小一口,宋氏就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如雯六歲,長滿五歲,在長汀出生的那麼一段時間,她曾經花了很多的心思讓龐晉川不進其他女人的房間,所以宋氏無法有孕。

  直到孩子流掉了,她厭極了宋氏,也厭極了費盡心思留住龐晉川的日子,所以她就想了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

  宋氏,不該在那個時候絆住他。

  ——————————————————————————

  夜晚,終於安然落幕,容昐起夜去了長灃屋裡幾趟,見他真的沒事,心才真正安了下來。

  而龐晉川一夜未歸,聽回來拿洗漱衣物的來旺回來說,是為在年底前崇文殿竣工,工部忙得無法歇息,就連尚書也一夜未歸,一早在班房內洗漱了下,又匆匆上朝去了。

  容昐熬好了藥,看著長灃苦著臉吞下。

  小胖子窩在床沿邊,睜著極亮的眼睛盯的一錯不錯。見長灃吃完,立馬從他抱著的蜜罐裡掏出一枚晶瑩剔透的梅子,吭哧吭哧爬上床一把塞進長灃嘴裡,一邊嘴巴還念叨著:「大哥,吃。」

  長灃面色古怪的含著,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小胖子支著手,歪著頭問:「好吃麼?」這邊嚥下唾沫嗒嗒聲。

  秋菊捂嘴偷笑,又被林嬤嬤瞪了一眼,哀嚎一聲小媳婦似的低頭,但仍止不住的雙肩顫抖。

  長灃緊抿著雪白的嘴唇,不想和小胖子說話。

  他可記得顧霖厚說過,你弟弟賊精,小心防著那小子,他可是個會順桿爬的主兒。

  長灃在他手裡吃過幾次虧,被小胖子赤果果的炫耀過小金蛇的事情至今印象深刻。

  「太太!」長汀嘟嘴,容昐正將藥碗遞給阿蓉。

  「什麼事兒?」容昐問,小兒現在叫她太太越來越熟練了,可見龐晉川下了力氣培養的。

  「大哥是不是不喜歡小兒?小兒不乖是嗎?」告狀了,小油嘴委屈的嘟下,小手悄悄的往長灃的手移動。

  長灃有些手足無措望著容昐。

  容昐實在鄙夷的不想承認長汀這孩子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對於博取同情這一套,他向來是無往不利,再加上長得又似個粉團一樣,簡直是奶奶爺爺極的終極殺手。

  「吃飯了麼?」容昐岔開話題。

  小兒眼神古怪:「太太,大哥是不是不喜歡……」遇見容昐笑的親切的目光,長汀連忙改嘴,小雞米似的點頭:「嗯!吃了,有小米粥,蛋卷,土豆泥,南瓜牛奶羹……」

  報出一長串的菜名,最後還拍拍自己圓鼓鼓的小肚子,以示自己有好好吃飯。

  對於長汀,容昐是從來不用擔心太多。

  他就算坑了別人,坑了爹,也絕對不會坑了自己的。

  「出去玩吧。」容昐摸摸他的頭。

  長汀大眼不死心的瞥向長灃,最後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太太最好了!」

  容昐扶額,到底這個龐晉川是怎麼教的?長汀好像越來老油條了,有話能藏得住,還能在她的目光下節節頑抗,溜鬚拍馬!

  長汀撒歡兒的往外跑,一大群的人跟在他後頭,但出了容昐的視線,長汀腳步漸漸沉滿,摸著頭,雙手踱在背後,看著天,自言自語:「什麼嘛,你不是喜歡嗎?還防我,哼!」

  雖然他不喜歡太太看龐長灃的目光。

  但是太太喜歡的,他都會很努力的去喜歡。

  長汀踢著小石子走在小路上,忽然看見領著一群人趾高氣昂的如雯。

  長汀揚手高呼:「雯姐姐,雯姐姐,你快快來小兒這邊!」

  「幹、幹嘛?」如雯防備問。

  但陽光下,小兒的笑容異常的燦爛,竟晃得人不由得朝他走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11:10 PM

第十八章 跳樑小丑

  作為龐晉川的唯一女兒,雖然只是庶出,但是如雯在龐府卻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存在。

  長汀甜甜的對走來的如雯喊道:「大姐姐!」

  如雯不耐煩的瞪了長汀一眼:「幹嘛!」語氣頗為不耐,甚而趾高氣昂的微低著頭俯視只有到她肩膀的長汀。

  來福不由的打了個寒戰,膝蓋發軟得很。

  長汀嘟著嘴,緊蹙眉頭,小胖手嘩啦了嘩啦,指著來福氣道:「來福做錯事!我要罰他!」

  「小的,小的不敢!」來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明明是七尺高的身材,卻跪在長汀跟前顯得怯弱。

  如雯杏眼微瞇:「他做錯什麼了?」

  長汀糾結得很,嘟著小油嘴,奶聲奶氣道:「他把太太賞給我的茶偷吃了!」如雯笑的溫柔:「如此的奴才,可見沒把三弟你放在眼裡!」

  來福猛地抬頭,目光迅速從她臉上越過,最後都沉入眼底。

  「大姐姐說的是,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長汀上前拉住她的手晃啊晃,如雯右手抬起打開,後面站著的丫鬟連忙遞上馬鞭,如雯遞給長汀:「本來我是要去學騎馬的,不過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兒上,我教你吧,你用這馬鞭打得他痛改前非不可!」

  僅六歲的清澈雙眸迸出一絲狠毒,身旁眾人聽了不由紛紛抬頭看她。

  長汀愣了半會兒,笑著接過她的馬鞭,一口應下:「好啊!」說罷交給另一小廝,惡狠狠道:「十下!」

  小廝接過,面無表情上前揮舞短鞭,一聲響先劃破空中焦灼的冷氣,聽如人兒刺刺的發毛。

  長汀身邊的小廝都是龐晉川親自挑選的,有些奴才甚至是出身行伍,動起手來眼睛眨都不眨。

  長汀站在如雯身邊,看著短鞭啪啪啪抽在來福身上,迅速冒出血珠,染紅衣物,小小的眉頭糾結的皺在一起。

  一下,兩下,三下……足足抽了有十下,來福臉上血色已失了一半,大冬日裡血水又迅速與衣物凝結在一起,牽動間都似割肉一般疼痛。

  如雯輕蔑一笑,雙手抱胸:「好了,我忙得很。騎馬完,還要去姨娘屋裡做新衣裳呢。」

  長汀送她幾步,直到她走遠了,來福才從地上站起,又默然的站到他身後,至始至終連一句話都沒有。

  「我……」長汀雙手踱於背後,小小身板在雪地間站著無比筆直:「她時常在父親跟前告我的狀,所以今天我就是想小小設計她一下……沒想到她會提議用鞭子。」

  來福與那小廝微微抬頭一眼,來福道:「無事,小的會處理妥當這傷口,務必會看上去似舊傷,大小姐這狀在爺面前是告不贏的。」

  告他什麼?苛責下人嗎?

  長汀沉默的點點頭,嘴角最終蕩出一個笑容,那眼神卻猶如這冰雪之地,清澈卻不見底。

  他要讓這個大姐姐在父親眼中,變成一個撒謊成精的壞孩子!

  ————————————————————

  傍晚,一夜未歸的龐晉川終於在晚飯前疲倦歸來。

  沒有去任何妻妾屋中,只叫了長汀到書房。

  長汀正坐在容昐屋裡吸肉骨頭,一聽人來報,擦擦手,蹬下小腿,拍拍屁股就要走。

  容昐喊住:「回來。」

  長汀立馬撒歡跑回去,賴在母親懷裡,油嘴滑舌笑問:「我才一走,太太就想我嗎?」

  容昐白了他一眼,將他柔軟的髮絲從領子處挑出,一邊抽出絲帕擦著他的小油嘴道:「我不問你的事兒,但是我知道你的性格,不許胡鬧,今天好像沒見到來福在院子外等著,可是有什麼事兒嗎?」

  小廝歷來是不許進內院的,長汀的貼身隨從除外,但還是只能守在朱歸院外。

  長汀聞著母親身上香香的味道,享受著哼哼道:「來福和別人比賽騎馬輸了,被打了十大鞭子。」

  容昐點了點頭,蹲下來替他拉緊了領子和袖口,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你父親選的人,我不便說什麼,但來福他出身行伍,性格定然剛毅,你需好好學他身上的長處,可知了?」

  「知了!」長汀昂頭聲音嘹亮,拉著容昐在她的紅唇上落下輕若蝴蝶的吻,飛奔出去。

  夜色中,銀白的袍衫似一道雷電迅速疾馳。

  容昐知道,她的小兒在一步步的長大,用她所不知道的方法,她心疼卻不能阻止他,也無法再阻止了……

  到長汀推開龐晉川書房的門時。

  龐晉川正俯身凝眉看著長桌上的工程圖紙,見他進來,只稍稍挑眉看了一眼,又低頭用筆改了一處。

  如雯已換了一身藕絲琵琶衿上裳,頭上梳著垂鬟分肖髻,用金絲做結絆住,側歪在右邊肩膀之上,她的五官融合了龐晉川和宋芸兒所有的長處,長得異常嬌美,長汀打量了一眼,朝她爽朗一笑:「大姐姐也在啊。」

  早就被龐晉川叫來的來福見到小主子,堅毅的身板這才彎曲跪下:「小公子萬福。」

  長汀一隻手踱於背後,一隻手虛抬,漫不經心點了點頭:「嗯。」只這一下,龐晉川納入眼底,眼中深意無限。

  「你大姐說,今日她在花園中見你責打來福,可有這回事?」龐晉川問。

  長汀眨眨眼,一口否決:「沒有!」

  如雯頭撥的跟撥浪鼓一樣:「他撒謊!老爺若是不信可叫來福撩開雙臂和背後的衣物,女兒清楚看見的,就是用馬鞭所抽!」

  龐晉川一個眼神過去,來福低下頭,撩開雙臂上的衣物,果真出現幾道疤痕。

  卻已結疤,不似新傷。

  如雯一愣,咬緊牙關。

  來福跪下道:「回主子的話,小人與人比騎射,輸了,自甘被打十個馬鞭,但並非大小姐所言。」

  如雯氣得發抖,急切的望向龐晉川,龐晉川面無表情,目光緊緊停留在來福的疤痕上。

  長汀低下頭,握緊雙拳,委屈問:「姐姐為何這樣污蔑長汀?上次還和父親說長汀調皮搗蛋,不守規矩。」

  龐晉川側目,目視如雯。

  如雯後背只覺一聲冷汗,撲通一聲跪下哭道:「父親,女兒沒有冤枉三弟。」

  長汀大聲反問:「只因為姐姐與小兒不是同母,所以不喜歡我,才亂講我的壞話嗎?可是小兒一直很喜歡姐姐。」

  長汀為嫡,如雯為庶,以庶誣嫡,實則重罪,這一條是當朝欽定的規矩。

  如雯滿頭大汗瀝瀝溢出,名字長汀睜眼說瞎話,可她不能說是她教長汀用鞭子抽的!面對父親,如雯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最後龐晉川開口道:「明日去你姨娘處領十個小鞭,抄女戒一遍,扣三月月例銀子。」

  如雯顫抖的應下,被龐晉川叫人送回宋芸兒處教管。

  待如雯走了,龐晉川才將目光落在他的小兒上,單薄的雙唇緊緊抿著,黝黑的雙眸落在他身上,長汀心下已是有些明白。

  直到龐晉川的實現又落回圖紙上,一句話輕飄飄的話落入長汀耳中:「跳樑小丑。」

  長汀小小的雙拳緊緊握住,龐晉川看都不看他一眼:「她於你不過是螻蟻,你卻用計在她身上。將三十六計中的打草驚蛇這一計抄與我看。」

  長汀道:「師傅還未教到。」

  龐晉川瞇了瞇眼:「那你可知,你還未斬草除根就已打草驚蛇了?」

  長汀低下頭,微不可查的鼓鼓嘴,氣餒的呼出一口氣。

  知道,驚的還是父親這條蛇嘛!

  他的確是笨,雖然討厭如雯,但這些小伎倆在父親面前,就什麼都不是了。

  長汀只好讓來福準備了筆墨,自己一人乖乖的坐在另一邊的圓桌上,問:「父親,小兒要抄幾遍?」

  龐晉川嗤笑看他:「抄到你不會沾沾自喜為止。」

  待他轉身,來福已經全部備齊,氣的長汀狠狠的瞪了來福一眼,搖頭晃腦蹬上椅子,嬌嫩的小手握緊毛筆,一筆一劃異常執著。

  龐晉川空閒時略微抬頭,神色依舊冷淡,但看向長汀的目光卻漸漸有了一些溫度起來。

  小兒,從最初明目張膽的用狗撲人,到現在他已經懂得將自己藏在後面,讓他不得不承認,此子最為類己。

  寬廣的書房內,瀰漫著淡淡的墨香,沒有燒地龍,屋裡比下著大雪的屋外更加冰寒,冷冽的空氣膠著著墨香,時間在這一對父子身上好似停歇了一般。

  直到門口傳來小聲的噴嚏聲。

  父子兩人雙雙抬頭望去。

  「爺,老太太屋裡的紅燭姑娘有事求見。」

  「進。」龐晉川嗯了一聲,話音剛落,只見一個妙麗少女穿著一襲紅衣,撩開門簾,清脆笑道:「爺,老太太聽說您回來了,讓您過去。」

  只見她今晚梳著朝雲近香髻,頭上只簪著一隻金釵,雖無華麗卻十分秀美,濃密的青絲再配上火紅的衣裳,美艷無比。

  龐晉川眼中飛快散過一絲冷意,慢條斯理的捲好圖紙。

  剛走至紅燭身邊,紅燭突然紅著臉問:「爺,讓奴婢替您撩簾子。」說著上前微微踮起腳跟,羞紅著臉看他。

  龐晉川跨出,紅燭緊接就要跟出去,就在當口,她突然回過頭對著圓桌上的長汀笑道:「小公子可要聽話。」

  長汀昂頭笑的天真,朝她搖手:「嗯!紅燭姐姐。」

  紅燭頓時眉開眼笑:「真乖。」

  待她心滿意足離開了,屋裡還守著自家主子的來福不由的對她露出了一個同情的目光……

  轉過頭看去,果然那團粉嫩小臉又擺下面癱的模樣。

  其實他家小公子除了在太太面前愛笑之外,其餘時候他侍候著,小公子基本是不笑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2 11:17 PM

第十九章 挑撥離間

  夜是黑的,路是暗的,陣陣寒風刺在人臉上猶如冰刀滑過一般。

  四個僕婦在前頭打燈,龐晉川冷著一張臉走在中間,紅燭跟在他後面,總是想著要不要說些什麼話,但看龐晉川一副生人勿進的神色,不由的打起了退堂鼓。

  一群人沉默的往夫人院中走去,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就是後面的正房大院,打頭在外頭等的,是李嬤嬤。

  李嬤嬤瞧去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笑容可掬,兩鬢微微發白,身寬體胖。她曾是吳氏的陪嫁丫鬟,早年曾是龐晉川生父房裡的人,後配給了府裡的小廝生了一個兒子,待龐晉川出生時又做了他的奶娘,但自己的兒子卻在因一次發燒丟了性命。

  可以說在龐晉川十歲前,陪在他身邊最多的就是這個老婦人,但自從過繼給大伯,李氏就已極少看見,待他考取探花郎,自己開府後更是有五六年的時間未見過一面。

  龐晉川走上前去,朝她作了個揖,溫和叫道:「嬤嬤。」

  李嬤嬤一時竟不敢受這個禮兒,顫顫巍巍的不知將手放哪兒才好,只一味貪婪的看著他,滿口應著:「好,好,好,哥兒好得很。」長大了許多,也做了父親了。

  紅燭努了努嘴,輕蔑的白了一眼。

  「好得很。」龐晉川嘴角含著一絲笑,後轉過頭看向來旺,對方連忙恭敬的從懷中掏出一枚樸質的木盒遞上。

  龐晉川親手打開,道:「知道你信佛,所以我讓太太去廟裡燒香的時候幫你求了這串佛珠,您看看。」

  李嬤嬤頓時紅了眼眶,將佛珠小心的放於手心,珍重的撫摸良久,有些許哽咽:「太,太貴重了。」這一聲也不知說的是這串佛珠還是其他。

  「只是檀香製的。」他答道。

  李嬤嬤轉頭悄悄拭去眼淚,做個了萬福:「奴婢謝過大爺,謝過太太。」

  龐晉川頷首,李嬤嬤連忙趕上前去仔細的替他打開簾子,一群人魚貫而入,待紅燭跨過門檻上,轉頭溫柔笑道:「李嬤嬤,我都不知你和咱們爺這麼好呢,以後您可得多提攜提攜我。」

  「不敢,姑娘自然是夫人極為看重的人。」李嬤嬤斂目,微微往後退去。

  紅燭冷冷一笑:「不識好歹!」摔了帕子扭著水蛇腰往裡走去。

  龐晉川進入房時,吳氏正坐於圓桌後用藥膳,見他來了,從旁邊丫頭手裡接過帕子擦了擦嘴角,走到正廳的主位上坐下。

  一排丫鬟走來,端了漱口茶,痰盂,淨手盆,飯後茶等。

  吳氏手一揮,紅燭婀娜的取了清茶裊裊上前放於龐晉川跟前的案上,柔聲道:「大爺請用茶,是六安茶,皇上親賜給二老爺的貢品。」

  龐晉川看了一眼,並不動,紅燭欣然上前替他抹開茶葉,微啟紅唇吹了兩遍遞上去:「大爺若是不棄,便就著奴婢的手喝吧。」一雙俊眼早已飛到龐晉川的眼眉上,骨指分明的雙手上,銀白暗紋的袍衫上,含著春兒帶著羞兒。

  吳氏端坐於上位,掀開熱氣騰騰的茶杯,嘴角帶著一抹笑吃了幾口茶,待要放下,忽聽龐晉川硬邦邦道:「我不吃六安茶。」

  吳氏手一頓,蓋上茶碗,紅燭垂淚欲滴手足無措的看向她。

  吳氏不悅道:「你下去吧。」紅燭以手掩面,低著頭飛快的退出去。龐晉川依舊坐著,頭抬也不抬,等著另一丫鬟端上普洱。

  打開茶蓋,見湯色紅濃明亮,香氣獨特陳香,吃上一口略苦,再細品回味無窮。

  便是在衙門裡吃慣了宮中供的上好普洱,龐晉川也知未敵這一二。他這才抬頭打量去。

  但見她髮鬢青絲,朱釵環繞,額頭中間一條抹額鑲著通透的翡翠熠熠生輝,四十多歲,眼角卻只帶一些細紋,可見平日保養之好,再細細瞧下,穿的是家常的貂鼠皮襖,極是保暖。

  龐晉川稍頓,收回目光,斂目問:「不知二嬸叫侄兒來有何事吩咐?」

  吳氏看著眼前這個「兒子」,暗暗咬牙,板著臉道:「看你娶的好媳婦,長灃身子不好,她不照顧也就算了,昨兒個反倒打發走了徐嬤嬤!」

  龐晉川只是聽著,未語,修長的雙手沿著茶碗邊輕撫。

  吳氏咳了一聲:「你是她夫君,平日裡她若是說錯了什麼話兒,做錯了什麼事兒跟該你教導她才是。或打或罵自是隨你,可如今你看看她,這般的沒規矩,昨夜裡更是一味的頂撞我,我瞧是該找個嬤嬤給她教教規矩了!」

  八吉祥紋銀酥油燈燈芯突的跳躍數下,照得屋內更亮。

  龐晉川雙手交叉放於胸前:「不知她怎麼頂撞二嬸了?」

  吳氏滿臉的不悅,指著一個老嬤嬤:「你說,我也說不出你媳婦說的那些話。」

  老嬤嬤精細的眼兒,往那一跪,有力道來:「大公子舊疾復發,太太說是大公子晚間在夫人這邊吃用膳吃壞的,還當著夫人的面強行叫了奴才去搜大公子身邊管事嬤嬤的屋子,且……」

  龐晉川手一揮,問:「您說,這些是太太做的?」

  容昐何時有過這般強硬的一面?甚而在兩人最親密之時也從未見過她迷亂神智。

  老嬤嬤拜道:「是,這些都是太太所言所做,奴婢不敢有半分隱瞞。」

  龐晉川抿了抿嘴,眼眸沉沉看不出喜怒。

  吳氏遞給他一張清單:「這是那日我這邊菜餚的單子,你可看看裡頭哪裡用了芝麻?長灃在我身邊多少年了?我又怎會記錯了?倒是來你府上就多病多災的!」

  她不滿的繼續道:「我瞧著倒是你那媳婦陰陽怪氣的,說不定是她給長灃吃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引發哮喘。」

  龐晉川慢慢打開膳譜,一目十行飛快看下,待吳氏最後一句話落入他耳中,龐晉川的濃眉微不可查一蹙:「大兒是她的嫡長子。」

  吳氏冷冷一笑:「枉費你還是探花郎,難道你不知武后為奪權誅殺親女的事兒?」

  龐晉川闔目,眉頭皺成一個川字。

  吳氏拍拍雙手,一個厲害的三十多僕婦撩開簾子上前跪下:「請夫人,大爺的安。」

  吳氏道:「你媳婦也太不知規矩了,枉她還是龐國公府的長房嫡媳,我瞧著連你弟媳都不如。這是我身邊一個得力的嬤嬤,便讓她去服侍顧氏了。」她說著,眉毛動得飛快,臉上露出一抹喜悅之色。

  龐晉川緩緩的睜開眼,盯著她,許久道:「大兒是子非女,顧氏已是我的嫡妻,非姨娘之流。至於嬤嬤……」龐晉川一頓:「我看就免了吧。」

  吳氏一怔,回過神怒火油然中燒,蹭的一下站起,指著他厲聲呵斥道:「顧氏什麼人,你就知道了?她當年企圖獨佔於你,我便看出她是個不安分的,如此女人留在你身邊遲早會是個禍害!我是你生母,難道還會害了你不成!你且看當年顧氏難產,要不是我抱著長灃回去撫養,你如今哪來的嫡長子?」

  龐晉川黝黑的瞳孔一瞇:「二嬸。」

  涼涼一聲,冰的寒徹心骨,吳氏忽然冷靜下來,不敢置信看他。

  龐晉川從長袖中掏出一枚信封讓來旺遞上:「二嬸,今日母親修書一封與我道,三日後回龐國公府主持年底事儀,二嬸可知曉此事?」

  吳氏雙膝一軟,頹然坐於榻上,身旁的丫頭連忙扶穩她的身體,後悄悄望向坐下的大爺,只見他面無神色,雙眸冷然,心下不由生起恐懼來。

  「若是二嬸還要在這邊小住幾日,也好,那侄兒便派人告知母親和二叔了。」龐晉川站起道。

  吳氏張了張嘴:「你慢著。」眼中有些狼狽:「我,我需回去,是到年底了。」

  龐晉川冷冷一笑,往後退了三步,作揖:「是,若是無事侄兒告退。」說罷,濃墨黝黑的雙眸淡淡一掃,往後退去,離開屋裡。

  當年兄長歿了不久,父親還在擇繼位者,母親與二嬸明爭暗鬥久矣,自然不會選他,然二嬸卻當眾誓言以後與他斷絕母子情分送於父親做子。

  為了龐國公府的爵位,她都能將嫡長子送出繼承,在她心目中,什麼最重要,早已不言而喻了。

  如今龐國公府是她掌權,二叔也已是龐族族長,她要的都拿到了。

  龐晉川掃了掃身上的褶皺,跨步走出。

  李嬤嬤不知去了哪裡?等在外面的是紅燭坐在廊上,兩頰凍得通紅,見他出來連忙迎上去,笑道:「大爺說完了是嗎?外面雪還沒停,讓奴婢給您打傘回去吧。」

  龐晉川盯著她許久,單薄的嘴唇抿了抿嘴:「放肆!」來旺心領神會:「主子的事兒豈是奴才膽敢妄言的!掌嘴。」紅燭大驚失色,膝蓋一軟跪於地上。

  還不等她回過神,兩個凶神惡煞的僕婦就已上前,一個抓住她的兩肩一個揚起大掌。

  紅燭驚叫:「大爺,我是夫人屋裡的人!」

  龐晉川正要跨出的腳步一頓,回過頭,陰測測看她:「是嗎?」

  紅燭心下一驚,沒有來的恐懼。

  來旺對僕婦呵道:「還不將她拖到後院,塞了嘴巴再打!」

  紅燭這下是欲哭無淚,連聲音都還來不及發出,就已被人連拖帶拉。

  龐晉川眼中飛快散過一絲銀光,復又很快消失。

  一個賤婢,都敢在他的龐府胡鬧非為嗎?

  他雙手踱於後,踩著皚皚白雪往外走去。

  兩旁是欣欣向榮的梅花,迎風斗雪,開的是奼紫嫣紅。

  來旺跟隨其後,出聲問:「爺,去哪兒?」

  那個小祖宗還在書房裡等著呢。

  龐晉川摘下一朵放於手心細細打量,如此的凌寒獨放就算束於高閣也寧折不彎嗎?

  他道:「明日午後,你叫太太去書房。」

  呵,武后,殺女……如此之人會是他枕邊七年的夫人?

  龐晉川冷眼盯著許久,忽想起一年,小兒還未出生時,他去宋氏屋中,顧氏攔住他,那種倔強的眼神,他已在顧氏眼中許久未見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1:00 AM

第二十章 青蔥歲月

  午後,容昐用過膳往龐晉川書房走去。

  昨夜洋洋灑灑下了一夜的雪,今天天氣倒是極好,眼光明媚,微風,比前幾日氣溫還回暖了一些,容昐便穿了一件玄色五彩金遍邊葫蘆樣鸞鳳穿花羅袍,外面罩著一條長襟沒膝的銀紅比甲,頭上飾樣簡單,青絲挽成凌虛髻,插著上回兄長送的梅花釵,面容微施些薄薄的胭脂。

  聽說昨夜夫人叫了龐晉川去了屋裡,兩人不歡而散,說了什麼,她倒是沒探聽到,不過總歸不是好話就是。

  容昐抿了抿嘴,梅花樣的墜子映著她凍得透明的耳垂,透著一股粉嫩。

  走過月亮插洞門,兩個丫鬟守在哪裡,連忙向她請了個安道:「請太太安。」容昐點點頭,一個穿紅戴綠,五官平凡的小丫頭笑道:「不巧,爺剛讓一個先生叫走議事,現不在書房中。」

  容昐頓住腳步問:「屋裡可有人?」

  小丫頭清脆笑道:「正是呢,小公子在屋中習字,太太可要進去瞧瞧?」說著迎著容昐往外走去。

  剛過洞門,只瞧正中央一道假山似的石壁擋著,兩側是走廊,再往裡走去上了台階便是書房。

  小丫頭領到這兒就不敢再進去,連忙俯身行了禮就往外走。

  容昐剛撩開簾子,就覺一股冷氣撲面而來,她不由的搓了搓白皙的雙手,呼出一口熱氣,回過頭對林嬤嬤等人道:「在這兒等著。」龐晉川乖僻,書房內極少讓人進,侍候的人常年也就只有來旺幾人,眾人也熟知他的忌諱。

  她穿堂而入,果真見小兒端正坐於一方桌之後,左手執筆,右手按紙,面容認真嚴肅,一筆一劃描摹著字帖。

  「太太!」聽到聲音,小兒抬頭,見到容昐大眼頓時出彩。來福連忙低下頭,請了安,默然的倒退出門。

  小兒蹬下高高的椅子,跑上前拉住容昐的手,驚喜問:「太太來看我嗎?」容昐莞爾,搖頭笑道:「不是,來找你父親的。」

  小兒臉上明媚笑容驟失,癟著嘴兒,歪過頭彆扭的哼了一聲。小樣兒好像吃醋的樣子,容昐忍不住摸了摸他鬆軟的頭髮,目光柔和的望他。

  「我長大了!」他沒看見,背對著她,下巴微翹哼道。

  「嗯,我知道。」容昐點了點頭,繼續摸,小兒的頭髮柔軟的不行,摸在手上的質感猶如錦緞一般,讓人欲罷不能,如果小兒是個女孩子就好了。

  他明明享受著撫摸,但還是猶豫了下,躲開:「就要五歲了!」稍頓了頓,還要特別大聲的強調:「大了一歲!」

  身後許久沒了回應。

  小兒轉過身,只見太太眼角帶笑,目光柔和看著他,只這一眼再多的醋意早已煙飛雲散!

  他本來想說:大人,才不要太太看呢。但這話到了嘴邊,小兒撲上去,用臉龐蹭蹭,像只順毛的小貓崽似的:「太太想小兒了嗎?」

  容昐認真的點頭:「很想。」某人頓時眉開眼笑。

  說到底,還是她的小兒。

  小兒在母親懷中打滾了一會兒的時間,自己掙開道:「太太等等,小兒得把字帖臨摹完。」邊說邊指著之前臨摹過的十張正楷。

  容昐鬼使神差問:「累嗎?」每天看他回來總是精神奕奕的,卻從來不知道,原來小兒已經識的這麼多字了,這雙小手現在可以穩穩的把筆桿握住。

  小兒鬆快的聳肩,雀躍笑道:「太太,我不累呢,小兒都能解決。」只是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緊握的左手上不知何時長出了繭,也留下了鞭子的痕跡,微微充血腫脹。

  早上天還很暗,他就得從溫暖的被窩中掙脫出來,晨起識字讀書,有時認識的字還不夠先生就連著新章教他。

  午時,休息半個時辰,吃個水果就要來點卯,先站在寒風的當口半個時辰,不許挪動半步,等著渾身的熱勁都被吹沒了,才允許回屋裡臨摹字體,便是錯了一字板子就得侍候,世家小公子讀書,打的都是貼身的奴僕,而龐晉川告誡先生,若是長汀哪裡做的不對,不用客氣。

  這些事,小兒總會委屈,在剛開頭的時候,哭過,鬧過,還摔了筆扔了找太太去。

  然而龐晉川只是冷冷看他,等他精疲力盡了,依舊還得學習。

  龐晉川對於這個捧在手掌心寵愛了多年的嫡子,從來不會心慈手軟。

  而小兒在父親那裡,第一件學會的道理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這讓他懂得無論什麼事都做的最好,什麼事兒都學的最快,克制了孩童天真爛漫的性格,漸漸變得冷漠和倔強。

  小兒走到方桌前,稍有些吃力的蹬上太師椅,從筆山上拿下筆,正要落下,忽想起什麼,抬頭問:「太太,要做什麼呢?」

  他練字的時候,父親或看書,或坐在大桌後沙沙寫著奏折,或看著圖紙埋頭修改,批注。

  容昐正從一處偏僻的角落裡抽出一本書,聽到他聲音,回道:「你父親藏書頗多,娘親看看。」

  不得不承認,在龐府,龐晉川的書房是最大的房間,

  裡頭藏書之豐富讓容昐咂舌。

  一排排的書架高聳挺立,經史子集密密麻麻分的有條不紊。

  容昐抽出的是一本年代久遠的書籍,看著書名,似應試科舉的書,她放了回去,抽出旁邊一本,還未打開啪的一聲,書中掉落出一張紙。

  容昐心猛地一跳,蹲下撿起。

  紙張已經泛黃,頁邊似帶著水痕的卷邊,容昐好奇打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畫像!

  一個妙齡少女的畫像。

  「咦?」容昐蹙眉,畫的是誰?

  又看向提字,卻是崔護著名的絕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落款處寫著一個川字。

  看這筆法和提字明顯是龐晉川所做,只是如今龐晉川的筆跡周密,緊勁連綿,由她所見的畫中多是寫意山水,極少見著人物,便是有,也是山間避世的寒士和鄉間農夫。

  然這畫中人,是一女子,首先就讓容昐感到新奇,再細細看去,這筆法卻尤為稚嫩,似強加所作,美人也畫得十分呆板死氣沉沉,毫無畫出人物的韻致。

  再看紙張完好無損,筆墨之間稍有牽連,可見是畫完後就隨意夾入書卷之中,沒有再拿出。

  容昐細找下,了然:「原來如此。」少女身上玉牌上雕刻著一個細小的姚字。

  再聯繫詩詞,估計是大夫人所說,當年差點和龐晉川定親,卻不幸夭折的姚小姐。

  「太太,太太!」小兒看不見她,忽然叫起。

  容昐慌亂之間連忙應道:「什麼事兒?」

  小兒眼兒彎彎:「沒事。」知道她沒走,還在,就好,小兒笑瞇瞇的繼續寫字。

  然而小兒卻不知,他的母親正在窺探他的父親年少時的秘密。

  容昐將畫稿重新折疊好收入卷中。

  忍不住,覺得好笑。

  原來龐晉川那樣的人,竟也有一段如此青蔥的歲月!

  為賦新詞強說愁,獨上西樓。

  一個死的人,估計連話都沒說過三句,怎麼可能有了愛?容昐懷疑,估計連龐晉川自己都忘記曾經在那個歲月,他為夭折的姚小姐畫過一幅畫,並藏在書裡。

  或許他對姚小姐的記憶也只剩下一個符號,就算現在再和他說這個名字,他也只是很冷淡的想,然後點點說:「哦,是她。」

  然後繼續沿著他的路,經營著他的世族和官位。

  容昐將書重新放回書架上,拍拍手間的灰塵,走了出去,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從龐晉川的時空中走出。

  小兒望著母親笑瞇瞇的模樣,問:「太太,您笑什麼?」

  容昐眼珠子一轉:「唔,等你長大了,我可以考慮告訴你?」

  「什麼?」小兒眨眨眼,迷惑的很。

  「秘密。」容昐笑道。

  套話不成功,挫敗感油然而生,小兒啊了一聲:「太太最壞了!」

  容昐但笑不語,暖暖的陽光滑入窗台,照在小兒蓬勃生計的臉上,容昐在想。

  如果當初這個姚小姐沒死,嫁給了龐晉川,那顧容昐就不會嫁他。沒了龐家在哪兒,顧容昐或許還有機會嫁給黃沄湖。

  那她還會穿越來到這個時空嗎?

  這個時空裡還會有小兒的存在,有如茹的痕跡嗎?

  容昐想著想著,不由低頭笑出聲,搖著頭,長長垂下的梅花墜子映射出奪目的光芒,似一滴珍寶掛於她耳邊,美的讓長汀一時竟移不開眼。

  原來,太太一直是這樣好看的人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1:32 AM

第二十一章 喜歡顧氏

  龐晉川回來時,屋內散發著幽幽的梅香。

  淡而不妖,媚而不俗,透人心脾。

  長汀小兒趴在方桌上,睡的極香。

  金黃的陽光投進,可以將他臉上細小的絨毛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眼底泛著青皮。

  他慢步走去,拿起桌上整整齊齊放著的十五張正楷,一頁頁細細看過,嘴角浮起一抹笑,低下頭,大掌攤開小兒的小手,整隻手都不過他巴掌的一半,卻已佈滿了小繭,淡黃色厚重粗糙。

  似察覺到動靜,小兒長長睫毛撲扇撲扇,打了個哈欠,雙眼望著被父親抓在掌心的手,帶著些迷茫:「父親。」

  龐晉川風塵僕僕正從外頭趕回,身上還披著未來得及接下的披風,手間帶著馬匹牲畜的味道,凜冽的讓人不喜。

  他鬆開,另一隻手放下紙,又似平日裡一般冷淡的問:「你母親可有來過?」

  小兒點點頭,抱著桌上已經涼了一半的茶:「嗯,後來林嬤嬤說大哥哥發燒,太太又走了。」小兒筆劃著,還努力的將容昐在書架後發出的咦聲,和哦的一聲告知了他。

  龐晉川沒聽懂皺著眉:「太太為何要如此?」待要細問,小兒兩手端於前,嚴肅的反問:「爹爹,你為何不直接去問太太呢?」

  「……」龐晉川微瞇眼,挑眉。

  小兒似有領悟,抬頭看他:「父親!」

  「什麼?」

  「您說,太太長得好看嗎?」長汀想起剛才母親的極致,只覺連那麼溫暖的陽光都黯淡了呢。

  但是他和太太長得一點都不像,這讓長汀有些失落。

  而龐晉川卻對長汀跳躍的思維頗為無語。

  小兒卻不理他,自言自語:「父親喜歡太太嗎?」兩隻眼睛晶亮發光,若是他有尾巴,此刻定是搖的歡暢。

  龐晉川伸出手,握拳,放於小兒頭頂,響亮扣下。

  「啊!幹嘛打人!」小兒抱著頭,蹲在地上痛哭。一旁的來福鄙夷的望向自己的小主子,他剛才看的真真的,一點都沒用力!小主子還演的這麼真!!

  龐晉川冷漠的聲調有了一絲溫度,細聽之下竟帶著窘迫:「你話太多了。」說罷將帶進來的一本書遞到他手上:「晚飯前,你需告訴我第一章是何意,若是有不解的地方可問於你師傅。」

  小兒嬉笑的神色漸收,雙手攤開鄭重接過。

  嗜書如命,從骨子血裡就生性帶來的。

  兩父子相像的地方極多,然而這一點是與他父親如出一轍。

  只是喜歡嗎?龐晉川想起她,這個世上沒有比她更適合為他操持後院,生兒育女的女人了。

  她生的兒子,他很滿意。

  和她在一起的情事總是讓他食髓知味。

  那他該是喜歡顧氏的吧。

  ————————————————————

  龐晉川換了一身常服,攏著披風去了長灃所住的院子。

  腦中還想著剛才和長汀的對話。

  他問:「我需去看你大哥,你要一同去嗎?」

  小兒已經翻開書,看的認真,想也不想搖頭:「不要,母親已經在哪兒了。」

  龐晉川不語,黑眸暗沉如墨:「如若他能長大成人,那他以後便會是龐國公府的繼承人,你需和他做好關係,與你未來仕途也有益。」

  長汀這才緩緩的抬起頭:「他喜歡和母親。」他去,會讓人討厭呢。

  想著已經走到院中,他不許門口丫鬟通報,寬大的手挑了簾子進去。

  屋內瀰漫著一股藥香,期間還隱約參雜著淡淡的梅花幽香,和書屋裡一樣,讓人貪婪的香味。

  容昐坐在床沿,面色焦急,正連被帶人的將長灃抱於懷中,林嬤嬤半蹲著餵藥。

  龐晉川深思的看了許久,直到秋菊從外頭拿了燉罐進來,驚訝的高喊:「爺!您怎麼來了?」

  容昐抬頭和林嬤嬤這才驚覺,他站在窗台邊。

  也不知是站了多久,只見從外投下的樹影籠罩了他半邊高挑的身影,月白色的暗紋常服帶著低調的華貴隱蔽於其間。

  容昐欲要站起,龐晉川我右手微抬示意她坐下,林嬤嬤見狀帶著秋菊退下。

  「如何了?」龐晉川坐到床邊的錦凳上,修長的雙手覆於長灃額頭,不覺皺眉:「還有些燙。」又看去,只見雙頰兩側潮紅異常,嘴唇鮮艷如火。

  容昐想著就覺得煩,她都不敢想,到底是長灃的身子不好,還是因為她給他用了芝麻的緣故,心下又是難受又是急的,不由的在他面前抱怨起來:「午後吃過飯就燒起來了,請了太醫說是感染了風寒,也不知到底該如何調養才能和小兒一樣好好的。」

  懷中,長灃痛苦的扭動身體,因著發燒,渾身滾燙酸疼,容昐還未進來時候還在床上打滾嗚咽,到她抱在懷中,這才小小的安靜下來,吃了藥。

  容昐燉罐對龐晉川道:「您能幫我倒小半碗出來嗎?」見他詢問目光,補充道:「是蕃薯燉雪梨,剛餵藥的時候長灃全吐了出來,等會兒腹中又得難受了。」

  龐晉川頷首,上前。

  卻手忙腳亂的倒了半碗,桌上的布還弄濕了一大片。

  長灃窩在母親懷中,好奇的看他,對這個陌生又崇敬的父親一時的笨拙感到不可思議。

  龐晉川轉過身,見母子兩的神情,頗有些尷尬的遞上去:「好了。」語氣很是呆板。

  容昐努努嘴,將長灃轉了個頭靠在自己左手,舀了汁餵進去。

  地瓜不甜,梨微酸,沒有加糖的,湯汁只泛著淡淡的清香。

  許是藥實在苦,長灃對於這道湯倒是愛不釋手,連著吃了好幾口,還意猶未盡。

  容昐笑著用嘴唇貼上他的額頭,見他吃得喜歡,心下稍安。

  待一碗梨水用完,容昐放下碗,才發覺龐晉川不知何時坐到了桌邊,慢條斯理的用著。

  「怎麼做的?」

  容昐一怔,回道:「用蕃薯切成大丁兒,煮熟了再放入切碎的梨,滾上幾滾就可以了。」

  龐晉川舀了一口,剛從外頭寒風中騎著烈馬回來的冷勁兒消失了一大半,只覺得喉嚨間,腹內被一股熱氣裹住,他回頭望著她:「你做的?」

  「是。」容昐點頭,長灃略顯睏倦,揉著雙眼。

  容昐輕拍了幾下,他再也忍不住閉上眼,陷入沉沉的夢鄉。

  聽著他沉穩的呼吸,容昐道:「等著過完年,讓大兒讀書嗎?」

  她一直沒問,他對小兒的精心培養是何意?無論小兒再優秀,只要長灃還在,小兒注定繼承不了龐晉川的爵位。龐晉川此舉,對長灃不公平,對小兒又何嘗公平呢?

  「嗯。」龐晉川點了點頭:「已經找好了師傅,過了正月十五就開始了。」

  這個消息讓容昐焦躁的心略安。

  那燉罐中的梨水已經喝完,可他猶如意猶未盡般,拿著湯勺。

  屋內靜的很,對方鼻尖呼出的熱氣似乎都能輕輕問到。除了床上的情事,容昐從未和他這般單獨靠近過。

  明明在一起七年了,她還那樣喜歡過他,但如今,過往的情愛和怨懟早已煙消雲散,她對他無慾也無求,只是因為他是她兩個孩子的父親,她的孩子還必須要依靠在他這顆大樹下,所以她還要要敬著他,和他好好過日子。

  然而也只是敬了。

  「太太。」龐晉川忽然道。

  容昐從回憶中掙脫,回過頭,正色:「是,您想說什麼?」

  「你識字?」

  容昐摸不著頭腦:「略識得一些,家中也請過一位女先生教導姊妹女誡,內訓和女論語。」

  龐晉川點點頭,追問:「喜歡看史書嗎?」

  喜歡的。

  她大學時曾想報考過歷史系,但被爸媽阻止後學了外語,主攻英語,德,日,畢業後進入外企。

  七年前,就是去公司本部的飛機上失事的。

  那些過往,就像前世今生一般。

  那樣瀟灑快意的人生,不用依附於任何一個男人,她自己就能過的很好。

  容昐攏了攏鬢角髮絲,笑著搖頭:「家中雖然有這些書,但都是哥哥弟弟們在看,父親和母親不許先生教這些。」

  龐晉川闔眼,嘴角挽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唐時,武后的事兒可曾聽過?」

  武媚娘殺女嗎?

  容昐收緊瞳孔,止住牙根後的戰慄,終於知道龐晉川今天想問的是什麼!

  她穩住氣息慢慢道:「這名字略熟,似在哪裡聽過。爺為何要問這個?」

  龐晉川笑著望她:「無,只是忽然想起,應該是我多慮了。」

  他不說,容昐自然不會再追問,兩人的目光直視匆匆一瞥又迅速錯開。

  龐晉川站了起來,彈了彈身上的長袍,漫不經心道:「今年一過,咱們可能要回龐國公府住了,你需準備準備。」

  容昐笑著送他出了門口,待他走遠了,才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屋。

  林嬤嬤連忙跟進來,見她神色異常連問:「太太這是怎麼了?」摸上她的手,冰涼冰涼的。

  容昐只覺得一陣作嘔,再摸上內裡的衣服,不知何時已被汗水浸濕,瀝瀝冷汗。

  「太太!」林嬤嬤連忙攙扶住她。

  容昐癱坐在地上,搖著頭拉林嬤嬤,低聲道:「他在懷疑我!」

  「疑什麼?」林嬤嬤不解問,後望向床上熟睡的長灃,雙眸猛地一睜,容昐連忙捂緊她的嘴巴:「別說!」

  別說,別說了,她知道她做過什麼。

  她欠長灃的,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1:36 AM

第二十二章 食髓知味

  長灃的身體因先天不足而感染的風寒,在容昐精心照顧了兩天後終於好轉。

  這兩天,容昐簡直忙得跟陀螺一樣,腳不沾地。

  龐府中事兒離不開,還要派人去佈置龐國公府裡他們住的院落。雖每日都有人在那邊看著打掃,但因常年極少入住,所以收拾起來還是得花上了許多功夫。

  龐晉川性格乖僻,書房一定要整潔乾淨;長灃身體不好,屋內地暖需特別注意;小兒倒是好打發,隨便他住那兒,他都不介意,就算給他一個小屋子他都能鬧騰的好好的,就是一句話,不像他爹和他哥一樣挑食,但是就是這麼好養的小豬攤上一個強勢的爹,容昐表示壓力也好大。

  「小兒的屋子定要乾淨,明亮。」龐晉川在她屋裡,喝著茶的時候說。

  容昐有點應下,並沒在意。

  屋子能不乾淨明亮嗎?

  「安排一間靠近我書房的。」再道。

  容昐稍微考慮了下,有了適合的屋子選擇。

  龐晉川站了起來,有意無意的補充道:「屋內陳設需與我書房相似。」說完,還看了她一眼,離開。

  容昐呆坐著默然了許久,好吧,龐晉川今天來,是想要告訴她,小兒的房間是最難佈置的?

  屋外,秋菊撩開簾子正捧著幾匹銀紅蟬翼紗進來,興高采烈問:「太太,我去庫房找了許久。您看這蟬翼紗顏色又鮮,紗又輕軟,圖案還是流雲蝙蝠的,不正適合給大公子和小公子糊窗嗎?」

  容昐搖著頭,放下給小兒繡了一半的香囊,道:「換成明紙糊窗,採光性好。」

  秋菊愣了下,疑惑不解,林嬤嬤拉她解釋道:「爺要將小公子的寢室佈置成書房模樣。」

  這樣子,豈不是天才剛透亮,室內就滿堂亮了!這還怎麼睡呀!

  秋菊想著有些替小兒辛苦了。

  就這樣連續忙了三五日,安妥好留守在龐府的奴才,容昐等人才回到龐國公府。

  到時,天已全黑。冷風刮得窗紙嘩嘩的響,刺骨的寒似從腳底慢慢往上爬,直揪著人的心臟能少跳一拍。

  出來的時候雪還沒下,到了龐國公府,這雪水已似絨毛般漫天飛舞,呼呼的北風讓高聳的屋簷結出了厚厚的冰柱,天暗沉沉的似快掉下來了一般。

  幾個孩子下車的時候都有些精神不振,容昐趕忙叫林嬤嬤帶著他們先回院子,脫掉外層都結出冰渣的袍衫,泡個熱水澡,晚上請安也免了,直接喝一碗薑湯睡覺去。

  宋芸兒想跟著自己的兒子長滿走,但又捨不得龐晉川,猶豫之際,龐晉川道:「你們也回屋吧,今晚我在太太處歇息。」

  宋芸兒咬著下唇,期期艾艾看他,冷風把她的□髻吹得歪到了一邊尤為不覺。

  喬月娥心道這個宋氏真是不知好歹,做出這副樣子明白惹太太生氣,她心中有意攀附容昐,聽到這話兒,立馬隆著大肚擠開宋芸兒走上前,朝兩人行了個萬福,笑道:「那爺,太太,請先行。」龐晉川頷首,容昐抽出錦帕摀住她的喉嚨,點頭道:「去吧。」

  喬月娥心滿意足,挺著大肚,在路過宋芸兒身邊時,得意洋洋的整了整髮髻,隨後退在一旁等龐晉川和容昐先行。

  容昐一到冬天渾身就跟供不了熱一樣,不知是生長灃那時候難產的緣故還是其他什麼,眼下,她凍得不行,多說一句話都是煎熬,哪裡還顧得上宋蓮花要上演依依不捨的戲碼?當下,遍不悅道:「宋氏,你也去吧。」

  龐晉川雙眸轉向她,似笑非笑的模樣。

  宋芸兒頓時羞紅了臉,連忙跪下哭道:「太太別氣,是芸兒的不是,還望太太責罰。」

  宋蓮花啊,宋蓮花!

  容昐簡直有一股拿磚拍死她的衝動,只是身邊還有一廝瞧著,容昐也不好不給他面子,遂緩和了神色:「無事,天色也不早了。」說罷瞧向秋菊,秋菊努努嘴,神色厭惡,心不甘的上前扶起她。

  宋芸兒,神色稍霽,但容昐覺得自己這些日子忙得顧不上龐晉川的小妾們,看來是得找個時間好好教一教規矩了!

  從外院到二跨門,再進入內院。

  龐國公府的面積大概是龐府的三倍還不止,夜雖已下,但華燈初上,府中來往的銀奴俏婢來往不絕,身上所穿僕服鮮亮得很,偶有幾個大丫鬟穿戴與外頭小戶人家的小姐竟也無差,待看見他們的車輛走過,卻是迅速整理衣衫,大冬日裡露出皓白雙臂,蕩的銀鐲噹噹響。

  倒真是簾外濃雲天似墨,九華燈下不知寒吶。

  龐晉川對這些女人的誘惑,該不下於蛾撲火了!

  容昐抿抿嘴,看向龐晉川。對面坐著的這個男人,雙眸濃墨黝黑,她好像從來沒在他眼中望見過盡頭,這裡沒有多餘的情感,和他面無表情的臉部一樣,也戴著厚厚的面具。

  「怎麼?」龐晉川燈下抬頭,目光直視她,修長的手指還停頓在書卷之上,發出的聲音比空氣還冷。

  容昐遞上一杯茶,笑著道:「妾身無事,您喝茶。」

  龐晉川不渴,但還是接過,溫熱的茶碗上還帶著她獨有的一抹幽香,龐晉川吃過一口,放下。

  馬車行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功夫,才停下。

  龐晉川先下,容昐隨後跟上。

  她住的院子依舊是叫朱歸院,裡頭佈置與龐府一致,進了大門,兩側是走廊,再穿過一道門,院中種著臘梅,臘梅已開,在皚皚白雪之中迎風斗雪,紅似烈火。

  院中站了一群僕婦,丫鬟,有眼熟的也有眼生的,龐晉川忽的停下,握住她的手,目光從未有過的柔和,在她耳邊輕聲道:「一起走。」

  一股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容昐下意識往後退去,卻不想被他抓的更牢。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請安聲。

  容昐無喜,也無憂愁,她的背挺得很直,下顎微微上挑,眼神帶著上位者的泰然,一步一步跟著龐晉川的腳步,從眾人之間各色的目光走過。

  她知道,她的長媳之路從今夜起,開始了——

  ————————————————————————————————

  龐國公府的床鋪比龐府的鬆軟,連被子都是新的。

  在龐晉川的執意下,一場異常漫長的性事撲面而來。

  她累得很,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就想躺死在那邊。

  可龐晉川不肯,她不得不滿足這個自私霸道的男人,那種突如其來的欲望。

  但是當兩人的身體在闊別有半月之久後再次交融在一起,容昐又不得不承認,她已經能很好的適應他的索求。

  身體已經不是她的了,被身後那個男人反反覆覆擺成不一樣的造型。

  龐晉川食髓知味,纏上了就不肯放手。

  容昐眼中帶淚,洩憤似的抓破他的後背,留下一道紅痕,龐晉川眼眸深暗,一次比一次更快。

  也不知到底持續了多久,只感覺被人抱著浸泡在熱水中,後來又沾染上鬆軟的床鋪。

  容昐一沾上床就再也不肯睜眼,身子習慣性的往裡滾了滾,離開身後那個滾燙的懷抱。

  龐晉川卻十分不滿,將她拉了過來,從後面摟上,一隻手沿著她的脊柱一路下滑,帶起容昐一陣陣的戰慄。

  「小兒很像你。」龐晉川顯然更願意做一次深層次交流。

  容昐緩緩睜開眼,無外乎想著四個字的成語。

  同舟共濟,同床異夢,同室操戈,同歸於盡。

  龐晉川繼續道:「我知道你有能力替我打理好龐府。我相信,你同樣也有能力替我處理好龐國公府的事兒。」

  這是一句肯定句,容昐遲疑了幾秒鐘後,反應過來,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

  就算沒有今晚的歡愛,她該做的,還是會做。

  不是為他,而是為了長灃和長汀。

  容昐依言,點點頭:「是,妾身會努力幫爺打理好後院。」

  龐晉川很滿意,將她摟的更緊,似她是他的無上珍寶一般。容昐閉上眼,扳過身子,趴在他光裸的胸膛上,緊緊摟著他的肩膀,用輕的不能再輕的聲音:「爺。」

  龐晉川低頭看她。

  「沒事。」容昐昂頭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青絲披在肩頭,白皙如雪的肌膚恰如皓玉,她身上殘留著他剛烙下的印記。龐晉川忽然想起那天小兒問的一句話:「您說,太太長得好看嗎?」

  好看的。龐晉川心中暗道。

  顧氏,極少這般妖嬈,只是這樣一個笑容就讓人酥麻進了骨子裡。

  龐晉川低下頭,忍不住去含住那抹朱唇,輾轉留戀,輕易不肯放手。

  待他饜足了,放開時,容昐眼中只剩下睏倦。

  龐晉川問:「高興嗎?」

  容昐強制撐著點了點頭:「高興的。」說的有氣無力。

  龐晉川漠然的盯住她的雙眼,容昐猛地打了個冷戰,瞬時全醒了過來,急忙解釋:「和您在一起,我是高興。只是,一夜了,睏倦得很。」聲音帶著嘶啞。

  他依舊緊抿著嘴,直到容昐的軟臂主動攀上他的脖頸,他的臉色才稍稍好了一些。

  他身上的溫度太過炙熱,容昐想要抽離。

  但這個自私到了極點的男人,除非他不要了,否則今晚一夜都要睡在他懷中了。

  曾經,她還能為此心跳,維持雀躍,然而如今,什麼都沒了。

  容昐閉上雙眼,打了個哈欠,不一會兒頭上已浸出密密的汗。

  外頭不知不覺,雪花已經停了半宿,朱歸院中早已熄滅了燈火,可依然有人在黑夜中行走。

  長房長媳的到來,眾人皆知這意味著龐國公府的重新洗牌。

  今夜,也不知有多少人要睜著眼睛等待天亮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1:41 AM

第二十三章 一丈炮灰

  翌日一早,天還沒亮,容昐就早早起床。

  只要龐晉川睡在她身邊,她就很少能睡的安穩的。醒來後,透著外頭白雪反射的光亮,容昐背對著,看著床邊牆壁。

  她,她剛才做了夢。

  夢中溺水了,她在水中極力的掙扎,卻忘了自己是會游泳的事實。

  就在她覺得快要溺斃的時候,突然一個人遞給她一支竹槓,她努力的爬上岸,想看清救她的人,可哪裡有人呢?四周巍峨的建築拔地而起,鋼筋玻璃構建的大廈多的看不見頭,就連她剛才落水的地方,也變成了擁擠的交叉路口,一輛輛車鳴笛穿插而過。

  在這個時空太久了,久的她都忘記,自己過去的生活。

  然而,夢醒後,卻感到格外的空虛。究竟是她穿越了?還是那些人那些曾經所熟悉的現代文明,都只是她臆想出來的?亦或是那是她的前世,現在才是她真正的生命?

  容昐覺得自己就像莊生,不知是自己夢到了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了她。

  「太太,太太。」床幔外秋菊的聲音。

  容昐嗯了一聲轉過身,才發現不知何時龐晉川睡的地方是空的。

  秋菊問:「太太,您醒了嗎?爺去沐浴了。」

  又是新的一天了,只是剛開始就要和龐晉川面對面,容昐覺得異常厭煩。

  她拉開簾子,一股帶著干冷的氣息撲面而來,這讓她不由的打了個哆嗦,一下子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再從窗外望去,天已經大亮了,傳來嘰嘰喳喳的鳥叫聲。

  待容昐梳洗打扮好,龐晉川也走了進來。

  他換了一件暗灰色的鑲金邊寢衣,分明的臉上還帶著沐浴後的潮濕,顯得比以往更加乾淨,甚而連他平日的冷冽的威勢也消去不少。容昐上前,婢女連忙跟上去一一排開。

  今天不是休沐,照例是要上朝的,但崇文殿臨近竣工,他的事兒也輕鬆了不少。

  容昐從他微翹的嘴角看得出他此刻心情很好。

  兩人之間都未言語,並排站於穿衣鏡前。

  從裡衣到綢褲,蹲下替他脫掉時,不意外見到了昨夜讓她咬牙切齒的東西。此刻正擱在綢褲間未顯山露水,但在容昐感覺在她蹲下的功夫,那物事卻蓬勃生機了起來。

  容昐紅著臉,悄悄看了龐晉川一眼,對方卻不甚在意,緊抿著嘴唇想著什麼。

  容昐趕忙替他繫好,秋菊送上朝服。

  是四品的文官朝服,墨綠色,盤領大袍,胸前、背後各綴一塊方形雲雁補子,容昐替他穿上,他的肩膀很寬,從肩部到腰間漸漸變窄,很厚實卻沒有讓容昐留戀的慾望,她替他披上罩紗,最後戴上羊脂玉鑲嵌的玉帶。

  龐晉川這才從思考中回過神,幽深的雙眸注意到她,只見那眼睛深處,有一絲微弱的亮光閃了一下。

  只見她今日梳著三環高髻,髮式難得的繁瑣精緻,每一髻上都簪著金絲線所制的流蘇,晃動間流光波動。髮絲正中間是一隻銜著藍色寶石的單鳳,再見下去,婀娜的身姿全部都隱藏在獸朝麒麟補子緞袍兒下,只露出穿花鳳縷金拖泥的裙兒,和一雙小巧可愛的高底鞋。

  龐晉川摸上她的耳垂,一小顆珍珠掛於上面,他摩挲著,笑道:「今日很是得體。」

  容昐低下頭,眼中閃著淡淡的疏離,她道:「剛回府,總是得立威的,人靠衣裝不是嗎?」稍末,抬頭盯著他雙眼:「您之前說,以後我們要在這兒住了是嗎?」

  龐晉川看了她許久:「你不喜歡?」

  這叫她怎麼說?容昐但笑不語。

  龐晉川這才道:「是,許要住下。」聽他這句話,容昐也不問了,斂目肅手退到一旁。

  龐晉川剛抬腳要走,一個面生的小丫鬟通稟了,含笑走進來,朝著兩人行了個萬福:「大爺,太太好,奴婢是朱歸院的一等丫鬟,叫巧雲。外頭早膳已備好了,主子可以用了。」

  龐晉川很明顯的不悅。

  那丫鬟猶然未覺,笑道:「剛兒二太太吩咐說,太太可以晚些起來,府中諸事她已打點完畢了。」

  容昐看著一眼龐晉川,笑問:「二太太是幾時起的床?」

  巧雲伶俐道:「二太太好不辛苦,寅時就已起床,就剛兒府裡的大大小小的事兒都已經打理清楚。」

  容昐哦了一聲,這才細細打量她,只瞧著是個伶牙俐齒的主兒,頭髮梳的和府內丫鬟不一樣,倒似跟小姐一般,髮鬢間簪著一朵俏麗的絨花,格外引人矚目,那俏生生欲言又止的模樣,容昐已經熟悉到麻木。

  就是不知這丫頭是自己今兒個特意要裝扮著吸引龐晉川的目光呢?還是其他什麼的。

  許二房那邊,龐晉成貼身服侍的丫鬟也是這個頂個的美貌如花。

  何淑香還真是賢惠。

  容昐抽出絲帕,掩住紅唇,笑著道:「是辛苦了。」一旁的秋菊上前問:「太太,這寢衣奴婢拿出去洗了?」

  容昐正點頭,巧雲已經快手接過:「哪裡敢勞煩姑娘,這都是我們這些人做的活兒呢,就奴婢就成。」秋菊咂舌,看著她麻利拿走龐晉川的衣服。

  容昐笑了笑,龐晉川這邊已經徹底不悅了。

  「話太多。」他冷面冷聲,容昐覺得龐晉川這廝今天怎麼這麼順眼了?

  巧雲噎住,龐晉川陰測測盯她,再扔下一句:「以後不許再進屋。」

  巧雲愣了下,許久反應過來,連忙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帶淚:「爺,爺恕罪!巧雲不知爺的喜好!就饒了奴婢這次吧!太太,太太……」瞧見龐晉川身上的威嚴,巧雲哭著跪趴到容昐腳下,磕頭求情。

  幾個婢女連忙上前將她拉開,林嬤嬤呵道:「放肆!主子豈是你隨意輕慢的!」說著,一個眼神,兩個婢女將她拉出屋子。

  龐晉川臉色還未放慌。

  容昐整了整被拉扯的裙擺,等著他先走。

  卻見他停在原地,對她道:「以後你屋裡的,大兒,小兒屋裡的人仍舊用龐府帶來的,這些眼生的就放在外圍侍候。」

  容昐俯身:「我也是這般想的。」

  龐晉川面色這才舒展開來,上前重重捏了捏她的手道:「我去上早朝了,晚上再來你這邊用膳。」

  「早膳呢?」容昐問。

  龐晉川冷著臉,目光凜冽:「你也不許吃。」說罷,撩了簾子往外走去。

  她身邊的幾個侍女做事一向乾脆俐落,已經聽不到巧雲求饒的聲音了。

  容昐知道,這個好不容易爬上這個位置的大丫鬟,很快就會在龐國公府這個大宅內銷聲匿跡。

  林嬤嬤湊上前,在她耳邊道:「太太,二房那邊那個心思難猜,您得小心,只是今天一來就打發走了她的人,您瞧著往下該如何?」

  容昐沉下眸色,長長睫毛覆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記憶中的那個妯娌,有一雙倒三角的眼睛,也是隔著層層迷霧。

  她現在還看不透何淑香。

  秋菊努了努嘴,心直口快氣道:「她身邊的丫鬟相貌平平,哪裡有這麼美艷的放在二爺身邊侍候?咱們一回來她就送來個這些人,這明擺著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再說了,那群人,平日裡見不著主子爺,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一個,還不死命往上攀?」

  林嬤嬤瞪去:「就你話多!」秋菊連忙捂嘴,睜著一雙大且明亮的雙眼,這才想起一個詞。

  隔牆有耳。

  容昐並沒有責罰她的意思,反倒是秋菊的話提醒了她。

  在龐國公府的第一步,龐晉川不是已經替她先走出來了嗎?

  肅清她身邊的人兒,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有力的篩子!

  ——————————————————————

  今天小廚房送來的菜容昐沒用,林嬤嬤親自下廚給她煮了一碗熱騰騰的菜面。

  雞蛋煎的半熟盛出,加入少許油爆炒蔥頭加入料酒和鹽巴,放入高湯,麵過一下湯就撈出,最後燙了綠油油的青菜,雞蛋蓋下。

  小兒吭哧吭哧吃了整整一大碗,容昐飯後還給他盛了碗杏仁露,讓人帶了回去讀書累的時候喝。

  小兒隨龐晉川,不喜吃甜食,但對杏仁露有著獨特的偏好。

  容昐卻不喜歡吃杏仁,這點大兒的口味和她一樣。

  打發了黏的不行的小兒,容昐又看完長灃。

  見他雖還是懨懨的裹在被窩中睡的黑甜,便也放下心。

  她才剛出長灃的院子,拐角就見一個紅衣少女躲在牆角。

  是東瑾,大房庶出的女兒,也就是龐大老爺姨娘所生之女。

  對大紅色有著偏執的喜愛,容昐就沒見她穿過其他顏色的衣服。

  「二妹,你過來。」龐家子息不厚,不但男嗣艱難,便是姑娘也寥寥無幾。

  除開龐晉川的過繼身份,單單大房來說,一子夭折,龐府大小姐四年前出嫁,東瑾排行第二。

  龐東瑾歪歪扭扭跑過來,像小狗一樣,濕漉漉的大眼看著她。

  容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問:「知道我是誰嗎?」

  東瑾只是笑著,眼睛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乾淨,她的世界裡好像從來沒有污穢,也沒有權力的斗陣,跟沒有常人所易見的慾望。

  容昐拉起她的手,東瑾微微掙扎了下,又不敢動了,就讓容昐緊緊握住,可拳頭卻握得很緊。

  容昐盯著她的眼睛,輕聲道:「我是大嫂,大嫂知道嗎?」

  東瑾十六歲了,世族家的女子早在這個年紀都被其他家族下定走,可東瑾沒人要。

  她姨娘出身不高,以前是龐府的丫鬟,他爹爹跟不用說,常年修道,想來都不靠譜,然而跟讓人難過的是,東瑾是一個癡兒。

  聽說是東瑾之前十分聰穎討喜,但十歲的時候,她姨娘和另一個妾侍爭寵,把人家害得流產。後來那個妾侍就將東瑾哄到河邊,大冬日裡推下,當時就發起了高燒,腦子燒壞了。

  都如今算來,都傻了六年了。

  母親因為不喜歡東瑾的姨娘,所以也不喜歡東瑾。

  在龐國公府,沒有主母的庇護,東瑾的身份甚至比不上有地位的丫鬟。

  容昐彎下腰:「你來這邊幹什麼?」

  東瑾逃避她的眼睛,怯生生的想躲。她身後的奶娘朝容昐抱歉一笑,推著東瑾向前:「二小姐,這是大公子的母親呀,您不是聽說大公子回來了,來找大公子玩的嗎?」

  她眼睛亮了亮,偷偷看了一眼容昐,又飛快逃開,連連看了好幾次,才打開緊握的雙拳,小小的掌心裡赫然是一隻繡的歪歪扭扭,讓人不忍直視的香囊。

  如果這也叫香囊的話。

  容昐展顏一笑,取出放在掌心。

  長灃這孩子,和東瑾一樣都是寂寞的吧,所以兩個人才成了好朋友嗎?

  看著她,容昐覺得自己在看長灃一個人獨自住在龐國公府的日子,想著心下不由發起酸,不知覺得眼眶也覺得癢癢的。

  東瑾嚇得很,不知道為什麼美人突然哭了,她有些無措,手腳不知該如何安放。

  待容昐想要去拉她的手時,她逃得飛快。

  「東瑾,東瑾!」容昐高聲喊她名字。

  前頭跌跌撞撞卻堅持要跑的飛快的小鹿,怯生生的停住了腳,容昐朝她揮了揮手:「慢點跑,走路吧。」東瑾眨了眨眼睛,又飛快的跑開。

  漫天的雪地裡,只有那一抹紅,炫的人滿目的癡迷。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2:07 AM

第二十四章 嫡庶之分

  肅清朱歸院中的第一件事。

  將小廚房和漿洗的婆子全部革除,換上她相信的人。

  漿洗的婆子很重要,她的月事來否,除了她貼身服侍的人熟知之外,便是漿洗衣物的婆子最清楚。不管她以後有沒有打算再為龐晉川懷孩子,她也不能忍受如此私密的事兒抓在別人手中。小廚房那就更不用說了,她的避子湯每日還在喝,她現在還不想和龐晉川鬧翻臉。

  那個男人,翻臉起來,有多無情。

  容昐瞭解得很,若是知道她一直在用藥,不肯給他生他要的小孩,不但她有罪,林嬤嬤和秋菊第一個逃不過這個「死」字。

  容昐坐在炕上,靠著暖墊,凝神看著手中的花名冊。

  一排排一行行細細看過,都是熟悉的人管著每個單位,她心下才安。但是不管如何安排,根據龐國公府的規矩,她屋裡一等丫鬟有三人,二等丫鬟五人,三等丫鬟七人,再算上外頭侍候的僕婦,七七八八算下來也得二十來人。

  她一向不喜歡這麼多人侍候,帶來的也就十來個,如此還有一半的人,需從龐國公府丫鬟中補充。

  容昐細算了一筆賬下來,她屋裡是這樣的排場,那再算上府裡住的老爺,夫人,太太,哥兒姐兒七七八八,龐國公府一日的開銷便能讓人咂舌。

  如此大族若不精打細算拱著,便是金山銀行也會敗得精光。

  「喲,大嫂,怎麼也不出去走走?」屋外院子中響起一陣歡笑,伴隨著嘈雜的腳步聲。

  「太太,二太太來了。」緊接著通報的丫鬟聲音這才響起。何淑香連忙按住她的手,笑道:「去,我和你家太太是親妯娌,哪裡還需要什麼通報,顯得生分了!」

  話音還未落盡,何淑香已經撩了簾子走進,屋外掛著的鸚鵡不高興的鬧騰了幾下,嘰嘰喳喳大叫:「吵死了!吵死了!快閉嘴!」

  何淑香掃了那鸚鵡一眼,回過頭對容昐笑道:「這只鸚鵡毛色不大雪白,哪裡配得上您的身份,我那邊還養著幾隻毛色似雪的,送來給你把玩把玩?這只便隨便扔了給下面的人得了。」

  容昐將名冊遞給林嬤嬤,拍了拍身邊的暖墊對何淑香說:「你不知道,這是我家小二在我生辰時送的,若將它扔了,他定是要鬧得沒玩沒了!」

  何淑香捂嘴一笑,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搖晃不止,靠著她坐下,歎道:「好在大嫂也回來住了,連這畜生也多見了一頭。」

  容昐笑了笑,替她斟了一杯茶道:「這些年多虧你打理,咱們也許久未見,只是昨兒個夜裡我剛發配了一個叫巧雲的丫鬟,你知了?」

  容昐直插正題,她這個妯娌,娘家也是世族,父兄官職不高但在皇上格外喜歡的雍王手下為將,守著京畿的防護,自是看不起一頭畜生的。

  何淑香聞言,長眉一挑,臉色略顯不悅:「大嫂不知,這龐國公府家大業大,難免生出幾個小妖精的人物。二夫人雖看我還能用,叫我幫著管,可我到底年輕,哪裡事事都打點的一清二楚?看來,昨夜送了一妖精來了這邊?」

  說罷,微耷的三角眼精光閃爍,容昐還未開口,她又興沖沖問:「可是那妖精勾引了大爺去?如此便要打死了!」

  看她眼神明亮,容昐笑道:「不是,那丫鬟被大爺打發走了。」

  何淑香頓了下,笑問:「為何?」

  容昐道:「大爺說……」容昐一頓,何淑香目光緊盯著她:「說什麼?」

  見她興趣滿滿,容昐靠上前去,輕聲笑道:「說那丫頭呀,話太多,還問我,府裡是不是丫頭話都這般的多?」

  阿彌陀佛,雖然龐晉川毒舌慣了,又不走親民路線,但是容昐不介意再給他填上一條。

  反正他也不怕得罪這何淑香,拿出來給她當當擋箭牌也不過分吧。

  秋菊聞言,忍不住噗的一聲,又堪堪拿帕子摀住,大爺可沒說過這話!但是太太補的恰到好處,可不是話太多了嗎?遠遠就聽到她的聲音,一進門就罵罵咧咧,真把這兒當自個兒院子了不成?

  想著,她的目光不住的在何淑香身後幾個丫鬟身上徘徊。

  只見她身後的幾個丫鬟各個容貌平凡,穿紅戴綠的,好不俗豔,便是其中還藏著一兩個歪瓜裂棗的,斜眼歪嘴的,倒是把這個原本就姿色平平的二太太襯得不凡。

  何淑香笑了笑,心中暗啐不已。

  想起那個皮笑肉不笑,目光又陰冷的大伯,她心底就一陣惱火!明明都是二夫人肚子裡出的種,憑什麼大的就襲爵還位列四品?倒讓這個顧氏生生壓在自己一頭。

  她的娘家也不比顧氏差多少,雖顧氏的祖父是開國功臣,家世顯赫,但她家父兄也皆為雍王親信,如今太子無能,雍王深受隆恩,便是以後誰繼位也未曾可知!

  何淑香藉著喝茶掩住眼中不悅,細憑容昐屋裡的茶葉,吃著覺得是普洱,心下便不大喜,又放下,抽出絲帕擦嘴問道:「大爺今兒個去上朝了?」

  容昐點點頭:「年底事兒也多。」

  何淑香略顯無意的道:「大嫂可知姚家小姐?」

  姚小姐?哪一個?

  容昐挑眉不解:「你的意思?」

  何淑香淡淡道:「我以為大嫂是知道的,大爺在外養著一個外室,聽聞這些日子肚子都顯懷了。」

  姚梅娘懷孕了?

  容昐雙瞳微縮,雙手微微發涼,心下只覺得諷刺。

  昨兒個夜裡還在她床上的人,今天別人就跑來和她說,你男人在外面養著個女人,那個女人還懷孕了。

  你說,想跟他好好過日子怎麼就這麼難呢?

  收到何淑香注視的眼神,容昐斂目,止住微抖的肩膀,抓著香囊道:「弟妹好厲害,我竟不知有這等事兒。」

  何淑香盯著她的眼睛,笑瞇瞇問:「大爺未曾告知大嫂嗎?」

  還真以為她日子過的有多好呢。

  容昐忍住想甩臉的衝動,昂起頭,笑臉以對:「大爺的性格弟妹許是不知,今晚我便問問好了。」

  何淑香扳回一局,心下止不住的高興,但見容昐臉色淡淡,心下不由嘲笑,裝什麼沒事。

  如此她便越發留了下來,拉著她扯東扯西,卻決計不說龐國公府管治權的事兒。

  容昐也不提,只是應付。

  待她走時,還要了兩匹軟煙羅。

  秋菊送她出去,回來時呸道:「原以為是什麼世家的小姐出生,眼皮子淺竟這般的淺,太太昨晚派人送去的一套吉祥如意簪還不夠,連這做帳子的軟煙羅也要!」

  林嬤嬤卻想的不是這個,問道:「太太今日為何不與她說管家的問題?」

  容昐正繞著姚梅娘有孕的事兒,這才回道:「我不說,到最後這權柄不還是得移到我手上嗎?只是如今母親還病中修養,府中二嬸站在她身後,便是我要了,她們也會下絆子,還不如先將咱們自己院中的勢力剔除乾淨來得輕快。」

  何淑香知道,所以有恃無恐嗎?

  林嬤嬤了然點頭。

  容昐從炕上爬下,扭著酸軟的腰對兩人問道:「你們說,我該如何處置這姚梅娘?」

  林嬤嬤沉默了下,秋菊變了臉,委屈問:「太太,大爺這是什麼意思?」

  「嗯?」容昐一下子沒回過神,秋菊氣道:「我原以為大爺回心轉意了。」

  容昐已經走到了門口,外頭難得的好天,陽光燦爛,配著紫檀的香味,瀰漫在冬日,把天地間一切空虛盈滿。

  秋菊口中的龐晉川嗎?

  回心轉意?便是他想要回心轉意,她也要不起了。

  如此不曾將她放於心上的男人,她又何必多勞神?

  容昐轉過身,一身華服炫目不已,秋菊看的迷離。

  容昐啟開紅唇,不緊不慢道:「姚梅娘,他不開口,我絕對不問。」

  林嬤嬤蹙眉,有些不贊同她的做法:「這般小公子又有一庶弟了。」

  不,不對。

  小兒沒有弟弟,她沒有生,那些只是他龐晉川的子嗣而已。

  ——————————————————————————————

  卻說這邊,如雯帶著弟弟在園中玩,乳母幾人站於身後攀談。

  如雯已經七歲了,宋芸兒開始教她針線,今天繡的這個是做給龐晉川的,樣式簡單,只繡著一叢蘭花。

  長滿和幾個丫鬟在比抽陀螺。

  他看一個小丫鬟抽的比他還好,還快,花樣還多,立馬就不高興了,上前撞去:「膽子好大!」

  旁的嬤嬤上前就甩了一臉過去:「小蹄子,你哪裡的膽子敢贏公子!」

  小丫鬟被抽了臉,止不住的哭哭啼啼,正被兩人奴僕壓在地上用陀螺的鞭繩抽去,欲要求饒,但見不遠處走來的二房嫡女如芬立馬哭道:「大小姐救我!」

  聲音淒慘無比,剛落就被甩的嘴角流血。

  「叫誰大小姐!」如雯聽到,呵問。

  小丫鬟左右開弓被打的兩頰紅腫不堪。

  如芬聽到有人叫她,停下腳步,見不遠處有陀螺玩,立馬提著長裙跑過去。

  身後一群僕婢忙跟上。

  如雯有些見識,忌憚看她。

  如芬卻不見,指著長滿的陀螺命令道:「這個給我!」

  長滿立馬撿起地上的陀螺,護在懷裡:「你誰呀!不給!」

  「喲!」如芬身上有股子呆霸之氣,挽起袖子就上前搶去,嘴巴裡念著:「給不給,給不給!我看你還給不給!」說著一巴掌也蓋了過去。

  長滿一下子吃痛不及,狠狠咬住她的手。

  如芬沒個防備,後腦勺磕地,頓時撩開嗓子哇的一聲哭出:「你好大的膽子!」

  長滿傻了眼,這不是他的話麼?

  跟來的侍從嚇的臉色慘白,連忙上前去扶,如芬賴在地上,小腿大踢指著長滿鬧著:「你們給我狠狠收拾他們!」

  「你是?」如雯變了臉,這才記起問。

  如芬身邊的奶娘不悅道:「這是二房的嫡小姐,你們又是何人?」

  如雯臉色驟白,這才記起昨夜姨娘告知的,這二房的嫡出小姐是個難與的,她與你年紀一樣,你見著她多與她好好打關係。

  那現在是?鬧僵了!

  剛被長滿痛打的小丫鬟掙脫開兩邊的僕婦,撲上來對如芬道:「大小姐,我是您之前屋裡陪你打陀螺的巧慧,您可記得?」

  如芬正哭的死去活來,一定要打長滿。

  乳娘問巧慧:「他們是何人?」

  巧慧眼中瀉出怨毒,恨恨道:「是大房的,庶出,生母是宋氏。」

  如雯最忌旁人說的庶出,因容昐無女,所以她在龐府一直以大小姐自居,也無人敢和她提身份這件事。

  如今被一丫鬟指出,如雯頓時氣的咬牙切齒。

  乳娘哄著抱起如芬,輕蔑道:「我倒是誰呢,原來是庶出的哥兒和姐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大房正頭太太生的公子和小姐,如此氣派倒是大太太氣量大呢。」

  話音剛落,如芬從乳娘懷中掙脫出來,一邊跑一邊哭:「娘親,有人打我!」

  何淑香摸到她後腦,感到起了一個包兒,臉色立馬變下。

  乳娘怕擔責任,推諉道:「太太,這是大房庶出的哥兒姐兒,剛便是他們打了大小姐。奴婢等不敢替小姐出氣。」

  何淑香走來,冷冷一笑,面孔猙獰,揚起巴掌,摔向如雯的臉,呵道:「你是什麼東西,嫡庶之分竟都不知嗎?」

  朝廷,對嫡庶之分涇渭分明,庶便是庶,嫡便是嫡,若敢覬覦,定不寬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2:32 AM

第二十五章 陰謀陰謀

  宋氏聽到消息匆匆趕到時,如雯已經挨了何淑香兩巴掌,左右兩頰紅的刺眼。

  一見到她,長滿撒開丫子往她懷裡撞去,肥胖的雙臉五官都擠在了一堆,大哭道:「姨娘,她們打了姐姐,還要打我!哇——」宋芸兒的心都被她哭碎了,再見女兒端的花容月貌卻被壓的氣都不敢吭,心下又是心疼又是怒的。

  她再瞧去,被眾人擁簇在亭中的何淑香,忍不住上前,雙目微斂:「不知二太太為何要打我兒?」

  何淑香正陪著女兒抽陀螺,鮮橘色的長裙拖曳至地上,這種綢緞是各方主母才供的,宋芸兒只覺得刺眼無比。

  「你便是宋氏?」何淑香頭抬也沒抬,嘴角閃過一絲冷笑。

  她聲音偏粗啞,並不好聽,宋芸兒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亭亭立於院中笑道:「正是大房的宋氏。」

  「嗤——」何淑香冷笑,放下鞭子,將如芬交給乳娘帶下去,她漫不經心道:「我有話單獨與你說。」

  一個是二房的當家太太,一個是大房的妾侍,一年兩面都見不到的關係,何淑香竟有話與她單獨說?宋氏原本只是氣惱,但漸漸被何淑香臉上莫名的嗤笑給弄的有些心慌,她稍頓,叫乳娘帶著哥兒姐兒下去。

  如雯拉著她的手,搖頭不肯走,鬧了幾次,見宋氏態度堅決只得離開。

  龐國公府有許多處園子,這處園子不是頂號的,但勝在地處空曠,兩面都是環繞著假山和亭台,風被阻隔在外,吹不進來,在裡頭的談話聲也傳不出去。

  何淑香打量著她,踱步走下階梯,宋氏不由後退。

  何淑香看她,倒是個柔柔弱弱的俏佳人,便是一件柳黃遍地金裙也給她穿出婀娜。

  她走上前,粗黑的手摸上宋芸兒的削肩,笑問:「你可記得,兩年前你們家發生過一件大事?」

  宋芸兒臉色霎時慘白,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何淑香笑笑,滾著兩手邊上的金鐲:「不記得了?那我告訴你吧。」何淑香微微一頓,出聲極其的輕柔,似在她耳邊呢喃一般:「你家太太當年流了一個孩子,其實是個小公子呢,只是她身邊的嬤嬤為防止她過於悲傷,隨意便哄騙是個女娃,你說,我說的對嗎?」

  宋芸兒哆哆嗦嗦回頭看她,像見了鬼一樣。

  何淑香大笑:「宋氏啊宋氏,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竅,她在這之前就已經生下兩個男嗣,便是這個再生下又有什麼區別?」

  宋芸兒徹底奔潰,整個身子軟成一灘,跪坐於雪地之上,冰冷的感覺毫無,只剩下驚恐,她顫抖問:「你,你說什麼?我不懂?」

  「賤人!」何淑香反身一巴掌打過:「你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嗎?當年你給你家太太下的藥,還是過的徐婆子的手!徐婆子是母親身邊的人,被你家太太責罰出府的時候,把什麼事兒都告訴了夫人了!!」

  宋芸兒只覺一股力氣壓得她不能再喘息。

  哪裡還有裊裊動人?哪裡還有楚楚可憐!

  何淑香問:「你說,要是這件事被你家太太知道了,你會怎麼樣呢?」呵,顧氏表面看著好說話,但那手段厲害起來也是不死也讓人半殘。

  當年她與大爺如膠似漆的時候,讓二夫人看的咬牙切齒,花了多少的代價插人進去,都被她輕而易舉的化解。這個宋氏看著是心狠,但何淑香明顯感覺,一個只會使手段爭寵卻不過腦子的女人,能聰明到哪裡去?

  倒不如她家那位太太,什麼都看的一清二楚,必要時就狠狠咬上一口,讓人防不勝防!

  「太太,二太太!」宋氏驚恐爬過去,抓住她的裙擺,驚叫道:「不,不要,不要告訴她,千萬不要讓她知道!」

  若她知曉當年那事是她做的,那她,她和她的長滿,如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何淑香蹲下身,噗嗤一聲笑出,冰冷的鑲寶石蝶戲雙花鎏金銀簪打在她臉上:「我問你,當年你怎麼膽子就這麼大了呢?若不是她那胎先時就不太穩,你能有得手的機會?」

  宋芸兒囫圇吞下唾沫,失神的晃動。

  當年,當年爺那麼寵愛她,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能怎麼辦!她恨太太,夜夜都恨不得讓太太早死。

  所以徐婆子給了她一包藥,她就鬼使神差的下到她常喝的藥膳裡。

  這些是她做的,是她做的!

  可是爺和太太終究是冷了下來不是嗎!

  宋氏猛地撲上去,扒住何淑香的衣袖,哭道:「二太太,您,您饒過我一命吧!放奴婢一條生路,我,我不能讓太太知道,不能!」

  何淑香忍不住要歡呼了。

  顧氏,她這些年到底知不知道,她身邊侍候的人,是一個賤人!

  如此卑賤之人竟敢對主母用藥,簡直是不知死活。

  與她同為正房太太,何淑香似乎有一瞬間能體會到她這個大嫂的苦楚。

  有多難啊,一個世家的嫡長媳壓下來,就算厭惡姨娘,就算厭惡庶子庶女也不得不接受。

  如此,竟碰上了一個白眼狼?

  何淑香從後抓住宋氏的髮髻,咧嘴厭惡笑道:「我可以不告訴她,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宋氏反覆看到了一線希望,眸色一閃:「二太太,您說。」

  何淑香貪婪笑道:「我要你從此做我的人。」

  宋氏愣在當下,身子忍不住的往後滑去。

  何淑香道:「怎麼?你不肯?那咱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說罷要走。

  宋氏回過神,連忙抓緊她的裙擺,一滴眼淚滑落:「我做,我做,您讓我做什麼我都做!」只要這事兒不被太太知道,只要不被她知道就好。

  何淑香冷的一笑。

  ————————————————————————

  京城西邊,一處不大的四合院中。

  龐晉川扣了門扉,一個四十來歲的老媽子開了門,見他來,連忙將他引進去笑道:「大爺,太太在屋裡歇著呢,早起又吐了。」

  龐晉川眉頭微皺:「什麼太太?」

  王媽子一怔,笑著連忙打嘴:「看我這嘴巴,說錯了話。太太是當家主母,咱們家姐兒是姨奶奶。」

  龐晉川淡淡的點了個頭,撩開暗色簾子進門。

  姚梅娘正往銀瓶中插梅,見他來,杏眼一亮,跑下地,拉住他的手撒嬌道:「爺,您有半月多沒來我這邊了,小公子都想您了,不信您摸摸。」

  說著拉著他炙熱的大掌覆蓋在她微隆的小腹上,左右也不過三個月,並不顯懷,哪裡能感覺到什麼?

  龐晉川只摸了一下就沒了興趣,倒頭疲倦的躺在鬆軟的炕上。

  姚梅娘紅唇微嘟,上前拉他的長臂:「您好久沒見妾身了,難道都不曾想嗎?」

  龐晉川右手遮在雙目之上,敷衍道:「嗯,怎麼樣?聽說你今天吐了?」

  姚梅娘瞬間便高興起來,紅潤盈月的臉蛋蕩起一抹淺笑,靠著他的胸膛臥下,畫著圈兒道:「今天,我去街上了,和王媽媽買了燒藍鑲金花細,還買了赤金嵌翡翠滴珠護甲。您說……姐姐她會喜歡護甲嗎?」

  龐晉川睜開黝黑的雙眼,眼中並不見喜色,只是道:「她不戴護甲。」

  姚梅娘失望的哦了聲:「我以為姐姐會喜歡呢。聽說姐姐是個脾氣溫和的人?那以後我進府了,她會喜歡我吧。」

  她頭上的珊瑚珠排串步搖隨著她說話搖晃的刺眼,龐晉川忽然覺得自己不太喜歡從其他女人口中聽到顧氏的身影。

  這讓他莫名的有些煩躁。

  他抿了抿嘴唇,問:「你今天還買了什麼?」

  姚梅娘歪著頭想了想,爬下炕,左邊右邊搜羅出一堆東西,一個個展示給龐晉川看:「這是新買的消寒圖,我見屋裡這副畫的不好,所以特意買了好看的,您看足足花了我五百錢呢,還有,還有這兒鸚鵡摘桃的鞋面,綁襯身紫綾小襖兒,白由子裙一件……」

  姚梅娘滔滔不絕,各色商品從她的小嘴中綿綿不絕蹦出,

  他忽然覺得好笑,自己當初怎麼會喜歡這個女人?

  只是因為長得像姚小姐?

  只是因為當年她在過小定時夭折了,就讓他念念不忘?

  不對!龐晉川努力的回想姚小姐,卻發現腦中哪裡還有姚小姐的身影,倒是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龐晉川看去,那抹窈窕身影的主人,是一個從來都不會讓他覺得麻煩,不用他說,她都能辦得一清二楚的女人;甚而一些重大的事兒她都能自己下決定。

  他覺得自己的口味好像變了許多,從楚楚可憐的宋氏到膽大心細的喬氏,再到小鳥依人的姚氏。

  好像只有顧氏,他想不出什麼詞兒形容她,只是看她站在那裡,覺得一切都是好的,不用他再操心的。

  夜半好遲了,容昐已陷入夢鄉。

  忽覺身後一道炙熱的懷抱緊貼上來,將她的腰緊緊摟住不能透氣。

  容昐嗚咽了聲兒,要掙脫,不一會兒就被對方鬧醒。

  龐晉川埋在她雪白的脖頸之中,喘著粗氣。

  容昐迷糊中問:「回來了?」

  「嗯。」龐晉川答了一聲,將她拉扯進自己懷中,緊緊鎖住,不由解釋道:「我最近都在修崇文殿。」

  「太太。」龐晉川道。

  容昐被鬧醒,有些不爽,心道這什麼人啊,半夜不睡覺,也不讓了睡了怎麼回事?

  龐晉川半響得不到她的回應,一口咬下她光潔的鎖骨:「你也不問問是什麼事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2:36 AM

第二十六章 海闊天空

  「嗯,什麼事兒?」容昐從善如流。被窩實在是太溫暖了,相對於聽他今日幹了什麼,她更興趣和周公約會。

  龐晉川得了她的回應,語調輕鬆了許多:「你知道,崇文殿本是修給太子讀書的地方,但如今聖上偏喜雍王還免了他藩地的稅,並叫工部給雍王在京都給他重新蓋王府,規模甚而逾越了。今早朝廷內炒翻了,幾個閣老也連連上書。」

  容昐瞇著眼,想也不想問:「雍王不也是皇后娘娘所出?」

  太祖在開國時定下規矩,雍字乃皇后之子所能分封。皇后所出長子為太子,若皇后仍有出嫡子,則由皇上擇其中之一封為雍王,駐守京郊,拱衛京都。

  龐晉川忍不住咬了一口眼前玲瓏剔透的耳垂,笑道:「是,就是如此,所以眾閣老才頗為忌憚。」

  自古除了嫡庶之爭外,便是嫡長子與其他嫡子鬥爭最為激烈。

  容昐想著,皇上啊,太子啊,雍王什麼的離她還太遙遠,睏覺間,便胡亂應了聲:「嗯。」

  然而身後那人的氣息漸濃,容昐掙扎了下,被他緊緊扣住腰部,不得已才開口哼道:「我,我今兒個那個來了,恐是不行。」

  後面許久沒有響動,待她以為龐晉川要離去時,他忽道:「還沒有消息?」稍頓,道:「再生一個,小兒需要人幫忙。」

  容昐沉默了下,沒有回應。

  她不想再生了。

  當年她對他有感情所以才想生兩人的孩子,可是如今她已經沒有那份衝動再為龐晉川孕育一個新生命。對於新來的孩子,她不知道還會不會再存有對長汀一樣的感情。

  如果不能愛,還不如不生。

  身後很快響起了鼾聲,容昐回身,看他。

  七年之癢,七年之癢,她不知道龐晉川癢過沒,或許他根本就沒有這個概念,但她卻已經到了這個關口。

  龐晉川,龐晉川,離她遠一點吧,不要再干擾她的安閒生活。

  ——————————————————————————————

  翌日,一早,容昐還沒醒來,龐晉川就已經去上早操。

  不是她不想起,而是昨晚和龐晉川同睡一張被子的結果就是,她感冒了!!

  「太太有些發燒。」林嬤嬤的聲音。

  「還醒不過來嗎?」似乎是龐晉川在她耳邊低聲問。

  「是,叫不醒。」

  容昐迷迷糊糊間感覺一個溫熱濕潤的物體靠近她額頭,下意識的想躲開,但哪裡還有什麼力氣?喉嚨間不悅的哼了一聲,無法。

  龐晉川額頭抵在她頭上,稍頓,聲音有了一些起伏:「是有一些,去傳太醫。」

  林嬤嬤連忙應下,轉身往外走。

  龐晉川輕輕拍著她潮紅的臉蛋:「太太,你醒來用些水。」見容昐沒反應,依舊咬著牙,蹙著眉似在忍受什麼痛苦一般,龐晉川遲疑了下,喊道:「容,容昐?」

  秋菊被這一身容昐驚的不成,圓溜溜的大眼不住的在龐晉川身上徘徊。

  她還從未見爺這般體貼過呢!

  容昐重重呼出一口濁氣,緩緩睜眼兒。

  龐晉川眼神一亮,剛要開口,只見她又疲倦閉眼。

  林嬤嬤通傳完走進來,手上已經捧著一碗濃濃的薑湯,小兒緊跟起來,快步踱來,小臉蹦的直直的,眼睛就看著容昐,緊張的很。

  「你來做什麼?」龐晉川雙眸掃過,有些不悅。

  小兒不得不停下腳步,朝他作揖,叫道:「父親。」說罷看著容昐斂目道:「小兒來請早安,太太病了嗎?」

  「嗯」龐晉川微微頷首,讓出床沿邊一角:「過來看看。」

  小兒連忙過去,撲到床邊,握住容昐的手:「太太。」

  龐晉川道:「按理,你母親病中,你需要親侍候。但你年紀還小,你大哥身子骨也不大好,所以這些日子你們就無需來,免得過了病氣。」

  龐晉川一板一眼交代道,小兒嘟嘟嘴並沒有拒絕,直到太醫看完了病,他去詢問病情時,小兒才聳聳肩對林嬤嬤哼道:「什麼嘛,太太都病了,還要我讀書嗎?」

  在小兒的印象中,每次生病,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太太,所以這次換太太身邊,他也想陪著她。

  林嬤嬤慈祥的看他,笑道:「大年下的,別過了病氣。否則讓人說咱們大房一屋子都是病懨懨的可不大好。」

  小兒嘟嘟嘴,粉嫩的小臉上做了一個無奈的神情。

  生病什麼的,真是麻煩。

  大哥是個病秧子,現在太太也病了,他好不容易和父親爭奪的每天午飯來看太太的福利也要沒了麼?

  小兒看門外龐晉川越來越近的身影,忍不住撲回床上,狠狠的在容昐的額頭上重重蓋了一個吻,輕輕哼哼:「快點好起來,太太。別讓那個小氣的男人霸佔你!」

  容昐睫毛撲扇顫抖,但終究沒有張開。

  屋外頭,龐晉川叫了小兒。

  小兒連忙走出去,跟在他身後。

  大風呼嘯,聒噪的很,刮得人耳根子直泛疼。小兒從香囊袋裡掏出手套,吭哧吭哧戴上。

  他戴的認真,誰都沒叫幫,卻忽略了前方父親投下的視線。

  「哪來的?」沒見過這東西,像是用羊毛那一類的東西編成的,套在他手上,五個手指都能包起來,密切的很。

  小兒嚇了一跳,手連忙望後縮去,卻被龐晉川緊緊抓住。

  「太太做的。」小兒這才老實回到。

  龐晉川大掌覆蓋在上面,覺得那質地柔軟異常,再勾手伸進去發現裡頭小兒的手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熱呼呼的。

  沒想到,太太竟然有這種心思,那她之前怎麼沒給他也做一個?

  忘了?還是……

  收到小兒探究的目光,龐晉川冷著一張臉放開:「剛,你在你母親耳邊說了什麼?」

  小兒狡黠的目光一轉:「我讓太太快快好!」又補上一句:「也讓太太給父親織一個手套。」嘴角笑意明顯。

  龐晉川冷哼一聲,踱手走於前:「我需去上朝了,你呢?」

  小兒知道自己安全過關,心下大喜:「給太太請安,便要去書房等先生來上課。」

  龐晉川點點頭:「好好學,今晚我需抽查你。」說罷,父子兩人走到岔道,兩人一前一後分道揚鑣。

  小兒小跑了幾步,來福追上,他隨意抓起地上的白雪,撒去。

  來福沒敢動,大塊頭站立於雪地中,忍受著他突如其來的脾氣,直到冰冷的雪進入眼睛,化成水滴下。

  小兒踩著前頭人落下的腳印,鹿皮靴堅硬的阻擾雪水的進入,他道:「別以為你能管束住我。」來福沉默,看著他小小背影走於雪地間,他落後五六步才跟上。

  北風呼嘯著,作弄著厚重的冬衣啪啪啪直響。

  小兒單獨行走於其上,抓緊手套,用著別人聽不到的聲音道:「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知道!」

  知道,我不是你能夠管束的住的!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他龐長汀也決不會輸給他……

  ——————————————————————

  容昐病了,宋芸兒也病了。

  如雯的兩頰還留著一些紅痕,因為姨娘說長滿和她被二太太責打的事情絕對不許被父親知道,所以她已經在房裡窩了兩天沒有外出。

  她現在有些怨,為何姨娘不給她報仇了!

  那個二太太,有什麼厲害?不過是個二房,還是父親襲公府的爵位。

  如雯繡了一個上午的花了,煩躁讓她變得心浮氣躁,在修錯兩個針腳,拆了兩次線後,如雯氣得將繡架摔地。

  宋氏恍然驚覺,回過神,眼中帶著不耐煩,尖聲問:「你又怎麼了?」

  如雯不甘示弱瞪去:「姨娘自從那天回來就怪怪的!」

  宋芸兒心跳漏了一拍。

  這幾天,和太太有關的事兒,二太太都沒交代她做,只叫她和二老爺的杏姨娘打好關係。

  那個杏姨娘仗著自己年輕貌美,從二夫人的一個洗腳丫頭一路爬上來,如今獨佔二老爺的恩寵。

  聽說出了初一和十五,二老爺會去太太屋裡略坐坐,其餘時間都在這新姨娘那邊。

  宋芸兒想,二太太叫她和杏姨娘打好關係,很有可能是因為二夫人快要坐不住了?

  「姨娘!」如雯氣得大叫。

  宋芸兒嚇了一跳,反手給了她一嘴巴:「叫什麼!」打完了,見如雯捂著臉,雙眼怨毒的看著自己,宋芸兒連忙上前摟住她:「我,哪裡疼了?給姨娘看看。」

  如雯不讓她碰,掙脫了,坐到炕上,哭問:「你憑什麼打我!你憑什麼對我凶?」

  「我是你娘!」宋芸兒怒極,口不擇言。

  如雯冷笑,星眸大眼瞪著她,諷刺問:「能被我叫母親的只有太太一人,你又是誰?」

  宋芸兒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嘴巴張了又張,竟沒有一句話回她。

  如雯被她驕縱慣了,繼續問:「誰叫你當初要做了人家的妾,如今連我和長滿都叫人看不起!嗚……」抹掉眼淚,將案上的香爐掃在地:「你還叫我說,太太無女,老爺定也是喜歡我的,害得我那日被那個賤婦嘲笑,我若投生在太太肚裡也不會這般了!」

  「我,我!」宋芸兒氣的上前,五指剛昂起,如雯昂頭看她,亮晶晶的雙眼迸發出異樣的仇視。

  「你打,你打,你打死我算了!下輩子,我寧願為奴為婢也不願再為你的女兒!」如雯尖叫。

  一道風撲來,啪的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再起,宋芸兒哆哆嗦嗦的指著她:「你這個賤骨頭!那你滾出去為奴為婢啊!」

  厚重的簾子撲通一聲被大開,如雯捂著臉衝出院子。宋芸兒看著遠去的女兒,忍不住痛哭出聲。

  「哭什麼?」臘梅走進來,冷笑著問。

  宋氏淚眼朦朧,急忙擦乾眼淚,對方毫不客氣,一屁股坐在炕上,抓過瓜子一邊磕一邊道:「你與那個杏姨娘結交的如何了?」

  宋氏嘶啞著聲兒:「還好,杏姨娘收了我一個鸚鵡摘桃鞋面的高底鞋了。不知今日姑娘來,可是二太太又何吩咐?」

  臘梅是何淑香跟前的一等丫鬟,她拍拍瓜子皮兒,從袖子中掏出一包紅色藥包,推給她:「我家太太說,大夫人快回來了,但太太如今病著,看樣子是無法主持年底的祭祀了。」

  宋氏心領神會,紅藥紙藏入袖中:「告訴太太,我知曉了。」

  臘梅涼涼看她一眼,粗黑的皮膚帶著輕佻,當著宋芸兒的面抓起一把瓜子,一邊磕一邊吐的,走出了房門。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2:42 AM

第二十七章 真相大白

  容昐連著兩天昏沉,醒來後是一個午後。陽光照入窗台,外頭天氣很好的樣子。

  「嬤嬤。」容昐嘶啞著聲音喊道。

  林嬤嬤聽到聲響,連忙湊近,將她扶起,一個丫鬟替她整了整靠墊。容昐按住額頭,披上一件大褂,秋菊走了進來,手上端著藥:「太太醒啦?正好,藥剛熬好呢。」

  容昐嘴巴裡一陣的苦澀,揮退侍候的丫鬟,要了一杯水。

  林嬤嬤一邊替她整理凌亂的髮絲,一邊道:「這次太太感染風寒,也太過厲害了。連著睡了兩天兩夜。」

  容昐嘴唇離開茶杯,愣住問:「幾天?」

  「兩天呀,太太。」秋菊擔心的摸上她的頭,還燙得很,不會燒糊塗了吧。

  「兩天?」容昐喃喃重複著,眼中波瀾起伏,林嬤嬤微微一驚,似察覺到了什麼,屏住呼吸等著她開口。

  「嬤嬤。」容昐道:「這兩天太醫來把脈,可說是什麼症狀?」

  林嬤嬤細細回想著,道:「剛開始只道是小感風寒,無什麼大礙,兩三天吃了藥便好了,但昨兒個晚上您突然又燒起來,太醫連夜趕來把脈說燒的厲害,氣的小公子鬧得不成,若不是爺在,估計當場就能掀那太醫的鬍子了。」

  「不對!」容昐堅決搖頭:「這症狀不是。」若只是發燒,最多高燒一天,吃了藥,休息便好。可這次,她昏昏沉沉之間甚至已經都沒有了意識,跟別提昨晚小兒來她屋裡,她卻一點都不知道的事。

  「太太的意思是?」林嬤嬤用詞都謹慎了許多。

  「我這幾日都用過什麼?」容昐問。

  秋菊板著手數:「都是白粥和藥,還有水。」林嬤嬤補充:「白粥是我熬的,水都是我餵的,藥是小廚房裡熬的。」

  水和粥沒問題的話,那就是藥有問題了!

  容昐招手叫林嬤嬤過來,在她耳朵邊細細交代了幾句話。

  「知道了,太太。」她神色嚴肅,飛快出去,秋菊不解,容昐瞇著眼,淡淡道:「有人給我下藥了。」

  府中,與她有利害衝突的有誰呢?

  容昐細細排查,何淑香,吳氏,宋芸兒,喬月娥……每一個都有可能!

  晚間,容昐沒吃藥,只吃了粥,灌了一肚子的水。

  龐晉川回來,看她精神好了很多,眼中也多了絲溫暖。丫鬟服侍著他沐浴後,龐晉川爬上床將她摟在懷中。

  容昐小貓兒似的,任由他抱著,兩天裡人瘦的鎖骨特別的明顯。龐晉川歎道:「這次病了許久,快臨近年底了,母親不日就要回來,你可不能再生病。」

  容昐聞著他身上的味道,點點頭,望向他:「父親什麼時候回來?」

  龐晉川摩挲著她的手指:「大約後日就要到。」稍頓,補充道:「這幾日你病著,有一事我沒告訴你。」

  容昐等著他的回答,嬌嫩的小臉還有些蒼白,卻越發惹人喜愛,龐晉川不由的低下頭,將她紅唇含入口中,用舌尖仔仔細細來來回回的臨摹勾勒,容昐被吻得氣喘吁吁,不曾想竟無意被他撬開的貝齒,兇猛闖入她口中。

  「今晚怎麼這麼乖?」龐晉川心滿意足,撫摸著她的背部。

  容昐淡淡一笑:「我不好嗎?」

  龐晉川但笑不語,卻將她摟得更緊:「病好後,龐國公府就交由你了,二弟他,二叔替他謀了個外省的差事。」

  「爺。」容昐沒有接話,笑道:「是該管了,特別是咱們院子裡,如雯和長滿都這麼大了,怎麼可以再放在宋氏身邊呢?」

  龐晉川靜靜看她,看的容昐心底開始發涼了,龐晉川才歎道:「你是主母,這些事便由你安排。」

  容昐點了點頭,繼續窩在他懷中打圈圈。

  容昐習慣性的動作,輕易的就勾起了龐晉川的欲望,他咬牙切齒哼道:「你在玩火燒身。」

  容昐乾脆就趴在他身上,杭絹制的寢衣微微撩開一角,露出精緻的鎖骨和地下一抹若隱若顯的銀紅色肚兜。

  龐晉川穿著粗氣,將她撩開的衣服重新綁好,按捺住極度想要她的衝動,在她耳邊啞聲呢喃道:「等你好後,我再給你,先養病。」

  容昐似沒聽見,他穿他的,她脫她的,很快龐晉川的上衣已經被他解開,露出古銅色的胸膛。

  她低下頭,狠狠咬上她的胸脯,昂起頭,燦爛笑問:「疼嗎?」

  龐晉川搖著頭,大掌一揮將她拉上來,束縛在她懷中:「想要了?」

  容昐點頭:「晉川,晉川,我,我下面熱熱的。」龐晉川倒吸一口氣,眼中已泛著猩紅……

  這是一場極致的盛宴,容昐用盡全身的力氣去餵飽龐晉川這頭餓狼。

  為什麼這麼做?容昐覺得自己大概是燒糊塗了,可今晚她就是想這麼做。

  龐晉川已經睡熟,容昐從床上爬下來,隨意披了他的紫黑色貂皮斗篷,穿著小繡鞋,打開門。

  寒風呼嘯而過,冷風如刀。

  朱歸院中,今晚的梅花有點懨,不知龐晉川發覺了沒。

  容昐戴上絨帽,冒著風,拐彎進了一個月亮洞,再往裡是荒廢的院落。

  秋菊等在外頭,見她來,連忙迎上去:「太太怎麼這麼遲?」

  容昐剛歡愛場中下來,身上還帶著龐晉川的味道。

  「事情多,耽擱了。」她推開門。

  大紅並蹄蓮繡鞋踏入灰塵的地。

  一個四十多歲的僕婦被打的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半邊臉已經佈滿血跡,半邊臉泛著青紫,她虛弱的抓住她的腳,艱難的喘息著:「太,太太。」

  林嬤嬤制止:「太太,來金家的嘴巴硬得很。」

  「是嗎?」容昐面無表情蹲下,猛地拉起她的下巴,使力往下一拉,只聽的嘎吱聲伴隨著尖叫聲,來金家的下巴脫臼了。

  「你說,你還不知道我為人嗎?」容昐看著她疼得滿地打滾:「我最恨人欺騙。這七年了,我把你當成心腹,分到廚房裡,掌管我的飲食,你就這樣報答我嗎!」說著接過林嬤嬤手中的打嘴板子,啪啪啪打了三下。

  來金家的疼得嗷嗷亂叫。

  兩個僕婦連忙按住她,將她提溜起來,容昐點了個頭,其中一個微微用勁,將來金家的下巴重新接回。

  容昐喘著粗氣靠在椅子上,蒼白的雙手緊捏住兩邊扶手。

  「我給你一個機會,來金家的,你給我聽著。」容昐一字一句從嘴中蹦出。

  林嬤嬤拿了一塊絲帕擦淨她嘴角的血,容昐道:「聽著,有人已經看見你這幾日與宋氏有來往,我只告訴你,這是我房裡的爭鬥,我是妻,她是妾,而你只是一個奴才,你若是想參與其間,我保證讓你粉身碎骨,你好好仔細掂量掂量。」

  來金家的漸漸停止了掙扎,卻人就未語,容昐真是好奇了,宋氏到底給了她什麼好處,讓她這般死心塌地。

  容昐等著,冷眼看她,沒關係,現在離天亮還很早。

  「太,太太。」她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叫了聲兒。

  容昐點頭她示意,來金家的眼中忽流出渾濁的淚水:「我無能,七年前服侍太太之前,我便是她的人。如今我人已在你手中,無言語對,只一條,您若能答允,我便告訴你。」

  「你說。」

  來金家的哭道:「我只有一個女兒,是做雜役的,求太太開恩放她出府吧。」

  「好,我會給她兩百兩,讓她出府。」容昐稍頓:「你還有什麼要求?」

  來金家的使勁搖頭:「太太是個慈善人,奴婢一直都知曉。宋姨娘是我舊主,她求我,我跟她說這是最後一次。」

  容昐眼神微瞇,心中顫顫。

  來金家的擦了淚,道:「她說只要把太太的病拖到年底就可以了。她答應,答應放我女兒出府。」

  容昐怒極:「你為什麼不來求我?還是我在你心中就是這般冷心冷面的人!」不自覺的,眼角也有些酸軟,來金家的跟了她七年啊,如何沒有感情!只是這般親密的人,竟至她於這種地步!這叫她如何不很?

  來金家的哭著從地上爬起,雙腿跪於地上,悲憤叫出聲:「太太!我對不起你,如何敢再求你,只是這一次,我真的是打算收手了。」

  眾人皆對她的話感到驚詫。

  來金家的,足足給容昐磕了三個響頭才繼續道:「我家本來是個破落戶,是太太這些年賞臉讓我做了人。可兩年,兩年前,您還記得您還未出世的小公子嗎?」

  容昐愣住了,林嬤嬤和秋菊臉色大變。

  容昐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反問:「什麼,什麼小公子?不是,不是一個女娃嗎?」她看向林嬤嬤,看向秋菊,看向屋裡所有的人,可所有的人都躲避她的目光。

  來金家的已哭成一個淚人,她緩緩舉起她的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嘴巴:「當年,那藥是我給太太下的!每日就那麼一點,直到最後生生把已經成形的小公子打了下來!」

  容昐渾身戰慄,耳邊都是茫茫的聲音,轟隆隆。

  難怪,難怪龐晉川會一直要兒子,原來,根本就沒有女兒,她連肚子裡是什麼也不知道,這些年放在心坎尖上想念的都是她的妄想。

  原來,原來不是女娃,一直是個兒子吶。

  「太太,太太,我有罪,我是個罪人,您打我罵我吧!」來金家的爬到她腳邊。

  容昐緩緩的站起身,盯著她看了許久,揚起了巴掌,落下,打掉了去年她發給每個主管的一支簪子:「噓。」

  來金家的黑髮瞬間散開,還要再抱,容昐厭惡的撇開:「聽著,別在我跟前哭。」

  林嬤嬤她無神走出去,連忙追著:「太太,來金家的怎麼辦?」

  容昐回過頭,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你女兒我會放出府的,只是你欠我的,如何還?」

  來金家的,痛嗷一聲:「下輩子,做牛做馬再報答主子的恩情。」說罷,一頭撞向白牆,眾人拉都來不及了。

  容昐看著鮮紅的血跡,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

  秋菊叫道:「如此死了,怎麼舉證宋氏!」

  宋氏!容昐瞳孔微縮。

  死太簡單了,她要宋氏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好好的活著,眼睜睜的看著她所珍愛的,守護的是如何被她一一奪走,踐踏在腳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2:59 AM

第二十八章 埋下尖刀

  夜裡去了雜院一趟,加之情緒波動極大,在受打擊回來後,容昐的病更重了。

  龐晉川和小兒各發了一次脾氣,前者氣勢凌人,冷風陣陣從跪著的眾人頭頂刮過;後者嬉皮笑臉,卻板起臉來一天都不講話,就盯著你看。

  長灃和東瑾來時,屋裡侍候的丫頭剛被小兒削過一頓,打著焉兒。

  東瑾湊到床邊,低著頭,盯了容昐許久,她圓溜溜的大眼四處一瞧,小咬住下唇戳了戳容昐的臉,嚇了一大跳,連忙收回坐好端正。

  不一會兒,又轉過身,偷偷戳了一下,笑顏逐開。

  美人真滑,跟她喜歡吃的蛋羹一樣!東瑾忍不住小手摸上,嘴角咧笑的高興。

  長灃剛詢問完母親的近況,一見東瑾這樣,連忙拉住她的手,搖頭制止:「不可以,三姑。」

  東瑾眨眨眼,食指戳在嘴角,眼中迷茫得很。

  「她是大太太,比二太太還厲害,你不能這樣胡鬧。」長灃一字一句說給她聽。

  東瑾一聽二太太,驚嚇的立馬縮到角落裡,大眼撲扇撲扇的看看長灃,又看看容昐,許久委屈說道:「就摸摸。」意思是,她什麼壞事都沒幹,大太太不能生氣。

  長灃扶額,拍拍她的小手:「別怕,我們去外面玩,太太在養病呢。」

  東瑾點點頭,正要走,忽覺自己手被拉住了,不能動!她順著望去,是美人的手!東瑾眨眨眼,無辜的看著長灃。

  「太太。」長灃上前,輕聲喚道。容昐仍舊閉著眼兒,卻喘著粗氣連咳了十幾聲兒,屋裡侍候的丫鬟連忙上前,將兩人擠到外頭,忙叫問:「太太,太太可是醒了?」

  東瑾穿著大紅的褂子,很是顯眼。她一邊擠,一邊不忘對長灃大叫:「不要怕,不要怕,我會替你搶回太太的!」

  一瞬間,長灃面紅耳赤,努努嘴:「咳,咳咳……誰,誰要你搶了。」

  容昐掙扎起身,使出吃奶的力推開眾人,咳了又咳,直到吐出一口濃痰才睜開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東瑾歪著頭,掐與她面對面,眼對眼,一雙大眼撲扇撲扇使勁瞅她。

  「你?」容昐有些迷糊,指著她蹙眉回想。

  東瑾慌不擇路,急忙往外退,卻不料猛地踩著一雙皂底黑靴。她抬頭望去,臉上表情奇怪。

  龐晉川往後退了一步:「三妹,你如何在這兒?」說著望向身後的長灃,濃眉微挑:「是大兒嗎?」

  長灃被他冰冷的目光盯著,不由的心底發虛,連忙上前作揖請安:「請父親的安。」東瑾這時才記起要請安:「大哥哥安。」手上胡亂擺了左邊,又錯了換到了右邊,最後左右都分得不清,無措的看著長灃。

  龐晉川對這個庶妹也並不清,只是略微點了個頭:「去吧,出去玩。」長灃連忙拉著她起來,恭恭敬敬倒退出門。

  直到退到門外,他才回過身看向母親。

  只見父親正摟著母親消瘦的肩膀扶她坐好,凝眉問:「可醒了?」

  母親疲倦的點頭,拉住父親的手:「累得很。」稍頓,目光在巡視,長灃不由的拉著東瑾走到簾後,隔著碧藍色的綢布,他隱約聽到母親在說:「我,我剛才好像夢中聽到大兒的聲音了,咳咳咳……」緊接著又是一串急促的咳嗽。

  父親輕輕拍著她的背:「你病中,切忌操心。」

  那柔和的聲音,聽在長灃耳朵裡是極其的溫柔,乃至他似乎感覺從來沒有比它跟好聽的聲音了。

  長灃還想在待,卻被來旺找到。

  來旺笑瞇瞇道:「大公子,爺讓您出去。」長灃微微一怔,心下便有了許多不樂意,他想,他想好好的上去問問母親,問問她病好了沒有。也想讓父親看看他,他最近身體好了很多了。

  只是看著父親身邊這位總管雖然笑著,但不容反駁的模樣,長灃知道,這裡沒有他說話的份兒。

  他拉著東瑾,最後一次看向床邊的那對夫妻,眼中露出些許羨慕,最後輕踏著腳步,悄悄跨出了屋門。

  容昐靠在床邊,喝了一口熱茶,丫鬟端了藥湯上來,行禮道:「爺,太太。太醫說,等太太醒了得把這碗藥喝了。」

  龐晉川接過,攪動著湯勺,待熱氣不再騰騰,遞上去:「喝吧。」

  容昐下意識推開,搖頭。

  龐晉川問:「不吃如何會好?」今日他穿著一件寶藍色外褂,整個人看上去幹爽清靜。

  容昐笑道:「哪裡是不吃,只想起一件事需和你講講。」

  龐晉川將藥遞給丫鬟,容昐這才挽起耳邊青絲,靠在軟墊上輕聲道:「我便在想,宋妹妹到底是服侍咱們兩人多年了,如今也回了龐國府,怎麼也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屋裡總共只有四個丫鬟兩個婆子服侍,我看倒不如將她月例銀子提到每月二兩,丫鬟和粗使的婆子各加一個,你看可好?」

  龐晉川低頭沉思,許久,將她的小手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你替她考慮得周全。」

  容昐眼中閃動著幽光,抿抿嘴笑道:「也因宋妹妹有了一子一女,到底也要看顧著些面子。倒是喬妹妹,暫時先這樣,等生了哥兒我再看看,您看可好?」

  「這些事你看著處理就好。」龐晉川點頭道:「倒是有一件正經事,需要告訴你。」

  「什麼?」

  龐晉川正色道:「過了年,父親就要上報皇上,讓我襲爵。」

  容昐低頭沉思了會兒:「爺的意思?」

  「父親年事已高,且常年修道。皇上不會不賣他這個面子,所以我估計這事兒能成。」龐晉川看她,眸色幽深。

  容昐想著,這就意味著,龐國公府徹底回到她手中?

  龐晉川已經爬上床,半靠在床邊,容昐滑下靠在他堅硬的大腿上,任由他揉著自己的長髮。

  她問:「如此這樣,年底的祭祀便得由我和母親兩人親自主持了是嗎?」

  「是。」他點頭,鄭重道:「所以,你要趕快好起。」

  是,她是要趕快好起來!只要一想起昨晚,她就抓心擾肺的疼。

  容昐用力的緊咬住自己的下唇,錦被下的雙手緊緊按在胸口上,努力的保持語調的輕柔,她道:「爺,長滿也需讀書了吧。」

  只這一次,別顫抖。

  龐晉川翻了一頁書卷:「嗯。只是你近來事情多,加之如今又病了,所以不想拿這事煩你,宋氏教養的還好。」

  容昐笑了笑,接口:「是,宋妹妹教養得很好。」容昐迷迷糊糊之間又沉沉睡去,龐晉川看著她的臉,眼神專注。

  算了,等她好了,再叫她給做一個手套。

  翌日,龐晉川上朝後,容昐才醒來。

  今早精神好了許多,吃了一碗燕窩粥,喝了一碗火腿鮮筍湯。

  林嬤嬤端來藥,容昐接過問:「是你親自熬的嗎?」

  「是,太太。」容昐這才一口喝淨,秋菊在旁遞上帕子。

  林嬤嬤見她小口的吃著蜜餞,精神頭比昨日好了不知多少,心下便安,道:「太太,那夜裡來金家的撞牆想要自殺,好在用石灰粉撒上去,救下,對外只說是摔了頭,讓阿蓉的媽來掌管廚房,您看可好?」

  阿蓉如今是大兒身邊的一等丫鬟,也是家生子。

  容昐點了點頭:「你思慮周全,倒是還有一人也可用。」

  林嬤嬤認真聽:「何人?」

  容昐道:「便是原來是管咱們小角門上老媽子的女兒,叫翠兒,我觀察了許久,倒是聰明伶俐又忠心耿耿的,你將她插入宋氏屋裡。」

  一旁的秋菊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昨夜太太要提拔宋氏竟是為了這個,她不由的望著容昐的目光越發敬佩。

  容昐用熱帕擦了擦手,無意道:「我在他跟前做了賢惠的老婆,宋氏後頭若是倒了霉,可就不關我的事兒了。」

  林嬤嬤看她笑道:「昨夜,喬氏在屋裡發脾氣。」

  「呵。」容昐但笑不語,按照喬氏好強的個性,宋氏得寵了,她怎能甘心?

  林嬤嬤又道:「只是近來宋氏二房的杏姨娘走的極近,按理說二夫人如今心頭上最恨的就是那個杏姨娘。一來宋氏改去抱一個姨娘的大腿不靠譜;二來,宋氏一直是二夫人的人,這事兒定是觸了二夫人的禁忌。太太您看呢?」

  容昐揉著眉間,緩緩的輸出一口氣:「嬤嬤,一口氣吃不了大胖子,我固然恨宋氏也只,若要出手定是要將她一擊擊倒。」

  林嬤嬤點頭。

  聽她繼續道:「叫人替我盯緊她,是驢是馬出來遛一遛不就知道了?」

  她要埋下尖刀,等著收盤。

  屋外,眼光普照,北方天難得的帶著濕氣。

  容昐靠在牆邊,手上拿起一本話本,看了沒幾頁,腦中滿滿的都是那晚來金家說的話。

  她將書放下,從一旁的木櫃上抽出一本塵封的黃色書皮的經書。

  她從不讀經,便是當年剛穿越過來迷信神佛,那陣子孩子流掉,她也從不看。因為怕看多了,心智就渙散了。

  只是如今,她想,是要給那個無緣的孩子好好抄上一篇,只求他來生投的一個慈父慈母的好人家,切莫,切莫像今生這般沒有緣分,再被人生生從腹中墮下。

  容昐抄的仔細,一個個纖細的小楷在白紙上躍躍然而出。

  金黃色的眼光斜照入內,將她臉上的肌膚照得晶瑩剔透,然也卻因這幾日的病重,消瘦得骨頭猙獰。

  小兒悄聲撩開簾子進內,看見母親如此,嘴角便這樣往下一塌,不悅哼道:「做什麼?病才剛好,便要念著勞什子嗎?」

  容昐抬頭朝他一笑,小兒板著臉道:「見你不愛惜身體,我這幾日很是不悅。這經書不許你再念,只交給我抄吧。」

  真真一副小老頭的模樣,語氣還那麼嚴肅,容昐樂的不成,逗笑問:「不知先生今年幾歲了?」

  小兒潑墨似的黝黑雙眸緊緊盯著她:「太太只以年歲看人嗎?」那模樣像極了他父親。

  容昐嘴角彎彎:「是,謝謝您了。」

  小兒微微一怔,抿抿嘴沒再說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3:05 AM

第二十九章 再添一筆

  在徹底的修養了幾天後,容昐的病才徹底好完。

  只是太醫給她問脈時交待:「太太體質虛弱,是生產所致,可否告知在下?」太醫是個六十多歲的老者,穿著一身深藍色袍衫,鬍鬚還黑亮著,看上去精神抖擻,聽秋菊說是是民間找來的醫科聖手,涉獵頗廣,單獨千金婦科一脈成就頗大。

  是龐晉川特意囑咐底下人找來的。

  林嬤嬤看向容昐,收到她示意的目光,才緩緩道:「七年前生我家大公子時難產,似有血崩跡象。兩年前流過一胎,也是如入鬼門關,血水津津。」

  太醫:「如此便是了。」撫鬚片刻繼續道:「在下不敢隱瞞,太太乃氣血兩虧之症,需好好保養才是,這三年不易孕育新胎。」

  林嬤嬤不由上前一步,語調都拔高了:「如此嚴重?這次不過是一次風寒而已。」

  容昐也看著太醫,太醫蹙眉道:「實則已是內虛了,若是強行有孕輕則胎兒不保,重則二者性命皆有危機,望太太三思才是。」

  送走太醫,容昐並未說什麼,躺下望著窗外發呆,林嬤嬤看著她歎了一口氣:「您子嗣怎麼如此艱難呢?也只有小公子生得輕鬆。」

  容昐笑道:「我已有兩個兒子,生不生也無所謂了。」林嬤嬤聽到這裡,臉色才好了一些,但卻越發的注重替她調理身體。

  晚上,等龐晉川回來時,容昐替他脫掉青黑色祥雲暗紋大襖。

  隔著一道門簾,大兒在看書,小兒在逗鳥,兩兄弟時不時對看一眼,又彆扭轉頭。

  容昐心底不由輕快起來,看向鏡中的龐晉川,道:「今天,太醫來了,問了脈。」

  「嗯。」龐晉川疲倦的很,還沒回神。

  隔間裡暖呼呼的,燒著地龍,案桌上一株紅梅開的灼灼,散發出淡淡的幽香,這一縷冷香遇著地暖竟參合出別樣的味道,聞著讓人心尖子上癢的很。

  容昐遞過一杯茶去,繼續說自己的:「太醫說,我身子不大好,這兩三年不要有孕。」說著將雲腳珍珠捲鬚簪取下,遞給身後的秋香,秋香低著眉上前收好,轉身拿出她常用的碧玉簪。

  龐晉川凝眉,隔著燈火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他問:「如此嚴重嗎?」

  「倒不是,只是需一段時間給我休養。」她解釋道。龐晉川站了起來,捏捏她的手:「如此,那避子湯便先用著吧。」說著率先出去,容昐斂目跟在後面,眼中淡淡的神色。

  晚上,龐晉川沒有宿在這裡。

  容昐坐在熱乎的床上,吃著牛奶茯苓霜,林嬤嬤堅持要加餐,阿蓉的媽又是個會折騰的,單取了這茯苓霜和了藥,本來說要用人乳和著,每日吃一盅最養人,但容昐堅決不肯,最後折中用了牛奶,只滾了白水,弄出白霜兒來。

  「太太,睡嗎?」秋香已經鋪好被子,秋菊的媽昨天來人說病了,容昐便讓秋菊回了家。

  她屋裡本是秋菊最大,然後依次是秋香,秋萍,秋涼,秋意。

  容昐剩下半碗給她,笑瞇瞇道:「我只碰了我吃的那一半,剩下的你吃。」

  秋香趕忙看向外頭,見林嬤嬤正教訓秋萍,回過頭唬著臉道:「可不敢,林嬤嬤要是知道了,饒不了奴婢。」秋香膽子極大,比秋菊更會講,但因是龐家的家生子,而秋菊是顧家陪嫁來的,所以不如秋菊受林嬤嬤的信任。

  容昐笑笑說:「吃吧,昨晚你守夜,我聽你咳嗽了,可不是我傳給你的吧?」

  秋香連忙搖頭,容昐再遞過去,她也便從善如流的接過玻璃碗了。

  秋香小心舀了一小口放入嘴裡,甜滋滋香噴噴的,她一邊吃一邊看容昐,見她已經拿了一本書再看,秋香不由道:「太太,您別擔心,我們不像來金家的吃裡扒外!」

  容昐驚訝抬頭看她,但見她目光誠摯,乾淨,這才笑道:「你今晚話有點多,小心我告訴林嬤嬤去。」

  秋香做賊心虛,嚇了一跳,急忙搖頭:「別,別,主子。我不敢了。」

  容昐哈哈大笑,滾進床鋪裡頭。

  夜色就此朦朧,睡夢間似乎很快就聽到竹梆子敲打一更天。

  ————————————————————————————————

  一早,容昐送走龐晉川,宋芸兒和喬月娥跟著她回了屋。

  喬月娥臉色不大好,宋芸兒卻是滿面春風,依著龐晉川昨夜的去向,容昐想宋芸兒應該挺高興的。

  她吃著香茶,抖了抖穿花鳳縷金拖泥的襖裙,對喬月娥笑問:「你這胎眼下幾月了?」

  喬月娥起身應道:「入了十二月,眼下已有五月。」

  容昐朝她招手:「過來,給我摸一摸,衣服太厚看不大出來。」

  喬月娥上前小走幾步,容昐搭著手摸上。

  底下坐著的宋芸兒,捂嘴笑道:「太太是個好眼光的,且給喬妹妹看看這胎是男是女?」

  秋香等人暗自握緊雙拳,忍耐著。

  容昐眼中冷光一閃而過,柳眉微挑,看著她笑道:「便是男女都是爺的子嗣,喬姨娘有功,只是今兒個叫你們來,是有件事與你們說。」說著,容昐叫喬月娥:「你先坐。」

  宋芸兒問:「太太要說何事?」

  容昐轉過身,朝她道:「之前因為大公子身子不好,所以未曾入學。如今我與爺商量了一下,長滿也到了讀書的年紀,和大公子一起入學最是好的。」

  宋芸兒喜的不行,一下子站起來,連忙上前行禮,笑得合不攏嘴:「如此,妾身便謝謝太太了。」

  喬月娥,正為這幾日她屋裡處處比宋芸兒低一等的事兒惱火,眼下涼涼道:「二公子本來就是叫太太母親,不知宋姨娘有什麼地方好謝太太的?」

  宋芸兒一下紅了臉,侷促的站著,眼眶微紅道:「知道妹妹這幾日為了太太偏疼我的事兒,惱火,可,可我這不是一時高興忘了。妹妹大人有大量,等會兒與我回去,什麼喜歡的隨意你挑便是了。」

  「你!」喬月娥臉色一轉:「太太哪裡是偏疼你,不過看姐姐你年紀大了,得多個人侍候,否則哪裡經得住這風裡來雨裡去呢?」

  喬月娥好毒的嘴兒,宋芸兒一下子被說的惱紅了整張臉。

  她欲要反駁,容昐沉下聲,茶碗蓋重重蓋上:「好了,別吵了。今天叫你們來,是想告訴你,長滿入學便不能在你身邊,得像長灃和長汀一樣另外擇屋。」

  「太,太太?」宋芸兒撲通一聲跪下,猶似不信:「這,這二公子也才六歲,如何離得了人?」

  容昐不悅呵斥:「長灃一出生便離了我,小兒四歲就搬出去另過,如今長滿又何離不了你?」

  喬月娥一旁補充諷刺問:「真當自己個兒是金玉做的人?呵呵」

  容昐瞪她一眼:「你這邊也有一事,到來年這孩子生下,也不能在你旁邊,我這邊也是沒空,所以便交給宋妹妹照看了。」

  一句話猶如平地驚雷而下,頓時將眾人震得不知如何言語。

  喬月娥好不容易回過神,跪趴的拖著淺藍水紬的裙兒到她腳邊哭道:「太太,求求您,這孩子讓妾身自己來養,旁人養著妾身不放心吶。」喬氏哭得淒慘,一會兒上氣不接下氣。

  宋芸兒還沒回過神,麻木站起,雙膝已泛著軟。

  容昐道:「不是我不願意交給你養著,而是你初次生育,沒有經驗,還不如讓她帶著好。」

  「太太,太太,求求你!」喬月娥整個人撲到她腳邊上。

  容昐轉過頭看向宋芸兒,她人站著直直的,帶著笑意看喬月娥,眼中淬著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毒。

  容昐問:「宋姨娘,你可樂意?」

  喬月娥回頭看她,面上哪裡還有不屑和高傲?

  宋芸兒在她絕望的目光中,點下頭:「妾身願意的。」

  喬月娥頓時暈了過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3:5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6-5 11:32 PM 編輯

第三十章 冤家路窄

  喬月娥兩腿戰戰已無力走動,容昐連忙叫秋涼秋意先扶她回去。

      秋涼秋意回來時,容昐正喝藥,林嬤嬤立在她身旁問:「如何?」

      秋涼快嘴,搶著回道:「她孕中哪天不是好吃好喝供著?哪裡能真暈過去?」

      秋意心思細膩,補充道:「咱們兩人一出了屋,就聽她屋裡哐噹哐噹響。好像是春宵勸了幾句,她越發不能容,罵春宵是胳膊肘往外拐,合著宋姨娘是賤人,春宵聯合欺負她。」

      秋涼聞言噗嗤一聲笑出,容昐掃去,只見秋涼頭上翠花雲髻兒,羊皮金沿的珠子箍兒,藍綾對襟襖兒。

      秋意勒著翠藍銷金汗巾,藍綢子襖兒,玉色雲緞皮襖兒,模樣比秋涼稍差,但瞧著卻是個穩妥的。

      容昐道:「秋涼與春宵結好,以後你就多多注意喬氏屋中。」秋涼站直了身,連忙朝她一俯:「是,太太。」

      容昐嗯了一聲,轉頭看向秋意:「秋涼性情活潑,私下了易結交各房丫頭,但你性情卻是穩妥,辦事仔細,且留在我身邊與秋香一同侍候。不日大夫人就啟程回來了,我需上街一趟採買。」

      姐妹兩人得了差事,莫不笑顏逐開,手牽著手一同朝容昐行了跪拜。

      「去吧。」容昐窩在榻上,腿上蓋著羊絨毛的毯子,秋香正端藥進來。

      林嬤嬤瞧她們走了,上前問:「太太不擔心宋氏與喬氏聯合起來對付?」

      容昐纖細的右手接過藥碗,因病了數日骨節突兀得很。她一口喝下,苦著臉漱口含著蜜餞,含糊著道:「有什麼可擔心的?喬氏善妒,宋氏綿裡藏針,我如今將喬氏的軟肋送到宋氏手中,你且看著吧,她豈會是坐以待斃之人?」林嬤嬤這才安心,要替她擦嘴角的藥汁,容昐擺擺手,自己抽出絲帕擦好。

      秋香接過空的藥碗放在一邊,取了軟布撲在她腿上,拿著木槌席地一邊輕錘一邊道:「翠兒已經進了宋姨娘屋中,宋姨娘將新來的兩個姊妹和一個粗使的婆子都安排在外院,只叫做些粗使的夥計,其他貼身之事依舊是舊人來做。」

      容昐輕輕蹙眉,食指輕叩黃花梨桌面,一下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她道:「怕是再侍候個幾年未必就能靠近她身邊,倒不如投好宋氏身邊的丫鬟。」

      秋香心領神會:「如此,我便告知翠兒去。」

      容昐疲倦的揉了揉兩邊太陽穴,膝蓋上安置的《金剛經》已經讀了一半。這是小兒昨夜送來的,聽他身邊侍候的丫鬟說:「只睡了半宿便起來抄了,白日都是沒空的。又要上學,還得練字,爺抽查又得耗去半個時辰的時間,除了每日用膳時半個時辰的休息外,其他便不見得他有空了。」

      容昐細細撫摸著這上頭流暢剛毅的字跡,一股酸麻,酥暖的感覺溢滿她的心頭。

      她將經書遞給林嬤嬤:「把這些書都收起來吧。」林嬤嬤愣了下,雖不解但還是依言接過。

      容昐重新拿了一本世俗話本,嘴角含了一抹笑。

      他想要的,她都會給。以後再不讀這類傷神隱世之書了。至少現在,她還得替她的小兒撐起這片半邊的龐國公府。

      ————————————

      昨夜裡,龐晉川沒有回府,連二老爺也沒回來。

      聽說,朝廷之上掀起一股立嫡與立賢之說。

      皇上今年六十了,與皇后伉儷情深,因皇后薨時太子已經十歲,而雍王不到五歲,皇上親自教養於宮中。雍王為嫡子,且與皇上舐犢情深,加之二十歲時曾隨皇叔與瓦剌開戰於飲馬河,頗有軍功,所以呼聲頗高。

      容凡隱隱的感覺到,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但龐國公府站於哪一邊她不知。

      可太子妃是顧家女,是她的堂姐,顧家的態度很早就不言而喻了,私下裡她是希望龐國公府能站在太子這一邊,對她有利。

      「太太,該買的都買了,只剩下之前在榮寶齋替爺定下的玉扣還未取回。」馬車外,秋香輕聲道。

      容昐被馬車搖晃的舒坦,許久才回過神,連忙坐直了應道:「那去榮寶齋吧。」

      今日風和日麗,出門最好,容昐去看過長灃問他要不要一起去?長灃宿疾,喘的厲害。東瑾眼淚汪汪的一直摸長灃的頭,已經可以和她說一兩句話了,東瑾說:「不要去,大嫂也不去。」

      東瑾想要她留下來陪長灃。

      長灃看著她,欲言又止,容昐蹲下與他平視,目光極其柔和:「要不,我留下來陪你,你看可好?」

      他猶豫了下,搖頭:「不用。太太忙得很。」

      小兒也來請早安,他肯定是沒空的。

      容昐出來的路上就在想,如果今天是小兒病了,她會怎麼樣?

      想來想去,大概是不會出來的,應該會陪在他身邊。越是這樣想,容昐越覺得羞愧,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這般的偏心。她恨不得立馬有一把斧頭把自己劈成兩半,一半給長灃,一半給長汀。

      馬車一路搖晃,許久才停,秋香撩開簾道:「太太,榮寶齋到了。」

      容昐下了馬,一路從後花園走進去。

      花園裡打點得十分清楚乾淨,沿途種著梅花,香味撲鼻。

      掌櫃是個四十出頭,戴著西洋眼鏡,穿著藏藍色袍衫的中年男子,他親自在門口迎接,見著容昐上前就半跪下請安:「小的請主母安。」

      榮寶齋是京城第一大珍寶店,是龐國公府名下的一處店舖,長灃和小兒的金墜子就是出自這家。

      容昐手一抬,笑問:「我給大夫人定了一套五蝠捧壽簪,替大爺定了一套玉質的扣子,可做好了?」

      掌櫃低頭哈腰,連忙側身上前引路,一邊回到:「自是給主子們做好,只是今天店裡來了一名女客,身份倒有些奇特,小的不敢隱瞞,需告知夫人。」

      容昐停下,美目望向他,曹掌櫃越發恭敬斂目。

      秋香上前問:「不知是何女客?」

      曹掌櫃抹了一把額上的細汗,道:「是姚司官家的小姐,聽她與她身邊丫鬟的對話,似與咱們家大人有些淵源。」

      姚家?容昐了然:「原來是她。」

      「是,太太。」曹掌櫃越發不敢瞞,補充道:「這位姚家的小姐已經來了一炷香時間了,在裡頭挑選飾件,似不大滿意,至今未買什麼東西。」

      兩人已走至一小閣樓前,這小閣樓共分三層,每層主打不一,分別接待大家閨秀和名門太太。

      容昐停下繡鞋,回頭對他道:「你告知下人,莫要讓人知道了我的身份,既是女客小心侍候就是了。」

      對於一個作不得準兒,且還未納入後院的女人,容昐沒有心思管教,更沒有心思聽她叫太太。

      姚梅娘若是有手段,竟可讓龐晉川幫她提了身份除了外室,可若是沒這本事,那就不關她的事兒了。

      因是午後,閣樓裡人不多。

      容昐被眾人簇擁著上了二樓,二樓主要置辦簪、釵、環、玉等物件。

      偶爾有幾個散客,但期間被眾人簇擁著坐於正中央的少婦頗為引人注意。

      但見她梳著凌雲髻,穿著大紅焦布比甲,用羊皮金滾邊,妝花眉子。不戴冠兒,拖著一窩絲,杭州攢翠雲子網兒,露著四鬢,上粘著飛金。

      細瞧上去,尖尖的下巴,方形的下顎,眼睛上方,兩道墨黑的濃眉向上翹起,雖是裹著厚襖,但小腹微隆,瞧著似與喬月娥差不多月數的模樣。

      容昐絲帕捂唇,微咳,讓人迎著往另一邊去。

      然在她剛上來,姚梅娘便注意到她,在容昐打量她時,她也悄悄看她。

      只見容昐身上穿的大紅五彩遍地錦百獸朝麒麟緞子通袖袍兒,便讓她心下羨慕,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又見她坐在東面的主席上,一個體面的小童替她去拿了一副金簪和一玉扣。

      姚梅娘的目光一下子便由那玉扣吸引過去,想都沒想就走了過去,坐在容昐左手旁問:「這玉扣價錢如何賣?」

      小童有些猶豫,這位太太平日雖不大來,卻是個大顧客,便是掌櫃對她也恭恭敬敬的,小童僵著臉笑道:「姚小姐,因是這位太太之前就預定的,做成有銅幣大小,便是沒了。」

      姚梅娘紅了臉:「你,你這小廝好無禮。我只問你價錢,你與我說這些許多做什麼?且怕我無力購買?」

      「小的沒這意思,姚小姐是我們大人的人,小的怎敢?」小童嚇得臉色慘白,立馬對身邊低聲說:「快去叫掌櫃過來。」

      容昐已全部檢查好十二粒玉扣,放入木盒子中交給小童,輕聲道:「沒有錯,替我包好吧。」

      容昐手伸出,半空卻被另一隻戴著金鐲的圓潤玉手攔住。

      秋香秋意立馬變了臉色:「何人如此無禮!」

      姚梅娘直視容昐,目光自信。

      這眼神吶,幾年前她曾在宋芸兒眼中見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4:11 PM

第三十一章 自相矛盾

  姚梅娘看都不看她們兩人,秋剪直盯著容昐的眼睛:「太太,與我看看吧。」

  容昐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嘴角挽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遞給她。

  姚梅娘如獲珍寶,捧於手心,掀開,驚喜道:「不瞞您說,我家夫君過了年開春便是他生辰,這玉扣精緻可愛,太太便捨了與我吧。價格隨意您開。」

  「一顆二十兩,十二顆您算算?」容昐笑道。

  姚梅娘目光射向身後丫鬟,丫鬟也不識數,最後還是乾脆那個被她凶過的小童哭喪著臉道:「共二百四十兩。」

  這玉扣說來也不貴,但勝在精緻,是掌櫃親自監督人畫了圖,趕著做出來,又細細打磨了,才至如此成色,本一顆要三十五兩,只聽掌櫃的說這位太太是貴客,只收了玉石費和工人費,其餘費用都未分擔在其間。

  姚梅娘一聽這價格便咂舌,這二百四十兩夠她一年開銷了。

  只是她如今急於找一間龐晉川喜歡的東西,所以切切實實選了這麼多日後,遇到這樣晶瑩剔透的寶貝,叫她如何放得開?

  她糾結了許久,對容昐道:「且不知太太可否割愛?」

  容昐想了會兒,點頭:「倒是可以。」姚梅娘大喜,又看著容昐跟前的五蝠捧壽簪:「那這副簪不知太太也否割愛?」

  秋香忍不住白了一眼,這個姚小姐莫不是太太看上的,她都要搶去了不成。

  秋香剛想進言,容昐已經闔下木盒,搖搖頭,拒絕:「不行,這是買與我婆婆的,不可割愛。」

  姚梅娘見此頗為惋惜,但見容昐起身連忙問道:「不知姐姐夫家貴姓?以後若是有機會見著了,定叫我家大人拜謝。」

  容昐想了想,回道:「夫家姓氏不大適合告知您,但我娘家姓顧。」

  姚梅娘還要再說,容昐已經拿了那副木盒,看也不看玉扣一眼轉身離開。

  待曹掌櫃來時,聽小童那般講,猛地一拍膝蓋:「糟了!」

  小童懵懂不解:「便是顧客間的轉賣,不是什麼大事,咱們以前不也有過?」

  掌櫃氣的不成,狠狠拍了他一個響頭:「你不知,那是咱家的主母,龐國公府長房嫡媳,育有二子,那日大人帶來的小公子便是出自她腹中!便是以後咱們這榮寶齋也是她的!」

  小童這才恍然大悟,但下一刻便傻了眼,小,小公子的生母……

  小童想起那日自己亂中出錯,被那小公子的眸子一掃,似毒蛇一般陰冷的感覺瞬間又爬上他的脊椎。

  那,那個姚小姐……

  ————————————

  夜晚,龐晉川回府,本來昨晚說是去宋芸兒屋裡的。

  所以容昐看到他很驚訝。

  但瞧他不耐煩的挑眉的模樣,便知今晚他心情不好。

  容昐深信一個信條:龐晉川惱怒時,最好不要在他面前出現,否則當炮灰的幾率是很大的。

  她走上前去,替他脫了朝服,換上家常的便裝。

  鏡中兩人都繃直了身子,屋裡眾人更是大力喘氣都不敢了。

  容昐飛快的扣好翡翠扣子,退到後面,秋香遞來一杯熱茶,龐晉川看她,容昐自覺地盯著秋香,被兩大主子盯著,秋香頓時壓力很大。她有點後悔今晚為什麼要給秋意替班了!

  「太,太太,茶。」秋香忍著身上陣陣飛過的飛刀白眼,對容昐道。

  龐晉川回過頭看她,容昐整了整心神,接過,素手端上,目光一如往昔溫柔如水:「爺,您喝茶。」

  龐晉川口刁鑽的很,只吃普洱,容昐卻從不喜歡濃茶。

  他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就著她的手吃了一口淡紅色湯汁,問道:「前幾日你不是給我訂了玉扣了?拿回來了?」

  容昐眨了眨眼,微微咬牙:「今天午後親自去拿了,只是遇到一人,她喜歡,問我肯割愛不?」

  「你呢?」龐晉川呼吸有些不暢。

  容昐惋惜道:「我見她極喜歡的模樣,便先給了她,又叫曹掌櫃另做一套,您看,急用嗎?」容昐小心看他,棕褐色的眸子全部都是他的投影,龐晉川甚至能在裡面清晰的看見自己臉上的不悅。

  是,他不悅。

  他抿了抿嘴,從香囊中掏出一枚玉扣放在寬大的掌心之中,問她:「可是這樣的?」

  看來,他是去了姚梅娘那邊才回來了,容昐拿起細看了會兒,斂目蓋住眼中的冷淡,昂頭笑道:「是,便是這枚,我本想你是喜歡的。」

  容昐病好後,林嬤嬤就特別注意在她保養這一塊,如此養了三四日了,雖還是瘦,但臉色卻比以前嬌艷紅嫩。

  龐晉川不覺覆上她的面,粗糙帶著繭子的大掌細細摩擦著,輕聲問:「你見過她了?」

  容昐低下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厭煩。

  她從來沒想到會是這樣,和姚梅娘的見面。第一印象,姚梅娘給她的並不好,她不喜歡驕縱的女人。

  容昐頓了頓道:「見了,我看她似有孕在身了?」

  龐晉川幽眸之中飛快閃過一絲尷尬,在她的平靜的目光下,頷首:「六個月,我已告知母親,這幾日本來想告訴你,但你病中。」他突然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眼中的狼狽和一絲歉意,龐晉川側摟住容昐。

  是不是所有男人和自己的正妻說起其他女人時都這樣?

  容昐其實並不在意。因為她這幾日好不容易勸告自己好好跟龐晉川過日子的心思,因此莫名的輕鬆起來,不用自己逼自己的感覺真好。

  她柔軟的雙臂順著他的脖子環繞而上,側臉靠在他胸膛上。

  感受他有力的心跳聲,容昐道:「雖有些驚訝中。不過這幾日,母親和父親就要回來了,我沒空處理這件事,可能需要往後拖一拖。」

  龐晉川道:「你看著處理就好。」低頭俯身吻去。

  看著他越來越近,容昐閉上眼,

  屋外忽然響起一聲刺耳的貓叫聲兒。

  龐晉川緊皺眉,不悅道:「何人喧嘩?」

  容昐連忙抽離他的懷抱,整著被他壓得有些凌亂的青絲,一邊走一邊問:「外頭怎麼了?」

  林嬤嬤趕上來,回道:「太太,是小公子抱了一隻剛出生的小奶貓來,但恰巧進院子時與宋姨娘屋裡的丫鬟撞到了,貓兒被嚇得亂跑。」

  一聽小兒,容昐撩開簾子就往外走,看都不看後頭的男人。

  只見小兒也已抓回貓兒進來,眉目彎彎:「太太,是小奶貓,如芬給我的。」

  如芬?小兒和那個刁蠻的小丫頭竟能玩到了一起。就容昐知道的,如芬最寶貴的就是她養的一頭波斯貓,聽聞前陣子剛產了崽子,誰來說都不給,誰要來說要,定是揮著拳頭打出去。

  小奶貓才剛睜眼,喵喵直叫。

  容昐小心的捏起,鳥籠裡那只雪白的鸚鵡撲騰撲騰直鬧。

  容昐拉著他的耳朵:「怎麼回事剛才?」

  小兒眼睛眨了眨:「沒什麼,就是一個丫頭走路沒看路,衝撞了我。」容昐不信。

  容昐背對著隔間的門,沒看見,小兒卻看得清清楚楚,跑上去興高采烈的朝他請安:「父親,這是今天剛默的。」說著掏出一張紙。

  龐晉川淡淡點了個頭,將他抱起:「重了些。」親了親他的額頭。

  小兒喜笑顏開。

  容昐出去,在外頭問林嬤嬤:「你看見了?」

  林嬤嬤點頭:「哪裡撞的了他?」又道:「宋氏身邊的丫鬟說是等了咱們那位許久,卻不見人,便過來請了。」容昐回過頭,往屋裡看去,龐晉川正坐於圓凳上,小兒坐於他腿間,兩人一同看他默的書。

  似察覺到她的目光,父子兩人同時抬頭,驚人相似的眼眸一個淡漠一個燦爛。

  容昐回以一個微笑,回過頭對林嬤嬤說:「既是如此,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林嬤嬤明白:「宋氏這幾日動靜不大,但今天喬姨娘已經去求了爺,不過爺沒說什麼,只道聽太太的。」

  容昐想了想,抓住她的手:「她們二人本就不合,如今更是勢同水火生嫌,這些倒不用擔心。只是林嬤嬤,我細想著你前幾日說的話,宋氏與杏姨娘交好,估摸著有下招,你需比平日更仔細盯著她兩。」

  「知道的太太。」林嬤嬤又道:「這幾日宋氏經常約杏姨娘在院中閒逛。」

  容昐笑道:「我猜想,可能下一個倒霉的會是這個杏姨娘。」

  月上中天,夜已深了,龐晉川今晚留下來,沒有要行歡的意思容昐鬆了一口氣。

  只是從後面將她摟住,納入自己懷中,她能清晰的感覺到他胸膛的堅硬。

  習慣了一個人獨睡,每每只要他在,她就睡的不安穩。

  感覺到他綿長的呼吸,容昐悄悄的移開他的手,躺到另一邊,想著今早見到姚梅娘的情景。

  姚梅娘和姚小姐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

  一個大家閨秀,一個楚楚動人。

  龐晉川,龐晉川,你的心思到底是什麼樣的?她是該把這個姚梅娘當做是新寵還是替代品呢?

  容昐好奇的盯著床邊的男人。

  他似從未睡般,仍舊閉著眼兒,嘶啞著聲兒:「還不睏?」

  容昐嚇了一跳:「就睡了。」

  容昐覺得他的心思一向難猜,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這裡,還不如想好下一步。

  她自然還不會那麼天真的以為,吳氏和何淑香的手段就只有這些。

  越是平靜下,越是處處伏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4:12 PM

第三十二章 以牙還牙

  姚梅娘的事兒很快因為忙碌的年底在容昐和龐晉川之間消散。兩人好像從未提過這個話題一般,依舊如恩愛夫妻出現在眾人面前。

  十二月初二,大夫人回府,容昐和龐晉川親自去莊上迎接。不過月餘不見她似乎又清瘦了許多,但瞧著精神頭依然充沛,見著他們,含淚拉起笑道:「好好好,我的佳兒佳婦。」

  龐晉川朝她拜了三拜,感慨道:「兒子迎母親回府過年。」

  母子兩人和和氣氣的坐在炕上對話,容昐冷眼看著,這大夫人面上雖親切但對龐晉川的親暱,還不如對她有感情呢。

  也是,面對一個冰冷冷的便宜兒子,是誰都產生不了感情的!

  十二月初六,在大夫人回府的第四日,大老爺也終於在萬眾矚目中欣欣然回府,容昐站在迎接隊伍的前頭,難得的看見了這個一年才見一次面的公爹。

  大老爺叫龐厲官,長鬚胡,身形健壯,穿著一身湖藍色的道袍,隨他回府的還有一群道士。

  容昐只在二門內迎接,大門外的事情倒不太清楚,但聽出去的丫鬟說,二老爺看見大老爺帶回來的道士,當場臉就變了下來,大老爺卻老神的拉住二老爺的手,親切道:「二弟,今年辛苦你了。」

  二老爺是個和龐晉川一樣的正統士大夫,平生最厭惡兩件事,一是耽於美色;二便是修道。

  容昐私下裡和林嬤嬤吐槽,這二老爺平生對小妾卻是最寵,向皇上進獻丹藥也是最勤的。

  由此可見,二老爺果真是時下最炙熱的的正統人士,一樣的虛偽,一樣的衛道士。

  十二月初八,冬至後的第三個戌日,臘月。

  天大寒,往外潑水立馬就能結成冰,府裡多增了半數的小廝鏟雪和除冰。容昐和龐晉川一起出了朱歸院,她呼著手,纖細的小手凍得又紅又腫,今年毫無意外的又長了凍瘡。

  府內有官職的男人都要進宮叩謝皇恩,女眷則留在府裡整治舊年府內新弊。

  龐晉川旁若無人的拉起容昐的手,放在唇邊呼了一口熱氣,使勁揉搓著,對她道:「以前我小時讀書練字雙手也時有凍壞,祖父便是這般與我取暖。」容昐似在他眼中看到難得的動容。

  但她對於龐太爺已經沒什麼印象了。

  兩人且行且走,多半沒聊天,直到大門外分道揚鑣。容昐等著他的轎子消失了,才收起笑的僵硬的臉,往大夫人院中走去。

  「太太,來得正好。」一個綠衣裳的小丫鬟和一紅衣少女迎上前,行了禮。

  容昐笑問:「夫人可醒了?」

  小丫鬟捂嘴偷笑,對容昐說:「還好您來了,不然奴婢們眼下得過去找您了,太太且進去看看。」容昐撩開門外鏨銅鉤上懸著大紅撒花軟簾,跨進門檻,進了內間。

  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氈條,屋裡暖和極了,沒點香,卻有一股淡淡的水果香。

  一個大鐘靠著牆,下面有個秤砣搖搖晃晃,容昐繼續往裡走,見大夫人張氏帶著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站於穿衣鏡前,兩邊丫鬟侍候著,蔡嬤嬤也蹲著替她捏裙角。

  張氏見她來,笑著招手:「過來孩子。」容昐跨進門檻朝她先行了個萬福,餘下丫鬟婆子也朝容昐行禮:「請太太安。」

  容昐手虛抬,張氏看她道:「我許久沒穿這些勞什子了,你且替我看看,可哪裡有不對?」

  因今兒個是臘八,是祭祀祖先和神靈,祈求豐收和吉祥的大日,便是要長房長媳親自主持,故以她今日格外鄭重。

  容昐替她上上下下細瞧了一番,道:「這玄丁香色織金的裙兒雖好看,且不如換一條大紅洋縐銀鼠皮裙來的華貴。」說著又指著金簪笑問:「母親怎麼不戴我送的五蝠捧壽簪?」

  張氏這才恍然:「便是你們這些年輕人會打扮,經你這一提點倒是好多,你以後且多來我屋裡與我說說。」說話間的功夫蔡嬤嬤已經捧著裙兒和簪子上來,張氏見了又笑道:「我身邊便是只有她也最和我心意了。」

  容昐捂嘴彎眉,含笑看向蔡嬤嬤。

  蔡嬤嬤五十出頭,比張氏大上五六歲,顯得富態。張氏說:「以後若是有事,你可與她商量了去,且知?」

  容昐知曉這才是主題,連忙應道:「知了,母親。」蔡嬤嬤精光的打量著她,眼中露出淡淡的喜歡。

  ————————————————————

  主母祭祀一年緊有一次,加之這次是張氏與容昐聯手帶著府中眾人,因為較往年尤為盛大。

  張氏領著容昐踱步走去。

  累絲金鳳簪,碧玉的金步搖,玄色五彩金遍邊葫蘆樣鸞鳳穿花羅,鵝黃縷金挑線的裙兒,容昐在眾人的目光中昂頭走過。

  僕婦紛紛拜在地上,請安:「請大太太安,大太太萬福。」容昐斂目,在大夫人身邊坐下,看向張氏,張氏目光如炬,面色嚴肅,微微頷首。

  容昐虛抬一手:「皆起。」

  眾人異口同聲跪了再拜,這才起了身。

  待眾人起來時,二夫人吳氏才帶著何淑香姍姍來遲。

  二人穿得亦是華麗,甚而吳氏風頭堪堪蓋過了張氏,只一個氣焰掠奪,一個波瀾不驚。

  吳氏笑問:「今日來遲了些,但還未到吉時,主母不會怪罪吧。」何淑香朝容昐二人行了個禮,帶著散漫。

  眾人皆至,唯她二房女眷獨獨遲到,不是不敬祖宗而是沒把大房看眼裡。

  張氏波瀾不驚的盯了吳氏一眼,冷淡道:「二弟妹雖遲,但你年紀已大,自是沒什麼,便你家的兒媳卻要管教,如此目無祖宗尊長嗎?」

  何淑香連忙跪下,委屈道:「大夫人不知,如芬今早著了涼,故以來遲了,還望夫人寬恕。」

  亭下鴉雀無聲,眾人紛紛盯著兩邊鬥陣,對吳氏婆媳,他們浸淫在她們之下許久,此番哪裡敢出頭?

  只等著望著風聲,看哪邊風刮得強勁,就往那邊倒。

  容昐冷眼旁觀,上前到張氏耳邊:「母親,吉時已到,該捧碟了。」

  張氏心領神會,對吳氏道:「既是如此,二弟妹,你便來侍候吧。」說著領著眾人往正殿走去。早前已經開了宗祠,著人打掃,收拾供器,請神主,又打掃上房,以備懸供遺真影像,

  吳氏微咬住牙,眼中幾盡噴火,死死的盯著容昐的後背:「這個死丫頭!」

  年年祭祀她都要落於張氏手下,心中如何能甘!

  何淑香起身扶著她:「母親。」吳氏怒瞪而去:「你是個沒用的,就不如她會說話嗎!」

  「吉時到——」禮樂聲響。

  各位龐家祖宗依次列席,牆壁上正居中懸著龐家祖先遺像,皆是披蟒腰玉。

  張氏帶著眾人一一捧碟。

  先是素盤,裡頭裝著素菜,由後往前依次從家中最小媳婦傳進,到何淑香,到容昐,到吳氏,最後由張氏捧碟進奉祖宗。

  後是葷菜,如此一一捧了十來桌,張氏才拈香下拜,眾人方一齊跪下,階上階下兩丹墀內,人塞得無一隙空地,場面極為的肅靜,只聽得鏗鏘叮噹,金鈴微微搖曳之聲,一時禮畢。

  張氏與吳氏一句話都未有,容昐本就不是話多之人,何淑香卻想講話,但見三人如此,也只憋著心中一團怒火。

  祭祀完畢,眾人退到正房花廳內,按輩分敬茶。

  張氏為當家主母,坐於正堂,容昐站於她身旁。

  吳氏立在堂下,捧過一盞清茶遞給張氏,咬著牙一字一句蹦出:「大嫂請用。」張氏接過,抿了一口:「二弟妹辛苦了。」蔡嬤嬤立馬上前打開手中一精緻盒子,裡頭是一枚仁風普扇簪。

  吳氏不甚在意,看都不看一眼。

  待到容昐捧茶給吳氏,滾燙的熱茶摸著連杯壁都是燙,容昐跪於暖墊之上,雙手高舉:「母親,二嬸喫茶。」

  張氏嘴角帶笑,慈愛望她吃了一口,親自送了仁風普扇簪:「你且要為大爺開枝散葉,教養子女。」容昐應下,秋香連忙上前收好禮物。

  待吳氏吃時,她若有所思的看了容昐一眼,只這一眼端茶的手忽的一錯,滾燙的茶水劈頭蓋臉澆下。

  眾人驚呼,連忙上前詢問。

  「沒事,沒事。」好在容昐退得快,也只是燙了手,撩開袖口,手掌上紅了半片,起了水泡,注意到張氏焦急的目光,容昐安慰道。

  「怎麼這般不小心!」吳氏冷著臉呵道:「便是長媳怎如此毛躁?」

  何淑香笑道:「大嫂許是見著母親緊張了吧,呵呵。」

  容昐目光幽幽往二人臉上一轉。

  落在張氏身上,見她未出言幫忙,便知她在看自己如何行事,眼下對吳氏又一再拜:「且嚇著二嬸了,是侄媳的不是。」說著又忍著痛給她敬了一杯。

  眾人目光紛紛落在那杯微溫的茶水上,吳氏嘴角一抿,揮著手,一個丫鬟上前遞給容昐一個裝著羊脂色茉莉小簪的盒子。

  容昐含笑接下,斂目起身,去了後院用涼水沖刷手背。

  因耽擱了下,手上已起了水泡,密密麻麻一大片,剛燙下還不知覺,眼下卻生疼的緊。

  秋香含淚給她摸了膏藥,氣道:「二房也太欺負人了。」

  容昐只道:「等會兒回了屋,用針幫我把水泡一一戳破。」

  「豈不疼死了?」林嬤嬤有些猶豫。

  容昐說:「哪有那些時間給我好好養著?過來臘月便是年下,各府的夫人禮品都要一一打點,我還需與他親自去他幾個上司家中送年禮。」

  吳氏這一燙給她惹了多少麻煩!

  雖知,她是故意的,但剛堂上人那麼多,她若發起脾氣便是死一百次眾人也道她是悍婦;若是單靠張氏救場,她以後又如何服眾?

  吳氏,吳氏!

  容昐稍整衣冠,換了一套□髻和臥兔,耳邊戴了青寶石墜子。

  張氏見她回來,問:「可有事?」容昐藏起手背:「無事,讓母親和二嬸擔心了。」說著似笑非笑看向吳氏。

  吳氏道:「如此,以後小心些,接個茶都不清楚嗎?」

  容昐闔眼:「是,謹遵二嬸教誨。」

  說罷,坐於張氏右手下,由何淑香敬茶。

  「大嫂請。」何淑香端上,她站著有些遠,容昐不得不伸手來接。

  一瞬間,她掩蓋的手背,盡現於眾人眼前,耳邊抽氣聲不覺,密密麻麻看著讓人噁心。

  容昐似有若無的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接下,袖口越發拉開了,何淑香幸災樂禍。

  她袖子拉得越來越開,茶到手了。

  容昐忽吃痛一聲:「哎。」眾人看去,她端茶的右手一個哆嗦,滾茶頃刻間潑向何淑香的臉。

  何淑香捂著臉滾到地上殺豬一般的大叫,滿地的打滾。新做的大紅遍地錦襖兒,柳黃遍地金裙瞬間沾染灰塵。

  吳氏驚叫:「淑香!」

  卻已來不及,容昐被眾人擠到後面。

  容昐慢條斯理的拉下袖口,掩蓋住滿手的水泡,已經面色平靜。

  幾個看得真真切切的女管事,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林嬤嬤上前問:「太太沒事吧。」

  容昐搖頭,她從來不會姑息自己的敵人,吳氏她暫時無法,難不成何淑香還想爬到她頭上?

  何淑香不該挑戰她的耐心,她若是要下手,這公府之大,何淑香真以為就固若金湯萬無一失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4:24 PM

第三十三章 反客為主

  湘掬院中,婢女來來往往送來涼水。

  何淑香躺在榻上殺豬似的不住叫喚。龐晉龍扶著吳氏進屋,臘梅連忙迎上前,行萬福:「夫人,二爺萬福。」

  臘梅是何淑香屋裡長得算是稍有姿色的婢女了,龐晉龍不由多看了她兩眼,惹得榻上何淑香沉下臉來。

  吳氏略顯得著急,問:「你家太太如何了?可千萬別毀了容才是。」一旁聽著的龐晉龍咧嘴諷刺一笑,她哪裡還有容?不過是一武將之女,仗著她家是雍王的親信,讓雍王親自來保媒,害得他不得不娶她!

  這個妒婦,竟還不許他納妾!

  龐晉龍比龐晉川小三歲,五官與他相像,卻比龐晉川長得秀美,他似剛睡醒的模樣,寶藍色袍衫鬆垮垮的挎在身上,汲著鞋後跟。

  何淑香一見兩人來,連忙讓人放下床幔,哭道:「母親,二爺。」

  吳氏坐在床榻邊,要撩開看看,卻被她攔住,吳氏輕聲道:「好孩子,快給娘看看,莫要留了疤痕才是。」龐晉龍不由的也跟著探頭,心下不住好奇。

  不知成什麼樣了?

  「母親,兒媳無顏見您。」何淑香抽噎著,吳氏蹙眉,連叫臘梅給掀開。

  臘梅有些猶豫,不知聽誰的,最後還是吳氏親自上前撩了一半的床幔,這才掀開一角,只見裡頭半露出黑紅丹丹的一臉,從左臉側一直到下顎,好不恐怖。

  龐晉龍厭惡極了,只看了一眼連忙轉頭。

  何淑香滿心都是他,見他如此,心下不由大慟哭喊著:「顧氏,顧氏害我!」

  吳氏剛開始也是驚恐,一聽她說容昐,沉下臉捶榻:「這個賤人!」何淑香翻滾著從床上爬起,拉住吳氏的手:「母親,母親,顧氏如此定是在報復您先前對她的行徑,可見她心思狠毒。以後,以後,若是她當家,絕對不能容你我二人了!」

  龐晉川的奶娘李媽媽恰巧撩簾進來,手上遞上一隻藥膏:「夫人,太太。這是朱歸院送來的,說是大太太手燙得厲害,無法來探望二太太,特此送上藥膏,對燒傷祛疤最是好。」

  吳氏厭惡瞅了一眼,何淑香一把手抓住狠狠擲向窗外:「她如今還要做什麼假惺惺!」

  李媽媽不悅低頭,卻仍問:「夫人可要去看看大太太?聽聞朱歸院的丫鬟說,大太太的手化了膿,整隻手紅得厲害。」

  吳氏冷哼:「她的好手段,哪裡需要我去看?她若死了,最得我心意了!」李媽媽聞言,想了想勸道:「夫人,如今大夫人也在那邊,若是不去豈不讓大夫人越發拉了大太太去?且大太太送來了藥膏,先低了頭,咱們何不就此下台?」

  何淑香最不能聽到的就是有人幫著容昐,眼下哪裡能容李媽媽說完話?

  伸手啪的一聲就蓋了一巴掌到她嘴上,一頓臭罵辟裡啪啦從嘴裡跟豆子一樣蹦出:「好個賊僕婦!別仗著當年你奶過大爺,就真當自己個兒是個人了!你家大太太如今是大房的人,眼中哪裡有母親,哪裡有二爺?你若是想給顧氏說好話,以後撿了高枝兒飛去,莫怪我和夫人容不得你一個棲息的地兒!」

  吳氏眉頭淡淡一皺,本不高興她當著自己的面兒打她的人,但聽她後面一句話說出,心頭猶如涼水傾盆而下,瞬間打了個激靈。

  大爺和大太太,是大房的人兒!

  李媽媽被打了個悶,一側的頭髮絲全部散了下來,李媽媽不敢挽。

  龐晉龍不悅道:「何氏,你也太過放肆了,李媽媽怎麼說都是母親身邊的人,哪裡容得你打罵?」何淑香翻臉就扯了帕子撒潑滾起來:「二爺便是喜新厭舊了,母親可要幫幫兒媳,若不這樣,我今晚就得死了,好讓二爺重新娶個人兒回來!」

  吳氏瞪了兒子一眼,拉著她的手拍道:「莫要擔心,他不敢。」龐晉龍縮了頭,乾脆攤手:「好好好,我說什麼都是錯的,那我不說得了。」說著走到床上,往那一趟,二郎腿一翹,搖著腳。

  「你,你……」何淑香一句話竟哆嗦著說不出來,指著他又是氣又是急。

  吳氏拉住她的手,搖頭:「好了,他不是那種人,你和他置什麼氣兒?」說著又看向李媽媽,極不耐煩:「你且下去吧。」

  「是,夫人。」李媽媽肅手退下,出去時,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自家的主子。

  真是沒福氣呀,明明大太太性情是那麼好的一人,偏不被她放在眼裡,時不時的就想著如何敲打,可真是把珍珠當了魚眼,魚眼當了珍珠了。

  何淑香見她走了,回過頭怨毒著道:「母親還看不出來嗎?顧氏今天如此對我,便是對母親有了怨氣撒在我身上,可見平日裡壓根就沒把您放眼裡,如今您親兒子親兒媳也就剩下二爺和我了啊。」

  吳氏猶豫了下,拍著何淑香的手一頓,看向床上哼著曲兒的兒子:「她,她還不敢。」

  「母親,您可看錯了她了。再說了咱們家老爺哪裡比不得成日就會修道的大老爺了?您哪裡又處處比不得那個大夫人?何必要忍氣吞聲這麼多年?」何淑香語調飛快。

  字字句句直撞吳氏胸口。

  吳氏緊拉住拳頭問:「你要如何?」

  何淑香眼中極快的閃過一抹陰森:「把大爺拉下來,那大房就什麼都不是了。」

  龐晉川有多年的經營,若要將他拉下,那定是嚴重的過錯,那除了不能襲爵之外,他的仕途基本也算完了。

  「這……」吳氏閃了閃目光,何淑香緊緊捏住她的手:「夫人,您甘願一輩子都為大夫人捧碟嗎?當年您送宋氏給大爺,又奪走她的親兒,顧氏早就對您心生怨懟,若大爺掌權,顧氏定能讓咱們不得好死的!」

  吳氏瞳孔猛的一縮,想起那個冰冷冷的大兒子。

  一陣冷意從心頭爬上。

  「二爺,二爺,您過來。」何淑香叫龐晉龍過來。

  龐晉龍耷拉著一對桃花眼,腳步略虛的走來,一屁股坐在她身邊的榻上,抱怨:「叫我作甚?我都快睡了。」

  何淑香笑笑問:「二爺,若是您襲了國公府的爵位,您當如何報答母親?」

  龐晉龍眼一亮:「大哥經營了這些年也不過才四品,我若襲爵了,定是讓母親風風光光做一品誥命夫人!」

  吳氏兩頰有些紅,不知是給這屋裡的熱氣給燻的,還是聽龐晉龍的話給激動的,她哆哆嗦嗦拉住龐晉龍的手道:「兒啊,娘只有你一個兒子了,你定要給為娘的爭一口氣啊!」

  龐晉龍不甚在意,嬉笑著:「母親放心,大哥能做的我也都能。趕明兒我便求父親替我謀一個好差事,戶部的南北檔房的活兒我都做膩了,又沒個什麼油水撈。」

  何淑香滿眼只看到了她的丈夫,她問:「二爺謀劃什麼職務?」

  龐晉龍笑道:「兵部的武選清吏司專管人員調動,倒是個好差事,父親與兵部尚書大人不正交好嗎?」說著對吳氏道:「母親且看著吧,我定會做得比大哥還好上千倍百倍!」

  吳氏打了個哆嗦,對他們兩人道:「那,那你們大哥的事兒……你,你們就看著辦了吧。」說罷,起身,匆忙之間撞倒了雕漆痰盒。

  何淑香心滿意足的望著床頭的白梅。

  她起身摘下一朵,放在鼻尖輕輕嗅著,忽眉毛一挑,整朵白梅被她搓成細渣。

  顧氏,顧氏,我要你從此被我踩在腳下,此生永不得翻身!

  ————————————————————

  朱貴院中,容昐手上的水泡被一一挑破。

  膿水黏黏答答煩的膩人。秋香替她打了一捧微涼的水,容昐伸手將整隻手浸沒期間,倒抽一口氣:「嘶——」刺痛的厲害。

  「疼嗎?」林嬤嬤心疼問。

  容昐安慰道:「也還好,剛開始有點疼,眼下好了許多。」說著目光看向秋香:「藥膏送去了嗎?」

  秋香沉下臉:「秋意送去的,她特意等在外面,李媽媽出來說二太太給扔了出來,秋意看她頭髮都鬆散了,嘴角好像也被打了。」

  容昐稍頓,哦了一聲。

  意料之中的事兒,何淑香若是收下這枚藥膏,那她就當以前的事兒當沒發生過,若是不肯收下,那就再來鬥一鬥吧。

  她不會包子的認為,何淑香這頓脾氣發得情有可原。

  她做了什麼,她自己清楚,若是還想在她這裡拿喬,那別怪她給臉不要臉。

  秋香又給她換了一盆溫水,撒了藥粉進去。

  容昐浸泡下去,這才感覺一陣陣揪心的疼痛。

  也不知道這是幾度燙傷了。

  容昐站著有些累,讓秋香給搬了一張椅子,獨自坐下,看著發紅的手問:「嬤嬤,你把東西交給李媽媽了嗎?」

  秋香奇怪看了兩人一眼,剛秋意去見李媽媽,為何太太不讓秋意給?

  林嬤嬤抿著嘴:「太太,給了。」

  秋香問:「給了什麼?」

  容昐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看向自己的手,感慨道:「你們的手還是乾乾淨淨的吧。」

  穿越的第七年,她變了很多,可現實不由得她軟弱。

  龐晉川,她不能指望什麼,兩人同床異夢就好,再多她也給不起了。

  所以一切只能靠自己,既然何淑香有膽子給她下藥,那就不要怪她依葫蘆畫瓢。

  何淑香是厲害,能把自己屋裡的人安排的密不透風,那些個丫鬟哪個不是服侍她七八年甚至還有許多是從娘家帶來的?

  她是安插不進人,可李媽媽呢?她在龐國公府亦是經營了多年了。

  容昐冷酷笑道:「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不過她也沒有何淑香那麼狠毒,她只是讓李媽媽把活血消腫的藥換成既不會消腫也不會毀容的藥膏,只是延遲她恢復。

  她需要的只是時間,對付宋芸兒的時間。

  一盆溫水很快涼掉,容昐接過軟帕擦拭雙手。

  「小公子,小公子,別跑。」秋意的聲音,連秋意都攔不住他,看來是已經知道了。

  今年她時運不好,發了一趟燒瘦了不少,又被燙了手,如今這纖細無肉的手指扎破了水泡後,坑坑窪窪一片,就是她自己看了都覺得厭惡。

  容昐沾了藥膏細細塗抹上去,正想今晚如何跟小兒解釋,忽聽的外頭一陣喊叫。

  她連忙將手藏入袖口,林嬤嬤趕快拿了一塊白色絲布替她蓋上,打了一個結兒。

  剛做好,只聽小兒喊:「太太!」

  容昐抬起頭,不知他站在哪裡多久了,看到這只醜惡的手了沒?只是她許久沒見小兒哭了。

  容昐朝他笑道:「你來啦?」又問:「今天沒跟先生讀書嗎?怎麼這麼早就下課了?」小兒臉上都是汗,湖綠色的袍衫膝蓋一處似還沾了雪水,顯然是從課堂上疾跑過來,摔了一跤的。

  他進門,飛快的走到她跟前站定。

  小兒只到她大腿高一些,卻昂著頭目光灼灼,拉住她的手,用極冷的語調問她:「太太,有人欺負你了?」

  她忘了,小兒容不得任何人碰她,就連龐晉川都不可以。

  容昐在想,要是長汀沒有養在龐晉川身邊,那該有多好啊?可現實從來不是一帆風順,龐晉川也不會和她談什麼母子情分。

  在這個公府,是權力滋養的溫床,沒有權和勢就不要妄想談何感情。

  龐晉川是這樣,她也是這樣,但她在小兒身上付出了什麼,龐晉川可能永遠都不會理解,可她的兒子會懂。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4:28 PM

第三十四章 難得溫柔

  在大多數時候而言,小兒是個難纏的人,他的性格更像龐晉川,喜歡追究到底。

  容昐為了應付他,往往要花掉很多時間。

  可吳氏這件事不一樣,她不需要長汀的衝動,她自己能解決了。

  「沒有,沒被欺負。」容昐蹲□,笑瞇瞇望他。小兒卻不語,手臂一揮擦乾淚,板著臉走上前抓住她的手。容昐縮回手,並沒有打算給他看這個傷口,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醜惡的東西,怎麼會給他看?

  只是這樣一來,他連嘴角都耷拉下來了。

  「我就看看。」小兒道。

  容昐小心的問:「你別生氣?」他:「嗯。」了一聲,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定,只是依然固執又認真的解開那塊白帕,打開,纖細瘦弱又滿是坑窪的手面步入他眼中。

  小兒呆住,臉色漸漸下沉。

  容昐忽然覺得此刻的小兒身上有一種莫名的氣壓,她忍不住安慰道:「是我不小心燙到的,你看就是紅了一點皮兒,不礙事。」小兒低著頭,無聲的翻轉著她的雙手,檢查的認真又仔細。

  「你不要騙我!」小兒似一頭小獸忽然朝她低吼,小小的雙肩微微顫抖。

  容昐不由的長歎一口氣。

  小兒不同於他年齡的成熟讓她莫名的感到辛苦和安慰。

  「是二夫人!」小兒眼眸中佈滿陰霾,只有那日龐晉川誤推她時曾見過。

  容昐不由得的拉住他的小手,僵硬笑道:「你別生氣。」她真怕他發火。

  小兒推開她的拉扯,小臉憋得極紅,赤紅了的雙眼緊緊盯著她,不斷的倒退,直到了門口,容昐尖聲叫住:「小兒,你要去哪裡!」

  他猛地回過頭,似困獸一般低吼:「你不要把我當成傻子!」

  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為了他的太太,對父親屈服也是為了她,可是今天,當他發現原來他是如此的弱小,這叫他如何能忍?

  容昐眼眶不由一紅:「走,走,走,你快走!走了你就不要回來!」小兒回過頭不敢置信看她。

  兩人爭吵的聲音引起眾人的注意,秋香趕忙推門而入,見小兒連忙哄著:「小公子,太太她……」

  小兒從齒縫間極輕的蹦出:「滾……」只這一句,一股涼意爬上她心頭。林嬤嬤趕緊從外面進來,拉著秋香往外走,臨行關上門時不由的看向容昐,只見她臉色慘白無比,眼淚就簌簌的往下滴,也不說話,就死死看著他。

  林嬤嬤不由的歎了一口氣。

  屋門從外關上,連最後一點洩露進來的金色陽光也給隔絕在外。

  母子兩就這樣對立站著。

  容昐先開了口,問他:「你打死了她們,你也得死!你死了,叫我怎麼活?」說到後面語氣已是顫抖。

  她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誰!為了龐晉川?還是為了這顯赫的公府長媳?若不是生了他這個冤家,這個龐國公府有什麼地方值得她留戀的?

  小兒緊拽住雙手,黝黑色的眸子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小兒,你過來,我站不住了。」容昐朝他伸出手,哄騙著。

  他猶豫了下,見她的身子晃晃悠悠似紙飄一般,終忍不住再也捨不得生她的氣。

  「您不許叫我走!」小兒不夠高,扶她坐下時,突然倔強的出聲說到,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氣。

  容昐明亮的雙眸望著他,仔仔細細,從還很薄淡的眉,到黝黑濃墨的雙眸,再到薄涼的唇,他像龐晉川,卻是她的小兒,容昐抹著淚又笑又哭道:「是。」

  「我可以給您靠。」小兒坐在她身邊,挺直了胸脯,像極了好鬥的公雞。

  容昐莞爾,神情專註:「是。」

  她溫柔的目光讓小兒的眼睛有些酸,最後的最後,他很輕的說了一句:「我不喜歡您騙我。」

  我就疼你一個。

  這像是壓垮容昐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忍不住轉過身,悄悄擦掉不斷溢出的眼淚。

  他明明還這麼小,卻因為龐晉川的私心和她的痛苦逼迫著長大,如此瘦弱的雙肩已經過分的扛起太多的壓力。

  「您別哭,太太。」小兒覺得她哭了,不由覺得委屈。

  容昐腫著眼兒,轉過臉,看了他許久,破涕為笑:「你才哭了,不信你說你眼睛怎紅了?」

  「我沒!」小兒站起,不由大聲。

  容昐似笑非笑看他,眨眨眼:「小兒,我不願做你的絆腳石。」很是鄭重的話,卻用著略顯俏皮的語氣,小兒忽的一愣,低下頭,握緊拳頭:「你才不是……絆腳石。」

  容昐忍不住抱住他,將他安放在自己膝蓋上:「是,所以要相信我。」

  他不知道,因為有他,她有多欣慰,所以她不能讓小兒背負上忤逆的名聲。

  不要衝動。

  容昐吻上他明亮的雙眸,小兒忽然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堅定而又溫暖的力量。

  這撫慰著他,漸漸平和。

  ————————————————

  送走小兒,傍晚,容昐晚飯沒有吃多少。

  主要是太累了,之前一直準備著祭祀的大殿,精神緊繃,然後算計著處處小心,到小兒這邊時,她已消耗的太多。

  林嬤嬤心疼問:「怎麼也要吃個小半碗,哪裡就見跟小雞啄米似的吃了兩口就放下了?」

  容昐正給擦藥,聽她念叨,覷了秋香一眼,秋香剛開始還能當做沒看見,後被她看得多了,只得硬著頭皮借口道:「其,其實也不是每天中想吃飯的,就比如我……」林嬤嬤停下手上的針線活看她。

  秋香立馬轉移話題:「太太,塗了藥好多了吧。」

  容昐彎彎眼睛:「好多了。」

  真是個聰明的丫頭。

  屋裡氣氛極好,沒點香,卻獨有一股檀香味兒。

  剛大夫人派人送來,說是安神最好。容昐不免佩服大夫人的處事仔細,如此的人若非有七竅玲瓏心又如何能在公府屹立不倒呢?

  她正想的出神,忽聽外頭秋意道:「爺回來啦?」緊接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容昐正要站起來,龐晉川已經撩開門簾走進,面色暗沉,顯得心事重重。

  她很少看到龐晉川這樣,如此可見是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了。

  「下去。」秋香上前服侍他更衣,龐晉川冷冷盯了她一眼道。

  屋裡秋萍,秋涼都在,眾人唬著臉連忙下去,很顯然替他換衣服的事就落在了容昐身上。

  真是人倒霉起來喝水都塞牙。

  龐晉川衣物做工繁瑣,全套換下來都得要一盞茶時間!

  容昐咬咬牙,只得上前。

  龐晉川眉頭依舊緊蹙著,見她上來淡淡一望,從懷中掏出一片信來遞給她:「這是兄長來的信。」一邊說一邊替自己解紐扣。

  這玉質的紐扣終究還是上了身,秋香只要一看見,就恨得牙癢癢。

  容昐卻不以為然,既然當初她選擇將紐扣轉讓給姚梅娘,就說明她對龐晉川的感情早已看開了。

  她的立場很早就擺明。

  容昐將信接過,隨手放在圓桌上,上前替他解扣子。

  龐晉川挑了挑眉問:「你不先看?」

  容昐笑道:「先服侍您吧。」龐晉川聞言臉色回暖了不少。

  其實,信件很私密,她還是喜歡一個人私下查閱。

  他的扣子依舊難解,容昐解的雙手都顫了。

  龐晉川老神的看著鏡中自己,說道:「信中,兄長要你十六日進東宮陪太子妃娘娘。」

  東宮!

  容昐心底微微一動,終於知道龐晉川為何今日眉頭緊鎖了。

  太子那邊已經開始要龐家站隊了嗎?

  她沒想到事態已經發展到了這種局面。

  「您看了信了?」容昐壓下心頭的酸麻平靜問。

  「沒看,回來的路上兄長跟我說了……」龐晉川終於回神了,才打量到她今晚穿了一件玫瑰紫緞子水紅錦襖,繡了繁密的花紋,不是高領所以露出她修長的玉頸,整個人恰如一枝傲立雪中的紅梅,嬌艷無比。

  再往下,忽的眼神凜冽一瞇,抓住她的手腕,呵問:「怎麼回事?」

  容昐斂目,低聲道:「沒事,只是不小心燙著了,不是什麼大事。」她微微用力,將手從他手中抽出。

  龐晉川沉默許久,知道她今天去捧碟,答案不言而喻,他沒有細追究只道:「十六,你便準備入宮吧。」

  「嗯。」容昐抬頭亮晶晶看他,龐晉川低頭看她許久,忍不住摟住她的纖細的腰身,將她緊裹在懷中,吻上她光潔的額頭:「雖然不用和你客氣,但是還是要謝你。」

  容昐腦中第一個冒出的想法就是:龐晉川誤會了!

  他以為她不說這件事,是為了不讓他難做?

  這算是附贈品嗎?

  容昐僵硬的身子漸漸放軟,燙得發紅的雙手漸漸摟上他堅實的腰部,冷漠著眼神,笑道:「我們是夫妻,我自是要處處替你多思量。」

  龐晉川放開她,緊盯著她的雙眸,彎下腰將她一把攔腰抱起。

  容昐趕忙攀上他的脖子。

  龐晉川抱得越發緊,往內間的床榻走去。

  知道等著她的是什麼,容昐咬住牙,閉上眼,感受著身體被放在軟被之上,他的大掌抽開碧玉簪,屬於他的氣息撲鼻而來……

  男人的感動,從來都是廉價的。

  來的快,去的也快,早在兩年前她就知道了。

  所以就算現在龐晉川再怎麼捂,她也熱不了了……

  如果當初,龐晉川有今天這樣子的一半對她,那也不至於讓她對他心生怨懟。

  他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容昐為自己這麼容易滿足而感到廉價,可再如果再給她一個選擇的幾乎,她寧願自己從來沒有愛過這個男人。

  如今她終於從這場噩夢中清醒過來了。

  只是再回頭,覺得這些年竟跟白過了一般。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4:36 PM

第三十五章 獨斷專行

  睡到半夜,容昐被林嬤嬤叫醒。

  屋外狂風四作,連續放晴了幾天,終於又花花的下起了雪,皚皚的白雪壓滿了樹枝,似乎大聲高呼就能引發積雪簌簌滾下。

  在這樣的寒冬深夜,再次引發了長灃的氣喘。

  阿蓉在外間床榻上守夜,忽然聽到一陣辟里啪啦的聲響,撩開湖藍色的撒花軟簾才驚覺長灃滾出了床鋪,渾身冰冷,怎麼叫他名字都叫不醒。當下連忙叫人告了這邊,又叫人去請了太醫。

  容昐聽完連忙披了一件素色斗篷要出去,龐晉川被驚醒,坦著胸脯走下床踏在鬆軟的毛毯上,嘶啞著聲兒,不悅問:「怎麼了?」

  容昐面露焦急:「大兒又病了,我得去看看。」說著要走。

  不料龐晉川在後面拉住她。

  容昐下意識甩手,卻聽他道:「我與你一起去。」說罷飛快的取了衣鉤上的貂皮大衣,隨意一套,走到容昐身邊,容昐飛快的替他扣好扣子,兩人急走出門。

  出了門,迎面就被一股冷風刮得兩頰刺痛,領口袖子口以為的灌風,容昐不由的打了個寒戰。龐晉川回過頭,大衣一撩,將她牢牢鎖在懷中,左右一望:「晚上沒人會看見。」

  身上頓時暖和了不少,容昐心下著急,也不想扭捏,兩人一同踩著嘎吱嘎吱的白雪往長灃的院子趕去。

  到了那邊,從糊著秋香色的軟煙羅窗戶中看去,太醫已經到了,容昐連忙跟著阿蓉從偏門走,龐晉川撩了簾子就進去。

  等容昐轉過一道小門走進時,太醫似乎已經問好脈,龐晉川踱手詢問:「可是氣喘?」

  太醫回道:「是。」龐晉川沉默了許久,容昐有些焦急想進去,卻被後頭的林嬤嬤拉住,見她板著臉搖頭容昐無法只得隔著軟紗看去。

  有外男在,女眷不便入內,便是上次長灃病中她也是隔著捲簾詢問,如今有龐晉川在更是沒有可能。

  龐晉川似乎在看床上的大兒,緊蹙著眉,不知在思考著什麼,屋內鴉雀無聲,直到過了一會兒才聽他淡淡開口問:「如此下去天壽如何?」語氣又是一貫的冷漠。

  太醫想不到他會問出這句話,一怔,看向床上的大公子。

  此兒不似七歲孩童,偏於瘦弱,面色鐵青慘白,四肢軟綿,加之常年舊疾難除,如此下去若非經年保養,定是天壽不在,過早夭折。

  太醫自是不敢跟龐晉川說這話,琢磨了會兒用詞,謹慎開口回道:「大公子自是福壽,只是學生醫術有限,若想保常年無虞還需精心調養。」

  龐晉川許久的默然,眸光閃動,複雜異常。

  不是問是否嚴重,需要吃什麼藥;也不是問需要多少天病情才可平復;而是問天壽如何?

  容昐意識想到,龐晉川這話問出口,便是表明縈繞在他心頭許久的內定人選,即將決定!

  她站起,神情越發專注。

  林嬤嬤低聲叫:「太太。」容昐沒回頭。

  龐晉川目光稍稍一掃容昐站著的角落,抿抿嘴,太醫連忙低頭斂目,知道那裡站著什麼人,目光哪裡敢往那邊瞧?

  只見龐晉川向前走了幾步到床邊站定,俯□拉開長灃的袖子,一個瘦小的皮包骨的手臂展露在他眼前。

  很明顯小兒是比他更適合挑起大樑的人。

  龐晉川微不可察的歎息,兩片薄唇上下一開:「如此……」

  屋內眾人莫不注意著他,容昐目光複雜,雙拳緊握住,上前一步。

  他無什麼感情,道:「便好好養著既是了。」

  角落邊彭的一聲似乎有什麼重物摔在地上。

  太醫連忙看去,只見那裡紗幔後一個妙麗的聲音若隱若顯,他不由多看了兩眼,待收回目光時,卻發現對面男主人板著一張臉盯住他,然眼底的那抹陰冷讓人心底不由的陣陣發涼。

  像蛇爬上肌膚,吐著紅艷艷的信子,太醫後背一陣冰涼,慌亂間作揖:「大、大人若是無事,學生便告退了。」不覺掏出白帕扶額。

  龐晉川頷首,看他離去才收回目光往角落處大步走去。

  撩開紗簾,先入眼中的是倒地的椅子,一群奴婢早已退避三舍,只餘一個老婦守在她身邊。

  見她白著一張臉站著,龐晉川動了動嘴:「你怎麼回事?」他抱怨問。

  容昐神色複雜,指著椅子,慌亂道:「不小心撞倒了。我、我去看看大兒。」她要走,龐晉川截在她,垮立雙腿,眸色幽深,很平靜的說:「你明白我的意思。」

  容昐斂目,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她的神情,搖搖頭:「我不懂。」

  「你與我都喜歡小兒。」龐晉川深深看她一眼。

  容昐覺得龐晉川在拉著她的手一同要把長灃推下絕境!

  他是小兒的父親,他難道就不是長灃的父親了?

  她都不知道他的心到底是黑的還是根本就是石頭做的!

  為了他的仕途和公府的利益,他可以捨棄所有對他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和事!

  長汀是次子,只要長灃在他就無法襲爵,若要繼承龐晉川,只有,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長汀成了嫡長子。

  那長灃呢?長灃若不死,他即便活著一天也注定他襲爵!

  現在兩個孩子都還小,可若是有一天,長灃阻礙到了小兒……龐晉川這樣的人。

  容昐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寒戰,一股密密麻麻的恐懼侵吞著她的神經。

  她不由的逃開他的手,拒絕:「不行。」

  龐晉川盯著她,收回空虛的右手踱於背後,沒再言語徑直出了門,在跨出門檻時,他突然回過頭,似乎有些火大,低吼:「你且要記住你先得是龐府的長房長媳……」指著大兒:「而後,你才是長汀的母親,還有……他的母親。」言盡,卷袍而出。

  屋外冷風灌進,打的床幔沙沙直響。

  容昐不覺得冷了,她搬了一張椅子,呆呆的坐在大兒床邊,替他捏好了被子瞧著,她從來沒有哄過他睡覺,原來大兒長得這般小。

  「太太,夜深了,要回去嗎?」林嬤嬤上前詢問。

  容昐噓了一聲:「讓我想想。」她不可能讓長灃一條胡同走到黑,就算龐晉川做了決定,她也不能這樣,總會有辦法的。

  ……

  在容昐晝夜不離的守了他兩天後,長灃的病終於穩定了下來,兩天後,他已經能和東瑾說說笑笑了。

  東瑾小口小口的吃著核桃酥,心滿意足的問:「大嫂,大嫂,長灃這樣子就好了吧!」

  容昐笑著點點頭,轉過頭望向長灃,嘴唇似血紅的耀眼,皮膚白的都能看見青紫的血管,那麼瘦,衣服就跟掛在他身上一樣,這樣子一陣風就能吹跑。

  到時候叫她怎麼去找他?

  容昐應道:「快好了,不過東瑾以後要幫嫂嫂監督長灃好好吃飯,不許挑食。」

  她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幽香,東瑾是越來越喜歡長灃的娘親了,當下大力點頭:「不怕,我很厲害!」

  容昐彎彎眼兒,注意到長灃的目光一直在看她,她不由的轉過頭,朝他一笑。

  長灃慌忙躲開,緊抓住錦被,低下頭,臉蛋紅紅。

  容昐不由摸摸他鬆軟的長髮:「你再睡一覺,等會兒阿蓉叫你起來吃藥,我先回去了。」

  長灃一聽,猛地抬頭看她,容昐已經轉過身扶著林嬤嬤的手,疲倦走出去。

  東瑾問:「長灃,長灃,你為什麼不開心?」

  長灃癟癟嘴,鑽進被子中,滾了又滾,才悶悶不樂的說:「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我。」

  東瑾歪著頭,不解。

  卻說容昐這邊,剛下樓梯,眼前忽的一黑,滑下兩三層台階。

  「太太!」林嬤嬤等人連忙接住,驚呼出聲。

  容昐眼前一晃,喘了一口氣:「好像沒睡好。」眼前還有點晃,這幾天光守著長灃了,都沒怎麼好好睡。

  林嬤嬤看去,見她眼底不滿青皮,忍不住道:「太太也得好好愛惜自己身體才是,這半月來就沒好好喘口氣歇息一下。」

  容昐笑笑:「哪裡不愛惜了。」一行人邊說邊往外走。

  在她們走過的路轉彎,一道小小的身影閃了閃。

  來福跟在自家主子後面,問:「小公子為何不上去?」明明這幾日沒見到太太,想了,還不肯開口,自己下了課也不吃飯偷偷躲在大公子的門外看。

  不遠處容昐似乎有察覺,回過頭,四處瞧瞧。

  小兒躲在暗處,吃醋道:「她都累成這樣,見了我又得說話。」來福這才明瞭,他原本以為是小公子與兄長不睦,沒想到竟是這個原因。

  容昐轉過身,沒見到什麼人,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剛才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小兒。

  她低下頭,不免自嘲,不過幾日沒見就想了,他其實一點都不用自己操心。

  ——————————————

  自從長灃那日病後,他的飲食容昐每日都要親自過問。

  有時吃到可口的膳食,容昐便叫秋意送過去,有時她也親自下廚,長灃一份小兒一份。

  看得出來,小兒對此意見有些大,每天跟踩點似的,長灃前腳剛來小兒後腳跟到,到了就要來她屋裡四處摸一摸,看一看,就算沒話說也得硬要坐著等長灃走了他才走。

  為此夫子跟龐晉川告了幾次狀,龐晉川知道卻不制止,但長灃有時來遇到他也在,他卻很冷淡的問:「身子可好了?」

  長灃恭敬低頭,斂目:「回父親,兒子安好。」如此,龐晉川的嘴巴就跟老蚌一樣不肯再打開,一直坐到他走了,才不滿的瞪向她。

  容昐正給長汀做綢褲,這孩子串個兒,前些日子剛做的褲子又短了,偏偏他還龜毛得很,別人做的一概不穿。容昐在他兩歲時覺得不成,狠狠抽了一頓,連著半年硬是不給做褲子,小兒撒潑打滾硬纏了有小半年,以容昐妥協告終。

  龐晉川提著書,坐在南窗下的炕上,靠東邊板壁立著一個鎖子錦靠背與一個引枕,鋪著金心綠閃緞大坐褥。

  屋外梅樹凌寒獨放,暗香疏影,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他抱怨道:「你近來似乎對小兒冷淡了許多。」

  「哪裡有?」容昐手下針線一停:「這不還正給他做綢褲嗎?」

  龐晉川這才放下書,目光炯炯盯住她,嘴角露出一絲譏諷:「你便如此疼他了?真心想要他襲爵還是單單做給我看的?」

  容昐心下升起一股子氣來,回視他咄咄逼人的實現,冷下臉問:「您說的是誰?我聽不懂。」

  為了大兒,竟然瞪他,這女人長出息了還!龐晉川嗤笑著看她:「你明知故問什麼我說的是誰。」

  容昐簡直覺得長汀的龜毛絕對是像他!

  有時候她也會覺得難以忍受想上前一巴掌蓋上去,叫他滾!但是……容昐深深呼吸一口氣,緩和下語氣:「我只是見他病了,多關心一下,並未忽略小兒。」

  龐晉川顯然不想放過她:「既是如此,當年生下他你又何必放任了這麼多年不管不問?」

  這句話猶如一把尖刀把容昐刨的乾乾淨淨,龐晉川說的對,七年前是她拋棄了長灃,無從狡辯,這事兒的的確確是她的錯。

  容昐沉默了,看見小兒的綢褲忽覺得一陣心煩。

  她給長汀做衣服的次數,屈指可數,幾次呢?兩套寢衣,一件綢褲,還有一件小披風,其餘沒有了。

  「怎麼?如今你要回頭了,他就會感激你?」龐晉川步步緊逼,一刻放鬆都不容許給她,屋內氣場壓的太低,直叫人喘不過氣來。

  容昐挽了挽散下的青絲,平復著心緒,明亮的雙眸看他:「那也總比我什麼都不做的強。」

  「愚蠢!」他從炕上下來,暗紫色的綢褲雪白的襪子,汲著鞋走到她跟前,挑起她的下顎,輕聲笑道:「就算你再怎麼扶他,他難道會像小兒一樣感激你?一心就為著你?我若是你便絕不會選擇長灃。」

  容昐瞳孔一瞇,微微使勁要掙脫,卻被他拽得更緊。

  龐晉川本來想要看看這個女人到底能有多天真,然而卻不由的被她眼中蕩漾的瀲灩所吸引,不由的粗糙的大拇指往返的輕撫。

  龐晉川低下頭,狠狠的吻上她的雙眸,輾轉留念著,愛之不夠,他要更多!涼薄的雙唇一路往下,直到最後找到救贖,急切的含住她的紅唇,一股冰涼的氣息鋪天蓋地朝她席捲而去。

  她想要他放開,他偏偏就不放。她是他的,還想要反抗什麼?還能反抗什麼?

  兩人的氣息很快交雜在一處,他冰冷又強勢,硬是掠奪她所有的氣息,直到她柔順服帖。

  屋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秋香撩開撒花軟簾進來,剛喊了一聲:「太太。」眼睛已經瞪大,龐晉川眼中滾動著怒火:「滾出去。」秋香小臉一紅,連忙撂下簾子急走出去。

  林嬤嬤正捧著命婦品級的裙子從外走進來,看她呆滯的坐在廊下,氣道:「小蹄子,叫你先回屋,待在這兒做什麼?」

  秋香腦中還想起那一抹迤邐的畫面,臉色微紅,搖著頭便不肯說。

  林嬤嬤瞪她一樣,要往裡走,秋香攔住。

  「怎麼了?這是太太明日要進宮穿的霞帔,你攔著我做什麼?」

  秋香緋紅了臉,吞吞嗚嗚道:「爺,爺在裡邊。」

  林嬤嬤剛開始還不懂,下一刻見她神色乍然明瞭,眼中不由多了幾分喜悅:「如此便是最好的了。」

  秋香尷尬問:「嬤嬤,您說爺對咱們太太到底怎麼樣呀?」看著好像疏離,但剛兒那狠勁恨不得一口氣把太太吞下不可。

  林嬤嬤想了想,轉過頭看她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瞧她頭去:「姑娘家問那麼多做什麼?」

  秋香吃痛,低聲哎哎叫。

  外頭秋意來叫她過去幫忙打水,秋香連忙跑下去。

  林嬤嬤見無人了,躡手躡腳走到外面門簾側耳傾聽,隱約聽到低低的喘氣聲夾雜著歡愉的聲音,她心下不由替容昐喜悅起來,但下一刻又湧起一股失望。

  若非太太身子不適,這般寵愛,明年大抵也能再迎接個小主子了。

  是男是女都好,男娃最好能像小公子一樣健健康康,女娃便只要像太太,她就阿彌陀佛了。

  白日宣淫的事,容昐終於也和龐晉川幹了一回。

  他走後,容昐還坐在床上發呆,林嬤嬤叫人搬了熱水進來,笑道:「太太,沐浴了吧。」容昐拉攏著被子,微微點了下頭,歎了一口氣。

  在熱水的消融下,他留在她身上的痕跡很快消散,容昐簡單的披了一條白玉蘭散花紗衣出來。

  林嬤嬤拿起木梳邊替她打理頭髮邊道:「大夫人,二夫人那邊都知道了。」

  龐晉川留了一個爛攤子給她。

  「大夫人如何說?」

  「大夫人聽過並未說什麼,只說要爺和太太保重身體。」

  容昐點了點頭,林嬤嬤繼續道:「二夫人那邊,聽說不大高興,摔了一個茶杯,指著您罵得難聽。」

  「呵。」容昐低笑,若不是大夫人如今回來了,以她的性格,保不齊剛兒她就能追過來劈頭蓋臉給她一頓臭罵!

  「別管她。」她道。

  林嬤嬤道:「只怕明兒個還有一場嘴仗要打。」

  「明日我進宮,沒空理她。」

  明兒個就是十六了,說是進宮會親,但會的是什麼親容昐知道。

  「是。」林嬤嬤應聲,替她插上一枚石榴包金絲珠釵,那朱釵放在她青絲上紅的耀眼,石榴子兒顆顆飽滿,容昐看向林嬤嬤:「我不插這支釵。」

  石榴多子,她想要什麼,容昐知道。

  「太太,石榴多子?」林嬤嬤問,容昐堅定道:「不適合。」林嬤嬤只好摘下。

  因為龐晉川的一次白日興起,輕易的挑起了府裡的蠢動,若真是如此簡單,那她就不用費勁心思步步算計。

  「明日進宮,嬤嬤你準備好了嗎?」容昐這才問。

  林嬤嬤頷首:「已是準備齊全,只是太子妃娘娘與太太有半年不見,這次單獨召見不知是為了何事?」

  容昐瞧著金釵,老神道:「或許……明天會是一樁交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3 04:51 PM

第三十六章 拜你所賜

   午後,宮中傳來消息,太子妃診出有孕。這對於連續生了兩個公主而後三年沒有再生育的太子妃而言,這個消息猶如平地驚雷,震盪朝野。

    若說太子根基不穩一個原因,便是無嫡子。眼下這一胎若是男娃,保不住聖上龍心大悅,將雍王調出京畿,更加坐穩太子這一脈的地位。

    容昐聽到內侍傳來的消息,心下也稍穩。

    傳信的太監笑道:「太子妃娘娘說了,等胎相穩了再傳您進宮。」容昐含笑賞了錢,叫林嬤嬤親自送他出去。

    太子妃好,顧家也好,她自然也好。

    十六一過,日子就忙起來了,往往一盞茶剛遞到她手上,便有管事的來問話,問完話茶也涼了。大夫人雖回來,但依舊不大管事,大多數都交由容昐,閉門吃齋念佛,偶爾容昐來問也會稍微提點一下,說說話聊聊天。不過幾日何淑香也傳出有孕,喜得吳氏上上下下大賞了一番。

    容昐倒是希望何淑香這一胎能生下兒子。

    二十號一過,小兒也停了課,先生老家在河北要趕回去過年,少了這層束縛的長汀漸漸喜歡上了到處閒逛,剛開始只是長房這邊,後來是花園,容昐也沒空理他。

    只是有一次,他屋裡的丫鬟哭著說:「小公子找不到了。」眾人急得冷汗直冒,到了傍晚,他自己才揉著眼睛回來說:「我在一個假山洞裡睡著了。」

    更讓容昐吐血的是,龐晉川夜裡回來聽完後,狠狠打了他五個手板,打完面無表情問:「還這麼玩嗎?」

    小兒被打了手,齜牙咧嘴的大聲應道:「嗯!」聽得容昐愣了好久。

    龐晉川摸了摸他的頭,什麼也沒說,眼眸卻越發深沉。

    到二十五號,皇帝封印,龐晉川也閒了下來。偶爾他要去拜會同僚,便會帶上小兒一同去,父子兩人偏生還都要穿著一色的衣服,大搖大擺出公門。

    出去後半天不著家,回來便喊餓,給問去幹什麼了?龐晉川吃飯的功夫都沒,根本不理她。倒是小兒大口吃飯,含糊著說:「太太……我,我和父親去拜會大人了。」

    直到一日洗澡時,見他右手上被弓箭勒出的細細紅線,容昐才知道,原來龐晉川帶他去了武場。

    小兒見她不語,拉住她的手:「您別不高興。」容昐盯著他,小兒嘟嘴道:「父親不讓我告訴您的。」

    「為什麼?」

    小兒支支吾吾了許久,背過身:「他說,您希望大哥哥……」小兒沒說出後面的話,情緒卻明顯低沉了下來。容昐心頭一跳,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摟住他:「我只是覺得你可以有自己的功名。」頓了頓,補充道:「就像你父親一樣。」

    小兒眼睛一眨一眨眼中迸發的亮光似星辰一般,問她:「可是我襲爵,就留在這裡陪你不好嗎?」

    容昐點了點頭,鼻尖都是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好,當然好。可我覺得你不應該局限在這裡。」

    果然兒子最先崇拜的男人是父親,即便他再想要超越龐晉川,還是會想沿著他的路。

    但是容昐火氣有點大了!龐晉川這是什麼意思!

    容昐為此和龐晉川陷入冷戰,她敷衍他,他也知道。

    往往前一刻還熱情的求歡,下一刻從她身上下來,兩人都睜著眼兒無話可說。

    龐晉川等著容昐低頭,容昐無法容忍他用這種方法逼她就範。

    兩人在一起睡了兩晚後,龐晉川先離開去了宋氏屋裡,容昐在窗戶邊眺望,看他披著紫貂的披風在雪地中往宋芸兒的院中走去,臉色笑容漸漸散去。

    林嬤嬤問:「太太,不追嗎?」

    容昐反問:「追了幹嘛?」秋香長歎一口氣,顯然這種低氣壓就得迷茫在頭頂好多天。

    太太怎麼不先服個軟呢?

    容昐一個人走回炕上,本來她想著,從宋氏身邊奪走龐晉川,所以她能屈意承歡,忍氣吞聲,承迎龐晉川的喜好。

    可這一刻,她才終於明白,這事兒做起來到底有多難。

    龐晉川他就像一頭狼,捂不熱的白眼狼!

    翌日早起,容昐梳妝好去正用膳。

    龐晉川而後才來,身後跟著衣著鮮亮的宋芸兒。

    容昐微微一一瞥,冷冷一笑。宋芸兒白了臉,腳步一頓,連忙跟在龐晉川身後,似迎風被掐的花兒一般。

    「爺。」容昐起身行禮,龐晉川見她面色極好,臉便沉了下來,連虛抬一手都沒,直接坐下。容昐咬著牙,自顧自起身,隨手一揮:「再擺一副碗筷。」

    「是。」秋香手快。

    喬月娥其後才來,本來她月份大了,容昐已經允許她不用來請早安,但昨兒個聽春宵說爺和太太好像吵了起來,心下大喜,一早便趕著過來。

    眼瞅宋芸兒那個被雨露滋潤過的模樣站在爺和太太的身邊,她就氣得牙癢癢!

    喬月娥白了她一眼,咳了一聲,裊裊上前,撞開宋芸兒的位置:「爺,太太萬福。」

    宋芸兒紅了眼眶,默默的從揉著嬌小的肩膀走到龐晉川另一邊,抽出帕子抹淚。

    龐晉川吃著魚皮花生,叫道:「喬氏。」

    喬月娥歡喜:「爺,您叫妾身?」

    「你身子重了。」龐晉川是這樣說的,喬月娥聽著越發神采奕奕,宋芸兒抽噎了一下。

    容昐面無表情的舀了一碗粥。

    龐晉川越發陰冷,望向她:「若是重了,便不要常出來。」

    喬月娥渾身一震,春宵連忙扶住她:「姨娘。」喬月娥癱軟在地上哭問:「爺這是嫌棄妾身嗎?」她待要哭,容昐出聲:「別哭。」

    龐晉川望去,眼神專注,容昐道:「宋氏跪下!」

    宋芸兒還拿帕子抹淚,一聽這話,呆了,下一刻立馬對著龐晉川叫了一聲:「爺!」林嬤嬤已經踢向她的膝蓋,宋芸兒防備不急,彭的一聲跪趴下,這下連聲音都省了。

    秋香遞過來帕子,容昐擦了擦嘴,漱完口,冷冰冰道:「既是同侍候爺的,便不該著意爭寵。內宅之中當以和為貴,一大早鬧到我跟前你們二人是不想過年了是嗎?」

    宋芸兒著有顏色,跪拜在地上:「妾身不敢……」待要再說,容昐已經借口:「既是不敢,那便做錯了。那就各自掌嘴五下,扣除一月月例。」說著轉過頭朝龐晉川,恭敬問:「您看,這樣成嗎?」

    龐晉川緊抿著嘴盯她,望著她的側臉也覺得好看,只是越看得專注,心底便越鼓起一股子邪火上來。

    宋芸兒和喬月娥的目光都緊緊的焦灼在他身上,龐晉川吃飯的興致全無,丟了帕子:「內宅自是你管束。」說完,頭也不回走掉。

    宋芸兒和喬月娥都覺得絕望了,容昐厭惡的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冷冷道:「宋氏掌嘴十下,重重打。月娥五下便是。」

    林嬤嬤已經帶著幾個僕婦上來,各扳住兩人的肩膀。

    喬月娥心下不住的歎自己倒霉,但見自己只被打五下來換宋賤人的十下便也無話可說。

    只宋氏不住的抗拒,掙扎著要擺脫,尖聲叫問:「太太,太太,為何要對妾身如此狠厲!妾身從未得罪過您啊!」

    容昐冷笑不已,你還有臉問嗎?

    一旁的喬月娥簡直要氣氛了,指著她的鼻子就罵:「賤人還不是因為你裝什麼可憐,我會跟著挨打嗎!」

    容昐擺手,制止住喬月娥的咒罵,低下頭抓住宋芸兒的下顎。

    目光在她精緻的五官上徘徊,笑問:「她有身孕,你有嗎?你若是有,我也只打你五下。」呵呵,她還能懷得上嗎?

    宋芸兒渾身一軟,攤坐在地上。

    容昐一刻都不想駐足,否則她會想打死那個女人!喬月娥說的對,裝什麼可憐?喬月娥有身孕能敢怎麼撞?就這樣摔在地上了?

    龐晉川,你有眼睛嗎?

    容昐走出花廳,正要往議事廳走去,忽見龐晉川在階下看她,眼中深意無限。

    「爺。」容昐低眉行禮,一步都沒跨過去。

    龐晉川嘴角崩的緊緊的,拍著手掌道:「好,好,好。顧氏,我竟不知你是如此有手腕的人。」

    容昐抬起頭,睫毛微微顫動,眼中只有他的身影,專注又認真,她嘴角咧起一抹諷刺,卻終被掩蓋在簌簌落下的大雪之中。

    「拜你所賜。」四個字,已然憋在胸口許多年了,吐出極輕柔,連離她最近的林嬤嬤也未曾聽見。

    龐晉川看著那抹纖細的身影久久站在雪中,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林嬤嬤不由問:「您和爺強什麼氣呢?」

    容昐說:「我什麼都可以忍,獨獨這一點不能讓。」龐晉川如此做,為了什麼她很清楚!

    他氣她膽敢忤逆他的意思。

    可是如果連她都不替長灃想了,誰還會替他想?小兒,他會有自己的功名和事業的。龐晉川不該來挑撥他們母子三人的關係。

    林嬤嬤不由長歎一口氣,這兩人怎麼越發讓人看不懂了?

    ————————————

    早膳後,聽說龐晉川又帶著小兒出去了。

    林嬤嬤安慰道:「其實,小公子是極其孝順您的。」

    容昐道:「我知道,只是怕他聽多了,也起了疑心。他心思深,不會與我說的。」

    林嬤嬤說:「太太,爺雖不說,但總歸是疼您的。您看,也就小公子獨獨被他捧在了手掌心親自教導。」

    容昐哎了一聲,門外有管事進來,拿著牌子朝她作福,笑問:「太太,大老爺幾個老姨娘的月例今年可否要跟二老爺屋裡姨娘的月例一樣進一進?」

    雖管了龐府多年,但畢竟無法和公府比,加之這些奴僕背後的一個個都有背景,一個不小心,便能讓人挑了事去。

    直忙到正午才和秋意走回屋。

    秋香去庫房選布料,容昐想給長灃和小兒各做幾雙襪子。

    回了屋,秋意迎上,連忙替她脫掉繁瑣的豆綠沿邊金紅比甲,捧上一盞清茶,扶著她躺到炕上。

    秋涼隨後替她拔掉發上金釵和金燈籠墜子耳環收回盒子當中,替她換上翠藍銷金抹額,容昐略微發了一會兒呆兒,轉過身去,腰部酸軟的厲害。

    秋涼上手微微按摩她的兩穴,容昐突然問:「秋涼,我讓你去看著喬姨娘,你知道些什麼。」

    秋意正撥著香爐裡的檀香末,抬頭對秋涼道:「今早兩人吵起來了。」香爐鼎飄出一股青煙,縈繞盤旋,屋內也漸漸迷茫起一股淡淡的幽香。

    秋涼眨眨眼,不解問:「誰?」

    「喬姨娘和那邊那位。」

    秋涼捂嘴嗤嗤笑道:「原來如此。太太,今兒可不是頭一遭,這都已經爭了好幾次了。只要爺去宋姨娘屋裡,喬姨娘便總是腹疼。那邊那位好事被鬧黃了幾次,火氣也極大,前幾日夜裡爺在喬姨娘屋裡,她親自拉了二公子上門哭哭啼啼說二公子好幾日沒見到父親,想得很。」

    容昐吃了一口茶點頭道:「喬月娥太嬌媚,自然不如宋芸兒楚楚可憐讓他喜歡。」

    秋涼越發說得手舞足蹈,繪聲繪色,屋裡幾個做事的下丫頭紛紛停下駐足細聽。

    「咳——」門口忽然傳來一聲輕咳,林嬤嬤肅著臉走進來,先是看了一眼容昐,呵斥眾人道:「怎麼不去幹活?如此聒噪讓太太怎麼休息?」丫鬟們頓時猶如驚弓之鳥紛紛行了禮退去。

    林嬤嬤走上前,對容昐輕聲道:「太太,有事需與您說。」

    秋涼秋意聽此連忙退下,容昐爬了起來,散著青絲歪在引枕之上,外面時鐘敲了三下,大致是下午四點了。

    林嬤嬤從梅花式的洋漆小几上取了茶遞給她,容昐擺擺手,林嬤嬤這才放下低聲道:「杏姨娘好像有孕了。」

    容昐吃驚,林嬤嬤繼續道:「聽說這幾日都不思飲食老是吐和睡,昨晚飯時二老爺還親自賞了一對玉鐲給她。」

    容昐細細思量了會兒問:「二夫人那邊可是知道了?」

    「自是知道的,但奇怪的是沒什麼動作,宋姨娘還是日日過去陪著。」

    不對!容昐蹙眉,慢慢搖頭。以吳氏的手腕不可能那麼輕易放過杏姨娘,二老爺子嗣不豐,除了龐晉川兄弟兩人,便只有一個老姨娘生的一個庶子,和庶女,那也是因為這個老姨娘是吳氏的陪嫁丫鬟,一家子的命都捏在她手中,吳氏才肯讓她生的。

    那杏姨娘年輕貌美,被二老爺寶貝的跟金疙瘩一樣,吳氏能容?

    按理來說,眼下杏姨娘有孕的消息還未坐實,正是下手的好機會,反正無外乎把罪名退到杏姨娘頭上,說她年輕不懂事至孩子流掉,搞不好杏姨娘還得受責罰。可吳氏卻沒有動靜,宋芸兒依舊和她交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容昐思量了好幾遍,仍不得其意,看向林嬤嬤問:「你看,這事兒有隱情嗎?」若不是以打掉杏姨娘的孩子為目的,那便是有更大的盤算。

    是想栽贓在誰頭上?

    林嬤嬤也是不解其意:「看不出,可知曉這事兒或許會牽連上咱們大房。」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10:40 AM

第三十七章 天地變色

  轉眼已到年下,臘月三十。

    容昐感覺這個冬天好像過都過不完一樣。

    現在很好了!府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已打掃得乾乾淨淨,各房的門神、春聯、年畫、門籠也都已掛上。孩子的新衣也都做好了,各屋年下的賞銀也都齊備,年夜飯也都上桌了。

    就為了這一天,這一月來白花花的銀子跟不值錢似的不知從她手上流走了多少?可二老爺和龐晉川賺的也不少。除了明面上的,就單單京城裡的二十幾家店舖,外頭的莊子,四合院,還有土地,山上的地皮,就這幾項進項就足夠開銷兩三個龐國公府。

    「大太太。」一個穿著銀紅色馬甲的小丫鬟喜笑盈盈走上前來,朝她行禮,容昐正盯著僕婦擺桌,一聽有人叫,轉過頭看去。

    那丫鬟笑道:「大夫人叫您過去。」

    耳邊聲音嘈雜得很,各房的人陸續都來了,除了國公府常住的大房和二房之外,庶出的幾房也都回到這邊過年。

    容昐看去,只見大夫人被眾位夫人拉著,坐在主位上聊天,乾枯的臉上難得笑容。她身後的佈置裝飾皆是煥然一新.火盆內焚著松柏香,百合草,煙煙裊裊的啥是好聞,

    見她看來,張氏朝她招招手。

    容昐連忙提著大紅的百獸朝麒麟緞子通袖袍兒裙邊快步走去。

    幾個夫人好奇看她,見她梳著驚鵠髻,驚鳥雙翼之側簪著金釵流蘇,面容略有些纖細但容貌姿色卻是各房兒媳當中佼佼者,又見她恭恭敬敬的朝張氏做了個萬福,輕聲細語問:「母親找兒媳何事?」

    見她不驕不躁,舉止得體,眾人心下不由暗道:果真與大房那位是絕配。

    不由得自是與二房的侄媳婦做了對比,頓時覺得百般都比不得她一二了。

    張氏親切拉著她的手笑道:「快與我去吧。宮裡的公公來傳旨,聖上要提攜晉川為太子府詹事。」

    容昐一驚,這表示龐晉川徹底是太子的人了?

    一個夫人拉起她的手笑道:「你不知吧,便是太子府的總管,大爺前程無量!」

    太子府詹事,這職位相當於皇帝的內閣第一人。職比尚書令,便是以後太子登基的左右手。只是這之前龐晉川早已搭上太子的脈還是皇帝將龐國公府拉過去給太子的?

    容昐一時竟沒有個頭緒,被張氏幾人胡亂拉著往前院走去,路上偶遇到幾個管事的來問事都被打發去問了林嬤嬤。

    前庭上,正焚香禱告,先頭已經跪了一地滿滿的龐家男兒,容昐瞧著大老爺二老爺領著龐晉川跪於首。

    眾人有品級的皆換上了官服,龐晉川身上赫然從四品的雲雀海服,換成了副三品的孔雀海服。大老爺是戴著公冠八梁,四柱,香草五段,前後是玉蟬,老公爺的佩戴。二老爺是六梁,革帶,綬環犀與龐晉川長得有五分相似,國字臉,濃眉,看不出喜怒。

    內眷跪於後,張氏,吳氏,容昐依次往下。

    等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便聽的一陣禮樂聲響,一個穿著朝服的宣旨文官手捧聖旨,兩旁是錦衣衛開道,後邊慢步緊跟著四個宮女四個太監,全場屏住呼吸,鴉雀無聲。

    容昐偷偷抬頭,耳邊是文官鏗鏘有力的音調,已經聽不得到底講了什麼,只瞧著那文官將聖旨恭敬的交由龐晉川手中,親自上前扶起大老爺,二老爺還有龐晉川,作揖道:「下官恭賀小龐大人榮升。」

    這時禮樂聲再起,鞭炮辟里啪啦放了一地,震耳欲聾。

    左右妯娌紛紛拉起容昐,將她簇擁著說了一堆恭喜的話。

    耳朵裡哪裡還有其他的聲音,便是女人的感慨和促狹,偶爾也溜過幾句酸話,不外乎龐晉川如此年輕卻已榮升至副三品,可見權勢通天,以後莫要忘了多多提攜其他龐家人才是。

    容昐含笑賠禮,眾人也顧不得她到底有沒有講話,把自己的話講完也便覺得圓滿。

    不知是誰高呼了一聲:「吉時到!」

    滿屋的華燈,紅綢,香粉,錦服頓時擠滿了正廳。

    廳內都是龐府掌權的,男人為東座,滿滿一桌三十人。

    女座設於西,亦是三十人。

    眾人皆等著大老爺喝下第一口酒,這時氣氛才真真切切的熱鬧起來。

    容昐最先被灌了酒,上好的花彫酒色橙黃清亮,酒香馥郁芬芳。

    三夫人最先前起頭要敬酒給大夫人,大夫人今晚亦是高興,含笑滿滿按下一大口,便又來找容昐。

    一輪下來,也不知輩分了,反正大大小小的夫人,太太輪流敬了過去。

    直把容昐吃的滿麵粉霞,眸色明亮,目光流轉間要去找大兒和小兒的身影,卻見龐晉川正抿著嘴看她。

    也不知看了多久,神色複雜微含著一絲薄怒。

    旁的龐晉龍低低與他說笑著,也覷她。

    容昐心底一個咯登,竟不知龐晉龍到底與他說了什麼,只瞧他面色越發拉沉下來,旁人給他敬酒,他也一概不推全喝了下去。

    龐晉川不好酒,酒量也不好,容昐知道。

    「大嫂,看什麼呢?」何淑香捧著一杯酒過來,似笑非笑問。

    一桌子的目光都盯著兩人,誰人不知她顧家是太子妃的後台,她何家卻是雍王的親信。

    如今二位皇子勢同水火,自這妯娌之間也傳出了不少流言。

    容昐收回目光,朝何淑香笑了笑:「便是想看看可有哪裡招呼不周了?」

    何淑香遞上酒,也是吃了一些,卻眼眸清晰,沒得一點含糊,她笑道:「自是大嫂事事周到,倒把我比的什麼事兒都不會做,什麼話都不會說了。母親,你且看我臉上疤痕消退了沒?」

    二夫人瞧著容昐的眼神就淬著毒,拉下臉道:「看你大嫂是個伶俐人,做的事兒可一點都不伶俐。」

    眾人也都聽了那日捧碟發生的事了,頓時安靜了下來。

    容昐笑笑,並未接過何淑香手中的酒杯,而是將酒杯伸出,秋香捧著酒壺倒滿。

    她早已許久不吃別人送的東西了。

    何淑香目光閃了閃,笑問:「怎麼?大嫂還怕我下毒啊。」

    大夫人在下面輕輕捏了捏容昐的手,目光依然平靜。

    容昐知道她是叫自己別意氣用事。

    「弟妹如此說,便生分了。」容昐先飲下一杯,滿滿淨。

    眾人不由喝了一聲彩。

    又是一杯滿盡,兩頰已是醉人的通紅,何淑香臉色已不大好,粗黑的臉蓋住了不悅。

    待容昐敬到第三杯時,她一頓,放在嘴邊一抿,眼看昂頭便要吃下,忽的卻靠在何淑香耳邊低聲輕語:「別以為你那日讓宋氏下藥的事我不知道。」

    何淑香雙瞳瞪大,臉色詭異。

    容昐語罷,角含著笑昂頭一口吞下花彫,隨後緊接著道:「那日是大嫂手誤,但前幾日已被賠禮道歉,今日再飲下三杯,弟妹莫要再怪罪了可好?」

    大夫人不知她在何淑香耳邊說的是什麼,但見她手勁頗穩,便知她胸有成竹,也就不擔心了。

    容昐的三杯賠罪酒一時竟把氣氛推到了高潮,讓何淑香下也不是,上也不是。

    眾人皆翹起拇指道,長媳大氣。

    容昐接過秋香手上的帕子,摀住嘴,眼光迷離,分外好看,一個管事進來說門外的燈籠被風吹下,來領牌子去庫房取來。

    容昐向眾人告退,出了外頭

    這時,秋涼疾步走來,在容昐耳邊低語:「太太,大爺醉酒被宋氏帶走了。」

    妾侍是沒有資格坐大堂的,但需在偏廳等候侍候。

    容昐只覺熱氣騰騰,酒氣迎面撲來,並不在意,便隨口一問:「去了哪兒?」

    「竹園。」秋涼語速快了許多:「但是剛才春宵跟我說,她去如廁時見宋姨娘身邊的玉珠迎著杏姨娘也去了竹園了。」

    一陣寒風吹過,容昐酒盡頓時醒了不少。

    「春宵是誰?」

    「喬姨娘身邊的丫頭,奴婢與她交好。」秋涼急道。

    容昐望向門內坐著的二夫人和何淑香,見她兩人談笑晏晏的模樣,頓時一股涼氣從心底騰騰直冒上來……

    她們要弄龐晉川和杏姨娘通姦!

    窺視叔父妾侍,如此品德敗壞之人如何當得了太子府的詹事,如何襲爵?當今聖上最是厭惡此等偽君子,龐晉川若真的做了這事,便萬死難辭了!

    那,那他們母子三人!

    「走!」

    容昐轉頭對秋香道:「咱們腳步慢,你快去外頭叫來旺進來攔住。」

    秋香剛被叫出來,還鬧不清什麼事兒,連忙跑出去叫來旺去竹園攔住爺。

    容昐拉著秋涼疾步出了大門。

    屋外燈光闇弱,兩旁樹木豐茂,這樣一照下來,竟透著股陰暗。

    容昐趕的飛快,幾乎是腳不沾地,秋涼跑的氣喘吁吁,到一小湖邊,一個僕婦在打掃爆過的蠟燭紙,見到容昐連忙請安:「大太太。」

    容昐問:「可見到大爺了?」

    僕婦指著小路的遠頭:「大爺早走過去了,被宋姨娘扶著。奴婢瞧著似乎罪的厲害。」她只以為是妻妾爭寵,趕緊給出詳細的信息。

    容昐急了,連忙望前追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遠處一片茂林。

    容昐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兩頰被凍得通紅,來旺這才趕來問:「太太,大爺呢?」

    急的容昐一巴掌甩過去:「你還不趕緊給我去竹園給他我拉回來!」

    來旺何曾見過她這般焦急,心下已知事態大發了,趕忙快腳追上。

    容昐停著歇息了一會兒,才緊追上去,才剛過一片竹林,只瞧著不遠處小屋內燈火闌珊處,期間夾雜著男人女人歡笑聲,來旺守在外面,臉色極差,撲通一聲跪在她腳下哭道:「太太,別去。」

    容昐身子一晃,秋涼連忙扶住。

    龐晉川!龐晉川!

    「哭什麼?」容昐頓覺天色都晦暗了:「去,去叫他出來。」語罷,僅剩下一點力氣強自撐著,往外跌跌撞撞走去。

    來旺去叫,她就在外面守著,誰都不許進來。

    只她剛走到外面,迎面就看見一簇簇燈光靠近,再見到領頭的二老爺,容昐頓感心如死灰。

    二老爺面色鐵青呵問:「大侄媳婦,你如何在這兒?」身後二夫人陰森森如蛇盯著她。

    容昐覺得自己的肩膀都快要被壓彎了,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容:「父親,母親,二叔二嬸。」見他面色,已知二老爺知曉了這事兒,依然道:「看夜色好,出來醒醒酒。」

    大夫人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呵,我看你是替他守門吧!」二老爺迎面一個響亮的耳光摔過來,容昐半頰通紅。

    二老爺頭回也不回,大步往小屋走去。

    身後跟著大夫人,大老爺,何淑香還有一眾的子侄?

    誰捅破的?竟讓所有人知道了。

    一個個綢鞋從她身邊跨過,容昐從地上爬起,身上都沾滿泥土,秋涼趕忙上前扶住,被她使勁兒推開。

    「太太。」秋涼頭一次生出這股勇氣。

    容昐回頭,疲倦道:「讓我走走。」

    身後她好像聽到女人的尖叫聲,和男人的反駁聲,一屋子亂糟糟的。

    不管了,沒法管了。

    鬧吧,捅破了天去最好。

    她步履闌珊,走至剛才路過的湖邊,那個僕婦已經掃完地了,她往小亭走去,看著湖面許久。

    寒風陣陣,已感覺不到,只是眼前總是浮過小兒酣睡的模樣,大兒吃藥癟嘴的模樣。

    竟是如此珍貴。

    「容昐。」身後忽聽到龐晉川的聲音。

    「幻聽了。」容昐不信。

    「容昐。」真有人叫她!

    她還未轉身,身後忽響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只感覺自己被迎面裹在一個極其溫暖的懷抱中,聽他在自己耳邊低喘:「別哭,別哭,那人不是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10:46 AM

第三十八章 作繭自縛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還有他濃重的呼吸聲。

    容昐一時竟不敢轉頭,就怕一轉頭只是她的夢。

    她小心翼翼的摸上他的臉,濃墨的劍眉,高挺的鼻尖,最後落在那張薄薄的雙唇上,一股濕熱席捲她的掌心,夾雜著無限的小心翼翼。

    容昐嘴角咧起一抹笑。

    那笑落在龐晉川眼中竟是如此的耀眼奪目。他已無法再忍,雙臂緊箍她腰上,輕輕一用力,將她攔腰抱起。

    容昐驚呼一聲,這才看清他眼中的血紅:「你這是怎麼了?」

    龐晉川眼眸幽深,似要將她侵吞而下,他不斷的吻著她光潔的額頭,咬牙切齒:「我被下藥。」言罷,抱起她飛快的就往外走,也不知是去了哪個方向,只覺越往裡人煙越發稀少,至一處假山下停住。

    龐晉川將她輕輕放下,一推:「咱們進去。」

    裡頭點著紅燭,照著山壁似雪洞一般,光潔明亮。

    枉費她每天進進出出園子四五次,竟還不知別有洞天。

    容昐臉微紅:「有人。」龐晉川二話不說,只將她攔腰抱起,進入雪洞之中。

    一入裡,就瘋狂撕開她的袍裙,待她身上只剩下一條銀紅抹紗的肚兜和潞紬玉色綃的小褲。

    小褲略有些透明,包裹著均勻的長腿,若隱若顯。

    龐晉川眼眶發紅,胡亂撕開她的小褲,急忙忙露出自己那物,也不管她是否做好準備,猛地一挺身,長長低吼出聲……

    這場性事來的瘋狂,容昐卻沒有半點的享受。

    他已無力顧及到她,藥性在他體內不斷翻滾著,似開閘的鑰匙將他內心的猛獸在這一刻放出。

    饜足後,龐晉川將她緊緊貼在自己身上。

    不知為何,此刻他在她身上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沒有任何一個女人給過他,只有他的嫡妻,讓他覺得食髓知味。

    龐晉川不住親吻的低頭親吻容昐的鬆散的鬢髮,單薄的嘴唇不斷在她耳邊呢喃:「我喜歡你,喜歡得很。」

    容昐疲倦的無力言笑,只是嘴角輕輕一莞。

    等了多年的情話,聽著只覺得滿嘴的苦澀。

    至於後續,她已經不太有興趣去管了。

    容昐被龐晉川抱著出假山時,一個陌生男人站在外面等候,見他出來連忙上前道:「爺,二老爺叫您過去。」男人似乎很怕龐晉川生氣,聲音有些發抖。

    龐晉川微瞇著眼兒,冷冷一笑:「知道了。」

    對方得言,立馬下去,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容昐忽有些懷疑,這龐晉川到底是什麼人?

    「他原本是錦衣衛,後因貪墨被革職,其實是他得罪了錦衣衛使,是我將他從詔獄中救了出來。」龐晉川突然開口解釋道。

    容昐退後一步:「我不該知道這些事兒。」

    龐晉川回過頭,雙手踱於後:「你可以知道。」語盡,目光忽看向遠處,只見秋香遠遠跑過來。

    他轉過頭,目光溫柔道:「好好回去休息,宋氏我已命人交給林嬤嬤了。」

    只是,不是宋芸兒引著龐晉川過去的嗎?怎麼最後卻成了龐晉龍了?到底哪個環節出了錯?

    容昐眉目一動,問:「今晚的事兒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又該如何處置她?」

    龐晉川撿起她唇邊的髮絲,笑了笑:「她已是無關緊要的人。」言下之意她的生死禍福早已沒那麼重要。

    容昐忽覺得自己猶如在黑夜之中被一頭狼盯上,一股股陰冷密密麻麻爬上她的脊椎。

    龐晉川,她到底認識有多少?

    ————————————

    秋香從對岸遠遠跑過來,看見容昐氣喘吁吁道:「太,太太,可找到您了,告,告訴您一件好事兒。」秋香簡直是要喜上眉梢了。

    不同於她喜色,容昐稍顯興致缺缺:「我知道了。」

    「咦?太太你知道被抓奸的是二爺了嗎?」秋香連連驚歎。

    容昐點了點頭,往朱歸院的方向走去。

    每走出一步,體內龐晉川留下的東西都會流出來,她想快點回去洗掉。

    秋香已經止不住了:「您不知道,之前我可擔心是咱們家大爺了,還好大爺警醒發現了。您不知道我急忙忙趕道那邊,來旺忽然拉住我,只見兩個大漢把二爺和杏姨娘跟領小雞一樣擰出來,兩人身上還光著,杏姨娘只穿了一條大紅並蹄蓮肚兜,一雙勾金的繡花鞋,其他什麼都沒穿。在場的爺們眼睛都看直了,二老爺卻是臉都綠了,哈哈。」

    秋香眨眨眼,拉住她的手:「您沒看見,二夫人驚叫一聲昏死過去。」見她激動成這樣,容昐不由的也跟著發笑。

    兩人一路交談走回去,大致的細節容昐也已知曉。

    才剛進院門,林嬤嬤焦急迎上,神神秘秘的在她耳邊說:「太太,宋姨娘被大爺身邊的人綁著關在雜院的密室裡。」

    容昐點了點頭,走了數步,猛然回過頭。

    不對!剛才她昏了頭了,事情怎麼可能那麼巧合?龐晉川明明已經被宋芸兒攙扶著走了,可最後出現在竹屋裡頭的卻是龐晉龍。

    那也就是說,龐晉川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卻一直看著宋姨娘蹦躂取信杏姨娘,最後在暗處引著龐晉龍上鉤,宋芸兒至始至終都是他的一步棋子,如今用完了就該算賬的時候了?

    或許宋芸兒可以給她答案。

    「將她提到偏廳,你帶兩個僕婦站在外面,沒叫不要進來。」

    「是。」林嬤嬤頷首。

    待容昐換下繁瑣的袍衫走向偏廳,宋芸兒早就被人叉著跪在中央。

    容昐一步步拾級而上,望著她的身影。

    宋芸兒似有感動,猛然回頭。

    她臉上已被打的青黑,額上破了一塊血洞,繁重的髮鬢零零散散披散似惡婦,哪裡還有當初的溫柔可人,楚楚可憐?

    見到她,宋芸兒連忙掩面轉回身。

    容昐對左右的人微微一示意,眾人連忙退出。容昐從她身邊走過,坐到前頭的主位上,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我。」宋芸兒卻問:「他呢?」

    屋裡死氣沉沉的,寂靜一片,容昐問:「誰?」

    「你知道!」宋芸兒猛地抬頭,目光憎惡。

    容昐吃吃一笑,終於原形畢露了,這就是龐晉川寵了多年的女人?這時候也不知道是她可憐還是龐晉川可憐了。

    容昐笑道:「是,知道。」她稍的一頓,語氣冰冷:「他說,她已是無關緊要的人。」宋芸兒渾身一震,猶如失了所有的力氣癱軟在地上。

    容昐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抬起她的下顎:「你欠我一條命,還記得嗎?」

    宋芸兒目光中猶如死寂一般,聽她這句話眸色猛地一跳,狼狽的躲開。

    容昐啪的一聲反手就摔了一巴掌過去:「你以為你能瞞得有多好!呵,神不知鬼不覺?我且告訴你,我不恨你奪走了龐晉川,一個巴掌拍不響,那是你們兩個人的事兒我懶得管!」

    宋芸兒不敢置信看她。

    容昐諷刺一笑,不要她的男人,她又何必上桿子著去犯賤?

    「宋芸兒,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去觸碰到我的底線。」容昐收起憐憫,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丟去:「這是你多年來積攢下來的土地,銀子,怎麼你以為你還有機會留給長滿和如雯?」

    宋芸兒一怔,瞳孔不斷發達:「你,你怎麼知道?」

    「呵。只要我想知道,沒有我不能知道的事兒……我只告訴你,龐晉川將你交給我,或打或殺都在我,但我不要你死。宋芸兒,你殺了我的孩子,那就用你的孩子賠吧,要哪一個不要哪一個你自己選。」容昐冷漠道。

    「不行,不行。」宋芸兒搖頭,跪爬過來抱住容昐的腿,抽噎:「求你,都是我的錯,您殺了我,不要為難我的孩子。」

    「你覺得可能嗎?」容昐問。

    宋芸兒呆立的望向她,往進她的眼中,這才發現自己到底和誰為敵。

    是她把自己一步步逼進絕路!

    宋芸兒企圖抓住她的手,撕心裂肺痛苦:「您放過他們,我說,我說。」

    容昐無聲,宋芸兒已到絕望境地:「我愛他。」這是她的第一句話,容昐諷刺一笑。

    「太太,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時他望著您的眼神是什麼樣的。」宋芸兒抑制不住的痛苦:「那種眼神讓我日日夜夜的嫉妒,我恨你,可我也怕他。一天,徐嬤嬤告訴我,只要您腹中的這個孩子沒了,讓我絆住爺,一切都會回到原樣!」

    「誰在操控你。」容昐冷靜問。

    「是,是二夫人。」宋芸兒抓住一線生機,急切回道:「她想要將她的侄女嫁給爺,所以只有您死了,您死了對大家都好。」

    呵呵,她活著還成了那麼多人的絆腳石了,所以那個孩子就該死了?

    「太太,太太,我是一時鬼迷心竅,求您,求您開開恩放過那兩個孩子一條命吧。都是,都是二夫人指示我做的,您知道,您知道我沒有那個膽子。」宋芸兒搓著手,極力懇求。

    容昐已覺得疲憊,她以為宋芸兒是兇手,沒想到竟是一環扣著一環。

    容昐站起身,甩開她的手,宋芸兒恐懼到了極點,攀在她身上不放:「太太,太太,您別走,您聽我說。今晚,今晚的事兒……我什麼都告訴您,真的。」

    「說吧。」

    她極力想留住容昐:「二太太拿這件事威脅我,讓我把爺帶到竹園。我怕極了,我沒有辦法,真的,我但凡有一點辦法我也不會這麼做。」她使勁兒搖頭,揪住自己的頭髮:「我怕您知道,您肯定會告訴爺,謀殺嫡子是死罪。我,我不能讓長滿有這樣的姨娘,那他一輩子就沒希望了。」

    「所以,你決定害他了?」容昐笑都笑不出來了。

    宋芸兒為了龐晉川,毀了自己的路;現在又為了孩子,要毀掉龐晉川。

    「是,是。我沒有辦法。」她大聲哭道,極為的恐懼:「爺眼裡就只有小公子,他根本看都不看長滿一眼。所以,所以我只能選長滿,但是,但是太太,我真的沒有想到會這樣。」

    宋氏眼中又有了一絲希夷:「二太太只是告訴我,杏姨娘只是一個姨娘,便是爺被抓住也沒什麼大礙,只是不能襲爵,所以我才敢這麼下手,我無路可走了。」

    容昐忍不住咬緊牙關:「蠢貨!」宋芸兒一呆,容昐厭惡道:「他若是不能以嫡長子的名義襲爵,便是被龐家拋棄的人。被世族拋棄的嫡長子,下場有多悲慘,你難道不知道嗎!他若因此而獲罪,與你與我有什麼好處?」

    宋芸兒頓覺五雷轟頂,一時連眼淚都嚇得不敢流出來。

    她這才驚覺到,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兒?那爺,對她,是恨之入骨了!

    對於蠢成這樣的女人,容昐連恨都恨不起來了:「你,我不讓你死,你就關在自己的屋裡,每天我會讓長滿和如雯向你請安,你就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著。」

    好好瞧著你的榮華富貴煙消雲散,瞧著你的子女對你滿眼怨恨。

    「不要,不要太太。」宋芸兒打了個寒戰,她知道龐晉川絕對不會放過她,長滿和如雯定是被他厭棄。

    現在,現在只有太太能幫她了!

    宋芸兒抓住容昐的腿:「求您,我,我和您交換一個秘密,只要,只要你把我的錢交給長滿就好。」

    秘密?

    容昐踢開她的手,頭回也不回往外走。

    宋芸兒絕望的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忽的咧開一道森然的笑容,高喊:「太太,玉珠是他的人!從二夫人將我送給他時,他早就在我身邊安插了人了!」

    容昐腳步一頓,緩緩回過頭,宋芸兒竟朝著她憐憫一笑:「他都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哈哈哈」,宋芸兒大笑,她屋裡的事兒沒有一件他不知道。

    一陣涼風穿堂而過,聽的雪花落地,幽香迎風浮動。

    容昐忽的一陣錯覺,宋芸兒哭的極其淒慘:「求求您,我知道您心善,只求您千萬替我保住長滿!」

    話語落,見她嘴角猛地一咬,棕褐色的瞳孔逐漸放大,嘴角悄悄的溢出一縷縷的血絲。

    容昐看著她倒地,不由的閉上眼。

    耳中不斷回放著宋芸兒最後那一句話。

    她屋裡的事兒,宋芸兒做過的事兒,他都一清二楚。

    「龐晉川,龐晉川!」容昐笑的不行,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

    她比宋氏還蠢!

    林嬤嬤連忙進來,只見她癱坐在宋氏身邊,宋氏已咬牙自盡。

    「太太。」林嬤嬤見她臉色慘白,擔憂不已。

    容昐回頭無神看她,眸色微動,跳動著一股莫名的光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10:52 AM

第三十九章 驚魂未定

  容昐一夜未睡,直等到未時才見他回來。

  龐晉川似被打了,嘴角腫起一個腫塊。

  他皺著眉,慢慢踱步上了台階,攬住她的腰,瞪去:「怎麼還沒睡?」語氣稍顯尷尬,他還從來沒有這樣出現在她面前。

  容昐望著他許久,眼眸波動,龐晉川不由摸上臉頰解釋:「被二老爺打了一拳。」

  她笑了笑,笑意未達眼底,輕輕道:「我等你。」

  「以後遲了就別等我。」龐晉川卻極是高興,拉著她的手就往炕上去,撩了袍衫坐穩,反手將她摟入懷中,就這樣緊緊抱著,滿足的長舒一口氣。

  「我一直跟在祖父身邊。」坐下後第一句話,他說,此刻是難有的柔情。

  容昐等著。龐晉川吻了吻她的嘴角,繼續道:「二嬸那時喜歡我,因為我很得祖父的寵愛,然而大哥身子卻不好,所以祖父便告知過父親,讓他把我過繼為嗣子。」說至此,龐晉川笑了笑:「二嬸卻上竄下跳求著母親。」

  「然後呢?」她問。

  「祖父極疼我,臨終前只見了我,讓我別讓龐國公府敗了……這是他一輩子賠付的心血。」龐晉川猶覺得不夠越發摟緊她,語調忽的一變:「二叔其實比父親強多了,可二叔野心太大,雖位列九卿之列,可他還想通過支持雍王,企圖掌管內閣。」

  「二嬸不過是婦人,但我沒想到他竟也參與其中!今日桌上的酒我一口沒動,喝的都是來旺斟的,那酒裡竟也被動了手腳,加入了迷情香。」

  說至此,龐晉川眸色中已是翻滾著波濤,似下一刻便要騰躍而出,嗤笑:「他厲害!親手殺了寵愛的女人和她肚裡的種,他以為就此就可以替龐晉龍脫身了嗎?」

  「你要如何?」容昐笑問。

  龐家內鬥竟至如此。

  世襲,站隊,利益,滿目的欲望充斥其間,但唯有親情在這裡幾近無立足之地。

  龐晉川忽覺得疲勞,將她抱到內側躺好,然後半臥在她大腿上,望著她的明眸:「你該問太子想要什麼。」

  容昐歎了一口氣,他果然是太子那邊的人!

  也許從他娶了顧容昐開始,他早就站好了隊。

  容昐累極了,她的婚姻和孩子毫無懸念的成了這場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吳氏為何如此恨她?大夫人為何從剛開始就和顧家交好?

  宋芸兒的話至今猶在耳畔低呼。

  「容昐。」

  容昐不知自己是何時失神的,耳邊連聽他叫了自己數遍才回過神。

  低下頭,已見龐晉川沉著臉,目光深思。

  「什麼?」她強打起精神,目光聚焦在他臉上,將他的不悅收納於眼中清清楚楚。龐晉川正要發怒,大掌擦過她雙手,容昐側身,雙手一擋,閉著眼,連連後退。

  龐晉川怒不可遏,低吼過去:「你竟以為我要打你!」

  容昐愣住了,也看向自己的手,她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那麼懼怕龐晉川。

  可就是那樣做了。

  見她迷惑的神情,龐晉川也跟著長歎一口氣,又急又氣:「你怕我做什麼?我對你不好嗎?」說著反覆握住她的手,抱怨:「怎麼這麼冰?」她的手似冰,毫無一絲溫度。

  她任由他握住,鬆了一口氣,慢慢說:「許是今晚有些累的緣故。」

  「身子還是這般不好嗎?」龐晉川摸上她紅腫的兩頰。

  今晚的這一巴掌,讓龐晉川徹底意識到,她顧容昐已不僅僅只是替他看守著後院,完成世族聯姻,生兒育女的符號,她是可以與他並肩攜手的女人。

  這輩子,也只有她顧容昐有資格與他並肩。他龐晉川只能,也只有這樣一個女人。

  「嗯。」容昐望進他眼中,直達心底,張開口,一字一句道:「許是那年流掉過孩子,虛了身體。」

  龐晉川沉默了許久,燭火在他眼中猛烈的閃動,他使出了全身的勁緊緊的抱住她:「養好了身子,咱們再要一個,這一次我好好看護他。

  容昐任由他抱著,長長歎了一口氣。

  又何必呢?她摸上他的後背,也使了所有的勁兒,摟住他,緩緩道:「後天,你可要陪我回門?」

  「嗯,你準備準備。今年帶長灃和小兒一起回去。」龐晉川又跟著喜悅。

  容昐閉上眼:「好,我留林嬤嬤下來看守朱歸院。」

  ——————————————

  翌日,天晴的極好。

  「太太,太太。」小兒穿堂而過,一路高呼,身子滑的跟泥鰍一樣,躲開眾人的阻攔,秋香急道:「小公子,小公子,爺在裡邊!」

  小兒哪裡聽得到,撩了門簾就往床上衝。

  剛撩開只見父親正摟著太太睡得香甜。

  他啊了一聲,連忙後退一步。龐晉川猛地睜開黑漆漆的雙眸,盯住他。小兒虎著臉,手一擋,趕忙往外跑。

  容昐被吵醒,揉搓著眼兒起來,紫袖襖上的繫帶微微鬆脫,露出光潔圓滑的肩膀。

  還沒睡醒的模樣,帶著一些迷離,微張著嘴,看他:「剛才是不是小兒的聲音?」

  龐晉川重新將她摟入懷中:「是。」一頓,又問:「還要再睡嗎?」

  龐晉川的身體太過溫暖,容昐睜著眼兒呆愣了一會兒,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撲扇之間投下一層陰影,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她轉過頭,伸了一個懶腰,朝他笑:「不了,還得去請安呢。」

  「嗯。」他點頭,率先起了床。

  容昐見他披著一件薄薄的單衣去沐浴了,才慌忙叫林嬤嬤過來。

  「太太醒了?」林嬤嬤見她氣色比昨日好了許多,露出一個笑臉。

  容昐抓住她手,在她耳邊輕聲道:「這幾日,我要和他回顧府,你留下,替我好好查查宋芸兒身邊一個叫玉珠的丫頭。他不在這邊,幾個得力的隨從也會跟他到顧府,你會好查許多。」

  她不會相信宋芸兒的話,但是如今,她也不相信龐晉川。

  昨日在外,林嬤嬤多多少少也聽了一些,聽她這麼說,虎著臉:「太太如何信那賤人的話,她不過是要離間您和爺的感情。」

  那邊斷斷續續傳來水滴的聲音,龐晉川已經開始沐浴了。

  時間不多,容昐懇求道:「嬤嬤,我只信你,這龐家的人我一概都不相信。你替我好好查查,我要知道,這孩子到底是怎麼沒的。」

  「太太。」林嬤嬤歎了一口氣:「您又何必這麼執著?如今爺都已經回了頭,您就忘了過去的事吧。」

  「嬤嬤,這事兒我若不查清楚這輩子我都寢食難安。」容昐急道:「若是他不知道……這事兒我就帶入棺材中,這輩子再也不提一個字。」

  林嬤嬤心漏了一拍:「若爺知道呢?」

  容昐眸色一閃,抿了抿嘴:「我只求個結果。」她抬起頭:「你幫我,只幫這一次。」

  林嬤嬤一路看她走過,其中的辛酸也只有她最能體會,她拗不過,終究點點頭:「太太放心,我幫您查。」

  容昐這才舒了一口氣,坐回到床邊。

  ————————————————

  正月初一,照例是要給長輩行禮請安的。

  容昐很懷疑,在經歷了昨晚那一場動盪,龐府那些人如何還能做到風平浪靜?

  她抬起頭望向花廳前的匾額,上面題著融睦堂。

  融睦堂只有在正月初和府中娶進新人時才開,取義闔府和睦融洽。

  只是如今看這金光閃閃的招牌怎麼如此的違和?

  容昐腳步一頓,前頭走的龐晉川回過頭,朝她伸出手:「怎麼不走?」容昐嘴角一彎:「好。」匆忙跟上。

  待他兩人到時,滿屋子早已坐滿了人,有的甚至都站在了牆角跟。

  眾人見他紛紛作揖行禮,龐晉川也一路回過,最後帶著容昐坐在主位的右下方。

  龐晉龍和何淑香坐在對角,兩人臉色極差,龐晉龍的嘴角比龐晉川的更恐怖,腫翹得老高。

  容昐淡淡的望向旁邊坐著的男人。

  心夠狠,手夠辣。對不起他的人,龐晉川從來沒有容忍過,便是他親兄弟亦是如此。

  「怎麼了?」他回過頭問。

  容昐笑笑:「沒什麼,就是在想父親和二老爺他們怎麼還沒來?」

  龐晉川臉上的笑容全部收起來。

  話音剛落,門外僕人唱道:「大老爺大夫人到!」

  眾人紛紛起身迎接,緊接著又唱道:「二老爺,二夫人到——」

  大老爺身穿一身暗紫色袍衫,體態清瘦,捋著黑鬚與眾人點頭而過,大夫人緊隨其後,目色平靜。

  容昐目光幽幽看向二老爺,只見他與吳氏都穿著一身暗紅,二老爺黑髮梳的一絲不苟,臉上微微露著一股笑,他見到龐晉川笑容一停又起。

  容昐隨眾人朝四人行禮,蹲下間看幾道華服刷刷從她眼前走過,直至最後密褐色挑繡的裙子,容昐抬頭望去,是吳氏。

  她眼中難以抑制的厭惡,四周看去:「怎麼沒見宋氏?」

  眾人都簇擁在大老爺那邊,龐晉川正聽大老爺問話。

  她面無表情道:「宋氏嗎?」吳氏面無表情盯她,容昐輕輕道:「她,死了。」

  吳氏瞳孔猛地一縮,咬牙切齒:「你這個毒婦!」

  「她是咬舌自盡死的。」容昐抽出絲帕,擦去她噴到臉上的唾沫,聽她這般說自己,慢條斯理的搖頭:「不及,不及。」

  吳氏怒火中燒,容昐從袖子中抽出一把玉簪,那是宋氏當年剛生下長滿時吳氏所贈,她將玉簪遞給她,吳氏尚且不覺,只摸到一股冰寒。

  容昐已湊近了她耳邊喃喃道:「不及您一二吶。您說宋氏若是變成了鬼,第一個會去找誰呢?」說著,忽抓住她的手臂重重往下直拽三下,一陣冷風恰好吹過,吳氏猛地一震,雞皮疙瘩密密麻麻冒出。

  「下次……」容昐告訴她:「若是沒膽就不要害人。」

  容昐說的跟玩笑一般,轉過身去,正瞧看見大夫人朝她招手:「你和你二嬸說什麼呢?」

  吳氏已是冷汗直冒,容昐撇撇嘴:「正與二嬸說笑呢,母親。」她徑直走去,路過大老爺前,見龐晉川正拍著龐晉龍的肩膀談笑宴宴,一個兄友一個弟恭,似昨夜的栽贓陷害是她做夢一般。

  看來龐晉川已經和二老爺達成了某項協定,終於如他所願。

  或許從此以後龐家徹底為龐晉川所有,亦或許會是龐國公府在朝的勢力,可誰知道呢?

  他想要的,終究都得到了。

  那她呢?

  容昐目光緩緩的朝吳氏和何淑香掃去,最後停在龐晉川身上。

  「太太。」林嬤嬤走向她,容昐側目問:「什麼事兒?」

  「玉珠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10:59 AM

第四十章 原形畢露

  玉珠死了。

  昨晚宋芸兒才剛跟她說起,今天人就沒了。

  她屋裡也被安插了人!

  容昐隨龐晉川走回屋裡就直直站定望著他,龐晉川挑眉,雙手踱於後等她開口。

  「玉珠死了。」容昐平靜道。屋裡的人早就退下,只有一道殘陽從窗台上落下,糾葛在早上新插的梅瓶中,梅花已凋零,連暗香都沒了,屋裡冷冰冰的,讓她止不住的戰慄。

  龐晉川眉頭緊皺,看她一臉的慘白:「不是我幹的。」他開了口解釋道,低沉的男音尤為讓人信服。

  「昨晚……」容昐使了很大的勁兒,終於決定攤牌了:「宋芸兒死前告訴我,玉珠是你安插在她屋裡的眼線。」稍頓,仍帶著一絲希望:「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龐晉川撇目,低下頭,許久望向她,眉頭緊鎖:「是又如何?」

  容昐唇上最後一點血紅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兩年前,宋氏在我藥中下藥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容昐慢慢挪步朝他走向,眼睛死死盯住他,雙手緊握。

  龐晉川想上前摟住她,卻被容昐躲開,兩人對峙的站著,容昐嘴角打著哆嗦:「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

  他的默認,早已表明了立場。

  容昐難耐的閉眼,簌簌不斷的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她簡直是失望到了極點。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龐晉川。

  「你就眼睜睜的看著她對我下藥嗎?」容昐抹乾淚水,昂頭看去。

  龐晉川嘴角張了張,搖頭:「玉珠先前並未取得她信任,孩子沒了,我懷疑才叫她去查……」

  「啪」的一聲,龐晉川稜角分明的側臉上浮起一絲紅痕,容昐雙手還未放下,咬著牙:「你明明知道,卻不告訴我,還寵了她這麼多年!龐晉川你到底還是不是人?」

  她到底和什麼樣的人生活了七年?就算她只是無關緊要的人,在一起久了,他也該可憐可憐她失兒的痛苦!

  多少個日夜,她簡直是痛不欲生,龐晉川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她,像笑話一樣看她在邊緣掙扎?

  「容昐。」龐晉川忍不住向前走去摟住她的腰。

  「……」容昐冷漠的盯住他:「龐晉川,他不僅僅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你為了一個女人竟然騙了我這麼多年?你覺得我能容忍你到什麼時候!你覺得我就該是替你掌管後院的女人?」容昐微怔了下,胸口止不住的煩悶。

  「你別激動。」龐晉川眼中露出一絲驚恐,趕忙上前摟住她。

  容昐猛地推開他的簇擁,伏在圓桌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冰涼的空氣從肺部進入,不斷壓制住胸口不斷泛上的噁心。容昐乾嘔了幾下,雙膝一軟整個人攤在地上,渾身莫名的跟打擺子一樣。

  「你?」容昐眼中稍顯一絲疑惑。

  龐晉川俯身將她側抱在懷,忍不住長歎一口氣:「去床上休息。」

  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容昐甚至不敢再往下想,額上瞬間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別咬唇。」龐晉川粗糲的手指拂開她嘴上的咬痕,臉上卻是止不住的興奮,就坐在床沿對外頭高喊:「來人,來人!」

  眾人連忙進來,龐晉川眉梢上都是喜色:「快去叫太醫!」

  秋香發怔,秋涼秋意更是傻了眼,只林嬤嬤盯著容昐慘白的兩頰許久,忽心領神會:「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龐晉川嘴巴都笑咧到了最後,大掌輕輕的覆在她小腹上,欣喜的問她:「你都沒察覺這月的月信未至嗎?」

  容昐一怔,眸色忽的一閃徹底黯下。

  是上上個月十五來的,這個月還沒來,是了,還沒來。

  她有了,又有了龐晉川的孩子了?

  不對!她明明每次都有喝避之湯,都是秋菊準備的。

  ……

  秋菊上個月回了家,也許久沒叫人傳進來消息了。一連串的信息飛快的在她腦中重組拼湊,生出一個又一個的疑點,容昐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尖聲問:「你竟然讓秋菊給我換藥!」

  龐晉川抿了唇:「給我生孩子不好?」眸色幽幽,微有薄怒。

  容昐只覺得冷冽:「你,龐晉川,你從來不曾覺得對不起過我?」

  「這一胎不管男女,我會像小兒一樣疼他。」龐晉川尤自道。

  容昐被他的話逗得樂得不成,笑到最後氣喘吁吁,眼淚婆娑,龐晉川的臉也徹底沉了下來,陰測測盯著她,渾身散發著陰冷。

  「如果我不要這個孩子呢?」和這種男人生活在一起,簡直讓人噁心。

  龐晉川眼神一瞇,猛地扼住她的脖子:「不要以為我對不起你,你就可以胡攪蠻纏!你敢動這個孩子試試?」

  「怎麼?我不想要他!我恨他!」容昐直視過去,毫無一絲的退縮。

  龐晉川已是暴怒,兩穴突突,這讓他的五官顯得戾氣十足,只要這一下,只要他的手在微微一用力,容昐即刻就喪命在他手下。

  她不想要這個孩子,她竟敢這樣與他說話?

  這麼好看的眼睛,龐晉川簡直無法容忍他在容昐眼中看到的仇恨:「呵呵。」一下,兩下……他突然笑了笑,靠近她,抱住她俯身吻下。

  容昐極力掙扎,卻輕而易舉的被攻佔了城池,貝齒在他的掠奪下簡直不堪一擊,直到分開時,兩人口中滿是濃重的血腥味。

  有她咬的,也有他咬的。

  龐晉川啐到地上,擦掉自己嘴上的血跡,又擦掉她唇上的,如此才輕聲道:「知道你聰明,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能瞞得過你。」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宋氏該死。可容昐,那時我還不能殺了她。她是二叔和她留在我身邊的一顆棋子,還生了兩個孩子,他們信任她,所以我需要這枚棋子在身邊。」

  容昐沉默以對。

  龐晉川覺得自己簡直恨死她這副冷漠的表情,他嗤笑道:「二叔老奸巨猾,逼我投靠雍王,可我卻娶了你。你想想看若非這些年宋氏在我身邊,他如何肯對我放心?」

  「我知道你想問玉珠。」龐晉川對她道:「你給我笑一個,我就告訴你。」

  「……」容昐覺得,不是他變態,就是她快要瘋了。

  「不樂意笑?」龐晉川自言自語道:「沒關係,不笑我也疼你。」他顯得有些陰鬱,語氣漸沉:「玉珠的死是二老爺做的。不過放心,我會好好安葬她的,玉珠的父母兄弟我也會一一安排好。對了……她有一個妹妹叫玉樓,性子爽利,想是與你投緣,明日我便讓她入府侍候你可好?」

  容昐氣的發抖:「你無恥。」

  龐晉川捧著她纖細的手放在嘴邊不斷親吻:「好好好,那便不叫她,我們叫秋菊回來。你身邊的林嬤嬤,秋涼秋意太不聽話了。」

  「你想怎樣?」她緊張問。

  龐晉川笑了笑,隱含著一絲威脅:「只是把她們調離你身邊,你什麼時候生下這個孩子,她們就什麼時候回來,但是你若是做出什麼讓我不高興的事兒,她們可能就永遠不能回來了。」

  容昐緩和下脾氣,求道:「你要怎麼樣才能放過我?」

  「放了你?」他笑著摸過她光滑潔白的臉蛋,長長歎息:「顧氏,這些年你都做了什麼?嗯?現在才來求我放過你了?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來招惹我。昨晚二叔打在你臉上的那一巴掌,我至今還覺得心疼。」

  「……」容昐悔得簡直想抽自己巴掌。

  龐晉川卻是滿足了:「乖乖的,好好生下這個孩子。我答應你,不會再有第二個宋氏,我這輩子都寵著你一個,可好?」

  屋外,林嬤嬤快步走進來,朝兩人一俯:「爺,太太,太醫在外候著了。」

  龐晉川點點頭,攬住她的雙臂,在她髮鬢之間落下一吻:「聽話。晚上我讓長灃和小兒來看你。你喜歡長灃,我就讓長灃留下來陪你,今晚我再來陪你。」

  龐晉川親吻過的地方,容昐雞皮疙瘩驟起。

  他也不介意,只是最後灼熱的雙掌在她小腹間輕輕一撫,眸色微動。

  ———————————

  龐晉川的動作極快,當晚林嬤嬤等人就被撤得一乾二淨。

  容昐睡醒後頭疼難耐,起身喚人喝水:「秋香,秋香。」門簾撩開,進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丫頭,容長臉,高個兒,上襖下裙手腳寬大。

  見她醒了,連忙上前笑道:「太太有什麼吩咐?」

  容昐微微一怔,防備問:「你是誰?」

  那丫頭見她要拿水,連忙上前倒了一杯遞到她手中,笑道:「奴婢叫冬卉,是爺叫奴婢來侍候太太的。」話音剛落,門外又接二連三走來三個丫鬟,都紮著一個頭飾,一個身穿翠綠色棉褲的丫頭道:「奴婢叫冬盞。」

  三人中較為纖瘦,面容秀麗的婢女道:「奴婢是冬珍。」最末稍胖的最後笑道:「奴婢是冬靈。」

  「……」容昐沉默著:「林嬤嬤呢?」

  四人紛紛地頭,後冬卉上前:「爺說以後便由奴婢們服侍太太和小主子。」

  龐晉川這是打算找人監視她了?

  從暗處直接轉到明處,他一點遮掩也不要了。

  容昐只覺得心下一陣陣的茫然:「你們下去吧,我自己待會兒。」

  四人都未動,容昐蹭的火氣一下上漲:「怎麼?還需要他親自來,你們才肯下去嗎?」

  見她動怒,四人互相對視一眼,冬卉道:「太太,爺說至少得有一人守著您,所以奴婢們不敢擅自做主。」

  「好,好,好。」容昐連續道了三聲好,起身:「你們不走,好,我走。」提起裙子往外走去,還沒待她走到門口,四人齊刷刷已跪在那邊:「太太饒命。」冬卉地上水:「太太剛醒,定是口渴得很。」

  容昐這才知曉,她們四個多多少少都有些功夫在身上。

  龐晉川這算是要徹底軟禁她了?

  這時,院中響起一陣喧鬧的腳步聲,只聽小兒的聲音摻雜在期間,問:「父親,太太生病了?」

  龐晉川好像笑了笑,說:「嗯,生了不大不小的病,等過些日子就好了。」話音剛落,簾子從外撩起,一陣陣冰冷的空氣迎面撲來,夾雜著雪粒的味道。

  龐晉川先進來,小兒緊隨其後,再看去長汀竟也跟了來,小心翼翼看著她,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似小鹿一般。

  他推了兩個孩子,教道:「快去給你們母親請安。」

  容昐沉下臉,龐晉川似未察覺,走上前霸道摟住她的腰,容昐欲要掙扎,卻聽他低聲道:「你想讓他們看到我和你吵架?」

  容昐的身子徹底軟了下來,龐晉川滿意極了,帶著她坐到炕上。

  冬卉連忙拿來兩個暖墊,長灃和小兒一左一右跪下,朝兩人恭敬的行禮:「孩兒祝父親母親福壽延綿,事事如意。」

  容昐抿著嘴瞪向龐晉川,他倒是事事如意的,呵呵。

  龐晉川回望著她,張開嘴:「你們問問你母親,可還生父親的氣了?」

  兩個孩子好奇看她。

  「卑鄙。」容昐在他耳邊低聲咒罵,龐晉川也不怒,笑的極為爽朗:「隨你怎麼說,只要你高興就好。」冬卉遞上一件馬甲,龐晉川親自撩開她的長髮,替她披上。

  小兒眨眨眼看的發呆,問:「太太,咱們明天要去顧府嗎?」長灃也看她。

  不等她借口,龐晉川已經道:「是,明日咱們需拜見岳丈岳母大人了。」語罷,重重捏住她的手:「我需向他們感謝生了你,又嫁於我做妻,你說是嗎?」

  「……」容昐只覺一口怨氣吐不出,又嚥不下去。

  腦中就冒出一個詞,同歸於盡算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11:49 AM

第四十一章 體貼入微

  五日後,容昐才和龐晉川一起回了門。

  途中,和龐晉川共乘一輛車,車廂明明極大,可他的手就是要圈著她的腰,兩個人緊挨一起,馬車顛簸一下幾乎是臉貼著臉。

  容昐推了幾次,推不開,有點火了:「你又何必這樣?」

  龐晉川漫不經心的看著她,笑瞇瞇問:「怎麼了,坐著不舒服?」

  容昐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但瞧著他一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的樣子,那股怒火不由的便要爆炸開了一樣,燒的她內心煎熬無比。

  「你當初既然決定瞞下那件事,如今又何必假惺惺的來討好我?」容昐低叱。龐晉川眉頭微微一皺,嘴角露出一絲譏諷:「你以為這是討好?」

  容昐等著他開口,龐晉川緩緩開口道:「我喜歡你才願意看你高興,若我不喜歡你了,我不會去費那份心思。」

  呵呵,真是冷酷無情的男人。

  容昐冷笑著問:「那我是不是得對您感恩戴德?」

  龐晉川嘴角笑意漸散,她的冷漠他看得一清二楚,粗糲的長指不由摸上她的雙眉,歎息問:「容昐,你還想要什麼?」

  容昐一怔,閉緊嘴,望向車簾。

  冷風呼呼,時而吹起簾子一角。街上人聲鼎沸,店舖林立,然而這些東西好像距離她很遠,在她面前的就只是一條看不見盡頭,走不完的長媳之路。

  跟著龐晉川,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銀奴俏婢左擁右簇,金山銀山揮之不盡,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看不完的世間繁華。

  她想著,好好照顧兩個孩子長大吧,可是這個時候又有了孩子;她也想,就這樣子吧,你做你的官護你的家族,我過我的日子,咱們互不干擾,可他不要,他要她和他一樣的感情,要她愛他敬他。

  世界上哪裡有這樣的好事?在他狠狠捅了她一刀後,再告訴她我們重新再來?她知道,早在兩年前,她和龐晉川就注定不可能回頭了。

  龐晉川的大掌忽然摸在她小腹上,低聲問:「昨夜見你坐臥難安的樣子,如今可好?」

  容昐搖搖頭,對於這個孩子,她並沒有很真切的感受,好像還跟做夢一樣或者只是龐晉川編出來騙她的,她就是愛不起來,沒有辦法。

  小車緩緩且行,顧府的高簷漸漸明朗。

  龐晉川先下了車,又小心的護著她下來。

  剛下車,便瞧見門口蹲著的兩個大石獅子前,站著顧弘然和幾個庶出的兄弟。龐晉川與顧弘然交好,兩人見面互相擊了掌,容昐跟在其後,朝他行了個萬福:「兄長。」

  顧弘然三十歲,任職兵部,在幾個兄弟之中他長得並不是極高,但卻有一種不容忽視的貴氣,他連忙扶起容昐,戀愛的摸了摸兩個小孩的頭,笑道:「你們可算是來了,母親在屋裡等了許久,快快,隨我去請安吧。」

  容昐問:「父親呢?」

  顧弘然只是看著她笑,隨後與龐晉川點頭頷首,兩人眼中深意無限。

  知是朝廷上的事兒,容昐便也不問,一行人坐了轎子往西角門進,轎子越往內院走,人行越密。直到進了垂花門停下,顧弘然親自替容昐撩了轎簾,眾人走過抄手遊廊,繞過大理石的大插屏,才見到正堂。

  顧弘然笑笑對容昐道:「剛才你們來時,我正收文書,你們且進去請安,我處理好便過來。」

  龐晉川點點頭,上前握住容昐的手,顧弘然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並未話語,卻已是極為默契。

  容昐看在眼底,並未多言。

  門下正站著幾個侍候的僕婦,見著他二人的面連忙上前請安行禮,一個打扮較為得體的上前扶住她的手:「大小姐,夫人在裡頭等許久了。」

  久違的稱呼,讓容昐倍感欣慰,她將手搭在那婦人手上,回過頭對長灃道:「快來。」

  小兒已經跟著他父親走上了台階。

  「夫人,叫姑爺小姐還有兩個小公子快進去呢。」剛進門,一個紫襖小婢就朝兩人笑道。

  容昐心下雀躍,不由腳步跟著也快了許多,待進去,見著母親眼眶先紅了一半。

  兩個小婢吃吃笑著,拿了四個暖墊一字擺開,唱道:「姑爺,小姐,給夫人行禮。」

  龐晉川,容昐居中跪下,小兒靠著龐晉川,長灃在容昐右側,四人朝顧母拜了又拜,喜的她直呼:「好了,好了,快快起來。」說著伸出手先將兩個孩子抱在懷中,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尤覺喜愛不夠,親了親道:「可養的真好,只是大兒身子還瘦弱著。」

  小兒之前便隨容昐來過幾次,長灃卻是第二次來。

  兩個孩子鬧了顧母許久,容昐才對冬卉道:「將公子帶下休息。」

  這邊龐晉川已經和顧母有說有笑。

  不知說了什麼,惹得顧母眉頭一皺,看向她,招手喚道:「快過來,這麼大的事兒也不叫人告知我一聲。」

  容昐心下一個咯登,咧開笑容走上去:「也是前幾日剛知道的,不是什麼大事。」

  顧母卻是擔憂:「你身子原本就不好,幾次生育時就吃了大虧,如今這一胎可得好好的養著,今日也不該過來才是。」說著看向龐晉川,埋怨道:「你就縱著她吧。」

  「岳母說的是。以後我們兩人更當小心才是。」龐晉川只是笑著望她,容昐瞪向他,他卻渾然不覺似的,直把容昐氣的兩眼冒火,但在顧母面前卻也只能忍下。

  顧母聽他這般保證,又見這次女婿與容昐感情越發膠著,心下也喜歡了不少。

  三人正說著,門外小婢喊道:「夫人,姑太太和表小姐來了。」話音剛落,便聽一女音嘹亮:「聽說侄女婿來了,我也來瞧瞧。」

  顧母頓時拉下了臉,龐晉川聽說有女客來便拉著容昐要起身,朝顧母作揖笑道:「有女眷在,小婿不便逗留,先與容昐先退下了。」

  顧母點點頭:「去吧。」這話音剛落,兩人迎頭就撞上快步走來的廖氏。

  廖氏攔在前頭,對容昐微呵道:「怎麼就走?」說話的功夫,兩隻眼睛盯著龐晉川上下的瞧,見他身上衣物,飾品無一不是華貴之物,眼中不由露出幾分喜色,招手叫身後的女兒上來:「苗兒,許久不見你表姐和表姐夫了,還不快來行禮?」

  廖苗生得俊俏,膚色白皙,身材纖細,身上穿著素色的青衣,耳邊只簪著點翠。只瞧她兩眼帶羞,怯生生偷偷望了龐晉川一眼頓時臉紅耳赤連忙低頭,那三寸金蓮微微後移,裊裊俯身,鶯鶯細語:「妾身給二位行禮。」

  容昐猛然的在她身上看到了宋芸兒的身影,胸口裡頓覺一陣翻滾。

  龐晉川卻不瞧廖苗,目光都聚在容昐身上,見她臉色慘白,緊張問道:「可是不舒服?」

  廖苗含著淚也要靠近,容昐嘔了一下,快步急走出去,龐晉川瞪了她一眼,追了上去。

  只留廖苗一個手足無措站在原地,眼中星淚點點。

  廖夫人卻是喜不自勝,走上前去一屁股坐下對顧母笑問:「昐姐兒可是又有身孕了?」

  顧母眉目一彎,點了點頭問:「你瞧出來了?」

  「是。」廖夫人也是極其高興,不過一會兒又歎道:「剛看了侄女婿的容貌,可又恨苗兒當初就不該和那戶家定親,現如今剛過小定人就沒了,坑害了我苗兒才十七歲就做了望門寡。」帕子抽出,哭道。

  顧母勸慰:「雖是可憐,但苗兒到底未曾生育還是個閨女,這也好嫁。」

  廖苗一聽,面色緋紅。

  廖夫人這才道:「便是哪家體面人肯娶她做正頭夫人?我如今也不求和嫂嫂您這般的福氣,只求苗兒能跟個像侄女婿一般的人物,便是做妾也足了。」

  顧母如何聽不出她話語間的厲害?當下便不再言語,只笑看她。

  她這個小姑,從前在家便是百般不肯吃虧,如今雖嫁了人了,但卻也是見著好的便要收。

  她容昐這些年走過來的路,別人看不清她做娘卻是看的清清楚楚,如今到底是要好上了,顧母是決計不肯再讓。

  當下不由懨懨道:「好了,自是姻緣天注定了。當初苗兒夫婿不還是你千選萬選選出來的?如今再說這些做什麼?」

  廖夫人氣道:「誰知那是個短命鬼!哪裡敵得過龐家大爺?」說完,拉過廖苗:「嫂嫂,如今容昐又有了孩子,這後院的姨娘定是猖狂,保不齊龐大爺又納了個妾侍進門,倒不如找個可靠老實的,替容昐把住,豈不是好?」

  這話一說,羞得廖紅兩頰發紅,眼兒卻止不住的往顧母那邊瞧。

  顧母一聽,氣得拉下臉:「哪有岳母往女婿房裡塞人的理兒?便是要納,便是容昐自己個兒的事兒,我做不得數。」

  廖夫人眼眸閃動,若有所思的盯著容昐送來的禮品上,嘴上露出了一個笑:「自是容姐兒自己個兒的事兒。」

  ——————————————

  卻說容昐這邊,從顧母屋裡跑出,便吐得一塌糊塗。

  龐晉川急得很,跟在後面問:「如何了?」冬卉遞上帕子,容昐吐的膽汁都出來了,喘了氣臉色蒼白。

  她自己都很明顯察覺到,這一胎懷的和前幾胎不一樣。

  她能感覺到內裡好像虛透了一般,內外煎熬著。從前幾日起,入睡就難了,早上很早就醒來,這幾日龐晉川雖在她身邊,但盯著他的側臉看,看久了,又覺得如果有把刀劈了他和劈了自己都好。

  她蹲下,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這才擦著嘴角叉腰站起。

  龐晉川要拉她,容昐立馬擺手:「別,別碰我。」接著壓住胸口,大力喘息了幾下,直到冰冷的空氣進入胸膛才好了一些。

  「怎麼吐得如此厲害?」他微微蹙眉,並不介意她撇開他。

  容昐抬眸,覺得諷刺,問:「太醫說的話,你不也知道?知道你還讓我受孕,如今還問個什麼?」頂多是把這條命賠給他,賠在這孩子身上了。

  龐晉川不由歎了一口氣:「累得很了?」

  容昐無精打采投了一個眼神給他,獨自走在前。

  容昐的身子已經很單薄了,便是這厚重的冬裝好像也撐不起了,走起路來搖搖擺擺,似凌波微步,這讓龐晉川忽然有一種錯覺。

  她好像獨自行在世間,活受罪一般。

  他不由跟上她,雙臂緊緊擒住她的腰間。

  容昐看了他一眼,也懶得反抗了,不然他等下又得發瘋。

  「等會兒先好好休息,我不讓長灃和小兒來鬧你。」龐晉川說著。

  容昐深吸一口氣,任由他牽著走。

  走到一座小橋,再往東。

  龐晉川又問了一聲:「可累了?」

  容昐這次是真的累得走不動了,停下點點頭,龐晉川緊抿著唇懶腰將她抱起,緊緊箍在懷中。

  這裡人煙不似顧母院中那麼密集,容昐任由龐晉川靠著,把全身的力量都交到他手中。

  龐晉川走了幾步,不由低頭吻了吻她的嘴角,容昐不肯要躲,他就停下腳步,繼續索吻。

  她剛嘔過,嘴裡味道自然不好。躲不開,容昐也存了幾分報復的心思,便由著他去。

  龐晉川吻上便不肯放開,從齒貝一路撬開往裡,裡裡外外清掃著她的舌腔,越到後邊越是凶橫,掠奪越發野蠻。

  到他肯放開時,容昐歎了一口氣問:「你又何必呢?」

  龐晉川把頭埋在她光潔的脖頸裡,低低哀求道:「容昐,只這一次,只生這最後一次。」

  停了許久竟沒人從這邊走來,容昐望去,果然冬卉幾人守在四周,這樣怎麼可能會有人?

  容昐說:「就這樣吧,咱們好好過日子。」

  龐晉川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忍不住捏住她的手,緊張道:「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11:58 AM

第四十二章 謀定後動

  從園中回來。

  照例,用過午膳太醫又來問脈,這次除了龐府常用的婦科聖手,還有顧府的。

  兩個太醫共同問診,都得出容昐的身體內裡急需,並非懷胎的好時候。

  龐晉川問:「這胎可否能保下?」

  太醫捋著長鬚:「若定是留,太太可得受苦一些,每日裡必得精心養著,待胎兒過了三月才敢確定。」

  龐晉川聞言,面色陰鬱,但總歸是給了他一絲希望,著了人見兩人帶下,重重的打賞一番,此時不提。

  卻說容昐躺在紗幔之後,面色平靜,眼中卻是驚濤駭浪。

  龐晉川撩簾進來,容昐連忙要起,他按住她的手:「可還難受?」午膳時就沒吃多少,跟小雞啄米一樣,吃了兩口就犯噁心,他跟著也吃不了多少,這時龐晉川才知她受孕的艱難。

  容昐笑道:「現下倒還好,只是不知這孩子是男是女,也才不過一月。」

  龐晉川摸著她有些蒼白的面容,大掌輕覆在她小腹上,語氣溫和:「定是個兒子。」容昐抬頭專注看他,笑笑並未語,倒是龐晉川纏著她問:「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兒子,女兒對她沒什麼區別。

  容昐說:「只要健健康康就好。」龐晉川聞言,不由的替她撥開額前的散髮,親了親,鄭重道:「定是平安的。」

  兩人正說著,冬卉和冬珍端著盤子從外進來。

  容昐目光一閃,轉頭看著她們,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意。

  「爺,太太。這是今日太醫每日囑咐要用的藥膳。」冬卉半彎著身,龐晉川看向容昐問:「你要用嗎?」

  容昐點頭,揉著肚子:「剛沒吃什麼,現在倒有些餓了。」龐晉川這才揮手叫二人進來。

  容昐臥於榻上,龐晉川半摟著她,婢女二人哪裡敢瞧,連忙低下頭承上。

  容昐打開碗蓋,一股子桂圓紅棗的清香撲鼻而來,容昐舀了一口放在嘴邊吹了吹,卻轉到龐晉川嘴邊,瞇著眼笑道:「你替我吃吃,好吃不好吃?」

  龐晉川推開,容昐就望著他,他不吃甜的她知道。

  「還好,快吃。」龐晉川皺著眉嚥下一口,還沒嚼仔細了,就催著容昐。

  難得見他吃癟的模樣。

  容昐大笑,也舀了一口放入嘴中,粉嫩嫩的小臉鼓著腮幫子嚼動了幾下,惹得龐晉川愛之不及,剛要上手摸去,只見她忽的停住,嗆了聲,面色一白,翻了個身趴在床沿,哇的一口全吐了出來。

  冬卉嚇得半死,連忙倒茶遞給容昐,容昐手一嘩啦,整個熱茶迎著頭就潑了過來。

  龐晉川連忙伸手一帶,險險的沒潑到臉,只這熱茶卻將她腹部的衣物浸了半濕。

  龐晉川當場就黑了臉,眼神陰冷,冬卉冬珍二人嚇得膝蓋一軟,跪地匍匐,顫抖:「爺,奴婢萬死。」

  「如何了?」龐晉川正帶著容昐坐起,解開她的衣襟,摸向裡頭,還好冬天穿得厚實,沒有濕到底。

  容昐已是吐的半死,眼中星淚點點:「我吃不慣,不吃了,不吃了。」見她耍賴,龐晉川心情跟著大好,容昐說:「這些藥膳怎麼透著一股怪味兒?連著這幾天我都用不下飯。」

  龐晉川問:「你想吃什麼?」

  容昐眸色閃了閃,心噗通噗通多跳了一拍,卻幽幽的望他,絕口不提。

  「豆腐皮的包子?奶油松瓤卷酥?還是酒釀丸子?」他問,這些都是平常她愛吃的。

  容昐搖搖頭:「這孩子隨您,這些日子我也不愛吃甜的了。」

  她說著看他,龐晉川面色緩和了下來,目光柔和的摸向她的小腹,容昐動了下要,卻被他牢牢擒住:「小氣的很,我是他父親,摸下又如何了?」

  容昐扭了扭,委屈道:「我肚子餓。」龐晉川這才問:「可是想吃什麼了?」

  「我說了,您別多想。」容昐笑道,龐晉川點點頭,容昐道:「我想吃火腿鮮筍湯 。」

  「這不簡單?」龐晉川還以為她要吃什麼多難的東西,正要吩咐下去,容昐拉住他的手,委屈道:「林嬤嬤做的我愛吃,旁人做的,我便老想吐。」

  龐晉川不動聲色望著她,容昐急道:「我懷小兒時也都是她侍候,如今離了她,多少有些難受,您別多想。」

  兩人之間沉默了許久,久到容昐覺得呼吸都快停頓了,才見他笑了笑,摸著她的臉:「我以為是什麼,如此午後我叫讓她回你身邊侍候。」

  容昐大喜,龐晉川隨後又道:「你說過,咱們好好過日子,所以我信你一回。容昐,你要的,我都會給,但我要什麼,你知道。」

  容昐靠在他手上,乖巧的點了點頭:「知道,我會好好生下這個孩子。」

  她不喜歡和他對視,龐晉川的目光太過銳利,在他注視下,容昐時常覺得自己無處遁形。

  沒有人會喜歡這種感覺。

  「你很聰明。」龐晉川順勢摟住她肩膀。

  容昐心頭一跳,按壓住眼中跳動的眸光。

  現在兩個人就這樣拖著,有意思麼?她覺得沒意思,可是能怎麼辦?

  龐晉川是不會退的,可要和他硬碰硬,更沒必要。

  只能主動出擊了。龐晉川喜歡她什麼樣子?容昐一清二楚,她現在在死局中,只能從這裡突破。

  ——————————————

  龐晉川在她這邊睡過午覺,就被顧弘然叫走。

  直到了傍晚都沒回來。

  容昐卻等到了林嬤嬤,一碗鮮鹹的火腿鮮筍下肚,腹部一股股熱氣騰騰往上冒。

  本來她就是隨口一說,但是沒想到孕後口味真是變了不少。

  不喜吃甜的,喜歡鹹的。

  這和懷小兒的時候差多了,容昐這個時候才稍稍有點意識,肚子裡真的有了一個生命,等著她提供養分。

  「太太可吃好了?」林嬤嬤許久不見她,這時候眼裡更是只有她一人了。

  容昐放下湯勺,冬卉遞上帕子,她接了去擦擦嘴兒,冷淡道:「你們下去吧。」

  冬卉猶豫了下,容昐變了臉色:「我需休息了,這麼多人在我跟前叫我如何睡的下?」

  冬卉道:「太太,今日冬珍當值,且讓她留下服侍?」

  容昐挑眉望她,嘴角動了動,應了聲:「好。」

  冬卉這才帶著眾人退下。

  林嬤嬤扶容昐起來,忍不住抱怨道:「怎麼就這幾日好像瞧著又瘦了?」

  冬珍跟在後面,容昐輕輕對林嬤嬤說:「是個磨人精,讓我吐得厲害,沒吃什麼東西,自然就瘦。」

  三人走到裡間,冬珍要點香,容昐不讓,她要捶腿,容昐也不讓,冬珍問:「太太可需奴婢服侍?」

  容昐推了一碗核桃給她:「我醒來後,想吃核桃,你替我一個一個仔細砸開,我不吃砸壞的,也不吃砸碎的,一顆顆核桃仁原樣給我撥出來。」

  冬珍連忙接手,容昐止住:「在這裡砸只會吵的我睡不著覺。」

  她猶豫了,容昐一頓:「你去外間小桌上,隔著一層水晶簾也能看見我,屋裡就林嬤嬤侍候了。」

  冬珍無可奈何,只得遵從。

  把她打發了,容昐才拉住林嬤嬤,快速問:「秋香秋意她們可好?」

  林嬤嬤瞧了外間冬珍一眼,這才道:「被關在龐府了,每日倒還好,只是不見秋菊。」

  容昐冷下臉,恨急了:「嬤嬤,我沒想到竟然會是她。」

  林嬤嬤歎了一口氣,容昐繼續道:「等著,冬卉都是他的人,我一時半會還想不出什麼辦法,如今只能先拉了你進來,咱們細細打算打算。」

  林嬤嬤一聽她這語氣,覺得不好,就問:「太太,您的意思是?」

  容昐氣道:「他雖說為了孩子,為了孩子,可每天都派人監視我。我忍了這幾日,伏低做小,就是要讓他對我減少防備。公府的那攤子事兒咱們還沒解決呢,吳氏欠我的,我定要一一討回來!」

  正說著,外間一個丫鬟走進來通報:「姐姐,廖夫人來見太太。」

  容昐煩的很,道:「就說我睡下了。」

  林嬤嬤問:「可是之前嫁到臨安府的那位廖家姑母?」

  容昐點點頭:「是,廖姑爹病逝後,姑母就守了三年寡,今年過年回來小住了幾日。昨日見著他,好像倒有想給廖苗做媒的意思。」

  「表小姐怎麼說也是大家小姐,廖夫人如何願意?」

  說起這個,容昐就煩,她雖然不管龐晉川納妾不納妾,但她也不大想多填一個麻煩。

  「廖苗才剛過小定,戶家的三爺就沒了,如今都傳她剋夫,哪家人敢娶?若是給龐晉川做妾,也是貴妾,再加上主母是我,這倒是一樁好買賣。」容昐分析道。

  反正這個姑媽是決計不會吃虧的人了。

  容昐這邊正和林嬤嬤說著,冬卉進來:「太太,廖夫人說一定要見到您。」

  容昐想了想:「你叫她進來吧。」

  林嬤嬤扶著她出了裡間,剛坐定,就見廖夫人拉著廖苗進來,母女兩長的很像,一個披著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披風,一個是妝緞狐□褶子大氅,廖苗身上有一股柔弱的氣息,能引得男人不由的想保護她。

  以前龐晉川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只是不知道今早在母親那邊請安時,他為何對廖苗有些反感。

  反正他的心思難猜,容昐決定不用費這心神了。

  眼下先應付了去。

  廖夫人踏入她屋子,四下先打量了一番,見她屋裡插梅的瓶是鈞窯的,案上一個小小的香爐是用青玉精雕細刻的,再見兩旁侍候的丫鬟也各個衣著鮮亮,心下又多了分志在必得。

  「姑爺不在嗎?」她走上前,往她旁邊的炕上坐下,一邊問一邊看她,見她穿著一件淺紫邊的琵琶襟上衣,底下是一條月白熟絹的裙兒,身材纖細,面容透著一股病色。

  再瞧去自家閨女,比她病懨懨的模樣決勝不是一丁半點,不由的眉開眼笑。

  容昐目光已是在兩人之間流轉多時,她遞上茶,笑道:「他事忙得很,哪裡有功夫時時守著我?」

  冬卉一聽這話,抬頭看廖夫人神色尷尬,會心一笑。

  「聽說你有了?」廖夫人吃了一口茶,轉了話題,一旁廖苗低著臉搓著手上的帕子。

  比起她,容昐覺得喬月娥親切了許多。

  「是,姑母消息靈通。」容昐笑笑,不接後話。

  廖夫人眉開眼笑,往案上拉住她的手,親切道:「雖說你們小夫妻感情好,但這個時候你也得安排人時候,免的這時候出來個狐狸精,魅惑了他去。」

  容昐捂嘴笑了笑,目光不由望向廖苗,廖夫人便拉著廖苗往容昐那邊推去。

  冬珍攔道:「夫人,我家太太有孕。」

  好丫頭,剛才不該讓她去砸核桃。

  廖夫人不喜:「你這丫頭,好個放肆!我與你家主子說話,你敢插嘴!」她身後一起來的老嬤嬤已經拉開袖子上前要打冬珍耳光。

  容昐咳了一聲:「冬珍退下。」轉頭對廖夫人道:「姑媽莫要怪罪,她原本是姑爺身邊的人,只是近來我剛有孕,他不放心,所以把他的丫鬟親自調到我身邊服侍了。」

  廖夫人一聽,雖還有怒氣,但也不願得罪龐晉川的人,另一邊又暗暗吃驚容昐竟然如此受寵。她想了想,起身走到容昐身邊,語重心長道:「所以,你更該想想在這段時間找個人替你拉攏住姑爺的心才是。」

  容昐聞言,一笑。

  廖苗紅了臉,怯生生的,時不時偷看她。

  容昐問:「姑母的好意我心領了……」還沒說完,廖夫人打斷:「你表妹倒是個好的,昨夜裡我與她說了你的事,她說表姐辛苦了。我見你們姐妹同心,何不你將她帶進府裡去,如此也互相有個依傍你說是不是?」

  容昐但笑不語。

  久了,讓廖夫人感覺她像逗猴一樣,不由催道:「姑母可都是一心為了你,你仔細思量思量。」她也知道不能把容昐逼急,今日也先是來探探口風。

  容昐聞言:「姑母的好意,容昐知曉了,只是今日睏倦的很,便不再相留了。」

  廖夫人私下裡翻了個白眼,卻還是笑道:「既是如此,你就好好休息吧。讓你表妹留下陪陪你說說話。」說罷,起身離開,容昐送了出去。

  剛回來,只瞧那廖苗癟紅了臉,對她說:「表姐,苗兒並沒有和姐姐爭奪的心思。」

  呵呵,這是什麼意思?

  她有什麼東西怕廖苗奪了去的?

  廖苗大著膽子鼓足了勇氣:「……只是一心想著以後好好服侍姐姐,服侍姐……夫。」

  容昐一邊聽,一邊默默坐下。

  林嬤嬤遞給她一盞牛乳,容昐吃了一口,放下,叫她:「苗表妹。」

  「是。」廖苗欣喜走上前。

  容昐問她:「你與我是表姐妹,如何就叫了我做姐姐?」

  廖淼不敢置信看她。

  如花美眷啊,梨花帶雨,只可以她不是男人,也不想多帶一個包袱,明知道是委屈自己的事兒還去做?

  容昐挑明了說:「你是個尊貴人體面人,我喜歡的人。今日咱們表姐妹之間難得相聚,還是好好聊聊趣事。你表姐夫的事兒,自有他自己去處理了。」容昐已經留了台階給她,若是她聰明,自己就該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廖苗眼淚刷刷落下,容昐又覺得聞得了一股胭脂味。

  「我,我,我還有事,就不叨嘮了。」廖苗臉色由紅到白又到青。

  容昐未留,點了點頭:「去吧。」

  不該妄想的事,又何必費盡心機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12:05 PM

第四十三章 欲罷不能

  廖苗走後,容昐去了浴間沐浴,脫了小褲才發現見了紅。

  冬卉嚇得臉都白了,容昐瞪去:「衣服給我穿上,扶我去床上休息。」說著也不等她回神,自己起身去勾衣物,冬卉趕忙扶住她,求道:「太太,太太,求您別動。」

  屋外林嬤嬤聽到響動,連忙進來,看見她褲上的血,什麼都知道了,飛快的幫著容昐穿了衣服,幾個人一起合力扶著出了屏風。

  容昐躺在床上,閉著休息了會兒,小腹那裡只是覺得酸酸的,並未有什麼疼痛感。

  想來應該只是有先兆性流產的跡象,出了點血,她內虛,孩子這樣很正常。

  可若是這樣都不能保住胎兒,那只能說這孩子和她沒緣分了。

  冬卉很快就叫了太醫過來,診過脈和她想的一樣,有小產的跡象,需臥床休息幾日。

  容昐頷首讓他退下,林嬤嬤遞了一碗牛乳給她,輕聲道:「太太,您以後就不要喫茶了,牛乳對您更好。」容昐接過,吃了一口,還未吃完,就見龐晉川一陣風似的刮進來,見著她劈頭蓋臉就問:「可是哪裡不舒服?」

  說著摸向她的小腹,溫熱的大掌透過不算很厚的寢衣,小腹暖呼呼的,很是舒服。

  容昐轉頭看向窗外,積雪還在乾枯的樹幹上,他卻跑得滿頭是汗。

  容昐抽出帕子,輕輕擦著他額頭,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胎相還未坐穩,有些小產的跡象。」見他臉色一變,容昐問:「你是哪裡回來?怎麼跑得滿頭是汗?」

  龐晉川呼出一口濁氣,捏住她的手,感覺是熱的,緩和下來道:「剛去見了岳丈大人,剛說著事兒就聽人說你這邊請了太醫了。」

  「哦。」容昐點了點頭,對他說:「剛才姑媽和表妹來過了。」

  龐晉川眉頭一皺,目光似有若無的瞥向冬卉,冬卉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地,容昐望了一眼並未說話,只是看著龐晉川笑了笑。

  他問:「說了什麼?」

  容昐回道:「姑媽想讓表妹給您做妾,讓我來說和說和,您看呢?」

  龐晉川緊盯著她,冰涼的嘴唇在她手掌心上落下一個個的細吻,反問:「你覺得呢?」他眼中閃過那個叫廖苗的女人,長得和容昐倒有幾分相像,只是長得太過嬌小。

  這個男人,心思深,從來不會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每每,容昐覺得他好像都挖了一個坑等著她跳。

  容昐幽幽的歎了一口氣,伏他膝頭問:「就咱們兩個不好嗎?我實在怕極了再來一個宋芸兒了。」

  龐晉川不由的摸著她烏黑柔順的長髮,眼底下是一層層的陰暗,他應道:「就咱們兩個。」

  宋芸兒做過的事兒,他很明白,容昐就是因為知道他太過明白,所以才把廖苗和她劃分在一塊。不是說廖苗如何,而是廖苗若進府,注定了是和她做同一條船,她不需要一個嬌滴滴的小姐站隊,更不給姑媽算計她的機會。

  她也沒興趣,在受著孕期辛苦的同時還要去管龐晉川的瑣事,既然如此,那乾脆就把對方的希望都扼殺在搖籃之中。

  但是容昐也再一次發現,龐晉川對這個孩子的重視程度。

  當年她懷小兒時,吐的比這個還厲害,他也從來沒有丟下公事半途回來,但這次這樣,到底是為了什麼?是什麼改變了龐晉川的想法?

  容昐打了個哈欠,在他腿上昏昏沉沉的陷入睡鄉。

  龐晉川輕輕喚了一聲,見她沒反應,躡手躡腳的將她抱入被窩之中,替她捏好了被角抽身便要離去。

  容昐孕期極其怕冷,下意識的朝他靠去,鑽進他懷裡就不出來了,弄得龐晉川哭笑不得,乾脆也脫去常服摟著她的肩膀小憩。

  就這幾日沒碰她的身體,現在兩人只隔著單薄的寢衣靠在一起,她的圓潤緊貼在他胸膛。

  龐晉川感覺好像又飽滿了一些。

  他伸出手將她輕輕拖著上面一點與他平起,一隻手箍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摸上她的眼睛,鼻樑,再到紅潤的小嘴。

  她不是他見過的女人當中特別好看的,可卻是最耐看的。龐晉川摩擦不夠,捏住她的下顎,低頭在她嘴唇上一下一下落了幾個濕吻。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在有孕之後還能這麼輕易的挑起他的欲望,只是吻了唇,卻覺得不夠,他像獨行於沙漠之中,努力的找尋水源。

  他挑開容昐的唇,用舌頭挑動,從上顎到貝齒再到舌尖,沒有一處他肯輕易放過。

  容昐還在夢中嗚咽了一聲,扭著身體不願意。

  龐晉川低低一笑,退出她的小嘴,報復性的在她脖子上重重的狠吸了一口,退開後發現形成了一個粉色的印記,心下不由大好,自言自語:「就饒了你這一回,若是下次再敢拒絕,便不饒你了。」

  語罷,已經不能再和她同睡,讓人做了個湯婆子給她抱在懷中,又拿了幾個枕頭壓住旁邊的被子,做好了,他才下床披衣。

  打開門,來旺早已等在門外,屋外下了好大的雪,人來人往的都穿了袍子。

  龐晉川拉著袖口,冷著一張臉問:「辦妥了?」

  來旺諂媚笑道:「爺剛讓冬卉姐姐交代的事兒,小的都查清楚了。」

  龐晉川掃了他一眼,大步走出門,來旺連忙收起笑臉,跟上去道:「廖夫人嫁的是臨安最大的望族廖家,但三年前守寡,今年才剛帶廖小姐回來。這次回顧府是因為和廖氏宗族打官司,廖夫人的庶子害病死了,她不想將產業歸還給族裡,也不想過繼嗣子。」

  「不過是嫁的臨安望族,也敢在這裡放肆。」龐晉川拉下臉。

  來旺連忙應是。

  臨安在京畿外,因極靠近京城被人叫做小京都,許多外放的封疆大吏若是想回到京城,必要之地便是臨安。

  當年廖家亦是在京城盤根錯節,但因祖上開罪了皇帝被貶到臨安。

  至今未能歸京。

  龐晉川深諳期間的鬥爭,回過頭對來旺道:「你給廖家族長修書一封,叫他管好這個女人。」說罷又道:「知府那邊,你派人去打點清楚了,快把案子判下來。」

  來旺不解,試探的問:「爺的意思是要讓廖夫人輸?可這顧府?」

  龐晉川深瞇起眼兒:「顧府現在哪裡有閒情管這檔子事兒?自有嫡親的小姐還在東宮之中,容昐又嫁的是我,那廖顧氏不過是跳樑小丑罷了。」

  來旺想了想又說到:「只怕到時候廖姑媽又有得鬧,那到時候太太又得煩心了。」

  「呵。」龐晉川冷哼:「她分得清。」廖顧氏膽敢拿這件事給她添堵,就不要怪他下手對付。

  來旺猛地打了個激靈,不由心下咂舌。

  還好自己平日裡對太太恭恭敬敬,否則只怕這時候是要秋後算賬了。

  ————————————————

  卻說這邊,容昐一連在床上躺了兩三天,長灃天天都來看她。

  聽說他最近都在吃藥,雖有時還喘,但並未發病嚴重。

  容昐也放下心,專心看長灃和霖厚玩洋棋。

  這洋棋其實就是現代的國際象棋,這副棋製作精美,棋子是清一色的玻璃所製,一邊頭頂是藍色寶石鑲嵌,一邊是紫色寶石,底下的黑白棋盤縱橫交錯,也看不出是什麼所製,但觸手溫潤絲毫不感到冰涼。

  看得出長灃在這裡天賦極高,基本是府上的小孩都玩不過他一個,顧霖厚玩著玩著就耍賴說:「姑媽,肯定是您偷偷教了大表弟!」

  霖厚已經輸了三次了,氣性都輸沒了。

  再看向長灃,越發的氣定神閒。

  或者長灃可以往這方面發展的可能?容昐想著,笑道:「我沒教,是他自己領悟會的。」

  她並不擅長下西洋棋。

  長灃靦腆看著容昐,嘴角微微咧開一絲笑容。

  林嬤嬤捧著一碗藥和一疊果子進來,黃氏跟著後面進來。

  顧霖厚一見到母親,立馬蹦上去:「娘。」

  黃氏笑笑,對兩孩子道:「都出去吧。」

  幾個侍候的媽子連忙帶著哥兒兩個退下。

  黃氏走上前,就在床沿邊坐下,容昐閉著眼皺著眉喝藥,待她放下碗了,黃氏遞過漱口的水,又遞了帕子給她。

  容昐擦過嘴,她才捻了一顆果子塞到她嘴巴裡:「吃吃看,是我家莊子上摘的,三年才結果一次。」

  容昐微微驚訝:「倒是稀奇。」

  黃氏含笑看她,容昐咬下一口酸甜的汁水頓時溢滿口腔,味道又清新又可口,三兩下的功夫就吐出核。黃氏笑道:「你以前來我家玩時,就喜歡吃這種果子,如今大了大了,倒是口味沒變。」

  容昐笑笑並未言語,她時常能從黃氏的話中聽出顧容昐以前過的日子是極其快樂的。

  難怪嫁給龐晉川後,兩個人性格會不合。

  黃氏又道:「本來結的就不多,但沄湖還惦記著你愛吃,就叫我都帶回來……」她說著說著,忽閉上嘴,小心看向容昐,只見她低下眉:「嫂嫂,聽說伯父給他說了一門侍郎家的嫡女,不知如何了?」

  黃氏見她面色還好,這才安心道:「沒成,死心眼。」

  早知道如此,當初幹嘛了?如今人家都嫁了,還眼巴巴等著,等到了老也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事兒不怪你。」黃氏補充道:「他從小就認死理,我爹也認死理,如今後悔也遲了,倒是我覺得沒主母也沒什麼,只是他如今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沒個嫡子,如此下去只怕我爹和他總歸有一天要吵起來。」

  容昐不由歎了一口氣,黃沄湖對她而言,僅是這原主最後殘留在心底深處的一抹悸動。

  可她畢竟不是顧容昐,她對黃沄湖有的只是愧疚和歎息。

  而黃沄湖愛的人也不是她,顧容昐早就死了,她沒有想法做什麼人的替身,在黃沄湖心中顧容昐應該是一個無可取代的地位吧。

  黃氏忽想起什麼,拍手叫道:「唉,容昐,我倒是有一件事要問起你,為了這事兒沄湖差點與我吵了起來,我就問問你是什麼意思。」

  「什麼?你說。」

  黃氏道:「前些日子,你怎麼會想把秋菊送給沄湖了?」

  「秋菊?」容昐不解。

  黃氏急道:「可不是給忘了,看你這記性。前些日子秋菊突然被你府裡的小廝送回府裡,秋菊後來來求我說把你看沄湖身邊沒個人侍候,叫我把她送去給他做同房也好妾侍也好。」

  容昐牙關忽有些發顫,拉住她的手問:「秋菊現在人呢?」

  黃氏氣道:「如今在黃府呢,他見是你送來的,又是在你身邊侍候了多年,便給提了妾侍的身份。又擔心被人知道是你身邊的人,就給她改了戶籍,如今叫寶笙。」

  龐晉川知道了!

  容昐猛地跌坐在枕上。

  她終於知道為何秋菊會投靠龐晉川了!秋菊的婚事她也替她找了不少婆家,可秋菊都笑說不急,她早就應該看出秋菊心中有人才是。

  龐晉川不知是如何發現的,竟將她拉了過去。

  如果說是這樣,那龐晉川是早就知曉黃沄湖的事,可他卻從未問過她這件事。

  「容昐,容昐,想什麼呢?臉色這麼難看。」黃氏拍了拍她的臉。

  容昐急道:「嫂嫂,能把秋菊叫回來嗎?」

  黃氏古怪看她:「怎麼可以?都已是黃家的人了,怎麼?可是哪裡出了錯?」說著又道:「我倒覺得這丫頭服侍沄湖極認真,便是十個丫鬟都抵不上她細心。」

  容昐頭疼得很:「沒,我只是許久未見她,想見得很。」

  龐晉川到底想幹什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12:24 PM

第四十四章 旦夕禍福

  龐晉川,簡直是無孔不入。

  容昐已經懷疑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送走黃氏後,容昐一人在屋裡呆了許久,小兒來看過她,說了兩句話就被顧霖厚叫走。

  晚膳時,顧母叫人給她送了老鴨湯來,容昐一口氣吃了兩碗下去,略有些化悲憤為力量的意思。

  她現在實在抓不準龐晉川的心思,若說當時雲珠之死她可以抓住質問他,那是因為這件事上本身就是龐晉川的錯。她有底氣。

  可在黃沄湖這件事上,容昐真的沒把握攤牌。直接說的話,不等龐晉川開口她自己就揭得一清二楚,太被動了,再者黃沄湖和顧容昐之前也真有往事。這件事簡直就像吃了蒼蠅一樣,讓人直噁心。

  想了想去,不能明著攤牌,還是決定從秋菊這裡入手。

  容昐洗了澡,換了一身綠杭絹對襟襖兒,淺黃水紬裙子盤坐在床上繡香囊看書。

  時值已是月上中天,屋外北風呼呼,窗台邊上依稀能看見乾枯樹枝蜿蜒盤旋的黑影。顧府極大,容昐在這裡住的時間滿打滿算也沒一個月。

  今晚她有些心緒不寧,總得找些事排解。書是龐晉川帶來的,多是當今較為出名的經史子集的批白。

  冬珍守夜,看了她好幾眼,猶豫了下,上前用銀針挑著燈芯,勸道:「太太,明日再看吧,仔細傷了眼睛。」

  容昐也沒什麼興趣看這類書,放下,摸著小肚問她:「可有什麼吃的?」

  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什麼,今晚肚子餓的極快。

  冬珍一聽她要吃東西,立馬眉開眼笑:「林嬤嬤早就替太太備下了,是酒釀小丸子,加了地瓜煮的。」

  「嗯,你去拿來給我。」容昐點頭,冬珍正要往外走,忽聽的外頭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通報的小丫鬟喊道:「爺回來了。」話音才剛落,就聽到撩簾子的聲音,容昐才剛起身,他就已經跨進來。

  兩頰微有些紅,似是吃了酒了,但眸色依舊清晰明亮,看來沒有醉。

  一見她起床,龐晉川拉住:「臥床休息去,這裡不用你侍候。」話音剛落,外頭冬卉幾個走進來,龐晉川解了扣子,讓人侍候著換下衣物,對容昐道:「剛才在兄長那邊吃多了酒。」

  容昐單手支在枕上,腰上蓋著一個毛毯,冬珍捧了碗進來,屋裡頓時瀰漫著一股酒釀的清香味。

  龐晉川看了一眼,手揮道:「別下床,直接吃。」冬珍聞言端過去,湯是滾熱的,丸子勁道可口,容昐吃了幾口轉手又沒了胃口。

  龐晉川這邊只脫了外面的繡麒麟金邊納襖,身上披了一條貂皮斗篷直接在她身旁坐下,接過她吃剩下的甜食。

  容昐攔住:「別吃,我吃過了。」龐晉川挑眉帶笑捏住她粉嫩的小臉,笑道:「又不是沒吃過。」說著已經舀了幾口放嘴裡,他吃的快,三兩下就吃吃了精光。

  屋內眾人見這般,連忙躬身退下,屋裡又剩下兩人。

  容昐抽出絲帕給他,龐晉川沒接,就著她的手隨意擦了幾下,長歎了一口氣倒頭枕在她大腿:「午後實在脫不開身來看你,現在身子如何?」

  「還好。」容昐道。

  龐晉川翻過身把頭靠在她懷裡,就小腹的位置,親了又親:「好孩子,少折騰你娘,出來了爹疼你。」

  才一個月,孩子都還沒成型,瞧把他樂的。

  龐晉川喜怒極少形於色,可以瞧得出來他的確很喜歡這個孩子,容昐見他今晚心情不錯,在心底稍稍準備了一下措辭,開口道:「之前您說讓秋菊回來服侍,這幾天我想了想,倒是可以。」說完細細打量他臉上表情。

  龐晉川正玩著她腰間的繫帶,聞言微微一頓:「她,嫁人了。」頭抬也不抬,直接拉開,露出裡頭銀白色的肚兜。

  屋裡熱呼呼的,他還是擔心她會著涼,後乾脆翻起身把她抱在腿上,窩進被窩裡,從後面覆上大掌,來來回回輕輕的撫摸她的小腹。

  「嫁了誰?」容昐被他抱得有些緊,他身上熱乎乎的,跟一團火爐一樣。

  龐晉川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冷光:「你嫂子的親弟弟。」

  要攤牌了!

  容昐打了個冷戰,轉過身要看他,龐晉川卻緊箍住她的身子,靠近她耳邊,歎道:「容昐,好在他沒碰你。」他的語氣冰冷,碰出的酒氣擦過她的耳畔,冷冰冰的像一條伺機的毒蛇。

  「你……」容昐都不知道下一句該如何接口了。

  龐晉川噓了一聲:「別擔心,秋菊這丫頭還是很忠心的。她不會害你更不會害他。」說著忽想起什麼,把她扳過身,兩腿就這樣跨坐在他大腿上。

  看到她,龐晉川心下還是愉悅得很,他張開涼薄的嘴唇,直勾勾的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秋菊,她有孕了。」

  容昐嚇了一跳。

  「黃沄湖的。」不等她開口問,龐晉川已經按住她的嘴巴繼續道:「你在籌備過年時,可是叫秋菊來顧府送禮?」

  容昐點了點頭,那是兩個月之前的事兒了,本來是叫林嬤嬤去的,但公府事情太多,她也實在離不了林嬤嬤,才叫秋菊去。

  秋菊是顧府家生子,她還叫秋菊住一晚再回來。

  龐晉川冷笑著:「好巧不巧,那天黃府也來送禮。黃沄湖晚上在你兄長處吃多了酒,秋菊正陪你嫂子在屋裡說話,你該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

  容昐耳邊轟隆隆的響。

  所以龐晉川拿這件事威脅秋菊,秋菊才給她換了避子湯?

  容昐莫名的感覺後背一陣涼颼颼的。

  龐晉川拉住她的手:「容昐,這些年我欠你太多。黃沄湖,我不動他,可你若是以後再對他有一絲的漣漪,可別怪我。」

  容昐有些恍惚,這讓龐晉川很不滿意,但下一句她的開口卻讓他心情愉悅了不少。

  「我,我想知道她為何不把這件事告訴我?」容昐轉過頭:「她難道怕我不會成全她?」

  龐晉川目光緊緊的落在她臉上:「容昐。她有了孩子,就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對你。你以為什麼是人?她有她的私心。」

  一晚上衝擊太大了,容昐一時沒回過神,龐晉川見她呆愣的模樣,忽覺得有些心癢難耐。

  「好好生下他,我能給你的我都會給你。」他道,一隻收緊緊拽住,拽的容昐的手通紅。

  他曾經嫉妒過黃沄湖,但這已經都是過去,如今摟著她的人是他,她懷的也是他的孩子。他不會容許任何人來破壞他所極力經營的一切。

  他也不會告訴容昐,黃沄湖的酒力並不差。

  反正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

  只是,如果時局允許,他真想好好看著這個孩子出生。

  至少不要在這種動盪的時刻生下來就好。

  龐晉川想起今晚和顧弘然的談話,重重闔上眼,摟緊了她,窩在胸口。

  ————————————————

  翌日一早,容昐醒來,龐晉川已經離開。

  冬卉來說:「太子府一早就來人了,叫爺過去。」

  容昐沒問什麼,到了傍晚,來旺卻來接人,說讓容昐回到公府。

  顧母極捨不得她,容昐朝她跪了三個響頭,含淚帶著長灃和小兒離去。

  路上馬車疾馳而過,車廂內拉著簾子,有些昏暗,不知過了多久,容昐半夢半醒中間聽的車廂外馬車嗒嗒嗒。

  冬卉撩開簾子,推醒她驚喜道:「太太,是爺。」

  龐晉川騎在高頭大馬上,駿馬姿態高昂,鬃毛迎風抖擻,馬蹄矯健,噠噠與馬車並行。

  容昐極少看他騎馬,多數都是氣定神閒坐轎的,她心下微微稱奇,再認真細看去,只見他頭戴玉冠,目光如炬,身上所穿的寶藍色四爪蛟龍袍張牙舞爪,威風無比,只是嘴角緊抿,臉色顯得有些陰暗。

  見到她他才緩和下神色,問道:「容昐,你得回到公府穩住局勢,替我守住了,知道嗎?」

  他神色嚴峻,不似平日裡淡定。

  容昐意識到事情嚴重了,靠上前問:「可是有異變?」

  「嗯。」他點了點頭,長話短說:「前幾日,皇上召集各位閣老大臣,已經決定要下旨讓雍王就藩,但昨夜卻突發了高燒,至今未醒。我這幾日都需住在太子府內,不能回府了。」

  看來皇帝已經確定要讓太子繼位了,如此多事之秋,老皇帝的身子竟然不中用,看來朝廷上已是風起雲湧,各處的勢力都在翻動,誰做主一朝登帝還是個未知數,若雍王就藩不成功,勢必會引起兵變。

  龐國公府就是一個風向標,若失了龐國公府,龐晉川就什麼都不是。

  這才剛過完年,就要變天了嗎?

  龐晉川遞給她一枚玉珮:「這是當家主令,上次二叔就是用這個東西換了龐晉龍一命。你需好好保管,若是出現急事,憑它闔府的人都要聽你調遣。」

  容昐緊抓住那玉珮,玉珮不大,她一手堪堪握住,可卻極為溫潤,細看之下,正面雕的是一個龐字,背面密密麻麻不知寫著什麼。

  馬車很快就要走到集市,龐晉川看來前方一眼:「若是有急需,你派來旺去太子府叫我,我即刻就回。」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聲勒馬聲,只聽一個男音高聲道:「龐大人,太子爺傳您即刻進宮。」

  龐晉川抓住韁繩,調轉馬匹:「保重自己。」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揚鞭而去。

  容昐撲向車窗望去,哪裡還見得到他的身影?只瞧著一股子的濃煙,馬蹄聲嗒嗒,密密麻麻竟不知剛才有多少人跟在他後面,隱約看見最後幾個似乎都穿著盔甲,在陽光底下折射出耀眼的銀光。

  來旺卻沒走,騎著馬守在她身邊:「太太,爺讓小的留在您身邊服侍。」

  容昐點了點頭,許久未動,直到冬卉撩下車簾,她才靠在車廂上。

  來旺輕易不離龐晉川,看來,這次回龐國公府,定是困難重重了。

  容昐想了又想,終於叫住喊停,冬卉不解:「太太何事?」

  容昐道:「把長灃和長汀送回顧府。」

  她沒有法子,龐晉川與她的關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大家子都等著她,就是她想走也走不了。

  在這個時候穩住公府,就是保住龐晉川的後路,長灃和長汀還有她,母子三人的命也就懸在這裡了。

  如果因天災人禍,未能保住,那她也得給兩個孩子留下一條退路。

  只是腹中這孩子,能不能留得住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12:31 PM

第四十五章 風起雲湧

  馬車且走且行,容昐一路都撩著簾子觀察外面情況。

  街道上依舊人聲鼎力,店舖林立,新年的氣氛還在,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挑著擔子沿街叫賣的,布鋪裡拉扯坯布的,沿街行人踩了後跟爭吵的,似乎還和以前一樣,但容昐注意到兩旁站崗的士兵卻比往日多了一倍,拿著尖刀來來回回巡邏,城門處的盤查也越發詳細。

  在節日熱鬧氣氛下,掩蓋不住的緊張氣氛在漸漸發酵。

  容昐撩下簾子,深吸一口氣,冬卉連忙問道:「太太,可是腹中疼痛?」自那天早上見紅,冬卉就格外小心,如今林嬤嬤被派遣去送長灃和長汀回顧府,她身邊沒個老人侍候,到底沒那般穩妥些。

  容昐她撫弄著小腹,眼中安潮湧動:「冬卉,不用擔心我。」

  已經沒什麼好擔心的了,這孩子若是命大她也絕不相棄。

  馬車越走越遠離繁華路段,最後駛入內城,容昐下了馬車換了軟轎直走內院。

  從轎中看去,來來往往的奴僕多了許多生面孔,便是守內院的小廝也似換了一撥。

  「太太,到了。」冬卉的聲音從簾子外傳來,又道:「喬姨娘在外等候。」

  容昐撩開簾子,喬月娥果然等在外頭,一見著她連忙撲上去緊緊拉住她的手,神色緊張。喬月娥要說,容昐伸手攔住她的嘴巴,四處瞧了一圈,眼神示意喬月娥跟她走。

  眾人連忙跟上,冬卉冬珍兩人護在她兩邊,提醒她注意腳下的路。

  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來朱歸院,沿途之中有幾個陌生的婢子抬頭看她,等容昐望去時對方又慌慌張張轉過身跪地請安。

  一進朱歸院,容昐剛坐定,喬月娥捧著隆起的下腹跪地:「太太,這幾日您和爺不在,院子裡處處透著古怪。」

  容昐喘著粗氣,冬卉遞上茶,冬珍拿了幾個靠墊過來墊在她腰後減輕她的壓力。容昐感覺小腹墜墜的,不由的深吸著輕撫,喬月娥一看她這樣便明白了全部,眼中又是羨慕又是酸澀。

  「哪裡古怪?」她緩了一口勁兒,問。

  喬月娥的目光這才從她小腹上移開,緊張道:「府裡就這幾日又新添了許多丫鬟小廝,以前的有得說病了,有的說死了,還有的說手腳不乾淨被趕了出去。昨夜裡我屋裡的門廊上的婆子突然便病了,今早就被人趕出,又重新換了一個。」

  守門的婆子?

  平日裡看著不起眼,但若有事要進院第一個過的便是這關。

  「趕出去沒?」容昐想了想問。

  喬月娥面色極其難看:「趕不走,說是二夫人的命令。」容昐冷冷一笑,回過頭問她:「你身邊可有可用的人?」喬月娥還沒反應過來,容昐快速解釋道:「你若有靠得住的,就把那個新來的婆子趕走,換上你的人,若那婆子不肯走,你就說是我的意思。」

  容昐語氣雖不似平日溫和,但聽在喬月娥耳中卻比以往來的親切,她頓時跟有了主心骨一樣,心思也安定了不少,連忙點頭應是。

  「去吧,若沒事晚上就不要出門了,這幾日吃的注意一些。」容昐又囑咐了幾句話,喬月娥見她臉上似有倦色也不敢久留,行了萬福就出來。

  她剛走,容昐就叫冬靈進來。

  「咱們院子裡這幾日可新進了什麼人沒?」她問。

  冬靈前幾日並未隨她去顧府,她們幾個人雖是龐晉川的人,但現在卻是比任何人都來的可信。

  冬靈連忙道:「新來了幾個小丫鬟,二夫人說爺升了官,太太屋裡丫鬟的配置也該比別處多才是,這樣才合規矩。」

  容昐靠在暖墊上,案上的青煙裊裊散開散開,似把她的面容擱在雲煙之外,讓人看得不透徹。

  「你隨意找個理由把她們都攆出去。」容昐緩緩開口,冬靈連忙點頭,她又道:「再去龐府把秋香秋意幾個以前在我身邊服侍的丫鬟都接回來。」

  冬靈猶豫了下,看向冬卉。

  冬卉沉聲道:「太太說什麼便是什麼。」剛才爺對太太的囑托,她都看在眼裡,此刻府裡沒有誰比太太更尊貴的人了。

  冬靈雖不解,為何才出門一趟冬卉就對太太言聽計從,可她知曉其中定是有爺的授意的,當下也不敢再攔著,連忙往外走去。

  有自己的人在身邊,容昐心才安一些。

  冬珍遞上牛乳把剛才的茶換下,茶水還泛著滾燙,容昐沒有喝,她半瞇著眼靠在暖墊後,見冬珍捧碟的模樣,心肝處猛地一跳,喊住:「茶留下。」

  冬卉不解:「太太,茶可有問題?」

  容昐打開茶碗,從她頭上拔下一根銀簪,道:「你還記得林嬤嬤之前說過,我孕中不可再用茶的事兒?」

  冬卉猛地一驚,容昐已經將銀簪探入茶碗之中,才觸碰到熱氣,那銀簪已現黑色,再沒入水中,瞬間的功夫整個銀簪從尖頭處到半截全部黑的發紫。

  好狠,若她只吃一口也定是立馬斃命!

  容昐瞇著眼兒,將銀簪擲到門外,冬卉撲通一聲跪地:「太太,不是我下的毒。」

  眾人望著冬卉的目光複雜無比,那盞茶就是她親手捧上的。

  容昐沒理她,又叫人去拿了一根銀簪插入牛乳之中,牛乳未曾變色。

  容昐這才道:「你起來,我知道不是你。」

  若是冬卉下毒必定是下在牛乳之中,因為她跟在她身邊多日,早已知曉她不喫茶了。

  可是,這毒是千真萬確下了的,是要置她於死地!

  容昐問:「這茶過了幾道手?」

  冬卉渾身戰慄,顫抖回道:「沏……沏茶的一道,從耳房送出的一道,轉到,轉到我手裡一共三道。」

  好毒的心思,知她剛回府第一件事定是用茶,冬卉匆忙之間哪裡會想到牛乳,定是習慣性的先拿茶,若非這孩子她也定是命喪於此了。

  容昐穩住心思:「把那兩人抓來。」

  話音才剛落,就聽外頭一聲尖叫,一個小丫鬟驚慌失措跑進來:「太太,茗香死了,茗茶要撞頭被來旺爺救了下來。」

  「死了!」容昐怒極,彭的一聲擊案站起。來旺提著茗茶進來,她頭上磕了一個血窟窿,還騰騰的冒著血,只胡亂拿了草灰塞上止了一點血,嘴巴裡不知是用什麼布塞住了。

  來旺道:「太太,是為了不讓這丫鬟咬舌自盡。」

  容昐沉下心思,緩緩坐下,那血腥味沖的她有些噁心。

  「我知道是誰要害我。」容昐輕聲道,答案她心中早有了。

  茗茶昏昏沉沉看她,眼中透著一股迷惑。

  容昐說:「你知道下毒謀害主母是何罪,你想死,我成全你。」茗茶昂起頭,冷冷一笑,冬卉氣的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你們好毒的心腸!」

  這樣的人,敢給她下毒定是做好了死的準備,容昐道:「你爹是莊上的主管,你娘和你兩個哥哥都在那邊,我知道。」

  茗茶渾身一震,嗯哼哼瞪向她,嘴巴裡嗚嗚啊啊不停的搖頭。

  容昐走下來,蹲在她身旁,挑起茗茶的下顎,認真的看了許久,對她道:「只要你替我指正是二夫人和二太太要害我,我就放過他們。」

  茗茶猶豫了下,眼中似看到一線希望,但忽想起什麼,眼淚直流,大力的搖頭。

  容昐早就知道會是這種情況。她抽出帕子擦乾茗茶側臉的灰塵。

  「茗茶,你服侍我許久,也知道我是什麼人。」容昐道。

  茗茶眼中閃過一絲淚光,容昐繼續說道:「你既然敢做這件事,必然你父兄的命都拿捏在他們手中,你告發了他們也是死,所以你決計是不會做的,我說的可有錯?」

  茗茶已經只剩下哭了,容昐歎了一口氣:「好,我放過你的父兄,但是你得告訴我,可是二房的人要謀害我?」

  茗茶低下頭,沉默著,許久重重點頭。

  容昐闔下眼,起身對來旺道:「束她下去,當眾打死。」

  眾人皆是心驚,唯有茗茶跪地朝容昐拜了又拜。

  待她被來旺推出去了,冬靈才敢上前問:「為何?」為何茗茶反而朝太太叩拜?

  冬卉回道:「出了這事兒,她卻沒死。你說二房豈不疑她都告訴了太太?那她父兄定是不保,太太當眾打死她,也算成全了她的忠心,二來也算是殺雞儆猴了。」

  聽完她的話,冬珍已經是滿心的敬畏。

  她敬畏太太的心思縝密,也敬畏自己跟了這樣的一個主母。

  有她在,好像很多事都變得沒有那麼難了,冬靈這才知曉為何冬卉和冬珍會對太太言聽計從。

  ————————————

  茗茶,就像這深水潭中的一顆石子,投下去迅速就沒了聲音。

  容昐讓人好好將她安葬了。

  茗茶的死給她敲響了一個警鐘,一個下午的時間,她都在排查各處的人,只要遇到一些可疑的,都一律打發出去。

  她不想再有人死在她手上。

  如此下去,便出去了四五個人,有她以前用的,也有新來的。

  秋香秋意等人回來,容昐重新安排了一下朱歸院的佈局。

  守門的婆子由原來的兩個變成四個,晚上一律不許吃酒賭錢,隔一個時辰有人自會去查崗。

  秋字和冬字的丫鬟全打亂,三個分成一班,輪流在她跟前侍候,到了夜裡,守夜的由來旺負責安排,這樣朱歸院各處容昐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晚膳時,容昐讓人給吳氏和何淑香一一送了一碗粥去。

  來人回來報:「二夫人她們一看見粥臉都綠了,不肯吃。奴婢還沒出來,就聽到碗筷辟里啪啦的砸地的聲音。」

  容昐冷冷一笑,還沒完呢。

  待吃安胎藥時,龐晉川叫人送來了信。

  信中已知午後的事,容昐猜想估計是來旺去報了信。

  龐晉川的筆跡銳利鋒芒,潦草之間似透著股怒氣。

  他讓她按兵不動,等他回來處理,又派了幾個有些臂力的婢女過來侍候。

  容昐闔上信,遞給秋香。

  遲了。

  「太太,大夫人來看您了。」屋外通傳的小丫頭進來報。

  容昐連忙放下藥碗迎接出去,才剛起身,大夫人已經跨進來,笑著擺手:「你坐下。」眼睛亮晶晶的對她肚子瞧。

  大夫人笑瞇瞇問:「可是有孕了?」

  容昐扶著她坐在主位上:「本來還想三月後胎相穩了再告訴您,不曾想您竟知曉了。」

  「你午後這邊鬧得這麼大,哪裡能瞞得住,是你父親叫我過來看你的。」大夫人拍拍她的手,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她,心下忽又覺得心疼,將她耳邊的散下的青絲別在耳後,道:「委屈你了。」

  容昐抬頭看她,眼眶有些紅。

  張氏道:「容昐啊,這麼大的家業和產業總歸你是的,旁人就算想奪也奪不走,但此刻是多事之秋,即便知道是她做的,你也得咬牙忍下,現在雍王那邊還沒動靜,所以咱們龐府也不能撕破了臉皮。」

  她都知道,容昐低頭一笑:「母親都知曉?」

  張氏闔眼點頭:「嗯。」她話鋒忽的一轉,摸向她小腹,輕快道:「昨夜裡我做了一個夢,心道正奇怪呢,原來是應了你這胎。」

  容昐眨眼看她。

  張氏笑道:「這個夢著實奇怪,所以我記得極牢。」她緩緩道來:「我也不知為何一個人走到了河邊,河裡游著許多的錦鯉,大的有手臂那樣粗,我正看的入迷,這時在河中間忽然緩緩飄起一朵極大的蓮花。」

  容昐含笑聽她說。

  張氏目光有些迷離:「那蓮花金光閃閃,耀眼的很。我正要將那蓮花取回,它卻飄到半空,忽的一閃天上忽的佈滿了彩霞,從遠處一路蔓延到天邊,美極了。」

  「蓮花呢?」容昐問。

  張氏笑瞇瞇道:「那蓮花越變越小,慢慢飄到我腳下。如此吉祥的胎夢,可見你這孩子是有福的。」

  正說著,外頭忽然火光簇擁,容昐站起打開窗戶望去。

  秋意急走進來道:「太太,二夫人剛才在園中撞到影了。」

  容昐眼中冷漠:「撞著什麼了?」

  秋意道:「說是起先看到一個白影模模糊糊的,後走進了才發現竟是宋姨娘兩眼都是血淚,張開嘴裡頭鮮血直流!」

  大夫人看向容昐,心下已心知肚明。

  秋意繼續道:「她出來時只帶了四五個婆子,那些婆子又素來迷信,當場嚇得屁滾尿流只留下二夫人一人呆站在原地。」

  「後來呢?」

  她正問著,門外忽傳來一聲腳步聲,龐晉川撩開簾子進來:「嚇得昏了過去,我去看時,說話斷斷續續,看樣子是口吃了。」

  他看見張氏,作揖行禮:「母親。」依舊穿著早上那套朝袍,眼底下是青黑的,人顯得有些疲憊。

  張氏見他有話和容昐說,也不多留。

  容昐和龐晉川送她出了院門,兩人一起回來時,龐晉川無奈看她,容昐問:「你怎麼回來了?」

  「不放心你。」他道:「今天午後,是她做過分了。」

  容昐踢著小石子:「她一向不喜歡我,趁著你在外頭,毒死我不正好?」

  龐晉川歎了一口氣:「我會處理好這件事,你別再想這些煩心事。」

  容昐沒點頭:「我若是今天下午死了,你會不會再娶?」她問的很認真。

  龐晉川幽幽的看了她許久:「你想聽什麼?」

  容昐停下腳步,拽住他的手,緊緊的:「我若是死在她手下,有七八層是因為您,就單單為了這點,您也不許再娶了。」

  她難得的主動,看得出午後受的驚嚇不小,知道她一直在撐著,龐晉川忽冷不住抱她在懷中,問:「為何?」

  寒風吹得緊,刮得兩人貂皮呼呼的響,四周的婢女紛紛地頭,或者望向別處。

  容昐卻已說到:「你若是娶了其他人,長灃和長汀怎麼辦?沒有我拿命去拼卻有其他女人坐在我位置上享福的道理!」今天她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容昐張開嘴巴,緊緊咬住他的肩膀,咬的牙齒都酸了,才惡狠狠道:「我不做這樣吃虧的事!」

  龐晉川挑眉,想跟她說別咬了,衣服穿得多怎麼咬都不疼。

  他嘴角緊抿,這讓他的側臉的線條顯得剛硬,他問:「那你想如何?」

  「你知道。」容昐在他懷裡掙扎了下,要出來和他仔細說。

  龐晉川卻摟著她:「容昐,你得好好活著。」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1:06 PM

第四十六章 步步為營

  龐晉川並未能待多久,他遞給容昐一個木匣。

    容昐接過手,只覺得沉甸甸,龐晉川按住她打開木匣的手,目光深邃:「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來旺會教你。」說著,外頭有人高喊:「大人,該走了。」

    龐晉川最後看了一眼:「好好替我守住這裡。」語罷,行色匆匆伴著夜色離去。

    直至他的身影在她眼前消失,容昐才拉開木匣——一把火槍。

    「太太,這是什麼?」秋香問。

    來旺上前覷了一眼:「是洋人的火槍,殺人用的。」說著又不放心:「太太,這東西最易走火,您交給小的吧。」容昐卻不理他,小心翼翼的將火槍從匣子中取出。

    這是一款扳機擊發式火繩槍,槍身目測大概四十厘米左右長度,前膛裝藥,銀白,手柄處是木製的還裹著一層棕色的粗糙布料,用於增大摩擦力。

    容昐跨腿站立,雙手托槍舉起至與眼睛等高,她氣定神閒閉上右眼,火槍焦距已經調好,只是槍身略重,打靶時可能因為火力衝勁的緣故不穩導致偏差。

    稍微反覆舉起放下,試了幾次,還好,對她還能用。

    她這才轉頭又望向匣內,裡頭還有一個小匣子,再拉開整整齊齊碼著五六十枚的子彈,子彈約莫半截食指長度,銀白色,在燈光下泛著耀眼的銀光。

    眾人還是第一次見著火槍,對她這一連串的舉動摸不著頭腦,來旺卻問:「太太用過火槍?」來旺覺得自己越發看不透太太了,明明這樣一個世族大家的女子怎會接觸到這些奇淫巧計?更何況這火槍不但數量稀少,且多用於軍事之中,她是如何能接觸的到?

    容昐搖頭,並未想去解釋什麼。

    她平生就摸過幾次,一次是大學軍訓時。那是她第一次打槍,打了有幾次,環數不高只在五六環之間,剩下的幾次都是氣槍,難度不大。

    但是現代手槍射擊精度高,質量相對較輕,安全性能高,而她手上這把火槍,肯定是比不上了。

    匣內一共有兩把,容昐將其中一把取出交給來旺,另一把則重新放置好,親自拿回屋裡,放在床頭的鈞窯瓶內,裝著子彈的匣子則放在枕下。

    晚上臨睡前她特地檢查了一遍,摸了許久才放回瓶中去。

    秋香捧著安胎藥進來,笑問:「太太如何心神不寧?」

    容昐抬起頭,回道:「只是希望沒有能用到它的機會。」龐晉川給她這個東西,想來是為了保險起見,朝廷上的局勢到底發展到什麼程度,她不知道,只是龐府內氣氛凝重又緊張,此刻靠山山崩,靠水水流,誰都靠不住,她只能靠自己。

    「別想了太太,您可千萬想著腹中的小公子才是。」秋香擔心的卻是她肚裡的這塊肉。

    可是心心唸唸了許多年,才盼來了這一胎,若是出個好歹,且不論太太如何,就單單她們十幾個侍候的,也定是要一起去鬼門關侍候小主子了。

    容昐接過藥碗,安胎藥熱氣騰騰,遇到冰冷的空氣冒出陣陣白霧。

    容昐用調羹緩緩攪拌著,對秋香道:「我倒希望是個女兒。」

    「為何?」秋香只覺得奇怪,旁人家就怕兒子生的不夠多,哪裡有嫌棄的道理?

    容昐目光緩緩看向窗外,枯槁的樹木形影單只,彎彎的月亮掛於枝頭欲墜不墜,她抿了抿唇道:「若是個女兒,也不會像長灃和小兒那般累。」

    秋香一怔,不曾想太太竟是這層意思,正想出言安慰,卻聽她自己排解開了:「這兒女都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又不是我想什麼就什麼的,還是先把眼下的路給走順了再說。」

    容昐說完,昂頭一口一口細細喝下苦澀的藥汁。

    濃濃的藥香味迅速瀰漫了整個屋子。

    冬卉和秋意撩了簾子進來,端了洗臉洗腳的熱水,待她吃完藥趕忙上前服侍。

    勞累了一整天,坐馬車坐的腰都酸懶了,容昐換好鬆軟的寢衣躺在床上望著墨綠色的床幔。

    床邊的被鋪是冷的,另一床還高高的疊在上頭。

    容昐一遍又一遍摸著龐晉川以前躺著的位置,神色無喜無悲。她和龐晉川走到這一步,是情理之中,卻是意料之外,他們兩個人的路曾經糾葛過,又分開過,如今糾糾纏纏連在了一起。

    她在想,這件事過後,等政局穩定了,她又該選擇怎樣的方式來面對他?

    他們之間有過宋芸兒、喬月娥、姚梅娘,還有一個死去的孩子。

    回不去了,她早已知道。

    在這個深宅大院內,過多的鬥爭消耗了她太多的感情,她可以愛著長灃,長汀,喜歡著身邊所有和她朝夕相處過的人,可對於龐晉川,她只是心有不甘。

    她不甘心以後的半輩子都耗在一個對她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的男人身上,那她該怎麼辦呢?

    容昐迷迷糊糊想著,漸漸進入夢鄉。

    ……

    窗外月色如勾已至中天,無一點的星辰也無一點的的雲層,銀灰色的清輝撒進窗台,落在木質的地板上,厚重的地毯上,夜色之中一切都進入了寧靜的夢鄉。

    正廳之外,一陣鐘聲敲響,她掙扎了幾下,猛地睜開眼,醒來。

    容昐支起身爬起,似夢似幻,好像自己在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中。

    回過神,她扯下斗篷披在身上,藉著清輝走到圓桌上,打開火折子點亮了一根蠟燭,屋內頓時瀰漫進著暖洋洋的燭光。

    外間也有了動靜,今晚是秋香守夜。

    她隨意的披了一件鴉青緞子襖兒進來,揉著眼兒,嘶啞著聲兒問:「太太怎麼醒了?」

    容昐舉起蠟燭,抱歉一笑:「吵醒你了?」

    秋香連連搖頭,走上前接過她手裡的燈座。容昐出了門,往西苑走去。

    朱歸院的西苑建了幾個小閣樓,以前這裡還很小,只是老太爺常聽戲的地兒,後到大老爺這裡,才慢慢建了樓閣,分給她住。

    其中一個小閣樓有一間地下室,是朱歸院的庫房。

    容昐的嫁妝,平日的進項以及她莊上,鋪子裡得的東西都放置在這裡,以前都交由林嬤嬤打理,容昐一月才來清算一次。

    秋香在前頭打燈,容昐緊跟其後,拾級而下。

    秋香點了壁上的燈,容昐才走進來。

    一箱箱的箱籠整齊碼好,容昐一個個打開,都是名書字畫,古董寶貝,各莊上的地契。

    她又一箱箱蓋上,繼續往裡走,直到一個專門存放她首飾的一角,容昐才停住腳,從架上搬了一個小箱子下來,打開,珍珠項鏈金銀首飾,堪堪一數這樣的小箱子有十來箱。

    容昐對秋香道:「咱們把它們都搬上去。」

    秋香不解,太太半夜不睡就是為了搬這些東西?就算再喜歡也不需要全部搬回屋裡去才是。

    太太怎麼突然成想起這齣了?

    「嗯。」容昐肯定的點頭,自己手上已經搬了一箱,放在手上掂量了掂量,還挺沉的。

    她這一搬不要緊,可唬的秋香臉都嚇白了,連忙攔住:「太太,您現在哪裡能提重物,還是讓奴婢來吧。」

    容昐扶著腰:「也好。」

    秋香也不敢再多問,只順著她的意思搬起,容昐在前頭打燈,兩人在夜色中且走且行,兩頰都被凍得通紅。

    容昐覺得自己就跟守財奴一樣,再回望這些年的時光,也似恍然一夢,不知不覺之間她已在這個陌生的朝代生活了將近八年。

    冬卉和秋意也都醒了,見著她回來,一顆緊提起的心才猛地放下:「太太,您去哪兒了?」

    容昐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別出聲,你們只管聽秋香的,我在屋裡等你們。」冬卉和秋意不解,秋香只覺今晚太太格外的古怪,也不敢多言就帶兩個人出去往庫房走去。

    屋外黑漆漆一片,容昐這才看向大鐘,不過凌晨兩點。

    她才睡了一個時辰,就睡不下了。

    容昐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圓凳上一口一口喝著,等她們回來。

    她看得見秋香眼中的古怪,但她沒辦法說。

    她不相信龐晉川,就算他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蚱蜢,就算她現在還懷著他的孩子,可她仍然不相信他。

    若是天災人禍之下,她真的守不住這偌大的龐國公府了,怎麼辦?等著龐晉川來救她嗎?還是在這裡陪葬?

    不行。她為什麼要死?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死了,兩個孩子跟著龐晉川結局會是怎麼樣的?她自己都不敢去想,昨晚她跟龐晉川說的話,不是玩笑話,也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她真的深思熟慮了。

    若是真的無法守住,她要走,她要活著,她想活下去。

    容昐坐在屋裡想了半天,默默的打開箱籠,那些做太太的華服,她一概都不要,只要樸素的衣料最粗糙的。

    她撿了又撿,也只是勉勉強強找到三套。

    一套是那年孩子沒時,她去寺廟所穿的綠杭絹對襟襖兒;一套是藍綢子襖兒;還有一套是和秋香所穿一色的鴉青緞子襖兒,裙子一概不帶,都只待了棉褲,容昐將這些衣服收好放在最下層的箱子裡壓好。

    三人回來時,容昐跟她們說:「你們回屋收拾幾套衣物包好,放到我屋裡。」

    冬卉恍然有些知道她要做什麼了,她稍稍有些猶豫,問:「太太,您還要我們嗎?」

    容昐緊抿著嘴:「要的。要是我帶不走,我會把我這些年的貼己分給你們。」這時秋香兩人才知她們兩個說的是什麼,神色莫名的緊張起來。

    容昐沉思了會說:「這些只是已備不時之需,我必須安排好退路,以後再靜觀其變。」

    說著轉頭對冬卉說:「若是這次能平安度過,我一定風風光光的替你們找到好婆家。」

    冬卉沉默著,默默轉過身,容昐看著她的背影,也不再說話。

    天邊的朝霞遠遠飄來,染紅了一方天地。

    天終於亮起來了,帶著朝露的氣息,容昐推開窗,看向,遙遙看向外面,四周都是高高的白牆,只能聽到公府早起奴僕匆忙的腳步聲和竊竊私語的聲音。

    還是這般的鮮活。

    只是,龐晉川雖然不說,但是容昐知道,就在這幾天之內了。

    ——————————————

    用過早膳,容昐閉目休息了一個時辰,後來是被一陣吵鬧聲驚醒的。

    「何事?」容昐打了個哈欠。

    秋意連忙上前道:「太太,大老爺和二老爺吵起來了。」

    大老爺?竟是稀奇。

    容昐起身走下臥榻,秋香給她披上斗篷,正要往外走,門外丫頭通報:「太太,蔡嬤嬤求見。」

    容昐連忙讓她進來。

    蔡嬤嬤似疾走過來,氣喘吁吁的,容昐叫人給她上茶,蔡嬤嬤攔到:「太太,大夫人讓您去融睦堂。」融睦堂是正堂,輕易不開,如今兩個老爺竟吵到了哪裡。

    「怎麼了?」容昐問。

    蔡嬤嬤道:「為了大爺的事兒,如今吵起來了。」她極少這般慌張,容昐知曉定是事出緊急,否則大夫人不會讓她來叫自己。

    當下也不多想,和她起身就走,剛走出門,忽想起什麼,對著秋香耳邊輕語兩句,秋香抬頭看她,鄭重的點了點頭,容昐這才和蔡嬤嬤一起往融睦堂走去。

    才剛到融睦堂外面,就見兩旁各站著四名生眼的壯漢。

    通往融睦堂的大門是緊閉的。

    蔡嬤嬤上前敲了門,一個管事探頭出來,見是容昐連忙開了門。

    才剛進去,就聽的裡頭暴怒的爭吵聲。

    容昐看了一眼蔡嬤嬤,蔡嬤嬤低頭迎著她直走。

    再到裡,人就越發少了,連國公府的總管事都被打發到了外面,眾人見是她,連忙低頭行禮:「太太。」容昐嗯了一聲,正要往裡走,管事攔到:「太太。」

    容昐瞥了他一眼,來旺打開他伸出的手,管事見是龐晉川身邊得力的人,也不敢攔著,眼巴巴見容昐直走進去。

    「為了你一人的私利,竟將整個公府的性命都要陪進去嗎!」一個陌生的男聲,極是激抗。

    正堂裡,大老爺正對著坐在主位上的二老爺大聲呵問,他顯得有些暴躁,清瘦乾枯的臉漲紅了,嘴角微鼓了起來。

    兩人身上都穿著官服,要麼是上朝要麼下朝。

    容昐心下起疑,難道皇上醒了?

    正走進去,大夫人頭上戴著白色紗花,眼中含著淚,走了出來拉住她,什麼話都沒說,只從旁的丫鬟手上拿了一朵白花簪到她發間,不等她問,哭道:「我的兒,皇上駕崩了。」

    容昐頓覺渾身一震。

    「剛才宮裡剛傳出的消息,你父親二叔和我得去宮裡奔喪,這一大家子就交給你了。」張氏抹淚抽噎到:「你二嬸病著,下不了床,剛已通告了宮裡頭,你和何氏都未來得及列入品級,所以頭一次還不需你們進宮。」

    容昐點了點頭,按住她乾枯的雙手。

    大夫人淚眼婆娑,回過身對大老爺道:「咱們還是快進宮去。」

    大老爺氣的雙手發抖,卻對一言不發的二老爺半點法子都沒有,怒極了,氣道:「二弟啊,你到如今還執迷不悟嗎?晉川早是太子那邊的人,你若還執意投靠雍王,咱們這個公府遲早會毀在你手上!」

    言罷氣的不行,大夫人過來攙著他往外拉。

    容昐連忙俯身行禮送他們出去,回過身,二老爺已神色平靜的抖了抖正二品的官服,極有威嚴的掃過她一眼,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走過……

    容昐一個人在這融睦堂站了好一會兒。

    這裡的空氣中,都流動著一種氣息,這種沉重而又莊嚴的氣氛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她,龐國公府曾是何等的尊榮。

    可如今,卻也被推到這個王朝的風口浪尖之上,很快暴風雨就要席捲而來了。

    「太太。」身後有人叫了她一聲。

    容昐這才回過神,是冬卉。

    她細步走近,斂目,在她耳邊低聲道:「二太太小產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1:54 PM

第四十七章 一觸即發

  從融睦堂中走出,四周依舊森嚴肅穆。

  冬卉緊跟其後,又道了一遍:「太太,二太太小產了。您要過去看看嗎?」

  容昐走了幾步,停下腳步,百褶如意月裙在寒風中被刮得嘩嘩直響,天陰暗下來了,遠處雲潮湧動,透著一股肅骨的寒意,她回過頭問:「如何小產的?」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好似心思並在這裡。

  冬卉卻是不同,她的語調明顯上揚了幾度,略顯得有些激動:「聽那邊傳來的消息,是二爺的一個通房下的手。聽說當年,那個丫鬟懷了孕,二爺寶貝得很。緊捂著終還是被二太太知曉,強迫的塞了藥後,四個月的男孩活生生被打了下來。」

  又是孩子。

  在這龐國公府裡,沒有爭鬥就不能存活了嗎?容昐緩步慢行著,走至假山後停下,冬卉不解抬頭望去,只見不遠處臘梅疾走而來。

  「大太太,留步。」臘梅和幾個丫鬟招手急叫住,緊趕慢趕著跑了過來,朝容昐一俯:「大太太,我家太太讓您過去一趟。」

  「什麼事兒?」容昐沒有挪步的意思,只是看著她。臘梅喘著粗氣,臉色發白,急道:「皇上駕崩了,我家太太落了胎兒,眼下輕易不能挪身,還請大太太主持二房內務。」

  容昐低頭想了想:「叫來旺帶幾個小廝一同去。」

  冬卉正想這話,一聽連忙應下。臘梅趕上前去,攔住容昐的去路,賠笑道:「大太太,內宅外男不可入內,這就不必了吧。」

  容昐前路被攔,不悅皺眉,冬卉看她神色,上前辟里啪啦對著她的臉就蓋下三四個巴掌,她手道極快,勁道又狠,打得臘梅反手的機會都沒,當下呆立在原地,待她回過神,容昐早已走開。

  落在最後的冬珍輕蔑啐問:「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攔我家主子的路。」她早已厭惡二房人許久,平日裡在下人面前作威作福,剋扣月例,就是人家的爹媽死了,主子賞的銀子只要從她們手上過,就必得狠狠拔下兩三層的皮兒。

  卻說容昐進了何淑香的院子,院裡不似往日見到那般熱鬧,人來人往,今日顯得格外的冷清。

  她繼續往裡走,轉過一道月亮洞門,往裡再走是一道假山做屏擋住,兩旁是長長的迴廊,雕飾繁瑣,漆色鮮亮。容昐繞過假山,只見大院中如芬哭鬧著滿地打滾,幾個媽子一個勁兒的哄著:「小姐,小姐。太太病著呢,咱就不進去看了。」

  如芬哪裡肯?伸手就扯下一個婆子的頭髮,又是打又是咬。眾人正無解時,見她來,就似跟見了救星一般,噗通噗通盡數跪了下來:「大太太。」

  如芬抽噎著,肥胖小臉上的五官擠成一團,皮膚粗黑,極像何淑香,見著她就嚷嚷:「誰叫你過來的!不許你來害我娘!」

  不討喜的小孩,容昐摸摸她的頭,被她掙扎開去,如芬氣急了又想去撞容昐的肚子,嚇得秋香連忙攔在跟前。

  「帶下去吧。」容昐看向其中一個衣飾最為得體的嬤嬤道。

  嬤嬤卻拿如芬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後還是冬卉和冬靈抱了出去,耳邊還徘徊著如芬尖叫的大罵聲。

  容昐拉了拉身上的雲雁細錦衣,走上台階去,也不等人撩簾。

  才一進屋,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她細瞧去屋裡暗黑黑的,兩邊都點著燈,窗戶卻捂的嚴嚴實實的,屋裡侍候的婢女見是她,連忙稟告:「太太,大太太來了。」容昐將翠紋織錦羽緞斗篷解下交給秋香,整了整髮鬢。

  「你來了。」還未進屋,就聽的一聲急促咳嗽聲,容昐在一張圓凳上坐下,看著床上斜躺著的何淑香,點點頭:「嗯,來了。」

  一個婢女斟茶遞給她,容昐接過,放在手中滾了滾,待熱氣暖和了雙手就放到圓桌上。

  何淑香幽幽看她,嗤笑:「怎麼,怕我下毒?」

  她頭上纏著抹額,黑髮蓬鬆未挽起,身上穿的是大紅色錦緞做成的褻衣,眉頭皺得緊緊的,嘴角死咬,面無血色,似很痛苦。

  痛苦嗎?

  肯定痛,孩子活生生從腹中打下來,不但身痛心上也痛。

  容昐回過神,朝她笑了笑:「是,不敢喝,我怕死。」稍頓,環顧四周又問:「那個通房呢?」

  何淑香五官霎時扭曲無比,瞪著容昐的目光陰森可怕:「死了,我讓人拖下去活活打死了。」

  「哦。」容昐闔眼,就不再言語了。

  兩人就這般冷著,誰都不先說出口。

  何淑香一錯不錯的盯著她,眼中啐出絲絲的怨毒,但細打量下,忽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開:「你的日子過得也不好,就算宋芸兒死了,還是不好。」她的臉比年底時見得更加消瘦了,下巴尖的就兩個食指大小,眼中雖還泛著光兒可眼底下濃濃的青皮是掩蓋不住的疲憊。

  何淑香覺得一陣陣的暢快淋漓,哈哈大笑:「怎麼?被我說中了?顧容昐,你到底有什麼比我強!」

  秋香幾個已是極怒,恨不得上去將她拖下來狠狠打一頓。

  容昐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臉上,平靜的眸色微微跳動了一下,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我過得好過不好,和你有什麼相關?如今,我只知道你過得不好。」

  何淑香捂著小腹,笑的直打喘,伸出指尖指向她:「你會好?等著雍王登基,你和你丈夫還有你們顧家都要給太子陪葬!到時候你就算跪在地下求我,我都不會憐惜你一個眼神!」

  容昐已經站起身,往外走,何淑香驚恐要叫人攔住她,容昐卻忽然停下,對她道:「那就等著你們那個雍王登上他九五之尊的寶座,你再來看著我哭吧。」容昐覺得自己簡直是腦袋有坑,竟然把時間浪費在這樣一個瘋女人身上。

  何氏的孩子沒了,關她什麼事兒?

  既然當初決定下手,就該想到以後會是什麼後果。自己造的孽就要自己當著!

  「顧氏,顧氏!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你!」何淑香的聲音在後面咆哮,有兩個身體強健的婢女要來攔,容昐眼睛眨也不眨,身後的冬卉已經上了一個橫踢,兩三下就將那兩人踹爬下。

  龐晉川當初既然選了這四個冬字的在她身邊服侍,那就不是吃素的。

  「顧氏……你回來。」身後咆哮聲越大,何淑香好像掙扎著要從床上爬起,被人攔下:「太太,傷口要崩了。」

  何淑香又是哭又是笑:「顧氏,你說,我到底哪裡不如你了。為什麼你處處都比我強,你是長媳,你有兒子,你什麼都有了!我呢,我有什麼……」

  「太太。」秋香扶著她,擔憂的注視她面容。

  容昐跨過一道坎兒,邁出這四合院,回過頭,那般的高簷聳立,裡頭多少的雕欄畫棟,名師墨寶,銀奴俏婢,脂粉香料,金子似的堆砌的房子。

  她還有什麼不知足?

  嫉妒,嫉妒她有兒子,嫉妒她長媳之位,還是嫉妒她嫁的是龐晉川?

  呵呵。

  容昐走出院子時,外頭的雲層已密集佈滿天空,黑雲壓在頭頂,寒風烈烈,連最遠處太陽透過的金邊也全部掩蓋住了。

  風雨欲來的前兆。

  容昐和眾人一起回到朱歸院,等到了晌午,宮裡依舊還沒傳出消息。

  到底是太子登基了沒?甚至連進宮奔喪的大老爺大夫人也沒了消息,容昐坐臥難安,總覺得是哪裡出了問題。

  一直就這樣等著,到了傍晚,瓢潑大雨轟然墜下。

  容昐正吃著飯,忽聽外頭辟里啪啦急促的錘門聲兒,聲兒大的連她屋裡都聽見了。

  容昐站起,剛往外走,放置在桌上的湯勺被她的衣物帶過,匡噹一聲啐了一地。

  容昐下意識要去撿,秋香連忙攔住:「太太,讓我來。」這時,門簾被大力撩開,來旺衝了進來,大喊:「太太,雍王反了!控制了京畿,爺讓您即刻就走,馬車就停在東大門外。」

  容昐猛地倒退了數步。

  驚恐了一日一夜的噩夢終於還是來了……

  屋裡侍候的人,頓時都慌成一片,外頭頭也是一陣高過一陣的尖叫聲兒。

  容昐剛被眾人簇擁著走出一步,一個陌生小廝闖了進來:「來旺爺,不知是哪裡來的一群土匪已經攻進二門外了。」

  「大門守衛的親兵呢!」來旺雙目赤紅,抓住小廝的領口一口氣將他提起,呵問。

  小廝急道:「都,都被殺了,眼下各院子的人都往外跑人,太太您也快走吧。」他看向容昐,眼眶泛紅,眾人也都等著容昐點頭。

  「走吧,守不住了。」容昐下令。

  來旺一聽,趕忙和那小廝左右替她開道,後頭秋香冬卉等人跟著,一群人飛速往台階下飛奔,才剛出院門,卻將外頭跑的人往裡頭跑,容昐一群人跟逆水行舟一般。

  來旺在人群中抓住一個丫頭:「怎麼跑回來了。」

  小丫鬟十二三歲的年紀,頭上紮著花兒,臉上都是灰塵,手臂上被劃了一刀,都是血,哭道:「攻進來了,攻進來了!殺了好多人。」四周都是尖叫聲。

  來旺心下一沉,看向容昐。

  容昐的手被秋香死死的拽住:「太太,怎麼辦?咱們怎麼辦?」眼淚刷的一下流了下來,只是合著這黑沉沉的天,瓢潑大雨竟看的不清,她身後跟著秋意秋涼幾人也是驚魂未定,神色緊張,四處張望。

  容昐抬起頭抹去她眼角的淚:「別哭,咱們退回院子裡去。」

  守住朱歸院,就算朱歸院守不住了,後面的庫房還可以用。昨晚她把珠寶首飾都搬到主屋裡去,本來想或許可以帶走,但根本沒有時間,可這也算因禍得福,那些人搶了便不會想到還有閣樓地下還有一個暗間。

  「只有這樣了。」來旺無法,只得退回院去。

  「太太,我們會死嗎?」回到朱歸院,秋香顫抖著問,她身上被雨水澆的冰涼冰涼,容昐握住她的手,堅定道:「不會,我們都不會死。」

  屋裡寂靜的要死,秋香緊緊的靠住她,這一刻眾人的眼睛也都盯在容昐身上。

  容昐靜靜的聽外面的動靜,叫喊聲,哭聲好像就在牆外,來旺已經出去了,他帶著的十幾個護衛就守在外面。

  這個時刻,每一分鐘都是煎熬,好像有一把刀懸掛在頭頂上,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落下。

  直到聽到來旺的一聲喝令:「換弓箭。」好像有人要爬牆進來,已經不知外頭到底有多少人了,只是聲音越來越響,兵器聲混著雨聲乒乒乓乓作響。

  容昐站了起來,往窗戶邊走,一個小丫鬟忽然拉住她的手,瑟瑟發抖:「太太,您別去。」她的神經已然到達了定點,只要再一個刺激就會引發她的崩潰,這個時候她唯一活下去的依靠就是容昐。

  「別怕。」這個時刻容昐只能這麼說。

  她褪開丫鬟的手,走到窗戶旁邊,側著身,微微拉開一個小縫看去。

  只這一看,又讓她倒吸了一口氣。

  牆頭上已經爬上來幾個人影,頭上都束著青藍色的布,身上衣物上都畫著一個兵字。

  她們這邊的箭剛射去,人影倒下,下一個又飛快爬上階梯,更要命的是新爬上來的人手上也拿了弓箭,這時大門也正被撞的砰砰作響。

  容昐崩緊了神經:「來旺,進來。」

  來旺來不及顧上,容昐乾脆自己走出去,冒過雨水,跑到走廊上,來旺一見是她,急的臉都白了:「太太,您快回去,這裡亂得很。您要是出了什麼事兒,讓小的如何向爺和兩位公子交代?」來旺說話已經極快了,辟里啪啦跟豆子一樣砸過來。

  容昐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看了看天,雨沒有剛才那樣洶湧,漸漸變小,她道:「四周都是牆,我們就只有這些人,守不了多久。」

  來旺沉下臉來,她說的是真的。

  容昐繼續道:「你讓人去牆下點火,火燒得越旺越好,把牆壁燒得通紅了。」

  來旺搖頭:「雨勢還是有些大,燒不起來。」

  容昐指著遠處的金邊:「快要放晴了。朱歸院裡有小廚房,裡頭有柴火和油,在布和木頭上灑上油,點上火,就滅不了!」她喘了一口氣,語速飛快:「柴不夠就把桌子凳子箱子都劈了。」

  說話的功夫,一個人影正悄悄爬下白牆,十幾個人就算看見,也沒手騰出,來旺舉起火槍彭的一聲,將黑影擊落。

  火槍聲極大,震的眾人渾身一顫,連外頭攻進來的人也停頓了好一會兒,這時候有人驚呼:「他們有火槍!」這聲吼叫猶如平地驚雷,砸的外頭忽安靜了一會兒,來旺對著幾個壯漢急匆匆喊道:「跟我來。」

  他快步還跑出不遠,只聽有人叫:「牆頭又爬下人了!」

  「裡頭有公府的太太!」一個黑呼呼的頭領趴在前頭高喊,這一聲立刻就鼓舞了賊兵的勢氣,只一會兒的功夫,攻勢竟比剛才還猛烈異常。

  來旺雙膝一軟,還未反應過來,只聽的一聲槍聲驟響,那個頭領從高空落下,腦袋炸開了,白的紅的順著雨水流了一地。

  他猛地打了個激靈,回過頭,只見太太正半蹲在地上,雙手托槍,槍口還騰騰的冒著未散去的熱氣,她卻已經飛快的換好子彈,凝神聚氣繼續扣動扳手,瞄準目標,彭——的一聲,直射對方腦門,又一人墜地!

  這槍法和打法,太過狠厲,然而卻有種說不出的乾脆俐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2:07 PM

第四十八章 桃之夭夭

  不知道是不是在絕境之下,人的潛力就會迸發。

  容昐只知道,上膛,瞄準,開槍,她的動作越來越熟練,往往一槍就直崩對方腦袋,她麻木的看著白色的腦漿,紅色的鮮血沿著白牆瀝瀝流下。

  天已經徹底暗了,沒有半點的星辰,可外頭的火光卻簇動的明亮異常。

  來旺召集了幾名壯漢把所有的柴火都堆積在牆角,點燃,風聲呼呼而過,迅速撩起火勢,非常快的從牆角一路燒到牆頭,白色的牆壁瞬間被燒得通紅發黑。

  剛爬上牆的賊兵,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被高漲的火勢燎得渾身竄火,尖叫聲跌跌起起,驚悚異常。

  容昐靠著欄杆緩緩爬起,雙腿因為長時間的蹲跪早已經發麻。她緊抿著嘴角,靜靜觀望了一會兒,來旺衝過來喜不自勝,對她揮舞著手腳笑道:「太太,太太,起作用了!」

  容昐的明眸裡微微跳動了下,映著前頭的火勢一簇一簇的閃動著亮光。

  她咧了咧嘴角,笑出,但是笑容還未展開,就聽得大門外噗通一聲響起。

  好似被一重物撞擊,她冷下臉,迅速從走廊走下,往牆邊迅速掃了一眼:「還有布和弓箭嗎?」

  來旺緊張問:「做什麼?」不可能再用火柴堆在牆角的做法了,一燒肯定院門先被火燎起。

  撞擊聲越發重了,好在朱歸院的大門厚實,一時三刻也不是輕易能撞開。

  屋裡待著的丫鬟都跑了出來,一個個臉色慘白驚恐的咬著手指看著大門,略空洞,高度緊張的模樣顯得有些神經質。

  容昐看了一眼她們,對來旺道:「上去,把布裹在箭頭上,點火做成火箭。」手一嘩啦:「站在高處往下發射。」

  來旺已經明白她的意思,立馬就帶著十幾個小廝往高處爬去,容昐三步並作兩步飛快的衝回屋裡,秋涼拉住她:「太太,您要做什麼?」

  容昐蹙眉,反拉住她的手拖著往裡:「快,拿布和剪刀,把廚房裡的菜油,你們的頭油都拿過來。」

  眾人還沒明白,只見閣樓上一道火光嗖——的一聲射入門外。

  明亮的火光在黑暗的夜空中滑過一道弧線,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候,卻美得讓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容昐抱了一堆衣服出來,朝她們喊:「快!」

  秋香第一個回過神,也往裡衝。

  容昐已經走上閣樓,用剪刀撕完布,迅速的丟到油桶裡頭,另一人飛快的綁在肩頭上,點燃,嗖的一下又飛入門外的賊兵中,痛苦的尖叫聲驟起。

  容昐這才仔細看見,原來他們正用沉重的大木頭撞門,一個被火箭射中,下面一個飛快又補上,一群人黑壓壓的竟好像看不見盡頭一般。

  她心下打了個寒戰,眼中透出一股絕望,可撕布的速度卻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來旺擔憂的望她,忍不住出言:「太太,您還懷著小公子,還是歇一會兒吧。」

  「歇?怎麼歇?」容昐冷笑反問,生死攸關的時候,那群人會給她歇息的時間?

  這孩子,本來她就不想要,他若有命自己就努力活下去,若是沒命,也是他的命數。她還有長灃,還有長汀,她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

  這時樓梯上傳來蹬蹬的響聲,秋香冬卉等人也已經捧著許多布料、頭油上來,後面有的則抱著劈開的細小木材。

  兩人的對話因為她們的到來戛然而止,有了她們,來旺他們就不要分心撕布了,只聽的耳邊嗖嗖的飛箭聲越多,越快,火紅的火球把黑夜燎得分外明亮。

  撞門的賊人一個個都倒下,許久竟沒有人再撲上去接替,秋香爬起撫在欄杆上,迎著冷冽的寒風瑟瑟發抖,高呼:「太太,他們不敢再攻進來了。」這話音剛落,只見一道沖天的火球彭的一聲炸砸在閣樓上,火球遇到風,猛地竄得老高。

  一束、一束,那火球就跟天上砸下來一般猛烈朝閣樓投擲。

  他們要燒樓!

  容昐忍不住緊抓住胸口大力猛喘息了一下,冰冷帶著火煙的氣味竄進肺部,噁得她陣陣作嘔。

  來旺卻已經顧不上了,猛地推了冬卉一把,大叫:「拉著太太快跑!」冬卉回過神,往下看去,二樓外面的欄杆已快淹沒在火光之中,連他們這樓的地板也似乎也感覺熱了。

  冬卉已經慌了,也不管拉著容昐那裡,飛快就往下飛奔。

  蹬蹬蹬——慌亂間下樓的的聲音,在火色之中響動,外頭忽揚起一陣歡呼聲,刺耳的哈哈大笑:「燒死他們,燒啊,燒啊!」

  容昐被拉得疾跑,五臟六腑都快顛的吐出來了,直到了樓下空地,冬卉才猛地將她放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哇哇大哭。

  容昐面色白得跟紙一般,嘴角哪裡還有血色,她強撐著起來,目光在眾人間掃射,一個一個的望去,看到來旺時她叫喊問:「都下來了嗎?」

  來旺剛想點頭,只見二樓那裡突然衝出一個火人,滿地打滾著,發出刺耳的尖叫聲,他全身都已經著了火,辟里啪啦冒出陣陣焦味。

  「是二張。」一個小廝忽然道。

  他話音才剛落,二張已經悲鳴的叫了一聲,從閣樓上縱身跳下。

  噗通一聲摔在地上,滿地撲騰打滾了兩下終於死了,可那大火還在繼續侵蝕著他的屍體,婢女人有再也忍受不了的,發出撕心裂肺的痛苦聲。

  容昐要緊牙關,熊熊燃燒的大火將她的側臉映照的通紅,來旺不由跪下:「太太,您別看了。」

  容昐只覺得喉嚨裡乾啞的厲害,她想哭,哭不出;她想叫,也叫不出,除了絕望,也就只剩下深深的絕望了……

  火勢還在繼續,門外撞門聲又再次響起。

  咚咚咚,猶如地獄餓鬼在催命一般。

  容昐猛然醒了過來,一把抓住來旺的手:「快,快,把這閣樓推倒,沿著大門的方向推倒!」

  來旺目光猛地朝閣樓和大門中間望去,兩個離得極近,若是推倒必是頃刻墜落在賊兵那邊。

  眼下閣樓已燒得差不多,已不用費太大力就可以瓦解。

  來旺連忙清理周圍的人,容昐和丫鬟都回了屋,只留下小廝,幾個已經拿了長長的大木棍來,支起撐起熊熊燃燒著的閣樓。

  容昐在屋裡望去,看著火光下的那群人,神色凝重又緊張。

  在耳邊最後一陣風聲呼嘯吹過,只聽得他們「呵!」的一聲,四層來高的閣樓朝著大門方向頃刻間似一旁散沙乓的一聲傾瀉而去。

  呼啦啦……呼啦啦,火在風中的聲音,外頭一陣陣鬼哭狼嚎,猶似人間地獄。

  容昐注視著許久,終於重重的呼出一口熱氣。熱氣凝結在空氣中形成一道厚厚的白霧。

  「太太,我們會活下去嗎?」冬卉緊張的走過來,只是想聽聽她的聲音,只要她開頭,隨便說一句什麼都好。

  眾人的目光也都落在容昐身上,容昐一一望去。

  有她相信的,有她曾經不相信的,但如今已沒了區別。

  「會,會活下去的!」容昐咧起一道笑容,眼中流光熠熠。冬卉默默的站起身,走到她身後,目光緊緊追隨在她身上帶著一些貪婪。

  只要她說的,她就會相信。

  ————————————————

  在精神高度緊張的固守後,他們迎來了一個新的問題。

  沒有食物,沒有水。

  秋香最擔心的是容昐的身體,她和秋意兩人站在小廚房裡一籌莫展,冬卉從井裡打了一盆水上來,全都污濁了,在她暴躁的摔了七八個碗後終於放棄了這個想法。

  來旺重新巡視了一下四周,確認安全後,才走進來對容昐說:「太太,我和幾個小廝一起出去找食物。」

  容昐側躺在榻上,身體捲縮成一團,臉朝著裡,搖搖頭:「別,別去了。」她的聲音已經有些虛弱。

  從剛才神經鬆弛後,她去了裡間查看,小褲裡已經流了點猩紅,不多,只是一點點,但容昐知道就這一點把她前些日子精心保養的全部付之東流。

  「太太,您讓來旺去吧。」秋香求到。

  「外面不知道還有多少人,你現在出去不安全,再說你們走了,誰保護這裡?」容昐還是拒絕。

  冬卉走進來,站在她旁邊,盯著容昐的側臉。

  「太太,讓他們去吧,咱們去庫房等著,您都餓了一天了。」她的聲音輕柔無比,惹得冬珍忍不住抬頭看她。

  秋香也求道:「這裡沒乾淨的水,若再這樣下去只怕也是一死。」

  容昐有些鬆動,她望向地上橫七豎八歪著的丫頭,這幾個最大的也就十六七八的年紀,一個個耷拉著頭,臉色蠟黃,嘴巴上都已經龜裂開脫了一層皮。

  沒吃的可以,但沒水不行,挨不過。

  她歎了一口氣回過頭,注視著旺道:「你萬事小心,若是找不到就回來……咱們一起熬著。」她頓了頓,又道:「你再看一看外頭的形勢。」讓來旺出去探一探也好。

  來旺得了令,歡喜的不行,連忙應下:「太太,我就帶走五人,剩下的七個都留在您身邊,您看可好?」

  容昐點了點頭,從床上起身,冬卉越過秋香扶起她。

  容昐道:「你走後,我就會退到庫房,你找到食物水或者是出去的路,就趕快回來。」

  來旺看著她,重重的點了點頭,跪在地上朝她一拜。

  眾人皆未說話,靜靜的看著他們,容昐朝來旺笑了笑,道:「以前,若是對你不好,你多擔待著。」來旺只是抓著頭,呵呵一笑:「太太,若有下輩子,奴才還侍候您。」

  「嗯。」容昐闔眼,頷首,再睜眼時來旺已經走了。

  她坐在榻上一會兒,沒有多餘的停留,叫人收拾了一些細軟和幾床棉被去了庫房。

  細軟總歸是好的,而棉被最能御寒。

  西北角閣樓的庫房,極少人來過,容昐看著秋香推開沉重的大門,先走了進去。

  眾人也沒了激動,都選了一個角落窩下。容昐坐在地上,趴在一個箱籠的上頭,頭靠在雙臂上,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被。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渾身越來越冰涼,也越來越睏覺,就在她昏昏沉沉之際,忽聽的上頭傳來辟里啪啦的聲響,好似有人在咒罵:「媽的,姓龐的老婆也太厲害,那麼多人竟然都攻不進來!」

  一群人在翻箱倒櫃著什麼,沒找到東西就到處亂砸。

  庫房內眾人的神經有緊繃到了頂點,大家互相掩住對方的嘴巴,眼中都顯露出恐懼。

  那七個小廝則手提著尖刀依次守在庫門口,雙手握刀舉起。

  「總兵,咱們真要撤出京都嗎?」較為年輕的男子聲音問。

  「給老子滾蛋!」那人似乎狠狠踹了問話的男子一腳,罵罵咧咧:「你他娘的,老子以為跟著雍王那廝能吃香喝辣的,可還是被太子扳回一局!那個姓龐的也不是什麼好貨,連他親爹都敢拿下,如今咱們拿捏不住他女人,他事後肯定報復。」

  又是一陣砰砰聲,容昐強撐著精神等著那群人離開。

  直等了有一盞茶的時間,好像都走了,她的神經才慢慢鬆了下來。

  「太太,太太。」有人在她身邊低低叫喚,一雙冰冷的手觸到她的額頭:「嘶,怎麼這麼燙!」

  「太太,太太……」容昐已經無力去應答,只是看見一會兒秋香一會兒冬卉的臉在她跟前晃悠,天地也好想在跟著搖搖欲墜一般。

  時間停了。

  就在她陷入昏迷之際,只見庫門彭的一聲被重重推開,一道道亮光從外頭閃爍著跳躍著,刺的她眼睛生疼,她好像看見龐晉川緊抿著的嘴角,急沖沖的幾乎是飛奔的朝她走來。他身上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朝她迎面撲來。

  來旺仔細注意龐晉川的腳下:「爺,小心。」

  龐晉川眼中只盯著角落裡捲縮的那抹纖細的身影,俯□,將她一把撈起,輕輕抱起,低聲輕哄:「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冬卉看著他,雙手不由緊握,倒退一步。

  龐晉川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目光又飛快的膠著在容昐的臉上。

  只見她早已昏死過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2:40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4 04:06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雷霆之怒

  又是夜幕降臨,星辰熠熠閃爍綴滿了半個夜空,寒風呼呼,打著紗窗,天青色的紗幔在空中捲起好看的弧度,這帶來的空氣衝散了不少屋裡的熱氣。

    一縷青煙從香爐中緩緩升起,安神香清幽淡雅的香味瀰漫在整個屋子。

    冬卉坐在床沿邊上一動不動的望著。

    太太已經昏睡了兩天了,依舊沒醒來。燒發了又退,退了又燒,到今晚第三夜了。

    「走……滾開!」容昐痛苦的扭轉頭部,雙眸微微睜開,眸色迷茫。

    「太太,太太?」冬卉驚起,連忙撲到她身旁,撥開她唇邊的青絲:「太太?您醒醒。」

    容昐昏昏沉沉睜開眼,睫毛撲扇,下一刻又昏睡過去。

    「又說胡話。」冬卉失落的替她捏好被角,歎了一口氣。

    屋外這時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聽的小丫頭笑聲:「冬珍姐姐來啦?」

    「嗯。太太醒了嗎?」

    「還沒,我替您撩簾子吧。」小丫頭聲音低沉了一些,冬珍嗯了一聲,聲音才剛落,她就走了進來。

    冬珍揉搓著凍紅的雙手,一邊走一邊用銀簪抓頭,只瞅著她穿了一件銀鼠的褂子,裡頭露出粉紅的襖,底下是一條花綿蘭的裙兒,穿著又暖和又貼身。

    「用過飯了沒?」冬珍走上前先是看了看容昐,用手試了試她的額頭,感覺有些發燙,不由皺眉看向冬卉問。

    「沒。」冬卉看了一眼她的手笑問:「見過你爹了?」

    「嗯。」冬珍也在旁邊坐下,就挨著冬卉:「見了,我爹來報說一家子都平平安安,叫我安心。」她說著說著,嘴角不由咧開一抹笑:「多虧你今晚替我值夜。」

    「沒事。」冬卉搖搖頭,斂目:「我爹娘早死,我哥嫂兩個都是見錢眼開的,既把我賣來這裡自然以後他們的生死性命也與我無關。」冬珍知曉提起她的傷心事,不由也跟著難受了起來。

    兩人沉默了會兒,冬珍起身又給容昐餵了水,一邊道:「太太這幾日燒得厲害,說了許多的胡話。竟都是些讓人聽不懂的,一堆堆的新詞竟讓人越發好奇她做了什麼夢?」

    冬卉歎了一口氣:「我知道擔心,再這般熬著,大人和孩子可怎麼受得了?」

    冬珍也跟著歎了一口氣,拿出帕子細細擦掉容昐頭上冒出的冷汗,正擦著,忽想起什麼,轉過頭對冬卉道:「剛兒,我和秋意回來的路上遇到春宵了。」

    冬卉心思根本就沒在這上面,她支著手靠在膝蓋上,看著容昐,眼中明明閃閃不知想著什麼。

    冬珍想了想,看著冬卉小心道:「這幾日太太一直昏睡,都是喬姨娘跟著大夫人在管事。春宵說喬姨娘這幾日都在擔心爺會不會把外頭那位給接回來……畢竟府上經過這一次,二房那邊基本是沒人了,人丁越發凋零,她又懷著孩子。」

    「呵。」冬卉撇撇嘴,目光冷然:「說到底不過是一姨娘。說句難聽的話,就算是她腹中懷著一個哥兒,咱太太肚裡是個姐兒,她那個哥兒出來了也比不得咱們姐兒尊貴體面。」

    冬珍忐忑望了一眼她,不由道:「誰說不是呢!只是聽說此次平反,姚小姐的伯父,刑部尚書大人立功頗大,若不是他將囚牢裡的刑徒都放了出來,皇上那邊未必能贏。」

    「管她是金的、銀的,也越不過咱們太太去,且不說太太娘家如今擺在一干的世族大家中是數一數二的好,就單單她自家的堂姐如今已是皇后娘娘,就已是頂了不得了。」說到這兒,她就不肯再說了,眼中透露出許多的厭惡。

    冬珍將她的話聽到心裡,細細琢磨了會兒,又看向床上躺著的太太,想起這幾日的驚魂,沒有她大家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這一想不免覺得自己是杞人憂天了。

    想著想著,自己也笑出聲來。

    ……

    屋外,守夜的丫鬟敲了三更了,天氣越發寒了起來。

    到了凌晨,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床上忽傳來一聲急促的咳嗽。

    冬卉正支著頭靠在圓桌旁迷迷糊糊歇息,忽聽到動靜,手一歪全部醒了過來:「太太?」她快步走上前,輕輕推她,冬珍也醒了,連忙倒了一杯水過來。

    容昐難耐得緊鎖眉頭,渾身的酸疼難耐。

    夢裡,她好像被困在一大片的沼澤之中,四周火紅一片,燒得她渾身滾燙,就在她大力想從沼澤中掙扎的時候,忽然感覺嘴上,臉上有了濕意,她努力的睜開眼,眼睛卻被一陣耀眼的強光刺激的難受。

    「您醒醒。」冬珍輕輕喚她,早已是喜極而泣。冬卉也繃緊了神經,一錯不錯的盯著容昐。

    容昐猛地咳了一聲,急喘的扶著胸口趴在床沿,原只是咳後逐漸覺得噁心,忍不住乾嘔開。

    兩人都不敢去碰她,只等著容昐把剛喝下的水都嘔出來了,才敢上前扶起她,拿了帕子替她擦掉嘴角的穢物。

    容昐蠕動著嘴,剛開始有些迷糊,後適應了燭光,才看清眼前的人。

    她望著她們,迷茫的很:「這是哪兒……」才剛說幾個字又大力咳喘起來。

    「朱歸院。」冬卉連忙脫了鞋子跑上床去替她捋背,知道她想問什麼:「一家子都好。」

    冬珍又倒了一杯溫熱的水遞上,容昐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點了點頭:「我睡了多久了?」屋裡點著燈,外頭安靜得很,原本凌亂不堪的屋子都收拾得整整齊齊了,她昏迷前好像見到了龐晉川。

    那該是沒事了吧。

    冬珍放下茶在梅花鏤空的案桌上,替她捏了捏被角笑道:「您都睡了兩天了,再不醒來,只怕爺得拔了太醫們的鬍子了。」太太都不知道,在她昏迷的這幾日,府裡上空每天每夜每時每刻都迷茫著一股冰冷的氣壓下。

    爺不高興,誰能高興得起來?

    太太又這樣,沒人勸著,眾人都怕自己走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就立馬惹得他變臉,如此過了幾天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朱歸院中,每天都期盼著太太能早日醒來。

    若今晚再不醒,估計明日一干子的人又得受罰了,首當其衝的就是那群太醫。

    「啊?」容昐撫頭,還是覺得暈沉:「我睡了這麼久了?」

    「嗯。」冬卉的聲音有些顫抖。容昐回過頭看她,見她眼眶發紅,不由拍拍她的手,嘶啞著聲兒:「我這不醒來了?」只是她的雙手冰涼,又沒什麼力氣,力度小的就跟輕撫一樣。

    冬卉不由的有些心疼:「太太瘦了些。」

    容昐莞爾,臉上笑容雖有些虛弱,但總歸是醒了,她道:「補回來就是了。」說著小腹裡傳來一聲響,冬卉跳下床:「太太怕是餓了吧。」

    容昐點點頭。

    冬珍笑道:「那冬卉姐姐侍候太太,奴婢命人通傳大爺去。」說著就往外走。

    容昐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轉過頭對冬卉笑了笑:「你與我說說那日都發生了什麼事兒?」

    她的睫毛微微顫動,彷彿蝴蝶撲扇的翅膀在眼瞼下投入弧度。

    冬卉目光在她臉上有一瞬間的停留,又悄悄移開,這才抿著嘴回道:「來旺出去時正好碰到爺領著親兵回來,在大門外與那伙趁火打劫的賊兵相遇,爺下令頭銜的一縷不殺,若不投降定斬不誤。」

    容昐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冬卉咬著牙,看著她的白的有些透明的側臉,暗下心思道:「被搶去的珠寶都已經找回來了,待爺來庫房找您時,您發著高燒昏了過去。後來宮裡皇后娘娘聽說了這事兒,親自派了御醫前來,診過脈說是因為你淋了雨,受了風寒,內外煎熬之下才至病虛。因您有孕,御醫都不敢隨意下藥。」說著說著,還是道:「太太,御醫說您這一胎必然得精心養著。」

    「嗯。」容昐緩緩的睜開眼,看著小腹,目光平靜:「還有什麼嗎?」

    「有!」冬卉開了話匣子,笑開,露出虎牙,憨憨的:「皇上登基了,雍王兵敗逃出京都。大人襲爵,又被授予吏部尚書的職務,您也被封為正二品誥命夫人,連,連大公子也被封了定安爵。」

    「怎麼封得這般厲害了?」這讓容昐有些吃驚。

    吏部尚書又叫作天官,專管各級官員調令,在六部尚書之中首排第一,職權極大,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若說龐晉川輔佐太子登基有功,可皇帝竟連長灃都封到了,這得是如何的功勳才至如此?

    冬卉扶住她:「太太別急。」說著遞上一杯水:「不知這話該不該與您說。」冬卉有些猶豫,可她看著容昐,她不想瞞她。

    「什麼事兒?」容昐問。

    冬卉咬住下唇,快步走到門口,打開門頭往外一探去,見一人都沒。

    才回過來坐在她身旁,湊近她耳畔,低聲道:「大人親手手刃了雍王妃和雍王的嫡長子,屍首掛於宮門口。雍王兵敗退去時想要奪回,大人早就等在城樓,射穿了雍王一條胳膊。」

    容昐心臟猛地一跳,忽想起那日在他身上聞到的濃重血腥味,不由得雙臂覺得冰涼,後背冷颼颼的。

    攻戰攻戰,攻心為上。

    世人皆知,雍王與雍王妃伉儷情深,二人也只育養一子……龐晉川此舉,乾脆俐落絕了雍王的後路。

    但她不得不說,龐晉川此人心狠手辣,處事狠厲。

    她偏過頭望向窗外,一輪紅日正迎著朝霞冉冉升起,它的亮光染紅了週遭所有雲層,在磅礡中浩浩蕩蕩的又揭開了新的一天。

    「爺,太太醒了一會兒了。」冬珍的聲音,厚重的簾子撂起,一陣冷風灌了進來。

    龐晉川快步走開,容昐轉過頭沉默的看他。

    「身上這般冷?怎麼侍候的!」龐晉川緊皺著眉頭,瞪向冬卉,冬卉立馬倒退一步跪下。

    他看也不看,逕直走到床沿邊坐下,解了繫帶,把身上的紫黑色貂皮斗篷披在她身上。容昐這才看見他身上穿著麒麟袍,通身暗紫黑貴,腰間環的是通透白玉鑲金帶,飾物極其簡單,就是一個朱紅色香囊和一對壓袍玉玦。

    玉玦通體透亮,價值連城;但也比不過那一抹亮眼的朱紅色。祖制朱紅色非王公不得用,龐晉川終究又上了一個台階了。

    「沒事。」容昐搖頭。

    龐晉川深深的望著她,拂開她脖子上的青絲,她越發的瘦了,臉色還這般的蒼白,龐晉川忽覺得她白的跟快透明了一般,不由的將她拉入懷中,緊緊的抱住,不住的低頭親吻她的馨香,輕聲安撫:「沒事了,沒事了。」

    侍候的婢女紛紛低下頭,偶有幾個膽大的抬頭看了一眼,又面紅耳赤的慌忙低頭。

    容昐任由他抱住自己,雙手想也想著摟住他的勁腰,但剛抬起,又覺得自己無處安放。

    龐晉川從來不屬於她,不是她的東西,她不能碰。

    屋裡暖和和的,透著股馨香,在他走進來後,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一群婢女魚貫而入,手上端著食物。

    沒有太補的東西,都是粥,各色的粥。

    容昐聞到香味,小腹不由又響動了一聲。

    「吃什麼?」龐晉川放開她,環著她的肩膀,指著各色粥問。

    容昐道:「南瓜粥。」龐晉川點了點頭,捏起中間一個小碗,丫鬟見此紛紛退下。

    「你都昏睡了好幾天了。」龐晉川還是第一次餵人,當下倒有些手忙腳亂。

    容昐想要自己吃,他問:「餓了?」

    「嗯。」她點頭,龐晉川笑笑,知道自己拖她後腿乾脆把碗遞給她。

    容昐深吸了一口氣,雙腿盤在床上,舀了一口放入嘴中,滿滿的清香爽口,讓人欲罷不能。

    龐晉川幽深的黑眸一錯不錯的緊盯著她,眼中是他自己也察覺不到的寵溺和喜愛。

    他伸出大掌放在碗下接住,不想南瓜粥低落沾到她睡的錦被上。

    容昐吃的有些急,龐晉川看著她笑笑,直到一碗粥見底了,他才從床頭抽出帕子擦掉她嘴角的渣,挽起她唇邊的細髮,輕聲問:「吃飽了?」

    「嗯。」容昐微不可查的往後退了一退。

    他身上的味道極淡,卻霸道的讓人不能忘卻。

    容昐覺得有些累了,身子睏倦的往下滑去,龐晉川似漫不經心的說:「這孩子還好好的在你肚子裡。」

    「嗯。」容昐打了個哈欠,側過身,背對著他閉上眼。

    龐晉川盯著她的背影許久:「容昐,你不喜歡這個孩子。」她的冷淡意外的明顯。

    容昐的肩膀微微僵硬了一會兒,雙眸摸上還平坦的小腹,許久點了點頭:「是。」

    龐晉川的臉徹底沉了下來,幽冷的目光靜靜的閃爍著,他陰鬱的眼中儘是嘲弄:「你是不喜歡他,還是不願意替我生孩子。」他問的很慢,語氣中卻有一股風雨欲來的危險氣息。

    ……

    容昐沉默了一會兒,龐晉川這次笑了:「顧氏,你好大的膽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2:47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4 04:11 PM 編輯

第五十章 暗生情愫

  隨著他的一聲驚斥,容昐猛地從床上坐起,盯著他。

  龐晉川瞳孔微瞇,幽深不見底的雙眸下反射出她的倒影,他眼中她的倒影和他一樣,亦是緊抿著嘴,頭微微抬,有絲倔強。

  「你,你還敢瞪我!」龐晉川氣急,想抓住她狠狠打一頓屁股,但目光觸及她纖細不能一握的小腰,還有那依舊平坦的小腹,只得按捺下火氣,壓低了聲兒道:「你若想著你那個青梅竹馬,我勸你想都別想。」他的右手緊拽住她的肩膀,稍微用了點力都能抓到她的骨頭。

  兩人之間夾著一層棉被,容昐身上披著他的斗篷。

  現在內憂外患都解決了,該是清算的時候了?

  容昐諷刺一笑:「這和他有什麼關係?」那笑容在龐晉川眼中卻是極其的礙眼,他怒道:「既然當初已經決定嫁給我,就不要後悔走了這條路。」

  容昐被他這麼一呵,心頭就像憋著一股氣似的,反問:「您在嫉妒什麼?」

  龐晉川雙眸猛地一睜,忽的冷靜了下來。

  門外冬卉等人緊張的要死,都焦急的等在外頭,就怕龐晉川把容昐怎麼樣了。

  現在聽得裡頭忽然安靜下來,眾人的心也跟著緊提了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怎麼的剛還好好的,又吵起來了?

  若說太太平日就是個和氣的人,但爺不是隨意發火的,如今太太竟惹得爺大怒,可見事情不小。

  冬卉急的團團轉,又靜聽著裡頭沒有響聲,急了,一咬緊牙關,推開穿衣的洋鏡門,朝著裡就喊道:「太太,您叫我?」

  屋外幾人趁著那推開的門縫往裡瞧去,只見兩人都坐在床上,太太無精打采的歪在一邊。

  這眼下正病著呢?若折騰下去,還得了?秋香也卯足了勁兒,克服對龐晉川的恐懼想上前,這腳剛跨出兩步,就聽的裡頭一陣冰涼涼的聲刺來。

  「滾。」冬卉打了個哆嗦,連忙帶上門,剛裡頭那位那臉活似閻羅王透著股煞氣,生生就能嚇得人半死。

  「怎麼樣?」秋香急忙上前問,眾人臉上亦是著急。

  冬卉抬頭看了她們一眼,搖搖頭:「爺和太太正慪著氣。」

  ……

  屋裡,容昐坐了一會兒,就覺得腰酸背疼,她乾脆靠在暖墊上。

  龐晉川冷冷盯著她,目光就似毒蛇一般如影隨形。

  剛爭吵的話題,兩人極有默契的閉口不談。龐晉川是一想起顧容昐在還未嫁給他之前就與旁人好上了,他的自制力就不由的瓦解,她說對了,他就是嫉妒,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不會嫉妒自己的女人心裡有別人。

  而容昐,只是覺得這句話問的太過曖昧,叫人家怎麼說呢?

  容昐躺了一會兒,又覺得腰部酸軟的厲害,更加躺不了,折騰的爬起坐著,坐了一會兒也不舒服。

  這時龐晉川拉住她的手,將她拽到身旁,容昐略有掙扎,他就不悅呵道:「別動。」說著,一雙炙熱的大掌極其熟練的覆在她腰下,也沒揉就是不斷的揉擦撫摸。

  倒不說其他,龐晉川很小心的避過她的穴道,揉搓的手勁兒又恰到好處,只一會兒的功夫腰肢也沒那麼酸軟了。

  容昐不由的閉上眼,享受這來之不易的福利。

  倒真是來之不易,當年她懷小兒時,那麼辛苦,六七八個月的時候肚子挺得那麼大,趴不得,坐不得,多躺一會兒就氣喘,有時半夜睡到一半雙腳會抽搐疼的醒來。生完小兒後,腰部脊椎那裡就出了問題,沒白天沒黑夜的痛,最後還是林嬤嬤特地請了一個醫女,每日來按摩,這才好了。

  如今又懷上了……這孩子才一月多,卻已經比小兒還會折騰她了。

  容昐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側著臉,頭靠在枕頭上。

  龐晉川忽然問:「你懷小兒時也是這般。」記憶中容昐以前的模樣已經記不得了,只模模糊糊有一個印象,她那時好像總是雙手扶腰小心翼翼的慢步小走。

  容昐沒感覺到他語氣的緩和,只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然而以前的日子,容昐已經很少再去回憶,想了也只是讓自己徒增煩惱。

  容昐不喜歡給自己添堵,那些回憶早就被她塵封許久,若不是這次又有了,她估計都要忘記了。

  「容昐,這次就算只要一個女兒就好。」龐晉川極認真的說,手上的力道越發輕柔。

  容昐快要睡著了,聽得他這一聲,回過神,沉默一會兒:「我擔心生下來,也不是個齊全的孩子。」

  曾經,她因為厭惡龐晉川利用手段逼她懷上孩子,可如今她也擔憂,在吃了那麼久的避子湯,又發了一通高燒,這孩子生下來若是畸形該怎麼辦?她不想要一個像東瑾一樣的孩子。

  「不會,你和我的孩子一定是極好的。」龐晉川輕輕的覆在她上方,半撐起不然自己的體重壓在她身上。

  容昐感覺到他要做什麼,撇過臉,半途他卻抱著她猛地翻過身,讓她壓在他身上。

  沒有多餘的話,在她的額上落下光潔一吻。

  容昐躲開,他越發的重重吻上,鍥而不捨一路往下,那吻似蜻蜓點水從小巧的鼻樑,到那抹紅唇,小雨打的似的。

  她的身體與他貼的極密,感受到他蠢蠢欲動的慾望,容昐用力推他:「不要。」

  龐晉川卻沒理會,只是繼續執著的含住她的紅唇,鍥而不捨的撬開,靈活的舌頭一路往裡,貪得無厭。

  兩人間的氣息很快就交雜在一起,她的嘴裡還有著藥味,可龐晉川卻覺得甜膩無比。

  沒有一個女人能給他這樣的感覺,出手果斷,可以和他並肩攜手。他在她身上,偶爾也會有一些疑惑,顧容昐對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然而,他看的越多,越發現自己解不了這個癮兒了……

  那他只能飲鴆止渴。

  龐晉川摟著她,將她口腔裡裡外外掃蕩的清清楚楚,直到他的氣息越來越紊亂,他才放開她,兩人側身躺下。

  容昐眼中帶著迷離,兩頰紅潤,雙唇已是紅腫不堪。

  龐晉川覺得自己多看一眼就會犯罪,忍不住抽出她的絲帕蓋住她的臉。

  「怎麼了?」容昐欲要取下,雙手卻被他緊緊拽住:「別動。」他說的極大力,幾乎是咬牙切齒。

  容昐聽得出他話音間的忍耐,連忙停下手。

  龐晉川平復著體內的衝動,大口大口喘息著。

  兩人靜默了許久,他才開口道:「容昐,我需要一個女兒。」

  容昐轉過頭,眼前只是白濛濛一片,她問:「你有如雯了。」

  話音剛落,感覺到他的大掌摸上自己的小腹。

  「你知道,我如今缺的是什麼。」容昐覺得龐晉川的聲音雖然聽著溫柔,可其實冷漠的不行。

  他缺的是一個嫡女,一個能給他聯姻而穩固世家之間聯繫的嫡女。如雯不夠,所以她得生。

  龐晉川會寵著她,護著愛,甚至把這個孩子當做掌上明珠,然後用以穩固,結交兩姓之好。

  ——————————

  容昐在醒來後,聽冬卉說龐晉川已經去上朝了。

  日頭已經到了頂天,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今天的天氣出奇的好。

  容昐洗了臉,病了一遭人都變難看了,真懷疑昨晚龐晉川怎麼能下了手去?

  冬卉忙前忙後,冬珍想接手都不成,秋香心情極好帶著幾個小丫鬟擺飯。

  「太太,累吧?」冬卉眉開眼笑,小心的往她青絲中插了一枚石榴包金絲朱釵,朱釵通身是紅,一顆顆石榴子飽滿鮮艷。

  容昐朝鏡中看了看,回道:「還好,躺了這麼久人都躺酥了。」說著挑著一枚金色絨花要別在耳邊的雲鬢上。

  冬珍空著手正瞅沒事做,連忙上來要接,這右手才剛伸出,絨花已在冬卉手中。

  冬珍不悅嘟嘴,冬卉姐姐在太太面前也太賣力了。

  冬卉仔細的端詳了好一會兒,才找了一處簪好,如此又低下頭從鏡中看著她。

  兩人的面容都映照在光亮的洋鏡上,並排貼的極近。

  她的鼻尖輕而易舉的都能嗅到太太身上好聞的清香。

  「好看嗎?」冬卉笑問,眼中笑意滿滿。

  容昐輕輕點點頭:「挺好的。」冬卉的手藝一點都不輸給林嬤嬤,她梳的不繁瑣又簡單,大方的很。

  冬卉眉目輕揚,喜不自勝:「那以後,我就常常給太太梳。」

  容昐笑了笑,頷首。

  秋香已經全部上好菜,喊容昐來吃。

  菜色極簡單,也是粥,只是都鹹。有天,還多了一碗茯苓糕配粥的。

  難得一大早沒有孕吐,容昐吃的也多,一連吃了兩小碗的桂圓蓮子羹,這才放下。

  「太太,休息一會兒,就得去給大夫人請安了。」秋香一邊指揮小丫鬟退下碗筷,一邊扶起容昐走到炕上坐著。

  冬珍拿來軟墊,容昐擺擺手:「就走吧,當做消消食兒。」

  「那我給太太取斗篷。」冬珍立馬道,正走去,忽想起問她要哪一件?卻見冬卉姐姐正蹲著替太太撫平裙擺,她昂著頭和太太有說有笑。

  窗外的陽光斜射進來,照的她面容上的細小絨毛都一清二楚。

  冬珍極少看見冬卉這樣歡喜過,當下不由愣住。

  眼看眾人要走,冬珍才快速的取了翠紋織錦羽緞斗篷,回頭急道:「太太等等我。」

  秋香取笑道:「又這般的沒規矩,太太豈是等你的?若是被爺或者林嬤嬤聽見非扒了你一層皮為止。」

  冬珍吐吐舌,連忙跟上。

  在容昐昏迷期間,都是大夫人在管著公府。

  這幾天正是最忙的時候,整治內院,全力剷除二房的勢力,人情往來送禮,對大夫人而言已是極吃力的。

  容昐到時,一堆的主管僕婦都等在院子中。

  眾人見是她,立馬半蹲下行了個萬福,這禮數再與以前她不同。如今龐晉川已經襲爵,長灃身上又有爵位,她與大夫人同作為夫人理當是一樣的待遇。

  只是大家都對她極是好奇,待容昐喊起時,眾人的目光全部膠著在她身上。

  不敢明目張膽的看,只是偷偷的,只待她走過才看抬起頭。

  幾個新上任的主管卻是有些不信這般年輕的夫人,又如此的纖細,怎麼能在那種極盡覆滅的時候領著一干子的小廝丫鬟守到了一天一夜?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待見到大夫人親熱招手喚她,一旁的喬姨娘亦是朝她行了個萬福,這才信了。

  如此又不由的稱奇,可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便是這個理兒。

  大夫人讓容昐在她身旁坐下,拉著她的手,細細端詳了一會兒,見她面色雖還有些蒼白,但精神卻不錯,她道:「怎麼也不多休息幾天,急忙忙的給我請安做甚而?」

  容昐笑道:「該是得來的禮兒。」

  「嗯。」張氏見她對自己還是如往常一樣恭敬,心下受用不已,也越發的和顏悅色下來:「你隨我進來,我前兒個得了一件極好的寶貝,想著給你戴最合適。」

  說罷親自拉著她的手站起。

  一行人走回內室,蔡嬤嬤已經捧著一個雕的極精細的盒子走來。

  張氏揮手,叫丫鬟也給喬月娥搬了錦凳來,她道:「你可還記得那姚梅娘?」

  喬月娥緊張的望了一眼容昐,容昐大抵知道張氏要說些什麼了,只是點了點頭:「不知母親的意思是?」

  張氏是拍著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個伶俐的孩子,只是有些事兒你難免忙不過來。」她緩了緩道:「你與他是生死相依的情分,所以晉川是斷不會開這個口的。可你若不把姚梅娘納回來,一則他在外面的名聲也不好聽;二則你的誥命不日就要封下來了,還得辦酒席,自然有那許多的夫人都在場,若是有人提起面上也不好看。」

  容昐想了想,按照龐晉川的性格,他若是想納便直接納進府,不需要和她拐彎抹角。

  當下便知是大夫人的意思。

  姚梅娘的事兒她不想攙和,龐晉川他自己的女人自己處理,沒有她善後的理兒。

  容昐瞥了一眼一旁臉色蒼白的喬月娥,便轉移話題笑問:「母親要給我什麼好東西?怎麼讓蔡嬤嬤拿了這麼久,還不給我?可不是捨不得了?」

  「就你最精怪。」張氏朝她們兩人一笑,叫蔡嬤嬤打開盒子,之間裡頭竟端端正正的放著一枚大約鴿子蛋大小,卻玲瓏剔透的鑽石!

  「哪裡得的?」容昐取出,細看,那鑽石在陽光底下綻放出五彩光芒,融匯了七彩的色澤。

  屋裡人還頭一次見,不由迷了心神。

  張氏笑道:「是我從英國公夫人那裡得的,叫什麼晶鑽來著。它雖和咱們的玉石不同,可聽說洋人極看重這種石頭,只要有一對夫妻拜堂行禮成婚的,都得戴這小玩意兒,倒是新鮮。」容昐有些激動。

  張氏見她聽的聚精會神,笑道:「離咱們京都極遠的南方有一地叫南澤,向來是作為對洋人的通商口岸。」

  「南澤?」容昐低喃。

  「嗯。」張氏繼續道:「這鑽晶就是從那裡運來的。因南澤洋人頗多,所以當地人漸漸也學會了說洋話,聽說一些家庭負重較厲害的人家,他們家的婦人都出來務事,每月給那些洋人譯書就能得到一兩銀子。」

  南澤,原來有這種地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3:47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4 04:12 P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搭橋鋪路

  在大夫人繪聲繪色的描繪中,容昐好像依稀看到海浪猛烈的拍打著巨石,一艘艘大船乘風破浪駛向南澤……

  直到從大夫人那裡出來,容昐還沒回過神。

  一行人已經往朱歸院走去,行至湖面,冬卉瞧她漫不經心的模樣,忍不住輕聲問:「太太,您在想什麼?」她目光柔和,望著容昐時眼光透著一抹淡淡的光亮,極是明媚。

  冬珍不由多看了幾眼,望向別處。

  「沒,只是在想大夫人剛才說的南澤。」容昐如實道,她真的也想出門看看。

  話音剛落下沒多久,忽聽的假山後有人在哭,冬卉咦了下,邁步往前走去,呵斥:「是誰?」只瞧著長滿正把如芬壓在地上,兩人滾的滿身都是灰塵,如芬臉上已經腫了一大塊,頭髮散亂極了,旁的如雯也在,一干子侍候的奶娘婆子,婢女圍著兩個小的,臉上還笑嘻嘻。

  待聽到冬卉的呵問,又瞧見一抹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眾人這才慌忙走上前一一跪下:「奴婢給太太請安。」

  如芬的奶娘趕忙也拉起她,小心翼翼的跪在了最後。

  旁人許是不知,但她家太太與大太太的恩恩怨怨她老婆子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哎,當初二太太也真真把事情做絕了,把大太太開罪大了,如今乾、留下小姐活受罪。

  現在就連大房一個妾侍的兒子都敢欺負小姐了,再往後的日子她也是不敢想。

  容昐不急不慢走出,冬卉小跨了幾步上前接她。

  冬珍這時拉住冬卉的手,順勢就扶住了容昐往前走,這一連串的動作極快,大家都沒顧上,只秋香跟在後面看得一清二楚。她若有所思的盯了冬卉一會兒,上前道:「你今日這般是為何?」

  冬卉將視線從容昐身上移開,不自然的問:「什麼?」

  前頭容昐正找秋香,幾個小丫鬟連忙通傳,秋香也顧不得其他趕忙上去。

  眾人之中,唯有長滿和如雯站著,肅手。一個身上穿的是寶藍色袍衫,腰間肅著玉帶;一個穿的是宮緞素雪絹裙,梳著總角兩邊宮絛墜下,各別著一朵精緻的絨花。

  長滿最不像龐晉川和宋芸兒,他的五官幾乎都汲取了兩人的缺點,額頭高聳突起,眉毛粗黑凌亂,眼睛略小,唯有鼻樑是高挺的像他。

  龐晉川兒子不多,除了長灃和長汀之外也就一個長滿。

  平日裡長滿見著龐晉川雖然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但到底是他的兒子,龐晉川也從未虧待過他。

  容昐從奶媽口中已經聽得大概始末了。

  兩個都不是善茬,為了一個陀螺,長滿要搶如芬的,如芬不肯,又受了一個叫巧雲的丫鬟挑唆,打了起來。長滿曾經吃過如芬的虧,如今是要討回來了。

  真應了一句話:風水輪流轉。

  容昐將陀螺收在手心,沉默了會兒,道:「主子不懂事,你們做奴才的不勸著到也罷,竟然一個個看笑話,鼓動著。我本來想放過你們,但今天若開了此風,以後越發不好管束你們去。」

  眾人紛紛驚恐看向她,容昐冷下臉:「奶娘杖責十下,各婢女五下,若是還有下回定全部趕出府去!」

  此言一出,幾個侍候的婢女臉色頓時煞白,磕著頭跪著求容昐開恩,但見她嘴巴緊閉,似一尊活佛一般,知道沒戲又哭著求長滿和如雯兩人。

  長滿抬起頭,雙拳緊握瞪著容昐,才七歲,卻能在他眼中看出濃濃的敵意,如雯趕緊拽住他的手,再抬頭,卻見容昐似笑非笑看她。

  如雯不由解釋道:「長、長滿還小。」容昐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她討厭宋芸兒不假,但她也沒想對兩個小孩下手。孩子的心思藏得再深也深不了多少,容昐根本沒打算去介意。他們喜歡她也好,不喜歡她也好,對她又有什麼意義呢?

  幾個壯實的僕婦壓著長滿和如芬的婢女脫光了屁股在板凳上,一杖來粗的紅板子啪啪啪啪直響。

  大冷的天,身上硬邦邦的,如此打下去越發的疼。

  容昐面無表情看著,直到刑滿才叫人拖了下去,長滿和如雯連忙也跟著告退。

  容昐這才看向如芬,她已嚇得臉色雪白,躲避著容昐的目光,眼中佈滿淚水。

  如芬的依靠就是何淑香,從前被人哄著抱著長大的小姐,今天卻被人拉著拖在地上打。

  容昐神色複雜,走上前蹲下,拉住她的手:「哪裡疼?」

  如芬驚恐的躲避她的目光,摟住奶娘就是不放,沒一會兒就哇哇大哭。

  容昐無奈,只得站起,可才剛跨出一步,如芬卻突然抱住她的腿,跪下磕頭:「求求您救救我娘。大伯最疼您了,您說什麼大伯都會肯!」奶媽想攔已經來不及了,她生怕容昐生氣趕忙連拖帶拽的把如芬抱起。

  容昐抽出帕子剛想擦如芬的臉,但抬起的手一頓,又緩緩放下。

  奶娘知是沒什麼希望,充滿退下。

  秋香走上前來道:「太太,何氏刑期已定,她父兄皆為叛首定殺無赦了。」

  「何時的?」容昐慢慢往前走。

  「二月初一。」

  竟是和她受誥封的日子相同,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注定。

  「走吧。」容昐歎了一聲道。

  二老爺被俘,因著龐晉川的關係,皇帝下令終身囚禁在昭獄不得出,對外並未說明什麼,只以貪墨罪懲處;二夫人的判詞也下了,養好病後也要進監;而龐晉龍則隨著雍王兵退,至今沒有消息。

  二房站錯了隊,龐晉川押對了寶,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顛覆著。

  現實就是這般殘酷,只能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

  傍晚,龐晉川帶著小兒回來。

  容昐正懶洋洋的窩在榻上,她身上懶得很,從園子裡回來動都不想動。

  小兒笑嘻嘻撲到她懷裡,小手摸著她的肚子:「太太,父親說太太要給小兒生小妹妹了?」小兒的目光明亮的很,容昐不由臉一紅,目光恰好與龐晉川相撞。

  他朝她一笑,對小兒道:「以後可不許頑皮,鬧著你娘。」

  「嗯!」小兒高高興興應下,以前他就一直抱怨沒人和他玩,如今要當哥哥了,如何不高興?

  容昐摸了摸他的頭:「去玩吧。」

  龐晉川知道她有話說,便撩開暗紫長袍坐在她身旁,取了她案邊的書看,才翻動了幾頁,就聽她問:「長灃呢?怎麼沒見他?」

  今早聽說來旺去顧府接人,可到現在也才見到長汀一個。

  「回他自己院子。」他淡淡道,今天似乎顯得有些疲憊。

  說著,就躺在容昐的大腿上,拉著她的手,嘶啞著聲兒:「這裡。」

  容昐順勢按上,她的手勁兒剛剛好,微微用了點力,龐晉川長舒了一口氣:「朝中還有雍王的舊黨,這幾日我為了這事兒忙得暈頭轉向的。」

  對於龐晉川不知何時開始主動交代自己的形成,容昐也漸漸習以為常。

  他要說,她就聽著,等到他不想說的時候,她就可以清淨了。

  「嗯。」容昐嗯了一聲,龐晉川極是舒服:「兄長領兵去平叛了。」

  「怎麼回事?」容昐問,龐晉川捏住她的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雍王有退路。如今已逃到何淮,這顆毒瘤必須得清除。」

  「要緊嗎?」

  如今的顧家早已非昔日的顧家可比,皇上登基,有一半的兵權都出自顧家父子兄弟幾人。

  「還不知。」龐晉川緊抿著嘴淡淡道,在她失神的瞬間,鑽進她懷裡,細細嗅著她身上的香味,和她在一起,他總是能感到莫名的安定。

  他聞著還不夠,又拉開她上衣的繫帶,一層層解開,露出裡頭的暗紫色團枝花肚兜,再撩起。

  容昐光潔平坦的小腹就這樣完全顯露在他跟前。

  這成了他最喜歡的事情。

  「這是做什麼?」容昐連忙按住,看向四周,屋裡這時還有冬卉冬珍兩人侍候,雖都站在水晶簾外,但難免會聽到動靜。

  龐晉川性思想開放,能當著下人來,她不行。

  對於她的拒絕,龐晉川理都沒理,只是暗眸幽幽一轉,擒住她扭動的腰身,就著她的小腹輕輕撲上來,狠狠親了一口。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虔誠無比。

  容昐一怔,心底忽覺被什麼狠狠撞擊,五臟六腑都堵在了一塊。

  「癢得很。」她笑著扭動,龐晉川低呵:「別動,我在和她說話。」

  容昐低下頭,倒真看見他對著她的小肚極認真的耳語。

  「你與她說了什麼?」她也有些好奇了,摸著他的黑髮。

  龐晉川看了她一眼,笑道:「皇上今日退朝時,,要與咱們結親。」

  容昐想了想,問:「可兩位公主最小的也比長灃大三歲,更別提小兒如今才五歲。」

  「不是。」龐晉川搖頭道:「是為皇后娘娘腹中的皇子。」

  容昐笑臉一頓:「可這胎若是個男孩子如何?」

  「那咱們就再生一個。」龐晉川不以為意。

  「一定就得是女兒?」容昐輕聲問,嗓子微微有些顫抖。

  龐晉川頗有些奇怪的抬頭看她,問:「做太子妃哪裡不好?」

  「大人。」容昐喊問,龐晉川也斂了笑臉。

  「我不想再生了。」

  「你想說什麼?」龐晉川沉聲問。

  容昐抿了抿嘴,覺得口乾舌燥,她長長的吸進一口氣,往後退,離他一丈遠的地方,才道:「這是最後一個,不管男女,我都不會再生了。」

  她都妥協到這一步,龐晉川不要太過分。

  「呵。」龐晉川剛開始只當她說笑,但見她面色嚴肅,才知這是她真心,不免冷冷一笑,往前靠近一步,把她逼到牆角:「容昐,這不是你能選擇的餘地。」

  「那我只能生?」

  「是。」他點頭。

  看著他眼中的囂張,容昐怒火在她心中翻騰了一遍又一遍。

  為了他的榮華,他可以輕而易舉的連她的命都不要!

  利益,利益!他的仕途,他的龐氏家族,他什麼都可以利用,什麼都可以算計,連肚裡這個孩子也是為了他更上一層而搭橋鋪路。

  從前是宋允兒,到如今終於也是她了。

  狡兔死,良弓藏。她也有這一天……

  容昐只覺得好笑,也仍不住笑道:「那您看看我敢不敢。」

  龐晉川微挑眉眼中露出一抹精光。

  「你想如何?」龐晉川笑問,笑意未達眼底,拉住她的手。

  容昐迎上去,盯住他的目光:「這孩子到如今還在我肚裡,生還是不生,也未可知。」

  龐晉川一瞇,忍不住哈哈笑出,只一剎那,轉過頭面容猶如鬼煞:「顧氏,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威脅我!」

  容昐從未見過龐晉川如此,一股寒意猛地竄上她心頭。

  「好,好,好。」他連道了三聲好,大掌一揮,已是極怒,當場將她放著牛乳的案几劈成兩半。:「那你最好保佑肚裡這一胎平平安安,否則,顧容昐,你看你能不能守著這一屋子的老老小小。」

  容昐強撐著站在榻前,龐晉川看也不看她一眼,丟下一句話:「除非你死,否則你就得給我生出一個女兒來!」

  他的用意很明顯,他要女兒,容昐就得生。

  冬卉聽到爭吵聲,慌的要走進來,被冬珍從後頭拉住:「別去,爺不會拿太太如何。」

  話音剛落,水晶簾就被甩開,龐晉川黑著一張臉出來,兩人連忙跪下,龐晉川冷笑道:「侍候好你的主子,若是有一點閃失,自己提頭來見!」

  「是。」冬珍連忙應下,龐晉川冷哼一聲,回過頭隔著水晶簾看裡頭的人兒。

  很早開始,他就知道她不是那麼好拿捏的住女人。

  她不像宋氏,只要寵著,稍微寵著就可以忘乎所以;她也不像喬月娥,要得過多,貪得無厭。

  顧容昐,離了他同樣可以活得很好。

  無法,那就只能折斷她的羽翼……叫她安安分分的待在他身邊。

  她該走什麼樣的路,早就已經安排好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3:5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4 04:13 PM 編輯

第五十二章 誤判形勢

  秋香進來時,容昐正坐在地上茫茫然的樣子。她的臉色很不好,有些蒼白,腳下好好的梅花案几被劈成兩半。

  見她進來,容昐這才回過神,朝她伸出手:「扶我起來。」

  秋香快步上前,一手挽著她的腰一手搭起她的手,容昐順勢起身,回過頭望了那個案几不由的笑了笑。

  「太太笑何?」秋香問。

  窗外夜色已濃,聞得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月色猶如一隻彎鉤掛在枝頭,透著股清冷。

  容昐並不喜歡這種冰涼涼的季節,在生完小兒後就更不喜歡了,在冬天裡什麼都是冷冰冰的,沒有一點的冷情味。

  容昐邊走,邊扒開飄動的紗幔:「我在想,我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太太是說爺?」秋香問,看她半躺在床上,俯身取出床裡頭的錦被蓋在她身上,回過頭又拿了暖爐,往裡頭加了兩片香片,遞上去。容昐握在手裡,才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活過來了一眼,不由的打了個哆嗦,越發往被子裡鑽。

  「嗯。」容昐點點頭,看向她:「他想要個女兒。」

  秋香笑道:「太太這一胎,一定會是個小姐。」說著不由摸上容昐的小腹,府裡上上下下對這個孩子都很期待,好久沒聽到朱歸院裡傳來孩子的哭聲,感覺聽著生活也變得鮮活了起來。

  容昐被她愉快的氣氛感染,展顏笑道:「是男是女都好,只要平平安安。」

  「太太有福氣呢。」

  容昐想了想:「你說我嫁給大爺算是福氣嗎?」她不喜歡回頭去反覆糾結以前的日子。可是走到今天這一步,不得不讓她回頭看看,她當初到底是如何和龐晉川生活了這般久?

  秋香想了想,重重點頭:「嗯,定然是的。」

  容昐忍不住笑出聲:「但我們之間不太平。」

  龐晉川喜歡她嗎?喜歡的,她能從他看著自己的目光中看得出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喜愛,但這份喜愛只要遇到他的利益必然會土崩瓦解。

  她給他生了兒子;她替他打理好了內院,除掉了宋芸兒;她還替他守住了龐國公府。所以他喜愛得很,喜愛極了,就可以把她放在掌心愛之不及,也可以含在口中,溫柔細緻,但他更愛的不是她。

  他嚮往的是那條一步步走向權力巔峰的路。龐晉川的目標一直很明確,他很有野心也很有現實,除掉阻礙他的,留下他想要的,是她在這個過程之中迷失了,誤判了形勢。

  容昐想到此,忽的覺得身心一空,長久以來壓在身上的重負一下子減輕了不少。

  屋外,冬卉進來送牛乳,秋香接過,呈上。

  容昐吃了兩口,便攪動著湯勺,對兩人說:「我想出去走走。」

  冬卉順口就問:「去哪兒?」

  「京郊的同潤別莊。」她要想想,好好想想,以後這條路該如何走?現在再在這裡待下去,遲早有一天她還會再迷失。如此,不如後退一步,給自己一點時間,理清一下思路。

  冬卉點點頭:「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爺那邊該如何交代。」

  為了孩子,不就是最好的交代了?

  容昐沒有直說,只叫人派去,告訴大夫人。

  到了第二日,容昐用膳時,就見人來傳,說那邊已經允了。

  秋香正服侍著容昐喝水,來旺匆匆走來,見著容昐先是恭恭敬敬請了個安,見她面色如常,這才放下心咧嘴笑道:「太太去別莊的事兒,怎麼不先和爺商量一下?」

  說了,能去得了嗎?

  容昐道:「只去幾天。」

  來旺苦著一張臉:「那這幾天咱們府就成冰窖了。」瞧著他擠眉弄眼,眾人不覺好笑,容昐也忍俊不禁:「真就只去幾天,你放心去回話吧。」

  聽了她這話,來旺這才安下心,一個丫鬟正拿藥膳上來,他立馬接了手去上前侍候,一邊還道:「太太又不是不知爺的心思,他喜歡聽您哄著。」

  「我也喜歡聽人哄,可昨晚他就對我那般生氣,我就是想拉下臉也不敢上去。」容昐順水推舟,笑瞇瞇看他。

  來旺又道:「那咱們就小住上兩天就回來,您看成不?」

  「這是誰的意思?」容昐笑問,撿了一顆蜜餞塞在嘴巴裡,粉嫩的小臉鼓起一小塊,她嚼了嚼,略有些漫不經心。

  「我的意思。」忽然,龐晉川大步走進來,四周侍候的婢女紛紛跪下請安。

  容昐也要起來,被他示意坐下。

  朱歸院中,用膳的地方正對著大門,一張大圓桌就把一半的空間給佔據了。

  龐晉川皺著眉,仔細盯著她,他臉上隱約還見著一絲怒氣,來旺一見他過來連忙讓出地方,龐晉川撩開紫金色長袍大喇喇在她身旁坐下。

  「你與我慪了氣就要走了?」他道。

  容昐未語,龐晉川氣的狠狠捏住她的手:「沒良心的女人。」說著狠狠捏住她的粉臉,極好脾氣的說:「我早就尋遍了婦科聖手,你若實在想出去散心就把那兩個太醫給帶去,定是能保你平安的。」

  來旺見兩人要獨處的意思,連忙指揮眾人下去,廳上就剩下兩個人。

  容昐歎了一口氣:「謝謝您。」

  龐晉川笑了笑,與她並肩坐著,庭中景致極好,屋簷兩旁有暗香疏影隱隱約約冒出。兩人難得都清閒下來,這樣回頭一想好像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

  「以後你莫要氣我。」許久,龐晉川道,他轉過頭看容昐的側臉,瞧著她的睫毛隨著呼吸似乎如蝶羽一樣在輕輕顫動,在她光潔的臉龐上投下一道側影。

  他不由抓住她的手,容昐一怔回過頭看他,兩人相視一笑。

  「您喜歡姚小姐嗎?」容昐忽然回過頭,認真的看他,問。

  龐晉川挑了挑眉,眼中帶著疑惑:「梅娘?」

  容昐搖搖頭:「我聽說當年您曾與刑部尚書之女姚小姐定過親。」

  說及她,他才瞭然。

  「問這些做什麼?」許多年前的事兒了,他也不願意開口。

  容昐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了,就問您一下。」龐晉川緊抿著她的唇,默然了許久道:「這滿屋的女人再多都比不得你一個,我說過要和你好好過日子,這話從來就變過。」

  「嗯。」容昐輕快應下。

  龐晉川輕輕摟住她的肩膀:「容昐,你別怨我。去住個幾天散散心,就回來吧。」

  容昐問:「可以把兩個孩子帶去嗎?」

  龐晉川沉思了會兒,眸色深不見底,他道:「帶著長灃去,小兒需留下,先生說他這幾日進步頗大。」

  「好。」果然帶不走。

  兩人又靜坐了一會兒,龐晉川一直拉著她的手沒放開。直到來旺進來喊說外頭的有人求見,龐晉川這才對容昐說:「你要相信我。」他很喜歡顧容昐,這個孩子絕對不會有事。

  容昐朝他笑笑,送他出門。

  冬卉見他走了,才進來問:「太太,爺肯了嗎?」

  「嗯,收拾收拾。下午你派人去告知別莊那邊,後日我們就啟程。」她頭也不回,直往裡走。

  兩邊梅影橫斜,一縷幽香在冰冷的空氣中慢慢浮動開來……

  ————————————————

  第二日,龐晉川在她這邊住了一晚,兩人都沒怎麼說話,倒是小兒知道了,鬧了一通,後來被容昐趕走了。

  實在沒精力管這小壞蛋,說起話,做起事一套有一套,滑得跟泥鰍一樣。

  第三天清晨,容昐在小兒埋怨的目光中帶著長灃登上車。

  龐晉川臨時被刑部的人叫走,有急件處理,也沒空理他。

  「太太,早點回來!」小兒跟著車跑了很遠,來福緊緊跟在後面,直到車遠的看不見了,他才停下,又一個人靜靜看了許久。

  「小公子,該回去了。」來福見四周行人越來越多,上前提醒道。

  小兒抬著頭看了看天空,大眼眶裡有些微微的泛紅:「她都不帶我走。」

  來福低著頭安慰道:「您還有功課要做……」見他雙拳緊握,小臉沉了下來,連忙改口:「許是太太先過去,等那邊打理妥當了再來接您不是?」

  「是嗎?」長汀嘟著嘴,小手揉搓了幾下,擦掉眼裡的淚花,朝來福笑了笑:「太太也沒把父親放心上呢。」他的心理平衡了許多。

  來福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說的悶了半響,後來覺得小公子這樣的人,大抵爺過得不好,他就好了。

  想了也不多說什麼,主僕兩人一起回了書房。

  先生早就在那裡等了許多,第一句話開口就是:「公子遲了。」小兒嬉皮笑臉笑著走上前,面不改色的伸出手,小手上早就佈滿密密麻麻的小繭。

  「三下。」先生是個講學究的老頭,穿著一身暗黑色的長袍,留著長鬚,不苟言笑。

  「我去送太太了。」他有原因。

  「小公子,多話了。」他平靜的道。

  啪啪啪,條鞭狠狠的打在他手上,很快左右兩邊手全都泛紅。

  小兒揉搓著手坐下,翻開書本,開始默寫昨日學的新課。

  先生坐在太師椅上,那雙渾濁的眼睛在洋鏡下露出一抹精光,微微一閃,捋著長鬚,掩蓋住嘴角滿意的笑容。

  長汀一天的時間過得很緊湊,緊湊的他都來不及想起容昐已經離開府的事情。

  晨起學習新課,默書,臨字;午間休息半個時辰,就得繼續溫書,到了未時,有親自教導馬術的先生來。

  等他完全閒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沉,他拖著極其疲憊的步伐往朱歸院走去。

  守門的丫鬟看見他極是驚訝,長汀已經走了進去。

  推開門,屋裡空蕩蕩的,還點著燈,幾個婢女在燈下做針線活,瞧見他忽的一怔,連忙站起:「小公子。」

  長汀這才想起,太太一早就去別莊了。

  他自己都愣住了,站了一會兒,叫婢女都下去,一個人獨自在她屋裡呆著。

  這個時候太太若是在家裡,一定先是笑著替他擦汗,然後秋香會送上牛乳,然而現在屋裡冷冷清清的。

  小兒極其苦悶,支著手。

  「你怎麼在這兒?」龐晉川推開門,見是他,問道。他才從衙門回來,路過朱歸院,見裡頭點著燈,心下一喜連忙進來,卻見是他。

  「父親。」長汀連忙起身,拘謹的行禮。

  「嗯,用過膳了?」

  「沒,父親呢?」長灃隨他走到炕上,父子兩一人坐著一邊,互相看了一眼,又都彆扭的撇開。

  這屋裡太清靜了,人走了,才覺得一下子都空了,龐晉川略微有些不適:「一起用膳。」

  「是。」小兒的話更短。

  又來到花廳,丫鬟們捧著菜魚貫而入,大夫人那邊拍了蔡嬤嬤來,傳話說:叫兩父子到她那邊用膳。龐晉川打發人走,喬月娥扶著隆起的小腹也來,要侍候用膳。

  小兒盯著她的肚子看了許久,那目光j□j的目光看的喬月娥心底直冒冷汗,這個小閻王脾氣怪得很。

  長灃看的久了,連龐晉川都看出異樣了,回過頭對喬月娥道:「你先走吧。」

  喬月娥得了命令,立馬退出。

  長汀這才悵然道:「太太何時才能回來?」龐晉川給他夾了一塊荔枝肉,鮮紅油亮的荔枝肉在白花花的米飯裡輕而易舉的就能引起人的食慾。

  他道:「剛才她派了人來說已經到那邊了。用過飯,你可以給她寫封信。」

  長汀嘟嘟嘴:「她都不喜歡我。」

  「胡說。」龐晉川拉下臉,父子兩人互看了對方一眼,又很不自在的轉開,好像感覺沒有她在,少了什麼,可又說不清來。

  「太太,她……會回來嗎?」長汀忽然問出這句話,龐晉川微微蹙眉:「別胡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4:0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4 04:14 P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極易滿足

  同潤別莊,是容昐的陪嫁莊子之一,建在山腳下,這片劃過來還佔著一畝左右的山地。

  時值冬日,山上積雪皚皚,一眼望去天高地闊,蒼茫一片。

  容昐一行人是下午才到的,整理了內務後,到了傍晚才鬆快下來。

  長灃極喜歡這裡,一下車就繞著別莊轉了一圈,到晚飯時又央求容昐把飯擺在長廊上。容昐坐了車後食慾並不大,就看著他吃,長灃比在公府裡足足多吃了一碗飯,鬆軟白胖的米粒沾了一嘴,看得容昐也食慾大開,要了一碗。

  到了翌日,長灃更是早早就起來,容昐才剛醒來,他就來請安,等她梳妝完了,他已經跟著幾個小廝去山裡挖筍。

  難得看他這麼興致勃勃,容昐也不想拘著,只多吩咐了幾個小廝跟著他。

  到了午膳時,容昐等在大門口,等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見著長灃背著一個小筐隨著一群人雀躍走來。

  李管事不放心,一路隨行,見著容昐親自等在門口,立馬快步上前,行了個禮,擦了擦額頭的汗,拘謹道:「太,太太,是,是大公子執意要背……」李管事大約五十歲上下,穿著一聲青黑色的長袍,留著鬍鬚,面上皮膚堅實,兩頰微微泛紅,看得出是個常年勞作的人。

  長灃也已經跟了過來喊了一聲:「太太。」

  容昐朝李管事笑了笑:「沒事。」李管事正有些擔心,卻聽她柔和的聲音,不由抬頭去看,只見她被眾婢女包圍在中間,看不清容貌,只是隱約感覺是個極美的女子,他心下不由的平靜了下來。

  冬卉已經上前摘下長灃的小筐,稍微翻了一下,咦了聲。

  容昐正給長灃擦掉額頭上的汗珠,回過頭:「怎麼了?」

  冬卉揚起一個花環:「大公子的筐兒裡有一束花環。」說著走上前,遞給她。容昐接過,看了一眼,低頭看向長灃:「你編的?」

  長灃兩頰頓時緋紅開來,目光轉向別處,尷尬的咳了聲:「嗯。」他聲音極小聲,旁人幾乎聽不見,容昐卻聽得一清二楚,心下頓時跟吃了蜜一般。

  這孩子,還是第一次送她禮物。

  她交給冬卉,微蹲□子,冬卉撥開她頭上的珠翠,小心的替她戴好,感歎道:「真好看。」

  長灃害羞的拿眼看太太,心下亦是喜滋滋的。

  容昐拉住他的手,笑道:「我喜歡得很。」長灃的手在她手掌心還極小,卻因行路很是熱乎,容昐卻站在門口等了他許久,雙手已經有些冰涼。

  母子兩人走了幾步,長灃忽然道:「山裡花都謝了,這些都是小野花……等來年開春了,我再給您編一個更大的花環。」說著他揮著手,示意了一下。

  容昐點點頭:「好。」

  中午毫無懸念的兩人吃到了冬筍,冬筍炒蘑菇,冬筍雞薑湯,肉末冬筍菜,酒糟冬筍炒肉。

  母子兩人一人的都吃了兩碗,等長灃走了,容昐在外曬太陽的時候,才捂著肚子對冬卉喊肚子疼。

  「您可勁得吃了那麼多,也該悠著點才是。」冬卉替她沖了一杯橄欖茶。

  秋香拿了軟墊出來靠在她背後,替她支撐起腰部的力量,太陽暖呼呼的曬在她身上,好像也僵硬的身體都靈活了不少。容昐自己揉搓了一會兒,打了個飽嗝我:「看他吃得香,我也覺得肚子餓了。」

  眾人哪裡不知道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卻也都不揭穿她,只是看她懶洋洋的模樣,心下也高興得很。

  午飯後,來旺親自來了一趟。

  容昐正窩在院子下的榕樹下看書,長灃在一旁和冬卉下洋棋。

  來旺四處看了一圈,才上前作揖,笑問:「太太,您什麼時候回去呢?」

  容昐瞇起眼,怒道:「這不剛來嗎?」

  來旺的笑臉今天看著特別的礙眼,容昐覺得他簡直是來催命的。

  「是,是,這才剛來。」他笑著,但容昐和長灃一致覺得他不笑比笑跟好看,這模樣感覺有些欠抽。

  「您住得還舒服嗎?」來旺一人孤零零站在院中,感到四處西風嗖嗖,他尋摸了好久的詞,問道。

  容昐極其誠懇的點頭:「嗯,很好。」

  「是,您好就成。」來旺揉搓著手兒,拿眼四處亂瞄,心裡卻不住的冒冷汗。

  爺原本還想太太住不慣這鄉下,住了幾天估計不用人接自己個兒就得回來。可看如今這架勢,樹下都搭好了鞦韆,院子裡也有了梅花。

  那小桌子搭著,就往那一坐,就能舒舒服服的窩上半天的時間。

  就這樣兒,他看著都享受。

  怎麼勸回去呢?這兩口子生起氣來,府裡都要抖上三抖,更別提那位雖然嘴上不說,但臉上那冰冷的勁兒,眼底更是時不時冒著一股怒火。

  哎,心裡都惦記著,說起話來怎麼就這般狠?

  來旺眉頭皺的都可以夾死蒼蠅了,直接秋香來說:「太太,該死吃藥的時辰了。」來旺這才連忙問道:「太太,您這打算住上幾天?」

  「十來天吧。」容昐接過藥碗,新開的保胎藥,吃了幾天,晚上入眠倒是好多了,也不會多汗醒來。

  「這樣啊。」來旺撾耳揉腮:「府裡的人都想著您。」見太太終於放下書了,來旺趕緊道:「主要是爺一直念叨著您,擔心您在外面過得不好……還,還有小公子。」府裡簡直都要成冰窖了。

  容昐知曉今天若不是龐晉川點頭了,來旺也不會來。

  她也不想他為難,於是道:「我住幾天就回去,你若是方便,下次再來的時候就把小兒替我帶來。」

  「……」來旺笑容立馬僵硬住,這,這話要是讓爺知道,估計不太妙。

  再說了,一個兩個樂不思蜀也就算了,再賠上一個?估計一府的人都完蛋。

  來旺是堅決打定主意這話絕對不說,他目光精明的閃動了下,又恢復平靜,待轉過頭見太太正看他,連忙壓低了身子笑著回道:「知道了您吶,太太還有什麼吩咐?」

  容昐想了想,這才問道:「府裡可都好?」

  「就是都想您。」說完就乾瞪眼了,他心中腹議著,怎麼正主兒不問問?

  他正泛著嘀咕,容昐已經問道:「爺可好?」

  來旺正等著她這話,當下話就跟車軲轆一樣,傾瀉而出:「昨夜還是在您屋裡過的,今早天才沒亮就被宮裡就去了,這不臨走前還交代小的過來看看您。」

  「嗯。」容昐點點頭:「知道了,讓他放心。」

  「這便沒了嗎?」來旺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她再問其他,不由尷尬笑道。

  容昐嗯了聲兒,轉過頭問長灃:「你可有要交代的?」

  長灃站起,呼哧哧跑開,不一會兒出來了,後面跟著一個小廝,手上提著個籃子。長灃道:「這是給父親的,你帶回去。」

  容昐補充道:「是他親自上山挖的,也算是一點心意,你帶回去,叫小廚房煮了吃。」

  來旺接過籃子,左右翻看了下,心想好歹也有個能帶回去的,也算是能交差了,便不再多留,當下就坐了馬車走。

  容昐和長灃目送他離開。

  天還清朗得很,太陽射出的光芒把人照得暖洋洋的,長灃臉上也似乎被鑲上了一層金光。

  「晚上想吃什麼?」容昐笑問。

  長灃眨了眨眼:「唔,炒飯。」容昐重重點頭:「好,我炒給你吃。」說著拿了書往屋裡走,長灃跟在她後頭:「太太也會煮飯?」還沒走幾步,已經歡快的蹦蹦跳跳。

  容昐說:「是啊,你要在旁邊看嗎?」長灃莞爾:「要的。」

  母子兩人說著,笑聲漸漸大了起來……

  到了酉時,天漸漸陰沉下來,濃厚的雲層覆蓋住了陽光,冷風刷刷直吹。

  容昐炒了飯加了兩顆雞蛋,長灃抱著吃了個精光,等他們開始喝茶的時候,天已是陰沉到了極點。

  冬卉抱著一疊畫紙匆忙跑進來,打著哆嗦:「外頭眼看就要下雨了,今晚太太可得加一床棉被。」

  容昐伸手接過畫紙,遞給長灃。

  長灃擅長繪畫。

  「那等會兒,你叫人仔細些,雨若是下大了就別出來了。」容昐囑咐到,冬卉連聲應下。

  秋香上前換了一盞明亮的燈,容昐挑撥來了幾下,支著手聽秋意給她讀書。

  吃了藥後,就總想著昏睡,秋意的聲音又綿柔,一本世俗小說愣是被她讀成了催眠曲。

  容昐昏昏沉沉之間,陷入了昏睡。

  只聽的啪嗒一聲,她猛地驚醒過來,卻見那紅燭已經燃到了一半,屋裡眾人還坐著針線女紅。

  她再一動,身上披著的斗篷飛快滑落,長灃見她醒了,道:「太太好睡。」

  秋香走過來:「若是睏了,便回床上吧。」

  容昐打著哈欠,也實在熬不下去了,扶著腰起身,秋香連忙上前扶好,長灃看著她往床榻走去。

  還沒走幾步,就聽的有人撩簾子進來。

  秋意身上還披著蓑,臉色被凍得煞白,她先是捂著手忽出一口熱氣,後才道:「太太,李管事說外頭來了一對主僕借宿的,問要不要留下?」

  這時候,下著雨,天已經全黑了。

  容昐看了一眼窗外,問:「可有帶官籍?知道是何人?」

  秋意道:「李管事查看的仔細。是一個進京來趕考的書生,皇上新登基明年要開恩科,他是當地的舉人有文書在身。」容昐點了點頭,秋意又道:「只是那先生臉色煞白得很,看來是染了風寒,李管事來問太太是何意?」

  容昐低頭想了想:「與人方便既是與己方便。你讓李管事帶他們去西廂房住下,好生服侍就是了。」

  秋意聞言連忙應下。

  當夜便不再此事,只是外頭風雨飄搖,雨勢極大,雨聲啪啪啪砸在窗戶上,聽著便覺得生冷。

  容昐擔心路上滑,便不讓長灃回去。秋香則擔心長灃晚上會踹容昐的肚子,便又拿了一床被子,兩人隔開了睡。

  小孩子一沾枕頭就睡了,容昐支手在腦後,聽著雨聲,恍恍惚惚之間意識也漸漸飄遠……

  這夜卻是睡的極好,容昐一覺睡到了天亮。

  容昐躡手躡腳起身,秋香趕忙上前服侍,替她更衣梳妝。

  鏡中,氣色比昨日更好了許多,兩頰自然透著一股紅潤,容昐叫秋香拆掉繁瑣的頭飾,只梳了一個墜馬鬢。簡單的髮飾讓她雙肩都輕鬆了不少,看著人也自然了許多。

  秋香道:「外頭雨停了。」容昐打開窗戶望去,可不正是旭日東昇了?除了地上樹上都是濕的,竟看不出半點昨夜下雨的痕跡,空氣卻越發的清醒,呼吸間感覺身體都跟著舒暢了許多。

  容昐吃過飯,長灃才醒來,他呆在床上悶頭想了好一會兒,看向容昐微微紅了臉,可臉上卻是既高興的。

  容昐朝他招招手:「快收拾了,來吃飯。」長灃鬆了一口氣,笑容滿面,阿蓉連忙進來,捧著今日要穿的箭服。

  「今天,你要做什麼?」容昐替他夾了一口青菜問。

  長灃想了想:「還想去山上走走。」

  「你這幾日還氣喘嗎?」她問,她什麼都不擔心就擔心他發病。

  長灃搖搖頭,也偷偷的在她已經吃完的碗裡夾了一口冬筍,瞇著眼笑道:「不會。」容昐本來不打算吃了,看他偷偷摸摸的模樣,又重新拿起了碗筷陪他又吃了一次。

  待用完早膳,李管事來說:「昨日那對主僕現在已經醒了,說是來給太太謝禮的。」

  容昐指著長灃道:「我就不便出去了,可人家一大早特地來感謝也不好不見,你便帶著大公子出去與他見見吧。」

  說著,長灃從椅子上跳下來,容昐很順手的替他整理好領口,一邊囑咐道:「等會兒見完人,不要去山上了。昨夜剛下完雨山路難行,你今天就陪在我身邊寫大字,你看可好?」

  長灃點點頭:「好得很。」容昐拍了拍他的胸膛,從香囊中取出一枚金牛的項鏈替他掛在胸口。

  長灃抓起默默盯了許久,容昐道:「早去早回。」短短四個字,已經讓他喜笑顏開。

  容昐看著想,長灃是一個極易滿足的小孩。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4:14 PM

第五十四章 撥雲見日

  在別莊住了三天,容昐和長灃的關係親近了不少,偶爾長灃午睡醒來,還睜著迷糊的眼睛就要阿蓉去看看太太在做什麼。

  只是雨勢卻打算不停了,大雨磅礡直下了到了第四天的清晨,天才放晴了。

  容昐穿著一件玄色五彩金遍邊葫蘆樣鸞鳳穿花羅袍窩在炕上,身上披著一條毛絨的斗篷,頭上朱釵一概全無,一邊做針線活一邊看長灃作畫。

  屋裡暖和和的,莊上的屋子為了採光一縷糊的是明紙。陽光透亮把屋裡照的越發亮堂。

  冬卉從外頭摘了一捆的紅梅進來,黑髮上、身上還沾著雨滴,她笑問:「太太可要插花?」秋香已經拿了一個釉色米白的瓶子過來。

  那梅花開的鮮艷無比,大多是含苞待放,花骨朵開的錯落有致,枝幹蜿蜒。

  容昐點點頭:「也好。」

  冬卉連忙讓人搬了一個案几過來,將梅花放在上面,容昐隨取隨拿,方便得很。

  見太太要插花,幾個做女紅的丫鬟連忙放下手上的活兒,紛紛圍上去,容昐端詳了瓶身,找了一隻開得最好,又較長的,用剪刀斜著剪掉枝幹,稍微修剪了下,插入。

  「太太。」正插著,秋意忽然匆匆推門而入,面露喜色。秋香上前問:「你不是替太太拿藥去了?藥呢?」

  容昐看去,只見她喘著粗氣,兩頰微紅,看似跑過來的一樣。秋意吞了一口唾沫,這才道:「爺來了!」

  容昐面色一僵,插花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在這邊過了幾天,她都快忘記還有龐晉川這人了,真是頭疼,他不是事兒多得很?怎麼還有空來這邊?

  容昐放下剪刀,撩開腹部上蓋的小棉被,長灃也放下筆,眼睛亮亮的看她。母子兩人正要下炕,忽門簾再次被撩開,先進來的是來旺,他呼出一口熱氣,雙頰被凍得通紅,緊接著他趕忙撩開簾子。

  只見一雙官靴踏進,龐晉川側著身,半低頭誇了進來。只瞧他身上頭上戴著氈帽,身上穿著紫黑色的袍衫,右手提溜著一隻馬鞭,朝屋裡飛快掃了一眼,濃墨的眉毛微的一挑,似是很不贊同的樣子,最後目光才落在她和長灃身上。

  「父親。」長灃立馬下炕,恭恭敬敬朝他作揖,龐晉川見馬鞭丟給來旺,別著箭袖對著長灃冷淡的嗯了一聲,問道:「這幾日身體可都好?」

  長灃回道:「謝父親關心,極好。」父子兩人對話一板一眼,就這兩句好像無話可說了一樣。龐晉川咳了一聲,看向容昐,雙眸微閃,目光越發膠著在她身上。

  她穿得極其簡單,甚至都沒有在公府的一半。但就這幾日的功夫,整個人好像容光煥發了一般,嘴角的笑意又漸漸浮現在她臉上,一笑起就帶動嘴角的笑渦,臉色亦是紅潤了許多,好像還胖了一些。

  龐晉川一邊朝她走去,一邊拉開黑色斗篷上的繫帶,問:「什麼時候才回去?」容昐肅手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只笑道:「再住幾日就回去了,這幾天下著雨都沒法子出去走走。」

  秋香見自家主子沒上前幫忙的意思,心底有些擔心爺會不會生氣,但瞧過去,他目光柔和,兩人極其自然的模樣,心這才放回肚裡,上前接過那接下的斗篷。

  別莊上沒有他換洗的衣物,只是他進來後,來旺就指揮著後面跟來的人把一扎扎的公文搬到炕對面的書桌上。

  容昐低下頭,眨了眨眼睛,問道:「您今晚留宿嗎?」

  龐晉川已經坐在她剛才做的位置上,搖頭:「不了,就只待一個上午,下午還需回衙門。」說著,指著梅花問:「你在插花?」

  「嗯。」容昐心情大好,給他遞上茶碗。

  沒有普洱茶,容昐不喜歡,只有牛乳。

  她吃,長灃也跟著吃,正好這邊莊上也養著幾頭最是方便,容昐看著喜歡,乾脆叫人多擠一桶分給底下的人。至於今天,她壓根沒想到龐晉川回來。

  龐晉川打開茶碗,見是牛乳,眉頭微不可查的皺起,長灃察言觀色立馬道:「太太懷了妹妹,得吃。」

  「嗯。」龐晉川點頭,看了她一樣,先是抿了一口感覺還好,又徐徐喝下,許是一路趕過來的緣故,有些渴了,他喝了一碗又讓人去添了半碗。

  直看的秋香欣喜不已,狗腿的上前問:「爺今兒個午膳是在這邊用吧?」說完立馬解釋道:「太太今早剛答應大公子下廚呢。」

  「……」容昐沉默以對。

  龐晉川頷首,有些不悅的瞪了她一眼:「嗯,就在這兒用。」長灃又笑了起來。

  兩人也沒說話的功夫,畢竟龐晉川也不是出來玩的,還帶著公務。容昐更是不可能和他主動聊起。

  於是,屋裡就剩下沙沙寫字的聲音,剪刀剪掉花枝卡卡的聲兒,還有大兒時不時抬頭看著兩人,嘴角微微挽起的表情。

  就這幾日,長灃在玩的時候就會很自然的詢問容昐的意見。

  他這幾日都在畫別莊風景圖,畫到興起處不由問:「太太,您看。」容昐探身望去,長灃筆下的色調極其鮮艷明亮,只是大多是死物,畫景還行,就是缺少生機。

  「你看,在這兒院裡畫些人怎樣?」容昐指著問,對畫她懂得不多,只能給些意見。

  倒是她發現,長灃在這幾塊頗為通竅,比小兒好了許多。

  「畫人?」長灃不由嘟著嘴,很是苦惱的模樣:「太太,兒子不擅長人物畫。」

  他和小兒都長得很像龐晉川,但鼓起嘴角的時候倒能看出幾分容昐的樣子,極是可愛。

  「那你試試,畫完我給你裱起來。」容昐抽出帕子,擦掉他鼻尖上的黑點,擦掉後還拿給長灃看。

  長灃極不好意思,嘿嘿了幾聲,心滿意足點頭:「嗯,就依太太的話。」

  母子兩人互動著和往日一般,一時竟忘了龐晉川也在屋裡。

  兩人不覺時,他正停下筆,看他們,看著看著不苟言笑的臉上,忽露出一抹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的笑意。

  來旺心肝猛地一沉顫,真是難得。

  陰雨不但轉晴了,還是大晴天。他暗暗腹議,早知這般在意,當初又何必說出那些狠話來?惹得人家傷心來到別莊,又眼巴巴守在府裡三天,跟困獸一樣見著人都是皮笑肉不笑,陰沉沉的模樣。

  把來議事的幾個大人看得直泛疑,就擔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這位。

  一個上午,容昐就插了一盆花,花就擺在案桌上,紅的,錯落著,印著透明白亮的明紙格外香艷好看。

  龐晉川看了又看,秋香很想說:「太太,爺估計喜歡,快擺在書桌上吧。」但奈何太太摸著小肚又和大公子吃了一碟糕點。

  到了午飯時,她就乾脆直往小廚房走。

  容昐手藝也算好,但肯定沒有公府裡頭的廚子那般精緻。

  幾個廚娘一直住在鄉下,還擔心煮些什麼好才能配得上這位大爺。

  容昐就在她們的焦躁中,迅速的解決了幾道菜。

  糖醋胡蘿蔔絲,櫻桃肉,酸甜茄汁牛肉,魚香溜丸。

  給長灃做了幾天的菜,容昐知道他喜歡酸甜的食物。最後一道是長灃每日必吃的紅薯梨水,上次他生病時,容昐照看了幾日,他就喜歡上了,欲罷不能。

  來旺苦著一張臉,尷尬笑道:「太太,爺喜歡鹹口味的。」容昐頭回也不回就道:「那就做一碗玉米板栗雞湯吧。」她沒有再下廚的意思,直接吩咐其他人動手。

  幾個菜都下完,她就回了旁邊的屋裡,換了香色潞紬雁銜蘆花樣對襟襖兒,去了偏廳。

  菜都上好了,龐晉川坐於主位,旁邊空了一個,長灃坐在最下首。

  「換了衣服才來。」容昐朝龐晉川笑道。他點了點頭,示意她坐下。

  冬卉給三人各舀了一碗米飯,米飯是用長米和糯米一起燉的,吃起來軟綿適中,很是入口。

  龐晉川夾了幾道菜後,就放下筷子,示意來旺替他舀了一碗湯。

  他吃得極慢,一口舀著一口吃了半碗就放下。

  容昐問:「不合您的口味嗎?」

  龐晉川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還好。」

  他並不喜歡甜食。

  「那給您下一碗麵條?」容昐問,這邊夾了一口魚肉到長灃碗裡,囑咐道:「多吃魚,才聰慧。」長灃合著飯巴拉了兩口,滿嘴都是白飯。

  容昐看著好玩,放下筷子替他取了下來,又夾了一塊魚到他碗裡:「別急。」

  龐晉川在一旁看著,心底微微泛酸,只是他和一個黃口小兒吃什麼醋?

  他轉頭對來旺道:「去下一碗麵條。」來旺躬身立馬退去。

  午膳三人都吃得極飽,龐晉川也沒時間再逗留,三人一起出了院門。

  容昐看著他騎上高頭大馬,俯視著看自己,他這幾年想來日子也過得並不好,明明只比她大不了幾歲,可卻老了許多。

  龐晉川披好了斗篷,對她道:「早點回去,莫要在外逗留太長時間了。」

  容昐牽著長灃的手,點頭:「好。」眼看他就要掉頭離去,容昐忽上前道:「二十五號,我想去詔獄看看弟妹。」

  龐晉川眉頭緊擰,他背後是燦爛的陽光,這樣看去他整個人好像都陷入其中,讓人分辨不清他的神色。

  只聽他冷聲道:「你要去就去吧,這是我的玉珮。」說著解開腰間一塊羊脂玉丟給她,又道:「看完後直接回府,小兒想你了。」

  玉珮溫潤還帶著他身上的溫度。

  容昐點點頭,走了幾步朝他揮手,大聲喊道:「告訴小兒我也想他了。」

  身後一群人侍衛都已經上馬,就等著龐晉川起頭先走,卻只見他拉著躁動的駿馬來回轉走了幾圈,只看著她。

  眾人許是不知,但來旺看得真真的。

  爺這是在等太太說一句話呢。

  容昐只是笑著看他,龐晉川立於馬上徘徊了許久,緊盯著她,開口問:「你可還有什麼話要交代?」

  容昐點頭笑道:「您要保重。」龐晉川面色一鬆,目光深深的落在她身上許久,揚起馬鞭,對她喊道:「保重。」說罷,揚鞭而起,快馬急速奔馳,身後的侍衛也一一跟上。

  容昐望著一股青煙疾馳而去,遠到最後都看不見了,才抽出帕子摀住嘴,輕咳了幾聲。

  長灃抬起頭看她,還懵懵懂懂的模樣,容昐朝他一笑,問:「明天要幹嘛?」

  長灃呼吸著冰冷的空氣,手卻極暖和,他道:「還想去山上。」

  容昐望著天色,從遠到近蒼穹高厚湛藍,遠得好像都沒有邊了,只在不遠處一隻雄鷹擊空,長嘯聲兒此起彼伏。

  「好。」容昐肯了。

  在別莊又住了幾日,期間龐晉川隔日就來,有時候是早上,有時候是傍晚。

  如果傍晚來,他就要留宿。

  容昐可以和他躺在一張床上,但兩人竟一下子都沒了話題。

  龐晉川看著她的側臉,照著燭光,忽連孩子都沒了什麼興趣。

  她想要的,他都知道。只是這個女人性情太過倔強,兩個人好像背對而走,已經越走越遠。

  曾經的顧容昐是什麼樣的呢?

  龐晉川努力的回想著,新婚夜裡一盞紅燭燃到了天亮,他看了一夜還是沒看清她的模樣,只依稀覺得是個索然無味的女人。

  有了長灃後,她好像有些不一樣了,性格活潑了許多,他這才看清楚了這個女人的模樣。

  並不是頂溫柔的女人,偶爾也會生氣給宋芸兒一些難堪,他只需她能打理好後院就好,可是那孩子流了後,她整個人好像一下子被抽乾了力氣,溫柔了,也懂得噓寒問暖了。

  可他是越發看不透她。

  床裡邊,容昐輕咳了幾聲,醒了過來,迷迷糊糊爬起身。

  龐晉川也從回憶中抽出,問:「你要什麼?」容昐嚇了一跳,才想起今晚他睡在這邊,道:「口渴了。」

  「要喝水?」他問,容昐點了點頭,龐晉川道:「你坐著,我替你拿。」

  她搖頭,已經越過他爬下床,一邊倒水一邊道:「謝謝您,我這邊喝就好。」溫水順著她光滑的頸部咕咚咕咚滑下,她喝了許久,摸著小腹:「夜裡總覺得渴。」那些藥喝了後,總覺得口乾舌燥,內裡好像有團火在燒。

  龐晉川嗯了一聲,替她打開錦被。

  容昐摸著往裡躺下,他順手將她連人帶被摟進懷中。

  摟進懷裡了,才知道心底是這般的安穩。

  浮躁了這些日子,那股子氣性一下子就消失了。

  沒她在身邊,原來還是不同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4:15 PM

第五十五章 不同感覺

在別莊的日子,過的太過平靜,容昐偶爾會忘記自己身處的位置。

    龐晉川依舊隔日就來,對她也越來越溫存,偶爾她想拿一把筆,看一本書,喝一杯水他都能事先預測到一般遞給她,兩人不多話,一天說的超不過十句,只是有他在的地方必然她都得跟著。

    冬卉私下裡抱怨說:「奴婢都沒活兒做了。」容昐笑了笑,隔著紗簾望去,龐晉川正埋頭沙沙寫著奏折。

    他對他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誓不罷休。

    後面的幾天,龐晉川也沒有第一日裡來的那般拘謹了,儼然自己已經住在這裡好久了一般。看到她下廚會直言不諱的告訴她,他不喜歡甜食。

    對於龐晉川的龜毛,容昐有時也在忍受著。他也知道,只是不說,每天越發拉長了臉,跟十殿閻王一樣,越發顯得不近人情。兩人其實明明都不喜歡對方的性格,只是一個會忍,一個會裝,倒也相安無事。

    這日早晨,容昐早早就起來了,正在走廊裡給鸚鵡餵食。

    鸚鵡是小兒之前送的那頭,毛色雪白,聲音嘹亮。昨夜龐晉川特地送來的,說小兒特地給她解悶用。

    容昐欣然接下,正想誇獎小兒心細,卻聽那鸚鵡的小紅嘴張開,尖聲叫喊:「快回來,快回來,小兒想你了,你想我了就快回來!」

    ……

    鸚鵡生生重複了十幾遍,龐晉川就坐在她身邊聽著。

    容昐想,小兒雖然是她生的,但都是龐晉川在養,這次弄了一個活的發聲機,完全是為了引起她內疚的。

    如此的人小鬼大,油嘴滑舌,比他老爹還厲害。

    至少龐晉川喜歡你是冷著一張臉,不喜歡你也是冷著一張臉,在他那張剛毅的臉上基本少有看到其他的表情,幾乎可以面無表情這個四個字囊括。可小兒呢?他又是截然不同,他喜歡也是笑,討厭也是笑,笑的都讓你拿他沒法,好像不答應他的要求,就跟傷害他幼小的心靈一樣,簡直就是犯罪。

    可天知道,小兒那顆心臟至少不說是金剛鑽,也得是鋼鐵級別的材料。這一點,長灃和他一比,簡直就是五好兒童。

    容昐一邊餵鸚鵡,一邊叫它說:「就回來,就回來……」鸚鵡被她洗腦了半天,慢慢自成自體,形成了對話。

    「快回來,小兒想你了……就回來,就回來。」得了,不教還好,教了她都覺得自己待不下去,真是作孽。

    想著在這邊有多久了呢?半個月了,時間過得太快,一眨眼匆匆就從指尖溜走。

    阿蓉這時正好抱著一床被子從外頭進來,秋香正和秋意搭竹槓曬被子,阿蓉遞給兩人,回頭對容昐笑道:「太太,過一會兒奴婢要隨李總管回京裡去,您可有什麼要帶的東西沒?」

    容昐沿著欄杆側身坐下,問:「去做什麼?」之前李總管已經來問過一趟了,說是要交賬。

    阿蓉道:「公子的畫紙用得極快,咱們這次帶來的都用光了。」

    冬卉從屋裡出來,捧著藥遞給她,容昐摩挲著碗口幾下,對她們笑道:「咱們也回去吧。」

    秋香拍著被的動作一頓,眼中滿是笑意,冬卉愣了下,輕聲問:「太太可是想小公子了?」自打這鸚鵡送來,昨夜就反覆起床了幾次,出去就對著睡著的鸚鵡看了許久。

    「嗯。」容昐點頭,下次如果還要出來,一定得帶上小兒。

    她若不想都是假的。

    「那就回去吧。」秋香拉下袖口,笑道:「收拾起來也是極方便的,咱們午後用過膳就啟程?」她們這次帶的衣物都不多,也就隨身三套。

    容昐道:「嗯,你們收拾,我去看看長灃。」

    她的確有些擔心這孩子,他心思細膩溫和,有些話說出來傷人他就不說,寧願憋在心裡頭。

    容昐在院子門口等他,今天天氣好的很,他隨著幾個小廝上山挖野菜去了。前幾日挖了許多山菇回來,她煮了湯,他高興的喝了極多。

    也只等了一會兒,就瞧一群人回來了。

    長灃走在最前頭,興高采烈的和身後的人不時交談著什麼,旁人提醒了下他,他這才轉頭看見太太,連忙跑上去,氣喘吁吁道:「太太怎麼又等在風口了?」

    容昐抽出帕子替他擦掉頭上的汗水,指著籃子問:「找到什麼了?」

    長灃雙目反光,摘下籃子,翻到了地,抓出一隻有四斤多重的魚笑道:「在湖裡抓了一條大魚,中午燉湯喝。」

    「怎麼山上沒結冰?」容昐驚訝,後面跟著一個小廝連忙回道:「也不是湖,就是一個小潭,潭底下接著地熱,連水都是溫熱的。」

    「哦。」原來是溫泉,容昐回頭對長灃笑道:「那中午咱們就喝湯。」

    「嗯!」長灃高興應下,忽然抓住她的手,從袖子裡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對戒指,那戒指是花編的,極其簡單樸質,長灃小心的給她套在一個無名指上,一個套在中指上,昂起頭,笑的燦爛又靦腆:「這是我在那潭便摘的花編的。」

    這可是容昐第一次收到戒指,還是兒子送的。

    心底竟有種難言的酸澀和滿足。

    那戒指編得極其牢固,有紫色的小花,白色的小花還有紅色的小花編成,大小剛剛好。

    「謝謝你。」容昐放在唇邊親了親,眼睛笑的都瞇成了一條縫兒。

    長灃微紅了臉:「上次就答應您編一個極好看的花環,那個花環在籃子裡呢。」說著指了指。

    容昐心口是脹的極滿,摸了摸他柔軟的頭髮道:「我都喜歡的很。」

    長灃重重嗯了一聲,回過神問:「太太剛在門口等兒子,可是有事兒?」

    容昐想了想道:「咱們今天吃完飯回府好嗎?」

    「嗯。」長灃低下頭點了點頭,後想起什麼,連忙抬頭對她笑道:「我也想弟弟了。」

    容昐真想狠狠抽自己兩巴掌,她這輩子欠的最多的就是長灃了……

    ————————————

    午後,用完午膳的時候,長灃陪容昐一起收拾了精細的物件。

    一行人才出發。

    龐國公府在內城,詔獄在外城。

    容昐讓阿蓉秋香幾個帶著長灃先回公府,她和冬卉冬珍等去了詔獄。

    對於詔獄,容昐也只是聽過。它和一般的監獄不同,專關押皇帝和內閣批復的人。

    連裡頭的獄卒都是錦衣衛出身,專門直達天庭。

    關押在裡頭的人進去了就極少有出來的。

    容昐坐在馬車上,微撩起半簾往外看,一個虎口的門柵欄關的極嚴實,來來往往的人都要經過排查。

    冬卉拿了龐晉川的玉珮進去,不過半響的功夫獄吏緊跟在冬卉後面出來,朝她所在的馬車恭敬的作了一個揖:「不知夫人來,下官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來人官員頭戴官帕頭,垂帶,後復令展角,身穿飛魚佩戴春刀,看著大約四十歲上下的中年模樣。

    容昐披著黑色的斗篷下車,半邊臉都被包在寬大的帽簷內,旁人看不清她的模樣。

    容昐問:「不知大人貴姓?」

    「下官姓秦。」秦管事連忙朝她又作了一個揖,輕易不敢得罪她。

    容昐微微頷首:「如此有勞秦大人了,還望在前引路。」

    「是,夫人。」他連聲應道,微側身伸出手。

    容昐跟著他往詔獄裡走,越往裡越發的陰暗,一股凝重滯氣朝她撲來,她跟著又直下了幾個階梯,好像到了地底下一般,兩旁高點著火把,細看才發現原整個監獄都在是石頭所築,壘得極其堅固。

    前頭又打開了一道門,獄頭連忙噤聲。

    容昐走進去,斗篷飄動露出紗綠潞紬的裙兒。

    待她走過了,一旁站著的小獄卒才低聲問那獄頭:「這是誰家的夫人?怎麼讓秦大人親自來引路?」

    莫說是正一品大員來,他們也不吃這個茬兒,便是王公貴族往他們這裡一走,比尋常百姓還不如呢。

    這次來的是一個女人,還竟由詔獄的副主管引路。

    獄頭摀住他的嘴,四週一看,見沒人才壓低了聲音道:「這是當今皇后的堂妹,顧家的小姐,如今嫁的是吏部尚書那位。」

    獄卒嚇了一跳,問:「長得如何?」獄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哪裡敢看?聽聞尚書大人極其寵愛這位顧夫人,此次若非她想來,旁人是輕易不能接近的。」獄卒連連咂舌,也不敢有聲音,只是忽想起那一位,立刻面如死灰。

    倒真真是個厲害的角色。

    容昐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才到了女監。

    秦管事問:「夫人,可需打開門?」

    何淑香披頭散髮坐在地上,兩眼無神,忽聽到聲音耳朵一動,抬起頭看去,猛地站起來撲了上去,要抓容昐的手:「嫂嫂,嫂嫂,你快救我,救我出去!」

    冬卉退得極快,秦管事見此也不開門了,退到了外面。

    容昐招手讓冬珍打開食盒,是下午時做的白麵饅頭。

    何淑香的目光很快被撲鼻的香味吸引過去,伸出黑烏烏的雙手就抓了三四個,嘴裡,手上都塞得滿滿當當。

    容昐又遞上水去,她一邊哭一邊吃,三兩下的功夫便狼吞虎嚥捲入肚中。

    「還有嗎?」她問,目光望向食盒,容昐點點頭,底下一層是燒雞和幾盤小菜,還有一壺梅酒。

    秦管事過來開了門,容昐送了進去。

    裡頭就一個小桌,沒有椅子,何淑香看她擺好,急不可耐就伸手抓。容昐替她倒了一杯酒:「慢點。」

    何淑香根本顧不上她,眼裡淚一直的流,待她吃得喘不過氣來,噎住,狠狠咳了出聲兒,才停下,呆呆的坐著看著容昐。

    「你怎麼來看我?」陰暗的燈光照在她臉上透露出一股死氣,她的臉乾癟枯黃的厲害。

    容昐也跟著蹲著,雙手抱膝,又替她倒了一杯:「是如芬叫我來看你的。」

    何淑香雙目一亮,一行清淚緩緩流下,半響轉過頭去,問道:「她,她好嗎?」

    「我沒有為難她。」容昐說。

    何淑香緊張的神經鬆了下來,昂面一口喝光她倒的酒:「以前我從不喝這種酒。」

    「是我釀的。」容昐道。何淑香諷刺一笑:「到頭來你什麼都有了,我什麼都沒了,連這酒喝的都覺得膩歪得不行。」

    冬卉要怒,容昐搖搖頭,何淑香歎了一口氣,抬起頭望著上頭,又問:「二爺呢?」

    「跟雍王跑了。」

    她早該知道是這樣。

    何淑香擦掉眼裡的淚:「別把如芬給他,就養在你身邊。等她大了,只要找一戶殷實的人家嫁了就好。」

    「你後悔了?」容昐問。

    「不是。」何淑香眼中淬出絲絲的毒,恨道:「是這些大宅門裡王八羔子多!」她又問:「你就比我痛快了嗎?這些年你過的日子能瞞得過別人,還能瞞得過我?」

    呵呵,那位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只怕她自己最清楚,顧容昐啊,何曾又比她愜意過多少?

    「我過得好不好,這和你無關。」容昐道,緩緩站起:「還有什麼話需要我帶給如芬的?」

    何淑香眼眶微紅:「沒有了,我虧欠她的又何苦叫她記得我呢?」說罷跪在地上朝她一拜:「只求你不計前嫌。她性子急,又被我寵壞了。」

    「好,我走了。」容昐收拾好碗筷,要往外走,何淑香突然叫住她。

    容昐回頭,她看著她露出一個淒慘的笑:「謝了你。」

    容昐盯著她看了許多,嘴角想要咧起,終沒有對她笑出來。

    面對這個昔日的妯娌,容昐已經沒有多餘的話再說了。她和何淑香,為了孩子,為了各自的利益,鬥過,但她何淑香走到今天這一步,她也不欠她的。

    若是再給她何淑香一個重頭再來的機會,還是會走那條道,她們兩人之間還是得鬥得你死我亡。

    沒有什麼再回看的了。

    容昐穿過木柵欄,秦管事上前關上門,落下匙。

    鐵做的鑰匙觸發出冷冰冰的聲響,何淑香雙手住在木柵欄上,看著容昐的身影越走越遠,越走越遠,最後閉上了眼,嘆出一口氣。

    終究見到了要見的人……如芬跟著她,應該也不會吃苦到哪裡去。

    只是覺得諷刺,臨了,臨了,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寄托給了自己最是厭惡的人,也不知是報應還是她咎由自取?

    卻說容昐去詔獄的時候,龐晉川正處理好公務帶著小兒往別莊上趕。

    小兒穿得極多,被龐晉川包得跟個肉球一樣,圓鼓鼓的坐在他懷裡,父子兩人長得本來就極像,加之今天都穿著銀白色的箭袖袍衫,越發的吸引人眼球。

    「父親,您說只要我去太太就會回來嗎?」小兒睜著圓鼓鼓的大眼問。

    龐晉川嗯了一聲,沒什麼心思想和他聊天。

    他再接再厲:「父親都沒接回太太,小兒去了有用嗎?」

    「……」龐晉川沉默了,連眼神掃都不掃他一下。

    來旺:「……」這位小爺近來說話也越發犀利,真是哪兒不能戳,他就偏往哪兒戳,偏偏說完一點都沒膽戰心驚的覺悟!渾身上下都透著邪乎勁兒,也不知是像太太還是像了爺去?

    「哎。」小兒自己也歎了一口氣,剛想換一個話題,只見不遠處一侍衛行色匆匆趕來,面色驚恐無比。

    龐晉川駐足,揮手示意後面的人停下。

    那侍衛連下馬都不利索了,直接從馬背上摔下來,噗通一聲跪地,滿臉驚恐和淚痕。

    「怎麼了。」龐晉川緊抿著嘴,目光冰冷。

    來旺知道這是他緊張的前兆,他回過頭望向那侍衛。

    他是派到前頭通稟的,不在莊子上等著,怎麼反倒先回來了?

    來旺心下沉了沉,抬起頭望向別莊方向,只瞧那裡一股濃煙直衝上天。

    不好!

    侍衛驚呼:「別莊走水了……太太,太太和大公子還在裡頭!」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4:22 PM

第五十六章 天上地下

濃煙越來越密集,直衝九霄。

    龐晉川身子一晃,雙目緊盯著別莊的方向。

    來旺驚恐不已,不由看向他:「爺。」只是想到那樣的女人,連賊兵都不怕,一人連殺幾個,她如今竟命喪在火舌之中!他越想越覺得一股冷氣從脊椎直串而上,天地都晦暗了一般。

    「看好小兒。」龐晉川將長汀丟給他,吁的一聲勒緊韁繩,駿馬前蹄翻騰,人與馬似整個立起一般,還不待眾人反應過來,他身子一探,高頭大馬飛快向別莊方向疾奔而去,只留下滾滾的青煙。

    來旺連忙抱住長汀坐在自己的馬上,對著後頭的侍衛大呵:「快,快跟上!」

    剛來報信的侍衛臉色極白,飛快翻身而上,緊接著衝了出去。

    眾人不知道別莊情況到底如何,心底都存了一絲希冀,可越是接近,越發現那濃煙竟沖天而上,把整片天都染成了黑幕。外面陽光明明那麼大,可踏入別莊地界,就猶如進入阿鼻地獄一般,恍若隔世。

    只瞧著整棟大宅燃燒在火海之間,熊熊烈火把能撲滅的所有東西都吞噬了。火舌洶湧的蔓延,熱火烤的人都無法靠近。

    辟里啪啦,燃燒的聲音,火的聲音,卻連一點人呼喊的聲音都沒。

    眾人心知這恐怕連人都燒成了灰燼?

    龐晉川一人獨站在寒風之中,幽深的雙眸倒影著熊熊烈火,他緊抿著嘴,下顎高突,整張五官扭曲不堪。

    小兒從馬上被來旺抱下,扒著小短腿跑上前,一把抓住父親的大掌:「哇——」的一聲哭出聲。

    「爺。」來旺看得膽戰心驚,這定是沒有生還的機會了,太太肚裡還懷著小主子,大公子也在裡頭,爺恐怕受不了。

    來旺叫了一遍,小兒哭的撕心裂肺要往裡頭闖,龐晉川似乎聽都沒聽見,雙拳緊握凸出了無數道的青筋,一句冰涼涼的話從他口中蹦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滅火。」

    他不信顧容昐會這麼輕易就死,就算死也得死在他跟前!

    來旺立馬躬身,朝著後頭的侍衛大喊:「快,快,滅火!」

    跟著龐晉川的侍衛都是從錦衣衛中精挑細選而出,他們訓練極其有素,他們直接翻下農田將農田中的水開鑿出一條道兒,到離別莊極近的地方挖出了一個坑,潭中水沿著小道飛快衝下,一桶桶木桶很快就接滿了水。

    火勢太大了,他們動作再快都快不住別莊被侵吞的速度,眾人眼睜睜的看著一座閣樓轟然倒塌,發出彭的一聲巨響。

    龐晉川回頭稍望一眼,轉過頭接過木桶衝著大門瘋狂澆上。

    一桶兩桶三通……無數的水不知在火中蒸發成多少水汽後,總歸是滅掉了正門處的火。龐晉川踏步向前,來旺忍不住拉他:「爺,危險。」火還未滅盡很有可能會反噬,燒酥的樓層也極易倒塌。

    如今一句話對他而言都是多餘的。

    顧容昐死了沒?他早該帶她回去。

    因為龐晉川的進入,猶如在眾人心中注入一股強心針,侍衛越發賣力撲火。

    直到了申時,嘩啦啦一聲,冰冷的雨水從天澆下,灌入厚重的冬衣之中,磅礡的雨勢讓烈火都難以抵擋,眾人打著哆嗦往裡走去。

    離大門最近的是一具已經燒焦的屍骨,身材高大,面部痛苦扭曲,一隻手捲縮著一隻手還奮力向前怕,只依稀辨認是個男人。

    繼續往裡走去,零零散散又見到許多燒成黑炭的屍骨,一個個面容皆是痛苦萬分,有的三兩卷縮在一起,有的一個獨自靠在屋角,有男人的有女人的。

    龐晉川閉上眼,對來旺說:「厚葬他們。」來旺沉聲應下。

    別莊已經燒得什麼格局都看不出來了,燒焦的木頭一地都是,龐晉川就拉著小兒一步步往容昐住的院子走去。

    小兒的神經已經麻木到了極點,他看到了一個東西,蹲下扒開木頭。

    龐晉川問:「是什麼?」

    小兒看著他,眼淚刷刷流下:「爹,是鸚鵡。兒子送給太太的鸚鵡。」龐晉川默然,朝他伸出手,小兒哭著從地上爬起,滿臉都是淚,昂著頭問他:「娘會沒事嗎?」

    「會。」龐晉川道。

    侍衛已經翻查了一遍,飛速奔過來,跪地:「大人,沒有發現太太和大公子。」

    龐晉川陰沉的目光猛地閃過一道明光,飛快的回過頭,激動問:「你們確定?」

    「是,大人。」

    這時候在四處查找的人也都回來了,手提金刀對他抱著雙拳:「屬下已將屍首都安置在別裝外,清點了下並無發現太太和大公子。」

    小兒趕忙擦掉眼淚,跟著其中一個回話的侍衛往外跑。

    他要親眼看看!

    龐晉川快要崩到了極點的神經猛地松下:「會去了哪裡?」他問。

    侍衛搖頭:「屬下尚且不知,但發現幾處門房都是由外向裡緊鎖,在各處城角里發現火油和燒成簇堆的木材,應是蓄意放火。」

    龐晉川幽深的目光微微一凜。

    蓄意!是誰,好大的膽子,敢動他的人!

    「你留下,仔細勘察,一有消息立刻匯報給我。」龐晉川腳步不停,直往外走,小兒在痛苦和驚恐中看著那些燒得扭曲的屍骨。

    來旺緊跟其後唉聲歎氣:「您還小,別看了。」他正說著,龐晉川大步走來,二話不說就撈起小兒丟上馬背,自己也翻身上去。

    兩人剛來時都穿著銀白色的袍衫,現在全身都已經灰溜溜的了。父子兩人臉上、手上、身上竟沒一處乾淨。

    龐晉川正要勒繩,忽遠處跑來一輛馬車,馬車飛快,差點就要滾出到農田之中。

    來人正是李管事和幾個外出購食的小廝。

    他急沖沖跳下馬車,雙手高舉,大叫:「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來旺呵問:「來者何人?」來旺不認識李管事,李管事卻認得來旺這張臉,因為每年年底時各院的總管都要回公府匯報,府內秦總管對這人極是恭敬。

    聽說是爺身邊侍候的。

    李管事連忙上前朝來旺作了一個揖:「小的是李忠,別莊的管事。」他正道,話音未落,一旁靜默的龐晉川問:「太太去哪兒了?」

    李忠愣了愣,見眼前這人氣勢不凡,身前還坐著一個玉面小兒,連壓低了頭:「太太午膳後帶著大公子回府了。」

    龐晉川沉沉的呼出一口氣,對來旺說:「賞。」又道:「你留在這裡善後。」

    身後侍衛一一翻身上馬,龐晉川領頭雙腿輕輕夾住馬肚,一行人飛快的消失在望去的路的盡頭。

    目的直奔回府。

    一路上沒有任何的停歇,小兒的臉被冷風吹得非常白。

    門口的小廝沒想到爺會在這個時辰回府,連忙下台階牽韁繩。

    秦總管手上還抱著賬本,鼻樑上還戴著洋鏡,在賬房裡聽說爺回來了,匆忙趕來。

    龐晉川已經到了二門外,見到他,連問:「太太可回來了?」剛才遇到幾個,都說不清楚容昐到底回沒回來。

    「沒,爺。」秦總管還鬧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連忙跟進去,侍衛紛紛停在二門外就不進去。

    龐晉川一路抱著小兒飛快的走,路上的奴僕才剛剛低下頭,他已經走出了許遠。

    待到了朱歸院,院門緊鎖。

    秦總管連忙叫人去敲門,守門的婆子開了門,龐晉川劈頭蓋臉就問:「太太回來了沒?」

    「給爺請……」婆子慌忙之間連忙道:「沒,太太沒回來。」龐晉川心咯登了一下,三步並作兩步朝裡飛走,對著折扇門就是一踹,容昐平日所住的臥室被踹開。

    裡頭只有兩個小丫鬟在打掃,見著他嚇了一跳紛紛跪下。

    龐晉川放下小兒,甩開隨著清風緩緩飄動的墨綠色紗幔,書房沒人,廳內沒人,隔間也沒人,寢室也沒有!

    去哪兒了!她顧容昐到底去哪兒了!

    龐晉川面色已經暗沉到了極點。秦總管何時看過他這樣,心頭跳得飛快,但太太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他也不敢問,連大氣都不敢喘站在他身旁。

    屋裡極盡死寂,靜默的似乎都能聽到外頭呼呼而過的風聲,這風聲吹的人遍體生寒。

    「顧府。」龐晉川突然站起,重重錘桌。

    對,顧府還沒找過。

    他快步出屋,外頭溫暖的陽光灑在他身上,明明只是那麼短的時間卻猶如一天一夜都過去了。

    他剛走下去,就聽的外頭有人在喊:「太太和大公子回來了。」

    他猛地抬頭,腳步一頓……

    ————————————————

    容昐下了馬車,長灃睡著了,睡的極熟。

    她站穩後,朝秋香伸出手,笑道:「給我抱吧。」秋香嘟著嘴:「太太,您肚裡還有一個呢。」

    容昐晃神了下,笑了笑,入府。

    「小公子知道太太回來該高興壞了吧。」秋香一邊抱著長灃一邊對容昐說。

    長灃剛從溫暖的車廂中下來,猛地打了個寒戰,容昐見狀連忙將身上的斗篷接下披在他背上,笑道:「應該是,估計今晚又得鬧我沒帶他去。」

    秋香彎目笑道:「那下次就帶小公子一起去?」

    容昐點點頭:「嗯。」正說著,她坐進軟轎之中,待她坐定,秋香小心的將長灃放在她腿上,撂下轎簾。

    冬卉查看了下轎子,見四周安妥這才喊道:「起。」

    由大門走二門,容昐聽的冬卉呀的叫了聲兒,她撩開簾子只瞧二門外兩旁各佇立著六人,這六人都穿著一色的侍衛服,身材高大,面容嚴肅。

    龐晉川回來了?

    容昐撂下簾子,安身背靠在後。

    剛站了會兒,腰部酸軟得很。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她都快昏昏欲睡時,轎子挺了,容昐順手就將長灃先遞出去。

    有人來接,轎子隨後被壓低了。

    容昐緩緩從昏暗的轎內走出,就聽有人問她:「你去哪裡了?」還不待她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對方擁入懷中。

    他的氣息極其的強烈,鋪天蓋地襲來,鼻尖滿滿的都是他的味道,整個天都被他頂住,她被他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去哪兒了?」他問。

    容昐一怔:「詔獄了。」話才剛說完,她被他摟的更加緊密,他要把她整個人都摟進骨血之中,抵死的感覺。

    龐晉川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溫熱的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化作一團白霧。容昐聞到他身上有股燒焦的味道。

    她欲要掙脫,龐晉川噓了聲兒:「等會兒。」他將頭埋入她白皙的頸部,嘴角微微向上挑起。他長得不算俊朗,五官甚而能說透著一股剛毅,加上長久的官宦生涯將他的心性磨得越發堅毅,多半時候不苟言笑。

    只是這樣的笑容透著一股滿足,忽然之間平復了他身上所有的戾氣。

    不得不說,龐晉川是個很複雜的男人。

    容昐背對著他,並沒有看見這個笑容,只是心中問:等什麼?

    她有感覺,今天的龐晉川好像承擔著很重的重負。

    她從未見他這樣過,這樣的龐晉川是陌生的。

    夜幕逐漸籠下了,院子中的溫度越發低,容昐身上的斗篷給了長灃,此刻不由打了寒戰。

    他這才放開她的身子,露著她的細腰往裡。他身上也沒披斗篷,一身銀白色的麒麟袍衫已經成了灰色。

    容昐被他放開了,才見院子早已是華燈初上,跟她來的幾人已不知去了哪兒?連長灃也被抱下去了。

    龐晉川拉住她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往屋裡走去。

    「今天發生什麼事兒了嗎?」快到屋裡時,容昐問。

    龐晉川斂目,眼中光亮一閃而過:「你我先去洗澡,等會兒我再與你細說。」他沉聲道。

    容昐一聽便知是有事,但心下也是疲倦,今天從別莊回到京城,又去了詔獄一趟,如此下來哪裡還有太多的精力去打聽太多的事兒?於是她便點頭隨他進去。

    但是進了屋,龐晉川告訴她要共浴!

    「……」容昐看著秋香等人曖昧的目光,臉色不紅也被她們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給看紅了,她瞅著眾人,目光忐忑,在燈下似一汪柔水微微閃動,她忐忑道:「這樣影響不好吧。」

    龐晉川冷冷一哼,挑眉,一屋子的侍女立馬低頭快走,只留下兩人肚在隔間內。

    她的浴盆一向極大,已經倒好熱水,熱水騰騰冒著熱氣,兩個人一起洗不但不緊,還寬得很。

    龐晉川目光一掃滿意極了,自己這邊已經脫下了衣服,袍衫黑得不成和鮮亮的屋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容昐已經記不得有多久沒和他一起共浴過了。

    曾經愛他時,想盡了辦法留他在自己屋裡,鴛鴦浴也是常洗的,兩人鬧起顛鸞倒鳳無所不及,往往出來又得再換一桶。

    侍女們探究又帶著羨慕的目光也不是沒見過。

    只是如今,這場景已經陌生,應該說她對他的感情已經陌生了。

    容昐拒絕道:「我肚子有些餓了。」

    他朝她走來:「沒事,等會兒叫人捧一碟甜食進來。」容昐皺眉,他步步緊逼,最後逼到無路可退,容昐知道他勢在必行。

    他想要的,從來就得得到,不管她要不要。

    哎。容昐微微歎了一口氣,自行褪下衣物。

    孕中才兩個月,兩團圓潤比之前更加飽滿,一隻大掌都盈盈不可一握,然她的小腹依然平坦,從雙乳而下至她光潔的腳踝,龐晉川的目光早已移不開了。

    他的讚賞體現在他勃發的慾望之上。

    容昐雙手摀住雙乳,雙頰羞紅:「我有孕在身。」這簡直就是一道免死金牌,一起沐浴就一起沐浴吧,反正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我知道。」龐晉川啞聲道,目光卻如狼似虎,幾步上前跨到她跟前,側身一俯彎腰將她抱入懷中,而後兩人一起沉入浴桶之中。

    水溫正好,在兩人的衝擊下蕩出了浴桶,他和她靠得極近,近的只要一個不小心的摩擦就能感受到他的炙熱。

    「容昐。」他低聲呢喃,溫熱的雙唇低低摩擦過她白皙的脖頸,熱水下那雙大掌已經悄悄的覆上她的圓潤,一下又一下隨著水波輕輕揉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5:07 PM

第五十七章 話中之意

溫熱的水攪動得人心都變得浮躁。

    容昐雙頰在水霧之中被暈染的帶上一層淡淡的粉色,龐晉川愛之不及,摟住她的腰身,一點一點吻上,又像一口一口要吞進腹中一般。兩人之間除了水就再也沒有任何可以阻隔的東西。

    他的吻來得太過霸道,幾近要吸走她口內所有的氧氣,她閃躲他步步逼近,逼到無路可退時,他才稍稍放過她,拉過她的柔荑覆在自己兩腿之間。他的目光極其明亮,烏黑的長髮披覽著水珠。

    容昐皺眉,要抽回,龐晉川閉眼,微歎一聲。

    兩人一來一回摩擦著他的碩大,紫黑色頂端腫脹的越發碩大。

    容昐惱怒,瞪去。

    他愛極了她這模樣,心下越發捨不得放開手,便撥開水波靠在她耳邊,輕咬住她白皙的幾近透明的耳垂,壓低了聲兒呢喃:「幫我。」說著,一隻手緊抓住她的右手,裹在他分身上上上下下摩擦滑動。

    那裡腫脹到她一隻手都不可握住,熱燙得很,她感覺自己整隻手都要燒起來了,她連忙頭往外轉,心下又是氣又是羞的叱道:「快放開!你,你自己來……」

    龐晉川只是微挑眉看他,半瞇著雙眸,眸色暗沉似有流光浮動。

    此刻在他眼裡,耳中,那呵斥聲也猶如嬌嗔,越發助長了他的淫性。

    一個澡洗到水都快涼了,他才肯放過她,他只洩了一次,仍不饜足

    在精力了下午的膽戰心驚後,換來她的服侍,龐晉川吃起來毫不客氣。容昐被他抱出來時,雙手都在打顫,連衣服扣起都哆哆嗦嗦,秋香等人要進來侍候,她不肯,那渾身上下都沒處瞧了,全部都是密集的吻痕。

    鬧了一次,又重新再洗了一次澡,兩人才終於喘了口氣躺在床上。

    容昐往裡滾了滾,累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龐晉川換好寢衣出來,瞧著她把自己裹成跟麵團一樣,不覺得有些好笑。

    「困了?」他扒開被子,看著她的粉嫩小臉問,容昐閉著眼,沒回。龐晉川也不惱,撩開她的被子躺進去。

    這還讓不讓人睡了?容昐猛地坐起,俯視他:「還有一床被子。」她將被子往自己這邊一拉,龐晉川半個身子都露在了外頭。

    他只穿了一條銀白色的綢褲,上身不著一物,裸在空氣中的結實臂膀在燈火下泛著幽幽的光澤。

    容昐又想起剛他在浴桶內折騰自己的行徑,越發覺得氣惱。

    「怎麼不成?」他反問,緊緊盯住她,兩人拉鋸著,容昐義正言辭,眉目之間透著剛正不阿,她挺起胸膛大聲道:「我如今有孕輕易不可再得風寒了。」

    龐晉川的目光從她的臉慢慢移到她的小腹,喉嚨結上下微微聳動。

    從剛兒開始她就一直用孩子拒絕,孕中不得親近,孕中不得同睡一個被褥,明明是他的人,就在跟前,還香得讓人忍不住狠狠欺負她,可就是不行。

    龐晉川覺得自己快被她肚裡這孩子給憋死了!

    容昐看他盯著自己的小腹看了半天,也不覺得冷,當下也不理他,將被子重新裹好躺在裡頭。

    羅漢床大得很,兩人睡綽綽有餘,龐晉川盯著她凌亂的髮絲沉思了下,轉過身將她連人帶被抱入懷中,隨後打開另一床被子蓋在兩人身上。

    雖沒有軟玉貼身在懷,但這般也是夠了。

    而容昐這邊緊繃了一會兒神經,見他的確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才悄悄的轉過頭看他,龐晉川微瞇著眼兒,涼涼道:「不想侍候就不要撩撥。」

    容昐連忙縮回頭,扭了扭,拉好被褥這才安心陷入沉睡。

    真會磨人。

    待她的氣息漸漸沉穩後,龐晉川幽幽睜開雙眼,才輕輕的拉開她的被褥將她整個人拉入懷中。溫熱的大掌燙在她的小腹上,孩子才兩個月,小的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樣。

    可就是這個小東西,如今還成了她的護身符。

    呵,龐晉川摟緊她,聞著她發間的清香漸漸也沉入夢鄉……

    他身處的地方到處都是大火,火燒火燎把人都烤的火熱。容昐在大火叫他救她。

    龐晉川疾步奔跑過去,就要拉住她的手時,頭頂上那個被火燒得成團火球的頂樑柱突然分崩離析,朝她直直砸下。

    「容昐!」龐晉川猛地睜開眼坐起,轉身看去,她還安安穩穩睡在那裡。

    呼——是夢,他抹了一把,額上都是冷汗。

    他捏了捏她的被角,從床頭掛鉤上取了斗篷披在身上,下了床,側坐在圓凳上,倒了一杯茶。

    茶水剛換過,倒出來熱氣騰騰,龐晉川瞇著眼盯著床上的人,一口一口喝下。

    他的眼神有些陰鬱,濃密的睫毛在昏暗的燈光下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外間冬卉聽到聲音,連忙披衣進來,見他一人獨坐,連忙上前問:「爺。」說著目光不由望向床幔中的那位,錦被將她團團裹住,只露出半張酣睡的粉臉,看著睡得極熟。

    冬卉嘴角不由咧起一抹笑意,待回過神卻見龐晉川冷冷盯著他,目光極其的陰冷。她連忙肅手低頭,眼觀鼻,鼻觀心。

    兩人之間流動著一股怪異的氣氛。

    「下去。」他陰沉沉道。

    冬卉看她的目光讓他很不喜。

    「是,爺。」冬卉連忙細步出去,門簾撩開,外頭一陣寒風吹了進來,燈火被撩撥的明明滅滅,龐晉川隨手取下銀針撥弄了下,眼睛又停在那團跳躍的燭火上。

    午時,侍衛的話還歷歷在耳。

    有人故意縱火燒別莊。若不是她臨時改變主意去了詔獄只怕如今和長灃已是屍骨無存。

    誰敢動她?龐晉川闔眼,重重的呼出一口熱氣,熱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結成了白霧,一個模糊的信息飛快的闖入他的腦海。

    當初早該趕盡殺絕才是!

    ————————————————————

    黎明前的黑暗籠罩著整片大地,直到破曉的旭日緩緩東昇。

    容昐醒來,龐晉川已經離去。

    新帝勤政,往往早朝不夠還設立了午朝。

    聽說龐晉川上朝去了,容昐就知他今天一時半刻也不會回來,於是便窩在炕上捧著牛乳看冬卉和秋香她們刺繡。

    直到小兒吭哧吭哧提著一個鳥籠跑來。

    「太太,太太。」小兒還在外面,隔著玻璃的窗戶急促喊她。

    容昐回過頭一見是他,連忙招手:「快,快進來。」小兒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邁著小短腿哧溜了下就串上了階梯。

    「今天沒讀書嗎?」他腿剛邁進門檻,容昐就問。

    「父親准許放兒子一天假。」小兒興高采烈說道,又指著籠子裡頭的鳥說:「兒子又給太太尋了一隻鸚鵡,是藍嘴兒的,比之前那只白羽的還能說。」

    容昐低頭,母子兩人一起往裡頭探去,果真見著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紫藍金剛鸚鵡,咕嚕嚕轉動著靈動的眼睛,呱呱直叫:「快,快放我出去。」小兒捂嘴呵呵偷笑,容昐問:「怎麼不放在鐵枝上?」

    小兒道:「來旺說這種鸚鵡極難尋,至今還沒剪掉正羽,兒子怕他飛了。」

    「哦。」容昐點點頭,小兒問:「得把正羽剪掉,它才不會飛走。太太,你要麼?」

    「你覺得呢?」容昐反問。

    小兒嘟嘴道:「這麼好看的鳥兒剪掉正羽可惜極了,放在鳥籠裡時常看也好。」

    秋香聽這對母子談話,實在樂得不成,笑道:「哪裡有不剪掉正羽的道理?」

    小兒說:「這只不能剪!」

    「好,好,好,我的小公子。」秋香放下繡品,起身對他們娘兩問:「可要吃什麼?」

    容昐一大早吃了早膳,又滿當當塞了幾塊糕點,喝了一杯牛乳,實在吃不下,搖頭:「我不要。」說著看向小兒:「你要吃什麼?」

    小兒嘟嘟嘴,頭瞥向別處,滿不在乎道:「我聽說有人在別莊裡天天下廚。」

    「……」

    真是眥睚必報的小人。

    她轉念一想,可不就是個小人兒麼?

    容昐朝秋香眨眨眼,下了炕挽起袖子問他:「你要吃什麼?」

    「咦?」小兒歎了聲兒,用力拉了她的袖子,容昐不解蹲□與他平視,小兒撥開她的領口,越發往下問:「冬天也有蚊子嗎?」

    這小孩!容昐臉轟的一下,一股熱氣直衝臉龐。

    小兒緊追不捨:「為什麼太太的脖子上花花綠綠的?」

    「你要吃什麼?」容昐連忙站起,要走。

    小兒追在她後頭:「炸蕃薯。」

    「好,我就給你做,你在屋裡等著。」

    「哎哎哎,可是太太為何您脖子上都是奇怪的紅痕呢?」

    容昐幾乎都要忘記,小兒是個十萬個為什麼了!真是鬧騰的小屁孩,她的臉都丟盡了!

    ……

    一個上午,小兒都在容昐這邊度過的,在冬卉成功用糖葫蘆轉移他視線後,容昐飛快的回去補妝。

    到炸蕃薯出來時,她叫人各自給大夫人和長灃處都送了一碟。

    長灃特別喜歡蕃薯。

    等秋意回來時,她還帶了一幅畫。

    容昐正陪著小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秋意道:「太太,這是大公子給您畫的。」

    容昐瞄了一眼一旁明明豎起耳朵認真細聽,可卻裝作滿不在乎的小兒子,道:「先放裡頭吧。」

    秋意點頭要走,小兒攔住:「既然是大哥哥畫的,何不一起觀賞?」

    「嗯,也好。」容昐點點頭,後面自個走來兩個丫鬟,一個打開盒子,一個取出緩緩展開。

    畫像大概有一米左右,已經裱好了,不是容昐想的別莊圖而是她的畫像。

    畫紙上獨畫她一人憑廊而坐,嘴角輕挽,眉眼間似透著喜氣。容昐發現短短時間內長灃對人物畫像雖還稚嫩,可卻越發精細。她不由起身上前,如獲至寶。

    小兒吃醋了,但是他又不能表現出來,從別莊開始他就嫉妒大哥。

    待用午膳時他都不愛講話。

    午休時,容昐正躺在床上,他自己一人悄悄的爬上來,掀開她的被子,趴在她懷裡。

    容昐能感受到他情緒的低落,她輕輕撫摸他小小的脊背,問:「怎麼了?」

    他委屈問:「太太喜歡誰?」

    「都喜歡。」容昐笑道,小兒卻忽然生起起來,從被子裡探出頭,兩頰氣鼓鼓的嘟起:「不是最喜歡我嗎?」

    大哥哥不在的時候,太太都是他的,現在大哥哥回來了,太太……

    容昐把他的小手安放在自己的小腹,對他笑道:「你不是最小的,以後太太肚裡的小寶寶出生了,太太還能疼嗎?」對於小兒的霸道容昐也時常覺得頭疼,可龐晉川卻很少去制止他這一點。

    「小寶寶不一樣。」小兒扭動屁股,自己坐在床上,背對她。

    「你呀。」容昐長歎一口氣,將他扭過來,平視他的目光說:「你是弟弟,所以我不可以疼愛哥哥。那等那天小弟弟小妹妹出生了,他也不許我疼你,你高興嗎?」

    小兒終於肯再看她了,只是眼神有些受傷,他搖頭:「不高興。」

    「是了。」容昐將他摟緊自己懷裡,滿足道:「你是個乖孩子,好多事情不用我說,你自己都知道。大哥哥以前都不在我們身邊,現在他回來了,咱們是不是得一起好好疼大哥哥呢?」

    她不要自己單方面的參與,小兒和長灃的感情不能再像龐晉川和龐晉龍那樣。

    兄弟反目,禍起蕭牆的事兒她不想在兩個孩子身上重演。

    她從未問過龐晉川對他們兄弟之間事情的看法,問了他也不會和自己說實話,可長灃和長汀不一樣,這偌大的家業多少人的目光都盯著?她可以保證現在,但是不能保證以後會不會有人在兩兄弟之間挑撥。

    小兒對她的話只是希冀能明白,但是落差感還是讓他有些不能接受。

    容昐摸了摸他鬆軟的髮絲,長歎道:「你不可以這樣任性,不是所有好的東西都只是你一個人的。」

    「我想要。」小兒的聲音有些哽咽,使勁鑽進她懷裡撒嬌。

    龐晉川給他設置的環境太過優越,她也能理解,面對最喜歡的小孩,大人總是想給他自己最好的。但這樣不對,長汀受的教育縱然再優越,可沒有挫折就受不住風雨的侵襲。

    容昐對他說:「我不喜歡你這樣。」

    小兒小小的身子一僵,悄悄的將自己的頭移到她肚子上,緊貼著:「那我要一個妹妹陪我。」

    「可也能是個弟弟。」她輕聲說。

    小兒緊咬住紅潤的小嘴:「那,那等我長大了保護妹妹和弟弟。」

    「嗯。」容昐心口一鬆,又聽他道:「你要等我長大,不許再走了,不許再丟下我一個。」

    「好。」容昐低下頭,在他柔軟的髮絲上落下一個個吻。

    是夜,書房內。

    龐晉川坐在太師椅上,雙手交攏放在黃花梨書桌上認真的聽來旺匯報今天母子兩人發生的事兒。

    來旺見他眉頭舒展,輕鬆的模樣,不由問:「爺,今晚去太太屋裡嗎?」

    龐晉川捏著鼻樑,靠在椅上看向一堆的公務:「不了。」

    來旺低頭要走,龐晉川忽然叫住他,停了一會兒,道:「把那只鸚鵡的正羽給剪了,放在鐵枝上送去給太太。」

    來旺低頭道:「可太太……」

    「會飛的鳥兒留不住。」他冷漠道。

    來旺剛還不知這話兒的意思,後連忙低頭躬身退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6:5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4 07:49 P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誥命夫人

從那日起,兩人的關係變得很微妙。

    龐晉川夜裡多半是宿在朱歸院,兩人同躺在一張床上蓋著一張被子,偶爾也會為長灃和長汀鬧得不歡而散。但是翌日他照樣還得來,忙時來她屋裡喝一杯茶,逗逗鸚鵡。

    空閒時,也會帶她去府裡閒逛,他話很少,容昐卻沒辦法一整天憋著一言不發,這個時候她就會和秋香冬卉幾人聊天,她在說的時候龐晉川就會認真的聽著,偶爾也會插上幾句。

    容昐和冬卉說起長灃喜歡蕃薯時,龐晉川就會問:「你喜歡吃什麼?」

    容昐說:「待到明年冬天,可以去雲頂觀賞杜鵑花。」龐晉川會道:「下一次帶上小兒。」

    他在討好她時,極少提起她肚裡的孩子。

    那日的爭吵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但容昐偶爾幾次半夢半醒之間,都會感覺到一雙大掌在極輕柔的撫摸她的小腹。

    他的刻意隱瞞,容昐只當不知道,但這時他們至少是一起共同期待這個孩子的。

    從剛開始對孩子的排斥,到進入第二月的孕期十五日後,她的情緒緩和了不少,對孩子也慢慢期待了起來。

    她很少吐了,每天能吃能睡,身體也好了許多。為此小兒每天都跑來,對著她的小肚一說就得說一大車子的話。長灃睜著亮晶晶的大眼,期待的問她:「小妹妹什麼時候出來?」秋香女紅極好,悶不聲響的就做了一套小虎帽,小肚兜,小襪子還有小繡鞋。

    那些東西可愛的不行,小繡鞋還不夠小兒巴掌大的,小巧可愛的模樣讓人一看心都要化了。到了第三日第四日,冬卉,秋意等人也接二連三的冒出孩子的小衣小褲。整個屋子的人,都在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

    孩子也爭氣,自己好好的慢慢長大。

    太醫診脈時,笑著對龐晉川說:「太太已無大礙,只是保胎藥還得繼續用。」

    如此,眾人都放下心來。

    顧府也送了小孩的玩意過來,連宮裡都賞下了。

    到二月初一,皇后親下懿旨封容昐為二品誥命夫人。午後,龐晉川和容昐進宮謝恩。

    初入內廷,容昐有些侷促,龐晉川卻極其平靜,這個誥命夫人的背後付出了什麼,他很清楚。

    皇后久居深宮,難得見到親人,如今一見容昐只覺得有說不完的話,直到宮門快落匙了才放容昐離去。龐晉川已經等了許久,見她出來快步上前,將身上披著的斗篷蓋在她身上。

    容昐道:「皇后娘娘新賞的斗篷。」龐晉川上下打量了會兒,抿嘴道:「雖華美,但並不能禦寒,披上。」宮門口前頭正是一片空地,冷風呼呼迎面撲來,容昐也不勉強,讓秋香給她繫上。

    龐晉川身上只著一件單薄的朝服,可他的手卻極其的炙熱,他用力的包裹著她的小手,小心的護在手心,一步一步堅定走出宮門。

    二月初五,龐國公府開宴。

    容昐頭戴七鳳銀鎦金鳳冠,身穿正紅盤金霞披,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東廳。

    東廳是龐國公府數二的大廳,平日極少打開,也就娶進新人和內奼女眷大喜時才打開宴請賓客。

    如今她冊封誥命,誰敢不來?便是皇后,顧家的臉面眾人都巴不得湊上去在容昐跟前露個臉也好。

    她之前已經用了一點小米粥墊底,所以跟在大夫人身後迎接各府來旺的女眷倒也穩妥。

    「吏部員外郎陸夫人到——」

    「龔南王妃到——」

    「伏公府夫人到——」

    華燈初上,人來人往越發的密集,這些夫人容昐也都認識,各家娶妻,滿月,生辰,大人陞遷都得去吃酒拜賀。

    大夫人拉著她應酬完龔南王妃後,大夫人對她道:「你腹中有孕,等會兒入席可得少吃酒。」容昐點點頭,輕聲道:「謝母親。」話音剛落,只聽的嬤嬤高聲喊道:「刑部尚書金夫人到——」

    容昐連忙看去,眉頭不由的一皺,那金夫人身後赫然還跟著一個熟人——姚梅娘。

    只見她頭戴時樣扭心髻兒,青黑的髮間插著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一身粉色遍地錦襖兒,柳黃遍地金裙,腹部高高隆起,低著頭,滿臉笑容邁著小細步走著,旁邊一個綠衣小丫鬟小心攙扶。

    嘈雜的大廳忽的安靜下來,眾人的目光紛紛都落在容昐和姚梅娘身上。

    姚梅娘肚裡懷的是誰的種,在場的各位都心知肚明。好心的,略微擔心容昐,心中暗道這金夫人鬧什麼麼蛾子?壞心眼的幾個聚攏在一起,滿臉的諷刺等著看好戲。

    大廳內忽然安靜下來,金夫人亦有些尷尬,她想快步上前打個招呼,但奈何姚梅娘越發走的穩重。

    容昐柳眉微的一挑,目光冰寒,大夫人心下擔心,想去拉扯她,只看她嘴角還掛著笑,心底便放心了一些,心想總歸是大家出生的小姐,錯不到哪裡去,只這金夫人今日這做法也太過打人臉!再瞧去,那姚梅娘攔腰捧著小腹,一段路生生給走了許久。

    又是個不安分的。

    大夫人面色拉了下來,金夫人嘴角上的笑容也有些僵:「顧夫人好福氣,這二品誥命夫人實至名歸,我待我家老爺給顧夫人賀喜了。」

    容昐頷首,和她對著行了個萬福。

    姚梅娘緊跟在金夫人身後,她悄悄抬眼去看這個顧夫人,可當她抬頭時,卻驚訝的發現竟是自己那日在榮寶齋見到的太太。

    她想起那日自己的無禮,臉色微白,但很快又回過神,朝容昐行了個萬福:「妾身給夫人道喜,夫人萬福。」

    容昐點點頭,笑道:「姚小姐好久不見。」

    眾人一聽,原是見過的,不由豎起耳朵。

    一屋子的目光都落在姚梅娘身上,有些人猜測這位是不是已經過明路了?正想著,大夫人已經問:「你和她見過?」

    「是。」容昐朝姚梅娘微微一笑,金夫人心下也是奇怪,轉頭看向姚梅娘問:「你與大太太是舊識了?」

    容昐接口:「曾在榮寶齋見過一面,當時我正買玉扣,姚小姐正好喜歡,問我可否割愛。」

    金夫人不悅的挑眉,如此就太放肆了,姚梅臉色跟著就白了下來,強撐著,撲通一聲跪下:「謝謝太太割愛,太太的恩情沒齒難忘,以後只求能侍候在太太身旁。」

    廳內有人倒吸了一口氣,紛紛看向容昐。

    冬卉已是極氣,上前一步走到容昐跟前,剛要開口,容昐卻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一使勁兒示意她站在自己身後。

    這是她自己的事兒,就算要解決也是她自己來。

    姚梅娘本來做好了挨打的準備,可見容昐突然朝她走來,眉頭皺都沒皺一下,嘴角含笑扶起她。

    金夫人正懊惱著,想著今天要丟臉了,可見容昐這般動作,心下不由又喜了起來。

    容昐扶起姚梅娘,待她站定了,才不緊不慢道:「那玉扣不過是個小玩意,不足掛齒,你我同是官家的小姐,哪裡有見著人就動不動就跪下的道理?如此這般讓人看去了,豈不是讓人笑咱們無禮了。」一句話四兩撥千斤便把剛才的話題帶了過去。

    許多原本還等著看笑話的人,也覺得寥寥,又四處散開各自玩笑。

    姚梅娘心下暗急,不想自己這話就輕易被她挑了過去,剛要開口,容昐已轉頭對金夫人道:「夫人舟車勞頓,還請往裡坐去,等會兒就要開席了。」

    金夫人被她這輕聲細語也說的不好意思,原本還道她是個善妒的,但細想一下自己年輕時候也未必有她這般的涵養。

    再說今日日子也特殊,便是要討個說話也不是這個時候,便拉住姚梅娘的手往裡走。

    姚梅娘如何肯甘願?又是氣又是急,等她轉過頭,只見顧容昐正抽出帕子捂嘴微咳了兩下,抬起頭也看向她,目光淡漠。

    身後又有來客,有婢女過來請她。

    容昐重重的呼出一口濁氣,緊跟著秋香走過去,臉上依然是不動的笑容,賓客酬歡之間剛才那場硝煙好像重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

    容昐作為今天宴會的主角,不免得喝一些酒。

    秋香私下裡將白梨酒換成白水,跟在容昐後面一一敬過去。

    因廳內人極多,她雖沒喝酒但一輪走下來,兩頰亦是帶著粉紅。

    「母親,我需去換衣。」容昐笑著對大夫人道,她身上也被染了酒氣,眾人只當她喝醉了。

    「去吧。」大夫人頷首。

    容昐步履闌珊由著秋香扶著出去,出了東廳,過了假山,回到朱歸院,換了一套大紅雲紬妝花衫,同色的穿拖子裙,只休息了一會兒喝了一杯牛乳前頭丫鬟就來叫:「太太,夫人讓您過去。」

    若是旁日能推就推,但今日不同。

    容昐稍整頓了下,跟著丫鬟出去,路過湖邊時,冬卉道:「太太,等等,湖邊種著紅梅,您頭上再簪上一朵便大全了。」

    「嗯,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容昐道,便帶著眾人往亭中走去。

    時值二月,亭中涼石凳早就撲扇暖墊。

    她坐了一會兒,閉目養神,想著姚梅娘的事兒。

    姚梅娘等不及了,可她摸不透龐晉川的心思。

    冬卉去的快,回來的也極快,只一會兒的功夫就簪了一朵紅梅進來,容昐低下頭,她輕輕插入她髮鬢之間,火紅的梅花瓣加之透著一股淡淡的幽香,比絨花還來的得趣,竟一下增色了不少。

    「太太真好看。」冬卉不由看呆,容昐捂嘴偷笑:「休要唬我。」

    「沒呢。」冬卉緊跟其後,難得的喋喋不休,秋香等人不由哄堂大笑。

    一群人正從亭中走出,一個小丫鬟眼尖指著前頭道:「太太,是姚小姐。」容昐看去,只見姚梅娘捧著小腹,帶著一個婢女等在那裡,黑燈瞎火也看不清她的模樣。

    「太太。」姚梅娘連忙上前。

    容昐心下有些惱怒:「怎麼不在前廳?」

    話才剛說完,姚梅娘就撲通一聲跪下,朝她哭道:「求太太開恩讓妾身進府服侍爺和您。」

    她哭泣泣,身後丫鬟也跟著跪了下來。

    容昐往後退了一步:「你起來吧,這事兒你和他說,我沒有不讓你入府。」

    秋香上前扶姚梅娘起來,卻被她猛地一推,趔趄了數步,背部撞到了亭子上的石凳才堪堪停住。

    姚梅娘卻是一點不信,拖著雙膝上前,整個身子都撲在她眼前,妝容已是哭花:「太太,爺聽您的,求您看來我有孕在身的份兒上可憐可憐我們母子兩人……」容昐只覺得自己深陷泥潭之中,煩躁得很。

    姚梅娘斷斷續續抽噎道:「那日,那日的事兒妾身不知是您,若是知道是萬死不肯和您搶玉扣的。」

    「太太,大夫人找您呢。」這時又來一個丫鬟催道,容昐知道若不是頂要緊的事兒,大夫人不會這樣催促,當下也顧不得姚梅娘問:「是何事?」

    小丫鬟笑道:「是顧老夫人找您呢。」

    容昐回道:「我即刻就來,你先去,就說我已經到湖這邊了。」小丫鬟連連點頭,輕快離去。

    她轉過頭對姚梅娘道:「你要不要入府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姚梅娘一怔,猛地站起,拉住她的袖子,厲聲道:「太太,您連給我母子倆棲身之地都不肯給嗎!」

    容昐腳步一頓:「路是你自己選的,不是我強著你給男人懷孩子。如今,你又來找我做什麼!」她拽回袖口,姚梅娘順勢往後一倒,身後一個扶的人都沒,直瞧她整個人往石桌上撞去,小腹正好磕在尖角。

    「啊——」姚梅娘慘白了臉,冷汗突突從她臉上直低下,容昐連忙上前想扶起她,卻見她伸出手,尖聲哭道:「爺,爺,救救孩子——」

    容昐身子猛地一震,轉過頭,只見龐晉川不知何時踱手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目光深不可測,容昐挺直了脊背回視他。

    不是她幹的,她沒必要害怕。

    兩人神色複雜,四周婢女跪了一地,來旺擔憂的望向她,長歎一口氣。

    身後姚梅娘尖聲大哭:「太太,太太,求您放過我們母子兩……血,血……」一股熱血從她下體冒出,淡淡的血腥味在空中瀰漫。

    龐晉川濃眉微皺眉:「將她扶去竹園,叫太醫。」來旺連忙應下,叫人去抬春凳。

    只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來人就回來了,將姚梅娘扶上,姚梅娘此刻已是昏昏沉沉之際,還不忘低低道:「爺陪著妾身……妾身怕。」

    龐晉川低頭看她,許久微微頷首,姚梅娘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僕婦這才飛快的抬她進去。

    這時龐晉川突然回過頭,朝她道:「等會兒,我要聽你解釋,想好了來告訴我。」來旺猛地抬頭,心下竊喜,爺這是給太太留後路了。

    「好。」容昐倒退一步,點頭應下。

    左歡右愛,她不稀罕。

    直到一行人離去後,容昐才緩過勁兒來。

    秋香上前說:「太太,我去和爺說,明明是她自己往石桌上撞去的!」容昐拉住她的手道:「現在別去,不要火上澆油。」

    冬卉心疼的拉住她的手:「爺這般寵愛太太,也不成嗎?」

    容昐望著湖面,月色的銀灰照在水波之上,泛著幽幽的銀光,她道:「你還不明白嗎?」她歎了一口氣:「那是他兒子。」

    「可是太太……」冬卉繼續道,容昐拍拍她的手:「我知道,這事兒交給我處理,東廳那邊沒影響到吧。」

    「是。」秋香點點頭:「我讓秋意守住了來往的道兒。」

    「做得好。」容昐誇讚道。

    容昐扶著酸軟的腰肢,長長歎了一口氣,秋香連忙上前輕輕的替她撫摸後背:「太太要去哪兒?」

    容昐飛快道:「我得回東廳,我若不出現,總要讓人懷疑的。至於竹園那邊你叫林嬤嬤過去,再則竹園那邊一律不許放咱們的人侍候,否則到時她若出了什麼事兒,這黑鍋我豈不是背定了?」

    「是。」

    姚梅娘用孩子的安危博取龐晉川的同情,此舉雖然凶險但勝算卻是極大。

    容昐知道,但也沒有讓她背黑鍋的理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7:03 PM

第五十九章 因果報應

整整一晚,龐國公府爆竹聲響了徹底,到宴會進入高潮時,黑暗的夜空中更是點燃十二朵大禮花。

    待送走賓客時,容昐嘴角都笑僵了,有的讚她好福氣,有的讚她大肚賢惠。容昐一一回笑過去,那些話也都是錦上添花的,保不齊明兒個她就成人家口中的妒婦了。

    那姚梅娘還真是不遺餘力給她身上抹黑呢。

    到送走顧母時,顧老夫人拽住容昐的手囑咐道:「我的兒,再過幾天就是你爹六十大壽,你帶著我兩個孫兒早早回府,可知道了?」容昐親自將她攙扶上馬車笑道:「知道了,娘放心。」

    「好,好,好。」顧母連應三聲,看她過得還不錯,心裡舒坦極了。

    院門外燈火闌珊,空氣中還瀰漫著炮竹的香味,十幾個僕婦已經開始清理路面,容昐揉搓著雙臂咳了一聲,轉過身對大夫人眉開眼笑:「母親,咱們回去吧,天冷得很。」

    大夫人點點頭,由著她攙扶,走著走著她忽然道:「你莫要瞞我,剛才你去後院那麼長時間可是出了什麼麼蛾子了?」

    身旁的蔡嬤嬤給容昐遞來一個斗篷,容昐接過,一邊替大夫人繫上一邊笑道:「哪裡有什麼事兒?不過是幾個奴才不懂事拌嘴了。再說了,您今天都忙了一整天,也該歇著,若是為了一點小事就驚動您,我心裡也不安。」她笑起兩頰兩邊會露出一堆酒窩,看著便讓人舒心極了。

    大夫人停下腳步,氣道:「你性子就是這樣,只報喜不報憂。上次和晉川吵了一架才去的別莊,還與我說什麼養胎,養胎府裡養著不成嗎?」

    容昐聽她這麼說,也知她是聽說了,於是乾脆就敞開了話題說道:「姚梅娘拉扯我衣物,我要走,她順勢一跌,撞到了石桌上了。」

    大夫人沉下臉:「有這般事兒怎麼不與我說?如此的人就算生下個小子也不許留在咱們府裡。」蔡嬤嬤對容昐解釋道:「當年東瑾小姐的姨娘便是這般,鬧得當時的老太太都驚動了,讓人看了不少大房的笑話去。」

    容昐心裡暖暖的,不由收起臉上的笑,緩緩問:「母親相信我?」

    大夫人歎了一口氣,拍著她的手傷感道:「你的心性我還不瞭解嗎?若是你不能善妒,晉川哪來的那些庶子?只是今兒我要問你,這事兒你要如何解決?」

    「我與他說清楚就是了,別替我擔心,這點小事兒我若是不能解決好便真真是飯桶了。」容昐笑道,說著說著兩人已走到湖邊,湖邊連著竹園,只有一條黑漆漆的小道連著。

    冷風從那小道中呼呼的灌出,嘩啦啦吹的人的衣袍都響動的厲害。

    大夫人點點頭:「你是個好的,只是還得叫蔡嬤嬤陪你去,我擔心晉川那孩子誤會你了。」蔡嬤嬤上前朝容昐行了個萬福,對於這個太太她和大夫人一樣也極是滿意。

    容昐當下就扶起她,心想多個人也好,於是便答應了下來。

    兩人一個往右一個直走,分道揚鑣,冬卉秋香,秋意秋涼在前打著宮燈。

    容昐一路直走,才剛進竹園就聽的斷斷續續的尖叫聲兒。在這兒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加上寒風呼呼,不由的讓人心底直發毛。

    「許是難產。」蔡嬤嬤扶著容昐突然道,她的聲音透露出一股滄桑,這是經歷過許多內宅爭鬥後的從容。在這個繁花似錦的龐國公府後,許多人性早已掩蓋,要想活,要想活得最好,有些東西注定要捨棄。

    容昐將最後一絲同情心都掩埋在心底,輕聲道:「那也是她自找的。」

    「是。」蔡嬤嬤應下聲,攙扶著她往前走。

    終於到了竹園最深處的一個閣樓,那裡守著一群人,眾人一見是她紛紛讓出一條道,跪下請安:「太太萬福。」

    容昐頷首,虛抬一手,林嬤嬤從閣樓裡快步走出,到她耳邊低聲道:「難產。」容昐微微挑眉,望向蔡嬤嬤,果真是老狐狸。

    「多久了?」

    「兩個時辰了。」

    容昐道:「爺呢?」

    「去了書房,剛才吩咐說讓您去書房找他。」林嬤嬤剛說完,一個產婆滿手是血的跑出來,急得冷汗直流:「太太,胎位不正,這是保大還是保小!」她的聲音很足,連風聲都沒壓過,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容昐身上。

    「保大。」容昐堅定道,眾人一驚,疑是聽錯了,連產婆都不敢相信。

    突然聽得一聲噗通,姚梅娘帶來的綠衣小丫鬟跪在台階上,朝她猛磕頭:「太太,求您,求您救救我們家小姐和小公子啊。」

    容昐冷漠望去:「我要大的。」她姚梅娘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要了,她一個外人憑什麼要她替她保護?

    可她姚梅娘得活著。

    產婆還想再說,蔡嬤嬤低聲呵道:「哪裡這麼多話?太太說什麼就是什麼。」

    「是,是,奴婢逾越了。」產婆連忙俯身退下,容昐交代林嬤嬤道:「你在這兒幫我看著,我去去就來。」

    「太太放心。」

    蔡嬤嬤在前頭親自給容昐打燈:「太太,忍字頭上一把刀。」

    容昐一怔,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刀下是個心?」擔心她心口難耐?

    「太太聰慧。」蔡嬤嬤點到為止,便不再多說。

    ————————

    龐晉川的書房離竹園說遠也不遠,說近也不近,容昐坐轎去的。

    待她到時,來旺親自給她打練,討好道:「爺在書房裡等您許久了。」

    「嗯。」容昐走上台階,一個小婢替她打簾。

    龐晉川的書房內一向不點火,進入裡間猶如進入冰窖一般,冷的讓人直打哆嗦。他做事時一向不讓人在跟前侍候,於是此刻走進去,滿滿噹噹的屋子裡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來了?」裡間傳來他的聲音。

    容昐應聲:「嗯。」

    「進來。」說著他已經放下毛筆,起身站起,容昐自己撩了簾子進來,龐晉川正點一爐香。

    是沉香,味道清遠厚重。

    他一向不喜這些味道,今日卻點,看來心神並沒有他表面那般波瀾不驚。

    「今晚怎麼回事?」他直接開門見山就問,容昐實在冷得受不了打了個寒戰,他倒了一杯熱水給她:「別病了。」

    容昐全喝下了,才感到活了一樣,揉搓了下肩膀道:「她沒站穩,倒了下去。」

    龐晉川望了她一眼,又給她倒了一杯,沉思了會兒道:「我信你,你沒有必要出手的需要。」

    容昐鬆了一口氣。

    兩人坐在榻上,龐晉川對外喊:「來旺進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來旺躬身問:「爺叫小的?」

    「嗯。」龐晉川說:「去燒一個爐子進來。」容昐怕冷他知道。

    對於他的細心,容昐表示感謝,禮尚往來也替他倒了一杯熱水,龐晉川慢慢飲下一口:「姚梅娘的事兒你想怎麼處理?」

    「您的意思?」容昐反問。

    龐晉川笑道:「我問的是你,你如何又問我了?」

    「因這事兒我的確不好說。」容昐道,重新把球踢回到他那邊,龐晉川點頭,深思了下:「我從來沒有把她納入府中。」

    「為何?」容昐問。

    龐晉川重重捏住她白嫩的小手:「姚梅娘心思太大,入府勢必不安分。」

    「孩子怎麼辦?」容昐不想去過多的關注他們兩人以前的是是非非,龐晉川問:「你要養嗎?」

    容昐搖頭:「我肚裡還有一個。」

    他低頭想了想:「如此,就讓她帶出府養著吧。」容昐點頭應好,來旺正好帶著兩個僕婦抬著暖爐進來,容昐起身要走:「我先走了。」

    來旺驚訝道:「太太不多坐一會兒?」

    「不了。」

    龐晉川也站起來:「我送你。」夫妻兩人並肩出了屋子,蔡嬤嬤連忙迎上,替容昐繫好斗篷,正在這時外頭急沖沖一個婆子,朝龐晉川和容昐磕頭跪下:「恭喜爺,姚小姐生了一個兒子!」

    龐晉川望了一眼容昐,見她面色平靜,這才道:「有賞。」婆子大喜,容昐低頭笑了笑。

    「今日你也累了,竹園也不用去。」龐晉川送容昐到門口時候囑咐道。一粒雪花正好落下,兩人同時抬頭,只見夜色之中越來越多的白粒往下墜,為黑夜增添了一抹極亮的顏色。

    「好。」容昐伸出手接住雪花,小小的一粒遇到她的手立馬融化成雪水。

    來旺送來了傘,龐晉川打開遞給容昐,他悄聲說:「這幾日雍王那邊動作頻繁,我沒什麼空,府裡就靠你了。」

    容昐應是,朝他行了個萬福離開。

    待走出了院子,那雨水越發落的大了,容昐覺得身上涼得很,抽出帕子低咳一聲,側臉吩咐說:「叫那婆子去朱歸院候著。」

    「是。」冬卉立馬離開。

    待容昐回到朱歸院時,那婆子果真已經等在了那裡,她一見容昐就行了個跪禮。容昐將斗篷接下,秋香上來接過,秋意已經準備好了熱水,容昐覺得自己的手都快凍僵了,連忙探進去。

    一股熱流從指尖遊走全身,她打了個抖,問:「你是做什麼的?」

    婆子壓低了身子:「奴婢是竹園的管事姑姑。」

    「嗯。」她來傳話也對,容昐又問:「我剛才見你面有異色,可是哪裡出了問題?」

    婆子渾濁的雙目一轉,呵呵笑道:「還是太太眼尖,那孩子不足月,生下渾身青紫哭的聲兒極小,太醫說是凶險。姚姨娘一聽,差點岔過氣,下體嘩啦啦的瀝血。」

    「哦?」容昐挑眉。婆子笑道:「奴婢哪裡敢瞞?產婆說孩子腳朝下生出的,若不是才八個月還不太大,今晚定得死。只是這一胎實在有傷母體,以後再也不能受孕。」

    「嗯。」容昐細聽了會兒,從熱水中抽出燙的通紅的手,秋香從盤子上拿了一方軟布替她擦乾,又上了香膏。

    容昐走到炕上躺下,一個小丫鬟掀開被褥輕輕蓋在她身上,婆子拿著眼兒偷偷瞧著,只見太太闔眼,丫鬟將她頭上鑲著紅寶石的抹額取下,頭上其餘朱釵也不剩,一頭烏黑長髮頃刻間披散下來,說不出的好看。

    「你拿了她多少錢?」容昐忽然開口問。

    婆子嚇了一跳,心虛低頭。

    「我知道你們這群人眼睛都鑽錢眼裡去了。姚梅娘若沒給你錢,你在爺跟前怎麼就說生了兒子不說母體受損呢?」容昐笑了笑,這時冬卉捧著熱騰騰的牛乳進來,呵道:「你們這群老不修的,在太太面前也敢耍心眼,小心明兒個回了大夫人把你們一個個都打發出去了。」

    婆子被她罵的一愣一愣的,連忙俯身:「是,是,奴婢不敢隱瞞,姚小姐給奴婢打賞了十兩。」

    「她出手倒闊綽,知道要塞錢給報消息的。」冬卉翻了一個白眼,容昐取了牛乳坐起小口小口喝著,待喝到半碗時便不喝了,揮手叫冬卉拿下去,她說:「我今天不追究你這個事兒,但有一事兒你得替我辦好。」

    「太太請說。」婆子正缺一個表忠心的機會,哪裡有不應的理兒?

    容昐笑道:「也不難,她賞你的錢你就照收,可這幾日竹園那邊有什麼事你派人快來通告。」

    婆子哪裡碰到這樣的好事,當下立馬應下。

    容昐見她走了,嘴上的笑容才放下,靠在引枕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姚梅娘的運氣不太好。

    「太太要睡了嗎?」冬卉問,裡間已經鋪好了被褥。

    容昐今天實在累得不成,一躺下就陷入夢鄉,直到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叫她。

    「太太。」冬卉的聲音。

    容昐打了個哈欠:「幾時了?」

    「才辰時。」冬卉輕聲說:「那邊傳來消息,奶娘半夜餵奶,孩子卻沒了聲息,如今太醫已經趕過去了。」

    容昐閉著眼緩了緩:「可有錯?」

    「沒錯,是個不健全的孩子。」冬卉道,才八個月就生生被撞得早產,又折騰了一晚上才生下,哪裡能好?

    「太太,您看怎麼辦?」

    能怎麼辦?

    只能說是因果報應不爽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7:12 PM

第六十章 欠命還命

在容昐梳妝時,秋香快步走進來,湊到她耳邊低聲稟告:「太太,金夫人一早就到了,現在正在偏廳。」說著靠在她耳邊低聲道:「孩子死了。」

    容昐正整理高領,手上動作一頓,過了一會兒面色才回復寧靜,問:「怎麼死的?」

    「孩子喘不過氣來,渾身青紫,太醫施針也沒用。」

    容昐哦了一聲,雙手打開,丫鬟替她床上紫色鑲金馬甲,屋裡安靜得很,眾人有條不紊的忙碌自己手上的活兒,容昐咳了一聲:「你安排下,待會兒我去看她。」

    「是。」秋香行了個萬福,起身給她整理袖口。

    早膳容昐用的不多,只帶了冬卉秋香二人去了竹園。

    老婆子早早就侯在哪裡,一見是她連忙上前請安:「太太萬福。」她露出一口米牙,目光渾濁透著世故。

    容昐抽出帕子掩嘴,笑了笑,待她在前頭領路時,容昐才轉頭對秋香小聲道:「事後把她打發到莊子上做苦役,府裡不用這樣的人。」

    「是。」

    一行人轉過蜿蜒的小路,往裡走去,四周除了竹子再無種其他植被,高聳入雲的竹子遮天蔽日,冬日裡透著一股森然。

    「太太,就是這兒了。」走到一個閣樓前,婆子哈腰笑道。

    容昐只道:「秋香冬卉跟著,其餘人在外等著。」婆子努努嘴,心下有些不驚訝願,但被冬卉一瞪,也不敢多說,只得上前打開了門。

    才剛打開竹門,迎頭蓋面就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容昐捏起裙角跨進,屋裡掛著簾點著燈,幾個老嬤嬤侍候在那裡,見她來,紛紛迎上前:「哪裡還勞煩您來一趟。」

    「姚梅娘呢?」她問,目光尋向床頭,只瞧著翠綠色的被褥下高高隆起,那個綠衣小婢侍候在跟前。

    「哪兒呢。」老嬤嬤指了指,埋怨道:「真把自己當個金貴的主兒,昨兒個廚房給頓了老母雞湯她偏生說沒味,潑了咱們老姐妹幾個一身,又使了錢去和湯罐買。」

    「可是煮得不好了?」容昐一邊問一邊往前走去,綠衣小婢起身推了推自家的主子:「姨娘,太太來了。」

    得了,已經換稱呼了。

    容昐自顧自的搬了一個凳子來,坐下。

    姚梅娘許久沒動,似睡著了一般。綠衣小婢也覺尷尬,朝容昐一笑,又輕輕推了下,卻不料姚梅娘猛地坐起,迎頭就給小婢一巴掌,破口大罵:「作死的賤人,連你也作賤我,真當我娘家沒人了!」說著好像才看見容昐,驚訝喊道:「太太來了。」

    「裝什麼裝。」冬卉冷笑。

    姚梅娘臉色一變,對著小婢罵道:「你不過是個丫鬟,哪來的膽子也沒跟主子請安!我是教你不懂尊卑貴賤的!」說著又給了那婢女一巴掌,惹得她跪下就哭。

    指桑罵槐,這屋裡誰聽不出來?

    冬卉氣急,上前:「你……」容昐拉住,淡淡道:「冬卉,下去吧。」

    姚梅娘冷冷一笑,吐出一口氣靠在暖枕之上,微瞇著目光打量起她。

    只瞧她梳著尋常的髮鬢,身上穿著一套軟黃棉紬的衣衫,外頭套著紫金馬甲,不施粉黛,比昨日那個高高在上的夫人,竟換了兩面一樣。

    雖長得秀麗,卻和那些高門大宅院中的太太有什麼區別?何況她如今有了兒子,她輕易也動不得自己。

    姚梅娘臉上多了幾分得意:「妾身身上不便,就不給太太請安了,勞煩太太原諒則個。」

    容昐低頭笑了笑,平靜看向她:「這都是虛禮,我不介意,只是那天你借我的手撞到石桌難產,你可曾後悔過?」

    姚梅娘目光閃了閃,不甚在意道:「妾身不知太太何意。」

    「好。」容昐右手放在嘴邊,呼出一口熱氣:「那我就這樣和你說吧。內宅之間爭鬥從來沒有停止過,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之前有宋芸兒,在你之後還會有其他的女人,你為了進府賠上你兒子的性命,如今可如願了?」

    姚梅娘一怔,緩緩轉過頭,不敢置信:「什麼,什麼賠上性命?」

    容昐和冬卉對視一眼,看來她還不知道。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小婢身上,姚梅娘猛地抓住她的手,指著容昐,面色猙獰,大喊:「掬惠,你說,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姨,姨娘……」掬惠瑟瑟發抖,豆大的淚珠滾滾留下,姚梅娘突然掙扎起身把她拉過,瘋狂的拍打她的臉蛋,吼道:「我兒子怎麼了?你們把我兒子怎麼了!」

    掬惠被她搖晃的一句話都說不清,最後還是冬卉上前把她拉出來,她才猛地一跪,大哭:「小,小公子哥夭折了!」

    姚梅娘身子一晃,半響沒了動靜。

    「死了?」她哽咽了下,淚水滾落:「我不信!我要看孩子!」

    一個老嬤嬤為難看向容昐,姚梅娘也盯著她。

    容昐點點頭:「抱過來。」

    長久的沉默,姚梅娘已是死寂,掬惠扶住她哭道:「姨娘,您哭出來,哭出來就沒事了。」

    姚梅娘推開她,直到嬤嬤抱著孩子來了,她才猛地一把撲上去,打開襁褓,盯了許久:「寶兒,寶兒,娘的寶兒……醒醒看看娘。」

    容昐歎了一口氣,起身,姚梅娘卻突然抓住她的手:「你來,你來叫她,你也是她娘!」

    「做什麼!你這個瘋婆子!」冬卉推開她。

    姚梅娘晃動了下,瘋狂反撲上來,打了她一巴掌,大叫:「要不是你,我的寶兒怎麼會死!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他的!」

    門外忽啪的一聲,眾人的目光紛紛望去,姚梅娘驚覺:「是誰在外頭!」

    容昐面色一僵,嗤笑道:「還不是你自己害死的。」

    「不對,是你,是你!」姚梅娘瘋狂指責容昐:「你嫉妒我,嫉妒爺疼我!」

    「是我害死的嗎?」容昐快步上前,姚梅娘睜著一雙血紅的大眼死死的瞪向她,雙目之間啐出滿滿的怨毒。容昐撥開孩子的襁褓,把他抱起就放在姚梅娘的跟前,按住她的頭往下看孩子的屍體。

    那具已經漲的青紫,連眼睛都不曾睜開看這時間一眼的孩子。

    她問姚梅娘:「孩子怎麼死的,你我心知肚明。咱們如今當著他的面起誓,若是我這個嫡母害死他的,那就讓他生生世世纏著我不放!若是你這個親生母親為了爭寵強行將他生下,那你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

    姚梅娘打了個抖,想要起來,容昐越發抓住她的脖子,將她按下。

    孩子醜陋極了,滿臉都是褶皺。

    姚梅娘眼中滿是恐懼,記憶不斷回放,昨晚,昨晚是她做的!為了進龐國公府,為了爭寵!為了爺!

    孩子死了!

    姚梅娘不知哪來的勁兒猛地掙脫開她的手,顫抖的倒在床角。

    容昐被她一甩,差點摔倒。

    冬卉來扶,她掙脫開,逼近角落裡的姚梅娘:「你是害死孩子的兇手!是你,是你不擇手段,他本來還可以在你肚裡好好長大,他還差一個月就可以見到這個世界了,是你害死了她!」姚梅娘摀住耳朵,不斷向後躲避:「不要說,你不要說了!不是我,不是我!」

    容昐冷冷一笑,抓住她的手按在孩子冰冷的皮膚上,詭異笑道:「那你好好摸摸他,疼疼他啊。」

    「不要,不要!」姚梅娘驚叫一聲,閃躲開,渾身瑟瑟發抖的厲害。

    容昐上前伸手抓起她的頭髮,一路將她拖到孩子跟前:「看清楚,最後給你看一眼!」

    「我不看,你走開,你這個瘋婆子!」姚梅娘極力推開。容昐反手給她一巴掌,厲聲道:「那事後不要怪我把他燒了。」嬤嬤立馬上前抱走孩子。

    姚梅娘緊盯著嬤嬤,直到孩子離開這個屋子,她才猛地喘了一口粗氣,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容昐目光冷然轉向婢女:「照顧好她。」

    掬惠嚇了一抖,不敢看她的眼睛。

    姚梅娘卻突然喊住她:「我不要住這裡。」她的目光帶著驚恐,四處轉悠。

    容昐回過頭對冬卉道:「給她在東院安排一件屋子。」

    「以,以後你們要怎麼安排我?」她哭道。

    「閉嘴!」容昐嚴厲呵斥,她厭惡姚梅娘的眼淚,姚梅娘很懂得博取人的同情。

    她抽噎住,抱住雙膝可憐兮兮的望向容昐:「求求你開恩,我現在除了他我什麼都沒了。」

    容昐道:「自然有地方給你安排。」

    「你別走。」姚梅娘痛哭:「我要見爺!我要見他。」

    容昐已經走到門口,她幽幽回過頭:「見吧,只要他如今還願意見你這個樣子。」姚梅娘面色一僵,摸上自己的臉,回過頭就搜掬惠身上,掬惠受到驚嚇,哭問:「姨娘找什麼?」

    「鏡子,鏡子。」

    容昐鬆了一口氣,走出屋,前腳才剛跨出門檻,就聽的裡頭一聲尖叫。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爭寵失利的人。

    她的人生和她的孩子一樣,在這一刻注定走到了終點。龐晉川的恩愛來的快,去的也快,女人連容姿都沒了還有什麼能吸引住男人的腳步?

    只怕此刻,姚梅娘在他眼中也已是過眼雲煙,而這偌大的龐國公府內誰會去注意一個名不正言不順女人生的兒子?沒有地位,什麼都沒有,姚梅娘為之奮鬥的目標也終於隨之煙消雲散了。

    怪只怪她時運不好,心太急。

    「送出去了?」從竹園出來,容昐問秋意。

    「是。」秋意道:「金夫人無顏面對太太,說是姚小姐自己做錯了事兒,是打是罵全由著您。」剛容昐讓秋意帶著金夫人在屋外偷聽。

    「啪的那聲是怎麼回事?」

    秋意低下頭:「金夫人站起來時,不小心撞到了椅子。」

    「哦。」剛才真險,若是姚梅娘發現金夫人在外頭定是不肯實話實說了。

    一直跟在身後的冬卉問:「太太為何要這般激她?不怕她自縊嗎?」

    容昐看向遠處平靜的湖面,冷風能讓她冷靜下來,她道:「你沒發現她扣上的那個佛牌?」

    冬卉搖頭:「今天不曾見到。」秋香道:「是昨晚那件粉色遍地錦襖兒的玉扣上別著一個佛牌。」

    「是。」容昐點頭:「她信佛,我若不用孩子擊破她的防線,用賭咒來起誓,她不會輕易就範。」姚梅娘說來說去也不過是權力的鬥爭品。她沒有自己想的那麼重要,她的兒子在龐晉川心目中也沒有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她身後的姚家,金夫人既然昨夜把她帶進來,就是示意要讓姚梅娘入府的意思。

    至於龐晉川那邊為何沒動靜,而姚梅娘為何會孤注一擲,容昐已經不想去想。

    只是她今天所作所為不過是給金夫人有個交代,龐府和姚家依然示好,不好的只是她姚梅娘一個而已。

    「太太,您要如何安排她?」冬卉走過長廊時問。

    容昐想了想道:「給她找一個適宜養病的別莊,吃住與府裡一樣……若,若是她以後想嫁人了,就讓她走吧。」

    「可是爺?」冬卉有些猶豫,她還是氣不過姚梅娘的栽贓陷害。

    容昐回頭看她:「冬卉,不要趕盡殺絕。若是一個人活著連希望都沒了,那就是我們把她往死路上逼。」

    冬卉看著她許久,點頭應下。

    「我不想做這樣的人。」容昐心中一塊沉重的大石終於落地。

    寒風蕭瑟,吹起眾人衣袂飄飄,湖面在風吹的蕩漾下,又漸漸恢復了平靜。

    ————————————

    在忙碌的誥封大禮之後,容昐迎來了顧老爺的六十大壽。

    龐晉川忙於清剿雍王的殘餘部隊,並沒有空和容昐一起回顧府,只交代到壽辰那天定然前去。

    而顧老爺這麼多女婿之中,對龐晉川最是滿意,在接到龐晉川的書信後老爺子反反覆覆的閱讀了數遍,對容昐說:「你不知如今他這字可是一字難求。」

    容昐笑了笑,沒有在意。

    夜裡龐晉川回來,先是溫柔的撫摸了她的小腹,笑問:「岳丈可曾惱怒於我?」

    容昐搖頭:「未曾。」

    「是了。」龐晉川笑笑:「明日你去顧府時,不要忘記去趟榮寶齋。岳丈喜歡什麼,你都挑上送去。」

    「好。」容昐站起去洗漱,龐晉川突然拉住她的手,沉默了會兒問:「容昐,你這幾天對我很冷淡,是因為什麼?」

    他的眼中全是她的倒影,容昐回視他,許久問:「有嗎?」

    「有。」龐晉川追根究底。

    容昐道:「沒有,我只是這幾天忙於顧府的事兒所以有些累。」她的目光極度平靜,沒了一絲的波瀾,龐晉川只覺得心口被這堵的擁擠不堪。

    「是嗎?」龐晉川回問。

    容昐肯定的點頭:「是。」他低頭苦笑了一番,放開她的手,容昐朝他行了個禮,離開。

    當夜兩人不再多話,用過膳便睡下了。

    翌日,天才剛濛濛亮,容昐去看過長灃和小兒,小兒還在睡之中,嘴角流了哈拉。她親親小兒的小臉,給他捏好被角,出門去。

    若說她留在這裡的意義,便只剩下孩子了。

    長灃起的極早,一大早就在院中作畫。

    見她來,連忙迎上前去:「母親怎麼起的這般早?」

    容昐笑道:「得去你外祖父家,你這麼早起來便是為了作畫?」那畫只畫了一半,是一個老壽星捧桃,原型勾勒出來了只差上色了。

    「畫得真好。」容昐誇道。

    長灃紅著臉笑道:「快畫完了,畫完後讓人送去裱起來就可以了。」正說著一個紅衣丫鬟正捧著筆洗上來,容昐瞧著眼生問:「怎麼新來了丫鬟?以前沒見過。」

    長灃道:「我屋裡的翠濃病了,所以先撥了阿霞來侍候。」

    「嗯。」容昐摸摸他的耳朵:「好好畫,我得走了。」

    「兒子恭送母親。」長灃伸出手朝他作揖,帶容昐走遠了,他回過頭見阿霞還在瞧著,便問:「我娘好看吧。」

    阿霞捂嘴,依舊看著容昐的背影,笑道:「定是極美的。」

    卻說容昐這邊去了榮寶齋,挑了一件雲鶴延年圖和玉堂壽帶的玉雕。

    曹管事親自送上車,低頭哈腰:「太太慢走。」

    容昐笑道:「你進去吧。看這天好像快下雨了,今日謝你了。」

    「小人不敢。」曹管事哪裡敢擔得起她這個謝字?當下連忙推讓。

    冬卉撂下簾子,阻隔了外面容昐才靠在車廂上小歇了一會兒。

    馬車緩慢的前進,搖晃的人渾身舒坦極了,容昐本來就嗜睡,只瞇了一會兒眼兒就陷入了昏沉的夢鄉。

    再醒來,自己已經到了顧府了?

    容昐捧著頭,疼的厲害,她強撐起酥軟的身子:「冬卉。」沒人應她。

    這地方不對。

    顧府在辦大壽,哪來白皤靈堂!

    容昐猛然清醒過來,飛快的往外走去,只見大廳正中間赫然挺著兩居棺材!

    一個大的,一個小的,正擺在中間。

    四周暗沉沉的白布飄蕩,靈堂正中間掛著一個「奠」字。左右掛著輓聯,祭幛懸於兩側,滿當當掛的密密麻麻的。

    容昐捂著疼痛的頭,往前走去,昏暗中看不清牌位上寫的字,只瞧著供桌上兩邊放著手臂粗細的香燭,幽幽冥冥閃爍著燭光。

    一陣風不知哪裡來的冷風吹來,那燭火噗的閃動了下,排位上的字赫然清晰起來。

    左邊是:福雍王先賢妻趙孫氏之靈位;右邊那位是:福雍王世子趙宇之靈位。

    容昐右眼一跳,膝蓋頓覺無力,癱軟在地上。

    這時緊閉的房門忽然從外打開,一個男人低聲咒罵道:「從龐國公府還真不好搞人,阿霞竟弄了十天不止。」

    「可不是,如今王妃和世子的百日就要到了,王爺這是要拿龐晉川嫡妻長子的項上人頭祭拜王妃世子在天之靈。」還不待容昐反應過來,大門已被推開,只瞧長灃從外被扔進來,撲通一聲砸到她跟前。

    同時走兩個男人,一個從右眼到左側臉劃下一道傷疤的男人啐了一口唾沫:「媽的,終於醒了!」他的目光猶如一匹黑狼,散發著陰冷和怨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7:43 PM

第六十一章 驚魂動魄

  京都已經戒嚴十幾日,來往盤查比以往嚴厲了數倍。

    龐國公府的夫人和嫡長子都被人擄去了,十來天裡竟無一點消息。直到通州來的一封信函才揭開了事情的真相,然而這份信函卻是由叛賊趙擴,即從前的福雍王親筆所書。

    帶信之人是顧夫人的貼身侍女冬卉,事實毋庸置疑。

    頓時朝野上下猶如炸開了鍋一般。

    無極殿內,皇帝趙拯坐於九龍御座之上,皇后坐在右側珠簾之後。

    龐晉川,顧弘然和顧老爺立於大殿中央,殿內只有一個總管大太監侍候,其餘人一概皆無,玉爐內龍涎香已經飄完最後一絲青煙,淡淡的香味瀰漫在整個大殿之中。

    趙拯疲倦的將信件扔到御案之上,彭的一聲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皇上……」龐晉川出列,顧弘然望向他一同出列,顧老爺子擰眉撫鬚不動聲色望向皇帝。

    「龐愛卿的意思朕都知道了。」趙拯擺手示意龐晉川停下,繼續道:「通州位在江南沿海,進可攻退可守,趙擴以此為據點動搖朕的江山,朕勢必不會罷休。本是早定了你監軍,顧愛卿主帥,可現在顧夫人和大公子都在逆賊手中,你們兩個就只能去一個。」

    「皇上。」龐晉川看了顧弘然一眼,猛地跪下磕頭:「微臣的妻兒如今都在逆賊手中,且此次信件中點名道姓要微臣前去,若我不去賢妻與愛子必然死於逆賊手中!還請聖上命臣隨軍前往。」

    趙拯沉默了下,平靜的雙眸從龐晉川的臉上掃到顧弘然的臉,歎了一口氣,踱手回身望向左側壁圖之上掛的版圖。

    通州之勢若不拔除,必危害他的江山動搖。

    龐晉川的能力他從不懷疑,可顧弘然卻在通州駐兵三年,對通州地形極其熟悉,是出征的不二人選,孰輕孰重,他心中早就有了人選。

    可那顧夫人不僅是顧家的小姐也是龐國公府的長媳,雖為一介女流卻也是極其重要的人。

    顧龐兩家的聯姻對他而言極其重要。

    若那顧夫人死了,可否再從顧家女子中挑選出賢良淑德的嫁於龐晉川?

    趙拯的目光幽幽望向珠簾後的皇后,回頭溫和笑道:「龐愛卿,還是讓顧愛卿去吧。」

    此話一出,已然決定了容昐的命運。趙擴在信中言明要龐晉川前往,龐晉川若不去他就用母子的血祭旗。

    顧弘然亦是天人交戰,一方是通州之戰的輸贏;一方是容昐母子的姓名,選擇哪個都要人性命,他有些憂慮的望向龐晉川,卻見他眉頭深鎖,眼中濃黑的看不見盡頭。

    顧弘然想要上前勸慰,身後的顧老爺卻按住他的手,用蒼勁的聲音道:「他有主意。」

    話音落,趙拯走向御座,撩開龍袍坐下。

    龐晉川抿了抿嘴,上前一步,抱拳:「微臣不求監軍,只求管治後軍之職。」後軍保障糧草後備。

    皇帝雙眸微瞇,在考慮這個提議的可行性。

    後軍保障糧草後備,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職務於龐晉川而言並無難度,年初他奪權時龐晉川就是保障他的後方供給,現他也是內務府的總理大臣。只是他還需慎重考量。

    屋裡氣氛驟然又冷靜下來,好像屋簷上的冰川化了掉在地上,啪的一聲砸出清脆的聲響。

    這時珠簾後許久未發一言的皇后突然道:「皇上,就讓龐愛卿去吧。」趙拯不置可否看向身後的皇后,龐老爺上前一步作揖:「臣附議。」

    皇帝眸色越發濃重,許久開口道:「龐晉川……我許你後軍之權,可通州若是打不下來,你得連降三級。」

    龐晉川眼中飛快閃過一抹亮光,撩起麒麟紫袍跪地拜道:「微臣萬死不辭,定當竭心盡力為皇上效忠。」

    「退下吧。」趙拯扶額,靠在御座之上,顧弘然隨後也要跟出去,趙拯淡淡道:「顧愛卿留下。」

    待看著高聳的折門關閉,龐晉川的聲音消失在大紅的朱雀門外,皇帝才對顧弘然說:「凱旋之日,不許龐晉川入城。」

    「微臣不解。」顧弘然實在是不解。

    皇帝冷靜道:「令妹之行生還之機有多少,你我心知肚明。他若入城,勢必屠殺俘虜。」

    顧弘然心下一驚,連忙磕頭:「龐大人定是萬萬不敢的。」

    「照我旨意行事就行。」皇帝不願多說,揮手讓他退下。等殿內再無其他人時,皇后才從珠玉簾幕之後走出,走到他身後,輕輕的幫他按摩酸痛的穴道。

    皇上有風疾之症,犯病時總是頭疼難耐。

    「皇后。」趙拯低低喚了一聲,皇后笑答:「皇上有事要與臣妾說?」

    「嗯。」趙拯依舊享受她的服侍,狹長的鳳陽張都未張只道:「你那堂妹如今成了紅顏禍水了。」他沒想到龐晉川那樣的人竟是情根深種,呵呵。

    皇后目光幽幽,回憶著往昔,慢慢笑道:「除了已故的雍王妃外,如今這世上能是紅顏禍水的女人也不多。」

    「哈哈哈……」趙拯大笑,也憶起那個弟妹,不得不說顧夫人身上有些氣韻與雍王妃有些相像。

    但如何相像一時竟也說不清了。

    這些早已沒什麼關係了,成王敗寇是乃兵家常事。

    ————————————————

    卻說通州城內,早已是風聲鶴唳。

    容昐和長灃被關在靈堂在整整有五日了,除了每日一壺水,一塊生硬的饅頭之外什麼都沒了。

    在冷靜下來整理了思路後,容昐猜想自己應該是在馬車上被擄,車把頭或許早已被換成雍王的人,而她那日覺得昏沉應該是聞了迷香的結果。

    而長灃身邊的那個叫阿霞的則是擄走長灃的罪魁禍首!但讓她感到欣慰的是冬卉沒事,被他們作為報信的給放走了。

    「娘……」長灃被靈堂內的棺材嚇得夜夜不能安睡,哭聲打斷了容昐的思路。

    容昐連忙抱著他,低聲哄慰:「別哭,別哭,娘在這裡,娘在這裡保護你。」或許是母親熟悉的體溫和懷抱,也或許是長灃實在是太過疲憊,在第六日的傍晚,吃完半個饅頭後,長灃在她懷裡陷入了沉睡。

    他生得本來就比一般的孩子還小,如今餓了這麼多天,小臉越發消瘦慘白。

    瘦下來才發現,這個孩子其實長得極像她。彎彎的眉毛,大大的雙眼,小巧紅潤的嘴巴,哪裡不是她的影子呢?

    容昐紅著眼眶低下頭,撥開自己散落下的長髮,吻上他白得透青的眼皮,直到感覺他平穩的呼吸,容昐才將半塊饅頭掰了一半小心的放在衣兜內,她擔心等晚上長灃醒來或許還會餓。

    容昐拿了剩下的一點饅頭一口一口艱難的吞嚥。沒了公府的山珍海味綾羅綢緞,現在只要再給她一塊饅頭她也覺得極其滿足。

    現在她只想著怎麼才能活下去?

    她得活下去,活著把長灃帶出去,活著去見小兒,活下去了才能生下這個孩子。

    死了,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饅頭生硬的得用水含著一會兒才能吞下去,容昐吃了幾日的饅頭,喉嚨已經被刮得生疼,說話都費力。

    一小半塊她吃了一盞茶的時間,吃進肚裡,好像沒吃過一般。

    肚裡這個孩子是個貪吃鬼,以前在公府就吃的極多,現在就這一塊哪裡夠給他的?

    容昐抹掉眼眶裡的淚花,緊緊抱著長灃,望著靈堂上明明滅滅的蠟燭輕聲道:「你要和媽媽一起努力呀,要好好加油,咱們一起闖出去,闖出去就好了。」

    說著,不覺眼淚又嘩嘩留下,容昐昂起頭擦掉,笑得燦爛。

    龐晉川,龐晉川你怎麼還不來!

    「啪嗒——」鐵鎖落地的聲音,容昐收起臉上的笑容警戒的望向門口。

    只見一雙皂黑色大靴先跨進來,隨後折門後出現一個高大的男人,濃眉大眼,鼻樑英挺,嘴角厚重有力,留著青黑的鬍渣,他穿著一身白袍,束著白玉帶,渾身上下最是明顯的便是他頭上一頂玉冠。隨他跟進來的是之前那兩個男人,一個臉上留著刀疤,一個高瘦右手殘廢。

    容昐警戒的往後退去,退到白幡後。

    刀疤男上前,點了三炷香遞給那領頭的男人:「王爺。」

    趙擴目光冰冷的掃過角落裡的容昐,默然的點頭,接過香,面對牌位,原本平靜的面容忽然有些扭曲了。

    他望了許久,親自上前插上香。白煙緩緩的從香爐裡冒出,透過昏暗的燭光似之上九重,好像完成了某種重要的儀式。

    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之下,容昐覺得自己都快掉入冰窖了,連忙將長灃護在懷中更緊。

    「伏勇,顧氏在何?」趙擴問。

    刀疤男上前三四步從白幡後要拉容昐,容昐要往後躲,刀疤男乾脆就抓起她一隻手生拉硬拽的拖到趙擴跟前,厭惡道:「此為顧氏。」

    趙擴的眼睛木然的在容昐臉上徘徊了一會兒,最後落到她懷裡長灃身上,他看得極其認真。

    突然門口一陣寒風侵來,吹得蠟燭明明暗暗,容昐從他的肩頭看去,那個小孩的排位上寫著:辛丑年三月十一日。

    三月十一日,三月十一日。

    今天就是三月十一日!雍王世子的的生誕。

    容昐猛地抬起頭,趙擴卻比她更快,上前一步飛快的將她懷裡的長灃給奪走高舉在頭頂之上。

    他有七尺多高,幾乎離房頂沒多少,長灃被他高高舉著,高得她看得眩暈。

    容昐瘋狂的從地上爬起,跪在他腳下,渾身顫抖,雙手大張,赤紅著眼輕聲道:「求求你,把他放下,他睡著了。」

    趙擴冷冷一笑:「讓龐晉川的兒子去地底下陪我的兒子也好。」

    容昐掙扎著上前,被伏勇抓住迎面就是一巴掌蓋過來,那掌風極其凶狠,只一下把她打得長髮披散而下,左側臉迅速紅腫起來。

    容昐回過頭,擦掉眼中不斷滑落的淚和唇角的鮮血,緊盯著趙擴的眼睛,依然輕聲道:「他什麼都不知道,您要發洩就朝我來,只求求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就好。」

    「我的兒子就知道什麼!」趙擴青筋暴突,猛地朝她看來。

    容昐神經質的站起身,搖擺著身體:「是,都是龐晉川的錯!求你放過我兒子吧,我求求你……」說到後面她的情緒已經快要接近崩潰的邊緣。

    趙擴昂頭大笑,笑得她的心都顫動了,只見他雙手緩緩放低,力量全部蓄積在雙手之上,容昐猛地上前要抓他,卻被身後站著的伏勇抓住雙手。

    「雍王。」容昐雙目赤紅,長髮被風吹得遮住半張俏麗的臉,她厲聲尖叫:「你若敢砸下,我便詛咒你兒子你愛妻生生世世不得輪迴轉世,死後下十八層地獄嘗盡抽筋扒皮之苦!」她整個人近乎瘋狂,伏勇抓都抓不住她。

    趙擴雙手一頓,狹長的鳳眼危險一瞇,額上青筋全部暴突起來:「你膽敢威脅我!」

    「是!」容昐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我兒子有什麼錯!對不起你的是龐晉川,和你有仇的也是龐晉川,你殺了長灃,他死後定下地獄找閻羅王哭泣,你今天所作所為必定報應在王妃和世子身上!」

    眼見趙擴有一絲的愣神,容昐抽泣了下,咬住手指慢慢的靠近他,聲音變得緩慢下來,輕聲哄著:「王妃生前是個慈善人,世子更是天真無邪。您要給他們添上一筆孽債嗎?不要,千萬不要。您把長灃慢慢放下來,您只要把長灃慢慢放下來就好了,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她的聲音溫柔安靜,帶著蠱惑。

    她越來越接近趙擴,伸出手,貪婪的望著熟睡的長灃。

    就在她只離長灃一臂距離時,趙擴突然回頭,望向兩具棺槨,血紅的瞳孔猛地一縮,雙臂用力高舉過頂將長灃朝堅硬的大理石摔去。

    容昐驚叫一聲,在長灃落地時,撲向地面,長灃砸在她腿上,滾落下來,頭磕到地板哇的一聲痛哭出聲。

    「娘——」

    容昐爬過去,將他緊緊摟在懷裡,輕聲撫慰:「娘在這兒,別怕,別怕。」

    長灃哭了幾聲就沒了力氣軟軟趴在她懷中,睜著大眼驚恐的看著外面。

    容昐望向趙擴,目光哀戚:「求求你,別殺他,至少現在別殺他。等龐晉川來了再動手。」她已經不得不退到這一步,只要有一線生機她都要爭取!

    「娘。」長灃虛弱的在她懷裡呢喃了聲,容昐低下頭,親親他的小臉,乾涸的雙唇破了皮,卻笑道:「別怕,娘在這兒,有娘在呢。」

    她精疲力盡的撐著,直等到屋外頭一個陌生男人進來,在他耳邊低聲道:「王爺,狗皇帝派了龐晉川做後軍,顧弘然為主帥,劉世沖為監軍。」

    趙擴深思的看著母子兩人,一言不發,最後對伏勇道:「看好他們,龐晉川來之日就是他們喪命之時。」

    「是,王爺。」

    一行人終於走了,容昐聽到門外落匙的聲音,心頭猛地一鬆,癱軟在地上。

    「娘。」長灃趴在她胸口,輕輕的幫她撫慰亂跳不已的心臟,容昐從衣兜之中掏出半截饅頭,問:「餓了嗎?」

    「不……不餓,娘。」長灃小肚打了個小聲的悶雷,卻用力的扶她起來,又跑到角落裡拿了水壺。

    容昐將饅頭掰成一半遞給他,長灃接下,喝了一口涼水,他等著容昐吃了一口還沒動,容昐問:「怎麼不吃?」

    「我不餓,饅頭等著明天和娘一起吃。」長灃小心翼翼的把饅頭藏在自己衣兜內,容昐摀住嘴,背過身子擦掉眼眶中的淚,轉過頭笑道:「沒事兒,明天還有饅頭。」

    「可是只有一塊。」他小聲道。

    「娘親夠吃。快吃吧,要是你餓暈了,娘還得照顧你呢。」容昐將自己的饅頭遞給他,長灃搖搖頭,艱難的從衣兜裡掏出饅頭。

    容昐伸過來,長灃也伸過來饅頭,母子兩人輕輕一碰,相視一笑:「乾杯,否極泰來。」

    「乾杯,娘親!」

    在長灃天真的笑容中,容昐明白要想保護好他並且活下去,龐晉川或許是她的後路,可現在她不能再傻坐著乾等。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8:01 PM

第六十二章 美人相似

三月十二日,朝廷的軍隊已經過了陝水。

    三月十五,龐晉川派的隊伍已經入隨州,隨州和通州只隔著一個岷縣,此地因荒蕪且是少數族聚居地,單獨又劃出一縣。

    三月十九,顧弘然率領的大軍全部在隨州集結。

    同時,三月十三日,雍王攻下臨近通州的棘州,派兵十萬駐守於內。

    三月二十,兩軍對壘於岷縣。

    在朝廷的軍隊駐足隨州時,容昐的處境也隨之愈加難堪。

    因為雍王的性格越發怪癖,他強制讓她和長灃為王妃和世子披麻戴孝,每天辰時一炷香,未時一炷香。也已經沒人給她和長灃送飯了,他們只能在奴僕進來替換供桌上的祭品時飛快的藏下幾塊點心在袖子中。

    容昐知道,這是要表示他們要下手的意思了。

    終究都要撕破臉皮的,面對被死亡籠罩下的前路,現在也已經沒有什麼好恐懼的。

    衝出去,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容昐餵完長灃吃下最後一塊玫瑰糕,摸著他的頭輕聲道:「還記得娘剛才囑咐你的嗎?」

    「嗯。」長灃的小手緊緊護在她白皙的極盡透明的手背上,鄭重道:「娘,兒子可以和弟弟一樣保護您。」容昐感慨萬千,將他摟入懷中,細密的吻密密麻麻落下,笑道:「說什麼胡話,娘不需要你們的保護。」

    長灃抬頭看她,雙眸晶亮有力:「我可以!」

    「好。」容昐心下也跟著堅定下來。

    等會長灃會裝作哮喘病發,在太醫問完脈時她要飛快的衝出去給太醫磕頭,到時肯定會有侍衛攔住她,在這個短暫的時間內,她必須快速的記清這裡的地形和守備嚴密情況。

    這是她們離開的第一部,勢在必行!

    容昐咳了一聲,朝長灃眨眨眼,長灃也朝她眨眼,母子兩人相視一笑。容昐起身從破布上爬起,走到門口,長灃朝她鄭重的點點頭,揪住胸口的心臟,大力的喘息。

    他常年待在府裡,本來就瘦小,加之這幾日的擔心受怕,有一頓沒一頓的,臉色亦是很蒼白。

    容昐心下一酸,將對兒子的愧疚感全部使在手上,砰砰砰——用了渾身的力氣往折扇門上砸去,努力睜大雙眼,眨都不眨,等著眼睛極累了,留下了眼淚:「外面有沒有人!求你們幫我叫太醫快來!」

    門外守著四名侍衛跨立按住刀,刻板的面容上毫無一絲的動容。

    容昐繼續求道:「他身體從小就不好,現在哮喘病發了,若是死了你們如何跟王爺交代?我給你們磕頭了。」她使勁砸了四五下,又擔憂的回頭看長灃。

    門外侍衛忽聽的一聲尖叫聲,連忙打開門去,只見她跪在地上緊緊摟住孩子,渾身瑟瑟發抖。

    領頭的侍衛這才發現問題的大了,連忙上前:「怎麼回事?」容昐哭道:「他哮喘病發了,剛一直在打擺,現在,現在……」她話語一半,哭的極咳,侍衛猶豫了下也不敢隱瞞連忙去找伏勇,只不過等了半盞茶的時間,只見伏勇親自帶了一名蒼老的太醫飛奔進來。

    容昐一見是他,心下打了個哆嗦,伏勇俯下身子,探向長灃的脈搏:「太醫來瞧。」長鬚都已花白的太醫哆哆嗦嗦上前,撥開長灃的袖口診斷,眉頭一會兒深皺一會兒又舒展。

    伏勇發亮的雙眸帶著一絲殺氣緊緊盯住容昐,容昐咬住手指驚恐的看他一樣,飛快的瞥開目光,眼淚啪嗒啪嗒流下。

    太醫足足把了一刻鐘的脈,才捋著長鬚,歎道:「此子身體甚為薄弱,定是娘胎裡帶來的頑疾。不知他平日在府裡可吃的什麼藥?」

    容昐恐懼的看了一眼伏勇,側身低頭道:「左歸丸和天五補心丹都是常吃的。」

    「哎!」太醫道:「這些藥都是極好的,也利公子病情,只是這裡可沒有這些好藥給你們。」

    伏勇大吼:「治不死就好!」正對話的兩人被他吼的一愣,太醫連忙從藥箱之中取出一枚黃豆大的黑丸,塞入長灃口中:「這是調和肝脾的黑退遙散,公子先吃著……」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伏勇提著往外面走去:「只要保他這幾天內活下來就可以了!」

    他的腳步極快,三步並作兩步已經到了外頭,容昐咬緊牙關,一抹眼,衝出去。

    「她要跑了!」侍衛在後大叫。

    伏勇回過頭,正要抬腿踢去,卻見她猛地一跪,拉住太醫的袍衫哀求道:「求求您,救救我兒子吧。下輩子我當牛做馬攜草啣環都要報答您的大恩大德……」容昐接連磕了十幾個響頭,那土黃砂礫的土地不過幾下就把她白皙的額頭磕得破了皮。

    黃色的砂礫和鮮紅的血色夾雜在順著血水留下。

    在斂目之間,容昐飛快打量四周的情況。

    這個小屋正前方有一個小亭,左右兩邊分別是通向花園和廂房。因是南方的緣故,眼下不似京都三月樹木凋零,而是大樹依舊蒼天聳立枝葉茂盛。與她想像一樣的是,這裡警衛極是森嚴,五米左右一個長矛侍衛,再有十個親兵組成的輪流哨衛把守。

    若是這樣,要逃生就必定得往花園方向去了。

    太醫到底年紀大了,心下很是不忍,連忙攔住:「誒,閨女,不是我不替你救,而是現如今沒有京都那些好藥,況且公子雖羸弱但脈搏跳動還是極有利,短時並不會有生命危險。」

    容昐目的已達到,便不再多做強求,只是哭的不肯放開他的袖子。

    伏勇哪裡還有好脾氣,大吼一聲:「閉嘴!」幾步將她提起往屋裡提去。

    容昐在他要放手時連忙抱住門檻才不至於摔在地上,伏勇齜牙咧嘴對守衛呵斥:「看好他們,沒事別來煩我。」

    「是。」侍衛立馬應道。

    容昐看他走了,才扶著腰往裡間走去。

    門外又聽得落匙的聲音,長灃見她進來,才從地上爬起,睜著一雙亮晶晶的雙眸問:「看見了麼?」

    容昐呼出一口氣,這些日子難得鬆快:「看見了,不過有點難度。讓娘再想想出路。」

    不過總歸是有些希望了不是?

    只要活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容昐這樣告訴自己也這樣告訴長灃,長灃似懂非懂,在她的輕聲拍撫之下嘴角帶著笑意陷入黑甜的夢鄉。

    沒有多少吃的,要想保存體力只能最大限度的減少活動,睡眠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待容昐醒來時,已是日薄西山,夕陽的餘暉從窗口被釘死的木板縫隙中照進。容昐打量著屋子,那兩具棺槨已經不似當初那樣令她恐懼了,甚而她對雍王妃產生了一絲好奇。

    在先皇在位時,曾多次稱她為佳婦,對雍王的世子也極盡寵愛,甚至蓋過了當今的太子。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

    容昐陷入沉思時,門口忽聽的侍衛喊:「王爺。」而後啪的一聲,鑰匙落下,門被推開。

    容昐抱著長灃往外後退去,用白幡掩蓋住他們的身影。

    「王爺。」伏勇的聲音,兩人的腳步都有些闌珊。趙擴低低吼了一聲:「都給我滾!」而後是酒瓶碎地的聲音。

    容昐聞得一股刺鼻的酒味,隔著白皤望去,只見趙擴整個虎背都趴在供桌之上,雙腿卻支撐不住癱軟在地上。他的兩頰通紅,狹長的丹鳳眼凌厲的上挑,緊盯著上頭的牌位看的極其認真。

    「愛妃……」

    「……」容昐覺得今晚自己有點倒霉,看著架勢雍王是要進行內心獨白的,若是被他抓住自己不小心偷聽了,那該怎麼辦啊?

    雍王癱坐在地上,醉眼朦朧,似憶起了什麼,雙唇微微拉開,笑了聲:「還記得你我小時候的事嗎?咱們一起把太后娘娘最喜歡的鳥給拔了毛丟丟給成妃娘娘的貓吃,為此你還挨了岳丈大人十個鞭子……還有你替孤生下宇兒時,你氣孤只看重宇兒和孤鬧彆扭的事兒。」

    雍王打了個嗝,抓起供桌上的酒杯昂頭又是一口,後來不知怎麼想的,拿起一杯雙手沾了沾抹在世子的牌位上,低笑道:「你都十幾歲了,父王允你喝酒……」

    趙宇的牌位比王妃略小一些,卻緊緊挨著母親。雍王默然的盯了許久,聲音似有些哽咽,問:「你們母子倆怎麼不多等我一會兒,啊?孤就要帶兵回王府接你們母子倆了。」趙擴嘩啦一聲把所有的供品都砸落在地上,指著滿屋子問:「是孤沒用,護不住你們母子倆!孤該死!孤該死。」

    燭台最後晃動了下,也沒經受住倒地,火紅的燭油低落而下。

    容昐和長灃就躲在供桌之下,長灃被燙得猛地叫出聲,容昐嚇得連忙摀住他的嘴巴。

    可已經來不及了,趙擴怒喝:「誰!出來。」

    容昐不敢動,越發抱著長灃往後縮,緊張的盯著他,那夜的記憶太過恐怖,她不想再第二次再重演。

    然而形勢並不如她所想的,趙擴飛快繞過白皤,撩開白色紗幔,容昐看清他赤紅嗜血的雙目,渾身血液一股腦的全衝上來。

    趙擴晃晃悠悠隔著一層紗簾望著裡頭,他眨眼使勁的搖晃著頭,伸出大掌一把將兩人拉出。

    容昐用手一擋,趙擴越發搖晃著頭厲害,他挑起鳳目,瞪大了雙眼,不敢至今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是他的愛妃回來了。

    就在容昐要逃時,他突然朝她跪下,一把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氣急敗壞的問:「你們到底去哪裡了,坑害得孤好苦啊。」

    長灃也被他緊緊摟在懷中,母子倆呆若木雞。

    趙擴又是哭又是笑,捧起容昐的額頭斷斷續續落下一個個吻:「以後不要再離開孤了。」

    他的吻極其的厚重,似乎他把所有的感情全部承載在這些吻之內,容昐感覺到除了那股炙熱外,還有一股涼意低落在她臉上。

    雍王喝酒了,把她和長灃錯認為了王妃和世子。

    現在怎麼辦?容昐的手比她的思緒更快,下意識的已經搭上他的闊肩輕輕拍哄著。

    長灃已經完全震呆了,他親眼看著娘親摟著不是父親的男人,那個男人還吻了娘親!他倒抽一口氣,嘴巴微張,容昐連忙把食指放在唇中,噓了一聲,眨眨眼,做了個嘴型:「快走。」

    只要長灃還在他懷裡,她都不敢輕舉妄動,現在只希望雍王能趕快睡去。

    長灃用力點頭,從雍王的臂彎之中退出去,遠遠的站在角落裡頗為無奈的看著那個虎背熊腰的男人霸道的佔據娘親的懷抱。

    容昐看他離開了,這才肯把重心放在他身上,一遍一遍拍撫著:「我不走,再也不走了。」

    趙擴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滿足的呼出一口濃濃的酒氣,支著頭倒在容昐的雙膝之上,強硬的拉過她的雙手搭在自己身上,閉上眼,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陷入了夢鄉。

    呼,還好趙擴酒品好。容昐鬆了一口氣,手摸汗才發覺額頭上早已佈滿冷汗。

    她盯著趙擴的五官細看,發現他其實和皇上長得有五分像,只是他更為年輕俊朗一些。

    容昐透過白色紗幔望向雍王妃的牌位。她至少是幸運的,到死男人還對她念念不忘,只是這種付出太過沉重。為了他的江山和雄心壯志,終究賠上了自己和孩子的命。

    這個時代太過沉重了,難道女人就一定要排名在男人的角逐和利益之後嗎?

    她很肯定自己不想成為第二個雍王妃。

    一整夜,容昐都睡得不好,趙擴翻身之間都要緊抓住她的手。

    她不知為何夢到了龐晉川,宋芸兒還有姚梅娘。

    直到晨曦破曉了,容昐在一個鼓聲之中驚醒,腿上哪裡還有趙擴的身影?只聽的外頭侍衛一陣大喊:「開戰!」

    龐晉川他們來了?

    容昐一怔,一咕嚕的從地上爬起,拖著僵硬的雙腿挪步到昨夜那個碎掉的酒瓶子處,蹲下撿起了兩片鋒利的碎片。

    她撕掉白皤包裹住一半做手柄,另外一半則在地上不斷磨著,待碎片已磨的鋒利無比,她遞給長灃一枚,一枚則緊緊地拽在自己手心。

    燭火明明滅滅,容昐迎面望向日出的方向,待光輝的日光驅逐走黑暗,她的面容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08:11 PM

第六十三章 絕路逢生

  從守門侍衛時不時的低聲交談之中,容昐得知兩軍對壘在岷縣,當地的少數氏族早就聽聞到消息逃走了,整個村子如今成了一座空寨。

    由兄長率領的朝廷大軍列兵十萬,雍王這邊陳兵亦是相當的數量,兩軍虎視眈眈,都在等待著一個對自己有利的戰機。

    容昐也在想,到底要不要逃?還是等著龐晉川和兄長來救,可是當她的目光觸及到靈堂內的兩具沉重的棺槨時,再想及昨晚趙擴爆發的情感,她決定不再等了。

    趙擴現在不殺她和長灃不外乎是在等龐晉川來,在他跟前親手殺了他們母子兩報復,同時他們兩人還是他的人質,開戰時就算不殺掛在牆頭也能起到威懾的作用。但更重要的是,趙擴不可能不殺他們。

    就算他兵敗身亡,容昐也相信趙擴留在世上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殺了他們給雍王妃和世子陪葬。

    所以,她逃!

    一整天,容昐都在等待。她看著日頭的光線從東邊移到西邊,最後等著最後一抹亮光徹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趙擴等人已經去了前線,可府裡警衛依然森嚴。

    容昐從窗戶那邊挖開的木板縫隙中,小心的窺探著外面的情況,門口的守衛已經換了第二次崗。時間是子時,正是凌晨時分,夜色最濃,人的警戒力最薄弱的時候。

    她走回到靈堂內,默默的點了三根香,朝著王妃和世子的牌位拜了又拜後將香插入香爐之中。隨後取走供桌上的供品,走到長灃藏身的紗幔之後。

    「長灃,醒醒。」容昐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臉頰,長灃勉強睜開雙眼,還是迷迷糊糊。容昐打開水壺上的蓋子,沾了些水在手上往他小臉上撒去。三月裡的南方天,夜晚冷極了。長灃嚶嚀了一下,小手揉著眼睛才緩緩睜開了雙眸。

    「娘。」他有些撒嬌的依偎在容昐懷中,容昐親了親他的額頭,給他餵了一口水:「長灃,咱們要吃飯了。」

    「嗯。」他點了點頭,乖巧的從她懷裡鑽出來,容昐遞上一塊玫瑰糕,他咬了一口後,指著滿滿一大碟的糕點驚喜問:「這些東西都能吃掉嗎?」

    「是。」容昐頷首:「吃飽了咱們就要走了。」

    以前那些人只給一塊饅頭時,容昐總是從供品上偷過幾塊,她不敢偷太多,因為若是被發現了,第二天連水都沒了。

    這半個月裡,他們從未吃過一頓飽飯。

    所以當容昐看見兒子因為幾塊糕點而如此的雀躍鼓舞,心下又是酸麻又有心欣慰。她抓了一塊茯苓糕大口塞在嘴裡,狼吞虎嚥還未嘗到味道就已經入腹,兩人都已經是餓得不成了,吃得極快,只一會兒的功夫三碟糕點全部解決乾淨。

    容昐將碟子放回到供桌,取下白色的蠟燭,走到供桌的對面,她回過頭對長灃小聲道:「等火兒燃起來時,你就躲在門口。那些侍衛忌憚王妃和世子的棺槨,肯定會先救火,所以咱們得乘著這個時候跑出去,一路向北走,記住了嗎?」

    「嗯!」長灃小雞啄米似的不住點頭,容昐脫掉身上的孝服,燃著了火,看著耀眼的火光猛地串上白幡,她又迅速的接連點燃了所有的白幡。

    火勢猛地串起,火光倒映著她的臉龐,在她明亮的雙眸中熊熊跳動著。

    容昐迅速的走到門口:「北邊怎麼走?」

    長灃有些緊張,飛快道:「一直往北極星的方向跑,娘親教過的。」

    大府都是坐北朝南,正大門朝南開。那裡的防衛也是最重的,所以她們得往北邊跑,後門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對,朝著天上最明亮的那顆星星。」容昐笑了笑,兩人都在等著火光蔓延,屋裡空氣越來越稀薄,濃重的煙霧把他們兩人隔著都看不見對方,還不等他們喊,外面已經有人叫道:「怎麼靈堂裡頭怎麼亮?」

    「走水了!」

    「快,快救火!」

    門口的鑰匙啪的一聲落地,容昐心頭猛地一跳,門口的人直接往裡踹了進來:「走水了!」已經拿著木桶衝了進來,很快就消失在濃煙之後。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的人聚攏過來,火勢也撩燒的越來越快,容昐趁著眾人慌亂之中,從門側躬身溜了出去,守門的和巡視的侍衛都拿在救火。

    屋裡王妃和世子的棺槨就是他們的死穴。

    衝出了屋子,夜色濃重,伸手不見五指。還沒有人發現這邊的動靜,各處巡視的守衛還沒朝這邊靠過來,而這裡的巡衛都衝進去救火了。

    容昐趁著這個機會飛快的拉著長灃往花園中跑去,一路向北。

    兩人一刻都不敢停歇,耳邊是呼呼刮過的冷風,北方天上那顆明亮的北極星就像他們活下去的動力,容昐的心跳得極其的快,快的好像就要蹦出來了一樣。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讓她感受到自由的魅力。

    「娘,我跑不動了。」在小心的避開侍衛後,長灃氣喘吁吁道。

    容昐回過頭,拉住他的手:「我們要快點,不然天亮就出不去了。」

    「呼呼……」長灃捂著胸口急促的喘息,咳了一聲,又艱難的跟上容昐的腳步。

    他小跑了幾步,再也跑不動了,扶著胸膛靠在石柱子邊。

    容昐心下又是急又是怕,這裡四周建築很少,這就意味著他們很容易就會暴露。

    「怎麼樣?」容昐蹲下身,從袖中取了一枚藥丸塞到他嘴巴裡,這藥便是那日她讓長灃裝病求來的,可以適當抑制住長灃的哮喘。

    長灃趴在她身上,大力的喘息了幾口,任由容昐把他牽到一棟閣樓的白牆之後。

    容昐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飛快的抬頭看著夜色。

    她隱約覺得這棟大宅和龐府差不多大,是個中等的宅院。

    雍王退居通州沒有多久,根本沒時間修建大面積的園林住宅。容昐大膽猜測他大概是佔據了當地最大的宅院。

    因龐晉川之前是工部員外郎,主事建築,所以她知曉各品級官員的府邸建築都有明確的規格。若按通州而言,最大的品級就是知州,從五品官員,宅院至多一畝,而靈堂設在後宅,本身就偏北,所以現在已經離後門很近了!

    長灃的喘息漸漸好轉,容昐就守在他身邊,警惕的注視著周圍。

    「啊切……」長灃打了個噴嚏。

    「是誰?」一個女音突然從前面傳來。

    容昐嚇了一跳,回過頭卻見長灃腳邊是一隻通體雪白的白貓。

    「銀鈴,快出來。」剛才那個女音漸漸靠攏。

    那白貓喵的一聲,抓住長灃的綢褲,脖子上的銀鈴盪得叮噹叮噹響,容昐急得很,連忙上前要拉長灃,可那白貓忽然嘶的一聲,拱起全身的白毛,嗷嗷直叫。

    「銀鈴,銀鈴?」女音逐漸靠近,容昐根本就沒時間浪費在貓的身上,她上前伸腳一踢,白貓翻滾出去,容昐連忙拉住長灃往後退去。

    然而此時已經來不及了,只聽的一聲喝令:「誰?誰膽敢對王妃的銀鈴無禮?」

    來人是專門飼養雍王妃白貓的婢女雲墜

    那白貓聽到聲音,喵的一聲才放開對兩人的注意,嗖的一聲鑽到雲墜的懷中,朝著容昐的方向喵喵直叫。

    容昐繃直了身體,將長灃拉到身後,低聲對他說:「等會兒娘要拖住她,你快跑。到了後門,侯在那裡,看見運夜香的車停在那裡,你就跳進去。」

    長灃緊緊拉著她的袖子,聲音有些哽咽:「是我不好,娘,兒子不願拖累您。」

    容昐緊緊的盯著光亮處那個紅衣婢女摟著白貓一步一步朝他們靠過來,她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點,連風刮在她身上,都沒了感覺。

    容昐用力推了他一把,長灃還不肯放,情急之下她反手給了長灃一巴掌,低呵:「給我滾!從小到大你就只會拖累我!」

    長灃一震,容昐快速推開他,握緊手中鋒利的瓦片,在雲墜將信將疑快要探進來時,先發制人。

    那只白貓卻是凶橫,一躍從雲墜手中跳出,護在跟前對著她的臉劃了一抓,容昐捂臉,雲墜看清猛然張嘴要叫:「快來……」容昐情急之下撲向她,兩人抱團在草地中滾了數番才停下。

    「咳……」容昐緊緊掐住她的脖子,對方回過神,伸手緊拽住她的頭皮。

    容昐奔走了一夜,早已是精疲力盡,哪裡吃得住,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被翻身壓在底下,雲墜看清她,反手給了她一巴掌,吐出口內的鮮血在她臉上:「哪裡來的賤人!」

    容昐的右臉飛快紅了一片,靜靜的躺在地上,看著長灃的身影消失在了牆角,她滿足一笑,才回過頭,盯住雲墜的雙眸,柳眉微微一挑,冷笑道:「我是王爺新納的侍妾,你不過是一養貓的丫鬟。昨夜王爺沒回屋就是去了我屋裡了。」

    她打賭,雍王必定不會把昨晚的事宣揚出去。

    「你!」雲墜手一頓,藉著月色打量身下的女人。

    鵝蛋臉,杏眼濃眉,一張小巧可人的櫻桃小嘴,渾身纖細柔弱,穿著素衣,乍看之下柳腰纖細不可一握。

    她身上是有一股王妃的氣韻,讓人觀之忘俗。

    雲墜眼神極是複雜的望向容昐,雙手猶豫的從她脖子上取下,容昐面無表情,心下卻跳得飛快。

    就在容昐鬆了一口氣要爬起來時,那雲墜忽的變了一個臉色,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入魔一般尖叫著:「賤人,誰讓你做狐狸精!王爺是你的嗎?王爺是我的,是我們王妃的!」她簡直跟瘋了一樣,下了死勁,容昐面容因為缺氧而急促的呈紫青色,雙目內逐漸佈滿了血絲。

    八年後,再次瀕臨死亡的感覺重新回到她身上。

    比上一世來的更加的痛苦。

    容昐極力的扒開她的手,指甲劃破她的皮膚,因為太用力斷了兩片,就在她即將陷入昏迷時,忽感覺一大股空氣朝她湧了進來,重新進入到肺部,容昐猛地趴過去急促的喘息咳嗽,直到把體內渾濁的氣息全部吐出,她才清醒過來。

    回過頭,只見雲墜張大了嘴,雙目暴凸,死死的盯住她。

    容昐喘了一口氣,從地上爬起,卻見長灃站在雲墜身後,呆滯著,手上那枚被削得極其鋒利的瓦片,長長的直嵌入她的心臟……

    夜色漸漸消散了,天邊泛起了一片魚肚白,容昐趕緊摟住長灃抱起他,在他耳邊不斷的呢喃:「沒事了,沒事了,咱們走,去找你父親,長灃,長灃!」

    直到她喊了數十下,長灃才漸漸回過神,看著她眼眶中迅速佈滿了潮濕的淚水,容昐摀住他的嘴巴,心跟針紮了一樣:「別哭,現在不能哭,娘在這兒呢。」長灃緊緊摟住她的脖子,把頭深深埋入她脖頸裡,貪婪的呼吸裡母親身上的味道。

    容昐抱著他繼續往北邊走去,快到門口時果真見重兵把守。

    但她想要的東西也在這兒。只見茅廁外停靠著一輛牛車,牛車上裝著兩隻黃色的鐵圈大木桶。

    趁著還是夜色主導,容昐快速帶著長灃往茅廁跑去,待她一打開蓋子,整個人都懵了。裡頭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甚至連味道也無。

    怎麼回事?

    是水車?若是水車沒有東西掩蓋很容易就被盤查出來。

    容昐心跳都漏了一拍,但下一刻還不待她細想,茅廁中傳來了悉索聲,她想都沒想趕忙把長灃摟著抱進去,下一刻直接也鑽進去,蓋上蓋子,兩個人的世界全部黑暗了。

    「娘。」長灃叫了她一聲,容昐拍拍他的身子,並未答話。兩人在黑暗之中屏住呼吸等著人來。

    只不過等了一會兒的功夫,只感覺前面車頭有重物落下,隨後馬鞭啪的一聲在空中發出清脆的聲音:「哞。」牛車緩緩的往前拖走。

    長灃緊緊拽住她的袖口一顆都不肯放。

    容昐知曉他還在為剛才的事兒耿耿於懷,心下不免有些酸苦,這孩子從小不是養在他身邊,對她總是多了一層擔憂。她也任由他抓著,反過身把他摟在懷裡,輕輕撫摸剛才自己落下巴掌的那一側臉,長灃低下頭,嗚咽了一聲,小小的手緊抓在她胸前,撲上去。

    兩人都沒聲音,可都能從對方的動作之中感受到彼此的重要。

    牛車不急不慢的行走,也不知到了哪兒,只聽的前方忽一聲喝令:「停下,盤查。」

    容昐的心眼立馬又提到了嗓子眼裡。

    「怎麼今天要盤查?」聽的是老漢的聲音,牛車上的重物猛地一輕,容昐下意識摀住長灃的鼻子。

    「哎,是水老爹啊。」一個身材高大的兵官走上前來,狠狠拍了那小兵一頭,轉過頭對老漢笑道:「這是新來的,不認識您。」說著又狠狠踢了新兵一腳:「他是你水哥的老爹,你就這樣說話的!」

    新兵委屈道:「可不是伏將軍說近來要仔細盤查府裡進出的人嗎?昨晚丟的龐賊的老婆孩子到現在還找不到呢。」

    「我呸!」兵官啐了他一口:「就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嬌花似的女人和一個半死不活的野種,能跑到這兒來?我他娘的抽死你!」

    「哎,別打您咧。」四周哄堂大笑。

    老漢連忙上前攔到,咳了一聲:「別打,別打。這位小哥說的有理,是該查查。」

    「查什麼查!老爹您快走吧。」老漢卻仍在堅持,容昐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氣,緊緊的摟住長灃的頭,閉上眼已經做好了準備。

    只感覺一人猛地跳上水車,老牛吃重不住搖搖晃晃了幾步。

    「我來檢查。」那人嘿嘿笑道,說著搬起木桶蓋子,嘿了一聲:「喲,有個美人!」容昐猛地一抬頭,蓋子還在,四周還是黑暗的,打開的應該是前頭的蓋子。

    「滾犢子,你們這群王八羔子!」外頭,兵官哈哈大笑:「快給老爹蓋好,下來。」

    「還查不?」老漢笑了一聲,自己上前蓋好蓋子,隨後又走到容昐棲身的木桶,一手已經準備打開了。容昐緊盯著蓋子,心砰砰直跳,都快跳到心坎處了。

    「不查……老爹。」這次是新兵的聲音,聲音有些小,帶著股不好意思。

    「成,那我得先走了,家裡老婆子還等著我咧。」老漢樂呵一笑,放開手,又坐上了牛車。

    「放!」只聽的一聲大呵,側門緩慢的被打開。

    容昐保持著捲縮的姿勢,一動都不敢動,直到馬車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了,她才恍然察覺過來,自己渾身都跟從冷水裡撈上來一樣,額頭,後背,手心,全都是細細的冷汗。

    可她帶著長灃逃出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4 10:19 PM

第六十四章 修羅地獄

這邊,容昐摟著長灃一路搖搖晃晃的行了許久,待老漢把車停在自家門口,容昐才趁著他進屋的時機,抱著長灃飛快的從牛車上下來。

    此刻天已是大白,前面漫漫都是棕褐色的鄉間小路,鼻尖瀰漫著是淡淡的土腥味,再望去四周草木茂盛,不見人煙。

    她已經很疲憊了,出城去找龐晉川根本就不可能實現,只能先找一戶人家歇息,再從頭打算。

    兩人只喝了一點水,又繼續趕路。

    「娘,我們要去哪裡?」長灃喘了一口氣問,消瘦蒼白的皮膚上泛著淡淡的青色。容昐停下,放開牽著他的手,從懷裡掏出一塊饅頭遞到他跟前:「餓了吧,來。」

    長灃雙眼緊盯著那塊已經碎了一半的饅頭,接過來,狠狠一口咬下,大力咀嚼著。

    容昐帶著他在路邊坐下,看著他吃的狼吞虎嚥,不由得露的露出一抹笑意:「慢點,吃慢點。」饅頭碎渣掉落他胸前,容昐小心的掃了下來捧在手心,昂頭一口吞下,又喝了一點水。

    「娘也吃。」長灃抬起頭道,容昐摸摸他鬆軟的髮絲,笑道:「娘不餓。」

    長灃慢慢停了下來,看著她,低下頭將饅頭掰成兩半,一半較大的硬塞在她手心,有些生氣的模樣:「一起吃。」

    容昐看著他異常執著的目光,心下頓覺一股暖流流過。

    她接過饅頭,長灃盯著她,看她真的吃了而不是又藏起來,這才喜笑顏開咬著自己手中的半塊饅頭。母子兩人埋頭苦吃一句話都沒再交談。

    那一路的重重波折,走在生死的懸崖邊緣,早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還必須活下去,活得更好!

    容昐吃完饅頭後,給自己擦了臉上的血痕,長灃在河邊岸上等她,有些無聊的拿石子打水漂。

    噗——噗——噗,扁平的石子飛快的在細長的河面朝前飛去。長灃連打了幾個水漂,卻聽得聲音忽變成嗒嗒嗒——

    是馬蹄聲!

    長灃連忙跑過去找娘親,容昐處理好了昨夜被貓抓傷的臉,正往碎碗裡頭裝水。

    「娘,有人來了。」長灃飛快道。

    容昐立起身兒,仔細的凝聽一會兒,是一群馬蹄聲,估摸有二三十人,她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立馬丟掉碎碗拉著長灃就往旁邊的樹林裡跑去。

    此地樹木茂盛,荊草重生,容昐拉著長灃往一處斜坡跑,俯身蹲下,仔細的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而不遠處,一群人停下,一個帶頭的士兵飛快的上前報:「龐大人,過了前方便是隨州地界了。」龐晉龍啐了一口,望向四周茂密的樹林:「還真他媽能跑!二十人隨我進隨州,十人留在這裡搜索。」說罷,一夾馬肚,疾馳而去。

    容昐喘了一口氣,長灃懵懵懂懂的看她:「娘,是二叔,為什麼我們不住找二叔?」

    「乖。」容昐低聲道:「二叔要害你父親和娘,所以不能找。咱們要躲開,知道嗎?」

    「嗯。」長灃乖巧的點頭,容昐摟著他就趴在斜坡下,上頭是一個凸出來的草坡,正好遮擋住往上看下來的視線。

    容昐和長灃就這樣等著巡查的士兵地毯式的搜索過一整片樹林,等著馬蹄聲漸遠,她才帶著長灃跑出來,反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往前走是隨州,龐晉龍在那邊;往後退是通州,雍王在哪兒。

    這條路到底該往哪裡走?

    出了樹林,舉目茫茫。

    容昐想了許久,還是決定帶著長灃往隨州走,此刻雍王定是知道她逃走的事兒,通州必然警戒森嚴,到處都要人在盤查,而隨州雖也在他勢力之下且有龐晉龍,可到底尋找她的人還不多。

    如此,還是有希望的。

    先去隨州!

    母子兩人不敢走官路,只尋著小路走。

    但到了午後,容昐覺得小腹有些酸脹,跟針往她腰上到腹部刺了似的,隱約的疼痛。她停在路邊,尋了個草叢褪下褲子,只瞧褲子上不知何時早已是鮮紅一片,暗紅色的血還在順著大腿沿著小腿一滴滴流下。

    這孩子怕是和她沒緣分了。

    四個月了,她即將摸到孩子的胎動了。容昐摸著已經微隆起的小腹,心裡頭不住的悲涼的。

    「娘,娘!」長灃突然急促的大叫。容昐抹掉淚,穿上褲子,摀住酸軟的腰步履闌珊走去,她的臉色青白一片,難看得很。

    長灃沒發覺,指著路的盡頭,歡呼雀躍:「娘,您聽,是馬車的聲音。」

    容昐細細聽著,耳邊是冷風呼呼刮過,吹過草葉的聲音。

    長灃眼巴巴的等著,等了許久,終於見到一輛馬車慢悠悠的跑著過來。

    「哎!停下,停下。」等著馬車跑來,長灃站在路邊的一個土坡上大聲叫嚷。

    車把式是個裹著巾帽,穿著深藍色麻衣的小廝,另一邊則坐著一個素色衣衫二十多來歲年輕的男子,頭戴一片氈巾的,捧著書悠哉的靠在車轅邊上,卻是生得眉目俊朗。

    「是你!」長灃看清車上的人,驚詫極了。

    周朝崢緩緩抬頭,眸色一亮:「小公子?」來人正是那日寄住在別莊一日的主僕兩人。

    「你們怎麼還在這兒?」周朝崢二話不說,趕忙跳下車頭,撩開青黑色的車輛急道:「岷縣要開戰了,不日就要打到通州了,咱們快逃吧。」

    他沒問清容昐和長灃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容昐也來不及問他不是上京趕考可為何卻來了通州,但此刻她已經沒有更多的選擇,小腹越發的脹痛難受。

    容昐臉色鐵青的坐在地上,長灃屋裡攙她起來,最後還是周朝崢跑上前,朝著容昐作了一個揖:「太太,莫怪。」俯身將她攔腰抱起,抱入車內。

    他的氣息很穩,身上帶著一股冬日暖陽的味道。

    容昐拉住他的衣袖,倚在車轅上,聲若細蚊:「快帶我去找大夫……」周朝崢一怔,看向她。

    那濃密的睫毛在面頰上投下兩道扇形的陰影,隨著呼吸似乎如蝶羽一樣在輕輕顫動,又很快沉浸於死寂……

    ————————————

    岷縣,陰冷肅殺的氣氛緊張的瀰漫在兩軍之間。

    現在已臨近傍晚,在下過一場雨後天色越發昏沉,濕冷的空氣肆意的侵襲著大地,平地上炊煙四起,士兵扛著長矛在茅屋前排起了長隊領糧食。

    龐晉川冷著一張臉從擁擠的地界走過,一身紫黑色的副一品仙鶴文官官服在一群黑衣鐵甲的士兵之中格外的耀眼。

    「龐大人。」

    「龐大人好……」幾個熟悉的將領紛紛歸來打招呼,龐晉川抿著嘴微微點了點頭,腳步堅定而又穩重的迅速朝主帳前進。

    「誒,這個龐大人文文弱弱的,你說他會騎馬射箭不?」一個青面漢子的將領咬了一口大白饅頭,朝著龐晉川遠去的方向道。

    他身旁一個叫裘爻的先鋒,覷了他一眼:「嗤,誰知道呢。這些個人打一出生就是官老爺,可保不定逃命的時候功夫比咱更厲害呢。」

    「哈哈……」青面漢子嘟嘟又說了幾句話,便埋頭苦吃碗裡的菜。

    這邊,兩邊侍衛肅然的喊了一聲:「龐大人!」飛快的撩開主帳棕褐色的門簾,龐晉川高挺挺直的身子微微一彎,往裡走了進去。

    顧弘然端坐在正中央的太師椅上,雙眉微擰著,埋頭研究桌上的地圖,聽到聲響,他抬起頭:「來了?」但見他面色陰鶩知曉事情進展的並不順利。

    「潛入進去的探子一無所獲。」龐晉川道。隨後跟進來的來旺將一疊迷信呈送到顧弘然桌前,他覷了一眼龐晉川,便抽出頁面上的第一封,展開,皆是未果,未果。

    看來,現在開戰前救出他們母子兩是不可能的事兒了。

    顧弘然沉默了下,問:「你要如何做?」之前就已定下,入通州第一日休養生息,而明日正午是為首戰點,一旦兵起,容昐是生是死就由老天爺決定了。他的語氣有些沉重,龐晉川正吃著茶,聞言,手一頓,幽暗的雙眸微微跳動,一股寒意驟然浮現在他的眼底。

    「我不信她不等我。」他言罷,神色平靜的撩起官袍。來旺上前,將紫黑色貂皮斗篷披於他身上。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棕褐色的泥路盡頭。

    翌日午時,天色昏暗,戰場上飛沙走石狼煙四起,城前朝廷大部隊嚴陣以待,一件件銀灰色的盔甲在陽光下泛著幽幽的寒光。顧弘然,龐晉川和劉世沖騎於高頭大馬之上於戰場的中心。

    岷縣高門緊鎖住,城樓上掛滿了雍字的旌旗,黑壓壓一群綠衣士兵手握弓箭,警戒萬分。隨後不久,雍王登上城樓,俯視而下,似極力的在尋找什麼,待他看見龐晉川神色猛地一斂,額上青筋暴突。

    「趙擴小兒,汝弒殺先皇,叛上作亂,罪該萬死!吾皇慈悲,若爾等此刻投降出城,陛下願從輕發落。」一個壯碩的將軍踏著白馬,橫刀對著城樓上的雍王大聲高呼。

    戰前,罵陣羞辱敵方是以打擊敵人士氣的必要過程。隨之聲音剛落,十萬大軍舉卯起身大呵:「趙擴小兒,何不速速就擒!」那呼聲震天,龐晉川勒緊黑馬冷然的盯著城樓中間的男人。

    他看著雍王取弓,拉弓,滿弓,開弓,銀色箭頭猶如一道耀眼的白線飛快朝打先鋒的裘爻射來。

    裘爻大呵一聲,飛快騎馬閃躲,卻根本來不及躲閃開趙擴的速度,就在千鈞一刻之際,一隻銀白色的箭頭猛地從他左側射來,將迎面射來的箭頭截成兩截。若不是這個攔截,只怕他當場命喪於此了!

    裘爻滿頭冷汗,勒緊韁繩回過頭去,只見顧帥立於馬上,而他身旁的龐大人,卻還保持著拉弓的姿勢。

    「好!」大軍突然此起彼伏高聲揚唱,龐晉川將弓箭遞到身後,來旺連忙接下。裘爻欲要言謝,可龐晉川只是雙眸冷漠的掃視他一眼,目光又盯住城樓。裘爻粗臉一紅,想起昨日自己的話,頓時恨不得鑽入地底下才罷。

    顧弘然倒是看他了,只是手上的紅色帥旗一揚,戰起。

    就在此時,城樓之上忽然出現一抹俏麗的身影。一身大紅獸朝麒麟補子緞袍兒,嫩黃色的裙擺在半空之中飛快揚動,他們就站在城樓之上,雙手踱在背後,綁著大繩。

    顧弘然手一頓,龐晉川飛快勒馬奔上前,此刻眾人都知道那上頭的女人是誰了?連忙分到兩邊,開出一條小道出來,龐晉川跑的極快,風吹的他的紫色朝服兩袖鼓的脹大,他似踏著風,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城樓底下。

    趙擴喝令:「別動。」龐晉川還在上前,趙擴大掌一揮,容昐和長灃被人從城樓頂上推了下去。

    眼看就要血濺三尺,那綁著兩人的粗繩被身後兩個士兵猛地一拉,就這樣母子兩人都被掛於城頭之上。

    龐晉川投鼠忌器,立馬停下,目光緊張的盯著那個女人。

    她半張臉都被黑色的青絲遮擋住,只能依稀看到白皙的側臉,卻也看不清晰。他看著她兩腿之間紅色鮮血滴答滴答往下直滴。心下猛地一緊:「你對她做了什麼!」

    趙擴陰冷一笑,雙目赤紅:「十倍奉還!」伏勇遞上弓,他來開弓箭對準龐晉川的腦袋和他頭上的那頂烏紗帽,整個弓都拉得滿滿的,一下定是爆頭。

    顧弘然大呵:「牧之,快走!」

    龐晉川猶豫了下,緊盯著城樓上的容昐,長灃還有雍王,待他的弓箭拉滿了,冰冷的箭頭彭的一聲朝他急速射來。

    他下意識轉了個身兒要動,牆頭的繩子也跟著飛快的鬆開。龐晉川頓時停住,鋒利的箭頭直射入他的肩頭。

    啾——眼前佔滿了一片的血色,竟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他只看著容昐纖細的身影在空中翻滾,膨大的裙子被風吹的翩翩起舞。

    那雙金色的小繡鞋先掉落砸在薑黃色的泥土之上,濺起骯髒的黃水,隨後他親眼聽著她驚恐的聲音消失在了盡頭,猶如太陽落入山頭,終於什麼都沒了。

    鮮紅的鮮血染滿了土地,源源不斷的流出,緊接著又聽到一聲巨響,轟的一聲長灃也跟著落地,他摔在地上翻滾抽搐了一番,滾落在他母親跟前,漸漸也沒了聲息。

    「哈哈哈……」趙擴昂頭大笑,笑聲不斷迴盪,他再次拉開了弓箭,對準他的心臟:「龐晉川,你也有今天!」

    裘爻急跑赤紅色的朱馬,舉起大刀替龐晉川擋了一箭,隨後將他拉了回來,沖天一怒:「衝啊!」

    身後行軍飛快一窩蜂湧上,沖車壓陣,負責推進,隨後雲梯,撞門大樹由多人抬著往前衝,騎兵繞在最外面,負責衝擊側翼。

    岷縣城樓之上,一窩蜂的箭頭飛快射下,一個人倒了另一個繼續借助雲梯衝上。城門打開,騎兵飛快衝出來,手拿大刀唰唰唰斬獲首級。

    一時之間滿場的修羅地獄,鮮血橫流,人肉模糊。

    眾人都殺紅了眼,蒼穹之上雷聲滾滾動地而來,隨後傾盆大雨鋪天蓋地澆下。

    三天三夜。

    人都殺紅了眼,馬都殺絕了。城門樓口堆起了快和城樓一樣高的屍體,士兵丟掉了雲梯,順著屍體爬上去,最終岷縣失守,通州頃刻間也如探囊取物,雍王敗北退走隨州。

    此時天色有些陰沉,已是三月二十六日晚。

    龐晉川收了容昐和長灃的屍骨在一個棺槨之內。

    靈堂裡連白幡都沒有,只有龐晉川一人獨自坐著,來旺守在外面,門口是被踢翻的冥紙灰燼,鐵騎的侍衛把守兩側,鋒利的刀口指向大院裡跪著的婢女,侍衛和小廝。

    院裡鴉雀無聲,氣氛卻極為緊張。

    顧弘然走進來,看見灰燼已知了大概。

    「牧之。」他喊了一聲,龐晉川一動不動的坐在陰暗的角落裡,目光依然緊盯著紫檀木的棺槨,乾涸的嘴唇抿了抿:「有事?」他聲音不大,穿透力卻極強。

    顧弘然歎了一口氣,取下頭盔:「妹妹總歸不希望看到你如今這個樣子的。」龐晉川迴避這個問題,問:「劉世沖走了?」

    顧弘然一怔,點點頭:「嗯,走了。」他上前想取香,卻將那些香燭早已被折斷扔在角落裡:「皇上的密函。」他從袖中小心的掏出一封明黃色的奏折,遞上去,自己獨自坐了下來,從棺槨中抽出容昐手上的白帕細心的折了一個小老鼠。

    他的動作極其的輕柔,可粗糲的雙手卻極其的笨重,折了許久都未折成。

    龐晉川打開奏折,裡頭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速速回京。

    他抬起頭,將奏折收好放在寬大的朝服袖口之內,回過頭理好了衣口袖領,背著身對顧弘然道:「她還沒死。」

    顧弘然抬起頭看他,只見他正立於大門口,外頭明亮的陽光從他背後照入,他整個人好似立於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聽他這麼一說,顧弘然不由的擰緊眉頭:「你怎知?」

    雖然面容因為直面砸下而血肉模糊,可這身形和身上的胎記都是一模一樣的,如何是假的?

    龐晉川冰冷道:「我命產婆驗屍,這具女屍從未生育過。」

    顧弘然一驚:「那容昐去哪兒了?」

    龐晉川拉下臉:「不知。」語罷,指著外頭跪著的人道:「他們說,她逃出去了。」

    可是為何不來找他?

    龐晉川緊握住拳頭,過度的情緒波動牽動了他肩頭的傷口,他猛地急咳了數聲。

    顧弘然不由大喜。

    龐晉川道:「朝中有人要參,我需回京。皇上不日就會另派人來接替我的職務,你留在這裡善後,幫我尋找容昐,我處理完立馬就回來。」

    「好。」顧弘然將白帕放下,從棺槨中取出一枚玲瓏的玉珮遞給龐晉川:「這是容昐隨身攜帶的,你幫我帶回去給母親,告之她一切都好。」

    龐晉川握在手掌中許久,溫潤的玉質和她的性格一模一樣。

    龐晉川輕輕摩挲許久,嘴角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他朝顧弘然作了一個揖,反身退出門口。

    來旺等在外頭,他連忙上前侍候問:「爺,這些人該如何處理?」

    龐晉川看著其中一個瑟瑟發抖的婢女,眼中一絲光亮也無,他單薄的雙唇張了張,一句毫無感情的話鑽入來旺耳中。

    「埋了。」所有看過她受苦的人,一概都無需留在這個世界上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1:22 AM

第六十五章 素昧平生

  容昐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好像回到了那一年,孩子沒的時候,週遭的一切讓她無力掌控,她看見龐晉川,想要去叫他拉自己一把,但嘴巴就像被什麼東西緊緊黏住了一般。

  她想叫住小兒,叫他留下來,但小兒終究也牽著他父親的手離去。

  她在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裡不斷的徘徊,奔跑,尋求出路,直到她看見一個粉嫩可愛的女娃朝她笑,容昐頓時心喜不已連忙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可下一瞬間,孩子突然就從她懷裡消失了!

  容昐啊了一聲,猛地醒來,大口的喘息著,額上大汗淋漓。

  「娘,您醒了。」長灃跑過去,緊張的盯著她。

  容昐猶墜在夢中:「你妹妹呢?」

  「妹妹?」長灃古怪問,容昐連忙低頭摸向小腹,隔著小衣,肚子還在,小巧可愛的隆成一個小小團的球兒,隨著她急促的呼吸也跟著上下起伏。

  容昐攤開手放在上面,努力的尋找她的跳動。

  「您醒了。」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溫柔的男音,容昐乍然抬頭,卻見是救下自己和長灃的男人。

  「周公子。」長灃有禮的朝他作了一個揖,周朝崢關上門,走上前喜愛的摸了摸他的髮絲,便笑著對容昐道:「夫人有禮了,鄙人姓周名朝崢,字子厚,南澤人氏」

  周朝崢身上有一股濃濃的書卷味,眉色之間透著柔和謙讓。

  容昐警戒心稍除,有些尷尬的朝他抱歉一笑:「妾身夫家姓龐,公子萬福,敢問這裡是哪兒?」這些擔驚受怕的日子,讓她自然而然的產生警惕,她還不清楚這個周朝崢到底是怎麼樣的人,但估摸不是雍王那邊的。

  周朝崢溫和一笑:「此地是隨州的一家客棧,夫人已經昏睡了一天了。」

  「嗯。」容昐低下頭,小心的摸著小腹。周朝崢從她的言談舉止上不難看出她是個出身門第極高的女眷,心中暗暗揣摩她到底是何人?

  容昐猶豫了下,緊張問:「不知我腹中胎兒……」

  周朝崢點點頭:「夫人莫要擔心,孩子尚且保住了。」容昐才剛喜,他又繼續道:「只是大夫醫囑,這孩子還是不留為好。」

  容昐驚詫抬頭,觸及他溫潤的目光,周朝崢一怔,臉色微紅,目光不自覺的轉到窗外,看向熱鬧的街頭,低聲道:「大夫說,此胎若非已孕三月,此次定是滑胎。只是如今雖勉強保下但到底是動了胎氣,怕是孩子不好。」

  「如何不好?」容昐緊張,聲音不由的拔高了一些。周朝崢猶豫了下,據實以高:「可能不似尋常嬰兒,多少有些損差。」

  容昐沒了聲音,心中五味陳雜。長灃似乎感受到娘親情緒的低迷,不由伸手蓋在她肚子上,體貼道:「娘親,不怕。兒子長大了照顧妹妹。」

  他會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蓋世英雄,保護好娘親,保護好妹妹!

  「嗯,乖。」容昐朝他一笑,心口輕鬆了好多。她也望向窗外,腳下車馬如龍,人聲鼎沸。

  只要還活著,一切都有希望不是?這孩子終究還在她肚裡,只要她還在,她就要保護她,把她生下來。不管她是好,還是不好。

  容昐和周朝崢稍微交談了一下,才知道,他母親病危,必須得趕回去。而朝廷律例,凡為官者父母身亡丁憂三年;各秀才、舉人,亦是三年不得科考。倒是陰差陽錯救了他們母子三人的性命。

  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兒,店小二上來送飯,容昐本來還不覺得餓,但聞到飯菜香頓覺飢腸轆轆。

  周朝崢要了一個小桌,幫她擺在床上,長灃被抱進床上,也擺了一副小碗筷。

  容昐感激他的體貼,周朝崢卻笑道:「出門在外,能幫上忙也不過是舉手之勞,更何況夫人當初也曾救過在下的性命。」容昐聽他這麼說,也不再客氣,但下一刻周朝崢也給自己舀了一碗飯,搬了一張椅子過來,與他們同桌用飯。

  他說:「我與店老闆說,你我是夫妻,所以只能叨嘮夫人一起用膳了。」

  「……」容昐噎住了,長灃好奇的目光一會兒在她臉上逗留了一下,一會兒又望向對面俊朗的男人。

  周朝崢連忙解釋:「不是在下故意占夫人好處,只是外頭聽聞雍王府丟了一名女眷,現下正到處搜捕,有些與那位女眷長的相像的都被帶回了王府。」

  他的三兩句話,就把厲害點的一清二楚。容昐知道,眼前這個周朝崢並不是表面看的那般溫和,他極其的聰明,敏捷,而且不點破任何事,他只做自己覺得對的。

  「如此,謝謝公子的安排。」容昐頷首,不再反對。

  周朝崢頷首,給長灃夾了一塊炒肉,長灃朝他眨眨眼,扒著飯一口吞下。他吃的滿滿一大口,有飯粒掉在桌上,也一一撿起來心滿意足吃的乾淨。

  在經歷了那場變故,長灃變了許多。容昐對他的改變又是欣慰又覺心酸,她不想再把他置於任何危險之下,即便是只有一點的風險都不想了。

  用過膳後,周朝崢朝小兒要了一床鋪子在榻上休息。

  長灃自然是跟著容昐。

  屋裡靜悄悄的,只有長灃輕輕的半靠在她身上和妹妹說話的聲音,也聽不得他到底說了什麼,只是眼睛亮亮的,紅潤的小油嘴不斷張開有閉起,閉起又張開。

  周朝崢枕著單手一人看書。

  容昐朝小二要了一個梳子和幾個頭繩,她坐在床上,把長灃放在中間,三兩下的功夫就把他的的頭髮散開。

  不知他是什麼時候洗了頭,頭髮上有股子極其好聞的味道,容昐輕輕的用梳子把他青黃的長髮挽成兩個雙平髻,取了案桌上的小花一一給他簪好。

  長灃對著鏡子照了又照,嘟嘴:「娘啊,為何把長灃梳成女娃娃?」長灃表示很鬱悶,就算娘親再喜歡妹妹也不能這樣啊!他是男娃娃!

  周朝崢聽到動靜,也回頭看過來,見兩母子都鬱悶著,不覺得彎了彎嘴角。

  容昐捧著長灃的小臉左看右看,又取了一把小刀,按住他的臉:「別動。」長灃立馬屏住呼吸,閉上眼。

  容昐小心的把他濃黑的箭眉仔細的削成一道弧線,再放開。剛那對劍眉和這髮型實在是格格不入。

  長灃朝著鏡子中挑眉瞪眼,嘴角耷拉了下來。

  只見鏡中赫然出現一個七八歲濃眉大眼的小姑娘,臉色有些蒼白,小嘴卻紅潤潤的,而頭上簪的小花極其好看,把他襯托的越發嬌俏可愛。

  周朝崢樂壞了。

  容昐朝他道:「麻煩您明日幫長灃取一套小姑娘的襖裙,可成?」

  「娘——」長灃彆扭的扭動身子。

  容昐輕拍他的頭,瞪去,小娃子立馬安靜下來,委屈極了。

  周朝崢心下大樂,忙不迭應下:「好,夫人放心。」容昐心下才安。

  周朝崢不由打量起她來,只瞧這婦人估摸二十歲上下年紀,生的面容似團花,極其俏麗,然而若說她最為出彩的五官,那定是那雙熠熠生輝的明眸了,他還從未在一個婦人身上見過如此堅定又聰慧的眼神。

  周朝崢吹滅了燈火,合衣在床上躺好。

  屋外的世界也跟著安靜了,漫天的星辰點綴著夜幕,待在明日許又是另一番的人生。

  在客棧內又休息了數日,容昐的身體在修養之下,逐漸有了好轉。

  周朝崢一大早就出去晃悠了,到了午後回來,買了兩本書,一大堆的胭脂水粉,還有幾套女娃的衣服。

  容昐感謝他的細心,她的確需要掩蓋自己的妝容,但看到他給長灃帶的襖裙後,依然還是無語了很久。

  周朝崢的眼光和口味,該如何說呢?長灃穿上後,再配上他的雙平髻活生生就是一個嬌俏的女娃。容昐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但她總是覺得周朝崢的雙眼帶著一絲笑意。

  幸災樂禍的笑意……

  同時他也帶回來新的消息,雍王兵敗已經退到隨州了,朝廷軍隊也傷了元氣,現下兩軍對壘原地休整,這也就意味著她只要多待在隨州城內一刻就多了一份危險。

  而周朝崢更帶來一個要命的消息,雍王府的侍衛正在大量盤查女眷。

  此刻形勢嚴峻,隨州早已關閉了城門。

  容昐想了許久,心頭亂糟糟的,一整個下午都無序。

  周朝崢帶了長灃出去了,容昐一人在屋裡待著,醒來後,她對著鏡子穿衣打扮。

  她用桃花粉將臉上被貓抓過的細痕小心的遮掩過去,而後只在兩頰上施了淡淡的面脂,嘴上輕輕點了淡紅色的口脂。

  許久沒有這般簡單的打扮下來,容昐看著鏡中的自己竟覺得有些不習慣。

  之前,她當了八年的公府太太,什麼好的沒見過?可就是沒法子像今天這樣輕施粉黛,褪了殘妝,容昐才記起自己才不過二十五歲,還這般的年輕。

  「娘!」長灃在外喊了一聲,午後他就跟著周朝崢在外頭習畫。

  「怎麼了?」容昐回過頭問,長灃雙眸一亮,盯著她看了許久,呆呆道:「娘真漂亮。」容昐噗嗤一聲笑出,周朝崢隨後走進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不好意思的慌忙撇開。

  容昐道:「出去玩吧,娘還有事兒要做。」

  長灃不肯要賴在她身邊,容昐也隨他,她將早就準備好的泥土塊和成的泥,加了白粉調成淡淡的黃色,往臉上薄薄上了一層,右邊臉頰靠近耳根後處她另調了色稍濃的做成胎記的模樣。

  長灃緊皺著眉頭,繼續看。

  容昐細很是滿意,繼續取了濃黑色的石黛往柳眉上畫了一個粗黑的眉形,似醜陋的蜈蚣。

  這下,長灃整個人倒吸了一口氣,往後退去。

  容昐覷了一眼他,望著鏡中容姿平凡甚而有些醜陋的女人,點了點頭。

  「認得出嗎?」她問。

  長灃使勁搖頭,容昐滿意了:「不管誰來查,你都不要說話,記得嗎?。」

  「知道娘。」長灃應下,容昐拉好他的領口道:「好孩子。」

  容昐在等待著一個時機,破城的時機。

  終於在焦急的等待了四五天後,周朝崢急匆匆的從街上跑上來,對容昐喊道:「快,快收拾,咱們要走了。」

  容昐聞言,立馬從床上下來,打開櫃子,飛快的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包裹。

  她朝下望去,不知何時底下竟亂作了一團。

  「怎麼回事?」容昐急問。周朝崢抱起床上還在酣睡的長灃,一邊走一邊道:「朝廷的軍馬打過來了,咱們得快點離城。我求一個朋友幫我們買了票,咱們坐船去先去南澤。」

  「等等。」容昐拉住周朝崢,整個人也被四周亂糟糟的氣氛弄得有些混亂,她說:「我不走。」

  周朝崢回過頭看她,容昐道:「我等著朝廷的兵馬打進來。」

  兩人之間默然了許久,長灃安然的在他背上酣睡著,周朝崢道:「我知道你出身極高,但眼下若是不趁著雍王兵敗時出城,咱們的下場也未可知。若是雍王屠城該如何?」

  他的話,全然都對。

  她根本沒有堅持的立場,容昐咬咬牙:「好,咱們走。」周朝著拉著她的手飛快的拾階而下。

  他的小廝早就等在那裡,見著兩人分別喊了一聲:「公子,夫人。」周朝崢先將長灃安置進去,隨後扶著容昐進車廂,他自己坐在車轅上和小廝一起趕車。

  路上已是亂糟糟了,有些店舖還開著,裡頭的掌櫃和小廝卻早已跑的無影無蹤,而街上擺攤的,大多都逃的七零八散,只剩下一個賣舊衣服有的高喊:「一文一件,一文一件。」

  行人哪裡顧得了其他,根本不回頭停下,賣舊衣衫的叫賣了幾聲,遠遠見著士兵走來,乾脆也掀了攤子往回跑。

  「快跑!站住。」士兵追上,揮起長矛刺中他胸膛,只見源源不斷的鮮血從他口中溢出。

  「殺人,殺人啦。」

  ……

  又有被抓到的人死在長矛之下。

  一瞬間長長的街道猶如人間地獄,容昐不禁摟住長灃,對周朝崢喊:「您要小心。」

  周朝崢凝眉,親自趕車,車跑的飛快,他只道:「坐好。」

  也不知到底跑了多久,馬車才停下,但是當容昐剛撩開車簾時,不由被眼前的景象震呆了。

  只見碼頭邊停靠著無數條船,而碼頭早已是人潮湧動,官兵把守在兩側,岸上的人爭的都要上船,有的沒船票不能通關的全部被官兵的矛頭刺進江裡去。

  「長灃給我。」周朝崢從她懷裡接過長灃,拉著她往下走去。

  小廝在前頭開道,四個人都的極其小心。

  直到前頭有人上了船,又有無數的人被刺進江上,黑壓壓的人頭,鮮紅的血跡瀰漫了整條江水,四人才擠到了岸邊。

  「周海。」周朝崢對著一個黑臉的官兵大喊,那個叫周海的坐在正中間的方形桌上吃著茶,聽到他的聲音,連忙走上前,蹙眉不悅道:「怎麼現在才來。」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枚小小的香囊遞到他包裹裡:「交給我娘,我若是回不去了,還望你看在這次的情分上替我給她老人家養老送終。」

  「成。」周朝崢點頭。

  周海又從袖口裡掏出四張船票:「拿著這個帶著嫂夫人快走吧。」

  周朝崢接過:「大恩不言謝,保重。」

  「保重。」兩人的聲音很快就湮滅在嘈雜的人聲和尖叫中。

  周朝崢摟住容昐往其中一條最大的船走去,剛走到甲板上,只見迎頭龐晉龍從裡頭出來。

  容昐心跳頓時停了一拍,僵硬在原地,但很快在周朝崢的拉扯下,她穩下心緒繼續往前頭。

  甲板能站四五個人,容昐和龐晉川錯身而過,就在此時,龐晉龍忽停下,轉過頭抓住她的肩膀:「停下。」

  容昐深深的喘了一口氣,周朝崢皺了眉,連忙上前對著龐晉龍陪笑道:「這位官爺,咱們小夫妻有登船的船票。」說著掏出四張被剪掉票子的恭敬的遞到龐晉龍跟前。

  龐晉龍看也不看,手一拍,四張船票頓時飛落在江面。

  周海在底下看見,連忙撥開人群,氣喘吁吁的爬上甲板,笑道:「龐大人,這是屬下的鄉人,此番他母親病重……」他話音還未說完,就被龐晉龍打斷:「你,轉過頭來。」他指著容昐。

  一時間空氣都稀薄了。

  周朝崢額上留下細細的汗。

  容昐深深的吐出一口濁氣,雙手緊握於身前,緩緩轉過身,朝龐晉龍一俯。

  「抬起頭。」龐晉龍大呵。

  容昐心下打著鼓,周朝崢緊張看她,卻見她斂目緩緩抬起頭。

  龐晉龍眼前頓時出現一張暗黃奇平淡無比的五官。

  他皺了皺眉,側過臉對著周海狠狠啐了一口:「他娘的。」周海擦都不敢擦,彎腰低頭陪笑道:「大人莫要生氣,去茶亭裡喝杯茶消消氣。」

  龐晉龍甩了他一個臉子,又看向周朝崢背上睡的極沉的女娃,怒呵:「顧氏至今未找到,王爺已是震怒了。」

  「不過是一個女人,哪裡跑得了多遠呢。」周海謙卑的撥開人群,隨後一大波的士兵上前,替龐晉龍開道。

  待他走了,容昐才猛地喘了一口氣,飛快的朝船艙裡走去。

  隨著一聲遠邊的炮火聲,風揚白帆,帆船終於駛離了隨州的港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2:05 AM

第六十六章 風譎雲詭

  龐晉川在行至於會水時,皇帝派來的頂替他的人才剛到通州就被人雍王的人暗殺,再派人已是延誤戰機,皇帝下令龐晉川再當其職。

  半月後,雍王在通州緊剩的三萬兵馬全部退於隨州。

  幽州隔於後,朝廷早已列兵於此,等著甕中捉鱉,趙擴在龐晉川和顧弘然快要壓進時,舉刀自刎,連著那場大火救下的雍王妃和世子的棺槨一起葬身於火海之中。

  龐晉川趕來,喝令眾人救火。

  他撈出趙擴早已被燒焦的屍首,將他的頭、手、腳、軀幹別肢解分開。把雍王妃的屍骨燒成灰燼灑向隨州內的一條大湖,世子的屍骨灑在通州的深山裡,而雍王的屍首在城牆掛了數日後,被劉世沖取下,送回了京城,以正典刑。

  龐晉川遍尋整個通州和隨州也未找到容昐和長灃的身影,而皇帝已經下了三道指令催促他回京。

  龐晉川只得留了親信繼續尋找,隻身回了京都。

  四月二十日,早朝。

  御史大夫胡本以一紙御狀告他貽誤戰機,草菅人命,貪污軍餉。

  這三條,條條都是大罪,條條都是殺頭滅族的死罪。

  皇帝於龍庭之上,冷漠的問:「龐卿家可有此事?」

  不是愛卿而是卿家……眾臣解讀出皇帝傾斜的方向,幾個將要出列作保的群臣全部都保持了沉默,一致望向脊背挺的筆直的龐晉川。

  他撩起朝袍,消瘦的身影跪在冰冷的大理石之上,朝趙拯連叩三頭,聲音顫抖:「臣,微臣,萬死不敢……擔此重罪。」

  延誤戰機,定不可能。

  草菅人命,他殺了。

  貪污軍餉,他貪了。

  可這又如何?

  烏黑的冰冷的條板上倒映出他身上紫得發黑的仙鶴文官官服,龐晉川低得極低的面容上不似他顫顫巍巍發抖的聲音,而是極其的平靜波瀾不驚。

  趙拯深不可測的盯著他,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後轉過頭看向位列第一位的首輔齊廣榮,笑問:「愛卿是何意?」

  齊廣榮是個六十多歲精神抖擻的老臣,立朝三載,屹立不倒。他渾濁的雙眸中迸出一絲難掩的精明,齊廣榮出列:「微臣以為,龐大人罪不至死。」

  一句罪不至死已然定下龐晉川的罪責。

  「臣附議。」

  「臣附議……」

  左右兩班各大臣紛紛出列附議,齊廣榮捋著長鬚幾不可察一笑,又回到班列之中。

  趙拯位於九龍御座之上,神情莫變。

  龐晉川幽幽的雙眸猛地跳動起一抹火光,一拜:「臣隨皇上多年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微臣自是不願皇上為難,自甘暫除尚書之職以待水落石出之日。」

  顧弘然欲要出列,他身前的顧老爺回過頭,拉住他寬大的袍袖:「不可。」

  此刻,竟無一個朝臣替他說話。

  龐晉川默然的解下頭上的烏紗帽,放於身前右側,趙拯握緊九龍寶座:「除龐晉川吏部尚書之職,押詔獄。擇日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堂會審。」

  當朝副一品,吏部尚書,龐國公落馬,朝局波瀾詭異變化之中。

  下了朝,顧弘然隨顧老爺一起回府的路上,顧弘然問:「父親當時為何拉兒子?」

  顧老爺搖頭晃腦,一一與眾大臣打過招呼後,平靜問:「你可知當今聖上最忌什麼?」

  「黨爭。」顧弘然回道。

  當年,先皇過於寵愛雍王,乃至給了雍王遲遲不就藩的機會,多年來雍王在朝之上形成龐大的黨派,以致如今的霍亂。

  顧老爺點點頭,老神道:「牧之不爭就是爭。只要他一口否定這三條罪責,便是鐵證如山也無用。」

  顧弘然這才瞭然,顧老爺已蹬上了回復的軟轎,他忽的抬起頭看向廣闊的蒼穹。

  遠處的光亮已經破曉而出,湛藍的天似水洗過一般,萬里無雲。他對顧弘然道:「若是你妹妹真的死了,牧之會再娶顧家女嗎?」

  顧弘然剛毅的雙眸猛地一慟:「牧之情深。」

  「是嗎?」顧老爺未再言,只那老態龍鍾的神態反映出淡淡的疲倦,他長歎道:「那就保佑你妹妹平平安安回來……老父我,甚為喜歡——」弘然行軍打仗是好手,可他不懂的朝政。

  而龐晉川終是摸透了新皇的脾胃,拿捏住了分寸。齊廣榮只看到皇上對龐晉川的忌憚卻未曾看出皇上的喜惡。

  此役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四月二十五日,三堂會審,龐晉川一口否定未延誤戰機,草菅人命,貪污軍餉。

  御史台胡本大怒,慷慨激昂寫了一篇九百多字的奏折,呈交皇帝,皇帝震怒,駁斥龐晉川,並剝奪爵位。

  四月二十七日,會審仍無進展,群臣群起攻擊,一時之間皇帝御書房內皆是彈劾龐晉川的奏折。皇帝,皆未批改,著太監總管江道平發回內閣,內閣一一批復。

  趙拯拿著齊廣榮的批復,歎了一口氣:「眾怒難消。」

  太監總管江道平遞上茶,笑瞇瞇道:「皇上說的是,御史大夫胡大人一呼百應。」

  趙拯沉默了許久。

  御史台胡本真有如此號召百官之權?

  趙拯望著奏折上蒼勁有力的筆墨,隨手一扔,厭惡答道:「非也,幕後有人。」

  何人?時值龐晉川位列百官之首吏部尚書,能有能力將他一把拉下的……

  除了當今首輔,還能有誰?

  到了五月初一,胡本底下一個小御史參行賄受賄,私通雍王。

  朝堂嘩然。

  五月初五,龐晉川出獄。同日,胡本入獄。

  五月初六,皇帝下旨著龐晉川入內閣,位列次輔。

  副一品的仙鶴祥雲光袍換成正一品的華修鳥補服。

  華修,在東方,青水西,形狀如鶴,一足,有紅色的紋和白喙,兆火鳥也。

  自此內閣,非首輔齊廣榮一人獨大。

  此刻,御書房內耳房內,安靜得很。

  時值午後,趙拯的頭疼病又犯了,龐晉川已經在此候了有半個時辰。

  進入五月,天氣逐漸回暖,卻也透著一股涼意。

  他穿的極少,但朱紅色的朝服卻將他襯的面若冠玉。有送茶的宮女剛遞上茶,偷偷覷了他一眼,頓時心跳如麻。

  龐晉川打開精緻的官窯茶碗,裡頭是茉莉清茶。他微抿上一口,放在案桌之上,又重新闔眼靜默。

  江道平快步走來:「龐大人,皇上有請。」

  龐晉川慢慢站起身,彈品官服上的褶皺,看了一眼江道平身上壓袍所用的玲瓏玉珮,嘴角微微抿起,一語雙關:「如此,多謝公公了。」

  「大人慢走。」江道平笑道,待他走後,小宮女也將他剛喝過的茉莉茶端下。

  正要往裡間走,身後忽聽大總管道:「給咱家停住了。」

  小宮女不解,江道平摩擦著鼻尖,掃著拂塵打開茶碗,見淡色的茶湯上飄著幾片白茉莉花片,面色便拉了下來:「新來的吧。」

  「回公公的話,奴婢新來的。」

  江道平對左右兩邊太監尖聲道:「龐大人只喝普洱茶,不喝花茶,你在御前當差難道這還記不清楚!」

  小宮女猛然一跪,瑟瑟發抖哭道:「公公饒命,可龐大人剛才從未講過,也喝了一口!」

  「那是龐大人脾氣好,不與你計較。」江道平拂塵一掃,兩邊太監連忙將宮女押下。

  江道平愛不釋手的把玩著身上的玉珮,又慢悠悠的往御書房走去。

  龐大人的眼光是極好的。

  御書房內,龐晉川踱步進去。

  趙拯頭上壓著冰塊,東倒西歪的坐於御座之上。

  龐晉川往前走了幾步,正待撩開官袍行禮,趙拯已經按住:「起吧,這封奏折你看下。」他手一揮,旁邊一個小太監低著頭恭敬送了過去。

  龐晉川一目十行飛快看了一眼。

  趙拯道:「湖前知州呈上,亦要開闢通商口岸,求與南澤一樣的海關關稅,你看如何?」

  龐晉川斂目,恭敬道:「湖前與南澤為臨省,皆有港口,加之近來洋人與我朝交易日趨緊密,先皇時期開設的南澤通商口岸已然不夠滿足需求……」龐晉川一頓,趙拯問:「你還有何補充的,但說無妨。」

  「臣以為,雍王謀反,國庫銀兩虛耗在上何其多,此為開港的第二條件。」龐晉川道完,仔細注意他臉上的神態。

  趙拯舒了一口氣,從寬大的龍袍袖口之中掏出一枚奏折,丟到案桌之上,手指向他。

  小太監連忙呈上。

  「這是首輔呈上的奏折,他覺不妥。。」

  龐晉川沉默了下,打開奏折,稍末問:「皇上的意思是?」

  趙拯擊案:「你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齊廣榮這個老匹夫,竟敢搬出先皇來壓制他!即便他批復湖前開設通商口岸,可若內閣票擬不過,亦是不成。

  龐晉川迅速的抓住趙拯話中的意思,當下便問:「皇上是要將此事交由微臣處理?」

  「是。」趙拯淡淡的點了點頭:「你全權負責湖前開港之事。」

  「微臣定當竭力。」龐晉川遞還給走著,撩袍一拜。

  趙拯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龐晉川,朕與將昭陽郡主指與你如何?」

  「微臣不敢。」龐晉川還未起身。

  趙拯道:「顧夫人已死,你如今才剛過而立之年,豈能無妻?」

  龐晉川看向他,回道:「糟糠之妻,微臣不敢棄。顧氏與臣成婚九載,生育二子,她因臣被逆賊所綁,臣實在於心不忍。」

  「可顧氏已死。」趙拯有些不耐煩。

  龐晉川再拜:「一日未見屍首,臣定不放棄。」

  趙拯眼睛危險一瞇,緊盯住他:「好好好!龐卿,朕再給你三月的時間,你若再找不回顧氏,那昭陽郡主就聘於你為妻!」

  龐晉川再要言,趙拯揮手:「退下吧。」

  「臣告退。」他俯身,倒退出殿,神色平靜。

  ————————————————————

  夜裡,龐國公府。

  小兒半夜睡醒,跑到朱歸院。

  院子裡黑乎乎一片,只點著一盞灰暗的燈,庭中草木已是欣欣向榮,與她離開的那天並無什麼兩樣。

  小兒一人獨自站在朱歸院中,夜風陣陣,他叫了一聲太太。

  無人應答。

  「娘。」

  一隻白貓喵了一聲串走。

  「小兒。」幽暗的走廊角落裡,忽傳來龐晉川的聲音。

  「父親你在哪兒?」小兒摩挲著過去問。

  「這兒,過來。」龐晉川喚道。小兒走過去後,他一把摟起他的小身子,緊緊裹在懷中。

  「爹爹。」小兒低喚,聲音有些哽咽。

  「做噩夢了嗎?」龐晉川輕聲問。

  小兒點頭:「兒子夢見娘從城樓上掉下來了,爹爹也不理我。」他顯得有些委屈,極力的撲在龐晉川的懷裡不肯放。

  龐晉川將身上的斗篷披在他身上,一把將他摟起,低聲安撫:「走,陪爹爹喝一杯。」

  「喬姨娘生了個小弟弟,爹爹會不疼長汀了嗎?」他問。

  龐晉川緊緊摟著妻子留下的唯一孩子,心被揪得緊緊的,他說:「不會。」

  朱歸院的主臥裡,擺好了一個小圓桌,圓桌上四副碗筷齊整擺放。

  龐晉川居中,旁邊依次留著兩副,小兒坐在他旁邊,也放著一副。

  他給小兒倒了一杯酒後,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朝他笑了笑:「喝吧。」

  小兒皺了眉:「娘說小孩子不許喝酒。」

  「你娘不在這兒。」龐晉川自己昂頭喝了一杯,看著旁邊的空碗筷嘶啞道。

  到如今都沒有消息,是生是死也不知道,肚裡那孩子如果還在的話都快五個多月了吧,不知道還欺負她娘不?

  龐晉川嘴角苦澀難耐,昂頭又喝下一杯,隨後在她的杯中也倒了一杯清酒:「你也喝吧。」

  這世間的事兒,這般的巧。有她在,也覺好;沒她在時,才知離不了。

  顧容昐,你如今到底在哪兒!是生是死!

  龐晉川酒量不大好,幾杯酒下肚,眼角已有些迷離。

  他怔怔的望著她的酒杯,忽似看見她巧目盼兮朝他低聲道:「您少喝一些,醉酒傷身。」龐晉川忽連動都不敢動了,只恐她又消失。

  「回到我身邊來。」龐晉川說。

  容昐只是看著他笑,搖搖頭。

  龐晉川按捺不住,觸手摸去,只一瞬間鏡花水月恍然如夢……

  原來僅是酒醉了。龐晉川扶額,推開酒杯。

  「爹爹,爹爹,娘會回來嗎?」小兒問。

  龐晉川回過神看他,心頭空虛一片,他摸了摸他鬆軟的青絲,點頭:「會。你在這兒,你娘她得回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2:13 AM

第六十七章 心神不定

  乘船十日,容昐周朝崢等人才到達南澤。

  時值五月初,南澤的氣溫已是溫熱,只需一件薄薄的春衫便可。容昐暈船,下船後吐得昏天黑地,進入周家修養了四五日後,才好轉。

  周家是南澤的大戶,聽聞祖上在和光帝一朝曾做至兵部尚書,到周朝崢的父親周定涯雖不再為官,但周家生意卻遍佈全國,故以周家依然枝繁葉茂。

  而周朝崢的母親終究沒能熬過,在見到兒子最後一面後病逝,闔府哀悼。

  容昐沒讓長灃去靈堂,說到底他們只是暫時寄住在周府,然而在他們和周朝崢一起踏入周府的那一刻起,質疑他們母子兩人的聲音就不曾斷過。

  瓜田李下,該避諱的還是得避諱。容昐能做的就是在周朝崢忙的沒空時,偶然和乳母一起照看他三歲的兒子。

  周實崇是周朝崢和亡妻所生嫡子,生的粉嫩玉團,他和他父親長得極像,嘴角邊總是掛著一對可愛的小酒窩,喜歡邁著小短腿跟在長灃後面叫:「大哥哥,大哥哥……」

  容昐每每看著他,就會想起小兒來。

  小兒三歲時,也是這般的可愛,龐晉川那時簡直把他捧在了手掌心呵護備至,不似今日這般嚴厲。想著,容昐歸京的想法愈加盛了起來,小兒該想她了吧。

  翌日,容昐換了一件素色小坎肩,簡單的梳了婦人的髮鬢便帶著長灃出門。

  從後門出時,她遇到周朝崢。

  幾個主事的管事和他倚在門廊後商討著什麼。

  周朝崢身穿縞服,面色蒼白、疲倦,俊朗的面孔上帶著一絲落魄,下頜新長出的鬍鬚泛著青色,和幾日前所見竟似兩人一般。他微蹙眉,側耳傾聽,偶有兩個管事爭吵起來,他便不耐煩的出聲示意,便這般說了許久也未定論。

  容昐聽了一會兒,是關於當下親友來弔唁時安排的住所出了差錯。

  周朝崢也注意到她這邊,示意讓管事的先下去。幾人也穿著素服,見著容昐微微頷首,神色頗為曖昧。

  「周叔。」長灃朝他撲過去,周朝崢將他抱起,多日來的愁眉苦臉這才微展一些,他親了親長灃的小臉,問:「和你娘去哪兒?」

  長灃被他的絡腮鬍蹭著發癢,咯咯笑道:「娘要帶我去找爹爹。」長灃見過實崇喊周朝崢爹爹後有樣學樣的對龐晉川換了稱呼。

  容昐曾想,長灃雖然不說,但渴望得到他父親寵愛的心思絕對不減。

  周朝崢望向她,微微點了個頭打招呼,容昐回笑行了個萬福,招手讓長灃下來。

  周朝崢才剛把長灃放下,長灃就跑過來撲到容昐懷裡親了親她的小臉,容昐粉臉微羞,瞪去:「莫要調皮了。」

  惹得長灃笑的不止,她頗是無奈的對周朝崢抱歉一笑:「這些日子叨嘮了,我身子安好,也不便再多加打擾。」

  經過幾日的休息,她的面色的確好了許多,周朝崢幾不可查掃了一眼她隆起的小腹,嘴角挽起一絲淡淡的笑。

  他問長灃:「長灃要見爹爹了高興嗎?」

  長灃肯定點頭,臉上神采奕奕:「嗯!」周朝崢摸了摸他的頭,便不再說些什麼,只囑咐道:「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容昐再是一俯:「多謝,公子辛苦了。」低下頭便牽著長灃的小手從他身邊走過,出了門。

  她身上有一股極其香甜好聞的味道,不濃郁,不妖嬈,就是這般淡淡的卻深入鼻尖,彷彿能安撫人心一般,周朝崢搓了搓鼻尖,低頭自顧自的笑了笑,玉色的面龐上泛起柔和的神色,便也進了內堂去。

  南澤,水鄉,極大。

  與京都不同的繁華景色,該地民風較其他州更為開放,男女大防也低,路上無論是寒家女子還是富人家的小姐都可拋頭露面行於街道。

  長灃的眼睛更是不夠用了,滑溜溜直轉動,一會兒被迎面走來的金髮碧眼的洋人所吸引,一會兒又專注的盯著洋人的奇巧淫技,他看的最多的還是寫實的西洋畫。

  容昐心想,也許可以給他找一位洋人畫師了。

  走到寬廣的街道上,呼吸著潮濕的空氣,她的心情舒暢不已。

  她剛才細聽了幾個洋人的對話,發覺,除了及個別單詞的發音生澀外,大致意思都是聽得懂的。

  能在這裡接觸到自己所熟悉的事物,這讓容昐有些小小的激動。

  「娘!」長灃忽然指著前頭大叫。

  容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高闊的朱紅色大門上安放著一幅牌匾,上頭規矩嚴肅的寫著:知州府衙。

  到了!

  容昐喘了一口氣,安撫著小腹裡的寶貝,這孩子難得會動。

  長灃伸出小手指,摸摸,昂著頭天真問:「娘,妹妹不乖了嗎?」

  容昐忍俊不禁:「小禮物很乖,沒有吵到娘。」她給孩子取了一個乳名,叫小禮物,老天恩賜她的小禮物,不管這世道多複雜多變,她始終都守在自己身邊。

  小禮物和長灃長汀都不同,多數時候她很安靜,有時候偶然想跟她打招呼的時候,都只是輕輕的波動,告訴她自己的存在。

  由此可見,小禮物是個很溫柔的孩子。

  容昐停歇了一下,又重新牽起長灃的手,走上前去。

  朱色大門口,把守著兩個粗壯的衙差,他們頭戴深藍色差帽,身穿同色的粗布衙衣,腰間挎刀,面容嚴肅。

  容昐上前,朝二人行了個萬福,道:「二位大哥,我乃京都龐國公府夫人。需見知州大人有事相商。」

  兩衙差面面相覷,忽哈哈大笑,左邊高瘦的漢子,指著她呵令:「哪來的瘋婆子,膽敢冒充次輔大人的夫人。」

  容昐和長灃對視一眼,長灃從脖間掏出黃牛的項鏈遞給容昐。

  逃命的一路上,許多貴重的東西都已丟失,如今能證明身份的也就這黃牛項鏈了。

  容昐伸出給他們看,道:「這是龐家榮寶齋之物,裡頭清楚記著是公府夫人訂製給公府大公子,這能證明我母子二人身份。」

  高瘦衙差接過,放在眼下細細打量了一會兒,扔回去給她,滿不在乎道:「不過是稍精緻的配件而已。再說,顧夫人早已在雍王叛亂中身亡了。」

  「怎麼可能!」容昐激動上前:「還望二位大哥前去通報知州大人,我定能解釋清楚,他日大恩定當感謝。」

  「是啊,大叔,求求你叫知州大人出來。」長灃也跟上去,可憐兮兮的對衙差道。

  另一粗黑的漢子橫眉怒目:「呔——哪來的黃口小兒!知州大人豈是你說見就見的!快走,快走,否則法棍侍候。」

  容昐被他推了一下,身子稍稍不穩,連退了數步。

  長灃趕忙扶住她,另一高瘦的衙役攔住道:「她有孕在身,你我不便動手。」粗黑漢子才沒衝上來,他又道:「且與你們實話實說吧,顧夫人早就死了,只龐次輔不信還漫天找人。連聖上都說三月後,要親自給次輔大人賜婚昭陽郡主。以後莫要再來衙門行騙了,這幾日裡就你們這樣的母子我們知州大人都接見過四五回了不止。」

  容昐身子一晃,頓覺頭暈眼花。

  憑什麼!

  「我真是顧夫人,你們前去稟告知州大人。」容昐求道。

  高瘦男人有些不耐煩了:「你若是顧夫人,我還是龐大人了。去去去,再說便打死你們母子二人。」

  「娘!」

  另一粗黑漢子要來抓長灃,容昐連忙將長灃護在身後,氣得渾身發抖,瞪去。

  她久居上位,氣勢不怒自威,那漢子被她一瞪,一時竟覺得心下撼動,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不過一會兒,他回過神凶神惡煞驅趕:「快滾,再不滾老子打死你們!」

  容昐又氣又怒,卻也是無可奈何,只得帶著長灃先離去。

  待她走了,高瘦男子才望著她的身影問漢子:「你怎麼就被一婦人瞪怕了。」

  漢子摸摸鼻尖,尷尬道:「倒也不知為何,此女眼神竟與咱們知州大人有些相似,我一時就忘了。」

  「哈哈……」高瘦男子大笑出聲,漢子越發惱羞成怒,兩人又相互咒罵開了。

  卻說容昐一路心神不定回到周府。

  耳邊一直縈繞著那漢子的話。

  龐晉川要娶昭陽郡主了,她死了?

  她想來想去,只覺內力火燒火燎,心下又存了個疑影,想著用其他什麼途徑再去見南澤知州或者直接回京看看。

  她才剛回到周府,就差點被提著四五個大白燈籠的小廝撞到。

  容昐看清了,是周朝崢貼身小廝周大,她問:「怎麼就你一人提著?」

  周大委屈道:「府裡亂成一團了,咱們公子沒當過家,現在是大姑奶奶回來管著。那位又是個美人燈籠,她自己府裡的事兒都還是旁人管著呢,如今遇到這麼大陣仗哪裡知曉?」周大口中的大姑奶奶是周朝崢父親的親妹妹周愛蓮。

  卻雖說是親姑侄倆,但周愛蓮也僅比周朝崢大七八歲,容昐前些日子遠遠見過一面,倒卻是長得漂亮,只是脾氣有些急不大好。

  容昐問:「你也來幫忙了,那你家公子誰侍候?」

  周大指著靈堂,抱怨著:「他自顧不暇,也不計較誰侍候了。」

  容昐望去,只見靈堂之上,周朝崢領著一群人跪在左側,神情哀榮。

  周大道:「今兒個一整天都沒用過膳,處理完事兒就在哪兒跪著,這樣下去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容昐聽著,心下也不好意思再打擾周朝崢讓他幫忙替自己查,於是便低下頭對長灃問:「你隨周大給周公子送糕點去,可以嗎?」

  長灃點點頭:「好,娘。」

  容昐放開他的手,長灃就牽住周大,容昐又交代道:「娘在屋裡等你,送完就回來。」

  「嗯。」

  看著長灃離去,容昐隻身一人往西苑的廂房走去。

  她脫了比甲後,小腹越發隆起裡,容昐呆呆的看著鏡中自己臃腫的身材,坐在炕上。

  除了生長汀,後面兩胎都懷的有些吃力。

  總歸是怨懟龐晉川的。

  她想著,肚皮忽滑動了一下,癢癢的。

  容昐輕輕的按住滑動的那一處小肚,和她打了一聲招呼:「小禮物,我是娘親。」

  小禮物沒動,好像又睡著了。

  容昐長長的舒出一口氣,輕輕的來回撫摸她的存在:「這麼調皮呀,和娘打完招呼就不理娘了?」

  小禮物沒動,大概真是累了。

  容昐脫下鞋,雙腳因為懷孕的緣故已經腫脹了許多,加之今天又走了一些路,比平常更累。她靠在引枕之上,拉過一個毛毯蓋住隆起的小腹,就要歇息時,忽聽的外頭長灃在喊:「娘,娘,您出來。」

  長灃的聲音顯得有些興奮。

  容昐從炕上爬起:「怎麼回事?」她剛拉開門,只見周朝崢也在,他牽著長灃的手,站在樹下。

  容昐穿的單薄,連忙回屋,將比甲套上,這才出來。

  「顧夫人,此番前來,有事來求你。」周朝崢誠懇說。

  「何時,但說無妨。」容昐叫長灃過來。

  周朝崢臉色有些尷尬:「我知曉夫人是大家太太。周府府上事物多年來皆由家母打理,如今她老人家仙去,內子也已亡故。如今雖有大姑奶奶坐鎮,但難免壓制不住底下眾人。」他說到這兒,又看了容昐一眼。

  見她但笑不語,面容隨和,這才繼續道:「我聽長灃說,您在府裡是管事的,故以此次叨嘮您出面替我暫時打理周府。」

  周朝崢於她母子兩人有恩,天大的恩情,容昐知曉,但她又以何身份管理周家?

  名不正,言不順。

  容昐剛想出言拒絕,周朝崢連忙補充道:「只替我管治內院幾日,我大姐不日就從京都趕來了。」他的目光極為誠懇,看來已到了焦頭爛額的地步。

  「娘,您就幫幫周叔吧。」長灃搖著她的手幫道。

  容昐看著他,猶豫了下:「實不相瞞,我亦有事拜託於您。」

  「何事?」周朝崢問。

  容昐看了一眼長灃:「令姐到時,我想請公子幫我回京都。」

  「極好。」周朝崢連忙應下。

  容昐呼出一口濁氣:「如此,便請公子通告闔府,明日寅時正準時在大堂點卯。在我管家期間,眾人一縷稱我為顧管事,可否?」

  「好。」周朝崢這才鬆了一口氣,與她作了一個揖,容昐側避,不敢生受。

  只在兩人看不見的月亮洞門側,恍然散過一抹俏麗的身影。

  而這邊,龐晉川著手準備湖前開港事宜。

  他向趙拯呈報,要親下南澤一趟。

  趙拯批復:准奏。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2:19 AM

第六十八章 欠債還債

  寅時正,天還黑乎乎的,見不到一絲亮光。

  容昐在正廳上坐著,身後是周朝崢撥來的六個僕婦。

  一炷香時間內,陸陸續續有人到。

  她覷眼看去案上的懷表,時針指向四,正好四點整。

  「咳……」容昐坐於廳堂之上,咳了一聲,原本喧囂的環境忽安靜了下來,眾人紛紛看向她。

  她口茶,環視底下。

  眾人也瞧她,只見正廳之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妙麗的年輕婦人,瞧著不過二十左右年紀,頭戴玳瑁,身穿素服,就這身尋常打扮,可那通身的氣派卻極其讓人矚目。

  容昐蓋上懷表,環視底下一圈,多半是帶著探究的;也有些面露不服,來看她出醜的;還有來觀望的,站在門口。

  她初來乍到,這般也是人之常情。

  容昐臉上露出淡淡的笑:「自今日起我便暫管周府上上下下事宜,直到大小姐到府為止。」她聲音輕柔緩慢,擲地有聲。

  眾人注視著她,容昐聲音略微大聲了一些:「我雖新來且年輕,但絲毫不肯馬虎。你們其中誰若是想給我丟臉,我便勸您收收那顆心……」她道這裡,微停,底下已有幾個僕婦三兩個竊竊私語開。

  「各位也別怪我醜話說在前頭。這幾日不比往常,若是誰出了一星半點的差錯,丟人的可不是我而是周家。若是誰想給我下絆子使壞辦砸了差事,再跑到公子跟前哭喪,可被怪人不給你臉子看!」

  院下,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容昐笑道:「第一日,你們大概不瞭解我處事方法,遲了,我且饒了一次。你們中的誰,姐姐妹妹若是沒來,趕緊去叫,若是過了寅時我還見不到人齊,咱們便是丁是丁卯是卯,好好算一算這失職之罪。」容昐開始叫周大點卯喊名。

  周大是周朝崢身邊貼身侍候的小廝,眾人見他手頭上新做的花名冊,便知是要動真格的,如此原先還有些猶豫的在點了卯後,趕忙去喊人。

  待花名冊內點過一輪,大多數人基本已到,只有三四個仍舊未來。

  容昐親自取了放在手上,拿了筆將這三人名字革掉,隨後才轉過頭對底下道:「明日寅時正若再遲到,你們的名字也似這三人一般劃掉。我且不管你們是什麼得體的奴才,我只管我眼前看到的,三條腿的蛤蟆難尋,兩條腿的奴僕在這南澤只怕不難找,但你的職位若被旁人頂替了去,後頭還找不找得回且看你們自己的運氣。」

  她說得很清楚,語氣說得平緩。

  眾人原本還有些狐疑的,現下也重視了起來。

  容昐這才開始分撥事宜,她將這些人事一共分成四班。

  一班專管接待,這些來往男客女眷,端茶遞水,親戚飯茶,只由他們,其餘事情皆與他們無關。

  一般是雜碎事物,如上香舔油,杯碟茶器,如此再依次根據器皿的材質進行劃分,如金銀銅鐵一撥;瓷器瓦缸一撥;布料綾羅又是一撥,等等不多累贅。

  再是庫房又一班,來往進出皆由她們錄入,簽字才可憑牌子來領。

  最後一班,便是照管門戶,白日裡每兩個時辰輪崗一次,夜裡三個時辰輪崗一次。喪禮期間,若是府裡遭賊了,丟東西了,或是有人生事了便只找他們的麻煩。

  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各個班次管事的紛紛上前來領取牌子。

  這時,寅時才剛過,容昐抬頭瞧去,東方漸漸露出一抹魚肚白。

  她起了身,摸著隆起的小腹,來回原地踏步四五趟,渾身靈活了下,才對周大道:「你給你家主子擺了飯菜去,他用過飯再來我跟前侍候著。」

  說著手伸出,旁的僕婦連忙上前攙扶著她,容昐順著台階而下,開始第一天的清查。

  周大看她遠去的身影,半響回過神,只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竟覺得被她吩咐是應當應份的事兒,嘿!這說的。

  翌日,五月十八。

  寅時正,花名冊上的人齊齊全來,眾人看她點了頭,心下才漸安,一一上前領鑰匙牌子開始幹活。

  因三日後便是周家夫人出殯的日子了,容昐整個人跟陀螺一樣,忙個不停。

  前腳剛走一個來領取各房女眷月例的,後腳就見柴嬤嬤領著一個陌生的女人進來。

  容昐正吃著茶,聽她說:「顧管事,這是瑞珠寶行的,來送請帖。」

  「顧管事。」來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遞上一章請帖,容昐命人接過,打開一看,精緻的鉛花紙上寫著四行簡短的洋文,落款是下個月十五。

  「顧管事,這家珠寶行的店家是名洋人與咱們老爺是老相識。」周大連忙補充。

  容昐將請帖折好,遞給他,回過頭對來人笑道:「下月十五我家公子定當前去親自祝賀開業,柴嬤嬤親自送出去。」

  待兩人走遠了,周大才有些驚詫問:「顧夫人懂得洋文?」

  容昐這才恍然,支支吾吾道:「不過以前看了幾本有關洋文的書,學了皮毛,並不大懂。」

  正說著。

  去而復返的柴嬤嬤快步走來道:「顧管事,大姑奶奶叫您過去。」

  容昐柳眉一挑:「何事?」

  柴嬤嬤道:「說是一個丫鬟,潑了表小姐一身茶,燙紅了手。」

  「表小姐?」容昐蹙眉互相,這幾日周府並未見到這號人物。

  周大連忙提醒:「表小姐是姑太太的女兒,就是那日隨姑太太一起來的那位。姑太太極喜歡咱們公子。」

  「哦。」容昐恍然而悟,她知道,她這怒火是朝哪兒發的了。

  她這才起身前去,她才走到月亮洞門,下一刻回過頭看向周大:「長灃若是肚子餓了,你帶他去用膳。」說罷,隨著柴嬤嬤往浮香院走去。

  才入浮香院,迎面撲來一股濃濃的藥香。

  容昐才進入院中,就見兩個丫頭跪在地上,臉上已被打的通紅。

  而庭中,花籐架下的石凳上有兩人側坐著。

  一個稍年長,長相艷麗,大致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面容和周朝崢有些相像,烏黑的髮絲上簪著一朵白色絨花,穿著一身素色襖裙。

  容昐知道她,她是周朝崢的姑姑周愛蓮,之前曾見過一面。

  而在周愛蓮身側則坐著一個二十歲上下的俏麗姑娘,只瞧她面容消瘦,臉上泛著一股不健康的潮紅,也是一聲素色襖裙,手上捏著繡杜鵑的白帕,容昐與她對望,她的眼神有些侷促,略微躲閃。

  周愛蓮不悅的哼了一聲:「跪下。」

  容昐眼眸微動,嘴角微微挑起,問道:「我非周家家奴,豈能跪你?」

  周愛蓮垂桌,她身後婢女,飛快上前要抓她的手臂,容昐身子一側:「我眼下有身孕,若是有個好歹,在你們周家出了什麼事兒,你身為周公子的姑母豈能擔當得起?你如何在周公子面前自處?」

  「好個伶牙俐齒的僕婦,我看朝崢便是如此才被你迷的三魂六魄都丟了。」周愛蓮陰冷冷一笑,對著王妙香道。

  本還嫻靜自若的王妙香聞言,雙眼微微泛紅,緊擰著帕子含怨怒視容昐。

  容昐往後又退一步,小禮物好像在肚裡翻滾了一下,有些焦躁,她連忙後退一步,安撫著她,待她停下來了,容昐才道:「姑奶奶此言差矣,我非你們周家奴僕,與周公子也只是萍水相逢,並非您說的關係。」說罷,她指著跪的丫鬟問:「不知她們犯了何罪?」

  「這便是你挑選的管事?」周愛蓮指著她鼻尖就問,柴嬤嬤連忙跪下,容昐道:「是,怎麼?」

  「看看她們,表小姐不過要吃杯茶,那丫鬟笨手笨腳竟給燙了!」她說著,就撩王妙香的手,只見瘦弱無骨的手背上被燙的火紅一片。

  容昐微蹙了眉。

  周愛蓮步步緊逼:「看你幹的好事。若是再過幾日,客人都來了,還不得罪光了!」

  柴嬤嬤連忙道:「顧管事,是表小姐自己……。」

  「賊僕婦,休得猖狂!」周愛蓮怒喝,命丫鬟上前就給了她一嘴巴子。

  容昐已有些明白,只不理她,單看向王妙香,見她眉頭微蹙,眼光閃躲,便道:「既是這兩個丫鬟做錯了事兒,如何能怪得了旁人?」

  王妙香好奇看她,容昐朝她一笑,伸手一揮,身後連忙上來是個僕婦:「顧管事,幾下?」一人已經抓住丫鬟肩膀,一人拿出抽嘴的板子。

  容昐問王妙香:「既是丫鬟得罪了小姐,那自由小姐處置。」

  「我?憑什麼我來處置。」王妙香側目,周愛蓮接口:「掌嘴十下!」

  「好。」容昐剛應下。

  那板子啪啪啪便開始打嘴,才一下丫鬟就痛的嗷嗷直哭,扭著身子掙扎。

  容昐眉頭微蹙,但神色不動,只用目光盯著王妙香。

  兩下,三下,待打到四下,王妙香才猛地站起,慌亂道:「不用打了,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她羞紅了臉,低頭。

  終於說出來了,容昐緊提起的心這才放下,叫僕婦住手。

  她看得出王妙香心底柔軟,不似她母親。

  周愛蓮拉住她:「明明是她們不仔細。」

  「娘,別說了。」王妙香捂臉,跺腳快步往廂房裡走。

  周愛蓮回頭朝容昐瞪來,暗暗咬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存了什麼心思。」

  容昐反問:「您覺得我存了什麼心思?」

  周愛蓮站起,上前數步在她跟前停下,瞇著精明的眼睛冷笑:「你見我家阿香溫和不忍丫鬟受苦,才使的這招,我倒是小看你了!」

  容昐未辯解,周愛蓮摸向她的小腹:「肚裡這孩子不是咱們朝崢的吧。」

  容昐厭煩她摸小禮物,往後退去:「不是。」

  周愛蓮笑道:「如此最好,莫想把你的野種栽贓在朝崢頭上,也不瞧瞧你是什麼身份,朝崢是什麼身份!若敢覬覦,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容昐眼中怒火翻滾,嘴角諷刺一笑,反問:「且不說我根本沒這樣想過,就算有,姑奶奶您以何身份與我說這番話?若是周公子要認,你又有何辦法阻止!」

  「你!」周愛蓮揚手摔去,眾人驚歎,連捂眼,但遲遲未見聲響,瞧去。

  只見她手至半空,被顧管事硬生生攔住。

  正待戰火一觸即發時,忽身後聽到周朝崢聲音:「姑母,顧夫人。」他急沖沖走來。

  容昐望了他一眼,見他面色疲倦不堪,便不再打算難為周愛蓮,下一刻甩手退去,在她耳邊輕聲道:「今日我好言相勸,你若想你女兒還能進周家的大門這幾日就識些好歹莫要鬧事!得罪我事小,讓人看出你霸道無理,周公子還娶什麼表小姐!」

  周愛蓮怒視:「你竟敢這樣和我說話!」

  「言盡於此。」容昐慢慢退後。

  「姑母怎麼和顧夫人在一起?」周朝崢來,只是笑問。周愛蓮目光一閃,親切的拉過周朝崢的手,喜笑顏開:「聽說顧夫人管家管得好,便想看看。我的兒,你怎麼趕來了?」

  周朝崢作揖:「侄兒找顧夫人有要事商談。」說著望向容昐,容昐微微頷首,先走出。周朝崢被周愛蓮拉著叫王妙香出來。

  這邊,容昐讓人先將被打的奴婢送回,一路和柴嬤嬤出去時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柴嬤嬤也是後怕:「剛表小姐要喫茶,真真倒好後放在案桌上,姑太太正好進來,表小姐沒注意自己燙傷了。」

  容昐點了點頭,道:「這是衝著我來呢。還好她心地不似她娘。」

  「是,表小姐與咱們公子相差了五歲,又因自幼身體孱弱,夫人從前就不喜她吃藥似吃飯一樣,所以沒替公子結下這門親,為了這事兒姑奶奶至今還怪著夫人呢,現如今不知又該如何處理了。」

  容昐問:「怎麼都二十了,還未許配人家?」

  柴嬤嬤歎了一口氣:「怎說沒有呢?只是表小姐身子極不好,三天兩頭臥病修養,哪家肯要這樣的主母?」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周朝崢才出來。

  柴嬤嬤要走,容昐拉住,周朝崢知道她這是擔心瓜田李下,不由為今日的事兒歎道:「真是抱歉。」容昐搖頭,笑道:「不是什麼大事,您莫要放在心上。」

  周朝崢無疑是個好人,她答應暫時幫他接管周府也是因為感激他對他們母子的救命之恩。

  欠債還債,理所應當的,若因此受了氣便惱了,如何能說得過去?

  周朝崢見她眼眸明亮,面容嬌俏,一時竟有些呆住,待回神時玉面微紅,連忙退後一步,兩人隔著三五步的距離,他才道:「家姐今早剛至,只路上受了些風寒,還需顧夫人多照顧幾日。」

  容昐沉思了會兒:「倒不是什麼大事,只我在喪禮一事上並不熟悉。」

  「無妨。」周朝崢說:「只需顧夫人幫我料理後後宅,其餘事我自可處理。」

  容昐聽此,點了點頭,兩人也無後話。

  周大和周朝崢出去時,說:「顧夫人性情溫和,處事大氣,不知是誰家的太太。」

  周朝崢未言,一路沉默。

  她的家室,雖一直沒有明說,但周朝崢心底早已有了猜測。

  那樣的人物,的確配的上她。想著,周朝崢不覺自己口內有些微微的酸澀,心道她在這裡多住幾天也是好的。

  卻說五月二十這日,南澤知州早早等候在驛站外。

  到了傍晚,才見落日邊,一隊龐大的儀仗隊緩緩走來。

  知州連忙整頓官服,肅手而立,身後隨同的各衙役鄉紳紛紛跪在路旁。

  只聽那銅鑼乓乓乓敲了十三下,頭亭走前,次為避雨之紅傘、障日綠傘,其後為肅靜、迴避木牌各二及一品次輔官銜牌,紅黑帽皂役各四人,呼喝不絕,響徹四里。

  「下官南澤知州裘柏攜南澤各衙門官員及其鄉紳親迎次輔龐大人。」裘柏斂目躬身大喊,眾人紛紛地頭跪拜。

  待儀仗隊停下,過了一會兒,才見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男人道:「大人命眾鄉里起身。」來人正是來旺。

  裘柏作揖,身後人齊喊:「謝大人。」紛紛起身。

  這時中間那個深藍色轎子才壓下,轎中出來一個穿著正一品華修大紅官袍的年輕男人。

  三十歲左右年紀,眼眸深邃,臉龐剛毅,單薄的嘴角輕抿,不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2:24 AM

第六十九章 驀然回首

  南澤金沙港口。

  夕陽剛出海平線,天際,餘暉染紅了朝霞,通紅的一片,似翻騰的滾滾烈火層層累疊。遙望無際的大海上波瀾壯闊,海鷗低身飛翔,逆風朝霞。

  帆船迎著風有的出港有的回港,數十條,數百條,人聲鼎沸,似餃子落沸水,擠滿了整個港口。

  沿岸上,衙差開道,氣氛肅穆,為首的是個極其年輕的男子,他身後跟著知州,縣令,府衙等,最末的也是南澤有頭有臉的鄉紳。

  海風習習,吹起他寬大的袍衫,鑲金的玉帶兆示了他的身份。

  龐晉川扶欄遠視,神色靜默,知州隨侍身後,指著寬闊的海面介紹道:「此為南澤最大的通商口岸,水域狹長,兩江會合處寬約一萬兩千尺,航道寬一千八百尺,金牌門最窄處僅一千零五尺,共達一百五十七萬五千畝。」

  「水深如何?可泊多少噸位的貨船?」他問。

  裘柏連忙回道:「水深二十一尺以上,錨地及航道水深多在尺以上,有大沙、中沙、小沙三處水深三尺左右的淺灘,兩百萬斤以上船艦進出。其餘各處碼頭泊位在六十萬斤以下。」

  龐晉川雙手踱於後,迎面海風,許久回過頭:「可我聽聞金沙至少能進三百萬斤以上的的船艦。」

  裘柏一驚,連忙撩袍跪下:「下官不敢隱瞞,卻是能進,但得候潮才行,只恐勉強。」

  「裘大人無需驚恐。」龐晉川眸色一動,虛抬一手。

  他少報了斤位,只看他如何應答。

  裘柏一邊擦額上的汗,一邊觀察他的神色,但見他神情莫變,連忙補充:「南澤的皮革、角器、骨器都有自己的商行。東北的人參,西北的厥麻、杏,景德鎮的瓷器等全國各地的特長也由此運往外藩。由此洋人亦販賣奇淫巧計玩意兒,珠寶等等。」

  南澤的此地如此的繁華,船泊於此幾乎塞的滿滿當當。如此單單一年進項便可抵西北兩年的賦稅。

  湖前做通商口岸亦是勢在必行。

  龐晉川點了點頭,問:「湖前若開港與你們南澤可有影響?」

  裘柏便只等著他問這話,連忙將早已打了數遍的腹稿脫口而出:「湖前此前在和光帝一朝也曾開闢過通商口岸,但因倭寇關閉,下官聽聞如今倭寇仍未清剿乾淨。」

  「哦?」龐晉川側目望他,只是一笑,並未評價。裘柏跟上,小心進言:「但湖前開港之事此乃朝廷定奪,下官不敢妄下定論。」

  龐晉川望向天際,漆黑的眸色越發深沉。

  天色在他兩人的一問一答之中漸漸亮了起來,東方旭日冉冉升起,照耀的海面波濤粼粼。

  「大人可要去用下官府邸早膳?」裘柏在龐晉川坐回在轎上時小心問。

  「不叨嘮。」龐晉川闔眼,來旺連忙撂下轎簾。

  裘柏眼看著他的轎子遠去,不由心下五味陳雜,他實在琢磨不透眼前這位大人。

  聽聞今上為太子時,他便輔助於旁,但前些日子下了詔獄,復又提拔了起來。以世族之家行至一品,開國以來雖多,但進內閣左右朝政的卻極是少數。

  裘柏想和他打好關係,但卻不知該如何投其所好,聽聞他如今遍地尋訪夫人,可這天大地大,叫他如何去尋?

  龐晉川回了驛站,換了一身常服,青髮高束,只用一根青玉簪髮。

  南澤與京都相較,極是溫暖,但空氣潮濕,他有些不大適應。裘柏還侯在外面,龐晉川從小門而出,回過頭對來旺說:「你就在門外候著,說我在小息。」

  「大人?」來旺不解。龐晉川道:「此人,有私心,不足用。」

  「是了。」來旺連聲應下。

  驛站設在南澤東城,該地極為繁華,沿街高樓挺立,人來人往。

  龐晉川用了小吃,便一路隨查,身後侍衛都打扮成尋常模樣混在人群之中。到了午後,他見街道正中間擺放了一個暗紅色的圓桌,桌上點了冥燭,正中間擺放著羊頭,其餘雞鴨魚肉各色拼盤不止。

  「這是何意?」他問店家。

  店家是個四十多歲,中等身高的男子,聽他字正圓腔官話,便笑問:「公子是京都來的吧。」

  龐晉川頷首,店家自信道:「我們這兒時常有京都的商客。」說著又倒了一碗茶遞給他,露出一口煙燻的黃牙:「您不知,前段時間周家夫人仙逝,今日出殯呢,這圓桌擺放在這兒,是等會兒周家子孫路祭所用。」說罷,他又問:「京都有何不同?」

  龐晉川回道:「無什麼不同,但是沿街搭棚,連番拜祭。」

  店家聽的不由咂舌:「如此功夫豈不得一路跪下來?」

  「只有富人家如此。」他回。

  正說著,只見不遠處跑來一個腰間綁著白帶子的小廝,他極喘氣,飛速快走。

  「這又是為何?」他問。

  店家也是不解,出了店找沿街抱胸觀看的路人一人,交談了一會兒,回來咂舌道:「聽聞是周家送葬隊伍中有一女眷暈了,這不趕忙趕了小廝去告訴府裡管事的。」

  店家說起越發不肯止住:「您不知道,周家也是運氣好,府裡新來的管事是個極厲害的,你說這樣的大府竟管得有條有理。旁的說起她誰不撐起大拇指。」

  「哦?」龐晉川笑了笑。

  店家唯恐他不信:「您別不信,真是有這事兒,聽說是被丈夫拋棄了,帶了個孩子寄在周府,我遠遠見過一次,長得極美。」

  「嗯?如此美貌她夫君如何拋棄?」他微微挑眉。

  「這人家的事兒咱們哪裡打聽的清楚,只聽府裡幾個管事說,肚裡還有個遺腹子,寄人籬下,日子也辛苦得很。」店家一歎。

  「嗯。」龐晉川對他前言不搭後語,只是一笑,也不再問,從袖子中掏出幾個銅板放於桌上,起身往人群中走去。

  卻說容昐這邊正帶著長灃和周實崇蹬上馬車。

  她為府中管事,一路不得不隨行。

  這個時間點,小禮物該睡了,現下在她肚裡安安穩穩的極好。

  但實崇不行,一大早沒見到父親的身影,哭著就不肯吃飯。容昐餵了他一碗飯,他不知從誰哪兒聽來的,說跟著容昐就能見到爹爹了,如此越發扒著她不放。

  此刻要蹬車,他便哭著要容昐抱。

  容昐肚裡還有個小禮物,哪裡能抱得住他?可見實崇哭的眼淚啪嗒啪嗒流,容昐不免可憐他小小年紀便沒了母親,只得自己先上了車,隨後叫柴嬤嬤把實崇抱上車坐在她懷裡。

  一旁的長灃看著,嘴巴嘟得老高,怪聲怪氣說:「你幹嘛不自己坐?」

  實崇抽噎了會兒,委屈的鑽到容昐懷裡,撒嬌:「夫人,要抱。」

  「……」長灃氣道:「別壓著我的小妹妹!」

  「不會!」實崇奶聲奶氣哼哼了會兒,胖呼呼的小手摸上她隆起的小腹:「實崇最疼小禮物了!」

  他果真是極喜歡小禮物的,時常周朝崢無力照顧他時,乳娘便帶他到容昐這邊,容昐肚子挺得有些大,坐臥不得只得半靠在太師椅上,他便支著手瞧著,有一次容昐睡著了,他小心的摸上去,正好小禮物動了一下,滑過他掌心,喜的他一整天都沒邊,樂呵呵的纏著一直摸。

  長灃對他霸佔娘親和妹妹的事兒,心裡早有怨言了!

  容昐正聽柴嬤嬤說外頭路祭的事兒,沒注意到這邊兩個孩子已經為小禮物的爭奪戰快打了起來。

  「太太,表小姐昏過去了。」柴嬤嬤急道。

  容昐皺眉:「這才剛出去一會兒就暈了,身子怎麼這般不好?快扶進來,叫太醫,撥四個丫鬟貼身侍候,好了就派人告知我一聲。」

  「是。」柴嬤嬤連忙應下,往外走。

  這邊實崇窩在容昐懷裡,長灃靠在容昐身上,兩個小屁孩你瞪我,我瞪你,誰都不相讓。

  實崇的乳娘快步走上前,遞了一團毛茸茸的團線給容昐笑道:「顧管事,若是實崇哭,您拿這個給他玩便是了。」為了孩子好養活,貼身侍候的人都直喊他名字。

  容昐接過,笑道:「倒是很乖,沒鬧。你要坐上來嗎?」

  乳娘搖頭:「實崇和顧管事是有緣分的。」又道:「車廂裡本來就小,哪裡再坐得下人,我隨車跟著,您有事囑咐一聲便好。」

  容昐點頭應下,將團線送到實崇的手裡,實崇扭捏了下,視線才從長灃身上轉到團線身上。

  外頭女眷按著輩分大多都出府了,容昐是最後一輛車。

  行車緩緩前進,容昐撩開簾子往外瞧去,只見路邊人山人海,前頭送葬的車排的密密麻麻,看不見盡頭,再加之正午時分,天氣多少有些炎熱。

  容昐撂下簾子,回了車裡頭,替長灃脫掉一見裡衣,擦了汗。實崇嘟著嘴,撥弄自己身上的繫帶,也要:「夫人,實崇沒有。」

  「乖。」容昐安慰他,因他年紀小,就沒給他脫衣,只塞了一顆甜糖進他嘴中。

  實崇得了糖也是極高興的,便迅速忘了剛才和長灃的不悅,纏著他陪自己往團線。

  「顧管事。」周大的聲音。

  「何事?」

  「要路祭了,公子讓實崇前去。」周大彎腰道。

  「知道了。」容昐從懷裡抱起實崇,替他擺正黃色的麻布做的帽子,又替他整了整素縞,輕聲道:「實崇等會兒周大抱著你去見爹爹,實崇要不要乖?」

  實崇睜著大眼可憐兮兮望她:「夫人一起去嗎?」

  「沒有,夫人還要等一會兒。」她笑道,將團線放在他手裡,實崇低低看了一會兒,埋頭道:「要快點來。」

  「嗯。好。」容昐親了親他的側臉,逗得他抬了頭,兩團酒窩揚起。

  「去吧。」容昐將他抱下車給周大,正回車裡,忽聽實崇哇哇大哭聲。

  「毛團,實崇的毛團!」

  「怎麼回事?」

  「顧管事,實崇毛團丟了。」周大急得不成,滿頭大汗。

  乳娘和幾個婢女連忙追了出去,可眼下都是看熱鬧的,人山人海哪裡那麼好找?

  卻說那團線從車上一路滾到了路邊,被人踩了好幾腳,黑呼呼一片,龐晉川路過,彎身,修長雙指輕輕一夾,撿起。

  「這兒。」龐晉川四週一望,招手。

  乳娘正急的滿頭大汗,眼下如獲至寶,彎腰道謝不止:「難為公子好心,多謝。」

  他看向哭鬧不止的車廂方向,眸色沉寂極了,單薄的嘴唇微微抿動:「無需多禮。」

  這邊,實崇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容昐無奈,只得又將他抱回車廂,低聲輕哄。

  長灃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實崇可憐巴巴:「毛團是娘送的。」

  長灃聞言,便不再說什麼,只拿眼兒看容昐,實崇的樣子讓他想起了弟弟。此刻,長灃覺得心裡有一絲的愧疚,他霸佔了娘親許久,甚而他會想要是從此都不回去也好。

  「乖。」容昐摟著他輕聲撫慰:「毛團能找到的。」

  「丟了。」實崇眼淚啪嗒啪嗒直掉,不一會兒兩頰就哭得通紅。

  待容昐要回,忽聽的外頭乳娘聲音:「顧管事,找到了!」實崇猛地抬頭,跟小兔子一樣兩隻小眼紅紅的。

  容昐好笑的抽出帕子擦乾他眼眶裡的淚水,笑問:「別哭了,跟小兔子一樣。」又隔著簾子問:「是哪兒找到了?」

  「是一個公子撿到的,還了歸來,如今已經走了。」乳娘回道。

  「那可得給人家好好道謝。」容昐笑聲清脆。

  「夫人要抱。」實崇耍賴,不肯下車。

  「不行。夫人的肚裡有小禮物呢。」

  龐晉川已經走了許遠,隔著人聲鼎沸,那串聲音不經意撞入他耳中,他佇立原地許久,又聽那孩子撒嬌:「小禮物不疼的。」

  「實崇是大孩子了,不用別人抱了,是不是?」

  「是,實崇很乖。」

  「嗯,真棒。」

  龐晉川緩緩的轉過身,單薄的嘴角微微顫動,四周都空了,只有那一抹素色纖細的身影,挺著極其沉重的身子,彎腰親吻她跟前仍舊哭泣的孩童,髮絲間插著的素銀蝴蝶展翅欲飛。

  「顧氏。」他低聲念,容昐二字緊緊的懸在胸口,疼得厲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2:45 AM

第七十章 醋海翻波

  「容昐。」周朝崢疾步走來,看見實崇彎腰將他一把抱起。

  容昐站在他身側,上前拉好實崇的衣服:「爹爹來了,不許再哭,要聽話是不是?」她問實崇,實崇鼓著小嘴,低頭:「要。」

  周朝崢望向她:「你身上重,不要總站著,這幾日實在累著你了。」

  容昐摸著小腹:「無事,快去吧。」只見前頭都已齊備,所有人按照輩分按部就班排好,就差周朝崢和實崇。

  「多謝。」周朝崢朝她一笑,實崇湊上前,兩人離得極近,容昐身上的香味直撲他鼻尖,周朝崢愣愣的望著她的嬌俏的臉龐,眼中有一瞬間的迷離,直到實崇在容昐臉上重重的啵了一口,喊:「等實崇。」他才猛然回過神,有些尷尬。

  容昐眉目彎彎,對實崇說:「好。」稍後,才轉頭對周朝崢道:「您辛苦了。」

  「嗯。」周朝崢躲閃她的目光,抱著兒子快步離去,後頭似乎有狼在追趕著他,快跑。

  容昐抽出帕子,捂嘴,待那父子兩人消失在人群之中看不見了,才扶著酸軟的腰肢慢慢轉過身。

  身後,站著一人,腳上是皂鞋,穿著深藍色暗紋祥雲袍衫,凝眉死死盯住她。

  兩人四目相對。

  他開口:「顧容昐。」那聲音低的不能再低,帶著沙啞,好像千辛萬苦從他喉嚨裡頭擠出一般。

  「父親!」長灃從車廂裡跑出來,飛快的朝他奔來,撲進他懷裡。

  長灃抱得極緊,哭的淚流滿面。龐晉川一動不動望著她,蹲下,橫刀將他一把撈起夾在臂彎之中,朝她說:「跟我離開。」

  他身後站著七八個個侍衛,穿著也是尋常服侍,但在人群中跨腿站立,極其的耀眼。

  這幾人也是認識她的,紛紛抱拳作揖:「夫人。」隨後將她護在中間,緊接著跟隨龐晉川的腳步離去。

  柴嬤嬤看的目瞪口呆,連忙要追上去,可才剛撥開人群,卻見她隨著男人進了一頂寬大的車子。

  男人先是看她坐穩了,才將臂彎裡的長灃交給她,隨後自己也坐了上去,撂下簾子。身後八名侍衛,兩人蹬車車轅駕車,隨後六名迅速跨上高馬,勒緊馬韁,齊整掉頭。

  「呵——」只聽得一聲低呵聲,馬車在兩旁的護衛下,飛快離去。

  柴嬤嬤看的膽戰心驚,南澤地界還從未見過如此人物,心下不由一驚,連忙回頭去稟告周朝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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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行車極穩,直往驛站的方向駛去。

  龐晉川一句未說,只是看她,容昐歎了一口氣,小禮物醒了,在她肚裡翻轉。

  馬車嗒嗒嗒,很快停靠在驛站。

  來旺早就候在那裡,裘柏隨後。

  龐晉川下了車,看見裘柏眉頭微蹙,他將長灃遞給來旺,回了車,取了斗篷替容昐蓋住,抱起下了車。

  「爺……」來旺詫異,裘柏眼見他出趟門竟帶了個女人回來,亦是吃驚不少。

  「備湯。」他只丟下一句話,便進了驛站。

  裘柏連忙拉住來旺的衣袖,謹慎問:「這,這……下官不甚瞭解大人,還請您提點下官則個。」明眼能看見是個女人,現下是什麼情況?

  來旺一顆心還提著,正想知道爺懷裡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不凡被他拉住,亦是煩躁道:「我與裘大人一起在驛站等著,哪裡知道這許多?」

  他侍候爺二十多年了,還未見過他除太太外的女人這般好,那簡直是視若珍寶!

  來旺當下連忙跟進去想要瞧著究竟,後又想去太太還沒找到,心下越發火燒火燎。

  龐晉川連長灃也不管了,進了屋,關上門,原本平靜的眸色猛然怒火翻騰。

  容昐護著肚子往後一退,龐晉川攔住她的腰:「我還沒死!」他一把將她頭上的白絹花惡狠狠的丟在地上,棄之如敝屣。

  容昐愕然,龐晉川解開她的衣扣:「剛才那個直勾勾瞧著你的男人是誰!」

  他力氣極大,幾個扣子啪啪啪啪頃刻間掉落。

  南澤,天氣熱,容昐裡頭只穿著一件白色杭絹的薄衣,外面那件白銀條紗剛落,就能清晰的見到她的渾圓。

  因有孕,那裡蜜脹如桃,傲然挺立。

  恍然間似乎能看到裡頭她穿著的沉香色肚兜。

  龐晉川喉結一動,緊緊的盯住她,一口狠狠咬住她的嘴唇。

  那裡他思渴許久,渾身的疼痛沒有任何的紓解,他要的太多,能給的也太多。

  容昐任由他咬著,咬住自己的唇,咬破了唇,見了血,眼淚也跟著嘩嘩往下流。

  龐晉川嘗到了她的淚,可他沒辦法。

  他要將她拆卸入肚,一輩子不許走,不許再離開,緊跟著他。

  他的吻密集,刮過她的口腔,將她的汁水掃的一乾二淨,沒有了,他就極力的強索,直到她整個人癱軟在他懷裡,他才攔腰一把將她摟住抱上床。

  從紅潤飽滿的嘴唇,到她白皙的脖頸,精緻的鎖骨,他的手從下面探進去,直握住那對渾圓,愛之不及,愛之不及。

  容昐被他弄得氣喘吁吁。

  他大力的吻,在她身上落下一顆顆紅痕:「那個男人是誰。」

  容昐試圖推開他,他卻越發跟魔怔了一樣,咬住她鎖骨。

  「龐晉川。」她低喊,聲音帶著一絲痛楚,但就那短短的三個字極重的撞入他心扉,輕而易舉的撫平了他的怒火,他放慢速度,虔誠的吻上她圓滑的肩膀,停在哪裡,許久,許久。

  容昐慢慢感覺到一股濕意,她說:「沒有別人。」

  龐晉川僵硬了下,停在她肩膀處。

  「你洗洗……我替你去拿衣衫。」他嘶啞道,放開她的身子,朝外走去。

  木門啪的一聲響動。

  容昐癱軟在床上,緊咬住下唇,默然許久。

  屋裡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她獨自坐在大床之上,拉起衣衫,蓋住了肩膀,蓋住了鎖骨,心下茫茫一片。

  她不知坐了多久,窗前已是暮色落滿天空,。

  眼生的婢女進來換了三四桶熱水了,容昐問她們:「你們有沒有看見長灃?」

  「誰?」

  「大公子。」

  「大公子在隔壁間,大人在哄公子睡覺。」婢女恭敬道:「夫人要沐浴嗎?」熱水換了一桶熱的,冒著熱氣,容昐搖搖頭。

  她和衣躺在床上,睜著雙眼無神的望著房樑許久,身後的門開了,容昐側過身。

  龐晉川緩步走了進來,脫掉身上的袍衫,躺在她身後摟抱進去。

  容昐睜著眼睛無聲,捲縮著背對他。

  兩人誰都沒說話,她疲倦的不想去再解釋什麼,他怎麼想如今已沒有任何關係了。

  想過就過下去吧,若是不想過,離開也是好的。

  兩人走到今天這一步,沒有誰錯誰對。

  屋裡熱得很,她覺得自己就像青蛙。

  龐晉川從後面緊緊摟抱住她,摟得她後背被熱汗浸濕還不肯放。

  後來容昐實在無力,才漸漸昏沉睡了過去。

  夢裡許多幻想,有停留在現代的最後一幕,也有雍王齜牙咧嘴的身影,還有小兒低沉的哭聲。

  這個光怪陸離的夢境,壓得她心口緊緊的喘不過起來。

  容昐猛地驚醒,窗外閃過數到閃電,劃破夜空,驟如白幕,隨後驚雷由遠至近滾滾而來,雷陣動地。

  她推開龐晉川的手,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往隔壁間走去。

  她推開門,點亮了蠟燭照向床上的長灃。

  他睡的極熟,滿頭都是汗。容昐坐在床沿,抽出帕子擦掉他鼻尖的汗珠,又端看了一會兒,吻了吻他的額頭,替他蓋好褪掉的被褥。

  雷聲轟——的一聲大作,隨後不久大雨傾盆而下。

  容昐站起闔上窗戶,又在他屋裡呆坐了許久,走到外面勞煩婢女打了一盆熱水進來。

  她一人坐在空曠的大廳裡,沒有點燈,只有雨幕。

  她褪下襪子,泡進去,一股熱氣從腳上直衝全身,那股寒意悄然散開。

  「醒了?」不知何時他也醒了。

  「嗯。」容昐低頭看著水中的腳。龐晉川走了過來,撩開袍衫,蹲下,雙手探入水中。

  容昐縮回,他鍥而不捨。

  那雙腳早不似從前那般白皙光滑,上面有疤痕,有翻甲,都是一路帶著長灃逃命的艱辛,但她從來不曾後悔過。

  那他呢?

  龐晉川輕輕的拂水溫暖她的腳心,端詳許久:「累嗎?」

  「累。」容昐道。

  小禮物在她肚裡翻滾了一下,不大高興的樣子。容昐輕輕的摸上她,安撫。

  「容昐,我欠你的一輩子都還不。」他說。

  容昐咳了一聲:「您要娶昭陽郡主嗎?」

  「不娶。」他道:「咱們好好過。」

  「是嗎?」容昐歎了一口氣。

  「我信你。」龐晉川抹掉她眼裡不知何時淌下的淚水,容昐傾身抱住他的身體,猛地搥進他的胸膛:「你懷疑我什麼!你剛才在懷疑我什麼!」

  「噓,噓,別哭。」兩人隔著木盆,他把她整個人緊緊摟入懷中,鑲嵌在身體內部,感受她難以抑制的恐懼和絕望。

  「什麼都沒有,沒有!」

  「是我混賬。」他低沉的在她耳邊不斷呢喃:「別哭,不值得。」

  容昐眼角卻是止不住的留下,一股悲涼湧上心頭,她渾身顫抖,發抖,小禮物似乎感受到了母親情緒的波動也跟著躁動起來。

  「哎。」龐晉川聲音哽咽,將她快速抱起,往內間走去。

  腹內躁動不已,龐晉川第一次感受到她的胎動,他從後面摟住她,擁入懷中,炙熱的掌心不斷的安撫肚裡的孩子。

  容昐吃了一口熱水,他嘴角揚得極高,就看著她,待她情緒平復下來了,他才重新吻上她光潔的額頭。

  小禮物這時卻狠狠翻動,容昐悶哼了一聲,龐晉川僵住,俯下身,輕聲的對她說:「聽話,別動。」

  沒理他,她動得厲害。

  容昐累得很,從他懷裡離開,背對他躺下,不肯讓他再碰。

  龐晉川唉了一聲,也不敢再碰小禮物了。

  ——————————

  醒來,日頭已經升得老高,暴雨後地面還泛著濕潤,天氣卻極好,晴空萬里,遠處的青黛都被洗滌的越發青翠。

  婢女進來侍候,容昐搖頭拒絕了,她飛快的給自己梳洗一番,便去了長灃屋裡。

  來旺等在門口,看見她眼中泛著水光:「太太。」他喊。

  容昐笑問:「近來可好?」

  來旺又想答她的話,又想給她請安,一時竟手忙腳亂起來,容昐說:「不急,你慢慢說。」

  來旺舒了一口氣:「勞您惦記,這些日子最難熬的該是大人。」

  容昐聽他說:「夜裡時常醒來去您屋裡,回府也極少講話,也就只有小公子還能討他歡喜一下。」

  「小兒如何了?」容昐問。

  來旺歎了一口氣:「剛開始還時常去您院裡尋尋,爺不讓他去後,越發少言寡語。」

  「有生病嗎?」

  「倒沒。」

  容昐心才放回肚裡,來旺替她推開木門,對她道:「大公子早就醒來了,但爺不讓他吵著您,吃完飯便在屋裡作畫呢。」容昐朝他頷首,跨進門廊,長灃抬頭見她,雙眼猛地一亮,站起:「娘。」

  「嗯。」容昐摸摸他的頭,坐下,正要開口,卻聽門外傳來一聲響動。

  「太太呢?」龐晉川的聲音,樓下侍候的哪裡知曉她在做什麼?只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龐晉川蹬蹬蹬上了樓,直往主屋走去,他才剛過長灃的屋子,停下,見她坐在那邊,黝黑的雙眸緊緊的盯住她的身影:「用過膳了沒?」

  「沒。」容昐搖頭,龐晉川進了屋:「剛處理完公事,回來接你出去走走,要去嗎?」

  「嗯,出去走走。」容昐點頭應下。

  長灃也想去,龐晉川卻渾然沒有帶他一起的想法,親自拉著容昐回屋,替她挑選了一套丁香色南京雲紬的五彩納紗對襟衫兒,底下是大幅湘緞的裙兒。

  一路還是從小門過,只跟著昨日的侍衛。

  龐晉川沒有坐轎,而是拉她直走,大約行了百來步到了一個小巷裡,他才停住,回過頭對她說:「這是當地極有名的婦科聖手,咱們進去問問脈。」

  容昐沉默了下:「我不想進去。」

  龐晉川回首,眼眸幽深。

  容昐避開他的目光,自己往前走,龐晉川停在原地沒動。

  她走了許久,也不知該往哪裡去。

  不問脈,是因為她心裡有個坎兒,女兒的坎兒。

  不管這孩子是男是女,她都喜愛,可他呢?

  容昐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周府門口。

  周朝崢正好帶著實崇從街上回來,兩人皆解下素袍,只有手臂上別著一個黃色的方塊印記。

  實崇看見容昐連忙撲上去,奶聲奶氣的說:「夫人不見好久了。」

  容昐心情不由大好,周朝崢抱歉一笑,抱起實崇,往後一看問:「昨日有聽柴嬤嬤說,您夫君找來了?」

  「嗯。」容昐低頭,踢著石子兒。

  「要進去坐坐嗎?」他問,雖早猜到她的身份,但如今見她身上所穿綢緞皆非民間凡品,他心下略微有些酸澀。

  容昐搖搖頭,笑道:「不了,天色也不早了,長灃還在家中,我需回去了。」

  周朝崢歎了一口氣,容昐摸了摸實崇的小手,和他說了一聲:「乖孩子。」實崇癟嘴,躲到父親懷裡,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待容昐已經走了很遠了,實崇忽然大喊:「夫人,壞!」

  「實崇。」周朝崢低斥。

  「壞!」他不肯鬆口,容昐回過頭,實崇紅著眼瞪她,滿滿的委屈,卻朝她伸出了手。

  容昐心下不忍,但實在已沒有能力抱他了,只能抱歉搖頭。實崇抽噎了會兒,又埋頭進父親的頸窩裡。

  周朝崢看著她說:「這孩子從小沒娘與您又投緣……」

  「我知道。」容昐止住他後面的話。

  周朝崢的感情,她不是木頭人。

  「如此,保重。」他苦澀一笑,抱著實崇入府,容昐看著實崇趴在他背後,還嘟著嘴眼眶紅紅的。

  容昐又走了一會兒,回到驛站,直進了屋。

  她才剛打開房門,就見龐晉川坐於圓桌旁邊,目光灼灼:「去哪兒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2:49 AM

第七十一章 難以放手

  「去哪兒了?」他問。

  容昐一怔,進屋,她站的離他有點遠,兩人隔著一張桌子,她抬起頭直視他幽暗的雙眼,說:「隨意在周邊走走。」

  「見了誰?」龐晉川笑問,倒了一杯茶退到她跟前。若非極熟悉他了,容昐可能感覺不出來他的怒氣,但,此刻他的確在生氣。

  容昐扶著隆起的小腹,斂目回答道:「三兩個行人而已。」

  他冷漠一笑:「行人。」

  「是。」

  「不是周朝崢?」他猛地起身,快步將她拉過來,容昐闌珊了數步停下,心猛地跳漏了一拍。他知道了……

  「你到底見了誰?」龐晉川緊緊的箍住她纖細的手腕。瞳孔微瞇,望進她眼中。在她眼裡,他的面容猙獰暴躁,可那湖水般的棕褐色雙瞳卻緊鎖住了他的身影。

  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撫摸她顫抖的眼睛。

  容昐微閃,龐晉川面色暗沉,陰測測的盯著她。

  「是,我見了周朝崢。」容昐緩和下語氣:「只是偶遇,您別多想。」

  「過來。」他伸出手,等著她自投羅網,容昐猶豫了下,走了上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牢牢的把握在手心,善玩著:「以後還騙我?」

  容昐見他神色平復下來,也舒了一口氣,搖頭道:「我不想你發怒。」

  「嗯,沒有下次了。」他笑道,牽著她坐在了圓凳上,挽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將茶放進她冰冷的手掌心之中。容昐吃了一口熱茶,渾身上下暖呼呼的,龐晉川看著她滿足舒展眉宇的模樣,不由伸出手輕輕的撫摸她的眉間,嘴角的笑意隱藏在層層的平靜之下。

  她長得不是頂美,卻百看不厭。

  午後,龐晉川又出門了,他去做什麼,容昐已經習慣性不問。

  他離開後,容昐去了長灃屋裡,外頭日頭極好,曬得人身心暖洋洋的,容昐靠在窗台邊的榻上時而看著他作畫,時而翻動書頁。

  微風習習,撩撥的人心漸倦,小禮物是個小懶豬,好像睡熟了,一動都不動,容昐慢慢的撫摸著她,眼皮也跟著沉了下來。

  這一覺,無夢,再醒來已是日薄西山。

  容昐揉著雙眼,打了個哈欠了,怎麼回到自己屋裡了。

  筆山後,他不知坐在那裡許久了,正埋頭沙沙寫著公文。

  公文極多,幾乎把他半張臉蓋住。

  容昐問:「長灃呢?」說著已經下了床,穿好鞋,走到門口,剛要拉開房門,只聽他道:「在屋裡,拉著來旺玩西洋棋。」

  「嗯。」容昐頷首,推開門出去。龐晉川眉頭微不可查皺起,望著她的聲音,嘴角已沉下。

  容昐去了長灃屋裡,見他玩的正興頭,也不吵他,回到臥房。

  「看見了?」他頭仍舊沒抬,筆速飛快,聲音有些冰涼。

  容昐一怔,點下頭:「嗯,玩的高興。您要喫茶嗎?」

  「普洱。」

  「是。」

  過了一會兒她才回來,將泡好的茶端到他跟前桌面放下。龐晉川抬頭覷她,臉色緩和了下來:「等會兒,就好。」

  「好。」

  容昐坐在椅子上等他,

  「斗篷披上,別著涼。」他說。

  容昐這才驚覺四周不知何時已轉了涼,她轉手取過斗篷走向穿衣鏡中繫好,整了整蓬鬆的髮鬢,將一枚鏤空蘭花珠釵插定。

  月份很快進入六月,小腹已經隆得很高了,容昐對著鏡子中微微轉動自己的身子,好奇的打量小禮物的現狀。

  不知她長得好不好,像誰呢?

  若是小禮物也跟龐晉川一樣動不動就板著臉,散發冷氣,估計會把人都嚇跑了,這樣可不大好。

  「小禮物。」容昐不由低喃出聲。

  「想什麼了?」在她想的出神的功夫,龐晉川已經處理完公務,他大步上前很是順手的拉好她身上的斗篷,直到密不透風了才滿意的挑眉。

  落地窗衣鏡是西洋運來的,比銅鏡照得清晰,容昐看著他的臉,她已經許久沒有仔細看過龐晉川了。

  龐晉川的輪廓很剛毅,但五官卻很精緻,濃眉,筆挺的鼻樑,單薄的嘴唇,這樣的男人無疑是有魅力的,不知小禮物會不會和她兩個哥哥一樣長得像他嗎?

  容昐回了一個笑:「我在想她長大了會是什麼樣?」

  龐晉川聞言,大掌極其輕柔摸上,滿足的長歎一口氣:「生出來就知道了。」

  容昐莞爾,他拉起她的手,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睡了半日,咱們出去走走,晚膳也在外頭用。」

  「好。」容昐點點頭,兩人一起去叫了長灃。

  長灃正和來旺往西洋棋,聞言歡呼雀躍不已。

  來旺連忙囑咐下去,當他路過龐晉川和容昐身邊時,不由抬頭悄悄望去,只見爺緊緊的摟住太太的腰肢,嘴角一抹笑意明顯又觸人心魄。

  傍晚,落日的餘暉還賴在海面遲遲不肯下去。

  海浪輕拍著船帆,礁石,海燕迎面直搏,一望而去,海天相連,瑰麗的晚霞綴滿天空。

  容昐扶著欄杆,深深的吞吐著新鮮的空氣,龐晉川就站在她身側,凝眉一錯不錯的望著她。

  看著,她白皙的側面被夕陽的餘暉染的粉紅,從光潔的額頭到脖頸,沒有一處讓人的目光不膠著在她身上。

  「餓了沒?」見她轉過頭,龐晉川撥開被風吹到她臉上的散發,寵溺問。

  「嗯,是餓了。」容昐朝他笑道,長灃跑到他們兩人中間,他只到容昐的腰間,小手緊拉住她的手腕,隨後摸摸小禮物,心滿意足跑開,容昐連忙跟在他後頭:「小心,慢點跑。」她的目光緊緊隨著他的身影,能一動不動站著許久。

  龐晉川便不肯讓長灃一直跟在她跟前,來旺過來牽他。

  一行人,沿著碼頭直走。

  身後浩渺的大海,迎著落日。

  南澤民風開放加之是朝廷唯一一個通商口岸,所以並沒有實行宵禁。

  到了夜裡,街上燈籠高點,熱鬧非凡。

  有三五人聚在一起憑欄談天大笑的,也有在店舖前擺了桌子摸牌九打馬吊的,孩童更是肆無忌憚沿街奔跑,呼朋喚友。

  容昐和長灃就坐在聚賢樓的隔間上,憑欄望下,不時說上一兩句話。

  身後龐晉川望了母子兩人一眼,又轉過頭吩咐來旺晚膳的菜餚:「最後再來一碗牛乳。」

  「是,爺。」來旺立馬點頭離去,龐晉川坐下,倒了一杯茶也望向外頭,也不知是看景還是看人,還是人景都看。

  晚膳很快就端上來了,南澤臨海,多是海鮮。

  容昐喜歡吃魚,桌上就擺了四五道不同烹飪的魚肉,她吃不下,他就哄著她多吃一點也是好的。

  容昐搖頭實在吃不下了,他才放棄往他碗裡繼續夾菜,然後自己拿了一小碗白米飯合著她剛沒吃完的菜慢條斯理,一口一口都解決掉。

  牛乳上了,他放下碗筷端到她跟前。

  容昐正給長灃剔魚骨,他見了只是嘴角微微沉了下來,對長灃說:「不要勞累你娘。」

  長灃很懂事,雖然很想告訴爹爹,娘一直都這樣,但話到嘴邊,目及他冰冷的眼眸,他又吞了回去,昂面清脆點下:「是,父親。」

  容昐只剩下最後幾根了,飛快剔好放入長灃碗中,隨後又夾了一塊魚肉,剔乾淨了,夾到他碗裡。

  龐晉川只是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夾起吃完。

  但容昐感覺到他的不悅。

  「還要嗎?」她彎目笑問,他點了點頭,看她:「好。」

  容昐剛要站起,取筷夾魚肉,他卻已經夾好放在她碗中。

  容昐歎了一口氣,又繼續剔骨。

  整個晚膳,她剔了整整一盤的魚骨,他也只吃了魚肉,桌上其他菜色幾乎不動,長灃吃味的厲害。父親不讓自己纏著娘親,可到最後他自己還不是一直纏著娘親?

  容昐身前的那碗牛乳,終究沒喝。

  從聚賢樓出來,龐晉川就讓來旺先帶長灃回去,他帶著她在這條街上四處逛逛。

  戌時正,月上柳枝,兩人走在擁擠的街面上。

  一人在前,一人跟在後。他信步慢走,時而在路邊攤位停下,觀畫,時而入店舖買書。容昐悄悄的揉搓著僵硬的右手,跟在他後頭。

  兩人足足走了半條街,到了街心,人潮擁擠,她落了一尺遠。

  龐晉川歎了一口氣,回過頭,抓住她的右手,放於掌心,歎了一口氣:「不要做讓我不悅的事。」

  「長灃還小。」容昐道。

  龐晉川微有些惱怒:「他不小心了,回京後,我便要請先生教他入學。」容昐愣了一下,龐晉川不滿的瞪了她一眼:「你何時才能放手讓他自己來?」

  「我沒……」容昐下意識反駁,但在他的目光中,她根本無法遁形。

  「容昐,他不需要你的保護。」龐晉川直言。

  容昐咬住下唇,撇過頭。

  前些日子在周府,和長灃睡在一起還好。可從昨晚開始,她竟無法是從,她無法忍受長灃離開她的視線很久。

  「走吧。」龐晉川拉住她的手。

  這時,黑暗的夜空之中飛快的串出一抹極亮的火花,眾人抬眼望去,只瞧那禮花猛地在空中炸開,奼紫嫣紅似梨花般散落。

  「城南員外家過壽!」

  「放煙火了,快出來看啊!」

  一朵,兩朵,三朵……轟聲震天,密集的綴滿夜空,

  四面八方越來越多的人湧現了出來,大家都抬頭興高采烈指著,臉上滿是欣喜。

  容昐也昂頭看的極其認真,龐晉川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卻轉頭看著她眼中煙花的倒影,湊近她耳邊:「容昐,今晚好好睡。」

  容昐回過頭,她的手被他捏的都出了密密的汗,容昐看清楚他眼中的不容置疑,許久才重重的點下頭。

  回了驛站,龐晉川去沐浴了,容昐喝完了他備下的牛乳,在屋裡等了許久,爬下床去了隔壁屋。

  長灃早就睡下了,滿頭大汗,容昐抽出帕子,替他擦乾,隨後俯身吻上他的臉蛋,她有些感意,回過頭,在門口見到他的聲音。

  背著光,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我看看就走。」容昐抽身下床,有些尷尬。龐晉川看著她回屋,闔上門也跟了進去。

  容昐躺到床上,隨手抽了他床前翻看的書。

  都是山川地理,港口開閘這類的,容昐瞧他走進來,翻過了一頁。

  「夜裡看書傷眼。」他抽掉卷書,掀開薄被躺了進去,從後面摟住她的身子,一雙手不緊不慢的撫摸著她的小腹,容昐緊繃了一會兒,慢慢放鬆下來。

  他卻問:「你這些日子到底在緊張什麼?」

  容昐睜著眼,望著空白的牆壁。

  龐晉川的安撫仍在繼續,可她漸漸的卻覺得漫長。

  她在緊張什麼?容昐自己也不明白,她覺得自己沒病。

  夜裡,容昐醒來了幾次,龐晉川也跟著醒來了幾次,到了凌晨,她乾脆披衣起床,坐在窗前的榻上等著東方露出魚肚白。

  他默然了盯著她孤寂的背影許久,起身坐在書桌前,繼續批復未完的公務。

  蠟燭的光亮在空曠的屋子裡落下淡淡的投影,照亮了他這一角的光明,而她那邊依然是被黑暗籠罩。

  兩人熬了許久,容昐才漸漸趴在牆角困頓瞇上眼,龐晉川從桌後走出,將她抱回床上。

  剛放下,她便不安穩的捲縮在角落裡,龐晉川俯身凝眉望著她的臉龐,抓起她嘴角的青絲。

  龐晉川半躺會床上,將她整個人都抱起,抱進懷中,低聲輕哄。

  起先她面色焦躁不定,但慢慢的放鬆下來,整個身子都靠在他身上,沉沉的陷入了夢境。

  抱著她,他才覺胸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都有了快六個月的身孕了,肚子還這麼大,可她還是很輕,摟在懷裡都能清晰的摸到她的身子硌手的厲害。

  他就這樣緊緊摟著她,直到東方旭日昇起,他才披身起衣,叫來旺把那名婦科聖手叫來。

  外間,隔著紗幔。

  一個鬚白老者認真問脈,龐晉川就站在他身旁,大夫緊緊皺眉又換了一隻手細探。

  雖隔著翠綠色的紗幔,但依稀能看見裡頭夫人睡中不安穩。

  大夫收回手,朝龐晉川作了一個揖問:「不知夫人可曾受過驚嚇?」

  龐晉川點頭:「前段時間確實有受過大驚,但時隔三個月,仍有影響?」

  「如此便是了。」大夫連連點頭:「借前一步說話。」

  龐晉川隔著紗幔望了她一眼,跟了上去,大夫沉聲問:「夫人夜裡難以入睡,即使入睡也多夢易驚,且步行緩慢,言語略少,焦慮。」

  「確實。」

  「之前可曾察覺不對勁?」

  龐晉川道:「前晚入睡艱難,被雷聲驚醒後過了一個時辰才漸漸入睡,昨夜驚醒數次,每每都要起身去看兒子,不知是何病症?」

  大夫撫鬚:「此為肝氣鬱結之症,但大抵婦人產前多有此病,只因夫人曾受驚過度,加之內外齊齊煎熬,故以比尋常婦人更為厲害。」

  龐晉川眉頭緊蹙,越發壓低聲音:「如此下去,該如何?」

  「實不相瞞。」大夫告之:「還需盡早排除,否則以夫人身子雖能保得住胎兒,可也是極易早產。又因胎兒本就先天不足,如此恐有性命之憂……」

  龐晉川赫然,愣了許久,直直的望入帳中之人。

  她翻了一個身,小腹高隆,他以為生子乃婦人尋常之事,卻不曾竟累她如斯地步。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2:57 AM

第七十二章 分崩離析

  在她毫不知覺的情況下,龐晉川請了太醫來診脈。

  容昐早起和他用完膳後,看著婢女端上來的藥,沉默下來。

  「吃吧,安胎的。」龐晉川笑瞇瞇道,容昐望向他:「哪來的藥?」

  「一早,你還在夢中,我尋了千金大夫來問診。」他回說,緩慢的從蜜罐之中夾了兩個蜜棗放在瓷碟之上,站起,走到她身邊,放在她跟前。

  蜜棗,晶瑩透亮,香味入鼻聞著泛著酸,極開胃。

  容昐望著這兩樣,眼皮底下泛著青黑,嘴角笑意漸漸沉下,推開瓷碟,拒絕:「我沒病,我不喝。」

  「容昐,你要聽話,不要鬧性子。」龐晉川眉頭不經意皺起,雙手抱胸。

  長灃就坐在兩人下首,緊咬住筷子擔憂的望向母親。

  容昐抽出絲帕,擦淨嘴角,再不看那黑苦的藥汁,起身要走,她才剛走幾步,身後就傳來他涼薄的聲音。

  「長灃,叫太太用藥。」

  容昐猛然回頭,長灃低著頭站在兩人中間,龐晉川目光灼灼的盯住她的臉龐,微涼的雙唇再開:「長灃,跪在你太太跟前,求她用藥。」

  「我沒病,不用吃!」容昐氣得渾身發抖,雙手瞬間冰涼涼的,她用哀求的聲音對著他說。

  「你病了。」龐晉川微抿嘴,將藥碗交到長灃手中,在後背推了他一手。長灃懼怕的走上前,期期艾艾的捧上去:「娘,吃藥。」

  容昐頓覺口乾舌燥,龐晉川喝令:「跪下!」長灃噗通一聲跪在地板之上,聲音在安靜的大廳之中極其的刺耳。

  「求你娘吃藥。」

  容昐瞪向龐晉川,嘴角微咬。

  長灃眼眶微紅,雙手捧著藥碗端到她眼前,哽咽的哀求:「娘,兒子求您吃藥。」容昐只覺得喉嚨口被噎得難受,她慢慢的伸出手,捧住那碗藥,因著太過用力,緊捏住瓷碗的雙手骨節泛著微白。

  她看也沒看龐晉川一眼,昂頭全部喝下。

  「起來,隨娘進屋。」容昐放下碗,擦掉嘴角苦澀的藥汁,長灃朝後看去,容昐順著他的目光也看過去。

  龐晉川眸色微閃動,抓起蜜餞的瓷碟,走到她跟前,這才舒心一笑,他摸著她青黑的眼皮,心疼道:「吃些蜜餞,去苦。」

  容昐依言含了一顆在嘴裡,龐晉川問:「酸嗎?」

  容昐望進他深黑色的眼眸之中,嘴角微微往上揚:「甜的。」他聞言,才把最後一顆也吞進口中,才咀嚼了幾下,眉頭立馬緊蹙了起來,有些懊惱的瞪她:「酸得很。」

  「嗯,是酸。」容昐報復後,心下才略微舒坦了一些,叫起長灃,龐晉川看著她上了閣樓,那隆起的小腹頂的幾乎看不見她的臉了。

  龐晉川卻忽然展眉,繼續咀嚼那枚極酸的蜜餞,後竟慢慢的也變得甜了起來。

  用過早膳。

  龐晉川交代了幾句容昐,可看她還是倦怠的模樣,忍不住問:「要送我出門嗎?」容昐瞇著眼,打了個哈欠,淚眼惺忪:「我等你回來。」

  「嗯,也好。」他上前捧著她的小臉,容昐閃避過,他的嘴唇只是擦過她的額頭,龐晉川愣了下,又抓住狠狠在她的小嘴上點了兩下,才洩恨似的放開。

  到了午膳時間,周朝崢卻和他一起回來了。

  龐晉川對容昐說:「我請他來,有事需要他。你梳洗一下,等會兒,下來用膳。」他說得很沉穩,沒帶一絲的感情,容昐應下,略微梳洗了下,換了月白雲袖衫,外套上一件水田對襟馬甲。

  等容昐下閣樓時,兩人已在廳中談了許久。

  周朝崢緊緊的盯住她,到她走過來了,才連忙起身低頭,掩蓋住一絲難言,他作了個揖:「顧夫人好。」

  「公子。」容昐點頭示意,龐晉川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但很快便消失:「過來。」大掌朝她伸出,容昐乖孫上前,龐晉川摟住她腰肢對周朝崢笑道:「煥辛,一同用膳。」

  「謝大人美意。」周朝崢低下頭,緊緊的盯住他的手,眸色一瞬間暗沉了下來。

  從左往右環來,龐晉川為主,容昐右側,長灃其下,周朝崢在左。

  婢女鴉雀無聲的上了菜,最先是在容昐跟前放置了一個小罐,打開是花膠燉雞,清淡的花膠味配著雞肉味道極香。

  周朝崢不由問:「夫人可是胃口不好?」

  容昐剛要答,龐晉川已然接口:「謝周公子關心,近來內人略感疲乏。」

  「學生魯莽了。」周朝崢淡淡一笑,斂目坐好。

  此時,菜色基本已上完,龐晉川先夾了一塊魚肉到她碗裡,又給長灃夾了肉絲,周朝崢許久未起筷,龐晉川笑道:「你們南人口味偏淡,不知你去了京都可受得了?若是不便,可把廚子帶上。」

  「多謝大人關心。」周朝崢連忙起身作揖,龐晉川擺手讓他坐下,周朝崢才道:「之前考科舉時住過小半年,南菜偏甜爽口,北菜偏鹹端重,以學生所見,各有所長。」

  兩人說話的功夫,容昐都喝完湯了,她問:「公子要去京都?」

  龐晉川道:「我需周公子為幕僚,處理湖前事宜,因此隨京。」說著,叫婢女撤下罐子換白米飯來。

  周朝崢有些欣羨兩人,但心口更多的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酸苦。

  用完膳,周朝崢先回去,龐晉川也換了一身常服出門。

  裘柏只帶著兩個尋常打扮的衙差等候許久,他看龐晉川出來,連忙迎上去。

  兩人今日要去海田,都只穿著常服。

  裘柏悄悄打量著他的神色,然細瞧了許久,他面色波瀾不驚,看不出喜怒。

  「大人。」裘柏琢磨了下,出聲,龐晉川上了馬勒住馬韁,低頭看他:「何事?」

  裘柏搓著手笑道:「下官聽聞夫人已尋回,此為可喜可賀之事,下官願將祖傳的玲瓏寶玉進上。」

  「裘大人。」龐晉川喊他,裘柏連忙上前,咧嘴笑著看他,龐晉川面色平淡,道:「多謝你的好意,但夫人不喜玉,本官在此代為謝過。」

  裘柏臉色一僵,後連忙彎腰低頭:「是,是下官考慮不周,不敢言謝。」稍末,換了一副油滑的最亮,湊到他跟前:「聽聞夫人有喜,大人此行也未帶姨娘,下官聽聞南澤有一處最是溫柔鄉,大人何不……」

  「走。」龐晉川打住,勒住馬韁掉頭,裘柏一怔,連忙上馬,緊跟其後。

  馬蹄聲漸行漸遠,驛站又恢復了平靜。

  ——————————————

  夜晚,龐晉川很遲才回來,身上有一股濃重的海鹽味兒。

  容昐被強迫的又喝了一碗藥後,心情不是很好,兩人都憋著一股氣。

  「熏到你了?」龐晉川拖了褂子,自己聞了聞衣袖上的味兒。

  容昐摀住鼻子,推開他不斷蹭上前的身子:「快去沐浴。」

  「事真多。」龐晉川刮下她鼻樑,偷吻住她的嘴角,心滿意足去了浴間。

  兩人洗漱後,上了床歇息,龐晉川摟著她,慢慢的撫摸她的肩膀,只是夜色如醉,身邊之人又是如此的馨香,龐晉川漸漸氣息有些沉重起來。

  他已然忍了數月。

  容昐沒有察覺,幽幽道:「我怕我睡不著。」

  「胡說。」他輕斥,一隻手探入她單薄的衣衫,準確無誤的尋到那處渾圓,溫柔的揉捏,他低喘著氣在她耳邊哼道:「還沒睡……怎麼就知道自己睡不了?」

  容昐推開,他鍥而不捨,一隻手從後頭阻隔掉她後退的退路,反將她推向自己。

  「容昐,容昐……」

  「孩子。」她撞進他眸色之中,望清了那一池的波濤翻滾。

  「別怕,我會很小心的。大夫說,你的身子可以了。」龐晉川從床上爬起,俯身在她身側,撥開她胸前的雙手,緊盯著她的明眸打開她胸前的衣扣,雙目赤紅衝刺了濃的化不開的欲望。

  容昐的雙手別他壓在頭頂,嫣紅色的薄衫被虔誠的解開,露出裡頭銀白色的縐紗肚兜。

  那片小小的薄料就企圖想掩蓋住兩顆渾圓?龐晉川低低一笑,覆上去,就隔著肚兜一口含下她頂尖的殷紅。

  「唔……」容昐悶哼一聲,雙手緊拽。

  龐晉川極愛,埋進裡面,享受著溫柔鄉帶來的軟綿。輕佻慢捻,含到肚兜兩片上都濕透了,他才滿意的起身,脫掉她的薄衫,隨後往下,剝掉她素青杭絹的綢褲,褻褲,露出他想要的。

  「別看!醜得很。」容昐埋頭進枕內,小腹因喘息跟著上下挺動。那薄薄的肚皮被撐的晶瑩透亮,圓滑可愛,龐晉川低笑出聲:「不醜,美得很。」

  還沒說完,就已經低下頭,含住那一處。

  他很用力,飢渴了許久,容昐咬住牙,就在他的舌頭就開撬開兩片厚肉時,猛地瞪大雙眼,將他一把推開。

  龐晉川驚詫的跪坐在綢被上。

  容昐咬住牙,急遽喘息:「我,我不想要。」

  「容昐。」龐晉川猶覺不信,想上前企圖重新擁她入懷。

  「咱們睡吧。」容昐驚恐的看著他兩腿之間已經頂出綢褲的東西,喉嚨間不住的覺得翻滾。

  龐晉川還要再拉,容昐撇過頭。

  「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他低吼出聲。

  容昐搖頭,拉住被子蓋在身上:「就今天,就今天不要。」

  「為了誰?」他猛地拉住她的手,目光陰冷的透骨。

  容昐恍然了下,猛地回過神,他冷笑著從床上站起:「周朝崢?就因為今天見了他一面,你拒絕我求歡?」

  「你不要想太多。」容昐解釋,龐晉川緊盯住她的眼睛,冷然一笑,從她身上翻下,套過斗篷離去。

  門彭的一聲關上。

  容昐渾身癱軟坐下,屋裡還點著昏暗的燭燈,只照著屋中一角。

  她用力的抓回被脫掉的衣衫,緊緊的擰在手心之中,牙齒緊咬住下唇,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落下的玉珮。

  這不是兩人第一次爭吵,可容昐覺得深深的無力,他明明說過不再懷疑,可卻從未相信過她。

  她要的不多,可對於生性多疑的龐晉川而言卻難如登天。

  容昐疲倦的歪在床頭,看著明明滅滅的燈火投影下自己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得門廊上一聲響動,龐晉川推門而入,走到床上,看都不看她,摟住她的腰肢,兩人交頸躺下,一句話都沒交談。

  翌日,龐晉川一早就被人叫走了,午膳沒回來,到了傍晚,來旺回來送信說:「爺說今晚忙得很,許是回不來了,若是太遲未歸便讓太太先睡。」

  「他去哪裡了?」容昐正看長灃作畫,抬起頭,隨後一問。

  來旺目光閃躲了下:「裘大人請大人有要事相商,許是在府衙歇下了。」

  「哦。」她沒再問,望向窗外。桐花開得極好,紅的,白的,一簇簇相擁在一起,極美。

  夜裡,容昐還是守夜了,一整個晚上她從臥室的門口走到窗前,憑欄望下,夜裡黑漆一片。

  他沒有回來。

  時間過得很慢,一點一點跟擠出來一樣,可就這一晃也到了晚上,他也回來了。

  可容昐覺得,白天她自己去了什麼地,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兒,都沒什麼印象,腦袋好像空空的,一眨眼就能忘掉很重要的事兒。

  容昐便熄滅了燈火,躺到床上,把自己靜靜的包裹住,她在黑夜之中靜默著,和小禮物說了很久的話,努力的告訴她自己今天做的事兒。

  睡不著,她覺得自己異常的暴躁、焦慮。

  容昐扶著大肚出了門,下了閣樓,大廳裡空蕩蕩的,只餘下一盞幽燈,桌上趴著一看門的小婢,側著身,睡熟了。

  容昐不由羨慕起她來,就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凝眉也不知想了什麼。

  有他在,她還能睡上片刻,但現在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容昐開了門,拉攏好斗篷走到院子中。

  天上星辰極好,一顆北極熠熠閃閃,她支著身看了許久。

  月亮緩緩的升到了頂空,旭日從東方升起,兩個同時出現在半空之中,四周雲層繚繞,天色在不知不覺中已明亮了。

  來旺打開門,見她頭靠在欄杆上,坐著,嚇了一跳:「太太?」

  容昐面色蒼白,回過頭極淡的瞥了一眼問:「剛醒來,便下來走走。」

  「您快回屋吧,爺大概還未回來。」來旺連忙叫婢女出來,扶她回去。

  容昐諷刺一笑,來旺都不相信她說的鬼話。

  「等會兒,我要是睡了,你別叫醒我。」容昐雙腳有些麻,走得極疼,但稍微活動了一會兒,便可以。

  來旺小心的護在她身後:「您慢點,等會爺若是回來了,小的定會和他說。」

  「好。」她又道:「長灃若是醒來,叫他用膳,不用給我請安。」

  「好。」來旺就怕她磕著,驚心膽顫的隨她上了閣樓:「您別擔心,有我呢。」

  「嗯,謝你了。」

  她回了屋,就爬上床,實在睏得很,眼睛睜都睜不開,沾著枕頭就睡。

  無夢,舒心得很。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她醒來,卻見他已經回來了,換了一身天青色的常服,坐在書桌上,翻看書卷。

  容昐下了床,龐晉川抬眉,朝她一笑:「醒了?」

  「您回來了?」容昐也回了一笑,笑容很溫柔。

  龐晉川走上前,伸出手,雙手擦過她的鼻尖,替她整好袖口:「別著涼。」

  容昐抬起眉,心口一顫:「你沐浴過了?」

  「嗯?」龐晉川瞥目,點頭:「回來便沐浴了。」

  「是嗎?那很好。」她低眉,眼中漠然一片。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3:04 AM

第七十三章 物腐蟲生

  蹬蹬蹬——

  容昐正坐在窗台前,握著長灃的手教他習字,兩人聽到急促的腳步聲,紛紛望去,只見侍候容昐的婢女碧環推開門。

  「太太,大人叫您回屋。」碧環上前行了一個禮,清脆笑道。容昐點了點頭:「知道了。」說著,將長灃剛臨摹過的紙一一整好,對他說:「你還寫的不夠好,需多練練,不可輕怠了。」

  「是,娘。」長灃蹦下榻,和碧環一起扶起她。

  這幾日,她的腳腫得有些大,走起路來中總覺得酸疼。

  「好了,你繼續臨摹吧。」容昐摸摸他的頭髮,將手放到碧環手上。碧環是個很年輕的丫鬟,十七八歲。

  長年家道艱難,四年前父母出海捕魚皆喪於海山,只留下兩個十歲,八歲的弟弟。

  碧環手長腳長,長得甚至不算好看,但容昐很喜歡她,她做事清楚有條理,不比冬卉秋香差。

  「太太,您慢著點。」正走出門檻,碧環提醒她,容昐朝她一笑,明眸皓齒,極是動人。碧環不由感慨:「夫人長得真美。」

  「是嗎?」容昐似笑非笑:「你說我好看,可還有比我更好看的人呢。」

  碧環連連搖頭:「奴婢不信,奴婢幾人私下裡都說太太好看。」容昐只是笑,待走到門口,便不再接話了,來旺等在哪兒,見她來,連忙上前:「太太,爺在裡頭等您許久。」

  「哦。」容昐冷漠的頷首,來旺心下覺得怪異,小心覷她,但見她面色如常,只道是自己看錯了,便替她打開門:「爺,太太來了。」

  龐晉川正站於穿衣鏡前,身後兩個婢女正替他穿戴配件。

  只瞧他穿著一身尋常的月白色蝙蝠暗紋的袍衫,腰上綁著黑色的帶子,婢女正替他佩戴玉玦,只弄了幾次還沒弄好,龐晉川擰眉低呵:「蠢貨。」眾人嚇得連忙跪下,磕頭。

  容昐抽出絲帕,摀住嘴,輕咳了一聲,走上前:「我來吧。」她這聲猶如久旱甘霖,那侍候的丫頭飛也似的把玉玦遞到她手中,躬身退下。龐晉川自是沒有意見,招手喚她過來。

  容昐捧著玉玦理著上面的瓔珞,待整齊了,才走上前,低頭替他認真繫上。

  臨近六月天,南澤早已入夏,她穿的無領的白銀條紗衫兒,密合色紗挑線穿花鳳縷金拖泥裙子,挽著一頭青絲,只簪了素色銀簪,未施一點胭脂。

  龐晉川低著頭,幽深的雙眸緊緊盯住她臉龐,柔聲問:「這幾日藥還有吃嗎?」

  容昐嘴角微的一扯,笑道:「有,日日都吃的。」

  碧環悄悄抬頭看向她,心道,哪裡有吃?只要大人沒親自看著,太太便將藥倒入窗前的萬年青中。

  她想對來旺管事說,但直覺的,這個看似溫柔的太太卻並不如她想的那般,她總覺得太太清幽的雙眸似乎能一眼看穿人的心魄,讓人無處遁形。

  「嗯,好。我見你這幾日心情好了許多,可見是藥的功勞。」龐晉川這才卸掉一臉的嚴肅,笑道。

  容昐側目,將瓔珞從帶子中翻轉過來,不經意問:「怎麼最近總是沐浴後再回來?」

  門口侍候的來旺,猛地抬頭。

  龐晉川漫不經心的玩弄她的耳墜,笑道:「這幾日去了海田,回來怕那味道腥臭熏著你,所以換洗了衣物才回來。」

  「是嗎?」容昐終於擺好了玉玦,替他壓了壓袍衫,抬起頭朝他明媚一笑,那笑容深入眼眸,卻叫人看得驚心動魄。

  「你不信?」龐晉川的手掌從她透明的耳垂上移到她的側臉,寵溺的撫摸著。

  容昐盯著他,嘴角笑意不變:「信。」怎麼不信呢?

  龐晉川不由捧住她的後腦,俯身低下頭,直取那紅潤的小嘴。

  正待他一親芳澤之時,她側過臉,他冰涼的唇查過她的臉頰,空了。

  龐晉川有些不悅,眉頭深鎖,容昐回頭看他,亦是不笑,嘴角拉下。

  「這是怎麼了?」龐晉川歎了一口氣,拿她無可奈何:「好了,不親你了,還跟孩子一樣鬧脾氣。」

  自從那晚開始,容昐雖與他同吃同住同睡,但想再親密一步卻是不能,他自然能感受到她的抗拒,但再逼她,他也心下不忍。

  容昐冷漠回道:「您不是說我病了?」

  龐晉川一怔,愕然許久,直又氣又笑道:「好了,還為了這一句話生氣?」他一歎:「是大夫說產前婦人多半心情躁動不安,易怒,你這幾日坐臥難安,對吃藥又是這般的抗拒,叫我如何不擔心?」

  他解釋得很認真,容昐道:「我沒病,我也不喜歡吃藥,您能讓我不吃嗎?」

  龐晉川抿下嘴,放開她的雙臂,不耐煩道:「容昐,不行。」

  容昐抬起頭,聲音也尖銳了起來:「你為什麼就不能順著我一次?小禮物在我肚裡好好的!她很好,我是她娘,我難道會害她嗎!」

  「容昐。」龐晉川扶額:「為何只要一提及孩子的事,你就變得這樣?從長灃到你肚裡的孩子,你冷靜一些。」

  容昐轉過身,背對她沉默道:「藥吃多了,對小禮物不好。」

  她心裡有團火在火燒火燎,她憎惡龐晉川的霸道,她厭惡那黑苦的令人作嘔的藥汁!

  她想把所有的人都趕出去,離她遠遠的,離她的小禮物遠遠!

  「好了。」龐晉川緩和下語氣:「咱們別吵嘴了,被孩子聽到不好。」

  容昐深吸了一口氣,闔下眼,重重的呼出濁氣,回過身:「好,我不吵了。」

  「乖。」

  容昐被他緊緊的摟在懷裡,她的雙手垂下,雙眼空洞的望向窗外。

  「今天……」她眨了下眼:「今天還要出去嗎?」

  「嗯。」

  容昐閉上眼,聞著他身上沉穩的氣息,許久退了出來:「我替你拿一套衣衫。」

  她的乖順,讓龐晉川心底有些愧疚,他拉住她的手腕:「不用,我今日去府衙,不去海田。」

  「哦。」容昐手足無措:「長灃叫我了。」她匆忙離開,腳步有些闌珊。

  龐晉川望著她纖細的背影,沉默了許久,來旺上前呵退了婢女,到他跟前,低聲問:「那蘭小姐那邊?」

  龐晉川擰眉:「你去知會一聲便是。」說罷,也往長灃屋裡走去,和她交代了一聲,下了閣樓,騎馬朝南澤府衙奔去。

  閣樓上,窗戶挑起。

  容昐就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到看不見了,隨後來旺也跟著騎馬出去。

  「碧環。」

  「太太,我在這兒。」碧環連忙上前。

  容昐回過身盯住她的眼睛:「你想去京都嗎?和你的弟弟,入公府,南澤地方太小了。」

  碧環一怔,喜不自勝,連忙跪下:「自是願意的。」

  「那就替我辦一件事吧。」容昐輕聲道。

  「但憑太太吩咐。」碧環謙卑低頭。

  容昐招手喚她過來,指著來旺遠去的身影:「你替我跟著他,看看他去了哪裡。」

  「太太。」碧環連忙跪下。

  「怎麼?不想要了?」容昐挑眉:「那好,我囑咐其他人。」她說到要走,碧環連忙抱住她的腳:「太太,要,奴婢願意。」

  容昐挽起一抹笑意:「南澤,你比來旺熟,跟不丟,去吧。小心些,別被他發現了。」

  碧環咬住下唇,站起,飛快往閣樓下跑去。

  容昐看著她跑出驛站,眼底再次恢復了平靜。

  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龐晉川身上的海鹽味道再重,他也很少有在外面沐浴的習慣,和他夫妻多年了,若是還不瞭解他的性情,那這些年就真是白過了。

  而這些日子,來旺為何極少跟龐晉川出去,卻留在驛站看著她?

  揭開腐肉的過程再痛,她也心甘情願的受著。

  這日子,總該有人去揭破這層皮。

  「娘。」長灃的一聲低喚,拉回她的視線。

  容昐回過頭,朝他一笑:「可是什麼字不會寫?」

  「沒有。」長灃走過來,依偎在她身上,緊緊的摟抱住她:「您陪我睡上一覺。」

  「好。」

  她的睡眠出現了極其嚴重的問題,容昐知道,她也知道自己心裡有問題,有時她甚至覺得自己都快要無力排解了。

  前方是一條什麼樣的路,她已經看不清,只能伸出手,在黑暗中且尋且走,且走且尋。

  ————————————

  容昐依然沒辦法入睡,現在即便長灃在他身邊,她也睡不著了。

  午後的眼光照入窗台,窗外的桐花開得極好,容昐捏了捏被角,躡手躡腳爬起,下了床。

  「太太。」來旺早就回來,雙手遞上一個木盒:「這是金瓜子,爺說路上瞧見,打造得極巧,便買回來讓您把玩。」容昐接過,點了點頭,進了自己屋裡。

  碧環也回來了。

  「太太,牛乳。」碧環端了茶碗放在她桌前,容昐微微挑眉:「碧環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是。」

  容昐喝完牛乳,打開了木盒,裡頭金燦燦一片,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碧環跪下,斂目道:「太太命奴婢跟著來旺管事,奴婢一路跟到桐花巷的一處朱紅色小門前,見來旺管事敲了門,一個老嬤嬤出來接了進去,待了片刻就出來了。」

  容昐哦了一聲,從小盒子裡抓了一把金瓜子給她,說:「你先拿著,僱人守在那個院門口,打聽清楚是什麼人家,裡頭住著誰,有什麼事兒及時回來告知。」

  碧環顫抖接下瓜子,那一大片沉甸甸的,她抬頭看了一眼,不覺嚇了一大跳,連連搖頭:「這,這足有一兩呢,太太,僱人用不了這些。」

  容昐朝她笑道:「剩下的賞你吧。」碧環越發驚恐。以前在家中時,時常看戲,戲中也時有這些事兒,可從未見過太太如此平靜的,這讓她從心底裡感到陣陣發毛。

  當夜,龐晉川回來,容昐如常侍候,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問起金瓜子,碧環渾身戰慄,那些金子她已經用了一些,若是查起來……

  容昐卻極是平靜的說:「我讓碧環收起來了,一整天看得晃得我眼睛都花了,要拿出來嗎?」

  龐晉川道:「既是收起來了,就不用拿出來。」

  「嗯。」

  一夜倒也無話。

  如此平靜的過了兩三日,在一個傍晚容昐在院中澆花。

  碧環疾走過來:「太太,查到了。」

  「嗯。」四周沒人,碧環依然壓低了聲兒:「桐花巷裡那院子,住著一個老嫗,兩個婢女,還有一位小姐。」

  「還有呢?」容昐取過濕潤的棉布擦葉,頭抬也不抬。

  碧環猶豫了下,咬咬牙:「那小姐眾人都喚她為蘭小姐,原是一破落戶的女兒,後死了爹娘別被她姨娘帶走,從小教養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是何身份?」容昐有些累了,扶著腰揉著小腹停了一會兒,抽出絲帕,擦掉額頭的汗水。

  碧環道:「聽聞她姨娘曾幹專馴良幼女的勾當,那位蘭小姐在她手中調教的,引得許多公子哥趨之若鶩,名動一時。但聽聞蘭小姐眼光極高,從不許他人,可近來卻聽說被一富商包養下,住進了桐花小巷的院落裡。」

  「打聽是何人包下了嗎?」

  「太太,未曾。那邊口風極緊,一句話都撬不開。」

  「是嗎?」

  碧環見她皺了眉,心下猛地打了個一鼓:「不過聽守在那邊的人說,今晚蘭小姐要遊湖。」

  「既是打聽不出消息,你如何知道她今晚要去遊湖的?」容昐問,往前走。

  碧環斂目,上前一步:「守門的說,那老嫗和婢女從前日開始準備,一味要籠絡住那富商的心。」

  容昐停了下來,碧環連忙止步,卻聽她說:「我今晚也想遊湖,你準備準備。」

  「太太。」碧環猛地抬頭,然見她挺著小腹極其艱辛,不由問:「您身子不便。」

  容昐回過頭,幽幽的望向她:「你逾越了。」

  「奴婢不敢。」

  「去吧。」她不再說。

  碧環剛要踏走,只見門口傳來一陣馬蹄聲。

  守門的婆子連忙開了門,來旺急沖沖從屋裡走出來,來人見著他抱拳就道:「大人今晚有事,忙不開,許是不能回來了,叫您與太太說一聲。」

  來旺點點頭,正要回身,卻見遠處花圃角落裡,太太就站在哪兒。

  「太太……」來旺愕然不已,剛要上前刷說,容昐已笑道:「我知道了,不用再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3:11 AM

第七十四章 不堪入目

  夕陽染紅了晚霞,火紅的一片從遠到近佈滿了整個天空,像一件火紅的嫁衣,耀目至極。容昐就站在院子之中,伸出手蓋住眼睛,昂頭望去。

  天地竟是如此的大,人在其中猶似蜉蝣,如此的卑弱渺小。

  碧環問:「太太,要用完晚膳後再去嗎?」

  容昐低下頭,擦掉手上的泥土:「要,我要用完晚膳。」碧環有些擔憂的看她,卻將她面容平緩,神色從容,心下不由稱奇。

  太過平靜。

  晚膳進的是稻香米粥和蜜棗,用完後一盞茶的功夫,來旺捧來了藥,他彎腰,恭敬道:「太太,該是吃藥的時辰了。」

  「放下吧。」容昐正打開雕漆的箱籠,裡頭一件件皆為是龐晉川這些日子讓人訂做的,每三日便送來一套,樣式極其繁多,顏色從艷麗的大紅到富麗堂皇的紫色,還有淡雅的嫩黃,等等。

  來旺躬身,快步走上前,安放在她的鏡台之前。

  雕花刷漆的西洋橢圓鏡面,映照出她的身影,容昐指著一件淡紫色鑲金邊五福緞子通比甲,裡面是嫩黃色大幅湘緞裙兒。

  她許久不穿華服了,多半是穿戴都極素淨。

  來旺不由多望一眼:「太太,爺說得讓您喝下了,才讓小人走。」容昐正在婢女端的盤子上選了梅英采勝簪和金累絲托鑲茄形墜角兒。

  聞言,轉過身,面無表情的盯住他的雙眼,來旺心下一驚,連忙跪地。

  「來旺,我就吃。」容昐笑著,說完碧環端上藥碗,容昐捏住鼻子,閉上眼睛昂頭喝進。

  來旺舒了一口氣,嘴角帶笑,容昐將碗遞給他:「出去吧。」

  「是。」來旺連忙接過,出了門時忽問:「太太這是要出門?」

  容昐似笑非笑問:「爺派你來看著我?」

  來旺知道自己逾越了,抓著額頭,解釋道:「小的不敢。」容昐不再回他,叫婢女關了門。

  今晚夜色如醉,長風輕撫。

  她換好華服,坐於鏡台之前,看著婢女給她上妝。烏黑油亮的長髮被挽成倭墮髻,斜側於一旁,簪上金簪玉釵,掛上明月璫。晃動之間,流光溢彩,美不甚收。

  容昐拿了青黛照著鏡中描了柳眉,唇上輕輕只點了一抹口脂,那似一枚落梅落於其上,嬌俏無比。

  「太太真好看。」碧環看呆了,幾個婢女亦是目光緊落在她身上。

  容昐朝她們一笑,嘴角上揚,然眼中是深不見底的陰霾。

  由閣樓上下,碧環護著她的小腹,來旺正在樓下廳中焦躁的不斷徘徊。

  聽到木梯咯吱咯吱聲,連忙抬頭望去,只這一眼心口顫顫然,他連忙跑上前,心驚膽戰:「太,太太可是要出門?」容昐不理會他,扶著碧環的手往前走。

  已有人替她開了門,她前腳才剛踏出,只聽的身後噗通一聲,來旺朝他磕了三個極脆的響頭,帶著哽咽聲:「太太,您這到底是要去哪兒?」

  容昐腳上頓了頓,回過頭,盯住他的目光,這回來旺沒低頭,就這樣直直望進她眼中。

  她雙眼染了一些紅暈,極淡的面脂帶動薄肌微微上提,似要展翅欲飛一般,帶著銳利和難以望到盡頭的沉默。

  「來旺,你說,我對我你不好嗎?」容昐開了口。

  來旺一怔,斂目:「太太對小的恩重如山。」

  「你都知道了,又何苦來騙我呢?」她歎了一口氣。

  「太、太知道了?」來旺的影子投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陰影。

  「嗯。」容昐歎了一口氣,提起裙擺終於跨出了門檻。

  屋外早已是備好了馬車,容昐蹬上小板凳,坐了上去。碧環隨後跟上,車伕取了凳子放回車轅上,也跳了上去,揚起馬鞭:「駕——」

  大門打開來,來旺聽到聲音趕忙追了出去,只見馬車已出了大門。

  他連忙去馬廄牽了匹快馬,蹬上,趕上去。

  馬車走的不快,甚至可以說極是穩妥。

  容昐閉目靠在車廂上休息,手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撫著小禮物。

  碧環撂下車簾:「太太,來旺管事跟在後面。」

  容昐眼睛睜也不睜:「讓他跟。」

  「是。」

  南澤臨海,亦是水鄉。

  行車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馬車才緩緩停下,碧環先下了車,容昐隨後才彎著身出來。

  來旺趕忙從馬背上滾下,上前侍候。

  「太太。」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容昐望向遠處湖面上飄蕩的幾條船,說:「不想說實話,就不要說了,我也不喜歡聽謊話。」她從他身側走過,來旺渾身僵硬住。

  湖邊,一條大船早已停靠在湖面,碧環拿了租賃的條子上前給船家看,船家覷了一眼身後跟著的貴婦人,也不敢多言,連忙放下甲板,容昐和碧環上去。

  來旺哎了一聲,望著湖中最大的一條燈火闌珊的大船,也緊跟上去。

  真是作孽!怎麼就被她知道了。

  船上,迎面徐徐吹來的是涼爽的夜風,耳邊時不時傳來絲竹管樂之聲。

  容昐站在船板上,靠著欄杆。

  湖面上飄著三四艘,容昐問來旺:「是哪一艘?」

  「太太……」來旺不大想開口。容昐又道:「那就一艘艘看過去吧。」

  來旺咬牙,伸出手指向正中間最大的一艘:「是那兒。」

  容昐挑眉望向碧環,碧環走出去,叫船家舀過去。

  離的近了,容昐才聽到傳來琵琶聲響。

  那琵琶聲叮叮咚咚,聲音響脆,又由這水面傳來,越發幽深鶴立。

  她站起身,眺目望去。

  只見船廂之內,一男一女分坐於圓桌兩側。來旺也看見了,緊跟在她身後唉聲歎氣。

  「夫人,還要再離近了嗎?」船家問。

  碧環看了一眼她,點頭:「再進一些。」船家連忙划槳。

  那裡真是燈火闌珊,照得通亮。

  容昐越發看得清楚。

  只見他凝眉閉目側耳,旁邊撫琴女子眼角帶羞,緊緊注視著他。

  一曲琵琶曲完,龐晉川緩緩睜開了雙目,萬蘭兒低下頭,起身走到他身旁,依偎上去。

  龐晉川微不可查蹙眉。

  萬蘭兒極小聲的柔聲問:「爺,蘭兒彈的不好嗎?」

  「好。」他抿嘴,看著她的目光透著隔離,又似乎在尋找著什麼,這樣良久才道。

  萬蘭兒緋紅了臉,柔弱無骨的依附在他身上,柔軟的雙手攀上他的脖頸,銀紅縐紗白絹裡的薄衫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臂。

  容昐猛地站起,帕子猛地摀住嘴巴劇烈的咳嗽起。那咳聲,簡直要把她的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

  來旺不忍:「太太,您看也看了,咱們回去吧。」

  「多久的事兒了?」

  來旺低頭:「五六日了。」

  那便是她拒絕他索歡後了,容昐忍不住低笑出聲,那笑意直達眼底,最後竟漸漸泣不成聲:「呵……呵呵……」

  她到底哪裡做錯了?他還要什麼,還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龐晉川!

  容昐支著手靠在欄杆之上,眼睛死死的盯住前方,情緒異常焦躁。

  「太太!」來旺跪下,死命的朝她磕頭:「您別看了!咱們回去吧。」

  容昐重重的喘出一口粗氣:「閉嘴!」

  來旺連忙出聲:「太太,這都是尋常的事兒,您別著急,爺從未曾放在心上過。」

  「別再說了!」容昐猛地轉身,旺心心口跳到了嗓子眼裡,只見她臉色鐵青,蒼白異常。

  「快回去。」來旺察覺到異樣,朝船家低吼一聲,容昐撐起身體,來旺和碧環趕忙上前來扶,都被她甩手丟開。

  「讓我靜一靜。」她低低呻吟出聲,嗓音有些暗啞。

  便是這時,對面船上,萬蘭兒指著這條船,微蹙煙眉:「咦?那人怎麼站在船頭往我們這邊看了這般久?」

  兩隻船靠得極其的近,龐晉川抬頭望去,正好容昐起身,兩人目光不經意的相遇。

  她極其冷漠的,先轉開,人往船廂裡走。

  龐晉川沉下臉,立馬丟開萬蘭兒出來,來旺也看到他了,哭沉著臉,喊了一聲:「爺。」

  「停岸。」他著急低呵,想要尋找她的身影。

  只瞧著她聽著高隆的小腹,往裡走去,走過那一排排打開的窗戶,最後消失在船廂盡頭。

  龐晉川心下猶如烈火在燒,臉色亦是鐵青無比,萬蘭兒似有感悟,紅著臉依靠過來。

  龐晉川閃躲開:「等會兒,她若是問你,不許胡說!」

  萬蘭兒呆立在原地,望著他薄涼雙唇,淚珠頃刻間滾落粉嫩的俏臉:「爺,這是什麼意思?」

  他陰測測望去,萬蘭兒心下一陣頓疼,緊咬住下唇:「妾,妾身明瞭。」龐晉川只盯著那條船,眉頭緊鎖,緊抿住下唇不再說話。

  ——————————

  容昐的船不大,阻力也小,而龐晉川所在大船稍有遲緩。

  待大船靠在岸邊時,那隻小船上早已是人去船空。

  來旺寸步不離容昐,一路心驚膽戰的親自駕車回驛站。

  她下了車,臉色很不大對勁。

  「太太。」碧環不由出聲。

  容昐喘息著,強行抑制住自己不斷顫抖的雙手,緊咬住下關:「噓!」

  驛站閣樓之中,燈火通明。

  容昐額上溢出密密的冷汗,冷風刮起她的薄衫,沉重的小腹讓她行走偏頗。

  她回了臥室,噗通一聲砸門緊鎖。

  屋裡空蕩蕩的,只餘一盞燈,鏡台照著她消瘦的臉龐。

  容昐心煩意亂,上前抓住桌上的圓瓶朝西洋鏡砸過去。

  哐噹——全部碎盡。

  她猶覺不夠,找出金瓜子,一把往外撒,一把不夠,兩把,兩把不夠,三把,三把還沒撒完,連盒全部都丟了出去。

  黃金從窗台紛紛落下,眾人紛紛出來搶。

  龐晉川下馬歸來,翻身而下,抓住一個奴僕:「太太呢?」

  「太太?」僕人嚇傻了眼,只懂得重複。

  龐晉川氣急,丟下他,往閣樓裡走,來旺就等在門口,一見到他,立馬就哭了:「爺,爺,太太在屋裡呢,有些不大對勁,您快上去。」

  那話音還未落下,只聽得上面彭的一聲,是重物落地的聲音,緊接著就是聽到布料撕裂開的吱呀聲。

  龐晉川面色鐵青一片,連忙跑上樓,焦急敲門:「容昐,開門。」

  裡頭竟一點聲音都沒有,忽的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龐晉川再砸門,那門上忽甩來一個凳子,他便不再敲門,右腿抬起就往門上蹬去。

  「走開……」容昐聲音尖銳。

  龐晉川冷著一張臉已蹬開折門,眼前一幕凌亂不堪。

  鏡子砸碎,桌子凳子零零散散全部掀翻了,只見她坐在一堆破碎的衣物之間,頭上朱釵盡數丟落在地上,青絲散落垂地,整個人顫抖不已,手上還緊緊握住一枚剪刀。

  「你……」他心下忽覺挨了一記悶棍,難受異常。

  容昐大力的喘息著,死死的瞪向他:「你從衙門回來了!」看他臉上一僵,她莫名的覺得爽快無比,不由低笑出聲。

  「你聽我說。」龐晉川慢慢挪步上前,眼睛死死的盯住她手上的剪刀,容昐發了一個抖,拿著剪刀直指他:「你走,不要靠近我!」

  他立馬停下,往後退了了數步:「好,別怕,把剪刀放下,別傷了自己。」

  他已經感覺到今晚的容昐有些怪異。

  容昐無神的望向手上的利器,雙手不住的顫抖:「孩子,孩子!」

  容昐忽的哭出聲:「孩子,我的孩子沒了。」龐晉川望向她的小腹,輕聲安撫:「沒有,在你肚子裡。」

  容昐停下哭聲,摸向自己的肚子,停了半會兒,大怒:「不是她,是個男孩!」

  龐晉川一怔,才知她說的是先前那個流掉的孩子:「你迷糊了。哪裡有男孩,他現在還安安穩穩在你肚裡。來,把剪刀放下。」龐晉川慢慢靠近,聲音越發輕柔。

  「不對,不是,還有一個。」容昐摀住額頭,痛苦的呻吟一聲。

  龐晉川乘著她愣神的功夫,一步上前要搶她手中的剪刀。

  容昐回過神,也撲向他要奪,兩人扭轉之間,剪刀的刀鋒朝向她,龐晉川驚恐不已,唯恐她傷了自己,雙手緊緊握住剪刀口。

  那鋒利的刀口慢慢刺入他的手心之中,容昐看著鮮血從他手掌中嘩嘩低落,滴在她挺起的小腹之中。

  「爹爹!」門口忽傳來一陣哭聲。

  是長灃的聲音。

  容昐猛地一放手,剪刀被龐晉川奪回,那刀口深深刺入他手掌肉中,龐晉川疼得臉色蒼白,容昐隔著他,看到長灃摀住眼睛嚎啕大哭。

  「娘!」

  她撐起身子,朝長灃爬去,雙手朝他大張,渴望著:「別怕,別怕,娘在這兒。」

  長灃驚恐的要逃,容昐哭道:「到娘懷裡,是娘啊。」

  長灃哇的一聲,撲到她懷中,這才大哭:「娘,不要不要爹爹!長灃要爹爹。」

  容昐猛然驚醒,眼中一層迷霧漸漸散去。

  她緊緊的將他按在胸口,滑落在地上,背對著龐晉川闔上眼:「你走……或者是我走?」

  龐晉川幽幽的望著她,高挺的身子似乎一下子被壓垮了一般。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3:17 AM

第七十五章 以金買笑

  已入深夜,月色當空。

  六月的南澤,也就在這時候才微微有些涼爽。院子裡,蟲鳴低聲鳴叫,隨著習習的涼風吹進窗台,捲起碧色紗幔。

  大夫閉這眼,捋著白鬚問脈,層層床幔後伸出的小手骨指分明,因消瘦金釧滑落在手腕之下。

  龐晉川沉聲站在他身後,不時望向床裡躺著的人。

  大夫歎了一口氣:「哎。」起身,碧環連忙上前收好白帕,撩開床幔將她的手放回到鴛鴦被褥內。

  「如何?」龐晉川跨前一步,焦急問。

  大夫緩緩道:「夫人此前便有鬱結之症,今日在下問診,發現脈象擁堵,似越發嚴重了。」

  龐晉川低低頷首:「今夜哭過一回,我擔憂是多年積壓之下迸發的。」

  「如此越發要注意了。」大夫細細道來:「婦人有孕,各有不同,就是同一人幾次有孕也是不一樣,夫人身上無事,卻行事怪誕,乃是心病。心病仍需心藥醫,需心境開闊放才藥到病除。」

  「何為心藥?」

  「夫人喜愛之事,之物,之人皆為心藥。」大夫坐在書桌前,一邊道,一邊將前些日開的藥方稍加修改一番,遞給龐晉川。

  龐晉川略微看了眼,將藥房捲入袖內,揚手:「勞煩了。」

  「不敢。」大夫作了個揖,來旺上前送他出去。

  龐晉川走到窗前,關上窗戶,回過頭對婢女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

  碧環走至最後,在闔門時,她最後看了一眼屋裡,只見大人坐在床頭,沒有撩開床幔,而是伸出手將太太的手重新從被褥中抽出,抬起,放在嘴邊落下了一個吻。

  她心下不由責怪起那個蘭姑娘,好好的一對若是沒了她該好了吧!

  屋裡又恢復了安靜,明亮的燭火熠熠燃燒著,照亮了所有的角落。

  龐晉川低咳一聲,聲音有些啞然:「我知道你沒睡,有些話,必是要與你說的。」

  容昐睜著空洞的雙眸盯著房樑,神色平靜。龐晉川緊緊的拽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親吻著,他把臉靠在她手背,低聲呢喃:「只有一次,容昐。」

  一次什麼?她想問,可嘴巴像被人上了鎖,張不開。她想抽出手,連手都不受她控制。

  「萬蘭兒,她有些像你。」龐晉川解釋著。

  一個像她的女人?真諷刺。

  「你不喜歡她,那咱們就不要。」龐晉川撩開床幔,露出她的小臉,容昐轉過頭,望向他,看見他被刺穿的手掌,她伸出手摸上去。

  龐晉川心下一喜,正要解釋,容昐張開生裂的嘴唇,聲音嘶啞的問:「疼吧,是我剛才刺的?」

  「別擔心,是我不小心。」他出言安慰,緊抓住她另一隻手,他將她的兩隻手都緊緊包裹在掌心之中。

  她的手很小,只有他的一半大,在這夏日之中卻冰涼得很,他極力想捂熱了。

  「我忘了,不是故意要刺傷你的,那時我控制不住,做了什麼,我也迷迷糊糊的。」容昐望著他幽深的雙眸。

  「我知道。」龐晉川的側臉緊緊貼在她手上,容昐眼角緩緩滑下淚水,她輕聲道:「可這個傷口就算好了,這個疤終究要留在那裡的,真是抱歉。」

  龐晉川一頓,眸色忽的陰霾下來,輕輕抿下嘴,哄著她:「噓,噓……別說了。咱們好好養病。」

  他明白她的意思。

  容昐轉過身:「好,我養病。遲了,你也去睡吧。」

  「我留下陪你。」龐晉川摸上她的臉,容昐偏過頭,低聲道:「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容昐。」

  「我睏了。」她轉過身,背對著他,拉起薄被到肩膀上。

  「好,你等會吃了藥再睡。」他最後說完。

  「嗯。」容昐點頭答應。

  等了許久,直到聽到房門輕掩的聲音,她才轉過頭大力的喘息著。

  今晚,是從未有過的疲乏,睏倦,剛做了什麼事兒,她許多都想不起來,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波動。

  但她知道,自己的確是病了,總歸狀態不是很好。

  可深究起來,為何會這樣?

  她又是何時開始對龐晉川起了依賴之心?是車簾後的一望,還是那晚在大廳他緊握住自己的雙腳時的心疼?總之,在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後,龐晉川給了她一個喘息的機會,她也給了自己放縱的機會。

  但終歸是不同的。

  是她錯了。

  容昐抹掉眼底的淚,爬起來坐起。

  碧環端著藥進來,見她起來,連忙放下藥,幫她弄好靠枕頭,碧環遞上藥碗,容昐聞著聞,皺著眉一口喝完。

  「蜜餞?」碧環問,容昐搖頭,要了水漱了口。

  「太太,要奴婢陪著嗎?」

  「不了,你下去吧。」容昐閉上眼,碧環猶豫了下,走到門口時說:「太太要快點好起來。」

  容昐不由朝她一笑:「去吧。」

  好不好,都是自己的,總歸是要過的,哭著也是過,笑著也是過。

  只是如今這道坎兒,終究是邁了過來。

  ————————

  從那日起,容昐就努力讓自己好起來。

  她很用力想一些開心的事兒,做一些讓自己高興的事兒,請評書的來講評話,讓裁縫做衣衫,畫了圖紙讓外頭寶物鋪的依樣給她打造出來,還有誰今天逗她樂了,她就賞給那人金瓜子。

  如此下來,所有的人,都卯足了勁尋著讓她高興。

  有時是負責買菜的大嬸回來,菜都還來不及放下就和她說起今日街上的趣事;有時是負責採辦的尋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來,繪聲繪色的演示起;還有時是長灃一幅有進步的油畫,容昐的時間被這些人這些事占的滿滿的,無暇顧及其他。

  但偶爾夜裡還是不成眠的。

  幾日下來,好不容易養回來的肉又瘦了下去,龐晉川看著只是久久的沉默,除了不得不外出的公事,他大多時間都待在驛站,每夜總得聽人說她睡下了,才放下心。

  大夫來問脈時,又重新換了藥方。

  容昐吃了,一覺便能睡到天亮。

  這給龐晉川留了一個機會,他可以在她入睡後光明正大的擁她在懷裡,在她身邊,躺一會兒,說一說話,摸一摸她越來越大的肚子。

  即便她對他話越來越少,他也覺得在她身上獲得了偌大的滿足。

  人,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一日傍晚,容昐用過飯,在院中走圈,碧環跟在她身後,小心的看護著。

  容昐兩隻手扶著腰,走得很慢,時不時會停下,叫碧環替她鬆一鬆腳上的繡花鞋。

  這幾日腳腫得厲害,前幾天剛做的鞋又小了。

  兩人正走著,忽聽到門扉被打開的聲音,龐晉川騎馬歸來,來旺緊跟其後。

  兩人見到對方皆是一怔,這些日子雖同住一起,但白日裡像這樣見面的機會極少。

  他在時,她大多都在屋裡看書曬太陽;他在書房裡的時候,容昐在廳裡聽人說笑。

  「散步?」龐晉川下了馬,將馬鞭丟給後頭的來旺,眼睛緊緊盯住她,貪婪的望著她的臉龐。

  容昐抿了抿嘴,扯起一抹笑意:「是,您回來了。」

  「再走一圈吧。」他語氣不容拒絕。

  容昐低下頭,踢著腳邊的石子,猶豫了會兒,他下意識解釋道:「近日忙,南澤的事兒已到收尾階段,我許久沒見到這個孩子了,她許也想聽聽我的聲音。」

  說著轉身,先走在前頭,兩側服侍的人皆退去。

  容昐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緩慢的走著。

  傍晚的夕陽給四周都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照著屋簷上的瓦片金黃珵亮,空氣裡是甜膩的花香味,偶有涼風捲來,掃平煩悶的氣候。

  「今天,身子好嗎?」他問。

  「好。」小禮物一整天都沒動,她其實等得有些心焦。

  「孩子累你了沒?」他想回頭,想牽著她的手一直走下去,他極力克制著自己的衝動,唯恐再引起她的不悅。

  容昐答:「不累。」

  「嗯。」

  又是許久的沉默,他踱手走前,只是許久未聽到她跟上來的聲音,龐晉川轉過頭去,卻見她彎著笨重的身子手要勾下去,勾了幾次都沒勾到,又直起身子重重喘息。他頓覺心跳都漏了一拍了。

  「怎的?」連忙走上前去,扶住她。

  容昐側過身,他的手停在半路,僵硬住:「腳又腫了?」

  「嗯。」容昐被繡鞋勒的難受,龐晉川抬頭看了她一眼,撩開袍衫蹲下,用手伸進鞋口,稍微鬆了一下,再按了按她的腳面,不由皺眉:「為何腫得如此厲害?」

  「都這樣。」容昐道,平靜的望著他。

  龐晉川這才放開她,替她穿上繡鞋,問:「還走嗎?」

  容昐搖頭:「不走了。」說著,轉了下腳踝,撐著沉重的身子往閣樓走去。

  兩人的影子被拖得極長,交織在了一起,直到她越走越走,終於走出了他的影子。

  遠處青山如黛,夕陽下,美不甚收,她的步履緩慢又堅定,在走到閣樓前後,終停了下來,抽出絲帕擦掉頭上溢出的汗水。

  「太太,您要聽評書嗎?將評書的老太太來了。」碧環走出來,迎上去,笑問。

  容昐點點頭:「要聽的,你給我備好了牛乳和小吃了沒?」

  「好了。」

  閣樓裡漸漸傳來了評書鏗鏘有力的評話聲,在那炎熱的夏日中,伴隨著最後一抹夕陽的殘照越發熱鬧了起來。

  ————————————

  幾日後,容昐見到了小兒。

  小兒是個林嬤嬤秋香等一起來的,她還在院裡澆花,就聽得一聲。

  「太太!」

  容昐手上動作一頓,回過頭去。

  小兒穿著衫,腰間綁著翠綠色的汗巾,腿上是綢褲,英氣逼人,虎虎生威的站在門口,濃眉大眼差點都要擠在一起了,滿臉怒氣瞪著她。

  碧環還不認識,上前問:「誰家小兒,如此無禮!」

  小兒哼了一聲,小旋風似的跑過來,霸道十足:「這是我家太太!」

  容昐眼眶微紅,如饑似渴的打量著他。

  許久不見,長大了好大,高了,也結實了。

  「您忘了我啦!」他跑到離她五六步的距離,停下,兩手叉在腰部,質問的語氣。

  容昐雙眼被淚水迷住,拿著帕子擦了好幾回都沒擦掉,小兒心疼得很,快步走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別哭,您別哭啊,哎!」人小鬼大的語氣,揪心十足的歎口氣。

  容昐眼淚啪嗒啪嗒掉下,蹲下身,緊緊將他小小的身子摟進懷中。

  她蹲下了,小兒才和她一樣高。他也緊緊摟住她的脖子,從她衣襟之中抽出白色的帕子,小小的手兒,一點一點努力的將她眼中的淚花全部擦淨了,說:「看見我不高興嗎?」

  「高興。」容昐親了親他的小嘴,惹得他眉飛色舞。

  「那為何哭了?」小兒依然耿耿於懷。

  容昐答到:「喜極而泣。」

  他嘟了下嘴:「好吧,勉強原諒您了。」那語氣還是有些不甘心。容昐起身,牽著他往屋裡走,小兒盯著她的小肚子,很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但內心交織鬥爭了許久才放棄。

  容昐帶著他回屋,讓人備了熱湯,親自給他洗澡。

  小孩不知趕了多久的路,在浴桶裡昏沉沉睡去。

  容昐將他抱出來時,他才驚醒過來,不樂意的呻吟:「太太。」容昐吻吻他的嘴角:「累了?」

  「睏。」他說了一聲,打了個哈欠,長長的睫毛急促的起落,後實在撐不住了,才重重蓋下眼皮睡去。

  林嬤嬤已經收拾好他的屋子,走了進來笑道:「前些日子接到爺的來信,說您在南澤,讓小公子快過來,您是不知道,小公子有多高興。」

  秋香上前抱起長灃,將他安放在床上,用扇子打了蚊子,才放下床幔。

  容昐正由林嬤嬤扶著坐在太師椅上,幾個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走上前來,朝她齊齊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太太,奴婢給您請安。」

  有秋香、秋意、冬珍、冬靈。

  容昐連忙抬手叫她們起來,問:「冬卉呢?」林嬤嬤歎了一口氣:「這丫頭,為著丟了您的事兒,不願在公府待下去,如今已回了家許久了。」

  容昐一怔:「她爹娘都死了,只有一個哥哥嫂嫂又帶她不好,回去又能做什麼呢?」

  林嬤嬤搖搖頭,心疼的看她:「還顧著別人呢,看看,瘦了多少?」

  「哪裡,是懷了孩子後,吃不下什麼才瘦了。」容昐笑著搖頭,林嬤嬤也不揭穿她,只道:「這孩子許是命貴,護著您呢。」

  容昐低下頭,摸著小腹,沒有言語。

  許是吧,在她肚裡就遭了這些大罪,以後怎麼疼她,都覺得不夠,對她而言,小禮物如何不貴重呢?

  兩人久別重逢,又說了許多話。

  容昐這才知道,兄長因雍王一役後,立了大功,現已是兵部左侍郎,然而後宮之中卻波瀾詭異,首輔孫女齊氏入主咸福宮,未有一子便封妃。

  昭陽郡主也被指給齊廣榮的侄子,皇帝如此行局,越發是令人猜不透了。

  容昐沉下心思,望向捉摸不透的窗外夜色。

  正要回神,聽碧環快步走來:「太太,大人回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4:13 AM

第七十六章 很喜歡你

  碧環下了樓,龐晉川正在書房褪掉繁瑣的袍衫,見她來,問:「太太呢?」

  碧環朝他行了個萬福,低下頭道:「太太說小公子還在屋裡,她今日實在疲乏,便不過來請安了,問爺可用過膳了?若是沒用,叫婢女吩咐廚房做好。」

  「累了?」龐晉川微微蹙眉:「今日太太做了何事?」

  碧環如數珠寶:「早起看了會兒書,陪大公子作畫,午後歇息後,起來澆花,在院中走來幾圈,後小公子來,太太親自給小公子沐浴更衣。」

  「走了幾圈?」他換好一件薄衫,因著夏日,後背起了密密的蕁麻疹。來旺撩開,替上上藥,只瞧那裡被抓的一片片紅。

  「回爺的話,走了三圈,腿比昨天又腫了一些,太太就不肯走了。」碧環回道。

  「晚膳可用得多?」

  「有小公子在,吃的也比平日裡多,多進了小半碗的米粥和一碟肉鬆豆腐。」

  「知道了。」龐晉川頷首。

  碧環見他沒有再囑咐,便躬身退下。來旺又上了一會兒藥,才替他拉下對襟的薄衫,龐晉川站起,撫了下衣冠。

  來旺問:「爺今日走了許多地,官服又厚重,捂了一身的痱子,加之這南澤地處濕熱,今夏蕁麻疹比以往出的都多。以前都是太太備好了藥膏,用得極好,等會兒小的上去和太太說說。」

  「多事。」龐晉川出了書房,往容昐屋裡走去。

  房門是打開的,掛著一條翠綠色的門簾,隨著風不時的飄動,若再站的進了,還能聞到屋裡的馨香。

  龐晉川心情稍好,婢女見著他連忙撩簾通傳。

  「太太可睡下了?」龐晉川問,婢女連忙回道:「太太還未睡下,但正在沐浴。」龐晉川點了點頭,皂鞋跨進門檻,屋裡正侍候的婢女見他連連俯身請安。

  龐晉川先去了床邊。

  素色的床幔緊拉下,雕漆的羅漢床底下點了驅蚊草,不知她往裡頭又加了什麼香草,一點都沒燻煙味兒,倒有些水果的清香。龐晉川撩開床幔,往裡看去,只見小兒睡的滿頭大汗,他的兩隻小手伸出了薄被,小嘴呼呼的嘟著,他身側放著一條繡著荷葉的軟帕。

  龐晉川知道是她的,便取了,俯身抱起小兒,將小兒額上和後背的汗細細的都擦了乾淨,隨後放下,替他捏好被子。

  屏風後,傳來稀里嘩啦的水聲。

  龐晉川將繡帕收入袖口之中,走上前,啞聲道:「沐浴後,不要再看書了,早些睡。」

  裡頭停了一會兒,才傳出她的聲音:「好,您也早些歇息。」

  龐晉川抿了抿嘴,挪動步伐想要上前,但裡間又傳來了水聲,他站了一會兒:「你洗,我走了。」他轉身跨步出去。

  容昐靜靜的坐在水中。

  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了,才從水中站起。水滴從圓潤的小腹上滑下,小禮物翻滾了一下,肚皮癢癢的。正給她擦拭身子的秋香摸到胎動,驚喜不已:「太太,小姐動了!」

  門外,龐晉川腳步一頓,駐足傾聽。

  「呆子,肚裡有孩子自然是會動的。」屋裡,傳來她咯咯的笑聲。

  龐晉川嘴角也挽起了笑意。

  這一夜,竟睡得極好。

  ——————————

  翌日,醒來,天色已是大亮。

  龐晉川下了閣樓,見大廳之中,小兒蹬著腿坐在她身旁,小手上拿著剝了一半的雞蛋,大口大口咬下,大眼四處滴溜溜轉個不停。

  他吃了一半,咬到了下面的雞蛋殼,小嘴一嘟,耍賴:「太太,有殼!」

  容昐正喝著小米粥,斜眼:「自己動手後面一句是什麼來著?」

  小兒極度糾結,偷偷轉向旁邊大哥碗裡剝好還未吃的雞蛋。長灃略有感應,將小碟往旁邊挪去,小兒這才耷拉下腦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嗯,自己剝,我覺得你可以。」容昐不慣他這毛病,正低頭,忽聽長汀大叫:「父親!」說著已經衝了過去。

  龐晉川摸摸他的頭,望了容昐一眼,把他手裡的雞蛋拿過來:「什麼時辰起來的。」

  「寅時正,起來已經默了書,寫了兩個帖子,給太太請安了。」小兒笑道。

  「嗯。」龐晉川走到桌前,秋香上前安置了一副碗筷,龐晉川把小兒的雞蛋都剝完了,問:「放哪兒?」

  小兒兩手捧著一個碟:「這兒。」

  龐晉川放了進去,回過頭又拿了一顆雞蛋,他的雙手修長乾淨,因常年握筆,右手帶著繭子,他上剝了放到她碟裡,跟她說了今日的行蹤:「等會兒我要出門,傍晚才能歸來。」

  「嗯。」容昐低下頭。

  小兒瞪著雙眼在兩人中間看了又看,看了好一會兒,好像琢磨到了什麼,耷拉下嘴,悶不吭聲。

  圓桌上,因著龐晉川的到來,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今天吃得很慢,多半時間都在看她。

  她與平常無異,斂目,一口一口。

  待用到早膳結束,已是辰時,日上三竿。

  龐晉川出了門,容昐也和長汀在屋裡換衣物,準備去港口。昨晚已問過長灃,長灃和小兒兩人不對盤許久,聽說小兒會去,在糾結了許久後,堅定的表示不去了。

  容昐沒有勉強,便帶了小兒出了門。

  南澤的港口,是容昐見過最美的。

  在粼粼波光的海面,海鷗長擊蒼穹,小兒長於內陸,還從未見過如此浩渺無窮的大海。

  只這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這湛藍的海水所吸引,他用力的奔跑在海岸上,棕褐色的雙眸之中熠熠生輝。

  容昐拉攏著斗篷,跟在他後面,小兒回過頭看她:「太太,這比京都還美。」

  「是。」容昐笑道,小兒精力無窮,容昐喜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難掩的歡喜。

  他一個人跑得很遠,跑累了就停下來休息一會兒,接著跑,等實在走得很遠很遠了,看不見她了,他才停下,站在原地等她過來。

  耳邊是海浪拍打著岩石和那呼呼的海風聲。

  他一錯不錯看著路的盡頭,等了許久,才見太太出現在他視線之中。

  小兒握緊了雙手,直直望她,待她走上前來,抽出帕子要替他擦頭時,小兒忽的一把抱住她:「太太,以後再也不要離開小兒!」

  容昐一怔,心下微酸。

  小兒大聲說:「就算以後是小兒……小兒走得很遠,您也要在原地等我,等我回來找您。」

  容昐蹲□,將他緊緊摟在懷中:「好,你跑得再遠,娘都會跟上。」

  「就算不喜歡父親了,也不許不喜歡小兒!」他在她耳邊悄悄說:「我會喜歡您。」

  他的不安全感,容昐感同身受,她內心深處就像一條線緊緊連著他的心。

  容昐沒有說話,小兒卻跑出她的懷抱,面朝大海,小手一揮,劃拉了無邊無際的大海:「等我長大了,小兒給您在這裡建一座大大的房子!」

  容昐實在雀躍不已,但這種難以言喻的歡喜,她不知該如何告訴他。

  許久,她才望著他亮晶晶的雙眸,問:「你哪來的銀子?」

  小兒頭高高的昂起,和那一望無垠的海平線連在了一起,他說:「我會像父親一樣,我會做得比父親更好,我會養您,養您到好老好老!」

  「傻瓜!」容昐看著他,不由低聲啐道:「小瘋子。」

  「你要信我!」他略有些炸毛,吼回去。容昐不由捏住他粉嫩的小臉,左右拉開,轉了一圈:「娘不要你這麼辛苦,娘只要你好好的。」她稍一頓,最後輕輕的在他耳邊說:「娘等你。」

  聞言,他才喜笑顏開,捂著微紅的兩頰,瞪了她一眼。

  容昐又要伸出手,他連忙摀住後退,她被逗得不成,捂著小腹哈哈直笑。

  「夫人!」身後忽有人叫她。

  容昐和小兒轉過頭,只見周朝崢牽著實崇走來。

  周朝崢見她身旁穿戴精緻的小兒,嘴角微微一笑,抱拳:「顧夫人有禮。」實崇掙脫開他的手跑了上去,被冬珍攔下:「不可無禮。」

  實崇咬牙踢腿。

  容昐說:「冬珍,放手。」實崇這才有機會朝她跑來,跑來就牽著她的手,小兒怒瞪而去,實崇也瞪去,但剛看了一眼,就驚住了。

  「是妹妹?」

  「……」眾人皆默,容昐轉過頭看去,只道周實崇的眼光實在有些偏頗。

  小兒雖長得粉嫩可愛,但那雙凌厲上挑的眼睛和龐晉川卻是一模一樣的,只是今天通身穿的是大紅色的袍衫,加之跑了一會,兩頰似塗了胭脂一眼,看著確實有些可愛。

  「是哥哥。」容昐介紹道,實崇還有些不信,走上前去,站在小兒跟前。

  一個三歲,一個五歲,他明明比小兒還矮了不止兩個頭,但膽子極大的摸上他的臉。

  小兒連忙退後,臉色糾結無比。

  「實崇,過來!」最後還是周朝崢的低喚,才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實崇連忙朝自己爹跑去,周朝著拉住他,朝小兒抱歉一笑:「這便是小公子吧。」這樣的小孩,渾身剔透,俊秀確實不多見。

  「是,昨夜剛來。」容昐說著,對長汀介紹了周朝崢父子兩。

  「今日怎麼來港口了?」容昐問起,周朝崢指著附近不遠的一處大床道:「外藩要的瓷器,剛裝上船,故以帶實崇來看看。」

  容昐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碼頭的挑夫兩人抬一箱,踩著草鞋往船上走去。

  「這一船的盈利大概多少?」

  「大致一千兩。」周朝崢又道:「客商沉沉壓搾,稅重加重,賺的不如往年多。」周朝崢已是南澤較大的買賣人,涉及多項經營,但他並不是客商,客商皆為多為外地富商或朝中有人,他們雇了海船到外藩拉攏客源,回來再給下頭瓷器的作坊下單,價格自是壓得極低的,以賺取期間的差價。

  而府衙與客商,官商勾結,設置兩道稅坎,打擊民間商人,由此形成一道一道的利益鏈,還從未有誰打破,所以南澤看似富足,但其底下是層層盤剝,已是腐臭不堪。

  容昐之前曾就想過這個問題,要想撇開,除非背後有更大的勢力操縱。

  可南澤到底水有多深,朝中操縱之人是誰?她不清楚。

  她想,龐晉川此行下南澤,停留了這麼久,說是為湖前開港做準備,可能意在南澤。

  容昐沉吟了下,周朝崢卻抬手指向遠處,只瞧一男子飛快的朝他們跑來,待他走進了,才見是來旺。

  「太太」他上前,身一躬朝她跪下行了個禮,容昐虛抬一手,他道:「爺在前頭的馬車上,讓您過去。」說著似有若無的盯了周朝崢一眼,望向一旁的長汀,咧開一個討好的笑容。

  長汀望向遠處,眼睛忽的一亮:「父親。」

  容昐和周朝崢望去。

  龐晉川緩步走來,面容平淡,眉間顯得有些疲倦。

  「怎麼不多穿些衣服再出來?」他皺了眉,看見她穿了一件軟綿的杭絲絹的薄衫,海風撩起披風,把她的衣袖吹得鼓脹。

  容昐道:「晚上才冷,現下還熱得很。」

  「懷了孩子了,就不該任性。」雖是質問的語氣,但聲音卻很是柔和,難得的溫柔聽的小兒咂舌。周朝崢斂目,推開三四步距離,朝龐晉川抱拳:「龐大人。」

  「煥辛也在啊。」他淡淡點頭,顯然不太在意。

  周朝崢這麼大一人,若說沒看見,那眼神大概不濟,可龐晉川顯然是不願在這兒見到他。周朝崢如何不知,當下也不願多停留,又說了幾句客套話抱拳離開。

  港口上,一家三口並排而列。

  容昐牽著小兒,他就走到另一邊牽起他的手,小兒覺得夾在中間有些難受,但又逃不開,只得陪著兩人走下去。

  「父親,我們回去嗎?」小兒不捨的望著大海。

  「問你太太。」龐晉川說,小兒依言又問了一次,容昐回道:「快到午時了,日頭要大了,等會兒中暑了別哭,得回去。」

  小兒點點頭,龐晉川忽然說:「小兒,昨夜睡得可安穩?」

  小兒很糾結,昨夜睡不睡得好,他都睡著了,怎麼知道呢?父親明顯不是問他,是要和太太套話!

  「太太,您說我昨夜睡得好麼?」他又望向娘親,容昐道:「你昨夜睡得跟小豬一樣,老往娘親懷裡拱,差點踢到小禮物了。」

  「哦,太太說我睡得很好。」小兒又轉過頭望父親,轉得他累死了。

  龐晉川聞言,惡狠狠瞪了一眼小兒,小兒縮回頭,喃喃道:「什麼嘛,瞪我。」

  「那今晚就搬出去睡,你自己的屋子昨夜就已收拾出來了。」他沉下聲,有些擔憂的望向容昐的肚子。

  小兒立馬噎住:「想和太太睡。」

  「不行。」

  「……」卸磨殺驢,也不該這樣快吧,小兒表示很鬱悶。

  三人已經走過港口,馬車就停靠在那裡,龐晉川先將小兒抱進車裡,待容昐也要進去時,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往後一拽,容昐掙了幾次,沒掙開,怒極瞪去。

  他卻一把將她抱起,容昐這才看見不遠處還停靠著一輛更寬大的馬車。

  「快放開我。」她用力推開他的懷抱,笨重的肚子被他小心的避開。

  龐晉川越發緊摟住:「肯和我好好說話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1:09 PM

第七十七章 交代清楚

車廂極大,大致能坐四五個人,鬆軟的墊子鋪在車廂底部,中間擺著一個案牘,上面有筆墨紙硯,有公文,還擺了她愛吃的酸梅。

    龐晉川就把她生拉硬拽的抱上了馬車,撩開下車輛。

    兩人都喘著粗氣,互相瞪著對方。

    容昐是氣急了,這人臉皮太厚,明目張膽;而龐晉川是這幾日難得的在她臉上看到活色生香的樣子,捨不得移目。

    「這幾日氣該消了吧,咱們坐下,好好說話。」他低聲問,要湊上前,細細的看著她的明眸,嘴角微微挽起一抹笑意。

    容昐往後退後,側目:「你要和我說話,又何必擄我到這裡,小兒看見該作何想?」

    「我若不這般,你肯理我?」龐晉川笑問她,容昐噎住,許久問:「你做了何事,我為何不理你?」

    龐晉川嘴角一僵,笑容頓失,容昐認真的盯著他,甩開他的手扶著小腹笨拙的移動身子要下車。

    「容昐。」龐晉川叫住她,容昐回過頭望著他,他問:「你何時這般尖銳了?」

    容昐低下頭,沉思著,透亮的珍珠耳環在她耳邊微微泛著亮光。

    她想了許久,也想了很多事。有宋芸兒,有二房,有姚梅娘,有雍王,她不是個愛記仇的人,很多事兒她不願在上面耿耿於懷。甚而,在她和長灃被俘的時候,她有希冀過他能來救自己的。

    她想,如果能逃出來,能活下去,她就能忘記過去,可龐晉川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捅了她一刀。那日自己到底的情緒到底有多崩潰,很多細節多數都記不清楚,但那種滅頂的絕望,有生之年是不會忘記了。

    容昐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望進他眼底:「您覺得我問錯了,那我就不問了。」

    「胡鬧。」龐晉川深吸一口氣,微微歎氣:「如何不讓你問了?」他上前去,緊緊拽住她的手:「只是她與你我只是無足輕重的人。」

    「誰?」

    龐晉川閃避她的目光:「萬蘭兒。」容昐聽後,便不再言語。

    「容昐,自你被虜後,我禁慾有半載了。」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顎,強迫她抬起頭,與他平視,龐晉川不喜歡她這種疏離的神情。

    容昐靜靜的聽著,只覺空氣都滯後了許多。

    龐晉川認真看她:「我想要你,可你身子不適承歡。我也與她只有過一次。」

    男人啊,多半都是自私的,越是有錢有勢的男人越是不會委屈自己,外面誘惑多了,她有孕了,都是他不得已的藉口。

    容昐很想反駁他,但她又有什麼立場來要求龐晉川始終如一?

    龐晉川是徹頭徹尾的封建士大夫,他所受到的教育也是三妻四妾,子孫滿堂。他對她的解釋已然是最大的讓步了,她若是拒絕可是不識好歹?容昐只覺得心底一陣陣的無力。

    龐晉川握住了她的手,容昐抬起頭,兩人的目光相遇,他摸上她的臉龐:「別氣了。」他不斷摩挲著,許久未曾碰她,他的雙手有些發抖。

    「容昐……」他低喃著靠近她,目光灼灼,好似一片烈火要將她燃成灰燼,即便是燒成灰了也不放,這種炙熱的情感極快的帶動了他的動作,龐晉川鎖住她的後頸,將她推向自己,俯下身。

    容昐顫抖著睫毛閉上眼,龐晉川的氣息滾燙猛烈。

    她覺得自己可以忍下來,但在他的雙唇觸碰在她唇上時,腹腔內一種劇烈的翻滾,讓她猛地推開他的簇擁。

    「唔……」

    龐晉川一怔,容昐伏在車邊不斷作嘔,他連忙上前替她撫背,一下又一下:「怎麼回事?」

    遠處站著的秋香等人見著,連忙靠過來,碧環從小兒的車上拿了水。

    「別,別碰我。」容昐連忙擺手,嘔的眼淚都出來了,還沒消停,小禮物這時也不安分,因為她趴著,小肚子被壓著,許是難受一個勁兒的翻騰,容昐不得不讓人攙她起身。

    「太太,如何了?」秋香擔憂問:「怎麼都六個多月了,還吐的這般厲害?」

    容昐半睜半閉目之間,不著痕跡道:「許是中暑了。」秋香摸上她額間,因著有孕體溫比旁人略高,再瞧她面色蒼白,秋香也不疑其他。

    「太太可要飲水?」秋香問,容昐點頭,漱了口又喝了一小杯。龐晉川正要掏出容昐衣襟上的繡帕,替她擦拭了嘴角的穢物。

    而秋香卻極為熟練的給容昐擦好,全程他被屏蔽在了外面。

    「回吧。」當車簾被撂下時,容昐道。

    龐晉川啞然的收回手,望著她的面孔許久,突問:「你剛才為何作嘔?」

    「有時也會這樣,只是不常有。」容昐說,龐晉川笑了笑,緊緊握住她的拳頭,臉色晦暗不明。

    那話瞞得過別人,許是瞞不過他了。

    ————————————

    夜裡,容昐沒讓小兒一起睡了,他睡相不好,小兒賭氣了一會兒,要求要摸摸小禮物的動靜。

    小禮物很給面子,在他靠在娘親圓滾滾的肚皮上時,輕輕的波動了一下,似條游泳的小魚又悄悄遊走,小兒驚喜不已,很快帶入了做哥哥的角色,圍著她的肚皮親了又親,親了又親,還強行給小禮物讀了一篇老長的之乎者也。

    小禮物明顯不太捧場,沒動一次,小兒在失落了很久後,抱著他的書回了自己屋裡。

    龐晉川沒來,回驛站時收到皇帝的密函,便一頭扎進書房裡,只有她在喝藥時才命人提醒。

    此後幾天,他忙,幾日沒歸家,只有夜裡在她睡下後才回來。來旺每日卻按點按時來報說他的行程。

    卯時入府衙,翻看卷宗;辰時,接待了幾個重要的南澤客商;巳時,進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兩塊酥餅和一盞普洱茶;到午後又開始辦公了,去了碼頭,直至亥時正,才回驛站休息。

    南澤的事已進入收尾的階段,皇帝叫他盡快歸京,容昐也收到了幾封來自顧府和龐府的家書。

    在離開南澤的前一晚,南澤上上下下州府衙門官員為龐晉川送行,照例是要應酬晚宴的。

    容昐亦要出席。

    她坐在鏡台前,頭上寶髻巍峨,累絲金鳳釵,珠翠堆滿,胸前繡帶垂金。

    秋香替她畫了一個遠山黛,塗了面脂,唇上稍上了一些紅口脂,其後抱來了大紅遍地金羅對襟衫,裡面是同色的紗挑線穿花鳳縷金拖泥裙子,腰間束著金鑲寶石鬧妝,通身打扮下來,足足花了半個時辰時間還不止。

    龐晉川推門而入,穿的是官服,修長的身姿挺拔異常。

    容昐由著秋香扶起,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滿是驚艷:「好看的很。」說著摸向她小腹:「沒鬧?」

    「嗯。」容昐點點頭,龐晉川見她臉色紅潤,這才放下心。

    酒宴設在船上。

    還沒到傍晚,原本熱熱鬧鬧的湖面就已被肅清,只見岸邊停靠著兩艘大船,一艘兩遍侍立著穿補服的官員,以南澤知州裘柏為首;一艘皆是銀奴巧婢,香味撲鼻,外頭是一干夫人等候在此。

    龐晉川放開她的手,低聲道:「晚上回去還要吃藥,不用吃酒。」容昐點了點頭,正要走,龐晉川忽問:「你可有要與我說的?」

    容昐望向他,他眸色極沉,卻有星辰閃動。

    四周侍立的人紛紛望向兩人,神色曖昧。

    恰逢一陣清風徐徐吹來,兩人衣袂卷在一起,容昐有些尷尬:「快放手,旁人要看見了。」

    「你顧著旁人做什麼?」他笑問:「就沒有要與我說的?」

    容昐被他纏的受不了,只得道:「您少飲酒,易醉。」

    「好。」他一口應下,眉開眼笑,這才肯放開她。

    兩人,分道而行,皆上了大船。

    容昐這邊,眾人在人群之中讓出一條大道,紛紛朝她行禮:「顧夫人萬福。」南澤最大官員也不過五品,容昐是二品誥命,眾婦人皆未見過誥命夫人,眼下容昐手一抬,悄悄拿眼覷她。

    聽聞娘家是京都的顧府,門第也是極盡顯赫。

    再見是位二十左右的年輕小婦,長得容姿秀麗,挺著一個圓滾滾的小肚,由俏婢簇擁其中,雖是面容可親,但那抬手之間,不由讓人心生出一絲敬畏之心。

    與那龐大人卻是極適合的。

    容昐只是一笑,上了船。前方,龐晉川所在的那艘已經開了。

    待她坐定了,這船才緩緩劃開水波慢行。

    她坐主位,其下命婦按照等級依次而坐。

    只聽得水聲合著那歌舞聲輕輕揚起,淡綠色的水袖緩緩飄舞,兩側而入的婢女依次端盤子上菜。

    「顧夫人,妾身乃五品知州之妻秦氏,特意備上薄酒一杯,不知夫人用著可喜歡?」左下首是個四十多上下的婦人,神色精明,說話極快,戴著鬏髻杭州攢翠雲子網兒,露出四鬢,上插金釵。

    碧環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秦夫人乃禮部侍郎之女,裘大人是其門生,及第後將秦夫人許配給了裘大人。」

    容昐眉目微挑,不露聲色的端起酒杯,朝她一笑:「秦夫人有禮了,酒宴極好。」說罷略微含了一口。

    秦氏捂嘴哈哈大笑:「如此妾身便放心了。」

    其後由她引薦,逐一婦人上前叩拜。

    酒宴氣氛越發高漲,順著那一路的清風合著那冉冉上升的明月推上了j□j。

    容昐沒吃酒,酒早被換成清水,她吃了一些,因著孕期的緣故,正要起身解決內需。

    卻見門口快步走來一俏麗婢女,她上前對著秦氏行了禮,秦氏道:「這是顧夫人。」婢女轉身朝容昐跪下,秦氏解釋道:「這是我家婢女,恐有急事。」說罷又問:「何事這般匆忙?」

    婢女面色帶些猶豫,被秦氏催了一回,才道:「不知是何人,竟把粉頭迎上了大人所在的船。」

    秦氏皺眉:「哪個粉頭?」

    「是桐花巷的萬蘭兒,說是抱著琵琶上前彈曲兒。」此話一出,船內眾人竊竊私語起來。

    秦氏雙目炙紅,咬牙切齒道:「這個淫婦!」

    容昐叫碧環去船頭看看,碧環快步走去,果真見一青衣女子抱著琵琶信步緩緩登上甲板。

    秦氏氣道:「夫人許是不知,這萬蘭兒是南澤出了名的淫婦,佔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對著男人搔首弄姿。」

    容淡淡一笑。

    那邊,只聽的鑼鼓聲驟停,一曲琵琶曲緩緩傾瀉而出。

    容昐坐下側耳細聽,慢慢撿了一個果子塞入嘴中。

    那日沒聽清,再聽一遍,心下感觸頗多。只那曲才撥了幾聲響,便停了下來,似被人強行喝令停住了,隨後不久便聽到那邊好似一陣哭聲。

    「怎麼回事?」秦氏起身指著婢女大聲問。

    婢女亦是不知,連忙出去叫人探聽,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才回來,告道:「聽聞龐大人不喜,剛撥弄了幾根弦就喝令停止了。」秦氏連道:「快趕出去,待我等會追查那管事。」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人拋諸腦後。

    酒宴行到月中天,容昐以身子不適,先行一步離開,龐晉川還在應酬,她下了甲板,秋香替她披上斗篷,蓋好寬大的帽子,沿岸早就馬車等候,容昐鑽進去,馬車沿著岸邊穩步跑去。

    回了驛站,她一邊解開斗篷,一邊往長灃屋裡走去,他已睡下,蹬了被褥,容昐替他蓋好。

    回屋,卻見床裡躺著一個小人兒,呼呼大睡。

    不是小兒是誰?

    「要叫醒小公子嗎?」容昐沐浴後出來,秋香又拿了一個薄被進來問。

    「不了,今晚就這樣吧。」容昐按住僵硬的肩膀,左右轉動了下,忽聽樓下傳來聲響,不過一會兒就聽到上樓的聲音。

    龐晉川推門而入,醉眼朦朧,直勾勾的望著她。

    「下去。」他擰眉喝令。

    秋香忐忑的望向容昐,容昐點點頭,她才領著眾人下去。

    龐晉川步履闌珊走向她,踢倒了圓凳,要拉她的手,容昐望了一眼身後的小兒,便伸手遞出去,他一把緊緊拽在寬大的手掌心中間就不肯放。

    「不許氣了。」

    說了這句,就悶頭倒下,容昐被他帶了幾圈,也坐在了床上。

    看來酒喝得不少。

    容昐替他脫了靴子,蓋好薄被,父子兩人悶頭睡得極熟。一模一樣的眉,一模一樣的眼睛……

    她支著頭看了一會兒,離開,往閣樓下走去。

    到底意難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2:2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5 10:16 PM 編輯

第七十八章 絕不回頭

    六月十五,龐晉川,容昐,周朝崢一行人沿水路歸京。

    一路隨走,至七月初五才到。

    下了船,龐國公府的馬車早就碼頭等候,容昐疲倦不行,坐入車內不一會兒就昏沉睡過。

    龐晉川送她回府後,看她安頓下來,就帶著周朝崢進宮面聖。

    一連幾天未見龐晉川和周朝崢的身影,實崇便寄在龐國公府之內。

    長灃性子靦腆,不愛與人交流,又因之前是張氏撫養長大,所以極度不討大夫人喜歡;而小兒性格雖活潑,也極得大夫人寵愛,但他早已離開後宅許久,搬於龐晉川書房的隔壁院中,這一來一回便要半個時辰的功夫。

    實崇乖巧,又懂得撒嬌,很快小兒的位置就被實崇頂替下,搬入了大夫人的碧紗櫥內住下。

    而在他們回京後的半月,朝野爭鬥急遽膨脹,始於一封國子監生的狀令。

    國子監生王石讓擊登聞鼓,狀告禮部侍郎秦懷安等貪污受賄,科場舞弊,擾亂恩科,要求複查京都貢院試卷,以求公道。

    龐晉川受理,然卷宗剛封存還未調出,鎖管歷年科考試卷的集才樓失火,一夜之間試卷焚燒殆盡。

    皇帝震怒,下詔貢院一百九十八名落地考生與三十六名中第者複試,由他親自主持,結果原本前三甲所做之卷材質最陋,對問失次,而之前落地的考生之中,以王石讓為首的三名考生中榜取魁。

    張榜後,朝野大嘩,秦懷安降職,錦衣衛細查之下又揪出他貪污枉法罪證,僅京都一處便購置大宅數十棟,地皮無數,抄家後搜查出名師字畫,金銀珠寶百餘箱。

    南澤知州裘柏系其門生又為女婿,皇帝下令撤職,回京受查。

    翌日,御史上奏,首輔齊廣榮為秦懷安恩師,齊廣榮聞言,立馬請辭首輔之職以示清白。

    皇帝不准奏,以誣告之責,撤御史之職。

    震盪了朝野一月的科場舞弊案至此結束,但容昐隱隱覺得還未完。

    皇帝讓龐晉川下南澤為湖前開港做準備,可龐晉川只下了南澤後便歸京,此行目的到底是何?裘柏背後是秦懷安,而秦懷安是齊廣榮的門生,容昐猜測,皇帝的目標是齊廣榮。

    齊廣榮胃口太大了,將整個南澤抓於自己股掌之中,但皇帝為何至此就收手了?

    容昐想不清楚,也無力去想,她自己都自顧不暇了。

    回京後的一日早晨,她晨起時,覺得反胃噁心,吐後嘴巴裡乾澀發苦。剛開始以為只是尋常的孕吐,但幾日後這種情況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重。請了太醫,太醫只道是胎兒過大,頂到腹部,不利消食。

    但容昐覺得不對,可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怎麼吐得這麼厲害?」龐晉川緊盯著她,快步上前,他輕輕撫摸她的背部。

    「爺。」眾人行禮。

    今天,才傍晚,他就回來了。

    自回京後,龐晉川住進了朱歸院。容昐以孕期不適為由拒絕同房,龐晉川就搬到東廂房去住,但每天只要回來都會到她屋裡轉一轉。

    容昐正趴在床沿上吐得臉色蒼白,桌上是剛用完的晚膳還來不及收拾下去。

    容昐使勁推了他一把:「現在別碰我……唔。」剛吃完的東西全嘔了出來,吐了一會兒,才漸漸止住,冬珍連忙上前將她扶起靠在床頭,身後早備好來了軟墊。

    龐晉川伸手摸進薄被之中,摸向她的小腹。

    好像就這幾天沒摸,一下子又大了許多,但明顯能感到摸著有些生硬。

    「請了太醫沒?」他替她蓋好被子,容昐疲倦的看了他一眼,又重新闔上眼點點頭,眼底泛著青黑,白皙的面容下泛著淡淡的青色。

    冬珍上前道:「秋香姐剛送太醫出門。」

    「嗯。」龐晉川歎了一口氣:「你別擔心,我已啟奏聖上,自宮中請產婆。」

    容昐喘息著,吃了一口熱水,才道:「我不放心別人,還需再請幾個我相信的,以前替我接生小兒那個就很好。」

    他順手接過她喝完水的碗,雙手輕輕的安放在她腹上,一遍又一遍的輕輕撫摸著,許久,忽道:「讓你受苦了。」

    容昐笑了笑,搖搖頭,已無力再去說些什麼了,他們兩人做夫妻做了這麼多載,彼此是什麼樣的人不都知道?

    他要的何時沒得到過?只有她一步一步不得不妥協,可如今到了這步,孩子是不得不生了,但有些話,是不得不說清楚的。

    容昐從薄被之中伸出手,她的手很冰涼,輕輕的蓋在他手背之上,細細摩挲了許久,也端詳了許久。

    他的手很修長,骨指分明,人說這樣的人是極有福氣的,他確實很有福氣。

    龐晉川幽眸閃動,緊緊的盯住她的眼,她朝他一笑,雖只是尋常的一個笑,卻讓他覺得極美。

    他將她的小手窩在掌心之中捧起不斷的親吻,力圖撇開心底的不安。

    容昐深吸了一口氣,撫平內心的躁動,柔聲道:「你我是少年夫妻,晉川,我曾經是真心實意想跟你好好過的。」

    「我知道。」龐晉川聲音嘶啞。

    容昐深深的望著他:「許多話,我憋在心底已經許久,以前不和你說,總是因為心裡憋著一股氣,不屑和你說。」

    「你說,我想聽你說話。」他抬起頭看她,一錯不錯,此刻他眼中也就只剩下她。

    「我愛過你。」

    龐晉川怔怔望著她。

    容昐用極輕極輕的聲音和他道:「你或許已經記不得了,那也是許久之前的事情,我自己也都快忘記有那樣一段的日子。」

    回憶起往昔,她的眼神有些迷茫也有些清亮,她道:「還記得當年你去宋芸兒屋裡,我纏著你不放,後來被二夫人罰跪在佛堂的事兒嗎?」

    龐晉川想點頭,可那些卻毫無印象。

    他深惡痛絕自己的遺忘。

    容昐低下頭:「我不是為了爭寵,我是真的善妒。我嫉妒過宋芸兒,我厭惡你的小妾,也厭惡你的庶子庶女,可我不得不隱藏在心底,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所以我花了好多心思想方設法的纏住你。」

    「胡說。」他也跟著笑道:「你如今怎麼不繼續纏著我?」

    容昐忽吃吃笑起,笑的眼角淚花順著眼角流出,她捧住他的手,低聲問:「累了,纏不動。」

    「那我來纏著你。」龐晉川告訴她,將她摟在懷裡。

    容昐搖搖頭。

    「在我流掉孩子後,因為厭惡宋芸兒,所以我在她茶裡下了絕子藥。」

    「為了奪回長灃,是我讓阿蓉在他藥裡放了芝麻碎,栽贓給徐嬤嬤。」

    「何淑香臉上的燙傷是我故意用茶潑上去的……還有在這個院子裡,我也殺過人。」

    容昐一件事一件事,慢慢的都告訴了他,龐晉川聽著。

    她的手被他緊緊拽在手裡,他抓的很用力,容昐笑道:「你不要怨恨我,但凡我有一點的辦法,我都不會選擇這條路。龐國公府的長媳之路太難了,我又如此的太貪心……」

    「容昐,別說了。」龐晉川渾身異常的難受,他低低求她。

    容昐扶額,情緒有些失控,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穩定了情緒,才繼續道:「在雍王府,我和長灃一直希望你能來救我們,後來逃出去,被周朝崢救下。在南澤的日子,我過得很辛苦,跟一場噩夢一樣,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脾氣。」

    龐晉川緊緊摟著她:「你怎麼不與我說?」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病了。」她輕聲道:「你找到我的時候,我在想,咱們好好過日子吧,以往的那些事兒我也不願去想了,可你不該在我那麼難的時候狠狠捅了我一刀,說到底我最怪的還是你。」

    她的感情從來很簡單,她也奢望的不多,可這些事兒,他辦不到,她也不願意再去說了。

    如今,不知道還有沒有以後。

    龐晉川給了她一刀,她到底也得補回來。

    「容昐,顧氏……」

    容昐坐起來,伸出手摸上他的側臉,看著他難受,她心底是從未有過的平復。

    「你欠我太多,還不清。咱們也糾葛得太深,從嫁給你後,我一路爭,一路走,一路想成為和你比肩的女人,可走到現在,我再回頭,從前我是什麼樣的,許多都已經記不起來了。」

    她低聲一歎,龐晉川略微的發抖,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迷茫他的全身:「還來得及,不用你爭,不用你搶,我拉著你,我拉著你再也不會放手了。」

    容昐搖了搖頭,望向窗外的鸚鵡,金黃色的落日顏色給它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小兒知道她總是一個人,所以總是送鳥給她。

    龐府裡的鳥,他眼巴巴送到了別莊,後來鳥死了,他又給送來了一隻。

    這個孩子是她的牽絆,可也給她帶來了很多的歡樂。

    如果沒有小兒,她絕對不會和他走到今天。

    容昐低聲道:「不管這一胎如何,日子總要過下去,你深受皇帝寵幸,前途無限。我若活下來,就替你好好守住這龐國公府……若我不幸,還求您不要再娶繼室了。」

    龐晉川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以而立之年位極人臣,妻賢子孝,前途無量,世間的榮華都集於他一生,可得到的太多,遺忘的也多,等他回過頭,她都走得很遠。

    是他設計她有孕,是他求她再生一個女兒。

    為了他的仕途,為了他的家族,他把能利用的東西都利用了,可最後獨獨對她卻後悔了。

    「容昐……」他張開嘴,想求她,可求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覺得莫名的諷刺。

    「好。」龐晉川將她的手抓到嘴邊不斷親吻,她的手瘦得硌人,手背上清晰的能看到青紫的血管。

    他想抓住她,很用力的抓住她。

    但龐晉川明白,他這次或許掙不過了。

    他溫柔的望進她依然明媚的雙眸:「你要的我都給你,你要好好的生下孩子,好好的為了孩子活下去。」

    「好。」容昐問:「若你食言了如何?」

    她不信他。

    龐晉川難過一笑:「若我食言,不得好死。」

    「人若死了,這些榮華富貴到頭來終究不過是一場空夢。」她輕聲道,龐晉川一怔,直直望著她。

    容昐卻轉過頭望向庭院之中,那裡是夏花已逝,菊花開得正好。

    兩人走到這步,都已是無可奈何。

    ————————————————

    小兒每日不再被龐晉川束著跟著夫子讀書,他允了小兒半天的假。

    有小兒在身邊,容昐不敢多吃,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難堪。

    那只鸚鵡,小兒開始教它背書。

    先是賀知章的《回鄉偶書》,那只鸚鵡蠢笨得很,學了四五天還只會背,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小兒就氣急了,每次鸚鵡背完就要接下去,強迫它學。

    鸚鵡也有脾氣,有一次狠狠啄了小兒一口。

    小兒委屈得跑她來撒嬌,容昐知道他輕易不撒嬌,只這些日子碰到這樣的鸚鵡,實在是氣悶了。

    容昐替他吹拂完,小兒就賴在她懷裡,摟著她的胳膊,母子兩人坐在院中樹底下,一起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

    「小兒,你要學會長大。」容昐是這樣告訴他的。

    「可我還小呢。」小兒輕快答應。

    容昐摸了摸他鬆軟的頭髮:「娘希望你能成為有用的人,要勇往直前,不要回頭。」

    小兒抬起亮晶晶的眼睛,覷了她一眼:「太太!」

    「什麼?」

    「為什麼不要回頭?」他還小,不懂得。

    容昐笑道:「回頭了,很多事看清了會後悔,娘不希望你後悔。」

    「我不回頭。」小兒跳下凳子,跑出去,一路跑,跑得涼風刮起他銀白色的袍衫,像一道極亮的閃電。

    容昐緊緊的盯住他,看著他跑出了朱歸院的門,停在門口,蹦蹦跳跳的回過頭:「娘,我只回這一次頭。」

    「別回頭。」容昐笑道。

    跑吧,跑遠點,跑得快快的。

    小兒嘟下嘴,有些不解,但還是笑道:「好,等兒子教會那只蠢鳥,娘得答應兒子一件事,兒子才不回頭。」

    兩個人,一個站這麼遠,一個又坐在院子裡,秋香逗弄著那只傻鳥,對小兒說:「小公子回來,太太聽不到你說什麼了。」

    小兒點點頭,飛快跑回,坐在她身邊。

    容昐抽出絲帕,擦掉他額上的汗水,笑問:「答應你什麼事兒?」

    「唔?」小兒歪著頭:「不知道,但太太先答應了再說,等兒子什麼時候想起來了,再告訴太太。」

    「好。」

    小兒依偎在她懷中,望著天,他喜歡在母親懷裡撒嬌的感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2:3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5 10:17 PM 編輯

第七十九章 致命一擊

    和容昐猜想的一樣,皇帝並沒有收手的打算,但那火勢卻很快蔓延到了顧家。

    在禮部侍郎秦懷安倒台後,南澤知州裘柏隨後被革職,當年牽連科考的考官一縷削官貶為庶民。

    皇帝還別出心裁,叫秦懷安日日帶著枷鎖去貢院門口跪著,背四書五經。

    容昐私下裡對林嬤嬤說起:「如此行徑,可見皇上是眥睚必報之人。伴君如伴虎,萬萬不可得罪。」

    林嬤嬤卻不管這些,她就一個勁兒的花大力調整容昐的身體。

    八月初六,內宮之中傳出齊廣榮之女明妃有孕之事,皇帝大喜,進封明妃為明貴妃,皇后進言勸阻,皇帝當面薄叱皇后善妒。

    齊廣榮初聞,驚恐不已進宮請罪。

    隨後明貴妃上祈罪責,自請罪於皇后,皇后賜一串佛珠安胎,明貴妃得後腹痛不知,當晚落胎,御醫查出佛珠內含麝香。

    皇帝震怒,怒斥皇后,太后出佛堂,上言皇后乃太子親母不可廢,此干戈才稍許平息。

    但不日後顧氏父子皆被貶責,其中顧弘然尤為之重,離職出京至東陽。

    東陽乃西北邊境,人煙罕至。皇帝旨令一到,片刻都不許逗留。

    顧弘然要走,容昐勢必要送的。

    這日一早就起來,梳洗打扮好,隨龐晉川上了馬車,往城門去。

    此刻剛值清晨,楊柳垂於留橋之上,底下是潺潺的護城河。

    二人所乘的馬車飛快的使出了城門,待兩人下了車,遠遠見顧弘然和黃氏站於柳樹之下,他們身後只跟著一輛馬車,顧霖厚見到容昐,飛快的奔上前抓住她的手,長灃和小兒也下了車,顧弘然道:「霖厚,帶著表弟去樹底下玩。」

    餘下三人皆是心領神會。

    龐晉川攙扶著容昐往前走,顧弘然有些擔心的看著她極大的肚子,問:「如何又來送行?聽牧之說這些日子還吃著藥?」

    容昐微微掙開龐晉川的手,上前笑道:「還吃著,但好了許多,再調理看看。」

    「嗯。」顧弘然頷首,他細細打量著容昐,她臉上再也看不見當年那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身影,反而經了許多事兒,做了母親,嘴角笑意越發柔和,然眼中堅毅之色好像這幾年越發盛了。

    他擔憂容昐的性格,過剛易折,不由囑咐道:「此去也不知何時能歸,你還需保重身體。凡事想開些,若想不開,退讓一步,海闊天空也是極好。」

    龐晉川幽幽的望著兄妹兩人,眸色濃重,他默默的走上前牽住她的手。

    容昐回過頭望了一眼他,神色奕奕:「兄長放心,我信否極泰來!」

    顧弘然點了點頭,看向龐晉川:「剩下的,就靠你了。」

    「是,兄長。」

    「如此我就煩心了。送君千里終有一別,莫要相送了。」顧弘然朝兩人揮手止步,黃氏在叫顧霖厚回來。

    容昐看著他們登上馬車,清晨迷霧漸漸散去,迎著前路,是冉冉升起的旭日,火紅的火球照亮了天際,衝破了迷濛的前路,馬車漸行漸遠,在週遭大樹遮掩之下,最後再也看不見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緊緊拽住的八寶瓔珞。

    她沒送出去的,因為她相信,顧家不會倒下,顧弘然還有再回來的一天!

    八月初十,因太子感染風寒之事,皇后再受斥責。

    十二日,皇帝出宮行獵,隨行官員僅齊廣榮一人。

    十四日,歸,皇后有病未能迎駕,明貴妃領眾妃嬪等候於乾康門外恭迎聖駕。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皇后,彷彿下一刻皇后會倒,顧家會倒。

    容昐只一味的養胎,安心的等著小禮物的出生。在這個政權交替的時候,連自己的眼睛所見,耳朵所聞之事都可能是假的,她只要看見龐晉川在忙碌,依然深受皇帝恩寵,她就有一股底氣!

    一早大夫人那邊就請她過去。

    「你近來怎麼瘦了這麼多?」大夫人正看婢女給實崇餵飯,見她來,招手喚她過去。

    容昐扶著她笑道:「臨近產期,時常坐臥不安,就瘦了。」

    「這倒是。」大夫人對她絮絮叨叨:「當年我懷你大哥的時候也是這樣。」

    兩人起身往後院走去。由著正堂到偏院,走了有一段的路,婢女上前麻利的撩開簾子。

    容昐不解問:「母親,您來這兒做什麼?」

    只見裡頭屋子寬敞,窗台前的小圓桌上,坐著一個很是老邁的老婦,穿的簡單,只那臉上從眼睛開始到嘴角的肌膚全都翻了皮,露出密密麻麻的紅疙瘩極是醜陋。

    大夫人挽著她的臂彎,親熱的拍了拍容昐的小手:「前幾日晉川來請安,說了你的身子,我擔憂,便求人去請了福婆來給你摸骨。」

    摸骨……

    容昐稍稍有些猶豫,望向那面目可怕的婦人。

    那叫福婆的,微微睜眼覷了她一眼,上前朝三人行了禮。

    「來,好孩子,福婆摸骨一向極準。」大夫人拉著她在圓桌旁坐下。

    容昐有些懷疑,坐上前去,待福婆冰冷的雙手摸上她的頭骨,容昐猶如受驚一般,猛地躲開,老婦亦是皺眉。

    「何事?」大夫人緊張問。

    福婆滿眼深意:「沒摸清楚。」又上前再摸了一次,容昐強壓住心內的毛骨悚然,由她從頭骨、手骨、至全身骨架摸了一遍,福婆越發糾結:「頭殼兩旁凸出,聰明富厚;臀骨圓起,寶貴悠久,實在貴不可言之命。」

    知她福澤深厚,大夫人鬆了一口氣。

    福婆繼續道:「然而其成相略是漂移,竟摸不透夫人前半生為何?」

    容昐心下一驚,連忙收回手,抱住小肚。

    大夫人問:「這是何解?」

    福婆緊蹙眉:「不知,不知。」這是她摸過最奇怪的命數,摸不準,摸不準,估計要砸掉老臉了。

    大夫人再問,她也不肯答,後也不勉強,叫人包了三十兩的銀子和一匹綢布送了出去。

    容昐戒備的望著那福婆走遠了,才喘息的坐下來,吃了一口茶壓驚。

    大夫人氣道:「這婆子許是老了,竟摸不得准了。」容昐淡淡笑了笑,大夫人以為她心下不快,便叫她趕快回去休息。

    到了夜裡,龐晉川沒有回來。

    內閣之中,每夜都需有一輔臣當值,今夜是龐晉川當值的日子。

    容昐沐浴後,滑下綢褲,往腿上肌膚輕輕壓下,很快就浮現了一個深窩,她等了許久,也沒見恢復。

    秋香抱了一個毯子進來:「太太,近來夜裡有些涼,老聽您咳嗽,給您加一塊毯子。」

    「好。」容昐滑下衣物,靠在床上,秋香打開薄被蓋在她身上,又蓋上小毯。

    容昐舒服的呼出一口氣,摸摸有些僵硬的肚皮。小禮物都好幾天沒動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睡嗎?」秋香笑著問她,容昐點點頭:「你備一壺水放在桌上,我這幾日夜裡睡到半夜,老覺得渾身熱呼呼的,又渴。」

    「是。」秋香替她捏好被子,放下床幔,出去了,不過一會的功夫就捧了一個茶壺進來,放在溫盤裡頭,她望了一眼床裡頭,上前吹掉床頭的蠟燭,只留了遠處一盞燈籠,便退了下去。

    容昐睡到半夜,便睡不著了,起身從床上爬起,口乾舌燥。她下了床,汲著鞋,就著昏暗的燈光往圓桌前走去。

    打開溫盤的蓋子,提起茶壺,倒了一杯溫水,緩緩喝下。如此喝了三四杯才漸漸止住口乾。

    容昐放好茶壺,扶腰往回走。

    凌晨,夜色濃墨,她摸索著往床榻走去,就快到床沿時,肚子忽的一抽,緊得她發疼,容昐摀住小腹連忙扶住床頭雕漆刻花的板子,但已經來不及了,笨重的身子整個往床沿滑去,隆起的小腹直直的撞擊床沿邊。

    彭的一聲,容昐只覺得一股揪心的疼痛,從小腹源源不斷刺上來,脊椎處也是一陣陣的發麻,疼的她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唔……」她重重的喘息著:「林,嬤嬤……」

    但很快喘息都沒用了,小腹裡頭都在不斷的翻滾,她抱住小腹滿地打滾,不一會兒徹底昏了過去……

    到秋香等人聽到動靜時,進來,發現她底下一灘血水,已昏死過去,眾人嚇得是魂飛魄散。

    ——————————————————

    翌日,清晨的陽光緩緩升上,東邊是太陽,西邊是一彎銀月,日月同輝。

    天還灰濛濛的,金鑾大殿前的九龍漢白玉上群臣井然有序進殿。

    齊廣榮為首,龐晉川居後,一品後是二品,依次按部就班。

    「早朝始——」江道平細長尖銳的嗓音響徹整個金鑾大殿。

    趙拯身著龍袍面無表情的緩步登上御座,齊廣榮細長的雙眸微微挑起,老陳安定。

    趙拯龍目威嚴的掃視群臣,望向御案,江道平連忙上前將桌上一本奏折小心拿起,放在他手掌之中。

    趙拯低聲咳了一聲,道:「有關湖前開港一事,此前朕交予龐愛卿。昨夜朕收到一條奏折,龐愛卿力保南澤人氏周朝崢,眾卿家可有異議?」

    眾臣皆默,待齊廣榮緩緩出列玉璧呈前:「臣聽聞,周朝崢母親剛亡不久,若讓周朝崢接手此事,不妥。」

    龐晉川眉頭微皺,上前,冷靜道:「此為人才,可奪情,然湖前開港事宜,時機不等。」

    早朝剛剛開始,首輔與次輔便針鋒相對。

    趙拯笑問:「眾愛卿的意思是?」

    「臣附議首輔大人。」

    「臣附議。」

    「臣亦附議……」

    朝臣紛紛上前附議,趙拯嘴角笑意漸漸冷掉,眼光中森森然的光亮。

    就在此時,隊伍最後,一個小官突然出列,大聲指責:「龐大人是何居心?若是奪情,豈不是至朝廷一個不察孝親之情?」

    「龐大人不顧禮制,妄言奪情,實乃大罪!」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龐晉川脊背挺得筆直,屹立不倒。

    一場雙方都醞釀許久的暴風雨已經到來,

    趙拯咬住牙,森森然笑問:「首輔是百官之首,是何意?」

    齊廣榮瞇著眼,大步向前:「龐大人先前便有草菅人命,貪污軍餉之嫌,如今竟又妄談祖制,實乃大逆不道!望皇上懲治龐大人,以振朝綱。」齊廣榮撩袍跪下,五十多歲依然是精神抖擻的模樣。

    趙拯緊盯住他,冷聲問道:「朕若不肯呢?」

    齊廣榮一怔:「臣與龐大人毫無私冤,此言實乃為了皇上,為了黎民百姓,還望皇上嚴懲龐晉川。」

    朝中,顧氏一脈多半被撥出,群臣之中竟有十之六七都站於齊廣榮身後。

    趙拯冷笑的,從袖口之中抽出一則狀紙:「首輔,周朝崢和南澤當地上任聯合上書狀告你乃秦懷安,裘柏幕後主使之人,告你以權謀私,公然制定南澤地方稅收,貪贓枉法之罪!」他稍頓:「朕原本不信,如今看你狗急跳牆,陷害龐愛卿,便知其罪不假!」

    齊廣榮不頓時汗流浹背,江道平將一張滿滿噹噹的狀紙遞到他跟前,他猛地打開。

    那一紙奏折滿滿當當竟有數十頁之多,壓的有厚厚一疊。

    齊廣榮連忙跪地,匍匐:「老臣冤枉,實乃有人幕後主使冤枉老臣。」

    龐晉川笑了笑,從袖口之中抽出一疊書信:「此乃秦懷安與裘柏往來信件,為何多出提及大人?還有這本賬目又是如何解釋!」

    那日以科舉舞弊案抄家,要抄的是這些證據。

    秦懷安做賊心虛,擔心齊廣榮翻臉無情,將這些信件和賬目封存在一個油桶之內,按壓下不發,是為了揪出齊廣榮幕後所有的勢力,一舉斬獲!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辯解?」趙拯猛地拍桌呵斥,齊廣榮不敢置信望向他,再望向龐晉川,恍然大悟,抖索著哈哈大笑:「君要臣不敢不死!」

    趙拯瞇著眼:「革齊廣榮首輔之職,押往詔獄候審,廢明貴妃,抄齊府!」

    齊廣榮除頂戴,官服,被尺杖叉出大殿。

    龐晉川目光幽深,嘴角露出一道似有若無的笑容,他轉過身朝皇帝作揖,而趙拯臉上是同樣的笑容。

    金鑾殿外,只見天邊五彩雲朵遍佈,燦若芳華。

    龐晉川下朝歸途之中,看著天許久,待出了東直門,忽見來旺守在那裡。

    「怎麼回事?」他問。

    來旺急道:「爺,太太摔倒了!」

    這時也才八月多而已。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6:50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5 10:18 PM 編輯

第八十章 燦若北辰

    朱歸院中,已經亂作了一團,一盆盆乾淨的熱水進去,不過一會兒一盞血水送出。

    四個個太醫隔著屏風守到外面,焦急的聽著裡頭的聲音。

    主臥折門外,龐晉川猶如困獸望著被緊鎖的房門。

    從今早摔倒後,足足昏迷了一個時辰,現在都已是凌晨時分,孩子還未落下。

    「太太,太太……」裡間忽的亂作了一團。

    龐晉川猛地抬起頭,欲要衝進去,正在廳內燒香求佛的大夫人連忙拉住他:「進去也是添亂,快問問是怎麼回事。」

    說著看向蔡嬤嬤,蔡嬤嬤點點頭,敲了門進去了許久,出來擔憂的望了一眼龐晉川,回頭對大夫人道:「太太剛才昏了過去,太醫已經拿人參吊氣了。」

    「可醒了?」大夫人緊張問。

    「醒了。」

    裡頭,斷斷續續又傳來了她痛楚的呻吟聲,龐晉川陰沉著臉,目光死死盯著漆黑大門,他的右手緊緊捏住椅子一角,雙手青筋暴突。

    而此刻在屋裡,燃著紅燭,寬大的雕漆羅漢床上。

    容昐掰開大腿橫向躺著,一床大紅色的鴛鴦錦被下小腹還隆得極高,一個產婆跪坐在她下首,不斷的用熱水擦拭她的下體,另兩個站在床沿側邊,一個壓腹,一個教她吸氣再吐出。

    容昐滿頭都是汗,青絲都被浸濕了,緊貼在額頭上,渾身好似從水裡被撈出來一樣,臉色慘白,雙唇乾涸。

    她嚥下一口唾沫,雙手顫抖的摸上僵硬的小腹,深深的呼吸了一次,緊咬住牙關:「唔……」孩子根本連頭都還沒有摸到,可那催產的藥都已經吃了有半個時辰了。

    「太太!快用力,孩子已經往下移了。」產婆叫道。

    容昐緊拽住一旁林嬤嬤的手,臉被憋得通紅,不斷的用力,到半個身子都抬離了床頭。

    「來,用力,憋足了,別洩氣。」

    容昐低鳴一聲,無力倒下,劇烈的喘息著。

    「……」她絕望的望向床邊的人。

    林嬤嬤心疼的替她擦掉額上的汗,輕聲安撫:「太太,再忍一忍。」

    她話雖這麼說,但從昨夜裡到現在,整整過了一天一夜了,孩子還沒生下,這其中的風險人盡皆知。

    容昐的精神也在這場生產之中被消耗殆盡,耳邊不斷傳來產婆的催促聲,容昐恍恍惚惚的睜開眼,又用了一次力,產婆緊張的望著她,又在她嘴裡塞進了一片參片。

    林嬤嬤給她餵了水,給她擦了身子,容昐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對她道:「生出來了嗎?」

    「還沒,就快了。」林嬤嬤朝她僵硬一笑,容昐又閉上眼,重重的喘息一口。

    這時,碧環快步走來:「太太,爺在外頭摔了杯子,傳令,若能保母子平安,每人賞一兩黃金。」

    林嬤嬤讓碧環下去,擦掉容昐額頭上新冒出的汗水,道:「太太,讓爺回去吧,在外守了一天一夜了,也不是個事兒。」

    容昐吃吃一笑,嘴角笑容雖慘白卻極美,小腹又傳來一陣劇痛,她忍著過了,生白的雙手緊緊拽住林嬤嬤的皮肉,齜牙咧嘴的喘息著:「誰,誰都可以走……就,就他不可以,他得在外頭聽著,聽著……!」

    林嬤嬤低聲歎息:「您這又是何苦呢?」

    何苦?她一路走來,總算走到這一步,她吃了多少的苦,她就得讓他聽著。

    聽明白了,他才會牢牢的記住。

    他龐晉川是欠她顧容昐的!只有記住了,她活下去,她才能利用他的愧疚更好的活下去;若是活不下去,她也要給長灃和小兒在這個殘酷的龐國公府裡鋪平這條大道。

    都值了。

    容昐閉上眼,靠在床頭,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肚裡的孩子。

    產婆也是焦心不已,又過了一刻鐘的功夫,又試了一次,還是生不出來。

    血水換了一盆又一盆,她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這樣下去只怕母子俱損。」宮內出來的產婆怕極了,這床上躺著的人非比尋常,若是死在這床上,她只怕是九顆頭都不夠砍的,黃金誘惑雖大,可比不了命大。

    幾個產婆商量了一下,沒告訴容昐,不過一會兒,一條細長的紅繩隔著屏風接進來,容昐睜著大大的眼兒,望著床頭呼吸著。

    太醫那邊收了脈,出去。

    龐晉川原地徘徊,緊盯著大門。

    「大人。」一個姓林的宮中御醫趕忙跪下,龐晉川連忙上前問:「如何了?」

    林御醫沉沉搖頭:「略微有些不妙,夫人此前身子已內虛,於生產上力不從心,只怕若再這樣下去情況危急。」

    龐晉川一怔,大夫人身子猛地一晃,佛珠辟里啪啦撒了一地。

    「那該如何?」他回過心神,陰測測盯住他。

    林御醫連忙提起汗巾擦頭,悄悄的望了他一眼,恐懼道:「許,許是只能保住一個……保大還是保小,大人,大人……」御醫不敢再說。

    大夫人已是淚流滿面:「自是大小都要了!」

    屋裡許久都沒傳出聲音了,龐晉川死死的盯住折門,雙眸底深不見底,許多話在他心裡悶了許久,可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最後只剩下兩個字:「保大。」

    沒了,就沒了。

    可顧容昐不可沒,他還沒有拉住她的手往下揍,他還從未對一個女人又如此熱烈的感情,但更讓他不安的是。

    容昐,她嫁了他九年,可他印象中,只有她這一年的回眸,其他全都沒有印象。

    他驚恐,她若死了,叫他怎麼回想?

    御醫抬頭望了他一眼,微微有些驚詫,他連忙應下,飛快往折門裡頭走去。

    產婆就等在那裡問:「大還是小?」

    御醫高聲道:「保大!」

    若是這位夫人沒了,他們全都得滾蛋!

    產婆鬆了一口氣,連忙望裡走去,她才剛站定,只聽的外面折扇門打開的聲音,緊接著一陣沉穩而有力的步伐,直直朝這邊走來。

    屋裡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那腳步聲就走到門簾處停下。

    「容昐。」

    容昐轉過頭望向門外,只隱約看到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好好活著,活下去。」

    林嬤嬤心下大喜:「太太,您看,爺心裡是有您的。」

    容昐側過頭,無悲無喜。

    那些感情,早已隨著她最後一次的爆發消失殆盡。

    塌了就是塌了。

    龐晉川依然執著的等在外頭,兩人之間著一個門簾,隔著滿屋子的人,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跨不過去一般。

    「太太,爺在外面等您。」碧環不由的出聲,眾人的目光全部都停在容昐身上,容昐沉默了許久後,回道:「好。「

    她聲音落盡,門簾後的那抹皂色靴子停頓了許久,也沒有再離開。

    產婆過來,再爬了床。

    容昐問:「什麼是保大?」

    產婆戰戰兢兢答道:「回太太的話,是用秤鉤子伸進去把孩子鉤碎了拖出來。」

    容昐打了個寒戰。

    小禮物已經在她肚裡八個多月了,她感到到她的胎動,知道她是個很安靜的孩子,母子連著心,還是連在了她心底裡。

    容昐擦掉手掌心的冷汗,拽住了被褥,深呼吸一口:「讓我再試一次,最後一次。」

    太醫又進了一碗催生藥,容昐喝下不過一會兒,肚子劇烈的疼痛。

    產婆緊緊拉住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用熱水刺激她的下體,另一個則用力壓著孩子往下推。

    實在是太痛苦了,容昐眼角不斷的滾落淚珠,她所有的力氣只能安放在肚子上。

    深呼吸,呼出。再呼吸,用力呼出。

    她感覺到肚子裡強烈的求生意志,小禮物也在一步步朝著這個世界在努力。

    ……

    「快了,快了!摸到頭了!」緊接著是產婆難以抑制的尖叫聲。

    容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緊咬住熱帕,深深的呼出一口氣。

    「呼呼……」

    「生了,孩子生了!」

    窗外,天色漸漸明亮起來,一盞火紅的旭日冉冉升上蒼穹。

    滿屋的喜極而泣,一浪蓋過一浪,龐晉川就站在門口,不知何時也已是淚流滿面。

    容昐強撐著起身,青絲全部浸在汗水之中,林嬤嬤替她撥開嘴角的長髮,容昐緊盯著產婆手上的孩子,嘶啞著聲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產婆猶豫了下,林嬤嬤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到最後所有的人都察覺到了。

    只有容昐滿懷希冀,雙目泛著極亮的亮光。

    「是,是孩子沒什麼聲息了。」產婆看著她嘴角的笑容漸漸沉下,打了個抖,一旁抱著小禮物的用力的拍打她青紫的皮膚。

    孩子,從出生到現在沒有任何的哭聲。

    屋內,頓時陷入死寂。

    容昐覺得自己渾身都掉入冰窖了,她發著抖,伸出手,乾裂的嘴唇微微蠕動了下,淚珠一串一串直往下滾,她說:「孩子給我。」

    「太太。」產婆不敢。

    「給我!」容昐嘶聲力竭尖叫。

    產婆唯恐她情緒激動,連忙將孩子抱上去,屋外龐晉川聽到響動,快步進來。

    只見她緊緊抱著一個青紫的小孩,摟在懷裡,她問:「平常,平常別人家的小孩是怎麼哭的?」

    產婆沒有反應過來,林嬤嬤急道:「太太,用力拍打孩子的屁股。」

    容昐連忙抓起小禮物,這才看清,在她眉間有一顆若隱若顯的紅痣,是她想要的女娃,。

    「小禮物。」她低喚,揚起巴掌咬牙狠狠拍下。

    沒有反應,容昐又打了幾聲,還是沒有反映。

    產婆急忙道:「太太,扣小姐的嘴巴。」

    容昐猛地反應過來,雙手打開她的小嘴,食指大力摳向她的食道。

    小禮物長長的睫毛輕輕的在打顫,猶如一隻過冬的蝴蝶。

    容昐喜極而泣,輕輕的拍打她的背部,她嘴巴裡吐出了一口黃色的液體,許久後,才像小貓一樣嚶嚶嚶的哭出聲來。

    眾人都小心翼翼的看著她懷中的寶貝,容昐全身心的都盯著她。

    小禮物掙扎著,產婆連忙將準備好的襁褓替她包上。

    孩子被抱離了容昐的懷抱,就在這時,她掙扎的睜開了雙眼,起初是一隻眼睛慢慢睜開,後停頓了一刻鐘後,她的兩隻眼睛緩緩的睜開,清澈見底,就這樣緊緊的盯住容昐。

    好似早已知道她就是娘親。

    她蠕動小嘴巴,哇哇的以很小很小,小得讓人都聽不到的聲音哭出聲來。

    容昐從未見過這樣美的雙瞳。好像那夜絕境時,她在雍王府所見到的北極星,如此的耀眼奪目,竟驅逐了所有的黑暗。

    容昐不由的朝她伸出手。

    這是她千辛萬苦才生下的孩子啊。

    「太太別心急,小姐才剛出生,還得再仔細檢查檢查,再抱給您。」產婆笑道,隨後上前給龐晉川看了一眼。

    那孩子一靠近她父親,就哭得更厲害了。

    龐晉川伸出指腹想摸一摸她的臉,可她才剛從娘肚裡出來,皮膚嬌嫩無比,只是滑過,就讓他有些恐慌。

    他怕碰碎了她,碰碎了她,他心疼不已。

    容昐望著父女兩人,眼中滑過一抹深思,但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底。

    一屋子的人紛紛跪下,喜氣洋洋:「恭喜爺,恭喜太太!」

    龐晉川的目光從小禮物身上移走,深深望向容昐,聲音澎湃:「賞。」

    小禮物被抱了下去,容昐才覺疲憊不堪,她癱軟的靠在軟墊上。

    屋裡沒有透一點的風,悶熱極了,空氣裡瀰漫的都是濃濃的血腥味。

    眾人皆鬆了一口氣,開始收拾剩下的事兒。

    碧環端了一盆滾燙的熱水上前替她擦洗雙手,她走近了才發現太太的臉色異常的慘白,白得像一片薄薄的紙片一樣。

    碧環心底滑過一絲古怪,她撩開床幔小心的捧起她的手,可卻見到了極其恐怖的一幕。

    只見雪白的被單被染的鮮紅,鮮血還在不斷往外滲透著的。

    「血,血……太太流了好多血!」

    龐晉川還未從喜色之中回過神,笑容僵在嘴角,他望去。

    她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平靜,那雙明媚的雙眼,靜靜的追著孩子遠去的身影。

    產婆驚恐大叫:「胎盤沒有全都娩出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09:5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5 10:20 PM 編輯

第八十一章 覆水難收

    屋內頓時慌亂成了一團,秋香趕忙過,卻打翻了桌上的熱水,林嬤嬤哭著拉住容昐的手直道:「太太,太太您可得爭爭氣,咱多大的風浪都經過了,可不能就這樣去了。」

    八年前的大出血還歷歷在目。一路跟過來的婢女嬤嬤都嚇得臉色蒼白。

    產婆嚇得雙手都在打顫,不斷的按摩她的小腹,刺激胎盤的娩出。

    「太太,再用些力。」

    跪在地上請脈的太醫,眼神一閃,大聲叫道:「快,再熬上一碗濃濃的催產藥送上來!」

    「哦。」碧環嚇傻了,回過神就往外跑,到了門口忽然回過神:「什麼,什麼藥?」

    「催產藥!」太醫怒極,跳腳怒斥。

    容昐只覺得自己心跳急促的加速,腦子亂哄哄的做成了一團,心裡是不甘的!

    她努力的想睜大眼睛,保持意識的清醒,但好像越來越昏沉,越來越覺得困頓,下體的鮮血還在嘩啦啦的流,她想用勁,可兩腿鬆軟直都直不起來,她迷迷糊糊的望了四週一眼,看見林嬤嬤臉上的焦急,秋香的驚恐,最後看清她們身後站著的龐晉川。

    容昐諷刺一笑。

    他如今是什麼都有了,功名利祿,兒女成群,那她呢?終究是心有不甘的!

    碧環端上了藥碗,藥是剛才沒喝完的,黑苦的藥汁冒著熱氣。

    通往容昐的那條路早已是擁擠不堪,最後只能從碧環手上到冬珍手上,到冬靈,到秋意,秋涼最後到了龐晉川。

    他緊緊扣住那碗藥,因為太過用力,雙手骨指都泛白了。

    「爺,您給奴婢。」林嬤嬤擦了眼淚上前,龐晉川偏了身,直直的盯著床上他的妻子,走了上去。

    眾人皆起來,給他讓了道,龐晉川坐在床沿邊上,一手將她抱起放在自己臂彎之中,低聲輕喚:「容昐,容昐。」

    喚了幾聲,都沒什麼聲息,龐晉川雙眸微的一暗,太醫嚇得心肝都快蹦出嘴巴了,連忙上前在她幾個穴道之上紮了針,後扣中她的人中。

    那藥才終於餵了進去。

    她稍醒了一會兒,也努力的想清醒過來,睜起了眼睛,看清了身前的人。

    此刻早已是強弩之末,容昐的臉色白的猶如一張紙,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是乾裂的,雙手是冰涼的,連冷汗都沒了,只剩下冷冰冰。

    龐晉川輕輕的在她額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吻,炙熱的氣息撲到她冰涼的臉上,他用輕的不能再輕的聲音靠在她耳邊,笑問:「你敢死?」

    顧容昐,你膽子大得很,在他心裡留下一抹印記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走了?

    這要他怎麼過?兒子呢?女兒呢?還有這龐國公府怎麼辦!

    她不能不要。

    容昐喘息著,渾身的疲憊,她的意識在漸漸走遠,可下體的縮動卻越發的厲害,她感覺自己就好像在一片火海之中煎熬,又好像被浸泡在了冷水之中,裡外的焦灼著,連給她哭喊出的力氣都沒有。

    龐晉川掃開她臉上的青絲,露出嬌柔不堪一擊的容顏,他死死的盯住,薄涼的雙唇啟開,用極其生硬的聲音呵道:「顧容昐,你前腳剛走,下一刻我就給你娶進一位新主母來替你守靈。」

    龐晉川!

    容昐猛地一咳,緊閉的雙目猛地張開。

    他雙目赤紅,面目猙獰猶如鬼怪,就這樣他還不忘朝她露齒一笑:「活著,活不下去,你的孩子就要在這公府替你熬,我沒有你那麼好的脾氣,對他們。」

    「血少了!」產婆大喜,掰開她白皙的雙腿,把手伸進去:「太太,再用點力,胎盤就快下來了。」

    「用力啊,太太!」林嬤嬤著急道。

    容昐死死的盯住龐晉川,兩人的雙手緊扣在一起,她的雙手是慘白,他的雙手是被抓得生白,但明顯的她的力氣在隨著每一次的發力越來越少,越來越弱。

    「把小姐抱進來。」龐晉川咬牙。

    小傢伙被抱了進來,已經睡著了,小小的身子就裹在大紅色的萬字襁褓之中,緊閉著雙眼,烏黑的長睫毛微微跳動,只有小嘴巴不斷的蠕動著,吐出粉紅色的小舌頭,可愛極了。

    「小姐已經喝過奶了,太太。」剛抱著她出去的產婆笑道。

    容昐的目光很快就被她吸引住,雙眸微微的發亮。龐晉川看見她眼中的亮光,道:「抱下去,不許再餵奶。」

    「這……」產婆不明:「老奴不知大人的意思。」

    龐晉川冷道:「剋母的孽障要了有何用?太太活著,她才活著。」

    眾人莫不禁聲,呆呆的望向床上夫妻兩人,小禮物還安然的睡著。

    容昐昂著頭,就抓著他的手,癟足了勁兒:「龐晉川……你不是人!」

    龐晉川眸色一暗,嘴角笑意不減。

    一股熱血湧出,伴隨著殘餘胎盤的滑落,產婆滿頭大汗,呼了一口氣,重重的靠在床板上。

    血慢慢的止住了,容昐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容昐。」龐晉川怔了許久,雙手顫抖著伸出食指摸上她的鼻息。

    有氣,還在平緩的呼吸著。

    他胸腔之中頓時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鼓動著他將她的身體摟進自己懷中,他把自己的冰涼的唇緊緊的靠在她額頭,恨不得合二為一了才能止住這種強烈的情緒。

    直過了許久,產婆進言:「太太疲乏睡去了。」

    龐晉川低低頷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才將她安然的放在床上,替她捏好被角。

    一旁,新生的小傢伙張開粉嫩的小嘴打了個哈欠。

    龐晉川小心的將她摟抱在懷中,比他巴掌大一點的小傢伙,竟讓她娘受了這麼大的苦,龐晉川呆呆的望著,竟難以抑制的釋然。

    「懷孩子。」他低聲說。

    此刻,竟難以放手,看著她沉睡也覺得心口滿脹,雖然還皺巴巴的一個小不點,長得不知像他還是像她娘,但比她兩個哥哥都好看得不成。

    龐晉川的心在她出生後,偏得沒邊了。

    ————————

    在小禮物出生後的第三天,容昐才醒過來。

    這場生產耗盡了太多的心血,整個龐國公府上上下下都因為這個小生命的誕生而歡呼鼓舞著。

    大夫人每天都要來看,都得抱著小禮物樂呵一整個早上。老爺子就更不用說了,本來就在兒女上沒什麼緣分,那日也就例行公事來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小禮物剛吃過奶,呼呼睡得正香。

    他撥了小禮物一下,小禮物沒醒,老爺子興趣缺缺,賞了一枚金鎖,又繼續修道去了。

    但此後的第三天,第四天,日日都要來看一次,來人打聽是為何,老爺子說,這女娃眉間一抹紅痣實在好看,有福氣,必須得善待。

    顧家也送了賀禮,顧母親自來了一趟,給小禮物包了鼓鼓的一個紅包,又專門給容昐送了幾個擅長調理身體的嬤嬤。

    待容昐醒來後,小禮物已經很能吃。雙眼珵亮,偶爾能跟著她的手看轉動小眼珠子。

    但戰鬥力實在渣渣,被親娘調戲了幾次後,就累趴了,又成小豬困覺得不成。

    也就這幾天的功夫,本來剛出生還渾身青紫皺巴巴的小東西,在吃好睡好,好好被飼養得很好之後,小臉嫩紅紅的,渾身上下光潔無比。

    容昐往往能趴在籃子邊上看她看好久。

    林嬤嬤不許讓她這樣耗著,怕她膝蓋落下病,就把孩子的搖籃抱到了她床邊。

    在第十日後,容昐身子養的稍好後,才被允許給小禮物餵奶。

    小禮物一早就醒了,睜著圓溜溜的大眼望著她,容昐解開一半的衣襟,露出飽滿脹大的渾圓。

    這幾日補藥吃了許多,又喝了許多進步的湯藥,已經鼓得極其滿脹,從前天起已經陸陸續續出了一些奶水。

    容昐將小禮物抱起,握住渾圓送到她唇邊,小禮物撲進,小手捲成零,抓了抓,找到食物,大張開小嘴,嗚嗚吮吸起來。

    許是和這幾日吃的奶味道不同,小禮物剛開始喝得有些慢,但後面小嘴吸吮的速度越來越快,容昐被她吸得有些疼,想要放開換另一邊,小禮物就吭哧吭哧的發著牢騷。

    她對娘這樣,不高興了。

    「小東西。」容昐輕輕的點了點她的小臉。

    林嬤嬤笑道:「小姐這是喜歡娘親呢。」說著給她端了一碗紅棗桂圓八寶粥上來。

    紅棗,桂圓都是補血補氣驅寒的食物,容昐吃著不錯。

    待她吃完半碗,小禮物這邊已經一邊吃一邊睡著了。

    容昐把她抱給奶娘,奶娘給小禮物輕輕的撫了撫後背,才給放在搖籃裡。

    容昐的目光這才從小禮物身上移開,捧起碗靠在床頭自己吃起來。

    秋香捧著一簇水仙花進來,放在窗台旁,她道:「太太,花房進上漳州那邊的金盞銀台,奴婢聞著極好。」

    那蔥綠的葉管,頂頭是開的灼灼的白色花瓣,中間是金黃色的花蕊,在陽光的照耀下,亭亭玉立,清幽淡然。

    秋香折了一朵上前,待她喝完藥別在她耳邊,笑道:「太太調養了這幾日,總算是人比花嬌了。」

    林嬤嬤瞪去:「胡鬧。」

    秋香吐舌:「剛路上碰到來旺了,還問起太太的情況,說爺這幾日病得昏沉,沒法子過來照看。」

    容昐一怔:「他病了?」

    她竟不覺許多日沒見到龐晉川人了。

    林嬤嬤見她問,也道:「可不是,前幾日感染了風寒,聽說不肯用藥。加之皇上器重,一堆的公務都等著爺處理,沒日沒夜的做著,這能好才怪了。」

    容昐只是聽著,聽過後也就忘在了腦後。

    林嬤嬤看她不動,勸道:「太太,您在坐月子不方便,可派人過去問問?」

    「那就派人過去問問吧。」容昐道,拿了小兒前幾日臨的書來看。小兒看書已經很廣,只要他看過的覺得不錯的就臨摹一本給容昐。

    「那太太可有要交代的話要傳的?」林嬤嬤囑咐冬珍去。

    容昐淡淡道:「就說希望他安心養病,保重身子吧。」

    「這……」林嬤嬤猶豫了下,容昐已經翻過了一頁的書。

    淡黃色的紙張,散發著濃濃的書卷味,和著她髮間水仙花清幽的香味,讓人心漸漸安穩下來。

    ————————

    書房內,龐晉川臨窗而坐,寬大的黃花梨書桌上,堆了有兩尺來高公文,他披著一件單衣,靠坐在太師椅上,提筆一會兒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原本剛毅的臉部泛起一層潮紅起來。

    今天是休沐,但公務依然源源不斷送於他桌前。

    來旺撩簾上前,端了一杯茶放在他桌面上,小心道:「爺,太太屋裡來人了,您可要見?」

    龐晉川抽空看他一眼「你說了?」

    來旺低頭:「是,告訴秋香了。」

    「傳。」

    冬珍躡足上前,朝他俯身:「爺萬福,太太派奴婢來問問爺如何了?」

    龐晉川放下筆,拉攏好袍衫,盯住她問:「太太說了什麼?」

    冬珍不敢看他,低聲道:「太太說,讓爺安心養病,保重身子。」

    「沒了?」龐晉川一笑,嘴角笑意有些勉強。

    冬珍越發低下頭,龐晉川呼出一口濁氣,連咳了數聲:「回太太去,我身子略有偶感,無需操心,不日就好了。你們不許用這些事讓她傷神。」說罷,目光若有若無的覷向來往。

    來旺連忙跪下。

    龐晉川又問:「太太和小姐如何了?」

    書房內,安靜得很,也冷冰冰的毫無一點的生氣。

    冬珍回道:「太太身子好轉了,今天給小姐餵了奶,小姐能吃能睡,千金安好。」

    龐晉川略微皺眉:「怎麼親自餵奶?」

    「太太說,也就餵這十幾天,給小姐吃完初乳就好。」

    龐晉川劇烈咳喘出聲,他抓起一塊白帕摀住嘴,待停下,臉已是鼓紅了,呵道:「胡鬧。她如今身子還需好好調理,哪裡能給小姐餵養!」

    冬珍嚇得不敢動。

    「回去吧,看著太太,不許她再耗費心神,安心給我養好身子……咳咳,若是不滿那些乳娘,自再去外頭找找好的。」龐晉川揮手讓她下去,冬珍唯恐不及惹惱了他,行了禮就往外走。

    待她快要出門時,龐晉川叫住,目光微微柔和起來:「知道你們也勸不住她。你與她說,過幾日,我就去看她。」

    「是。」冬珍嚇得心眼直跳,沖衝往外走去。

    龐晉川依然不放心,叫來旺去回了大夫人,又去找乳娘。

    小禮物卻是認定了親娘,連之前乳娘的奶也不肯喝了。父女兩人強上了,雖這幾日沒見到面,但龐晉川對這小傢伙的彆扭深惡痛絕,勢必要扭轉她的挑食。

    這日,是小禮物出生的第十三天,容昐在邊上看奶娘給她洗澡。

    小身子肉粉粉的,不老實,可她想動,又動不起來,就憋著自己在那邊吐氣泡。

    容昐給她舀了一盆水,水珠滾落下她的身子,小禮物呆了一會兒,喜歡熱水。

    「太太,爺回府了。」

    這時秋香進來通稟,容昐挑了挑眉,面色平靜:「知道了。」

    乳娘一邊替小禮物潑水,一邊哄著她笑道:「小姐啊,您父親來看您了,高興了吧,哎喲,真調皮。」

    小禮物洗的不亦樂乎,到被抱出水裡,裹上了襁褓還咿咿嗚嗚了幾聲,到容昐抱起時,她已陷入夢鄉。

    容昐抱著小禮物出了浴間,龐晉川正好風塵僕僕從門外進來,身上還穿著暗紅色官袍,顯然是剛從宮裡剛回來。

    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撞到了一起。

    龐晉川的目光也緊緊盯在她身上,嘶啞著聲兒,朝她笑道:「幾日不見了,可好?」

    容昐身上穿著綠閃紅緞子的衫,翠蘭遍地金的裙,頭上挽著極簡單的杭州髻,後面的長髮沒有挽起,只是編成了一條辮子斜放在身前。

    這幾日的調養,臉色已恢復紅潤。

    容昐靜靜的打量他,有好幾日不見了吧,不知他是因為忙的,還是病的原因,總之是清瘦了許多,原本合身的官服就這樣鬆垮垮的掛在他身上。

    看得出,他過得不好,

    她很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10:0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6-5 10:20 PM 編輯

第八十二章 鷸蚌相爭

    容昐回視他的目光,平靜笑道:「很好。」說著望向小禮物:「她長大了好多。」

    實值傍晚,夕陽西落,落日的餘暉給寧靜的臥房鍍上一層淡淡的金邊。

    窗外的桂花都開了,幽香的氣味飄散進來,縈繞在兩人之間,帶上一股曖昧的氣氛。

    眾人見此,安靜的退出,待人都走完了,龐晉川才快步上前,張開大掌,猛地將她擁入懷中,將她裹進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的情感熱烈無比,是劫後重生的感激和欣喜,以及他對她安撫的渴望。

    而她早已經冷下來了,目光平靜的望著他身上暗紅色的官服,只是被動的承受著他的情緒,直到他越摟越緊,越摟越緊,壓得她連喘息的空間都沒了,容昐才輕輕的摟住他強勁的腰部。

    龐晉川是個很堅毅的人,他渾身到處都是硬邦邦的,就像他對人對事的態度。

    但在她得很多事情上,他早已做絕了。就算他要回頭,她是不是一定就在要原地等他才可以?

    屋裡,漸漸有些生涼了,容昐低咳一聲,龐晉川才將她放開,拉她回到榻上。

    塌邊放著一件斗篷,他拉過替她繫好了帶子。

    容昐低著頭幽幽的望著他笨拙的動作,嘴角抿了抿,道:「感激。」

    龐晉川抬頭望了她一眼:「你我夫妻,何來感謝之說?」容昐笑了下,笑意不明。

    兩人一站一坐著,陽光的餘暉落在她身上,投下了一股金色光邊。

    她長得實在好看,形容不出的美,只看上一遍,十遍,數百遍都覺不夠。龐晉川忍耐不住的,輕輕摸上她的肌膚,感覺她的溫熱和活力,輕聲對她說:「容昐,我心中是放得下你的。」稍頓:「也就只能放得下了你。」

    他看得很專注,直直望進她雙瞳之中。

    容昐沉默了會兒,心下頓覺五味陳雜,酸甜苦辣澀,早已分辨不出是什麼感覺。

    但到如今,她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她什麼都要,唯獨不要龐晉川想要的東西。

    容昐避開他炙熱的目光,轉向床頭,她想了想,才認真的回視他的目光:「我知道,我心裡同樣是喜歡您的。」

    龐晉川幽暗的雙眸猶如黑暗夜色之中閃過一道極亮的目光,他緊緊的扣住她的雙肩,喜不自勝:「容昐,只到小禮物這裡,咱們只要小禮物。」

    「好。」容昐這時是一口應下。

    龐晉川的子嗣也只能到小禮物這裡,她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子,怎麼能容許其他女人的孩子來分走她的寵愛?

    自小禮物後,從此,這後院之中,絕對不會再聽到其他孩子的哭聲。

    她要什麼?她要活得恣意和暢快,她付出多少,就要得到多少!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小禮物就睡醒了,醒了呼呼出聲。

    龐晉川先注意到,興奮的拉著容昐的手上前去。

    從她剛出生,容昐就知道她的眼睛有多美,龐晉川卻是頭一回認真注意到。

    她的眼睛像黑夜星空中一顆明亮的辰星,讓人不由深陷其中。

    父女兩人的目光對視住,小禮物偏偏頭,朝他吐舌頭。龐晉川喜歡極了,俯下身要抱她,容昐拉住他的袖子,叫住:「你去洗個手吧。」

    龐晉川一怔,望向自己的大掌,哈哈大笑:「閨女,你娘對你可真仔細,是不是?」又道:「讓爹爹替你親親娘。」

    小禮物有些急,小臉憋得通紅。

    容昐上前去抱起她,把她放在大床上,掀開她褲子上的繫帶,拉開。

    龐晉川湊上去:「如何?」

    「拉臭了。」

    那個無恥小人卻好像極高興的樣子,也不懂得笑,就呼哧呼哧的樣子捲舌。

    容昐飛快的換掉她的尿布,替她擦好屁股,墊上新的,才繫好她的棉褲,然後就給她放在床上,趴在她身邊,也不給她放回搖籃了。

    龐晉川也望著小傢伙,伸出自己食指,小禮物碰到立馬就鉤住了,可小手實在太小,還不夠握的,不一會兒就鬆掉,龐晉川繼續給她鉤。

    「對了,我給她選了幾個名兒,你喜歡哪個?」

    說著從衣兜之中小心的掏出幾張紅色紙片,遞到她身前,容昐接過。

    如怡,如歌,如至。

    循的是公府女孩如字輩,後意思是大人對孩子的期許。

    容昐問:「可查過大典了?這幾個字給孩子用可好?」

    龐晉川點頭:「是請欽天監正史取的名兒,這三字皆是好的。」

    容昐又翻了幾下,最後落在一張紅紙上,推給龐晉川:「就這個很好。」

    龐晉川挑眉一看:「如至,如期而至?」

    「是。」按照他的計劃,按時到來的孩子。

    「好。」龐晉川明白了這個字的意思,他小心的收好紅紙,放回到袖口裡,高興得很:「明日,就用這個名字,我去榮寶齋給如至訂做一個長命鎖,你要什麼。」

    容昐搖搖頭:「不了,我不愛戴金。」

    小禮物還不知道自己的大名已經定下了,只是舌頭一直往外卷,好像餓了的感覺。

    龐晉川去沐浴了,容昐就抱著她,解開身上的衣衫,餵奶。

    小禮物喝得很用力,不一會兒就是滿頭的大汗,容昐細心的抽出帕子,擦拭她額頭,低聲道:「你可得好好努力,莫要辜負了娘的心意。」

    她要小禮物成為龐晉川的牽絆,從她出生開始,她就要讓龐晉川心底割捨不掉。

    如期而至?不對,是極、最之意。

    ——————————

    小禮物的出生給龐國公府帶了許多歡聲笑語,但很快的又有一個矛盾的事情出現在容昐眼前。

    長灃和小兒的關係。

    起因是兩人一早都來看妹妹,小禮物喝過奶很乖,誰都肯給抱。

    兩人為了爭奪誰抱小禮物,起了口角。

    為此,越吵越大聲,吵到小禮物哇哇大哭兩人還沒停下來。

    容昐氣急,叫長灃和小兒手拉著手站在外面的白牆角落。

    林嬤嬤道:「這不好吧。」

    容昐近來比較偏心:「不然就打手板子,兩人都打五下。」

    眾人更不敢出聲相助了,長灃和小兒剛開始不願意手拉手,容昐就拖過來一人先挨了一個板子,乖了,才手拉手去牆角跟站著。

    實崇這時,也拉著大夫人的手進來了。

    睜著圓溜溜的大眼,叉著腰:「咦?你們被罰站了?」

    小兒橫眉冷對,眼中怒意十足;長灃微瞇眼,咬住牙不屑撇頭:「馬屁精。」

    實崇也來了氣,看著大夫人已經抱起了小禮物,就在兩個親哥跟前,走上去,大搖大擺的坐在大夫人身旁,低下頭,小嘴重重的往她臉上蓋了一個香。

    小禮物依依呀呀的叫著,已經可以舞動雙手了,又被實崇抓住小小的咬了一口:「妹妹,乖妹妹,哥哥親。」

    ……

    「哎呀,周小公子,男女授受不親。」林嬤嬤打趣道。

    實崇眨眨眼:「以後,實崇要娶小禮物!」

    眾人皆是一愣,皆沒當真,哄堂大笑。

    實崇著急了,解開腰上的玉珮,嚷道:「這是定金!」他把白玉放在小禮物跟前晃了晃,小禮物的眼睛亮晶晶的就跟著它移動,後一把抓住了,歪著頭不知在看些什麼,粉嫩嫩的模樣可愛極了。

    小兒急了,想要上前,但迫於容昐的壓力。

    兄弟兩人,莫不咬牙切齒瞪向實崇。

    實崇和小禮物往躲貓貓遊戲,正樂此不疲。

    「過幾日便是小五兒的滿月酒了,你身子可好了?」大夫人問容昐。

    容昐點了點頭:「已是大好了。」

    「嗯。」大夫人又道:「我已經交代好如何置辦。」

    大夫人又在這兒逗留了一會兒,才帶著實崇回去。

    在齊廣榮倒台後,龐晉川依然是次輔,無他,閱歷擺在那裡,還不夠。皇帝提拔了崇文閣大學士齊海為首輔,聽聞與齊廣榮為同族,但兩人不睦已久。

    但湖前開港的事兒卻是板上釘釘,周朝崢破例提拔為湖前推官,早幾日前已經上任。

    大夫人捨不得實崇,加之實崇沒有娘,所以就把他留在了公府裡,等周朝崢穩定了,再派人接過去。

    待大夫人走了,容昐才叫長灃小兒過來。

    兩人臉上都憋著一股氣,彆扭得很,容昐問:「知道錯在哪裡了?」

    小兒先點了點頭,長灃說:「不該使小性,與弟弟相爭。」

    「不對。」容昐搖頭,兩人都不解的望著她,容昐才面色緩和下來,輕聲教導:「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你兩吵起來,最後有抱到小禮物嗎?」

    兩人皆失落搖頭,容昐耐心道:「你兩都是我生的,如何就處不好?」說著望向長灃:「你對我,可有怨氣?」

    長灃低下頭,容昐道:「娘要聽實話。」

    「曾經有的。」他猶豫了下,復又抬起頭著急解釋:「但後來沒有了。」

    「為何?」

    長灃道:「孩兒知娘不易,心頭難說,對兒子慈愛關懷。」

    容昐呼出一口氣,這孩子算沒白疼:「人心有偏頗,娘亦如此,當初沒顧上你,實在抱歉。這些年娘也後悔過,時常想若你養在身邊該多好。」

    她慢慢的告訴他,長灃直直瞧她,許多話她都沒說,他雖然目睹她對自己的關愛,但心頭的不平在見到小兒的撒嬌後總是不斷湧起,讓他嫉妒羨慕。

    容昐又望向小兒:「你性子高傲、倔強,這裡我並不喜歡。你可曾有把他當你哥哥看待過?」容昐指著長灃問。

    小兒搖搖頭,長灃盯住他。

    容昐咳了一聲,繼續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那你要如何他把你當做弟弟去疼愛?若是小禮物以後長大了,也不把你當哥哥,時常為了一點小事與你頂嘴,鬧脾氣,你又該如何?」

    小兒望了床頭自己玩的妹妹:「不樂意。」

    「是。」容昐道:「所以,你要改,能改嗎?」她這句話是對兩人說的。

    長灃和小兒想了一會兒:「能。」

    兄弟兩人不睦已久,這並不是容昐想看到的結果,以前不是不想說,而是沒有這個契機給她。

    長灃心裡怨她,她輕易不能教訓,就怕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母子情分功虧一簣,她只能很小心的維護;而小兒,憑著聰慧嘴巴甜,滑得跟泥鰍一樣,錯處輕易尋不得,他很懂把握她的心思。

    但現在,不一樣了。

    若是不趁著這個機會扭轉,兄弟兩人長大了,就算不反目也既有可能老死不相往來。

    一方不穩,另一方也會被人抓住,以此作為目標進行打擊。

    要走得好,走到遠,就要掃除一切的障礙,穩定住後方。

    ————————

    九月二十八日,如至滿月酒。

    龐晉川向皇帝討了一天休息,容昐也下了床,盛裝打扮。

    七鳳銀鎦的金鳳冠,正紅盤金的霞披,烏黑長髮高攏成朝天髻,耳邊是兩枚青寶石墜子。小禮物戴著虎頭帽,被裹大紅色萬字襁褓之中,手上戴著兩個銀鈴鐺的金手鐲,在乳娘懷裡舞的歡樂。

    「太太,吉時已到,爺讓乳娘抱著小姐去前廳。」秋香也是一身喜氣跨進屋裡,笑道。

    容昐便讓乳娘抱著孩子往前廳去。

    今日要給小禮物剃胎髮,由龐族之中最為年長有福氣的老人來。

    容昐則去東廳,女眷的酒席已經擺好。

    待容昐入廳的時候,早已是賓客齊聚。

    大夫人在前頭應承,見著她來,連忙招手,容昐上前去,大夫人指著一個穿著紫衣的中年婦人介紹道:「這是我娘家的嫂子,從定州趕來的,本來今兒個還帶了你表妹敏姐兒來,但不巧前幾日偶感風寒。」

    那婦人長著一雙精細的雙眼,穿戴在賓客之間稍末,並不是頂好。

    容昐聽聞過,大夫人的娘家早年也是盛極一時,但後因在先皇一朝涉及政治鬥爭,從此沒落了。

    容昐朝那婦人行了個禮,笑著喊道:「姨母。」

    張夫人微微挑眉打量了她一眼,最後目光落在她還隆起的小腹之上,笑道:「快起來吧。我哪裡能受得起您的大禮。」

    容昐笑了笑,沒再搭理。

    前邊。

    前不久剛回京的黃氏正帶著一個年輕少婦走進來,顧霖厚已經跑到長灃那邊,兩人正要走,長灃忽然停下,對小兒不知說了什麼,小兒點了點頭,三個小男孩一起跑開。

    「妹妹。」黃氏快步上前,容昐的目光才移到她身上,連忙迎上去。

    黃氏拉住她不讓行禮,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來了:「比前幾日見到的,面色又紅潤了許多。」

    「今天怎麼這麼遲了?」容昐笑問,望向身旁那名陌生的婦人。

    打量著年紀不過二十出頭,長得秀麗,容長臉,大眼,隆鼻,頭上戴著時樣扭心鬏髻兒,再見身上穿著綠杭絹對襟襖兒,淺黃水紬裙子,金紅鳳頭高底鞋兒,一副新婦的打扮。

    容昐靜悄悄的打量,但目光觸及她身後低著頭,唯唯諾諾站著的一名侍妾時,她嘴角的笑意漸漸沉下。

    秋菊。

    黃氏道:「這是我弟媳,父為翰林院修撰,月前剛嫁了沄湖為妻,姓固,你便叫固妹妹吧。」

    那固氏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貴婦,心下有些泛酸。

    後頭,乳娘抱著小禮物回來:「太太,小姐一點都不怯場,在福壽老人手中,全程都沒哭出聲。剃了胎毛後,爺卻心疼了,叫奴婢趕緊抱回來還給您,讓您先別著急餵奶,抱著小姐暖和了再用。」

    小禮物被容昐摘下虎頭帽,果真原本鬆軟的胎髮被剃掉了,頭頂光禿禿的。

    她舞動著肉粉粉的小手,睜著大眼,依依呀呀的在找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10:21 PM

第八十三章 互不相識

    容昐親了一口小禮物,那小傢伙直勾勾的盯著她身上的五彩琉璃珠。

    容昐看了一下天色,酒宴快要開始了,加之今天本來就只是小禮物的滿月酒,還不是需要和眾人見面的時機,她就囑咐乳娘道:「你把小姐抱回屋裡,剛鬧了那麼一會兒想是也睏了,你等需仔細照看著,過了這月我就給你們提一兩銀。」

    幾個乳娘喜不自勝,本就是盡心盡力,現下更是恨不得使出全身的力氣來表忠心。

    「太太,酒宴開始了。」正說著,秋香過來朝她一俯稟告道。

    東廳那邊各夫人,太太皆已入席,十人一桌,一桌兩名侍女端酒侍候著,滿滿當當排了整整三十來桌,正是人聲鼎沸,熱鬧至極。

    容昐目視前方,抬著頭,雙手安於身前,慢步而進,在路過秋香時,她誇道:「今晚,你們真漂亮。」秋香幾人,均穿著銀紅縐紗的裙兒,黑髮上都別著一朵俏麗的絨花,或黃,或藍,或粉,或紫,五彩斑斕,幾個站成一排便成了一道風景。

    秋香微紅了臉,目光追逐著她挺直的背影。

    只瞧前方,她穿著大紅色的正二品誥命霞帔,廳內明亮的燈火將她的側面打的越發柔和紅潤,她一步一步,一步步往前走,走得異常的堅定穩直。

    酒宴終於在炮竹聲響起時開始了。

    容昐照例跟在大夫人身後,一桌桌敬酒,因她剛出月子,白玉壺的酒杯之中,裝的是溫熱的開水。

    廳內,熱鬧的氣氛卻烘的她雙眸明亮,兩腮緋紅。

    一輪酒敬完,容昐熱得很,便回去換衣衫。

    外頭略有些涼意,秋香秋意走在前頭打著燈籠,假山上的數目花叢落下透著一抹斑駁光影,湖面上倒是在月色的照耀下,波濤粼粼,泛著晶亮,容昐打了個哆嗦,攏了攏斗篷,一行人直往朱歸院走。

    「太太,等會要備一碗米粥嗎?」秋香走拱橋時笑問。

    容昐點點頭:「在酒宴上沒吃什麼。」

    一行人剛下橋面,忽聽有人叫她。

    「太太……」伴隨著一陣涼風吹過,四周草木嘩啦啦作響。

    「誰?誰在那邊,還不出來!」秋意驚覺,護在容昐跟前,拿燈籠往前照去,只見陰影處站著一個婦人,藉著光可以看見她梳著高隆的婦人頭,穿著鴉青緞子襖兒,鵝黃紬裙子,底下是一雙桃紅素羅的高底鞋兒。

    秋菊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低著頭朝容昐撲通一聲跪地:「太太,是奴婢秋菊。」她早已哭得淚眼婆娑。

    她不知在假山後等了多久。

    「你如何來這兒了?」容昐問。

    秋菊跪走到她跟前,磕了三個響頭,哭道:「秋菊有話想與太太單獨說,求太太賞秋菊一時半刻。」

    眾人皆望向容昐,容昐斂目,四周不時有人來往,她掩蓋住眼中的厭惡,朝秋菊道:「好,你說。」她說罷,又對秋意等人輕聲道:「你們先回屋裡給我備好衣物,燒好茶,我就來,秋香留下。」

    「是。」眾人皆應,朝她行了個禮,紛紛往後退去。

    容昐帶著秋菊往亭中走去。

    亭中沒有一人,隔著那喧囂的宴客大廳有些遠,只隱隱約約聽到一些鼓脹的風聲。

    容昐掃了掃冰涼的石坐,坐下。

    秋菊擦乾眼淚,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了一眼她的臉色,怯弱道:「太太,您就原諒秋菊這一次吧。」

    容昐顯得有些不耐煩:「有話直說,我沒什麼時間陪你。」

    她說的是實話,前頭一大堆的賓客,哪裡有時間?

    秋菊連忙抹乾眼淚:「太太,求求您幫奴婢在公子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公子他會聽您的。」

    秋香眉頭一皺,上前:「秋菊姐姐這說的是什麼話,咱們太太和你們家公子可是沒什麼干係。」

    秋菊被她說得一怔,急道:「奴婢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不然也不敢來打擾太太的清貴,只,只是……這次若太太不幫奴婢,奴婢真的寸步難行。」

    想必她的日子的確過得不大好,秋菊已是開了話匣子,大口吐出心中的煩悶。

    原這黃沄湖新娶的固氏也是個厲害的人物,收拾起他身邊的妻妾一點都不手軟。

    但凡是他看上的,她都要橫眉冷對,更何況秋菊在她還未過門前就生下了庶長子,這簡直就是一根針刺在她心口難耐。

    秋菊的日子就難過了。

    每日晨昏定省必不可少,有秋菊在其他婢女一概不用單拿她當婢女,且無論侍候好壞皆被挑刺,咒罵,挨打。

    這不過幾日就把孩子抱給了乳娘養,秋菊若要見,定是不肯。秋菊求過黃沄湖,但黃沄湖也被這妻妾爭寵的把戲鬧得焦頭爛額,為此越發的少進後宅了。

    容昐靜靜的聽著。

    秋菊細細道完了,給她磕了一個響頭,捂面求道:「奴婢不敢和正房娘子比肩,只求太太替我通融通融,在公子跟前說幾句好話,讓孩子給奴婢自己養著。公子不忘舊情,也算是太太對奴婢的恩德了。」

    容昐望著秋菊這張臉,她早已不是她認識的人了。

    如今跪在她跟前的是黃沄湖的妾侍,梳著婦人頭,穿金戴銀,眼中止不住的算計。

    「你既不敢與她鬥法爭寵,又求到我這兒做什麼?」容昐起身,對她道:「我幫不了你,你去找其他人吧。」

    秋菊眼看容昐要走,立馬慌亂起來,哭道:「太太許是還不肯原諒秋菊,但那日送賀禮到顧府,奴婢實在不是有意去勾引公子,可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差錯,太太……奴婢不敢隱瞞太太,事後奴婢驚恐極了,可又不敢對太太說。」

    秋香鄙夷望著她,卻見太太停下了腳步,轉過身。

    秋菊眼中立馬點燃了希望,連忙拉住她的手。

    容昐任由她抓著,先問:「你為何不敢和我說?你覺得我會阻攔住你,不肯放你走?」

    秋菊慌忙搖頭:「不是,太太不是這樣的人。」

    容昐又問:「你事後知道有孕,為何不告訴我,而龐晉川卻知道了?」

    「奴婢怕太太多心,奴婢不敢讓太太心煩。」秋菊痛哭流涕,眼淚滾落而下。

    容昐不由笑出聲,那笑聲顫的秋菊心坎發抖,她眼睛似笑非笑問:「所以你就敢算計我,換掉我的避子湯?」

    秋菊猛地頓住,許久猛的搖頭,抱住容昐的膝蓋,痛哭:「秋菊不敢,是爺,爺說不會有事,所以我才……」

    「你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容昐揮開她的手,秋菊還要再攀上來,容昐伸出手就給了她一巴掌:「你為什麼不多等一會兒?或者直接跟我說你喜歡的是他,我難道就不會成全你嗎?你既然當初不信我,今天又何必回來惺惺作態求我原諒!」

    清脆的巴掌聲異常響亮,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暗紅的印記,秋菊捂著臉,被打懵在原地,呆呆的看她,連哭都忘了。

    誰說她回來哭一聲,跪一下她就得原諒?

    容昐收回手,彎下腰指著她鼻子罵道:「自己選的路自己走,你還指望我會出手幫你?警告你,給我滾遠點,若再讓我看見你一次,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秋菊渾身打了個哆嗦,戰慄不止。

    容昐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往屋中走去,但才剛回過頭,就見不遠處黃沄湖站在那裡。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了,緊擰著眉頭盯著地上跪的秋菊,面色凝重。

    秋菊似感到異樣,慌忙轉過身,在見到黃沄湖的下一刻,驚叫一聲,整個人抽搐不已暈倒在地。

    「您怎麼來了?」容昐深吸了一口氣,頭疼得很。

    黃沄湖朝她抱歉一笑,叫人上去去拉秋菊:「給你添亂了。」

    容昐點了點頭:「是有些亂,不過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兩人對立站著,大概快有一年沒見。

    黃沄湖貪婪的盯著容昐的面容,心下晦澀酸脹。容昐卻不願意與他多待,今日酒宴人多嘴雜,被人碰見不好。

    她朝黃沄湖微微點了點頭:「抱歉,今日事多,改日再去府上拜會。」

    黃沄湖苦澀低頭:「莫要客氣,是我喝醉了酒,誤入後院唐突了夫……夫人,還望夫人不怪罪才是。」龐夫人,他念不出口。

    容昐歎了一口氣,叫秋香給他指路回去,自己則要往朱歸院的小路走去。

    兩人擦身而過,對向而走,她還未走遠幾步,忽聽他問:「容妹妹,你當年心中可曾有過我?」許多年憋在心裡的話,還是問了出來。

    容昐腳步一頓,她道:「從來沒有。」

    「我不信。」黃沄湖身子一晃,快走數步,猛地拉住她的手:「他對你根本就不好,若是好,也不會一個個妾室納進來!」

    容昐下意識甩開,嘴角微微往上挽起,極度諷刺問:「他對我好不好關你什麼事兒?你又是誰?我只要知道我過得很好就是了。就算當年我嫁給你,你能保證你不三妻四妾,見一個愛一個?」

    「我……」黃沄湖愣住,容昐步步緊逼:「都是一樣,別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

    在大宅門內,談什麼感情?就算有,那也被一步步消耗了。

    月色的餘暉照在兩人身上,影子卻分得很開,金貴淡淡的香氣和微涼的空氣夾雜在一起,幽幽的闖入人的五臟六腑。

    黃沄湖竟不知如何開口了。

    「以後……」容昐抬起頭:「再遇見了,就當互不相識。」

    容昐挺直了腰板,越過湖面的小道,過了亭子。

    大概很早之前,黃沄湖幾乎是佔滿了顧容昐所有的感情,但至少在她看來,沒嫁給黃沄湖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一個男人,若是真的愛你,定是非你不可的。

    可黃沄湖沒有。

    既然已經選擇了,那又何必割捨不下?

    顧容昐已死,可她還活著。

    而嫁給誰,到如今對她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不過是換個男人,換個世族,繼續鬥下去而已。

    她不屑成為任何一個男人心頭的硃砂或者是白玫瑰,她可以過得很好。

    ————————————————

    酒宴辦到戌時,才結束。

    容昐睏得不行。

    她回到屋裡,卻見龐晉川不知何時已洗漱完畢躺在床頭,正百無聊賴的翻著書。小禮物就躺在他身邊,已經睡醒了。

    「回來了?」龐晉川的目光好不容易從書中分出一些給她。

    好似只是一個極其尋常的動作,但兩人自南澤回來後,不同房已經許久了。

    容昐先脫掉馬甲,洗了手,擦乾淨了,上前逗弄小禮物,漫不經心邊問:「今晚你不回書房嗎?」

    「嗯。」龐晉川悶聲哼了哼:「書房冷冰冰的,不如你這邊暖和。」他也放下書,盯著小禮物,忽的問:「聽說,你今晚見到黃沄湖了?」

    小禮物口水流了下來,容昐抽出帕子替她擦掉,答道:「嗯,見了,無意間碰上的。」

    知道瞞不過,也沒什麼好瞞的。

    龐晉川眸色如墨,只是嘴角笑意漸漸沉下:「都說了什麼?」他按住她的手,強制將她的注意力拉回到他身上。

    從她回屋,眼睛就沒在他身上停留上半刻,一顆心就掛念著她女兒,現在連和他說話都漫不經心了。

    容昐這才回過頭看他,看了許久:「我叫他下次再遇見我,就當做互不相識。」

    他忽的一怔,稍後,哈哈大笑,握著她的雙手卻絲毫不肯放鬆,小禮物被他的笑聲給嚇了一跳,呆住了。

    「別笑了,快放開我。」容昐有些懊惱,眼看小傢伙眼眶開始泛紅。

    龐晉川也不知樂個什麼,就覺得心頭暢快。

    但下一刻就被小禮物吭哧吭哧的哭聲給憋了回去。

    「驚到了。」容昐瞪了他一眼,抱起小禮物往邊上走,屋外乳娘問:「太太,可要奴婢進來?」

    容昐搖頭道:「你們去睡吧。」乳娘猶豫了下,點頭應下。

    龐晉川雖被她瞪了那一眼,卻覺得渾身暢快,只不知道她怎麼生了孩子後越發的有了風情?

    容昐卻是焦頭爛額,小禮物哇哇大哭,小眼淚不要錢的直滾。

    容昐只得不斷的安慰她,用自己的聲音安撫她的躁動。

    等過了許久,小禮物才漸漸安靜下來,但下一刻,頭就往她懷裡拱。

    想是餓了。

    容昐抱著她坐下,望了一眼龐晉川,他也在看她。

    容昐只得側過身,避開他的視線,解開身上的衣扣,撩開金黃色的肚兜,將乳頭湊到小禮物嘴邊。

    小禮物一口含住,大力的吮吸起來。

    她剛開始吃得很急,後漸漸的慢了下來,容昐只好輕輕的撫摸她的背部幫助她消化。

    大致吃了一刻鐘的時間,她才安穩的閉上眼。

    容昐小心的將她抱回到搖籃,替她蓋好棉被,拉上床幔。

    正待起身,忽腰間多了一股力量,他從身後環過她的腰,在她耳邊吹了一口輕氣,喘息道:「不許再餵小五了。」

    「……」容昐身子一僵,強壓住內心不斷翻滾出的噁心。

    「容昐,咱們回床上,把小五抱出去。」龐晉川嘶啞著聲,一錯不錯的盯住她的眼睛。

    容昐在想,她想在他身上得到什麼?

    才能忍下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10:22 PM

第八十四章 合情合理

     龐晉川的慾望很強烈,他將容昐摟抱上床,脫掉了她的髮簪,只瞧著一頭烏黑水亮的長髮傾瀉而下,他眼中毫無意外的閃過一絲驚艷。

    他靠在床邊,容昐就坐在他身上,龐晉川沒有親吻她的唇,而是直接撕扯開外衫,露出包裹著渾圓的嫩黃色的圖案織花肚兜。

    兩人已許久沒在一起,身子卻極為熟悉,他駕輕就熟的解開她的肚兜,看著兩團晶瑩的渾圓蹦出,上下微微跳動著。

    龐晉川雙眸極黑,斜視她一眼,撲上去。

    容昐昂頭,緊摟住他的脖頸。

    他吸吮得很用力,另一隻手也不落的揉捏著另一邊。待洗乾了,吃盡了,龐晉川才小心的剝掉她身上所有的衣物。他的動作極為的虔誠,猶如她一碰就碎。

    一層一層,撥盡了。

    只是,他眼底原本的炙熱卻忽的冷了下來,悸動的慾望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容昐冷漠看他,圓潤飽滿的屁股從他慾望的尖頭擦過,她停了片刻看他實在硬不起來了,才從他身上爬下,抓過地上的肚兜繫上,蓋住那皮肉鬆弛還泛著一圈一圈的暗紅色痕跡的肚皮。

    「還要嗎?」容昐平淡的問他。

    龐晉川回過頭,緊皺著眉,望了她許久,扶額:「遲了,今晚先睡吧。」

    「好。」容昐一口應下,迅速的穿好薄衫。她從他身邊爬過,撫好長髮枕在枕頭上。

    月色已經升上頂空了,容昐睏得不行,也不知過了多久,在她半夢半醒之間,她感覺到身側的被窩深陷下去,身後一個溫熱的身軀緊緊貼上來。

    「睡了?」

    「沒睡。」容昐答,她慢慢的感覺到在股間,他的慾望重新抬頭。

    「容昐,你肚子這裡什麼時候能好?」龐晉川嘶啞著聲問。

    「你嫌棄我了?」

    他的語氣微微帶了些委屈:「沒有,但喜歡你從前的樣子。」容昐嘴角這才挽起一抹笑意,轉過身,埋在他胸口,緊緊攀住他的脖子,聲音有些哽咽:「你想要了?」

    龐晉川頷首:「嗯。」說著拉出她的小手伸進自己的綢褲之間。

    「今晚,你得給解決了才准你睡。」他悶哼一聲。

    容昐臉紅紅的從他胸前鑽出來,兩雙杏眼帶著水霧,臉龐抽噎的有些發紅,龐晉川不由的親上她的眼睛,容昐顫抖的眨著,兩隻手握住他的炙熱。

    「再快一些。」他在她耳邊低吼。

    容昐似笑非笑望她,順著他的要求,他還不夠,還要繼續親吻她的渾圓,在兩人糾纏到的最後,他繳槍投降,她笑意不減。

    「磨人精。」他紓解後依然不放,將她緊摟進懷中,此刻竟如此的滿足,超乎他意料之外,兩人耳鬢廝磨之間,他輕輕咬住她透明的耳垂,呢喃:「快好起來,我還不夠。」

    「不夠?」她將一隻沾滿污濁的手還帶著濃重的麝香腥味的小手放在嘴角,挑釁看他:「哪裡不夠?」

    龐晉川的呼吸猛地又急促起來,容昐翻身壓在他身上,順勢而下。

    龐晉川倒吸一口氣,忍受著極致的體貼。

    到最後一聲嘶吼,全部繳械在她口中。

    容昐從他身上爬下,吐掉口中的濁物,隨後拂開她額前的散髮,在他還未回神之際,強制啟開他的雙唇。

    兩人從對抗到相濡再到離開,容昐笑得恣意,竟帶了他從未見過的妖艷。

    「下次……」她笑的渾身顫抖,好幾次險險的要從床上跌下去,龐晉川捨不得連忙緊箍住她的腰,她咯咯笑道:「下次,再不滿足,不要來找我了。」

    龐晉川蹙眉,狠狠咬上她的唇:「那我找誰?」

    容昐點住他赤裸的胸膛,一路滑下,最後到達那地,微微昂起頭俯視他:「隨便,你找誰。」

    龐晉川一怔,但見她摀住嘴偷偷發笑,心下又氣又覺得好笑。

    「我誰都不找。」他保證。

    容昐微斂目望他,目光飛快的閃過一絲冰冷,她道:「我記下了。」

    龐晉川喜歡看她笑顏逐開的模樣,此刻的容昐是活色生香的,他難以抑制的對她產生一種獨佔的情懷,他也很自然的將其他的女人與她對比。

    但,沒有一個女人能給他帶了這種悸動。

    「好。」他輕聲應道,很快的也得到了她的獎勵。

    容昐抱住他的額頭,俯下身,在他唇上狠狠的蓋上一個紅痕,還不等他抓住,就已經飛快的褪下他的身體。

    「小妖精!」他趴在床頭望著她赤裸的身子,咬牙切齒。

    容昐笑了笑,轉過頭的瞬間,輕蔑的望著身上的渾濁和吻痕。

    「秋香。」

    「是,太太。」秋香連忙走出。

    「沐浴。」

    ————————————

    翌日醒來,龐晉川早早去了書房,床邊冰冷冷的,空氣中卻透著一股和煦陽光的味道。

    容昐梳洗打扮後,用了膳,去看小禮物。

    小禮物正好被乳娘抱著,要餵奶了。

    容昐逗著她的小臉蛋:「我是娘呀,還認不認得了?」

    小禮物揉著小眼,要往她懷裡鑽去,容昐沒動。

    乳娘解開了衣扣,小禮物吃了一口就不肯吃了,直直望著她。

    「我來。」她將小禮物輕輕的抱進懷中,往主屋走去。

    秋香正收拾被面,容昐坐在榻上,解開衣兜,撩起肚兜,小禮物一頭就往她懷裡鑽,吮吸了就不肯放。

    容昐倒吸一口氣,牙齒緊咬。

    昨夜被龐晉川咬得重了,現在還疼。但她看見小禮物吃得滿頭大汗,紅臉的模樣不由得柔下心腸。

    一邊吃完了,又換了另一邊,可等兩邊吃完了,她肚子還餓。

    小禮物吮了半天,沒吃到乳汁,立馬大哭出聲。容昐頭疼,只得叫奶娘進來,奶娘餵了幾次,才給餵進去。

    「太太。」碧環擰了熱帕遞給容昐,容昐敷在胸口偎著。

    龐晉川走了進來,看見,不由眉頭一皺:「可是疼了?」

    「嗯。」容昐點點頭。

    乳娘見他來,連忙抱著小禮物下去。

    這時冬珍也撩了簾進來,手上捧了一個木匣,與乳娘錯身而進,她朝容昐請了個安,笑道:「太太昨日叫奴婢送去的回禮,奴婢送去了,老太太說極是喜歡,讓太太安心養著身體,過幾日再和爺去請安。」

    龐晉川頷首,替她換了一個帕子,隨口問:「岳母可好?」

    冬珍笑道:「好是好,但奴婢剛回來的時候,老太太屋裡正丟了東西,頭疼得很。」

    兩人皆望向她,冬珍回道:「說是幾幅畫,也不知是丟了還是藏到那裡,沒找出來。老太太說,許是過些日子它自己個兒自動溜出來也不定。」

    「什麼畫?」容昐問。

    「說是有太太的畫像,還有老太太自己的畫像,左右估摸著是放哪裡給忘了。」

    龐晉川看向容昐:「要不,明日我叫畫師來替你再畫上一副送去?」

    容昐想了想:「也好。」

    正說著,屋外進來一個陌生的丫鬟,穿著紫襖,綢褲,年齡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朝兩人一俯:「爺,太太,大夫人說表小姐來了,叫你們過去呢。」

    「什麼表小姐?」容昐連忙床上衣服。

    丫鬟笑道:「是大夫人娘家,張舅母帶著表小姐來咱們府裡作客,說是本來是來給小姐過滿月的,但偶然風寒沒來。這次來咱們府住上十天半月就回去了,讓爺和太太過去和舅母,表小姐打聲招呼。」

    「去吧。」龐晉川扶容昐起來,替她拿起馬甲披上。

    容昐整了整髮鬢,隨龐晉川一起去了前院。

    兩人還未進屋,就聽的裡頭傳出一陣陣的歡聲笑語,其中一個清脆活潑的聲音尤為惹人注意。

    「夫人,爺和太太來了。」丫鬟通稟,說著撩開門簾。

    大夫人拉著張倩娘的手,親熱道:「看看你表哥和你表嫂,前頭剛得了一個好看的不成的丫頭,不知今日抱沒抱過來。」

    她聲音剛落,容昐和龐晉川兩人一前一後走進。

    「母親。」兩人行禮,大夫人連忙讓人看座。

    容昐坐在圓凳上時,只見大夫人和張夫人坐在主位上,張夫人身邊站著一個曼妙佳人,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長得明艷可愛,一雙大眼圓溜溜的在他們之間轉動,最後落在龐晉川身上猛地一亮:「大表哥。」

    龐晉川擰眉,似乎在回憶,後才記起,對大夫人笑問:「是舅舅家的表妹?竟長這麼大了?」

    倩娘小步上前,朝他行了個萬福,淺笑依依,埋怨道:「許久不見,大表哥竟把倩娘忘了許多!」

    大夫人指著她對容昐笑道:「當年倩娘在咱們家住的時候,天天跟在晉川後頭纏著很。」

    「姑母。」倩娘紅了臉,小心的覷向龐晉川身旁坐著的婦人,笑問:「這便是表嫂吧,長得可真好看。」

    容昐朝她一笑:「是叫倩娘嗎?」

    「是。」她一口應下。

    大夫人道:「本來想叫她住我院裡,不過她說想進園子逛逛,我想著把東瑾丫頭院裡的東廂房撥給倩娘住,你看如何?」

    容昐想了想道:「也好,只是委屈妹妹了。」

    「不委屈,不委屈!」倩娘連忙搖頭:「表嫂人真好,表哥真有福氣。」說著望向龐晉川。

    龐晉川望向容昐,目光灼灼,熱烈異常。

    ————————————-————

    午後,兩人在大夫人屋裡用過膳,大夫人叫容昐帶倩娘在府裡四處走走,溜溜食。

    龐晉川順道要去書房,三人便一起出了大夫人院子,往東邊走。

    過了一條湖,九月底,蓮花早已枯萎,湖面被剝的一乾二淨。隔著水面,傳來陣陣絲竹之聲,倩娘問:「大表哥,湖中一閣樓住著誰?」

    龐晉川道:「那處叫閒逸閣,本是一個戲檯子,後建成閣樓撥給府中的戲班住。」

    「我家以前也養著戲班,但近些年都散了。這靡靡之音,母親時常管教我,還是不聽為好。」倩娘笑著望向身後的容昐。

    容昐正拉著秋香指著湖中覓食的鳥,忽被她叫道。

    「嫂嫂,您家中也養著戲班吧。以前可常聽?」

    容昐回道:「不常聽。」

    「咦?」倩娘瞪大了雙眼,龐晉川解釋道:「她不愛看戲。」

    「原來如此。」倩娘搖搖頭,紅了臉:「嫂嫂是世家小姐,想來家教也是甚為嚴厲的。」說著,又對龐晉川道:「我初來乍到,也不知大家性情如何,若是有唐突之處表哥和嫂嫂還多多體諒才是。」

    龐晉川看了一眼容昐:「你莫要擔心,她人是極好的。」

    倩娘一聽,連忙跑回去,挽住容昐的手臂:「嫂嫂不會怪罪妹妹吧?」

    容昐望進她雙眼,許久,臉上才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怪。」

    「如此,我才放心呢。」倩娘輕撫胸膛,鬆了一口氣,容昐未言,繼續跟在他們兩人後面走著。

    倩娘則一路指著前頭快走,問東問西。

    期間龐晉川不時停下腳步等她跟上。

    但容昐走累了,也不願意走了,就停下來坐在橋邊。

    龐晉川又回過頭,要拉她。

    才剛走幾步,來旺快步走來:「爺,皇上讓您進宮一趟。」

    今日難得的休沐,他微微蹙眉,應道:「知道了。」

    道完,快步走到容昐身邊,對她說:「我需進宮一趟。今晚,你不用去夫人那邊作陪,讓冬珍來告知說是身體不舒服早早睡下了,可知曉?」

    「嗯。」容昐本來就沒這個打算。

    「若是回府遲了,你莫要等,先睡吧。」他繼續交代。

    「好,你慢走。」容昐頷首。

    龐晉川不由捏了捏她的臉蛋,薄怒:「就一句話都沒和我交代的?」

    「這裡人多,你不要動手動腳的。」容昐躲開,望向前頭的倩娘,可手卻被他拉住,她才低聲道:「你早去早回。」

    他得了這句話才心滿意足大步離去,容昐望著他的聲音抽出絲帕掩嘴。

    正轉身,卻將倩娘欣羨笑說:「大表哥對嫂嫂真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10:53 PM

第八十五章 不入法眼

    容昐將張倩娘送到東瑾屋中,長灃和小兒也在。

    難得兄弟兩人坐在一起,東瑾正鼓著嘴給兩人分糖,但無論怎麼分都多出一顆,東瑾很憂傷,小心翼翼的望了兄弟兩人,正凝神思考著,突看見容昐來,大喜,撲上去:「嫂嫂,嫂嫂,你快來幫幫我!」

    「什麼事兒?」容昐問,倩娘被她推開,極是不悅。

    東瑾頭疼的轉動手腕,指著桌上的糖:「怎麼分都多出一個來,怎麼分?」

    小兒和長灃見到容昐來,連忙上前行禮,容昐虛抬一手走上去,想了想道:「要不,這顆糖給倩娘吧,以後倩娘和你住一個院子裡,東瑾高興嗎?」容昐笑著望她,東瑾先是不明白,後想了許久,重重點頭:「高興!東瑾有人陪了!」

    容昐讓倩娘過來,對她道:「這是三妹妹,以後你就住在這兒了,可成?」她話還沒說完,東瑾已經跑上來拉住倩娘的手,兩手一攤開,拉著她飛快轉動:「姐姐真好看!」

    倩娘笑意尷尬,被帶了幾次,就甩開她的手問:「嫂嫂,她可是姑父庶出的小姐?」

    一旁的長灃聞言,嘴角耷拉了下來。

    容昐一笑,倩娘道:「我家中也有幾個庶出的姊妹,但都談不上什麼話。今日一見嫂嫂,倒是見到親姐姐一般親切,不知倩娘以後可否多往嫂嫂屋裡走動走動?」

    東瑾還想再去拉倩娘的手,都被倩娘躲開。

    容昐招手喚東瑾過去,撩開她滿頭的亂髮,東瑾扭動著,抓她身上的玉扣,容昐壓住她的手,朝倩娘微微一笑:「只怕辜負表妹了,近來恐不便。倒是府上二房那邊還有幾個妹妹,年紀倒與你相仿,你可多去走動走動。」

    東瑾笑意僵在臉上,小兒朝容昐覷去,偷偷捂嘴偷笑。

    「那……那就改日叨嘮了。」她咳了幾聲,羞紅了臉。

    容昐淡淡的望了一眼,從善如流:「妹妹想來風寒未癒,還是早日歇息吧。」說罷,交代了東瑾院中主事的嬤嬤幾句,就帶著小兒和長灃出去了。

    出去時,長灃嘴巴還鼓鼓的,生著悶氣,小兒好玩的跑到他跟前去,捏住他嘴角,他嘴角頓時跟漏風似的,氣得長灃不行,上前拉住小兒的手要打。

    容昐瞪了兄弟兩人一眼:「還鬧?」

    她聲音柔和,卻透著一股威嚴。

    兄弟兩人立馬安靜下來,容昐才問:「長灃,你還在生氣?」

    長灃點點頭,踢開路上的小石子,容昐停住腳步:「倩娘不和東瑾好,這事兒大嗎?」

    「不大。」長灃自己也搖頭了。

    容昐勾起他的下顎,看著他棕褐色的雙瞳,低聲道:「你不能強迫別人喜歡你喜歡的人或者是事情,但你心胸應該放寬一些,順其自然。」

    長灃想了想,點頭,可又問:「可我就是不喜歡她。」

    小兒也插嘴:「娘也不喜歡她。」長灃抬起頭驚詫望向小兒,小兒吐舌:「我猜的。」

    「是。」容昐俯下身,噓了一聲:「這是秘密,不許告訴別人。」

    「好!」長灃的臉色陰轉多雲,容昐送他們兩人去自己的屋裡,才回了朱歸院。

    昨夜沒睡好,午後正是補眠的好時間,容昐享受了一個沒有龐晉川,沒有孩子,也沒有亂七八糟的瑣事的悠閒時光。

    待一覺醒來,早已是日薄西山。

    容昐讓人去大夫人屋裡請安說她身子不舒服,就不過去作陪了。

    她獨自用了膳,秋香問:「太太,今夜要等爺回來嗎?」

    容昐冷漠道:「他要回來自然就會回來。」秋香吐舌,望向林嬤嬤,林嬤嬤道:「留門就好。」說著讓屋裡的婢女都退下,上前給容昐布菜時說:「太太可是因那日生產時,爺說的話而心存怨恨?」

    容昐放下筷子,想了想對林嬤嬤道:「我不怨。人活一世就這麼短暫,我何必要花時間去恨一個人?那得多累,多折騰自己啊。」

    林嬤嬤望著容昐平靜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什麼,輕聲道:「自太太那日對秋菊的態度,老奴就知道太太變了,這變了也好。」

    容昐只是朝她一笑,繼續拿起筷子用膳。

    夜裡,來旺冒雨回來,屋外冬珍替他收好雨傘,來旺抖了抖袖子上的雨水問:「太太在做什麼?」

    冬珍面色焦慮,回道:「小姐著涼了,拉肚子,太太在裡頭照看。」

    來旺唬了一跳:「可請太醫了?」

    「請了,開了藥,正在廚房裡熬著呢。」

    來旺聞言:「我先進去看看。」說著撩開門簾望裡去,才剛踏進,就聽到孩童急促的哭聲。

    只見明亮的燈光之下,太太正抱著小姐四處走,低聲輕哄著,但小姐還是啼哭不止,小臉漲得通紅。

    來旺連忙上前單手請安:「太太,爺今晚留宿內閣,回不來了。」

    容昐正被小禮物哭得心疼難耐,哪裡還管龐晉川回不回來,只胡亂應道:「知道了,你去吧。」正說著,乳娘捧著一碗黑黝黝的藥進來,容昐嘗了一口,已經溫熱了,就全部喝下:「哦,乖,娘就給你吃奶。」

    小禮物還太小,喝不了藥,太醫進言讓乳母喝,容昐想了想,還是自己喝吧。

    既然都生了,再遭罪也是她該受的。

    容昐又低下頭貼了貼小禮物的額頭,再次確認沒有發燒,心下漸安。

    來旺極有顏色一看,心道太太此刻也是顧不上爺的,便行了禮趕忙快馬回去。

    容昐這邊,喝下藥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才給小禮物餵奶。

    小禮物一邊哭一邊吃,吃了一半就不吃了,但過了一會兒好歹乳娘再看,拉稀好了許多,只糞便還帶有些黃水,小腹也不似剛才那般鼓脹了。看來藥還是吃得對的。

    容昐摟著她睡在床上,到了半夜,又起來喝了一次藥,就著床上,半哄半叫的,又給小禮物餵了一次奶。

    如此熬了半夜,小禮物一吃完奶倒頭就在她懷裡睡去。

    容昐抽出帕子擦擦她的鼻尖和額頭,這孩子天生是來向她討債的。

    心下又是無奈又是喜歡,恨不得自己替她疼去了。

    乳娘又過來換了一次尿布,已經不拉了,容昐這才心安,小心的將她放回到搖籃上,拿了被子把她裹好後,露出一張小臉。

    「太太,去睡吧。」碧環上前,撥暗了燭光。

    容昐趴在圓桌上,目光怔怔的望著孩子,搖頭:「你們去吧,我不放心,今晚先守著。」

    「是。」碧環知道這孩子對她的重要,也不再言語,就替她倒了一杯熱茶放在桌上,後抱來一件斗篷,容昐披上後,她就站在身後也不動了。

    一夜淅瀝瀝下了一場小雨,到了清晨才止住。

    龐晉川踏著微雨回府。

    「爺。」一早剛開院門的人,見到他回來皆是驚訝,龐晉川問:「太太人呢?小姐可好了?」

    「太太在屋裡,小姐……」還不等他說完,龐晉川早已快步踏進門檻往裡直走去。

    黑色的斗篷被風刮得翻捲,他提著馬韁走了半道,才記起來,扔給來旺。

    屋裡靜悄悄的,昨夜點的蠟燭剛熄掉,還飄著淡淡的白煙。

    碧環聽到聲音連忙上前去,見是他回來,俯身:「爺。」說著指向裡屋:「還在睡。」

    龐晉川頷首,往裡走去。

    只見一張小圓桌前,她撲在上頭,烏雲斜垂。旁邊的搖籃裡,小傢伙已經醒了,正自己吐著舌頭自己玩。

    「你醒了?」龐晉川伸出大掌小心的抱起她,小禮物打了個哈欠,被他抱在了懷裡。

    「碧環。」他喊,目光從小禮物移到她娘身上。

    碧環快步走進,龐晉川冷聲道:「把小姐抱出去給乳娘。」

    「是。」她抱過後,往外走去。

    龐晉川坐在容昐旁邊的椅子上,歪著頭仔細的打量她。

    也就一晚沒見,怎麼眼底就熬出濃濃的青黑了呢?

    他單手摸上她的眼睫,她還沒有醒來,那細小長長的睫毛微微撲扇著,龐晉川露出了一個笑。

    不由得,他俯身吻上她的嘴,強制打開她的貝齒,輾轉舔弄,容昐嚶嚀一聲,他大笑,一把把她抱起,正要轉身,忽聽到身後碗碟啪——的一聲,碎地的聲音。

    容昐難受的嗚咽一聲,緩緩睜開雙眼,隔著他的臂膀望去。

    只見張倩娘不知何時站在了哪裡,地上是碎成片的瓷片,幾個蘋果柿子滾落一地,有的滾到了龐晉川的腳下。

    「我,我只是想給嫂嫂送一些水果……不知您也在。」她臉龐極紅,帶了一抹羞澀,目光飛快的望了一眼龐晉川,捂著兩頰飛快逃了出去。

    容昐冰冷冷的望著她離開的方向,但很快在龐晉川轉頭看她時,又閉上眼。

    「知道你沒睡。」龐晉川在她耳邊低哼。

    容昐挽起一抹笑,他就這樣吻了吻她的嘴角:「被她看見了,你可不要惱。」

    容昐睜開眼,望向他,一夜他情況也不好,嘴邊蹭出了青色的鬍渣,昨天的衣物都沒換,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馬騷味。

    她挑眉一笑:「不惱。」

    只是在想,張倩娘不該留在這裡了,擋了她的眼,看不順了,就走吧。

    龐晉川笑著抱她回了床上,將她放在裡邊,自己也和衣躺下。

    容昐翻過身,目光幽深複雜,他從後頭將她摟進懷中,感歎道:「內閣準備的小隔間床硬邦邦的,難以入睡,還是回來好。」說著勾了勾她的長髮在手中:「明日,皇上傳召你入宮。」

    容昐蹙眉,回過身,望他:「何事?不是皇后娘娘嗎?」

    「昨夜一臣子在家中被夫人打了,皇上聞言大笑,便說起你來,讚你巾幗不讓鬚眉。」龐晉川說。

    容昐的手被他握在手掌之中把玩。

    她的手很小,右掌之中有一脈斷裂,後又蜿蜒而出,長至手心低端。

    龐晉川告訴她:「皇上近來頭風病發作的厲害,說不了多長的話,你莫要緊張,冷靜應對就是。」

    容昐對於皇帝早就沒了印象,也就那一年皇后冊封時遠遠見過一次。

    是一個極其高瘦的男人,但他眼底的目光讓她對這種人敬而遠之。

    「我知道了。」容昐頷首,長舒出一口氣,撥開他的雙臂束縛:「睡吧,實在困得不成了。」

    「嗯。」

    屋內漸漸傳來兩人呼吸間吞吐的氣息。

    雨後的陽光透過紗翼透入,變成了極其柔和的光亮,就照在兩人的床頭。

    屋裡靜悄悄的,陷入了夢鄉。

    翌日,待龐晉川下朝回府後,容昐早已準備妥當。

    長灃和小兒,倩娘等送他們出門。

    龐晉川先把她扶進車廂,自己才蹬車。

    他極少坐馬,喜歡乘車,故以車廂做的極為的精緻寬敞。

    「駕!」車伕揚起皮鞭呵了一聲,駿馬揚蹄快跑,只一會兒的功夫,那龐國公府高大的門楣就消失在兩人眼前。

    皇宮離公府不遠,大約走了一盞茶的時間。

    到他兩下時,一個身穿深藍色袍衫,提著拂塵的太監早已等候在宮門口外。

    「龐大人,顧夫人。」太監朝兩人行了禮,指著身後的兩頂軟轎,諂媚笑道:「皇上親賜明黃色蓋子蓋於轎頂,以示對龐大人和夫人的恩寵。」

    龐晉川帶著容昐領旨謝恩,磕了三個響頭,才坐進轎子。

    前方是什麼,容昐不知。

    但進了那道朱紅色的宮門,看著寬大卻遠遠不見路盡頭的宮巷,容昐心底略有些緊張。

    直覺的,她不喜歡這個地方。

    「龐大人,夫人到!」

    許久後,轎子被緩慢的落地,轎簾被撥開,一縷輕柔的陽光傾瀉在她身上,卻也刺得她雙眼微酸。

    容昐從轎中彎背走出,龐晉川早已等在那裡。

    他們面前是一道暗紅色的鏤空折扇門,門口伺立著四個大紅色太監服的奴才,那扇大門緩緩的朝他們打開。

    待他兩走近時,聽到裡頭傳來急促的咳嗽聲。

    是一個很渾厚的男聲。

    龐晉川緊緊的牽著她的手,源源不斷的熱量從他掌心傳到她手心。

    他偏過頭認真望她:「皇上近來病中。」

    「很嚴重嗎?」容昐問。

    龐晉川目光幽暗,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以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舊疾之症,難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11:15 PM

第八十六章 婦為何人

    雖是白日,但御書房內卻被層層黑布遮掩,陽光絲毫都照不進去,只有紅色的蠟燭點著,透著一股陰森冰冷。

    容昐打了個冷戰,龐晉川回過頭看她,伸出大掌緊握住,輕聲道,「皇上頭風病發,見不得刺眼的日光,你莫要恐懼。」

    他的雙手寬大厚重,容昐抬起頭朝他一笑,但很快注意力就被御座上高瘦佝僂的男人吸引住了。

    皇帝,她曾見過,但那是一年前進封皇后時她在人群之中僅有一面之緣,可印象中應該是個高大俊美,一身黃袍加身的男人,但只是一年,卻好像一下衰老了十幾歲,那瘦骨如柴的雙手抓住筆桿的模樣,讓容昐腦子中不由的冒出一個詞:惡鬼纏身。

    許是容昐的目光太過專注,皇帝也直直的望向她,雙目似浸在深潭之下,幽深厚重,他嘴角朝上一扯,笑意似有深意。

    容昐斂目,跟在龐晉川身後朝他跪下,行了三拜九叩大禮。

    「起了吧。」趙拯虛抬一手,慢慢道,聲音蒼老疲憊,透著一股病態。

    龐晉川先起,隨後扶起容昐,容昐頭上的金冠極重,她將一半的重量都交由他才站穩。

    兩人站在光滑清晰的大理石上,深黑色的石製映照出兩人的模樣。

    趙拯深深打量著他們,忽的一笑:「早就聽聞顧夫人賢良淑德,今日一見不但端莊且容姿頗為秀麗。」龐晉川眉頭一皺,容昐行了個萬福:「臣婦蒲柳之姿,如何能得如此讚譽,皇上謬讚。」

    趙拯仍是笑,笑意透著一層古怪:「夫人謙虛,與龐愛卿果果真是一對璧人,不過朕這兒近來不時傳來流言蜚語,說夫人善妒,不知可有此事?」

    容昐心下一驚,連忙跪下,龐晉川上前:「皇上,此為謠傳……」他話還未說完,趙拯咳了一聲,擺手:「若非如此,那朕今日做主,賜你幾個妾侍如何?」

    龐晉川撩袍跪下,暗紅色的官服與容昐的大紅誥命霞帔融成一團,他深深望了一眼旁邊低眉的妻子,抱拳沉聲道:「非婦善妒,乃臣心中唯有夫人一人,還望皇上成全。」

    「哦?」趙拯望向他,眼神一瞇:「朕聽聞愛卿亦是憐香惜玉之人,南澤有一名妓雲萬蘭兒,愛卿似十分中意,如此怎心中唯有夫人一人?」

    容昐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很快又消散了,龐晉川緊張望向她,聲音帶了一絲哀求:「聖上耳聰目明,此乃重傷微臣之謠言,還望皇上明鑒。」

    這兩人,一個是旁敲側擊,一個是老奸巨猾。

    容昐頭低得越發低,甚至能在大理石上一清二楚的看清瞳孔的倒影。

    趙拯的目光與龐晉川對視許久,漸漸含了一股怒意,後轉向容昐,笑問:「顧夫人對此事是何意?」

    容昐身子一晃,怯生生望向趙拯,低聲道:「聖上親賜之人,婦不敢不受。」龐晉川微怒,從寬大的袖袍下緊扣住她的手,容昐吃痛咬住下唇,橫了他一眼,繼續道:「但龐國公府年前伴駕與陛下,被賊軍洗劫一空,實在捉襟見肘,只恐委屈陛下所賜美人,若是如此那當真是臣婦之過,還望陛下成全臣夫婦之願。」

    說罷,垂首朝趙拯深深磕了一個響頭。

    冰冷華貴的珠翠磕於地,發出好聽的聲響,也映得她兩頰如玉。

    趙拯深深望著容昐,眼底寒意漸起,但很快那抹寒意便消散在他眼底,趙拯扶額,頭疼道:「既你二人夫妻伉儷情深,朕如何能做壞人?夫人舌若蓮花,端莊嫻靜也實在龐愛卿之幸事。」

    龐晉川長舒了一口氣,袍袖底下的修長雙手牢牢的抓住她,眼底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容昐回以一笑,那笑意未達眼底。

    趙拯將兩人的神色收於眼底,疲倦的靠在御座之上,略有些痛楚的呻吟一聲:「朕頭疼病又犯了,龐愛卿先回吧,夫人還要去皇后宮中,皇后說許久不見堂妹了。」

    「是。」兩人頷首,朝他又叩了一個響頭。

    趙拯揮手,兩人倒退而出。

    在跨出御書房時,容昐心底不由一鬆,她不喜歡趙拯給她的感覺。

    直覺的讓她覺得這個皇帝很危險,但到底為什麼會給她這種的感覺,容昐覺得可能是病人身上那股陰冷的氣息所致。

    「緊張?」

    一個小太監走來,來領她去皇后宮中,臨走前龐晉川問。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這讓他有些擔心。

    容昐搖搖頭:「不會,你去吧。」

    說罷,朝他行了個萬福,隨太監離去。

    遠處的天空湛藍極了,一眼望去寬闊無邊,但紫禁城太過高大寬廣,也把這天空給拘在這一片天地之中。

    地是方的,連天都是方的,還有那一條道永遠走不到盡頭的宮巷,在陽光的照射之下泛著耀眼金光的大紅色琉璃瓦片和黃色牆壁。

    容昐在想,這個富貴到了頂天的地方,人間至尊的權力和地位也未必人欣羨。

    坤寧宮位於東,居主位。

    容昐隨著太監進入,主位之上正坐著一身著鳳袍的華貴婦人。

    圓臉,高額,柳眉,小眼,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見她走來,連忙迎上前去:「好妹妹,可是見到你了,新生的姐兒可好?」

    容昐注意到她身旁坐著的一個小兒,穿著一身圓領黃袍,鬆黃的長髮被拘成兩個小髻,眉眼之間和皇帝長得極像,但一個是陰冷一個卻是開朗。

    容昐朝皇后和太子分別行了禮後,笑道:「娘娘一如從前,妾身觀之欣喜不已。家中姐兒極好。」

    皇后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她一眼,叫過太子:「沁兒,這是你姨母。」

    趙沁烏黑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容昐,看了許久,朝容昐伸出手去。

    皇后笑道:「這是要你抱呢。」

    容昐低下頭看這孩童,將他抱起。

    趙沁攀住她的脖頸,皇后道:「雖一歲了,但還不會說話,為此皇上與我頭疼得很。」

    容昐問:「可看過太醫了?」

    「說是無事。」皇后說,容昐點了點頭,皇后從她懷中接過趙沁把他交給乳母:「你們都下去吧。」

    寢殿內,宮女太監嬤嬤紛紛俯身退下。

    容昐望著那高大的朱紅色折扇門關上,連最後一絲陽光也關到了門外,她轉過頭,卻見皇帝從幕簾之中走出,從書桌後走出,真是越發的瘦了,好像一張紙,輕飄飄的能把他吹走,透著一股畸形的薄弱。

    「顧氏?」皇帝淡淡一笑。

    容昐心下一沉,望向皇后,卻見她面色凝重,目光之中滿滿打量的神色,最後好像越發陌生不認識她一樣,尖聲呵問:「你是何人?膽敢冒充本宮的堂妹!」

    容昐瞳孔猛地一縮,脊樑處一股冷冽之感,還不待她回過神,趙拯雙手擊掌,之間幕簾之後緩緩走出一個高大的男人,虎背熊腰,斷了一隻手臂,步履闌珊,他在容昐跟前跪下,緩緩的抬起頭。

    容昐這才看清,他是——龐晉龍!

    「罪臣龐晉龍叩見皇上,皇后娘娘。」

    趙拯指著容昐,問他:「你把她在通州的事兒細細說過一遍。」

    「是。」趙拯抬起頭,朝容昐看去,他露出一口陰森的白牙,容昐只自己猶如被一條毒蛇盯上,她看著他的雙唇上下的開啟,猶如墜入冰窖之中,他講她如何從雍王府逃脫,又如何在通州碼頭逃走。

    龐晉川笑問:「試問一個深閨貴婦如何有這等膽識?此人定是假冒我龐家長媳!」

    趙拯轉頭望向容昐:「你可又何話講?」

    容昐終於明白今天是要做什麼了!但這又如何?就算她不是顧容昐,但這副身子就是顧容昐的,他能奈她如何?況且龐晉龍本身就有破綻!

    「臣婦冤枉!」

    「你有何冤?」

    容昐鼓起一股勁兒指著龐晉龍:「此為亂臣賊子,皇上和娘娘如何能信此等奸佞之人所言?他心存報復之心,要報復臣夫妻二人,只單憑臣婦逃離雍王府就判定臣婦是假冒之人,試問若是但是情況皇后娘娘難道不會為了太子活下去而力保自我?」

    「此婦心思縝密,且巧舌如簧,皇上切莫聽信讒言。」龐晉龍大叫。

    容昐揚手朝他掌摑而去,喝道:「你追隨雍王,忤逆陛下;你叛逃出京都,卻讓你一雙老婦老母和妻子命喪黃泉,你乃龐府之人,我在你夫婦二人生死不明之際不顧前仇救你女兒,而你卻三番五次的陷害於我;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之人,天理難容,所做事,所說之話如何能信!」

    龐晉龍被打呆住,容昐哭道:「臣婦謹守婦德,不知何罪之有,竟得今日殺身之禍,還望陛下明察!」

    趙拯和皇后對視一眼,容昐捂臉痛苦,在指縫之中注意兩人的神態。

    趙拯被她哭得頭都疼了,揮手不耐止住:「你道朕誣陷於你?且不及,還有人識得你。」

    容昐哭聲漸止,望向幕簾之後走來的二人。

    卻是周愛蓮和王妙香母女倆。

    容昐眼中閃過一絲怪異,不知這兩人來是為何?

    正當她不解時,周愛蓮跪下,從袖口之中掏出一張請帖,遞於容昐眼前,問:「敢問顧夫人,你如何知道這張請帖之上落款之期是四月十五?」

    容昐腦中猶如一根緊繃的線猛地折斷。

    周愛蓮朝皇上一拜:「民婦拜見皇上,拜見娘娘。」

    皇后問:「你有何話說?」

    周愛蓮指著請帖,暢快道:「此是顧夫人在南澤期間處理周家家務的一件事,瑞珠寶行與民婦娘家有生意上往來,民婦之母仙逝,暫由夫人管事,且周家僕人問起時,夫人道略懂皮毛?一個長於京都的夫人如何通曉洋人?」

    「妖婦!你可有何話可說?」皇后沉下臉色,將滾燙的熱茶潑到容昐臉上,容昐抬頭一擋,茶水還是從她頭頂破落,深色的茶葉掛在她黑髮之間,顯得狼狽不堪。

    她不能退,退了她就死無葬身之地!

    容昐抬起頭望向皇后,她眼中的冷意讓她不由的打了個寒戰,容昐匍匐在地上:「臣婦,臣婦……」她頓了許久,才哽咽問:「民婦是略懂洋文,但也就看得懂這底下的日期,這,這還是在南澤時偶然見過一次,才記下的。」

    「娘娘,您切莫信她!洋文和咱們的字天差地別,如何就過目不忘,輕易學會的!」周愛蓮驚叫。

    容昐紅了眼,指著王妙香怒問:「在周家你就疑我與周朝崢有私情,如今周朝崢去了湖前,他至今未肯點頭答應娶你女兒!你是公報私仇,含血噴人,我乃一品大員之妻,如何能受你一民婦委屈?」

    容昐一不做二不休,問皇后:「娘娘是臣婦堂姐,從小一起長大,且臣婦夫君從龍有功,陛下和皇后就這樣冤枉有功之臣的妻室?如此豈不讓天下人寒心?」

    趙拯眼睛危險一瞇:「果真不是一般婦人,有膽識。」他稍頓,眉頭一挑:「那朕就讓你心服口服。」他雙擊掌心,折扇門開,從外緩緩走進一婦人,手上抱著畫卷,交由身旁的宮人。

    背著光,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見她低著頭緩步走來,絹紗的裙底滑過冰涼的大理石面。

    容昐極力想看清她的模樣,但目光卻被陽光刺的生疼,她聽見趙拯問:「婦為何人?」

    「婦為秋菊。」

    秋菊緩緩抬頭,臉色蒼白消瘦,她緩緩的轉過頭望向容昐:「太太。」

    容昐一怔。

    皇后乘機問:「你是顧氏的陪嫁丫鬟,可認得出你旁邊婦人是誰?」

    秋菊盯著容昐,緩緩搖頭:「她不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為人怯弱,膽小,但太太卻心細如髮,下手果斷。」

    容昐問:「你可是怪我當日不幫你向黃沄湖進言的緣故才不義於我?」

    「這是民婦從顧老太太處拿來的畫卷。」她話音剛落,只見懷抱畫卷的宮人,將畫卷一一攤開。

    只見圖中人,從姑娘裝扮至夫人裝扮,或倚欄,或閱書,或刺繡,各個神情不一,姿態百出。

    圓臉,細美,高鼻,小眼,與皇后有八分像。

    一旁宮人拿來鏡面,放於容昐身側,趙拯冷聲道:「你自己看看。」

    鏡中浮現出一鵝蛋臉,柳眉,杏眼,小嘴的女人。

    這張臉才是她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

    容昐終於發現她竟漸漸的又變成了自己上一世的面孔,與那畫中之人相差甚遠。

    「你還有何話所說?」

    容昐只覺得口乾舌燥,她知道在劫難逃了,可此刻她腦中不斷的浮現出,她若死了,長灃,小兒還有小禮物怎麼辦?

    一陣陣恐懼似巨浪排山倒海席捲而來。

    前面沒有路了,後面連退路都沒了,她拿什麼都鬥?

    「妖婦,我堂妹現在何處?」皇后怒極,上前摔了容昐一巴掌,把她的金簪全部打落在地,發出刺耳的鼓噪聲。

    容昐摀住嘴角,跪在地上,膝下是冰冷的大理石地板。

    就在皇后還要再動手時,皇帝已經叫這人退出去,他上前攔住皇后,咳喘了幾聲,才漸漸道:「朕不管你是誰,朕只要一個東西,你替朕辦好了,朕就賞你還有你的孩兒們富貴榮華。」

    皇后不敢置信望向趙拯:「那臣妾的堂妹?」

    趙拯扶額,顯然頭疼病又發作了,他不耐煩低吼:「不要胡攪蠻纏。」

    容昐忽的覺得一陣愜意,她轉過頭,撥開散亂的青絲,問:「您要什麼?」

    趙拯目光轉回到她身上,透著一股滿意:「你很聰明,知道朕要什麼。」

    容昐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她能觸及到的,而且能強大到需要皇帝耐心揪住她把柄的,且為了這個目的用榮華來換取的。

    容昐望向臉色蒼白,身形佝僂的皇帝。

    一個人的身影很快就浮現在她眼前。

    「龐晉川。」

    「龐晉川。」

    兩人同時開口,趙拯哈哈大笑:「朕只要你替朕把這些東西放在他書房之內即可。」

    兩個宮女手抱著一個中等大小的匣子進來,放在她身前的地上。

    趙拯蠱惑著:「打開它看看。」

    容昐眨了眨眼,伸出纖細的雙手打開木匣上的銅扣。

    一頂旒綴七彩玉珠十二枚,羽翼之上綴著盤龍的圓匡烏紗帽子出現在她眼前,帽子底下是一件金光閃閃的黃袍。

    容昐拖曳而出,抱在手上,不由昂頭哈哈大笑:「功高震主,功高震主!」

    龐晉川汲汲一生的仕途和榮華,竟是如此的結果,竟比她的存在還感到諷刺。

    容昐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她抹掉眼眶中溢出的淚水,抬起頭問趙拯:「我若不應,可能走出坤寧宮?」

    「不能。」趙拯搖頭,靜靜注視著她。

    容昐咧嘴一笑,趙拯指著那兩個宮女道:「她們會護送你出宮,也會陪在你身邊,不用擔心龐晉川會懷疑你。」

    那兩人朝著一俯:「奴婢拜見顧夫人。」

    容昐望著兩張鮮艷的容顏。

    不過是皇帝禁錮和看守她的人罷了。

    她撐著地面,緩緩爬起,宮女要幫,被她厭惡甩開,容昐直視趙拯,許久,親啟紅唇:「如你所願。」

    趙拯蒼白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容昐撐著顫抖的雙腳,使勁了渾身的力氣,打開折扇門。

    門外的萬丈光芒將她整個覆蓋,容昐迎面望向天,跨出門檻。

    只雙腳哆嗦了一下,身後兩宮女連忙左右架住她的雙臂。

    還不待她在跨出一步,身後傳來趙拯冰冷的聲音:「莫要騙朕,你若敢妄為,小心你的三個子女成為朕刀下的亡魂。」

    容昐吞了一口唾沫,轉過身,挑起眉:「不用威脅我。」

    宮女還要再扶她,容昐甩開她們的鉗制,怒瞪而去:「滾,滾遠點!若再敢碰我,我就從這高階之上縱身跳下。」

    容昐一路而出,魂飛魄散。

    她竟不知自己是如何爬上高高的馬車,又是如何一路回到龐國公府。

    朱歸院內,秋香迎上前,擔憂的望著她的臉:「太太,您是否病了?」說著摸上她的頭,只摸到滿頭的大汗。

    容昐抓住她的手,舉目茫茫:「孩子呢?」

    秋香好奇的望著她身後兩個宮人打扮的婢女,回道:「大公子去了東瑾小姐的屋裡玩,小公子正和爺在咱們院的書房內習文呢。」稍頓,不滿道:「那個表小姐也來了,拿著一本書纏著爺問東問西,奴婢看不得她這輕狂樣。」

    容昐哦了一聲,失魂落魄往臥室走去。

    乳娘正抱著小禮物在廊下曬太陽,小禮物咯咯笑,一隻鸚鵡盯著她好奇的轉動藍色的眼睛。

    乳娘看見容昐,連忙起身行禮。

    容昐卻抱起了小禮物回了屋中,解開繫帶餵奶。

    小禮物小手捲成零,撲在她胸口,吭哧吭哧吃的厲害,容昐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她的臉,低下頭吻上她的額頭。

    直餵到她吃完了,睡著了,容昐才把她放回到搖籃之中,整理了衣物去書房。

    院中早已是百花殺,只餘菊花開的最好。

    容昐撩開書房的門簾。

    只見明亮的屋子裡,小兒和龐晉川一起坐於窗台邊上,張倩娘坐在小兒旁邊,拿著書,蔥白的小手指著書中一段,問龐晉川,然那雙大眼卻一刻未曾落於書面,只盯著他。

    容昐抿了抿嘴,目光幽深,深不見底。

    龐晉川抬頭看她,笑問:「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11:21 PM

第八十七章 共同承受

    夜晚用膳時。

    大夫人派人找張倩娘,見她在朱歸院便囑咐容昐道,她今晚吃素,恐倩娘吃不習慣,讓她一同留在朱歸院中用晚膳。

    容昐站在門口,夜色如墨,她望著書房之中的兩人,淡淡道,「知道了。」

    小兒已經溫習好功課,跑過來問,「太太,什麼時候用膳,」他摸著小腹,嘴巴往下耷拉,容昐蹲下朝他笑道:「就好,去叫你哥哥來。」

    長灃拉著東瑾一起來,晚膳也準備就緒。

    容昐換了一身家常襖裙,跨出寢室時,望了一眼角落裡站定的兩宮女。她們肅手,低眉,眼鼻鼻看嘴,十分安靜乖順的模樣,見她出來連忙跟了過來,將她夾在中間,容昐冷冷一笑,也不言語,往花廳走去。

    龐晉川見她來,跨步朝她走去,捏住她的小手,容昐目光幽幽在他臉上輾轉一會兒,嘴角笑意柔和:「等久了吧,剛給小禮物餵了奶。」

    龐晉川眉頭輕佻:「都說了讓乳娘來,看你手怎麼這般冰涼?」

    「知曉了,剛吹了點風。」容昐點點頭,兩人一起上前,倩娘嘴角微抿,望著他們交織的雙手目光閃爍,到容昐看向她時,她嘴角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容:「嫂嫂。」

    容昐微微頷首:「嗯。」她對她很冷漠,直接從她身旁走過,倩娘尷尬的望向龐晉川,但見他目光絲毫沒落在自己身上,不由雙手擰著白帕,也隨著坐下。

    屋外透進一股桂花的清香,混雜著酒味,似醉的人覺得空氣都甘甜無比,屋內點著紅蠟,蓋著紗籠,婢女緩步上菜有條不紊。

    龐晉川提起筷子用膳,容昐隨後。

    食不言寢不語。

    她吃得很慢,基本只是扒米飯,龐晉川夾起一塊荔枝肉放於她碗中。

    容昐怔然望著碗中的菜,發了一會兒呆,後抬起頭,咧了咧嘴角朝他笑道:「多謝。」兩人的目光交織其中,小兒碰了碰身旁的長灃,兩兄弟捂嘴偷笑。

    倩娘咬牙,望著兩人忽道:「表哥,我夾不到您跟前的木須肉,可否夾一塊過來?」倩娘臉色微微發紅,望著龐晉川的眼神帶著崇拜,欣喜和嬌羞。

    這種目光,容昐太過熟悉了,在宋芸兒,姚梅娘,萬蘭兒眼中她都見到過。

    張倩娘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容昐望向龐晉川,嘴角帶著一股似有若無的笑意,龐晉川被這笑容莫名的覺得心口發悶,他不由的皺眉對倩娘,略有些不耐煩道:「冬珍,與表小姐布菜。」

    張倩娘驚住,緋紅的雙臉頓時漲紅了,後慢慢變白,變青,最後面如死灰。

    待冬珍將木須肉夾到她碗中時,她已是胃口全無。

    容昐抿了抿嘴,重新拿起了筷子。

    龐晉川照舊吃了幾口就停下看她吃,容昐用的不多,只吃了小半碗,他又給舀了滿滿一碗雞湯到她碗裡,逼她吃下。

    容昐坐月子期間早吃膩了雞湯,哪裡肯吃?龐晉川無奈,只得自己拿了她的碗喝下。

    倩娘早就不吃了,用手帕擦著嘴角,目光略有些幽怨的盯著兩人。

    容昐就讓她看。

    只有她不要了,沒有她的東西被人搶走的道理。

    「吃好了?」龐晉川問,容昐點點頭,望向倩娘朝她一笑:「見妹妹吃的不多,可是不喜朱歸院的晚膳?」

    倩娘被抓個正著,頗有幾分狼狽,連忙撇過頭去:「極好的。」

    容昐便不再言語了。

    如此面薄,不懂得掩飾喜怒的女人如何能在這深宅大院之中生存下去?張倩娘還太年輕,單憑著一腔愛意能熬到幾時?她甚至連喬月娥都不如。

    晚膳後,張倩娘要回去,但天色已是黑沉。

    公府極大,要走也需有人陪,容昐讓龐晉川去送。

    從剛才晚膳之中,他已察覺到倩娘的情誼,長袖袍下不由掐住她的小手,咬牙切齒問:「你吃醋了?」

    吃醋?

    他還不值得。

    容昐輾轉的眸色之中透著一股透明的光亮,她上前正好龐晉川的袖口,在他耳邊低聲道:「我等你回來,今晚任君處置。」

    龐晉川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光亮,嘴角笑意漸漸揚起,他的呼吸擦過她唇邊,先低下頭,含住那抹殷紅好好的啜了個乾淨,才放開她,挑起她的臉,啞聲道:「你如此勾人心魄,今夜為夫定是要好好索求。」

    他也是憋了數月了,容昐指尖劃過他胸膛,最後點在他心臟出,目光一冷:「和她說清楚,莫要節外生枝。」

    對張倩娘,她頂多是討厭,談恨還談不上。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面對龐晉川這樣的男人,情迷不足為怪,但此刻她沒有心思陪她玩下去,只能到此先踢她出局了。

    「好。」龐晉川一口應下,轉身消失在暗沉的暮色之中。

    容昐回過頭,叫冬珍準備好一桌酒菜,她一人獨自站於空屋之中,移步無聲的拉開鏡台前的木匣,打開一個隔層,取出兩包紅紙包裹的粉末。

    她打開其中一包,下在酒壺之中,輕輕的晃動。

    燭光照得她側臉帶上一層陰暗。

    容昐準備完,叫來冬珍,冬珍上前,容昐交給她另一包藥粉。

    「太太這是?」冬珍膽大,略有些見識,心下已知七八分。容昐湊近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她臉色漸漸沉重下來,後連連點頭,容昐說:「記住了?」

    「記下了,太太。」

    「去吧。」容昐揮手叫她下去。

    冬珍將紅包藏入袖中,低頭退下。

    容昐站起,再次往鏡台走去。

    她用銀針撥亮燭光,望著鏡中的自己,慢慢伸手摸上去。

    許多年了,她都已經忘記自己張什麼樣子了。可她先是來到了這個世界,後容貌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改變,到底是因為顧容昐的魂魄消散還是因為她本身情況的特殊導致了這種情況的發生,她無從考究。

    但她知道,眼前,現實的東西是皇帝早就對龐晉川有了忌憚之心。

    一個掌控欲如此之強的皇帝,如何能允許他的身體漸漸下坡之後給年幼的太子留下龐晉川這樣的人?

    龐晉川不好掌控,皇帝很清楚,所以乾脆就先來個斬草除根。

    可為何皇帝不直接除掉龐晉川?卻要通過她來繞道?

    容昐猜測,龐晉川的勢力及有可能遍佈整個朝野,而龐國公府想來門禁森嚴,若是一著不慎引起朝局震盪,這種局面恐怕對久病纏身的皇帝而言,是最不願意見到的局面。

    她不按照皇帝所言,不做是個死;做了,龐晉川謀反之罪著實了,這龐國公府上上下下數百條人命難道還能活得下來?

    覆巢之下無完卵。

    可她也要活著,皇帝只是以為她頂替了顧容昐的位置,可是他還不知道顧容昐早就死了,她也緊緊只是一枚魂魄。

    所以不管最後結局如何,她都不會容許這件事被任何人知曉。

    她若覆滅,下一個死的就是小兒!

    小兒不能死,她不能死,只能……龐晉川死了。

    容昐對著燃燒跳躍的蠟燭,朝對面的白玉酒杯之中斟滿一杯酒,她交織著冰冷的雙手望著那滿的快要溢出的酒面。

    梨花白,酒濃味甜,似美人口中之香蜜,讓人聞之忘俗。

    容昐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

    她端起,湊到嘴邊,冰冷的水溫滑過她的唇邊,竟感到了一絲溫暖。

    正在此時聽的門外。

    「爺。」

    門簾被撩開,容昐手上動作一頓,抬頭看他。

    他身上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容昐眉頭一皺,龐晉川走上前,脫掉身上的袍衫,朝她走來,一句話也沒說已經將她擁入懷中,低頭吻去。

    容昐偏過頭:「如何有血腥的味道?」

    龐晉川左右聞了下:「不曾聞到,只不過剛去了一趟馬廄,可是馬的腥味?」

    容昐覺得不是,還要再問,卻被他抽掉髮鬢之間的紫玉簪,一把抱起,往寬大的羅漢床走去。

    「等等。」容昐心口猛跳,喊住。

    龐晉川入夜色漆黑的雙眸緊緊的盯住她的臉,她白皙秀麗的臉龐深深映入其中。

    容昐在期間見到了驚慌。

    她只覺得喉嚨處一陣干癢,許久,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攀上他的脖頸,在他脖子處吹了一口熱氣,低低呢喃:「咱們先喝一口酒吧,我有些害怕。」

    龐晉川唇溫炙熱:「害怕什麼?」

    容昐低低一笑:「害怕醉不了,等會兒你進入時,我會疼。」

    「……」他猛地喘了一口粗氣,氣息越發不穩,就抱著她往圓桌走去,坐下,也不放開她,大掌緊緊擒住她柔軟的腰肢,按他坐在自己腿上。

    容昐能感覺到臀股之間有一個堅硬的物體在抵著她柔軟處。

    兩人氣息糾纏在一起,極其的曖昧迤邐。

    「別急。」容昐勾住他的脖頸,主動送上一吻,另一邊卻死死的盯住那杯酒,遞上去。

    冰冷的白酒溢出酒杯,滾落到她手指之間,容昐覺得灼燒又覺得好像雙手都被凍住了一樣。

    龐晉川卻是含住了她的唇,肆無忌憚的侵入她口腹之中,抵死了纏綿。

    糾纏,愛之,鼓動,再糾纏。

    他用力的宣洩他對她身體的熱愛。

    直到她喘不過氣了,才離開她殷紅的小嘴。

    容昐深深喘了一口氣,胸腔之間所有的氧氣都被他吸食得一乾二淨。

    「還喝嗎?」龐晉川盯住她,試探著問。

    容昐斂目,長長的睫毛撲扇著,在她臉上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她扶住胸口,點了點頭:「要。」

    龐晉川忽的一笑,笑意陰沉。

    他從她手掌之中取過酒杯,夾在兩手之中,光滑白淨的玉杯猶如玩物被他修長的雙手隨意把玩著,那杯中之酒僅僅剩下一半,他湊上前去,聞了聞。

    酒香四溢。

    容昐心內狂跳,她口乾舌燥,她看著白玉杯湊到他鼻尖,湊到他唇邊,容昐忽然道:「等等。」

    龐晉川唇邊抿住杯身,停下,漆黑濃墨的雙眸盯住她。

    容昐擦掉額上的汗,使勁的擦掉,她想告訴龐晉川不要喝,但卻拿來了酒壺,替他斟滿了。

    「喝,喝吧。」容昐想從他懷中跳開,卻被他摟得越來越緊,最後他整個人將她提起,那酒杯猛地被他擲於柱子上。

    「顧容昐,你膽敢謀害親夫!」龐晉川震怒!

    話音剛落,她整個人給他扔進鬆軟的床鋪。

    容昐被砸的眼花繚亂,耳朵邊上隆隆的作響,龐晉川爬上床,一把將她提起,用勁力氣擒住她的手腕,雙目赤紅,陰惻無比。

    容昐扶住額,用力推開他的鉗制,卻被他抓的跟牢。

    「放開我!」容昐驚恐萬分,一腳朝他子孫根蹬去。

    龐晉川不設防,躲開,雙手微鬆,容昐撐著這個空檔推開他沉重的身子,往外跑去,可就在她剛下床的瞬間,身後一股大力朝她襲來,將她整個人拉回床裡。

    撲到床上。

    龐晉川怒極而笑:「好,好,好!」他連喊三聲:「你剛才不是問我,那血腥味是哪裡來的?」

    他一邊脫掉袍衫,一邊咧嘴猙獰笑問。

    容昐顫抖著,一路往床內挪,可光潔的雙足被他緊扣在手掌之中,才剛退一點,又被他拉回擒在身下。

    他身上早已脫得精光,裸露的胸脯上刀疤纍纍。

    「滾……滾!」容昐大力喘息,龐晉川卻匍匐在她身上,壓住她,添弄她耳垂:「是你那兩個宮女,讓我叫人被白刀捅碎了,餵了狗……」容昐打了個寒戰,龐晉川溫柔的吻上她雙眼:「噓,別怕,我喜歡你還來不及,怎麼捨得這樣對你?」

    「告訴我,皇帝拿什麼威脅你,要你替他賣命?」他嘴角揚起一股冷意,目光森然的盯著身下的女人。

    他第一次這麼愛一個女人,她竟敢背叛他!

    容昐側目而去,冷笑:「你不是都知道嗎?還問我!」

    龐晉川厭惡她的冷淡,他扳回她的臉,強迫她直視自己的目光。

    還是這般的倔強。

    他俯身吻下,容昐緊閉雙唇,他就在她乾涸的唇上輕佻慢捻,最後失了耐心,狠狠咬下她的唇,長驅直入。

    他要得很多,連牙齒都要將她的舌頭生吞活剝了一般,她口中的血味頓時瀰漫在兩人中間,他舔弄乾淨了,才放開她,擦掉她嘴角溢出的血絲,笑道:「皇帝性疑,江道平偷聽不來。你說他給了你黃袍,你為何不用,卻要毒殺我?」

    「你把手伸到他身邊的總管太監了?」容昐猛地望向他。

    龐晉川噓了聲:「容昐,這不能怪我。皇帝心狠手辣,他連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都能殺,那三朝元老齊廣榮算個什麼?我龐晉川又算個什麼?你說,他如今病入膏肓了,難道還不許我未雨綢繆?這天下,本該就是有能者治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都知道卻忍到了現在。

    容昐心底這才叫一個毛骨悚然。

    「告訴我,皇帝拿什麼威脅你?」龐晉川聲音溫柔,帶著蠱惑。

    容昐發了個抖。

    「是孩子?」龐晉川撕開她的衣物,揭下她的肚兜,絆住她的雙手,牢牢固定在床頭。

    她怎麼可能告訴他?

    容昐大力搖頭:「不是,是我恨你,恨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可是卻找了其他的女人,是你強行讓我有孕,你讓我噁心無比!」

    「是嗎?」龐晉川冷冷一笑:「現在才來恨我?容昐你不覺得太遲了?」

    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綢褲被剝開,露出兩條光裸的雙腿,他將兩腿掰開放在自己臀骨兩側,提著那東西在她乾澀的入口處滑了滑,毫不憐惜的挺身而入。

    猶如從中間被撕扯了兩半,她的眼淚一下子被逼出了眼眶。

    龐晉川俯身而下,越發進入她,吻住她的眼淚。

    「別哭,我給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讓你一生無憂。」

    那利刃脹大的早已撕開她的甬道,容昐痛苦的呻吟,他將布絆住她的嘴唇,低聲道:「痛?不及我十分之一。」

    他有多痛,她就得同受十分。

    但他捨不得,只給她一分撕心裂肺的疼。

    就因為她無心無肺,他卻愛她不可自拔!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11:28 PM

第八十八章 婦人心毒

    龐晉川用力的把自己鐫刻在她體內。

    一次不夠,兩次,兩人的死死的糾纏在這張寬大的羅漢床上,容昐滿身的青紫,有他掐的,也有他吸吮的,身體好像早已不是她的了,下體撕裂得厲害,血流不止。

    龐晉川解開她的手,強迫讓她坐在自己身上。

    兩人連接著,容昐面如白雪,忍受著他的碩大,他赤紅著雙目死死盯住她的雙眸,一刻不曾鬆懈,用力往上挺動。

    漫長的一輪過後,她臉上早已是面如死灰,整個人如水中撈出一般,龐晉川依然纏住不放,覆在她身上,咬開她的雙唇品嚐她口中的蜜汁。

    容昐睜開眼,他吻上她的眼睛,她拒絕推開,他就吻上她的雙手。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膽敢拒絕?

    「放……咳咳,放開我。」容昐深喘了一口氣,推動他的胸膛,龐晉川冷眼望著她,殘酷一笑。

    容昐抽身而出,指著下體:「流血了。」

    那裡早已裂開,血流不止。這一場他是饜足了,她卻次次猶如在尖刀利刃之上。

    龐晉川修長的雙指摸上去,捅了進去,容昐悶哼一聲,他低低笑著,在她耳邊低哼:「我去叫醫女。」容昐闔眼,側過身去,懶得再去看他臉上報復後快意的笑容。

    她不欠他龐晉川什麼。

    夜半,整個朱歸院都是燈火通明。

    容昐躺在床上,好像聽到小禮物哭了,乳娘不斷的安撫她,卻不得法,然後她聽到龐晉川摟著小禮物低哄的聲音。

    龐晉川進來了,手上抱著嚎啕大哭的小禮物,跪在床邊問脈的醫女連忙蓋好容昐身上的被褥,低下頭朝龐晉川一拜:「大人。」

    龐晉川的皂鞋從她身邊踏過,看都不看,直接把小禮物放在容昐懷中,隨後挪開她頭上的青絲,在她額上落下一吻:「她餓了,不肯吃乳娘的奶。」

    小禮物到她懷中,就吭哧吭哧哭的小聲,一雙大大的眼睛長得像極了她,容昐愛戀的抽出帕子小心的擦掉她眼中的淚花:「娘在。」說罷看向龐晉川,冷漠道:「你出去。」

    龐晉川目光幽深,指腹在她臉上輾轉片刻:「好。」他撂下床幔,坐在床前的凳子上,雙手抱胸,耷拉著雙眸望著床幔之中隱隱約約透出的母子兩人,嘴角微微往上挽起,冰冷的目光之中透了一些柔和,隨後轉向醫女問:「太太如何?」

    醫女連忙低頭:「回大人,太太難產未癒,此後,此後……三月內恐不能再行房事。」

    龐晉川眉毛一挑,臉色透著一股冷峻。

    「知道了,退下用藥吧。」

    「是,奴婢告退。」

    門簾被撩開,門外守候的婢女又飛快的撂下,關上折扇門。

    龐晉川摩挲著手上的戒指,目光深遠,許久他上前剝開床幔,她早已坐起來靠在床邊,抱著孩子,戒備的望著他。

    「聽到了?」他坐下,看向她懷裡的嬰兒,小臉蛋哭的紅紅的,小嘴不斷的吸吮母親的乳汁,那眼睛還是閉著,哼哼哼,極是舒服的樣子。

    「至兒差點就沒了爹,顧容昐,你就不懺悔?不心疼?」他笑問,這個狼心狗肺的女人。

    容昐望了他許久,輕聲問:「你死了嗎?」

    龐晉川目光一凜,摸上她的臉:「好狠毒的心腸。」

    容昐甩開他的手:「龐晉川,我不欠你什麼,咱們扯平了。」

    「扯平?」扯平什麼?她難道還想和他分道揚鑣去?龐晉川低聲笑出。

    容昐把小禮物放在身側,替她蓋好被子,轉過頭,直視他的目光:「當初你與二房內鬥,害我流了孩子;因為你,我被雍王所擄,差點命喪通州;你算計我有孕,耗盡心血產下至兒,哪一件你不是在謀我的命?如今,那杯毒酒,你沒喝,你也沒死不是嗎?」

    「扯不平,容昐。」他低聲道:「你就不該讓我放不下你,除了這條命不能給你,我能給的都給了。」

    「你喜歡我?」容昐笑問。

    「你不信?」龐晉川問。

    容昐一口應下:「信,可那又如何?咱們九年的夫妻感情,試問在你身邊我從未歡愉過。你捨棄過我,如今我也捨棄你了,下面,你就算要休了我,或殺了我,我也無話可說了。」

    「無話可說了?」龐晉川臉色僵硬的難看,指著小禮物笑問:「那孩子怎麼辦?」

    容昐目光一閃,臉上有些動容。

    龐晉川緊抓住她的手:「重新開始,要麼你再信我一次,要麼我就送你一壺毒酒,殺了你。」他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指異常修長,骨指分明,手上有長期拿筆磨出的繭子,也有剛才歡愉時她抓過的紅痕。

    這個女人就算要毒殺他,他也捨不得放手。

    放手,是放不了,那就只能牽著她一路往前,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他伸到了她跟前,容昐狐疑的望著他,抬起手有些猶豫,他一把抓牢了,就再也不肯放手了。

    「信我。」他的聲音帶著蠱惑和安定。

    好似剛才那場上的折磨從未存在一般。

    容昐神色平靜:「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龐晉川一怔,眼中飛快捲起一場暴風雪,當真是狼心狗肺的女人。

    他忽的覺得想笑。

    他湊近她耳邊,猙獰著臉在她敏感的脖子上吸吮出一道紅痕,低聲道:「我只要你……這輩子都待在我身邊。」

    待在他身邊,總比死了好,

    容昐閉上眼:「好。」

    「死後,同棺同槨,無論生死你都得跟在我身旁。」這是他最後的退讓,也只給她退一次。

    容昐恐懼的看他,龐晉川也盯著她。

    她眼中猶如瀕臨死亡的蝴蝶,睫毛輕顫,卻仍舊明亮好看,他在她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不由的摸上她的雙眸:「咱們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蹦不遠。皇帝拿什麼威脅你,我想知道,可你不想說說,我總有辦法弄清楚的。」

    他說的對,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容昐忍住渾身的顫抖,從枕頭底下抽出一疊鑰匙丟在他跟前:「黃袍、宮女藏在朱歸院的庫房內,這是鑰匙,得燒了,我已經備好了火把在下面。」

    那兩人,就算龐晉川死,她也沒打算留下。

    火把早就準備了,那黃袍和御冠她怎麼可能容許讓人在龐國公府找到?

    龐晉川拽住鑰匙,深深望了她一樣,抽身離去。

    她看著他遠去的身影許久,也披衣下床。

    兩腿之間有血在留,走一步都跟針紮了一樣,秋香見她出來連忙扶住她,容昐甩開手:「別跟過來。」

    她往庫房走去,地下的門是開的,閃動著明明滅滅的火光。

    容昐拾階而下,見龐晉川已經抱著黃袍和御冠出來,扔在地上,他抽出火把,點上去,火在他眼中燒。

    火燒到黃袍啪啪作響,可那御冠卻是難以點燃。

    他們都聽到從上面傳來的馬蹄聲和呼呼的風聲。

    「爺!」來旺突然跑了下來:「錦衣衛來了,說是收到密報說咱們功夫私藏黃袍。」他剛說完,看見地上的才燒到一半的黃袍也愣了一下。

    火光映著三人蒼白的面孔。

    龐晉川看了一眼她,容昐走到後面,舀了一壺珍藏的美酒,走上前去,往那大火上澆灌而去,龐晉川將火把投擲其中。

    容昐從旁邊的一個箱子中抽出幾卷畫像,一同扔進火中。

    火猛地翻滾,火勢沖天,畫卷中的顧容昐畫像飛快的捲曲燒成黑灰,不一會兒的功夫,所有的東西都燃燒殆盡了。

    「走吧。」龐晉川牽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冰涼。

    容昐由著他牽著,兩人邁著緩慢的步伐一步一步朝著階梯而上。

    錦衣衛指揮使趕到時,龐晉川容昐正好出來。

    寒風蕭蕭,吹起眾人的袍衫,天色正是最濃黑之時,容昐冷漠的望著眼前浩浩蕩蕩數十個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

    龐晉川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緒,越發將她的手包裹住,他掌心很熱。

    「大人。」張千抱刀作揖:「皇上御令,搜府。」

    龐晉川呵呵大笑:「若是搜不到又該如何?」

    容昐受了風寒咳了一聲,龐晉川將自己身上的外衫接下,披在她身上。

    張千答道:「若是有誤,自斬殺報信之人。」

    「何人?」

    「龐晉龍。」

    龐晉川咧嘴一笑:「本該是死的人了還能出來,呵呵。」他看都不看那指揮使,摟著容昐進屋。

    屋裡比外頭暖和多了,擋住了風外。

    秋香趕忙迎上前來,容昐顫抖著,對她說:「弄一個湯婆子給我。」

    龐晉川摸上她的臉:「冷?」

    容昐喝了一口熱茶,驅逐了冰寒,點了點頭,後想起了才問:「為何皇帝要拿你開刀?」

    他抿了抿嘴,站在窗前,望向院中飛快聳動的錦衣衛,抱胸冷冷笑道:「那日朝議首輔之人,群臣議我,而如今他身子已經不大好,若是留下我,太子年幼皇后又是深宮婦人,大概是從這兒開始,他起了殺機。」

    「他得了什麼病?」

    龐晉川皺眉:「太醫院沒有記檔,但江道平與我說是腦疾。他時常看不清東西,脾氣暴躁,頭疼發作越發厲害,甚而有時候全身抽搐。」

    容昐沉默,皇帝要剷除龐晉川是顯而易見了,那下一步該如何走?

    秋香送來了湯婆子,容昐依偎在床上,他也上了床,從身後緊緊摟住她。

    外頭熙熙攘攘,整個龐國公府好似被抄家了一般,長灃和小兒都過來了,龐晉川不見他們,也不肯讓容昐見他們,他叫來旺把兩個孩子抱到東廂房去。

    她在他懷中,兩人互相依偎著取暖,等著東邊魚肚都翻白了,龐晉川才下了床,站在落地西洋鏡前,對她說:「侍候我穿衣。」

    「好。」容昐走上去,拿起暗紅色的一品華修朝服,他兩手攤開,她上前服侍穿上。

    先繫好了圓領上的帶子,再繫好衣襟,她的小手拂過他的心臟,龐晉川抓住,遞給她玉帶,容昐抬起頭。

    他啞聲道:「替我綁好。」

    「好。」容昐打開玉帶,從前面繞過他結實的勁腰,替他繫上,就在她快要離開時,龐晉川忽然一把將她圈住,容昐撞進他胸膛,他胸口僵硬異常,把她的鼻子都撞得生疼。

    「你有多久不曾主動摟我了?」他的聲音從胸膛處發出,似鼓動的風箱。

    容昐咬住下唇。

    他笑道:「那杯毒酒,就換你後半輩子天天服侍我綁玉帶。」

    他賺了,她虧了。

    容昐歎了一口氣,主動攀上的脖頸,踮起腳跟,眨著眼在他涼薄的嘴角落下一吻,道:「你若能護我這次,以後我心甘情願。」

    「好。」龐晉川爽朗大笑,眉間陰鬱一掃而光:「你到底什麼把柄落他手上?」

    容昐神色一凜,眼中熱度漸漸退散,她親啟雙唇:「他宮裡有幾幅我從前的畫像,你盜出,燒了。」

    ……

    再多她就不肯開口了,龐晉川沉默了下。

    屋外,來旺的聲音傳來:「爺,指揮使求見。」

    沒有搜出東西,若是搜出了,豈有求見的道理?

    龐晉川抿了抿嘴,目光陰冷,他放開容昐:「等我,我隨那張千去問問皇上。」

    容昐問:「你要如何與他博弈?」

    龐晉川已經大步走到了門口,最後回過頭望了一眼她:「無需你操心,安心看顧你我孩兒就好。」

    要鬥也是由她來鬥。

    他走了,門外傳來一個緊張的聲音。

    「龐大人。」

    龐晉川聲音尖銳:「可搜到了?」

    「屬下不敢。」

    「呵,隨本官一同上朝。」

    東方,有一冉旭日冉冉上升,升到了半空之中,灼灼璀璨,它驅散走了黑夜的陰霾,照亮了驚恐了一夜的龐國公府。

    容昐站在窗前,看著龐晉川越走越遠,遠到最後他不見了,她才拿起昨夜的那壺酒倒進窗台前的花盆之中。

    花一遇到酒,迅速就枯萎了。

    「太太!」冬珍快速走進來,神色恐慌。

    隨後聽的沙沙的腳步聲,容昐望去,只見大夫人走進,拉著她的手,就哎了一聲老淚縱橫:「我的兒,昨夜亂成了一團,先是你妹妹要自縊被救下,後是錦衣衛來搜查什麼東西,你父親與我,一夜都未曾安睡,到底發生了何事?」

    容昐皺了皺眉,扶著她坐下,大夫人上上下下摸了她一遍,才稍稍安下心。

    「母親莫要擔心,無事了,是誤會。」容昐道。

    大夫人歎氣:「我知曉你是個孝順的孩子,莫要騙我了,可真是平安無事了?」

    「嗯。」容昐頷首,大夫人盯了她許久,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就好,這就好,我需與你細細商量一事。」

    容昐問:「何事?」

    「關於你妹妹的。」大夫人說著,有些難言啟齒,但小心的打量了她神色,還是開口道:「你也知道母親膝下無子,我從小看你妹妹長大,如今她自縊雖被救下,但精神依然不好,母親求你一事可好?」

    秋香氣得很,給容昐使了一個眼色。

    容昐沒有應,只問:「為何倩娘要自縊?母親不說,叫兒媳如何答應下來?」

    大夫人歎氣:「她也是個命苦的,你舅舅不爭氣,看上了當地的一戶殷實人家,但那家的兒子吃喝嫖賭無一不精,她不肯。」

    「嗯。」容昐點頭,遞上一杯熱茶,大夫人吃了一口,才拉住她的手繼續道:「下面說起她也替她羞紅了臉。」大夫人道:「自她來咱們府裡,見了晉川後,越發難以自拔……昨夜救下後,才從婢女口中知曉,昨夜晉川送她回來時,她都與他說了,但晉川並不允,她面薄,一怒之下才做了傻事。」

    容昐知道她要說什麼了,她將手緩緩的從大夫人手中抽出,臉色沉下。

    大夫人連忙拉住她的手:「我的兒,你是個心善的,就可憐可憐她,讓她入咱們公府,我也好有個伴。」

    容昐站起,笑了笑:「這是表妹的意思還是母親的意思?」

    大夫人愣了下,容昐道:「母親,您也知曉兒媳不是善妒之人,可表妹若是入府叫兒媳如何管教?這是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加之表妹動不動就上吊自縊,以後若是起了爭執,她又入了魔障,再來一次,這叫我如何擔待得起?您這般可不若把我架在火炭之上燒?」她說完,噗通一聲跪下:「還望母親憐惜我則個。」

    「哎。」大夫人也是知道她為難,不由將她扶起:「是我體察不到,可你說眼下怎麼辦?」

    她也是左右為難。

    容昐心下稍定,扶她坐下,想了想,細聲道:「母親不用擔心,這事兒交給我,若是不讓表妹改口,兒媳自願納表妹入府,但這幾日還求母親不要太管教表妹了。」

    「你?」

    「放心。」容昐安慰她,大夫人想了想,過來許久才點頭應下。

    容昐送她出門了。

    秋香在她身旁:「太太要如何辦?」

    如何?容昐神色平靜。

    既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11:35 PM

第八十九章 心中有鬼

    容昐在院中站了一會兒,迎面望著遠處的紅日。

    太陽柔和的光亮點亮了她的面容,似乎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塗抹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她臉上沒有什麼神情,只是那明亮的光線連她臉上的毛絨都照的的一清二楚,莫名了添上了一層柔和。

    秋香站在她身後,悄悄的注視著她。

    太太還十分年輕貌美,今年也才二十六歲,卻已然是這偌大的龐國公府說一不二的當家主母。

    秋香是羨慕她的,也喜歡她,但她也知道太太並不是個尋常柔和的婦人和母親。

    「秋香。」容昐忽然開口喚她,打斷了她的出神。

    秋香連忙上前,容昐朝她一笑,「替我梳妝吧。」

    「是。」秋香恭敬俯身,隨她一起回屋。

    梳洗後,容昐用了膳,她吃得很多,一碗米粥,牛乳和三四個蜜餞,花卷,芝麻酥,最後還用了一碗蛋羹。

    來旺進來請安時,見她匍匐在蒲團之上,供桌上是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桌前燃著香,檀香味冉冉上升透著莊嚴肅穆。

    他略微打量了她一眼,見她今日,頭上一概珠翠全無,只用貂鼠的獸皮臥兔挽著一頭烏黑的髮髻,白皙光潔的額前勒著一條翠藍銷金的遮眉勒。

    身上上身的是一條長襟沒膝的寶藍色焦布比甲,裡頭是鴉青色的襖,底下配著一條暗灰色的裙子,裙邊上拖垂兩掛玉珮叮咚。早已不見往日雅致的素色,一概的簡單內斂。

    「來了?」容昐問。

    「是,太太。」來旺趕忙收回目光,低下頭:「爺剛才派人來傳說今日皇上病體微恙,並未上朝,恐要在宮內侍候聖駕,一時半刻不能回府。」

    皇帝頭疼病又犯了?在龐國公府查找不出禁物,他的確頭疼。

    容昐嗯了一聲,來旺斂目,走上前問:「太太如何念起佛了?」之前曾有一段也看佛經,但慢慢的就丟掉了,今日怎麼又開始了?

    「閒來無事。」容昐起身,秋香連忙來扶,容昐放好琥珀佛珠在供桌上,來旺見她沒有事情吩咐,就躬身倒退下。

    容昐目送他離開,才揮手叫來碧環,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碧環神色先是一震,後慢慢細聽,點頭應下。

    「這事兒無需讓大夫人那邊知曉,若是誰敢走漏了風聲,我定饒不得!」容昐最後交代,碧環俯身一拜,匆忙離去,她腳步極快,撞到了跨進門的冬珍。

    冬珍正帶一個管事嬤嬤進來,見碧環行色匆匆不由對容昐笑道:「太太,碧環今日怎麼毛毛躁躁的?」

    容昐抽出絲帕掩嘴:「許是有事的緣故。你找我有何事?」

    冬珍指著嬤嬤笑道:「太太,二公子屋裡的嬤嬤來了,說是昨夜錦衣衛搜屋,給嚇了今早還冷汗直冒,早膳也沒吃,想是害了病了。」

    容昐眉頭微微一蹙:「請了太醫了?」

    「這兒……」那管事嬤嬤眉一挑,上前諂媚笑道:「老奴正是來問太太,可要請太醫的?」

    她話中的意思,容昐立刻明白了。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長滿和如雯,她不關注甚而是漠視的,而龐晉川的已有了兩個嫡子,兩個沒有姨娘的庶子庶女在這龐國公府又算個什麼?

    宋芸兒與她有仇,此時不正是藉機剷除掉的機會?

    容昐斜視一眼那管事,管事討好的朝她瞇眼直笑。

    容昐低下頭,掃了掃身上的塵埃,抿嘴道:「該看的還是要看的,你們做奴才的眼界不要放的太高,我雖為嫡母但不做滅庶之事。」

    嬤嬤不曾想她這般說,頓時討了個沒趣,不由摸摸鼻子,笑道:「太太是個好心腸的,想來二公子也極有福氣,老奴這就請太醫去。」

    「嗯,去吧。」容昐頷首,待她走了,秋香才從外面撩簾子進來,手上抱了一個湯婆子,遞到容昐手中,問:「太太剛才的話,奴婢都聽見了,既然太太對表小姐都能下手,那為何要放過二公子一馬?」

    容昐回頭往她:「那你覺得我該如何做?」

    秋香沉默了下,冬珍道:「母債子償,宋姨娘死得太便宜了,就算太太今日放過二公子,他日後也未必會肯感激太太。」

    容昐聞言一笑:「我不用他感激。」

    長滿就算感激她又如何?她何來要這份感激?

    「那太太的意思?」秋香問。

    容昐摸著湯婆子,冰涼的雙手漸漸溫熱了她道:「宋氏若活到現在,我絕不會讓她死得那麼容易…但長滿今年幾歲了?」

    「比大公子小兩歲,六歲。」兩人上前。

    容昐抬起頭,望向遠處精緻的高樓和飛翹的屋簷:「是了,他才六歲,算我回報給他的。」

    她不落井下石,也不錦上添花,對於長滿和如雯,他們能熬到成年,她會把宋芸兒留下的錢財悉數送還給他們。

    她能做的也就到這裡了,其他的就看他們自己的運氣了。

    秋香明白她的意思,稍末,她問:「那表小姐那邊?」

    「張倩娘?」容昐搖頭:「她膽子太大,若是不受點教訓,真當我投鼠忌器了。」她厭惡別人的威脅。

    「是。」秋香鬆了口氣。

    午膳後,容昐讓人去大夫人那邊,來人回說大夫人午睡下了。

    容昐這才往東瑾院中走去。

    東瑾正和一群丫鬟在院中踢毽子,一見到她連忙迎上前去:「嫂嫂怎麼來了?」

    容昐笑著摸摸她的頭,對她笑道:「嫂嫂有事來找倩娘妹妹,你去找長灃玩可好?」

    東瑾似懂非懂的樣子:「好。」又問:「東瑾不能留下?」

    「嗯,乖。」說罷,對秋意道:「你帶小姐去。」

    說完,碧環從後院走出,引著容昐往倩娘屋裡走去。

    只見院子中,四五個丫鬟齊齊被僕婦壓在地上,正中間一個婢女被綁在一張大紅長條板凳之上,倩娘披容昐站在一旁,散著頭,穿著紫綾小襖兒一件,白由子裙,雙目哭得通紅,脖子下有勒痕。

    她一見容昐立刻走上前去:「嫂嫂這是做什麼?竟綁了我的人要打!」

    容昐拉住她的手,對秋香道:「看座。」

    倩娘眼睜睜的看著兩個丫鬟如入無人之境進了她屋中,搬來了圓凳兩張。

    倩娘這才記起,這整個龐國公府都是她!頓時面色如土。

    「妹妹坐。」容昐拉她坐下,含笑看她問:「你的事兒,母親已經與我說了,此次前來是我母親讓我來教導妹妹的。」

    倩娘面色略有些尷尬,雙目轉向別處。

    「來啊,把這婢女重打二十大板。」容昐也不管她說不說話,下令。

    「啊!小姐救我!」蜀桐驚叫出聲。

    倩娘蹬的站起:「慢著!蜀桐非龐府人,嫂嫂如何能打?」說罷指著行刑的僕婦喝令:「不許打!」

    僕婦紛紛望向容昐。

    「你既住在龐府,我作為龐府主母,自有管責之權。」容昐吃了一口茶,眼皮抬也不抬:「打。」

    「是。」兩個僕婦上前,一人掄起一個漆紅的大板,啪啪啪啪,飛快就打了個四下,痛得蜀桐尖叫連連。

    倩娘咬牙,眼淚在眼眶之中滾,狠狠望向容昐:「你不過是怨恨我心中有他!何苦要來作踐我婢女!我自縊尋她何干?」

    容昐笑問:「你才幾歲?他幾歲?何苦好好一個清清白白的小姐不當,去尋那些晦氣?你一時拎不清,我且不碰你,可這婢女如今挨打,全都因為你。」

    倩娘身子一晃,猛地坐在凳上。

    她問:「我心中仰慕他,敬重他,就算日後入府也是同樣對待嫂嫂。這世間娥皇女英共侍一夫難不成不是一樁美事?嫂嫂為何不能容我?」

    容昐默然看著她,那邊板子還在啪啪的落下,十分清脆。

    「他心中可有你?」容昐目光轉回看她,笑問。

    倩娘頓時白了臉。

    「他若心中有你,你入府。他心中無你,你在這龐國公府上吊,是要叫我為難?」容昐嘴角諷刺一笑。

    倩娘一時竟被她問得無話可說。

    容昐沉下臉:「你且放心,昨夜在公府發生的事,定然不會傳出去,你若是想以此逼我就範,那你就想錯了。」

    「我,我沒。」

    「到此為止。」容昐不想再說,起身:「停下。」

    僕婦還未打完,容昐拍拍手掌心,只見一個年老嚴厲的嬤嬤走出。

    容昐對倩娘道:「以後,你搬出東瑾的院子。這個老嬤嬤就每日在你身旁提點教導你,蜀桐傷了,近期看來是不能服侍你,你身邊的婢女也不大好,我另挑了四個手腳麻利的婢女侍候你。」

    倩娘顫抖著看她:「嫂嫂這是要軟禁我,若是這事兒被姑母知曉了,嫂嫂又該如何自處?」

    「自處?」容昐冷哼:「我是兒媳,你只不過是侄女,便是今日我逐你出府,讓你閨名掃地,你又能如何?」

    倩娘眼中這才有一絲驚恐。

    容昐走上前,挑起她的下顎,望著她年輕貌美的容姿,告訴她:「別自作聰明,我若要處置你,易如反掌。今日只稍作懲戒,不過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饒過你最後一次,若下次還敢在犯我先打折蜀桐的雙腿。」

    倩娘死死的瞪著她,開口:「你如此惡毒,表哥知道嗎?」

    「怎麼?」容昐勾起嘴角,一笑:「你要告訴他?」

    「天理昭昭,你會有報應的!」

    容昐把她的下巴越捏越緊,捏得她臉色都變了,容昐才甩手放開,她整個人倒在地上,容昐直起身子,俯視:「報應?報應不報應也不是你說了算。」她轉身。

    她當初若有這一半,宋芸兒,姚梅娘的結局,早非如此。

    在這深宅之中,猶如煉獄,終於一步一步把她磨練到今天這個地步。

    她不會再回頭了,回過頭去看從前的日子。

    ——————————

    夜晚,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龐晉川回來時,神情疲憊。

    他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回來第一句話跟她說:「今晚你要替我沐浴更衣。」

    「好。」

    溫熱的水拂過兩人的身子,他緊摟著她光滑的肌膚,在她肩頭上落下一個又一個的吻。

    他的感情很熱烈,知道她的身子不能承歡,也仍然抱著她不放。

    容昐伏在他肩頭,雙手從他的心臟滑過,滑到他唇邊,如蜻蜓點水般落了下去,她問:「今日見過皇上了嗎?」

    「沒有,他病中誰都不肯見,連皇后也被摒在門外。」他纏著她:「不過他革了我次輔之職。」

    容昐一怔,他很滿意在她臉上見到擔憂的神色,不由勾起嘴角:「但他沒敢動我根本。」

    此刻皇權和相權此消彼長,皇帝病重需要倚靠龐晉川,也忌憚龐晉川,若是輕舉妄動,恐他跳腳,逼宮。

    「太醫如何說?」容昐問。

    龐晉川搖了搖頭,將她從浴桶之中抱出,直接擦乾淨了,抱到床上,佔有性的將她壓在身下,修長的雙手細細摸過她的眉,眼,鼻,到紅唇,眼中閃動著一絲複雜的光芒。

    他說:「他不信任何人,江道平傳不出任何消息。」

    「咱們會贏嗎?」

    他抬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又親,只是笑,許久後翻身從她身上下來,摟著她:「睡吧,不管如何我都在你身邊。」

    容昐歎了一口氣。

    他問道:「容昐,我與你有沒有說過情話?」

    她沒有回頭:「沒有。」

    龐晉川在她耳邊用極低的聲音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割捨不下了,這個女人。

    一生的籌謀,算計,竟是比不過她。

    容昐翻過身,鑽進他懷中,狠狠的咬住他胸口的肉,咬得牙齒都酸了,他胸前也流了血,她才說:「我不稀罕。」

    「真狠心。」他哈哈大笑,摟緊了:「我會讓你稀罕的。」

    兩人許久竟沒這般平靜過,也沒再沒出聲,燭火已經燃燒過了一半,被風吹過明明滅滅,不斷的跳動著。

    他今日實在過於疲憊睡著了,她卻有些興奮,在輾轉許久後,起身披了一件單衣去隔壁看小禮物。

    乳母輪流守著,正餵奶,小禮物不知吃了多久,還含著不肯放,小眼睛卻已經闔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還帶著淚珠。

    容昐摸上她的額頭,輕聲問:「怎麼哭了?」

    乳娘回道:「剛才找您呢,爺囑咐人不許進去打攪,小姐哭得不成,後實在見不到您才肯喝奶。」

    「真壞。」容昐親了親她,小禮物柔軟的身子散發著淡淡的乳娘。乳娘問:「太太可要抱?」

    「不了。」她起身往佛堂走去。

    用火折子,點亮了燭光,照亮了滿屋亮堂,她連燒了三炷香,匍匐的跪在蒲團之上,誠心合掌。

    她心中有鬼,所以拜佛。

    身後忽然摟來一個臂彎,將她整個覆蓋,龐晉川醒來沒見到她,找來,見她一人跪於佛前。

    「怎麼半夜不睡,讓我好找?」

    容昐用勁所有的力氣拽住他的手臂:「我在南澤聽聞過,洋人有一種新藥叫鴉片,可治皇上腦疾。」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11:41 PM

第九十章 付出代價

    龐晉川大量收購鴉片,進貢內廷。

    十月初十,內宮沒有傳出任何風聲,但皇帝病情治癒的事也未通告,早朝已極少見他身影,但朝野之中分分秒秒都在進行人事的變動。

    皇帝不但致力於肅清龐晉川的勢力,同時也忌憚其他藩王的勢力。

    十月十五日日,皇帝宴請八名先帝庶出的藩王賞桂。

    酒宴行至一半,乾清宮忽發大火,皇帝狀如瘋癲跑出,抱頭滿地打滾,殿內和著藩王以及三十餘名太監宮女皆被封鎖在內殿之中,大火熊熊燃燒,待撲滅後殿中之人皆已燒乾。

    頓時全城縞素,皇帝乘機收回所有兵權,龐晉川越發處於被動地位,但從那時候起皇帝病情也開始急轉直下。

    十月二十日,龐晉川再進藥,自願革去所有官職,只受龐國公。

    皇帝頭疼難耐,著太醫細檢,太監試藥,皆曰無事。也不知這頭疼之症是不是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忍耐力,還是龐晉川的退步,讓皇帝終究用了藥。

    兩日後,皇帝臨朝,精神煥發,大賞太醫院上下,賜龐晉川玉帶一副,卻絕口不提復他官位。

    龐晉川受皇恩後,臉色極是平淡,央求傳旨公公上傳信函,要攜妻兒出京都,遊樂山水。

    皇帝不准,革他半年俸祿,下旨言辭犀利怒斥龐晉川乃無能小人,斥容昐為紅顏禍水,革她二品誥命夫人,革除長灃爵位。

    聖旨傳到時,傳旨太監讓龐晉川和容昐在冷風當口跪了四個時辰,到了午時,天嘩啦啦的下起了漫天的白雪,到傍晚了,太監吃完了茶,慢悠悠的開始傳旨,容昐的膝蓋被凍得僵硬,兩頰通紅乾裂,身上早已落滿了皚皚白雪。

    送太監出公府大門時,龐晉川讓人拿著一條翠綠色的翡翠遞到太監手中,笑問:「不知公公叫什麼,日後龐某還需公公在皇上跟前多提點提點。」

    翡翠價貴,千金難求,這一串通體翠綠,顆顆滾圓。

    太監瞇著眼,掂量了會兒,才露出一口渾濁的米白色牙齒,笑道:「龐大人果然上道,咱家乃司禮監隨堂太監丁丙秋。」

    龐晉川含笑送他走遠了,雙手緊握成拳,目光從未有過的陰冷。容昐站在他身後,伸出纖細的小手悄悄的裹住他半個大掌。兩人的掌心都很冷,卻都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溫度。

    龐晉川回過頭看著妻子,冰封的雙眸才漸漸破除了冰凍。

    「委屈你了。」他一錯不錯的注視著她,撩開她嘴角被風吹散的青絲,寵溺無比。

    「不會。」容昐朝他一笑,那笑意極是柔和,他極少見她這樣笑過,便是有,也是對孩子。

    晚上回了屋,容昐撩開綢褲時,雙腿早就凍得青紫,特別是膝蓋處腫的紫黑老大。

    龐晉川要叫太醫來,容昐制止:「他既是想讓咱們跪著,我即刻就叫了太醫,豈不是與他對著幹?忍著吧,也不是很痛。」

    他望了許久,接過秋香手中燙過的布,他一遍又一遍小心的敷在她膝蓋之間,對她道:「等我,不會太久的。」

    容昐靜靜的點頭,兩人已不用多少言語。

    此後,幾天內不時有朝臣來龐國公府表達對皇上卸磨殺驢的不忿,龐晉川只是笑笑,道:「龐某闔府上下的榮華富貴皆為皇上所賜,對聖上只有感恩戴德,哪裡還敢存著一絲不忿,若是如此便其心可誅了。」

    他還重新拾起在工部的事務,匠心獨運的繪製了許多造型獨特的閣樓,桌椅。

    容昐則讓長灃把她想要的東西畫出來。有鞦韆椅,書櫃,有抽屜的書桌,還有一個鐵製的燒烤架。

    起初龐晉川對她所繪製的圖形略有些鄙夷,但讓木匠做出來後,鐫刻上花紋,刷上一遍又一遍的漆,陰乾了,他發覺不但造型精美大方且使用效果絲毫不遜色。

    為此,龐晉川畫了新圖後便拿來給容昐看,兩人稍稍增減,竟做出的東西越發實用,有些甚至流落到了民間,頗受喜歡。

    到了十一月中旬,宮裡傳出消息,兩廣總督進獻三位道人為皇上修煉丹藥,皇上還在蘇州給道士訂做了法衣,一次就是一百二十件。

    龐晉川除了設計圖稿,仍然在孜孜不倦的進貢藥丸。

    直到一日午後,兩人在看匠人上漆,卻聽聞皇帝要親臨的消息。

    龐晉川要換好公爺的品階服已經來不及了。

    皇帝的玉輦已經行至公府門外,龐晉川和老公爺,大夫人以及容昐連忙出門迎駕。

    趙拯虛抬一手,莫不在意道:「都起了吧。」

    容昐只看見一個明黃色的衣角在她身前停頓片刻,聽他毫無感情的聲音:「顧氏抬頭。」

    龐晉川雙目一凜,容昐朝趙拯拜了又拜,這才斂目抬頭:「吾皇萬歲。」

    她目光飛快的掃過趙拯,只見他精神抖擻,但身形卻與那日所見又消瘦了不少,特別是那雙手,簡直跟皮包骨一般,骨上的皮肉皺巴巴的,毫無一點血色。

    容昐低著頭,快意一笑。

    趙拯瞇起眼,就著陽光看她,這個女人……他眼睛已不大好,只有低下頭,湊近了才看清楚。

    許久他朝龐晉川道:「愛卿看清楚了嗎?」

    龐晉川緊抿著薄唇,闔眼:「啟稟聖上,微臣清楚。」

    「清楚?」趙拯細細琢磨這兩個字,許久諷刺一笑:「你竟如此。」

    他從容昐身前跨步而去,隨後老公爺和大夫人趕忙跟上,秋香要上前扶起容昐,容昐就著她的手緩緩站起,膝蓋卻似被兩顆沉重的鉛球緊緊掛住,重得她無力起身。

    就在她步履闌珊之時,一雙大掌扶起她。

    容昐猛地甩開,龐晉川卻緊抓不放,她看清是他,才打著顫,站直了。

    「你知道了?」她問。

    龐晉川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斂目,擋住他眼中的流光,反問:「我知道什麼?」

    容昐噎住,他小心的將她的手握於掌心,她的手極盡柔弱無骨,十分嬌小,他笑道:「我只知這手我握了許多年了,再也不肯放,你也別嫌棄我的癡心,都付於你了,若是你不肯收,掉在地上碎了,我可怎麼辦?」

    他說得很真誠,還帶著自我埋汰,容昐眼眶微的一紅,咬住下唇,道:「謝謝你了。」

    龐晉川有些生氣:「你我夫妻之間,何談言謝?」他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骨:「快跟上,我需進去了,在他跟前你小心行事即可,他不會拿你如何的。」

    容昐頷首,看著他先行離去。

    秋香上前扶住她的手:「太太,小心腳下。」容昐的膝蓋自從那日受傷後,就落下了毛病,只要遇到風雨天,就會發作。

    想來明天應該會是個陰天。

    容昐朝她一笑,待要進去時,只見那日前來傳旨的丁丙秋拿著拂塵快步朝她走來,眼神透露著精光,帶著蔑視,昂首:「聖上口諭,著顧氏下廚。」

    這是拿她當奴婢使了。

    前頭龐晉川還在行的身影猛地一僵,容昐緊盯著他,希望他別回身。

    「顧氏,還不接旨?」丁丙秋細長的聲音不耐煩的在她耳邊響起。

    容昐這才回神,就著秋香的手跪下,叩了三叩首:「臣婦接旨。」

    她話音剛落,前頭龐晉川才重新往前大步跨去。

    秋香要扶起容昐,丁丙秋問:「請顧夫人一人去吧。」

    秋香問:「公公,且寬容寬容。」

    「這?這咱家可做不得主,要不你同聖上說去?」丁丙秋冷笑,目光滑過她手上戴的紅寶石戒指,容昐朝秋香搖了搖頭,她才不得不無奈退下。

    廚房外守著錦衣衛,各個身著飛魚服,腰間挎著威嚴的刀,目光如炬。

    裡頭,更是忙得人仰馬翻,有十幾個太監監視著各個火爐,眾人見容昐進來,一怔連忙行禮:「太太萬福。」

    容昐抓起旁邊放著的圍裙,大力抖索了一下,麻利的綁在腰間,對眾人高聲道:「今日我也下廚,你們各做各的。」火爐印著她的臉,十分的好看。

    府內眾人本就服她,當下莫不上前要幫忙。

    容昐選了兩道,一道是雞絲銀耳,一道是清炸鵪鶉。

    小兒喜鹹食,她會做的也多是鹹菜。

    她飛快的把雞胸肉切成絲,放入碗內加調料抓勻,油滿,滾入蔥薑末爆香爆炒,很快她這邊就瀰漫出一股香味,隨後倒入泡好撕成絲的銀耳和雞胸肉,就著大火大力翻炒出鍋。

    第二道菜出得也極快,與其他廚娘菜色出的時間基本相同。

    丁丙秋雖有意找她茬,但卻不想這一個深宅貴婦弄起鍋碗也極其的熟練。

    容昐抽出絲帕小心的將碟子的邊緣擦乾淨了,隨後又飛快的拿出一個小碟,從一個土陶之中夾出幾塊黑不溜秋的東西。

    丁丙秋立馬拉長聲調:「這是什麼!膽敢給皇上用這等粗賤之物。」

    容昐手上不停,解釋道:「這是醃製的冬筍,是莊子上新鮮割下來的,看著雖油膩,但吃起來又香又酸又辣又鹹很是下飯,是婦人所做,今日皇上前來少不得要賣弄一番,還望公公給婦人這一機會。」

    說著將手中的一顆紅寶石戒指摘下,就她送出碗碟的功夫飛快的塞入他手掌心之中。

    丁丙秋明瞭:「既是如此,且讓咱家先嘗嘗,看看顧夫人這孝順的心意可值得送上?」

    容昐示意廚娘拿來剪刀,她剪掉一小塊,放在小碟之中送上。

    丁丙秋略微咀嚼了,止不住的讚歎:「顧夫人手藝確實不錯。」

    容昐朝他俯了個身:「還得多謝公公通融。」

    「不敢,不敢。」丁丙秋摩挲著袖子,抽出白帕,揚了揚,慢條斯理的擦著沒有鬍鬚的嘴巴。容昐看見自己的紅寶石在他袖口熠熠生輝,嘴角不由咧開一個笑容。

    午膳由宮中太監送上,容昐坐在廚房外的樹下,看著那一排長長的送膳隊伍遠去。

    她抬起手擋住陽光從乾枯的樹木之中傾瀉而下的斑駁。秋香拿了斗篷上前:「太太,披上吧。」她又從懷中掏出一枚藥膏,摸了一點擦在她手面。

    「不是多大點事兒。」容昐抽出手。

    秋香嘟嘟嘴:「我看見了,那個公公不許人幫太太您洗菜,摘菜,洗碗不是?」

    容昐沒吭聲,等了一會兒,問:「那邊該要用膳了吧。」

    「誰知道呢?」秋香滿不在乎。

    容昐和秋香在這院子之中坐了許久,等了大概半個時辰的功夫,只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趕來:「快,快,顧夫人,皇上宣您覲見。」

    容昐眸色一亮,趕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物。

    秋香要跟,她止住:「別跟來。」只丟下這一句就跟著太監走遠了。

    正屋大廳之中,趙拯坐於主位,然後依次往下是老公爺,龐晉川。

    容昐緊張的拉了拉袖子,小步上前,拜道:「臣婦顧氏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趙拯總是給她侵略性很強的感覺,容昐不喜歡見到他。

    趙拯眼皮子都不抬,指著他身前一個碟子問:「這是你做的?」

    容昐抬起頭,目光在空中和龐晉川對視,她極快的撇開,望去,是那碟冬筍。

    「是。」

    「這碗冬筍做得極好,你可還有醃製?」他起身笑道。

    老公爺和龐晉川連忙也跟著起身。

    容昐俯身回道:「這是之前醃製的,只剩下一點,不敢進呈給皇上,容臣婦再醃製了送進宮。」

    趙拯伸了一個懶腰:「好,那就你一人替朕醃製二十壇,朕的皇后和幾個愛妃也定喜歡夫人的手藝,龐夫人可否?」

    二十壇,她一個人醃,趙拯擺明是在為難她。

    龐晉川不忍快要上前,容昐在他出聲前,俯身道:「臣婦定當竭盡所能,盡心盡力以報皇恩。」

    「呵。」趙拯冷笑著望向龐晉川:「看來,她跟在你身邊多年,沒少學這些咬文嚼字,聽的朕耳朵都長繭子了。」

    「微臣有罪。」龐晉川隨她一同跪下。

    趙拯望著地上的兩人,疲憊的打了個哈欠,踏著金黃色的團龍朝靴往外走去。

    容昐起身,目送他離開,眼中只剩下一股冷漠的嘲諷。

    一碟冬筍和那鴉片,要你的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11:49 PM

第九十一章 暗中補刀

    容昐親自去別莊採進冬筍。

    只撿取毛竹還埋在地下尚未破土的筍芽,一共拉回了十車回公府。

    趙拯不許旁人幫她,每日都派了太監來看。容昐沒有能力一顆顆都剝皮,再用刀切成碎片。天氣太冷了,冬筍都結成了冰。

    她便請教了廚娘,乾脆連殼帶肉埋放到火堆煨熟了,再拿出來晾乾,這皮一下子就剝落了。

    可就這十車,容昐也從早上剝到了晚上。

    夜裡,內宮之中,趙拯身著袍衫半敞開胸膛躺在榻上,身下一妖嬈宮妃正用力的吞吐著他那物。寢宮之中,燃了催情的迷香,壓制住似有若無的鴉片煙味。

    趙拯倒吸著涼氣,臉上又是舒服又是糾結,卻是極致的享受。

    丁丙秋透過屏風,隱隱約約看清裡頭淫靡的香艷,他知道皇上用藥後,會找宮妃侍候。如今在內宮之中已是不成文的規定了,宮妃們,特別是無子的妃嬪都卯足了勁兒要在他身上生一個兒子,而皇上至今也只有惠妃所生的一個庶長子和皇后所生的嫡子,故以如今的後宮傾軋十分的厲害。

    「如何?」趙拯隱忍的聲音傳來。

    丁丙秋連忙跪下,眼睛還偷偷望著屏風內那婀娜的聲音,他用尖細的聲音諂媚道:「啟稟皇上,顧氏今日已經剝好了筍殼,明日就要開始鹵了。」

    趙拯眉頭一皺,抓住麗妃的長髮,暴戾問:「如此之快,可是她一人所為?」

    「是,奴才從公府回來時,她才剛剝完筍殼。那蔥白似的纖細手指,指甲折斷了,磨得光禿禿的,有的還流血了呢。」他繪聲繪色道來。

    趙拯露出一絲愜意的笑意:「你且看著,不許有人幫她,若是幫,重新做。」

    這個賤人,膽敢背叛他,她以為燒掉黃袍就無事了?他手中還拿捏著她的命脈,轄制住龐晉川,逼他就範。

    只有穩住了龐晉川,他才會毫無後顧之憂的剷除掉其餘藩王的勢力。

    「是。」丁丙秋闔目,摩挲著手中新得瑪瑙佛珠,恭敬退下。

    他走出門時,聽到麗妃痛苦的尖叫聲,他回頭望去,在折扇門未關之時只見她已經坐在皇上身上,大力的起起伏伏,長髮飛舞。

    何時,他也要嘗嘗這騷娘們的味道。

    夜裡,容昐滿身疲憊的回到屋中。

    小禮物兩個月了,喜歡被她父親抱在懷裡,睜著一雙大眼找她。見她進來,那無齒小人依依呀呀著急了。

    龐晉川見她進來,把小禮物抱給秋香,上前拉起她的手,他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看著。

    「怎麼都沒睡?」容昐要抽手,不想刮到了他指間的寶石戒指,那磨掉了一層皮的手瑟瑟發抖。

    「都是竹筍的味道。」他低聲抱怨,拉著她走到面盆架前,裡頭早已放好了溫水。屋裡燒著爐,很暖和,龐晉川脫掉了戒指,帶著她的手往溫水中伸進去。

    才剛伸進去,她就驚叫連連要抽出。

    小禮物咕嚕著眼睛好奇的瞪著父母,後嘟著嘴朝兩人咿呀呀捲舌頭。

    「別鬧。」他低聲呵止:「這般怕疼,我還以為你膽子有多大,你瞧那邊至兒在看著你呢。」

    容昐轉過頭,果真見到小禮物看她。

    她手也不敢伸了。

    龐晉川替她洗得很乾淨,連殘留的竹筍細齒都拔了出去,一連洗了兩盆的熱水,他才拉著她走到桌前,冬珍從櫃子上拿下消腫止血的膏藥,龐晉川伸手沾了一些,低□替她細細擦著破損的指尖。

    「明天要做什麼?」他問。

    容昐感覺到透明的膏藥很快的覆蓋在傷口之上,很快的撫平了刺痛,她道:「要過水一趟,洗掉澀味,開始準備調汁和五花肉。」

    「你很會下廚?」他似乎漫不經心的問。

    容昐認真的盯了一會兒他的動作,在他快要抬頭時,伸出手撫上他的臉,躲避他這個問題,問:「你想要嗎?」

    「要什麼?」龐晉川迷惑問。

    容昐叫秋香把小禮物抱走,她才道:「忍了一個多月了。」稍末她補充:「我的身子已經恢復原來的模樣了。」

    她極少主動,至少在龐晉川印象中不多,今天難得勾引一會兒,他自然是想要的,但念及她的身子,想想還是算了。

    「再等兩個月,咱們就在一起,但現在不行。」他深吸一口氣,在她殷紅的唇上落下一吻,只是如雪花落在她唇間。

    容昐埋頭在他脖子處,忍了許久,眼眶熱熱的,終究想說的話沒說出口。

    翌日,很早,容昐就醒來了,小禮物還在酣睡,她叫起,給她餵了奶後,開始往外跑,尋上好的五花肉。

    早市很早開,也很早就關了,待容昐回來時,小禮物不肯讓她抱,容昐也不抱她,用了早膳開始洗筍,除卻澀味。

    她在廚房的院子中架起了三口大鍋,加了少許鹽,把切好的冬筍倒入進去,用清水煮滾,煮好後倒入一個裝滿冰塊的冷水之中,等著浸泡半天,這時已經是傍晚了。

    暮色金黃,寒風雖蕭瑟,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寒冷。

    到了夜裡,小禮物主動要她抱,容昐給她餵了奶,替她洗了澡,小禮物在接收了長灃,小兒和東瑾一干人等的羨慕加嫉妒的目光後,很無齒的酣然入睡。

    就在大家都準備入睡時,容昐休息了片刻後,爬起來開始倒掉冰水,將冬筍一片片碼在牆角整齊了明日下鍋開鹵。

    龐晉川剛才沒有出去,他在屋中看書,透過窗戶,他看見她不斷彎腰又站起,站起又彎腰的身影。

    他眼底的眸色早已是黑得深不見底。

    那明日要進貢的藥也早已齊備妥帖,他遞給來旺:「去吧。」

    「是。」

    待容昐半夜三更回來時,她撩開床幔,他已入睡。

    容昐躡手躡腳就著半盞燈,扶著腰洗了臉和腳也躺了上去。

    腰幾乎都直不起來,躺在床上酸軟,輾轉難眠,就在她異常煩躁時,一雙炙熱的大掌仔細的覆上,仔細的替她不斷的揉搓著。

    一遍又一遍。

    容昐打了個哈欠,知道是他,但實在是太舒服,她睜不開眼跟他道謝,便昏昏入睡。

    夢中依然感覺到那雙手,還有緊緊貼著她身軀的堅實的胸膛。

    第四日,容昐開始鹵了。

    她用醬油加上水,對半調開,加上八角、紅糖,辣椒還有一把罌粟殼煮開,後下入五花肉,先用大火燒開,滾沸,棕褐色的濃滋噗噗的冒出香氣時,她再調小火,足足燉了有半個時辰,才撈出五花肉,下筍片煮開,再燜一盞茶的功夫,改小火,用肉湯去煨筍。

    她煮得極其用心,所有的材料都是選最好的,精細配比。

    到鹵筍出鍋時,整個院中都瀰漫著一股濃郁鮮香的筍肉香味。

    丁丙秋盯得眼睛都直了,容昐成盛了一碗給他。

    丁丙秋沒吃,容昐就把那碗吃得一乾二淨,他這才笑著試吃了一口,隨後配著飯又是用了一大碗。

    容昐笑道:「公公愛吃,婦人也另備了兩罐,還望笑納。」

    說著,來旺命人抬來了兩灌,丁丙秋兩罐都打開了,其中一罐,眼睛被閃的幾乎睜不開眼。

    「夫人這幾日的心血,咱家歷歷在目,咱家定會稟報皇上知曉。」丁丙秋合不攏嘴,一隻手伸向那密不透風的金銀珠寶之中。

    容昐蹙眉道:「婦人愚昧,這幾日有勞公公了,只是才鹵出三壇來。」

    「不急不急。」丁丙秋笑道:「咱家先回宮覆命了。」

    丁丙秋拂塵一掃,命隨來的太監抱著甕回宮。

    容昐抖抖身上的灰塵,回過頭與窗前站立的龐晉川四目相對。

    夜晚,內宮之中,趙拯緊擰著眉頭望著那壇黑黝黝的鹵筍:「顧氏可吃了?」

    丁丙秋笑道:「吃了,奴才親自看她吃了滿滿一碗呢。」

    「死了沒?」趙拯興趣缺缺,早不記得那日吃到的美味。

    丁丙秋跪在地上,小心的打量著他,眼珠子飛快的轉動了下,回道:「皇上說笑了,這顧氏雖有點小聰慧,但怎敢給皇上下毒?皇上想要捏死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到今日還不動她,不過是看在她是一小小婦人份上,哪裡值得您為了一低賤之人大動肝火,傷了身子,耗神的理兒?」

    趙拯未語,只叫他去喊太醫來問脈。

    他這幾日覺得自己身子好了許多。

    丁丙秋躬身退去,叫人去公府報信。

    容昐聞言,依舊冒著天寒地凍在外面又弄了三天,鹵好後調上爐子悶著,然後用手翻炒,再裝進罈子中。

    待所有的鹵筍都進入內宮之後,依然猶如石沉大海,一點聲響都沒有。

    容昐耐心的等待著。

    等到了半月後,突然聽丁丙秋傳來消息。

    趙拯胃口越來越不佳,但在麗妃宮中用過一碟鹵筍後,簡直欲罷不能,每日他都必要鹵筍上桌。

    容昐展顏笑道:「這又醃製了幾日,味道自是極好的。」

    十二月初,傳來消息,麗妃,章嬪,新婕妤有孕,皇上幸宮女。

    不過幾日,皇帝未曾臨朝,太監傳是偶感風寒,但江道平和丁丙秋說是腦疾發作,連鴉片都壓制不住了,即便用了也只是抑制一刻鐘的時間。

    因為不斷發作的頭疼,他脾氣變得越發暴躁,食不進,只有配上鹵筍才會稍微吃上幾口。

    容昐聞言,只是冷冷一笑。

    到十二月中旬,趙拯已經臥床不起,整個朝政都推到首輔齊海身上,齊海為此忙得焦頭爛額。

    容昐做好筍後,已經開始忙碌起龐國公府過年的事情。

    張舅母來接倩娘,倩娘卻不肯出府,容昐聽完老嬤嬤的匯報,只淡淡說了一句話:「既是不想走,就留著吧。」等她到了容貌逝去,就知道為了虛無縹緲的東西值不值的了。

    龐國公府養一個,不嫌多。

    二十五日,龐國公府上上下下已經打掃完畢,容昐正看著小兒習三綱五常。

    她放開手,讓小兒自己寫。

    來旺進屋,打了個哆嗦,朝她撲通一跪:「太太,皇上駕崩了。」

    小兒手打了個一個哆嗦,淡黃色的紙張上落下黑點,迅速擴染了,容昐橫眼望去,小兒縮頭:「不是故意的。」

    他這是給嚇得,好好一人怎麼就沒了呢?

    「繼續寫。」容昐對他說,有轉過頭問來旺:「皇上是何時駕崩的?」

    來旺呼出一口白氣:「是昨夜子時駕崩的,當時皇上在勤嬪娘娘宮裡歇息,到早上勤嬪娘娘醒來時,發現皇上半個身子都僵硬了,再一摸早就沒了脈搏。」

    情理之中,理所當然之事。

    「哦。」容昐點頭應下:「還有什麼事兒?」

    來旺不由多望了她兩眼,回到:「爺叫您立刻進宮,哭靈。」

    「我不是誥命夫人,無權進宮。」

    來旺連忙道:「爺由顧老大人重新保舉升了吏部尚書,此刻太子還小,皇后娘娘早已哭成了淚人只能依仗咱們家大人和顧家,那齊海畢竟只是個外人。」

    容昐點了點頭:「你去吧,我稍作梳妝就進宮。」

    來旺朝她作了個揖,小兒正寫到一句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容昐拿起墨筆,將這句話劃掉。

    小兒噎住,心道這樣不好吧。

    容昐已經從炕上下來,穿好了鞋子。

    她出了屋子,迎著風雪,那梅花迎風斗雪,恣意綻放,有一朵紅梅被風吹落掉到她肩頭,容昐取下,放於鼻尖細吻。

    微微一笑。

    筍吸油的,五花肉遇熱容易化,最易出汁。

    趙拯腦疾,只能用鴉片壓制住,鴉片吸食後雖易解除一時的痛楚,但也容易讓人精神亢奮,淫性炙熱。

    他已是病入骨髓了,又加之這般內外掏空,那麼她送上去鹵筍的油膩,鹹辣就是他的一道催命符。

    油膩刺激他的病情;鹹辣致他腦中血壓增高。

    旁人吃了無事,對他卻是猶如烈火之中倒酒,只會越燒越熾烈。

    越是這樣,趙拯就越離不開鴉片。

    她不急,不急。

    也不怕趙拯不吃,那鹵筍之中加入的罌粟殼就是讓他欲罷不能,她有耐心慢慢的等著他崩盤。

    秋香上前替她繫好斗篷的繫帶,撐開傘問:「太太,可要進宮?」

    容昐伸出手,接住半空飛舞的雪花,道:「進宮,為何不進宮?」

    她要的東西還沒拿到手,有些帳還沒算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5 11:57 PM

第九十二章 毀屍滅跡

    漫天的白幡,迎著冷肅的蕭風,雪花飛舞而下,整個紫禁城都沉浸在一片白色的世界之中。

    帽頂是白的,袍衫是白的,連人的臉色也是慘白慘白的。

    容昐穿著一身素服從西門進,一路坐轎往體仁殿去。

    她剛下轎子,就見龐晉川早就等候在那裡。

    他穿著副一品的仙鶴朝服,外頭罩著白衫,腰間飾帶全無,上來就對她道,「長話短說,江道平可信,等會兒他會來找你。」說著將一個白帕子遞到她手中,「隨機應變。」

    幾句話,還沒說完,身後就有人來催:「大人,首輔大人找您。」

    「知道了。」龐晉川冷漠道。

    回頭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上前重重的捏了捏她的小手,不再停留的快步從她身旁擦身而過,容昐聞到他身上煙燻的味道,濃重刺鼻。

    容昐喊住:「夜裡寒氣重,你記著穿斗篷。」她指了指他單薄的衣衫,風一刮過就撩起袍衫一角,冷風直往他身上灌。

    龐晉川低頭一看,雙肩不住的聳動著,忍著許久,才將嘴角的笑意壓下了,但那一雙眼睛卻異常炙熱的望著她:「知道。」說罷,再也沒時間停留,隨著來人匆匆遠去。

    容昐待他走遠了,才打開那白帕,只見帕中放著一個白玉小瓶,打開來,迎來撲來一股辛辣味。

    他大概知道她哭不出來,所以早早就特意備下了。

    容昐從袖子中也拿出了這麼一個小瓶,裡頭也裝好了辣椒水。

    「太太,進吧。」秋香輕聲道,容昐抬頭望去,那朱紅色的大門上懸掛著白幡,垂墜而下似無根的浮萍隨風飄蕩。門外侍立著太監,拿著拂塵,一個個都似蠟像面無表情。

    往殿內望去,最裡頭正中間的御座之上安放著大行皇帝的靈位。各個有品級的命婦排成兩列極長的隊伍,從殿中跪到了殿外,對著趙拯的牌位哭。

    她抽出帕子,掩住嘴,遮蓋住眼底的冷漠,將手放在秋香的掌心之中,跨進高門大坎。

    她沒有任何品階,所以理所當然的跪在了命婦的最後,容昐在指腹上滴了幾滴辣椒水,抹在眼眶四周,不過一會兒辣得她生疼,頓時淚如雨下。

    旁邊哀戚的四品命婦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使勁的扭了自己大腿肉,那眼淚也直逼出來。

    後頭兩個品級低下的命婦都哭的如此傷心,前頭跪著的品級高的哪裡肯示弱?紛紛卯足勁,頓時體仁殿內哭聲震天,哀不自泣。

    容昐眼眶被辣椒水刺激的不住流淚,淚水啪嗒啪嗒砸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兩眶已是紅腫不堪。

    她抽出帕子正想擦去時,一個宮女走到她身邊,朝她一俯:「顧夫人,太后娘娘有請。」

    頓時,殿內安靜一片。

    容昐一怔,還跪在地上,她抬起頭昂看那宮女。

    那宮女看著眼熟,她這才想起來,是了,皇后早已是太后了。

    「稍等。」容昐由著秋香攙扶起身,今日下雪,大風,膝蓋處又開始陣陣發疼,她出門前就用湯婆子敷了一會兒,剛才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久了,膝蓋又開始陣陣的發疼。

    待她們走遠了,剛才跪在容昐身旁的四品命婦問前頭的:「剛那婦人是誰?」前頭品階雖高一些,但也不收,直到前頭的貴婦極不耐煩的道:「她,你們都不認識?」

    稍頓,四周人都看她,她吊足了胃口才略微滿意道:「她本是二品誥命夫人,夫君乃龐國公,既吏部尚書龐大人。娘家乃與太后娘娘同門的顧家。之前八月份她家小姐滿月時我剛喝過酒。」

    四品命婦一時竟呆愣住了,心下不由懊惱,剛與她比什麼?

    卻說容昐這邊,從體仁殿出,過了一個月亮洞,就進了一個素淨的後院。

    從宮女口中她得知,這是太后哭靈時小息之處。

    進了裡頭,一股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容昐忍不住打了個抖,只見太后正瞇著眼。檢查新皇的御冠,小龍袍還有朝靴,底下跪著一群端著盤子的宮女。

    太后挑眉淡淡掃了一眼,對眾人道:「都下去吧。」

    容昐站起,打量著她,只見她滿頭的青絲高攏成髻,正中間戴著一朵極大的丹鳳攜珠朝陽銀簪,兩邊各用小鳳點綴,鳳口金珠垂下,那眉梢之間是止不住的得意。

    再細看,她身上穿著全白的大衫,加龍鳳暗紋飾樣,腳下是繡鳳高底繡鞋。

    看得出,太后的日子比在先帝那朝過的好。

    「顧氏。」太后出口喊她。

    容昐雙手拘於前,朝她一俯頷首:「娘娘吩咐。」

    「先帝雖駕崩,但哀家這還存著幾幅畫像,你需看嗎?」太后對她,眼中依然是難掩的厭惡。

    但此刻,新皇不過才一歲,先皇去的急,肱骨之臣皆未留下,她需要依靠顧家,也需要依靠龐家的勢力替皇帝治理天下,現在還不到卸磨殺驢的時候。

    這個女人,便是捏住龐晉川最好的把柄。

    容昐低下頭,長長睫毛撲扇,自存在一股風韻:「臣婦信得過娘娘,不用看。」

    太后沉思許久,殿內強壓著一股冷氣,容昐頭至地,太后憋著一股氣,惡聲惡言喝道:「哀家成全你。」

    「臣婦謝娘娘成全。」

    太后看著她姣好的側臉,不由想起後宮之中的妖精,心下不由將之前存著的怨氣撒在她身上,指著耳間使喚道:「那裡有壺熱水,你替哀家沖杯熱茶過來。」

    「是。」容昐頭抬也不抬,躬身退下。

    太后冷笑,轉動著手中的戒指,啐了一口:「賤胚子。」

    過了一會兒,容昐端了一杯茶出來,放在她身側的案几上,退到一旁。太后挑眉不耐煩覷了她一眼,飲了一口,立馬潑出去:「我不吃龍井。」

    容昐問:「娘娘喜吃何茶?」

    「碧螺春。」

    容昐端下茶碗,下去,這時有宮人進來稟告說皇上來了。

    容昐待在耳間裡,又重新燒了一壺熱水,在等待的過程中,她聽到太后問皇帝:「我兒,以後再也不許你進後宮,也不許和你兄長玩。」

    皇帝還不會出聲,只看著他母親,懵懵懂懂的。

    太后愛戀的摸了摸他的小臉:「皇帝只需聽母后的就可了。」

    容昐端了茶水出來,太后接過,才喝一口就吐掉:「什麼腥臭味,也不知是什麼貨色也敢充碧螺春!」

    容昐眸色一暗,嘴邊笑容沉下。

    皇帝好奇的睜著眼珠子滴流滴流的看容昐,許是她身上小禮物的味讓他喜歡,皇帝蠕動著小嘴,伸出手要她抱,太后皺眉:「下去吧,連侍候都不會,真是愚不可及。」

    容昐顫抖著手,跪拜在她灑下的滾燙茶水之中,朝她連叩了三個響頭,才艱難的爬起身。

    就在她慢步退出門時,也不知怎的,神使鬼差的抬起頭。

    卻見太后抱著小皇帝,小皇帝一雙大眼還直直的盯著她,嘴角彎彎的樣子頗有幾分小兒的味道,容昐心下覺得怪怪的,但又察覺不出來,直到小皇帝又朝她伸出了手:「母。」

    這還是打他出生頭一句話,頓時屋內眾人喜不自勝。

    太后更是喜極而泣,摟著他:「我兒,快叫一聲母后。」

    小皇帝委屈的癟癟嘴,像鯉魚翻肚,不斷掙扎著要離開太后的懷抱,他最後眼睜睜的看著容昐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門簾後,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容昐從裡頭出來,抬頭長長呼出一口濁氣,秋香等在外頭,見她出來連忙替她披上斗篷,御住寒風。

    容昐把自己的半張臉都藏在斗篷下面,呼出一口白霧,重新往體仁殿走去。

    午膳是在宮裡用的,容昐疲勞了半日,並沒有什麼胃口。

    她在眾人用膳時,去了體仁殿附近走走,才剛走到一處荒涼的宮苑門口,忽聽的一聲熟悉的公鴨嗓子。

    「麗妃,麗妃,你就可憐咱家則個。」高聳的雜草間,只見有一男人不住的聳動,他身下是一個妖豔豐滿的女人身子。

    女人似乎掙扎得很厲害,丁丙秋喘息道:「你還以為……你真是麗妃了?實話與你說吧,太后娘娘就等著辦你們這群小妖精呢……呼呼,你肚裡那塊肉也定留不得,還不如順了咱家,以後這冷宮之中咱家罩你。」

    容昐站在門外看著丁丙秋。

    只見他這話說完後,麗妃頓時面如縞素,停止了掙扎,低低的悲鳴一聲。

    丁丙秋嘿嘿淫笑,把她倒了過來,抽出尖細的雙手瘋狂的扣動麗妃豐滿的下體,雙目瞪大了,挖出裡頭的媚肉喜不自勝,而他則將他那半截東西塞進她櫻桃小嘴之中。

    容昐看著他手中帶著的寶石戒指,在陽光的反射下璀璨奪目。

    容昐蹲下身,抓起一塊極大的石頭往裡狠狠砸去,砸重丁丙秋的後腦勺。

    丁丙秋猛地停下動作,摀住頭,大呵:「誰這麼大膽!」說完,他自己也怕了,連忙翻身從麗妃身上爬下,哆嗦的抓起身後的衣服,快速穿好,警覺的看著外頭。

    麗妃擦掉眼淚,躲在高高的雜草後瑟瑟發抖。

    容昐捏著嗓子,朝裡大叫:「皇上,皇上,您別用石頭丟奴婢啊!皇上,您在哪兒,快出來,太后等會就來了!」

    丁丙秋頓時白了臉,也不管麗妃了,直接往小門跑去。

    容昐冷笑著看他,又看著麗妃倉皇失措的整好宮裝也跑開了,她才從門後走出。

    對於這種欺軟怕硬,死咬住不放,扭曲了人性的賤人,一味的忍讓只會縱容他囂張的氣焰。

    沒了趙拯的丁丙秋,捏死他,易如反掌。

    到了傍晚,雨雪皆停,在她出宮的路上,太監早已掃清了白雪,只留下一行長長的帶了濕意的路。

    她從西門出,正待爬上車,身後扶著她的手忽的換成了一雙有力的雙臂。

    容昐轉身望去,只見一個身穿蟒袍的太監正攙扶著她。

    「夫人小心,咱家江道平。」江道平尖聲道,待把她扶上車廂時,江道平才指著裡頭說:「車內有畫像。」

    容昐一怔,回過神來,感激不已,朝他行禮:「謝謝公公。」

    江道平不敢受:「是龐大人囑咐的。」說著上前替她撂下車簾,低下頭,恭敬道:「夫人好走。」

    馬蹄聲嗒嗒響起,容昐全都拉開了,她就著昏暗的車內光線望去,將畫像撕成了粉碎。

    夜晚,龐晉川到她快睡了,才回來。

    回來一言不發,將頭靠在她肩頭,把身上一半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他身上煙燻味還是很重,還帶了皇宮內奢靡的味道。

    她剛想抽身走,卻被他牢牢擒住了腰肢,龐晉川睜開黝黑的雙眸,眼中只倒影著她的影子,他問:「我護住你了?」

    容昐還沒反應過來,龐晉川笑道:「那日,你說若我能護住你,日後你日日替我綁腰帶?」

    容昐這才想起,心下不由有些窘迫。

    龐晉川卻好似不知情,攤開她的小手牢牢的握在自己大掌之中,許久,誠心誠意道:「走到這裡,我還是打算牽著你一起走下去。」

    他一語雙關,兩人都沒去扯開那畫像的事。

    容昐咬住下唇,想了很久,有些感激的話,倒覺得已經沒必要了。

    龐晉川望著她雙眸許久,才笑道:「晚了,睡吧。」

    「嗯。」

    他去沐浴更衣,容昐去看了小禮物,她在小禮物屋裡坐了許久。

    直到他在門口探出頭,朝她喊:「回去,睡了。」

    因是年底,趙拯的喪事未能大辦,禮部商議了下,國不可一日無君,但新帝若要臨朝定得將先皇魂魄安寧。

    於是在輔臣和六部大臣商議後,決定先將趙拯的棺槨停放在壽仁殿內,每日請水路師誦經安寧。

    二十八日,新帝登基。

    聽聞聲勢極其的浩大,但那一歲小兒哪裡肯坐得住?登基大典才行至一半,就尿了褲子嚎啕大哭。

    太后從珠簾後走出,抱著皇帝,在他的哭聲之中還是行完了大典。

    朝議,新皇年號為:章和。

    後面,斷斷續續傳出消息,後宮那些太妃太嬪因悲傷過度,導致小產,太后特地撥出西宮的壽康殿給這些已生育過的后妃居住。

    不過一日又傳來,先帝庶長子暴斃於王府之中。

    先帝不過只有兒子,至此也就竟有小皇帝這一脈了。

    龐晉川這些事兒都不肯告訴他,他不知從哪兒尋來了專治腿疾的醫科聖手,每日只需她安心養病。

    容昐只有在和林嬤嬤,碧環等聊天時,偷偷說起一些。

    到十二月三十一日,除夕夜。

    酒席退散後,龐晉川帶著闔府眾人在院中放煙花。

    屋外很是寒冷,樹枝上都掛滿了沉重的積雪,空院中間,璀璨的煙花啾的一聲,燃至半空炸開成一朵朵形形色色的花朵。

    眾人頓時歡聲尖叫起來。

    容昐要親自放一個,林嬤嬤唬下臉:「太太您千金之軀若是傷著可怎麼辦?再說了,公子和小姐們都看著呢。」

    小兒眼睛亮晶晶的,直直盯著容昐,眼中是滿滿的興奮之色,他也想看母親放煙花。

    長灃根本沒顧著這邊,望著滿空的璀璨,絡繹不絕,眼睛都快沒地方安放了。

    龐晉川卻是有幾分縱容的意思,笑道:「去放吧。」說著從來旺手中拿了煙過來,容昐伸手接過,往前走去。

    黑夜之中,煙火燃盡了,黑漆漆一片。

    容昐小步上前去,正要伸手點燃引線,卻不防身後一雙大掌縈繞過她的腰肢,容昐望去,他卻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身後,另一隻手將她的小手包裹其中。

    「點火了。」他輕聲道。

    容昐連忙聚精會神望向那燃著的煙頭。

    兩人攜手湊近了。

    只聽得啾的一聲!

    一個紅色的光芒劃破黑夜,直衝上天,啪——綻放成一朵極大的火焰。隨後,一朵兩朵,三朵,接二連三的煙花也串起,綻放,整個夜幕都被點亮了,輝煌如白晝一般。

    龐晉川依然不放,只是側過頭,望著她姣好的側臉。

    她眼中倒映出那七彩奪目的耀眼,微挽起嘴角,神情專注。

    他不由得湊上前去,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而後極快的彈開。

    待得滿空的煙花燃盡,來旺又命僕婦抱來了許多。

    小兒興奮之極,跑上前去,拉著容昐的手:「太太,太太,你也讓兒子放一個!」

    容昐還沒吭聲,龐晉川臉色已微微沉下,嚴肅拒絕:「莫要胡鬧。」

    他說得極是鄭重,好似剛才攜妻放煙火的不是他。

    小兒耷拉著腦袋,有些無力。

    他覺得父親太偏心了!怎麼母親就可以?

    正待父子兩人陷入僵局的時候,來旺快步走進,神色慌張,他連禮都不行,直道:「爺,小皇上微恙。」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6 12:35 AM

第九十三章 雨過天晴

    「我若沒回來,你先睡。」

    來旺已經遞上馬鞭和暗黑色貂鼠斗篷,龐晉川朝她看了一眼輕聲囑咐道,他接過馬鞭,一邊大步向前一邊繫上。不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消失在容昐視線的盡頭,能看見的就是他被大風捲起的袍衫一角,最後也捲入濃黑的夜幕之中。

    空氣中,還洋溢著熱鬧的氣氛,煙花燃放的淡淡刺鼻味道還縈繞在鼻尖。

    小兒看父親走遠了,才上前拉住太太的手,昂起頭,雙眼裡亮晶晶的綴滿了星光透著狡猾,他問,「太太,兒子想放煙花。」

    「……」

    好不容易可以壓制的人走了,他怎麼可能會錯失這個機會。

    容昐鄙視的覷了他一眼,本來想拒絕的,但看見他眼中的渴望和堅定,她想了會兒,才頷首:「去吧。」小兒六歲了,她不想把他教養的墨守成規,有些事兒他好奇,她就願意讓他去嘗試。

    在小兒躍躍欲試之中,碧環拿了一個鑽天猴鞭炮,她握住把柄的那頭,小兒上前,林嬤嬤急道:「小公子小心。」

    小兒他點燃了煙火,只見從那尾部噴出一股氣流,鑽天猴咻的一聲直衝上天,衝得極快,極高。

    新年,新的一年在他的炮竹聲中,拉開了帷幕。

    夜裡,龐晉川沒有回來,容昐給小禮物餵了一次奶,也落了院門去睡了。

    到了半夜,迷迷糊糊之際,被人推醒了,似乎是秋香的聲音在她耳邊道:「太太,大夫人那邊傳了消息過來,讓您快些進宮。」容昐掙扎著起身,打了個哈欠,婢女上前撩開她的床幔掛在銀鉤上,容昐還不太清醒,望向窗外。

    窗外黑漆漆一片,微微透著雪光。

    「什麼事兒?」她披了一件衣衫下床。

    秋香指揮著其他婢女有條不紊的拿來她熟悉的東西,一邊道:「宮裡不大好,聽說惠太妃趁著除夕夜警戒鬆散,乘機摸進皇上的寢宮,給他餵了毒酒,如今皇上命懸一線。大夫人說您是太后娘娘的堂妹,理應進宮搭把手。」

    一股寒氣,竄入她的身體之間,容昐猛地打了個哆嗦,清醒了過來。

    容昐眼前晃過那日小小的身影,那個孩子才一歲多吧,比她的小禮物只大了那麼一點點。

    漆黑夜色之中,霧氣極重。

    一輛寬大的馬車直往內宮方向奔去,容昐進宮後才撩起簾子悄悄往外看去,竟發覺來來往往的太監宮女莫不驚慌失措,遇到巡邏的侍衛就低眉,快步走開。

    她下了車,江道平等在那裡,直接將她引到乾清宮。

    乾清宮門外,朱紅色的高大折扇門牢牢的緊閉著,外頭守著一干的太醫和宮人,守門太監見是她,連忙打開了,容昐捏起襖裙一隻腳才剛跨進去,就聽的裡頭傳來女人絕望的哀鳴聲。

    「皇上,駕崩了!」

    太后渾身跟抽筋了一樣,打著嚴重的擺子,鳳冠下原本整齊端莊的髮鬢稀稀疏疏亂舞,一夜蒼老無比。

    龐晉川在內的一干重臣跪在冰涼的大理石上,面色無比糾結的望著床上那具漸漸冰冷掉的小屍體。

    趙沁小小的身子被緊緊的包裹在明黃色龍被之中,面色極其痛苦,慘白,他雙目圓睜,嘴角溢著血,一隻手還抽出了被褥,死死的緊握成一個拳頭,顯然死前是經過痛苦掙扎。

    幾天之內連送走了兩位帝王,那下一位繼承的是誰?

    期間參雜著惠太妃陣陣暢快淋漓的大笑。

    「顧氏,顧氏!這是報應……你毒害我兒,心狠手辣,如今還要殘害后妃,活該你無子送終!」惠太妃不顧身後宮人拉扯著,衝到太后跟前想要抓她的臉,那笑意聽的讓人脊樑骨陣陣發寒。

    她撥開凌亂的長髮,容昐才看見,她臉上都是血紅的,還未結疤的傷口,一道一道把她劃的面目猙獰。

    太后赤紅著雙目動作僵硬的轉過頭望向惠太妃,不住的抽搐著,顯然精神已到了崩潰的邊緣:「賤,賤人,我要你死!」

    「死?」惠太妃聞言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大笑出聲。

    還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她已吞下藥丸。

    「把她嘴掰開!」太后神經質的尖叫。

    宮人連忙上前掰住惠太妃的嘴巴,用手肘捅她的脊背,丁丙秋撩開袖子就往她嘴巴裡塞屎尿,滿殿頓時都是一股薰臭味。

    容昐看得作嘔,抽出帕子摀住鼻子,秋香驚恐得躲到她身後。

    惠太妃卻極其快意的望向太后,嘴角還是溢出了淡淡的血絲。

    太后驚恐了,看上去保養得當的雙手伸進糞桶之中,撈起糞,拼了命的往她嘴裡塞進去,搥她後背:「吐,你給哀家吐出來!吐出來!!」

    惠太妃瞪大了雙眼,抽搐著,默默的望向宮門外的天空。

    她的孩子才九歲,根本不曾想與這妖婦爭奪皇位,可卻生生暴斃在王府之中。

    顧氏用下作的手段毀她孩兒,那壺鶴頂紅葬送了她所有的希望,她苟延殘喘活到至今就是為了這一刻!

    顧氏,到了地下,且讓咱們再來鬥一鬥吧,讓先帝看看你惡毒的嘴臉!

    東方,漸漸露出一方魚肚白,惠太妃的肚子被塞得鼓脹脹的,她迎著亮光,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平靜,這樣看去了,才發現她的五官極其的平淡,只有那眉梢之間略有一些風情。

    最後在火紅旭日緩緩升起時,她漸漸抽噎了一下,嚥了氣。

    「死了?都死了。」太后摸上她氣息全無的臉,尖細的指甲扣在她臉上的傷口上,使了所有的勁兒往下刮,用力的刮,把她的皮肉刮得翻捲,碎爛還是不及,猙獰無比。

    眾人看得皆覺得脊柱陣陣發寒。

    她失了孩兒,心智幾近紊亂。

    然而若是趙拯沒有那麼多的妃嬪,太后或許也不會如此趕盡殺絕,斬除掉所有阻擋在她兒子跟前的障礙。

    在這深宮之中,為了這把龍椅到底有多少人命葬送其中?

    趙沁剛登基不久,甚至連國號都未啟用,就死於後宮的鬥法之中,他雖站在了權力的頂峰,但也成為權力傾軋的犧牲品。

    而趙拯所有的兒子都被太后誅殺殆盡,他這一脈徹底斷送了。

    人算不如天算。

    龐晉川起身摟住她的腰,往外走。

    天色已經白,紫禁城又迎來了新的一天,四周巍峨的宮殿上還掛著大紅色的綢帶,但很快又有太監攀上梯子,充充掛上白幡,白色的幡布迎著寒風刷刷的飛舞,將整個紫禁城映襯的越發空曠寂寥。

    「手這麼冰?」兩人站在天階之上,龐晉川蹙眉小心捏了她的手。

    容昐待要抽回,他卻牢牢擒住不肯放。

    「莫急,這幾日可能見不到了。你等會兒回府安排好孩子,再進宮侍候。」他交代。

    容昐點了點頭,正要開口,卻見丁丙秋快步走來,卑微的彎著腰,朝兩人跪地叩頭,諂媚笑道:「大人,首輔大人有急事相商。」

    龐晉川抬眉,微不可查的掃了他一眼:「知道了。」

    丁丙秋起身,還賴著不肯走,他悄悄覷他,在目光和龐晉川相遇後,連忙恭敬的低頭:「龐大人前程似錦,以後還望大人多多提拔奴才才是。」

    「好說,好說。」龐晉川冷目。

    ——————————————

    無情最是天家,朝臣們根本無力去理會小皇帝的死,而是著急的商討新帝人選。

    現在唯有兩人,一是廣王長子趙深,十歲;一個是晉王長子趙凌三歲。

    選擇一個過繼到趙拯名下,為他的繼承人。

    廣王乃前朝先帝之二皇子,而晉王的母妃卻是皇貴妃,身份僅次於趙拯的生母皇后。

    是立長還是立貴,一時間群臣非議,竟商定不下來。

    各個王府也紛紛派出人馬遊說齊海龐晉川等人。

    龐晉川是堅定的晉王派,他雖不說,但容昐也知曉,與其要一個心智接近成熟的皇子還不如拿捏住懵懂小兒。

    然而,齊海更喜趙深,因其生母齊妃乃與他同宗。本是交好的兩人,在互相明確了對方要追隨的君王后,很快就分道了揚鑣。

    最後這件事整整鬧了七日,朝廷之上你方唱罷我登場,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角逐著,上朝已經不議事了,基本就掐架。

    到最後不知哪個人說:「此事需問太后娘娘才是。」

    眾人僵持不下,細想了下,才記起這個茬兒,連忙派人告知了太后。

    在一個隆冬的肅殺清晨。

    趙深和趙凌被帶去御花園中,太后一身素服坐於鳳座之上,她已老態,然而眼中卻還泛著幽幽的光芒。

    她和兩個孩子也不交談,就看著他們玩。

    到臨近午時,她才起身。

    趙深眼尖,看見了,連忙跑上來扶住她的手。

    太后望著他,問:「你在那邊玩得興高采烈,如何注意哀家要起身的?」

    趙深有禮答道:「侄兒理應侍奉娘娘,承歡膝下。」

    「好,好。」太后聞言,笑起,牽著他的手離開御花園,在經過趙凌身邊時,她忽然停下。

    趙深不解:「娘娘為何不走?」

    太后噓了聲,慌忙的轉過頭去,急切的在尋找著什麼。卻見趙凌一屁股坐在地上,玩得滿頭的大汗,嘟嘟嘴。

    「母。」

    太后眼眶微紅,朝他走去,趙凌支著頭好玩的看她,朝她露齒一笑:「伯母,凌兒玩累了,要回去了。」

    「你要回哪兒去?」太后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望著他。

    趙凌天真無邪笑道:「家去。」

    「別家去了,就留在這裡陪著母。」太后吃力的將他抱起,如獲珍寶,一刻都不肯放。

    趙凌支著頭靠在她肩膀上,趙深眼睜睜的看著他兩遠去,還不知為何。

    待他們走遠了,花叢之中,有一人走出。

    卻是龐晉川。

    新帝確立了,換上孝服替先帝守靈,摔盆。

    趙拯和趙沁的棺槨這才從壽仁殿起。因趙沁剛登基就夭折了,短期之內又無法快速的修建龐大的帝王陵寢,於是朝臣群議,讓兩人帝王共享受一處陵寢。

    這也是立朝以來的第一例。

    在京官員自六品以上極其家屬女眷皆要送葬。

    容昐帶著長灃和小兒,一路步行,行至了城門口,才換了馬車繼續送。

    漫天的白幡,冥幣,哭聲震天,人群黑壓壓密集無比,隨葬品,豬馬牛羊等綿延了不知多遠,數目繁重的都看不到盡頭。

    從凌晨之時起到晚上亥時,從宮中跪拜守靈到京郊送葬,整整三天三夜,待容昐回到龐國公府,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龐晉川回來時,太醫已經問完脈,長灃和小兒守在屋裡。

    他焦急的撩開床幔,將她抱起,摸了摸她的額頭,滾燙無比,他喚了幾聲,容昐都沒醒。

    秋香上前,撥開她褲腿到膝上,只見膝蓋那處早已是化了膿,留著黃黃的膿汁,已經擦過一遍了,卻仍舊紫黑腫脹的老高。

    秋香道:「太醫說,是因為勞累過度,加之膝蓋化膿,才引起的寒症。日後,這腿恐怕是徹底傷了。」

    龐晉川咬牙,碧環端上藥。

    他將她在自己懷中調整好位置,拿起碧玉的湯勺舀了黑苦的藥汁吹了吹,放在嘴中嘗了一口,才給她用。

    藥汁極苦,他餵了幾遍都沒餵進去。

    她燒得是人事不知。

    龐晉川餵了一遍又一遍,涼了湯藥就再熱,直到她喝完了一整碗他才放開她,安放在枕頭上,撥弄好她的青絲。

    屋裡燃著淡淡的安神香,那邊的供桌白玉觀音前的鼎爐之中,點了三炷香,已經燒了一大半,婢女還要上去添香。

    龐晉川卻命人撤掉供桌。

    她有心結他知道,只是不說而已。這拜神求佛圖得了一時的寧靜,圖不了一輩子,及早撤了,時間久了,那些事兒也就漸漸會忘記的。

    龐晉川又坐了一會兒,正要起身,碧環從屋外走進來,對龐晉川俯身:「爺,表小姐屋裡的蜀桐來了,說是來問問為何這月的月例銀子還沒發?」

    「表小姐?」龐晉川凝眉想了會兒,不悅道:「這表小姐在龐府住的時間夠久了,明日叫舅母來,帶她回去。」

    「這兒……」碧環猶豫了下:「只怕表小姐不肯,又要尋短見。」

    龐晉川已經走到了門口,門外黑漆漆一片,已是深夜。

    他轉過身,面色冷峻:「要死也不是死在這裡,她如今病著,可是尋她的晦氣?」院外等的蜀桐聽到,臉色一僵,匆忙出了朱歸院。

    翌日,張舅媽果然來接,要見龐晉川一面,龐晉川根本不在府裡。張舅媽又說要見容昐。

    大夫人這幾日是眼瞧著容昐昏迷不醒,心下對張舅媽略微有些不滿,加之倩娘又一味的哭,兩人話趕話差點吵了起來。

    為此,大夫人也不肯留了,只叫這對母女兩人早早走,免得公府又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容昐的燒,好了又燒了起來,連續折騰了四五日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動了一下,渾身的酸疼,膝蓋處就感覺針紮了一樣。

    龐晉川正抱著哭鬧不止的小禮物進屋。

    她正努力起身,他抱著孩子,兩人四目相對。

    「醒了?」

    「嗯,醒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6 12:42 AM

第九十四章 扶搖直上

    用扶搖直上來形容龐晉川的仕途,可以說貼切無比。

    在新皇登基的翌日,齊海就被趕下首輔之位,貶去了臨安,而龐晉川名正言順的接替了齊海的位置,重組了新的內閣。

    那日,在太后要見兩位皇子的前夜,龐晉川曾問過容昐,如何才能讓太后動容,容昐想了很久,在小禮物不耐煩的拽住她手依依呀呀尋求關注時,她才道:「皇上一歲多才開口說話,第一個字是母,想來做讓母親揪心的就是孩子。」龐晉川聞言,深思了許久,夜色之中去了書房。

    在這短短的兩年光景,朝廷就換了三代帝王。

    容昐在元鼎元年進宮朝賀時,發現司禮監隨堂太監也換人了,她打聽之下才知道丁丙秋被發往先帝的陵寢守靈。

    他才剛到遵陵沒多久,一個清晨被掃地的太監發現死在了雪地裡,死前身上一件衣服都沒有,赤條條,雙手和雙腳上被人用粗大的繩子綁住跪著,雙目圓瞪,張大了嘴,神色驚恐無比,顯然是活活被凍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就算知道這背後是有人操縱,但這又能如何?太監,更何況是一個失了勢的太監,根本就不會有人跳出來替他說話。

    隨後不久,朝廷重新洗牌,革除了一批舊臣。

    皇帝開恩科,龐晉川親自主持,提拔了三百六十二名進士,這當中的有些人,在許多年後進入六部成為各部掌握實權的主管官員。

    龐晉川的時代已然開啟。

    元鼎五年,容昐再次有孕,但此時她的身子已經不適有孕,在胎兒還沒滿三個月時,小產了。

    孩子的流掉,容昐很平靜的接受了,她早就已經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但對龐晉川而言,這件事嚴重打擊他的神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不許任何人提及孩子的事情,回了府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直到容昐敲開他的書房,端了一碗壽麵給他。

    「今日是你生辰,你都忘了吧。」容昐笑道。

    來旺悄悄的往外走,關上門。

    因她偶爾會進書房,所以龐晉川命人加了炭爐,屋裡不再是冷冰冰的,添了一絲人氣。

    紅燭燃了半截,照的她姣好的側臉,她頭上不戴任何珠翠,只是簡單的挽成一個髻,帶著羊皮金沿的珠子箍兒,十分的簡單素雅。

    龐晉川從公務之中抬頭出來,沒有看她,而是直勾勾的盯著那碗熱騰騰的湯麵。

    是了,今日是他壽辰,他自己竟都忘了。

    他伸出手,接過碗,在書桌後狼吞虎嚥的大嚼出聲。

    他吃得很急,不過片刻的功夫已經把麵吃得一乾二淨,只剩下湯。

    容昐打開食盒,拿出酒壺和兩杯酒杯,放在他跟前的桌面上,倒滿了,遞上去:「吃了吧,孩子都不在,這是我敬你的。」

    他接過酒杯,雙手是顫抖的,容昐看著他一飲而盡,嘴角才露出一抹笑意,待她要喝時,他卻按住,接過她手中酒杯,昂頭吃下,吃下了,才敢抬頭看她。

    容昐這才發覺他的雙目暗淡無比。

    兩人許久都沒有說話,她就坐在他身旁的小凳子上,待她收拾好東西要走時,他突然攔臂一揮,緊緊的箍住她的腰肢,把頭埋在她的小腹之上:「你別走。」如同稚兒,低聲的哀求。

    他傷心孩子的小產,但更驚恐她可能也會離開他身邊,只要一想到這兒,他就無法忍受。

    「走?我能去哪兒呢?」容昐問。

    龐晉川一怔,看著她明媚的雙眸,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緊緊將她抱住,箍牢了。

    「哪兒也不許去,我一輩子對你好。」他霸道無比,索取著。

    容昐歎了一口氣。

    至此,龐晉川好似淡忘了這件事,恢復了平日的模樣,在長灃小兒面前又做起了嚴父。

    但他對她也真是好到了極致。

    在元鼎十五年的時候,如至十六歲,嫁給了趙凌,成了中宮之主。

    婚禮前的一夜,如至要和容昐一起睡,龐晉川忙於皇帝大婚也好久沒有回府了。

    如至躺在父母寬大的羅漢床上,她抱著母親的身體,把頭支在她身上,問:「娘,您說什麼是喜歡?」

    她是龐晉川和容昐幾個孩子當中長得最好看的,俏麗的五官基本上汲取了父母兩人所有的優點。

    容昐望了她一眼,輕拍著她的肩膀,說:「喜歡啊,喜歡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想看著他開心。」

    如至把頭鑽進被子之中,只探出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害羞問:「那像大哥對大嫂?」

    容昐想了想,點了點頭。

    長灃對繪畫造詣頗深,幾年前他去南澤時喜歡上一個姑娘,那姑娘只是尋常人家,但脾氣十分好,和長灃很是般配。龐晉川自然是不許的,父子兩人對峙了好幾日,長灃那麼好脾氣的竟頭一次敢反駁父親的意見。

    後來還是容昐出面,拉了月琴到龐晉川跟前,笑問:「你看,她眉眼之間是不是與我有幾分相似?」

    龐晉川沉默了許久,和她置了一個月的氣,後不聲不響的讓來旺開始籌備婚禮。

    月琴是個很好的女孩,新婚後並沒有享受公府的榮華,就和長灃到處走,陪他走過了千山萬水,始終都未曾埋怨過一句。

    到如今,長灃的畫已是千金難求,他所到之處都跟著一批人,只要他畫出畫就定要上門求取,求取不得怎麼都得看上一眼,回去臨摹了。

    而長汀在中榜後,就被龐晉川扔進了國子監,到現在還在坐冷板凳。

    他也沒事,整天嬉皮笑臉過日子。

    可就那不正經的模樣,愣是勾的幾家小姐癡心暗許,容昐很是頭疼,到他二十歲那年拉著龐晉川問他:「你可有喜歡的人?」

    龐晉川對這個兒子,是又愛又恨,恨得時候恨不得把他被貶到雲南去,眼不見為淨。

    他默默望了一眼身邊的愛妻,深吸一口氣,板著臉。

    長汀歪著頭,想了想,很鄭重的道:「有。」

    「什麼樣的?」

    長汀笑道:「不用太好看,但一定要善解人意;要有腦子,不能我說什麼就什麼,但她可以站在我身後,我會保護她。」

    龐晉川臉色已經暗下來了。

    長汀渾然未決的模樣,侃侃而談:「兒子要求不多,如果她能和太太一模一樣,那就最好不過了。」

    ……

    翌日,天還沒亮,長汀被龐晉川趕出了公府,不得不住進國子監。

    如至淚眼婆娑,拉著長汀的手不肯放,送他出了二門還要往大門送去。

    長汀覷了一眼身後站著的父親,低聲對如至說:「妹妹。別擔心,父親這是生氣了,等他不氣了,三哥再回來。」

    「啊?」如至眨眨眼,長汀再低聲道:「我說我喜歡太太,父親就生氣了,你說他醋勁有多大啊。」

    「……」三哥你真敢說。

    到現在,長汀在國子監住滿了一年,龐晉川只許他休沐時回來,容昐倒時常去看長汀,長汀笑笑說:「太太莫要擔心兒子,兒子省得日子是自己過的。」

    他不在意別人的目光,甚至也不在意龐晉川的目光,在他心中,父親是一直是一座高山,他努力的打拼,企圖越過,站得比他更高,看得更遠。

    他會讓世人知道,他不僅僅只是龐晉川的兒子而已!

    元鼎二十年,長汀已入戶部。

    二十六歲至今未娶,當年迷戀他不可自拔的那些小姐早已耗不下去成了人婦人母。

    一日,長汀回來看容昐的時候,龐晉川叫他到書房說:「你也差不多了,找個女人成親了吧,你母親雖然不說,但心裡還是記掛著這件事的。」

    長汀握了握拳頭,父子兩人的面容極其的相像,他就像二十多年的他。

    「父親可是有人選了?」長汀問。

    龐晉川默然的頷首,放開手邊的一本書,拿出一封信封遞給長汀:「這是和郡王家的郡主,今年十七,裡頭詳細介紹了郡主的情況,你回去看看,若是肯了,我就讓人上門提親了。」

    長汀沒有上前去接。

    龐晉川微微挑眉,沉下嘴角:「這些年,你找到像你母親的了嗎?」

    為此,他搬離公府許多年也未曾回來。

    不得不說,這個兒子是最像他的,但也最讓他頭疼。

    長汀在渾濁的官場之中,成長得極快,如魚得水,雖然有他打壓,可就這幾年的時間也已超過其他同科的進士。

    但就算他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也改變不了他骨子裡的倔強和清高。

    龐晉川厭惡他的清高。

    長汀神色不動,斂目:「不曾。」

    「既是如此,為何還要浪費時間在這上面?」龐晉川反問:「你母親也僅是你幼時一個夢,收起你不切實際的幻想,找個合適的女人成家立業才是對你最有利的。」

    長汀久久沉默,兩人的朝政上也時常意見相左,他從不會因為他是他的兒子而不下手。

    長汀也會與他的門生針鋒相對。

    可以說龐晉川是他仕途上最大的絆腳石。

    他想磨掉他的稜角,他想越過這座高山,父子兩人的關係早已不是他幼年時那般親密。

    「去吧,去看看你母親,晚上留在公府吃一頓飯再走,她昨夜與我說想你了。」

    長汀朝他做了一個揖,躬身退去。

    他熟練且極其飛快的往朱歸院跑去。

    這時已是日落黃昏,彩霞佈滿了天空,她穿的極其乾淨,好似與他離家時一樣,從未變過一般。

    長汀慢下腳步,唯恐驚擾了她,他走上去,喊了一聲:「太太。」

    容昐回身,連忙拉住他的手,眼眶微紅。

    「怎麼回來了?昨晚也不派人過來通知一聲。」容昐挽著他的胳膊去廚房,她不肯讓他進去,那裡煙熏火燎的。

    長汀就倚在門口看她,嘴角挑起一抹笑:「回來看看您,太太……」他忽停下,認真道:「兒子買了一座宅院,離公府有些遠,您可要去那裡住上幾日?」

    容昐正給他切西瓜,身後廚娘叫:「太太,水燒開了,可要下餃子?」

    他的聲音掩蓋在熱鬧的沸騰聲音之下,待容昐再問時,他笑道:「沒事,兒子就想吃太太做的菜了。」

    傍晚,龐晉川回來用膳時,父子兩人一句話都沒聊,只有容昐一個勁兒的往長汀碗裡添菜。

    龐晉川就越發的沉默了。

    吃完飯後,長汀就要回去了,容昐送他出門到府門外時,長汀笑道:「母親,莫要再送了。」

    兩年前,他想在龐國公府附近買一塊宅子,但他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也不夠在這塊寸土寸金的地方買下一塊地皮。

    龐晉川一個子都不給他,容昐想給,他又不肯要,最後只能在南城買了宅子,為此他每次上朝和回公府都要騎上半個時辰的馬。

    容昐從婢女手中接過食盒,交給來福,笑道:「這是娘鹵的醬肘子,你莫要小氣,請你那些好友一起嘗嘗,吃完了叫人回來說一聲,娘再做給你。」

    長汀笑嘻嘻接下:「知曉了,太太也要為兒子保重身子。聽說上次暴雨時,您膝蓋骨那兒又疼了,兒子送來的膏藥太太抹了沒?」

    「抹了,好得很。」容昐笑著替他整了整領口。

    龐晉川也有替她尋來,但還是長汀送的用的最好。

    「好,太太莫要相送。」小兒朝她作揖,說罷,快步下了階梯,蹬上馬,揚起皮鞭,呵:「駕!」

    駿馬嘶鳴一聲,飛踏而出。

    他挺拔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遠的看不見了,與這濃濃的夜色融成了一起。

    容昐不由的想起他小時候,穿著銀色的箭袍,似一道閃電輕易的就能劃破夜色,然而自他成年後已許久沒看他穿了,他僅用他的月俸,買得起他能穿的布料,絲毫不肯接受他父親的施捨。

    「回去吧。」龐晉川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霸道的攬著她的腰。

    容昐才剛要點頭,只見來福突然折了回來,他遞上一封信朝容昐道:「太太,這是大人給您的。」

    龐晉川的臉色略微有些不好。

    容昐打開,卻見信封上寫著短短幾字:父屬意郡主,兒只取一瓢飲,望母替兒通融。最後一行字是:不孝兒叩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6 12:49 AM

第九十五章 相濡以沫

    長汀並沒有接受龐晉川指定的人選,他每日依然上朝下朝,衙門,宅院兩邊跑,有時想容昐了,就回府看一看,偶爾龐晉川有留的時候他也會在公府住上一晚,第二日照樣是要離開的。

    直到元鼎二十一年的除夕夜,長灃帶著月琴回來了,闔府人一起在朱歸院中放煙火時。

    長汀走到容昐身邊,與她並肩站著,他摟著她的肩膀,人已經有她兩個頭高了,穿著一身挺拔的月白色袍衫,這是他所有衣物之中最好的一件,還是容昐年前替他製的,他珍惜得很。

    漆黑的夜幕之中,漫天的煙火。

    龐晉川正在不遠處,提著袍衫,半蹲著替她點煙火,這些年人都老了,自然不似從前那般身姿挺拔,長期的工作,讓他略微有些駝背和老態。

    長灃的長子敬白三歲了,正纏著他要看鑽天猴,龐晉川小心的將孫子拉到身後,低著頭,眉目柔和,好像在低聲哄著什麼,目光一如當年對長汀那般。

    他其實也是很孤獨的。

    長汀收回目光,他笑道:「太太,也替兒子尋一門媳婦吧。」

    他的話,讓容昐怔然了許久,長汀不甚在意的聳聳肩膀:「太太若是不肯,那兒子就央求父親了。」

    容昐趕忙拉住:「不可,不可。娘替你尋。」

    母子兩人都對龐晉川的審美持有懷疑的態度,在他眼中好像家室好,姑娘嫻靜聽話就最好不過了,即便他如今對容昐好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但這種深入他腦中的觀念卻仍然不可撼動。

    他為了平衡朝堂上的勢力,可以用兒子來交換,他執著的想打造一個輝煌過以前所有朝代的盛世,為此他除了不能捨棄容昐外,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捨棄。

    長汀,是容昐的孩子,他退了一步,給他自己選擇婚姻的機會。

    但,也只有一次。

    一家人放完煙火,容昐給他們煮了湯圓。

    敬白坐在龐晉川的腿上,小嘴張得大大的,笑的眼睛都瞇成一條縫兒,一口一口咬住瓷白鬆軟的皮兒,露出裡頭的芝麻花生餡,還有芋頭甜醬。

    他很是可愛,長得像月琴多一些,偶然眉目之間有龐晉川的一些影子。

    月琴坐在容昐身側,作為公府的長媳,她壓力有些大,就這兩月籌備除夕的事兒,基本上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

    容昐卻總是笑瞇瞇的跟她說:「別怕,大膽些,即便是你做錯了,底下的人也不敢笑你。」月琴對這個婆母極是感激,她喜歡丈夫的母親,也喜歡丈夫的家,除了威嚴的公公她不敢主動開口外,就連宮中的皇后娘娘和婆母最疼愛的小叔子,她也覺得極是好相處的。

    正說著,來旺走了進來,他人到中年也越發的老成持重,明年龐晉川打算放他去臨安當縣令。

    「爺,太太。喬姨娘帶著四公子來給您和太太請安了,可要叫進來?」來旺面色有些尷尬,幾乎半躬身子,不敢抬頭看兩位爺。

    容昐正和月琴說起明日賬目處理的事情,忽的一怔。

    長灃和長汀望向父親和母親,兄弟兩人都沒說話。

    倒是龐晉川說:「不用了,叫他們回去吧,大過年的外頭凍得很。」

    「是。」來旺快步離開。

    院外很快傳出喬月娥低低的哭聲,但很快就被人拉走。

    龐晉川突然拿起她的碗,將她碗中吃的有些冰冷的湯圓撥到了自己碟子裡,又把新上的湯圓給她重新放了三顆,然後有些道:「快吃,不然夜裡鬧肚子,又該睡不著了。」

    他習慣了對她好,動作熟練無比。

    容昐眉目一笑,搖頭說:「我肚子吃飽了,您吃吧。」

    龐晉川就不再言語了。

    夜裡,長灃兄弟兩人各自回院後,容昐梳洗了下,拆掉繁瑣的頭飾,舒服的窩進溫暖的被窩之中。

    龐晉川正從書房回來,洗了臉也掀開被褥躺了進來。

    床很是寬大,放著兩床並蹄蓮紅錦被,屋裡燒著炭爐,暖和和的,他就撥開她的被子,撩開她的膝蓋。

    果真見到紅腫的一片。

    今天下雪,加之她作為長媳自是要親自主持祭祀,年年都是要跪的,他年年都習慣回來替她抹藥。

    「疼嗎?」龐晉川低聲問。

    容昐搖搖頭:「也不疼的,至兒今天特地讓太子送了蒲團過來,跪上去極其的鬆軟。」

    「那這膝蓋怎麼又腫起來了?」他反問,擰開床頭的藥膏,動作輕柔無比,一遍又一遍替她摸上,待他摸好時,他也沒離開,而是覆身吻了上去。

    龐晉川今年五十多了,滿頭半白的銀髮,容昐卻依然是一頭烏黑常亮的青絲。

    兩人看上去像是相差了不止十歲。

    他的吻很用力了,似乎不斷的在驅逐走他不想要的東西。

    容昐推搡了幾次,但今晚他似乎極度的熱情,他想要她。

    身上的綢衫被脫得一乾二淨,龐晉川膜拜的吻過她一寸寸光潔裸露的肌膚,最後在逗弄得她氣喘吁吁時,用力挺進了她體內。

    他沒有開始立刻把她吃乾抹盡了,而是停下,密密麻麻的在她臉上身上落下一個個的紫紅色吻痕。

    若說兩人多年的性事。

    前期,他只是一味的索取,怎麼舒服怎麼來。

    後來,他開始顧及她的感受,熱烈的想帶動她的一起接受這滅頂而來的快感,但年輕的身體觸碰在一起,往往似烈火乾柴,恨不得把對方燃得一乾二淨。

    但現在,這種結合,對於他而言更多的是為了與她更進一步的貼合,所以他顧及她比顧及自己來的更多。

    「容昐……」他低吼出聲,目光灼灼。

    容昐被他吊得不上不下,氣急敗壞的咬上他的肩膀,他嘴角略微帶起一絲滿足的笑容,強迫她說:「你要我的。」

    容昐撇過頭,他微微挺動了一下,就是不給滿足了。

    在她不上不下之際,終於被他勾引得咬牙切齒哭道:「你快點!」

    「快點什麼?」他不滿,容昐淚眼朦朧,他極喜愛,卻忍住不給她,最後直到她白皙的雙臂環繞上他的脖頸,湊近他耳邊低低呢喃了一句話。

    他才心滿意足,給了她。

    這一場性事來的極其的綿長,到最後容昐被他抱進沐浴時,支撐不住靠在他胸膛之上昏睡過去。

    他饜足的吻了吻她的髮梢,鬆了一口氣。

    元鼎二十二年,五月,長汀娶了世族之女謝英。

    來年,生下長子,龐晉川大喜,竟喜歡得一夜沒睡,翻來覆去的,到了第二日早早拉著容昐就去了南城。

    他看見長汀的宅院不過是三進制的,就極為不滿,對初為人父的長汀不屑道:「你這裡冬冷夏熱的,還是搬回公府住吧,別委屈了我小孫子。」

    小孩被乳母抱著,明明皺得跟小猴子一樣,他卻覺得再好看不過了。

    長汀越發的成熟,他笑道:「兒子俸祿僅供買得起這座宅院,多年來都這般住過來了。」

    龐晉川瞪了他一眼,孩子哭了,被乳娘抱去餵奶。

    龐晉川又道:「你不回也行,但這孫子我是得抱回去養的。」

    長汀回道:「父親喜愛孩子是他的福氣,但哪有剛出生就離開生母的道理?」

    謝英要坐月子,自是不能離開南城這邊的府宅,龐晉川凝眉深思了會兒,不甘願的一個人去了內間看小孫子去了。

    長汀望著父親離去的佝僂背影,他回過頭望向門外走進來的太太。

    容昐給謝英熬了一罐紅棗桂圓粥,她遞給身後的婢女,撂下袖子,笑容滿面的對長汀道:「好得很,好得很。」

    長汀把剛才的事兒都與他說了,他問:「當年兒子出生時父親也是這般嗎?」

    長汀運氣比長灃好,他出生時正是龐晉川極其需要一個嫡子的時候,自是集了他所有的寵愛。

    容昐道:「你別怨他,他只是許多年沒聽到孩子的哭聲,想得很了。」

    年歲越大,越覺得寂寞。

    龐晉川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朝政之上,但回到公府,沒有與他掐架政敵,也沒有忙得抽不開身的公文要物,更沒人敢和他頂嘴。

    他也想要一個孩子養在身邊,也或許是想給龐府再培養出第二個長汀來。

    長汀久久沉默了下,他問:「太太也是一樣?」

    容昐拉著他的手,坐在圓凳上,輕聲道:「娘不要。謝英才是孩子的母親,我是他的祖母,我實在無需讓他們母子分離,他長大了也是一樣親我不是?」

    當年長灃受的苦,她不想再讓小孫子也受一遍。

    後來,孩子還是沒有抱回公府養,但龐晉川給長汀在龐國公府附近買了一座宅院。

    長汀不肯收,他向龐晉川要了之前他們住過的龐府,容昐就做主把新買的宅院送給長灃夫婦兩。

    長灃因為長期旅途的緣故,舊疾復發,不得不停在京城修養。

    而長媳的壓力,卻差點要壓垮了月琴,短短一年的時間,月琴就害了一場大病,病好後面黃枯瘦,摟住容昐的腰,聲嘶竭力痛苦:「婆母……實在太累了。」

    容昐只能輕輕的安撫她的背部,告訴她:「長媳之路從來不曾輕鬆過。你在這個位置,就勢必萬眾矚目,但付出的永遠和你的收穫成正比,只能走了,為了長灃還有敬白一路走下去。」

    路到底有多遠,她不知道,當初她一路鬥過來,到如今再回頭,那些曾經她看重的東西早已經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為此付出的到底值不值得。

    月琴似懂非懂,容昐抽出絲帕擦掉她滿頭的汗水。

    月琴紅了眼眶,哽咽的拉住她的手,匍匐在她膝蓋之上,她把她長期的驚恐告訴容昐:「婆母,若是兒媳不能容忍大爺納妾,是否為不賢?」

    她病了這一月,底下的婢女自是起了覬覦之心,有些貌美的甚至半夜送湯水到長灃的書房。

    容昐歎了一口氣,告訴她:「不是不賢,而是不能容忍。你若不想他納妾,就直白的告訴他,他若是感激你之前替他吃過的苦,定是不忍傷你。」

    月琴哭了一場,容昐讓他們夫妻兩人收拾了去外面住。

    長灃夜裡帶著月琴跪在朱歸院門口,容昐正在給公主縫製小肚兜,年前,如至剛生下她的第三個小孩。

    前兩個都是皇子,第一個剛出生滿一週歲就被趙凌封為太子,第二個趙凌把他過繼到了趙沁的名下。

    看得出,趙凌是個內心寬厚之人,趙拯殺他生父,他仍報答,他的確是個值得如至嫁的男人。

    燭光明亮得很,龐晉川剛剪掉一個半截,擔心她傷了眼睛。

    他看了她一眼,捲了卷書卷問:「你讓她走了,她以後還有勇氣回來?」

    容昐道:「我相信長灃。」

    她相信長灃的眼光,所以能接受月琴。

    龐晉川聞言,只叫來旺進來,他說:「叫大公子快走,只給他們半年的時間修養,差不多了就自己回來。」

    容昐看他,他又道:「敬白也帶走,每日吵得我耳根子都疼了。」

    來旺聳肩忍不住發笑。

    這哪裡是抱怨,明明是不想逆著夫人的意思才叫大孫子走的。

    來旺連忙出去告訴長灃。

    五日後,長灃和月琴拜別容昐後離開了龐國公府。

    敬白要等爺爺回來才肯走,可等到了天都暗了,還不見爺爺回來,最後他困的不行睡在他父親的懷裡才離開了。

    龐國公府又安靜了。

    人來來走走,走走來來,始終沒變的只是他們兩人。

    龐晉川把越來越多的時間花在容昐身上。

    他要上朝,不想一個人用早膳就會半哄半強迫的把她從被窩中拉出來;

    他處理公務,不管她做什麼,都必須待在他視線之內。

    到後面,容昐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太寂寞了,正考慮要不要讓敬白回來住幾天。

    但很快,龐晉川等來了一個讓他驚恐又雀躍不已的消息。

    容昐在月初發完月例銀子回朱歸院的路上,忽然暈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6 12:58 AM

第九十六章 老來得子

    容昐有孕三個月的消息,猶如一道平地驚雷,砸得眾人目瞪口呆。

    宮中御醫來問診時,還戰戰兢兢,就怕顧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再加上旁邊跟上神情嚴肅的首輔大人,幾個御醫更是把這脈象問了又問,摸了又摸,直到摸到一股細若游絲的喜脈,幾人頓有一種逃脫的慶幸,

    容昐醒來時,已是日暮西山,屋裡點了等,燃著安神香。

    龐晉川就坐在她身旁,一錯不錯的盯著她的小腹,那神色又是驚喜又是糾結,以致連她醒來都不曾發覺。

    「怎麼了?」容昐支著手,嘶啞著聲,頭還有眩暈。

    龐晉川這才回過神,連忙小心的扶住她的腰,將她輕輕一帶,靠在枕頭上,他將大掌輕輕的覆蓋在她小腹上,極其激動的盯著她。

    容昐心底剛滑過一絲奇怪的感覺,下一刻龐晉川已高聲道:「有孕了。」

    ……

    今年她四十八了。

    容昐愣了半響,龐晉川伸手將她臉上的青絲撥開了,把她帶入自己懷中,一遍又一遍的摩挲著她圓滑的肩膀。

    「確定?」容昐好不容易接受這個消息,還不有些不敢置信。

    龐晉川嗯了一聲:「三個月了。」他已是頭髮半白,早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如今她又有了孩子,叫他如何不激動?

    容昐摸上自己的小肚,那裡還平坦的,這孩子在她身體裡都待了三個月了,可她從未曾發覺過。之前月事沒來,心底煩躁,還以為是絕經的原因,沒想到竟是有了孩子。

    林嬤嬤進來問要不要傳晚膳。

    龐晉川拉她下床,讓她坐在床邊,他蹲下身子給她穿鞋。

    他穿的極其的用心,穿好後還用食指插入到腳後跟處,看鞋子是否鬆緊,還記得那年她懷小禮物時腳腫得老大的事情。

    容昐低著頭看他,摸上他半白的頭髮,忽然問:「要嗎?」

    龐晉川一頓,笑容很快在他嘴角消失。

    在生育皇后的時候,太醫早就說過她的身子不易受孕,之前懷了但是沒保住,到這個離她最後一次生產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她的身子吃得消嗎?

    容昐有孕的事,猶如一塊巨大的陰影籠罩在龐國公府的上空。

    龐晉川每日都是陰沉著一張臉盯著她的小腹,幾個孩子都回來過,求容昐不要再生了,在容昐開始孕吐時,龐晉川叫人給她熬了一碗藥:「別生了。」他這樣說。

    容昐接過藥碗,那黑苦的藥汁倒影出她消瘦的面孔,因著吃什麼吐什麼,所以連著半月她都沒能好好吃一頓飯,這些功夫下兩隻大眼越發的明顯起來。

    容昐的嘴唇湊上碗邊,她含了一口進去,吞下,緊接著又喝了半碗。

    龐晉川只是默默的坐在她身旁,寬厚的大掌不斷的撫摸她的背部,到她喝完小半碗了,他遞上手帕,容昐擦掉嘴角的藥汁,疲倦的靠在他肩頭。

    「你等會兒,我把碗端出去,我叫婢女進來。」龐晉川起身,沒有去看她的眼睛,容昐卻覺得他的身形好像越發被壓垮了一般,那身上的袍衫輕飄飄的掛在他身上。

    這些日子她是怎麼熬的,他也同樣這樣熬著。他不捨孩子,可卻更憂心她的身子。

    容昐躺在床上,闔眼,等待著疼痛。

    門簾被撩起,早已為人母的秋香走了進來,她梳著婦人的髮鬢,身上穿著鴉青色的襖,雙手上戴了一個寶石綠的戒指,上前就撩開床幔,替容昐掩好被褥,坐在她身旁低聲道:「爺剛才走出去時,摔了一跤,磕破了頭。」

    容昐回身看向她,秋香歎了一口氣:「這些年哪裡見過他這般狼狽過?」

    一整個白日,龐晉川都告了病假,他待在書房裡,不許別人打擾。

    容昐吃了藥,昏沉沉睡下,半個時辰後腹部有些絞痛醒來,摸了底下,落了一些紅。林嬤嬤趕忙去請太醫,太醫又等了半盞茶的時間,還不見落胎,後再問脈她的脈象除了有一些小產的跡象外,倒是極其的平和。

    太醫擰眉半響,才很是糾結的告訴容昐:「夫人,此胎已過三月根深蒂固,且之前唯恐夫人玉體受損不敢下重藥,只怕還需再飲下一副,才可。」

    意思是這胎頑固的很,打不下來。

    林嬤嬤上前,用熱水替她擦淨了下身,換了一條褻褲後,問:「太太,等會兒吃了飯再用藥吧。」

    到夜裡,龐晉川回朱歸院時,容昐已經洗好澡吃過飯正窩在被窩裡看書。

    十月裡,晚上就有些涼了。

    龐晉川的臉色極其的不好,一天的功夫嘴角都長出刺刺的鬍鬚,有些是青色的有些是白的。

    容昐不由看著他偷笑,眼睛彎彎的模樣。

    他自己解了白玉繫帶,脫下暗紫色的圓領袍衫,沐浴後,容昐招手叫他過來。

    「孩子沒掉。」開口第一句,她就告訴他。

    龐晉川眸色猛地一亮,垂放在兩旁的雙手有些顫抖,容昐抱怨道:「打不下來,我也不想吃這罪了,想是定要投生在咱們家的,要向我討債的小鬼頭。」

    容昐就坐在床頭,他卻跪在她身旁,緊握住她的雙手不斷的落下一個個的細吻。

    「要討債也是向我討……」龐晉川難以自持,聲音哽咽:「你別怕,我會保你們母子平安的。」

    他體內好像壓抑了一隻猛獸,此刻她親手打開了牢籠。

    容昐憐憫的望著他,知曉後面的日子難過的是他而不是她。

    孩子六個月時,容昐無力再處理公府事宜,長灃和月琴又搬了回來,只是她覺得自己有些無顏見兒媳。

    這樣子,敬白都比她肚裡這個大五歲,而長灃更是和孩子差了有三十一歲了!

    在他們搬回來的前一晚,容昐睡不著,腰酸背疼的怎麼躺都不對,龐晉川正撲在書桌上批改公文,毛筆飛快的在紙張上沙沙落下,一行行黑字飛快的跳躍出筆端。

    他寫了一本,見她還沒睡,不由歎了一口氣,走上去遞給她一杯水,催道:「你該睡了。」

    容昐正拿著鏡子照自己,咬牙:「都怪你!」

    龐晉川怕她滾動之間壓著已經隆得很高的小腹了,連聲道:「好好好,都怪我不節制讓你又懷上了。」

    ……

    「你看!」容昐兩頰緋紅,企圖用指責來掩蓋住自己的窘迫,她激動問:「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要是被兒媳說老蚌生珠怎麼辦!」

    龐晉川摸摸她的頭:「胡說,誰敢說你?再說,你今年才四十八,是我五十多的人了。」她其實看上去還是很年輕,面容保養得當,頭髮烏黑,看上去也不過三十多,四十出頭的模樣。

    他說著,替她套好襪子,太醫說孕期不敢讓她受涼了落下病根。

    容昐就靠在他身上,故意的把一半的重量都傳給他,還把鏡子放在他跟前。

    鏡中立刻出現的是一個五十多歲,有些乾瘦,但面容威嚴略微帶著一些書卷氣的老頭。

    龐晉川蹙眉。

    他已經許久不照鏡子,每照一次鏡子他就驚恐自己的老去,可她好像依然年輕,他怕牽不了她的手一起進棺材,自己早早的走了,還要在地下等她許多年。

    「孩子生出來,不認咱們怎麼辦?」容昐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只是有些擔心的問。

    龐晉川任由她的小心眼,斂目掩蓋住眼中的驚恐,他伸出手摸著她圓滾的小肚子,嘴角不由得咧開一抹笑意:「我龐晉川的兒子,他敢。」

    小屁孩正好踢了母親一腳,好似感應父親的話,龐晉川目色不由的柔和下來。

    容昐的焦慮在他的安撫中慢慢消去。

    事後證明,幾個孩子雖然對她再次有孕的事情不大贊同,主要是顧慮她身子,其他倒是沒說什麼。

    容昐鬆了一口氣,徹底把公府交給月琴和謝英了。

    月琴處理每日的事物,謝英有空就過來搭把手。

    容昐在手把手教著月琴打壓下幾個欺主的奴僕後,便徹底放手讓月琴處理所有的事了。

    在後面幾個孕期,容昐的日子基本過得很安心,月琴處理事情越來越得心應手,而她則成了公府重點保護的對象。

    敬白每日跟著先生讀完書,來她屋裡請安時,都會很小心翼翼的摸著小叔叔,偷偷的念叨幾句。

    龐晉川則每晚回來都會帶著容昐散步,有一次敬白邁著小短腿牽著容昐手時不小心把叔叔叫成弟弟了,被一向疼愛他的龐晉川瞪了一眼,敬白很委屈,回家和長灃說起,長灃汗顏,連忙教導以後不可叫錯了。

    到元鼎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時,容昐生下了一個男孩,她生產時正好遇上暴雨。

    烏雲壓頂,天色暗的猶如黑夜。

    傾盆大雨嘩啦啦砸下,形成一道密集的雨幕,龐晉川焦躁的在門外走來走去。

    因雨聲陣陣,把產房內的聲音完全掩蓋住了,他聽不到她的哭喊聲,到最後不得不把耳朵貼在房門上。

    到了午時,才聽到一聲嬰兒宏大的啼哭聲,產婆抱著新出生的孩子出來,臉上笑開了花:「恭喜老爺,是個小公子,整整六斤,好的很。」

    那孩子緊閉著眼,皺巴巴的,小臉極紅,他雙手捏成一個拳頭,哇哇的大哭。

    他老來得子,還是愛妻所生,竟激動的雙手不知該如何安放好。

    長汀和長灃在一旁看著他,不由想著當年他們出生時他臉上是不是也是這樣欣喜難耐的神態?

    百感交集。

    龐晉川問:「夫人如何了?」

    產婆笑道:「好得很,小公子生得順利,夫人只是累得睡著了。」

    龐晉川快步進了屋裡,看她,他低低叫了聲:「容昐。」她睡得很暗沉,的確是給小傢伙累著了。龐晉川就坐在她床邊,把她的雙手緊緊窩在包裹在大掌之間,一遍又一遍的親吻著。

    屋內侍候的人都被趕了出來,他們在外面聽的屋裡侍立的時候,聽到裡頭傳來一聲聲悶沉的哭聲。

    眾人皆沉默了。

    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

    孩子出生後的半個時辰,暴雨慢慢停歇了,庭院中的水缸裡,渾濁的污濁慢慢沉下,水面清澈見底,能看見紅錦鯉舞著魚尾悠閒的游動著。

    龐晉川給孩子取了名,叫長瀅。

    瀅字清澈的樣子,他在這個孩子身上傾注的希望僅僅只是希望他能平安長大,活得愜意。

    長瀅從剛出生就能看出是個很活潑的孩子,他胃口極大,自己還懂得把自己折騰得白白淨淨。

    每天傍晚吃完奶,照例是要沐浴的,要是不給洗他不舒服了就哭,而且不像他姐姐那樣挑口,誰餵他都可以,在新生七天後,龐晉川下朝回來時把他從嬰兒房中給他抱到容昐跟前。

    長瀅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圓溜溜的看她。

    「吃完了?」容昐朝他笑,他吐出舌頭,打了個哈欠,容昐的長髮被他一手拽住,龐晉川小心的從他手中取出,把他抱到她身邊去。

    容昐對龐晉川悄悄說:「好像幾天不見,大了好多。」

    龐晉川笑道:「不挑,能吃能睡。」

    容昐便轉頭去逗弄他,龐晉川俯身把母子兩都圈在他臂彎之中,和她道:「與你商量件事。」

    「什麼?」

    龐晉川看著她姣好的側臉,輕聲說:「如雯要回來看你和長瀅,我讓她住到長滿的府裡。」

    如雯在元鼎十二年時,由龐晉川做主嫁給了他一個門生,如今也是一州的知州夫人了,但容昐卻時常聽聞如雯與婆母相處極其不好的消息。

    她婆母厭惡她,自然處處給她下絆子。如雯生了三個,都是女兒,她就給兒子納了三個如花似玉的美人。

    如雯像極了宋芸兒,給其中一個有孕的妾侍下了藥,孩子打下來時已有四個月,是個男孩。

    她婆母氣得要死,她男人卻畏懼龐晉川,不敢對她怎麼樣。

    可就這樣,夫妻情分也沒了。

    當年如至要嫁趙凌時,她回來一次,語氣間滿滿是對容昐和龐晉川偏心的不憤。

    龐晉川大怒,連夜叫她滾回去,此後無事就不許她回京城。

    這次再回來。

    容昐對他道:「你看著辦吧,或者這事兒叫月琴來處理。」

    「嗯。」他把她扶好躺下,拿了熱帕子替她敷在膝蓋上。

    太醫說,這次月子能坐好,許是舊疾能治癒,他便精心的替她養著,她沒想到的,他都替她想好。

    但即便是如此,容昐月子裡還是受了一些涼,起因是長瀅夜裡吐奶,拉肚子。

    容昐去看他時,吹了一些風。

    把眾人給嚇得半死。

    府裡老資歷的嬤嬤連忙拿了艾草,生薑,透骨草一把,用半桶水熬好後,加入白酒一瓶,讓她泡腳,那水沒過小腿的,邊泡邊喝熱水,過來一炷香的時間她慢慢透出汗。

    用了三次,才一次比一次輕鬆。

    到容昐出月子後,如雯來看她,容昐只見了她一次,就讓她回去了。

    林嬤嬤跟她說:「大小姐這次回來哪裡是看您的?來旺來說,她跪在老爺的書房外一個時辰了,求老爺看在父女情分上幫幫大姑爺。」

    容昐正看長瀅吃奶,聽聞一怔,問:「怎麼回事?」

    林嬤嬤小聲道:「地方上虧空,被巡查御史查出來,已經報上去了。」

    長瀅吃完奶,就開始找她。

    容昐揮手讓林嬤嬤不要說了,她把長瀅抱在懷中,長瀅趴著,軟綿綿白呼呼的小手捲著她的青絲,打了個困覺,就昏沉沉回去。

    跟小豬一樣,又能吃又能睡,比他幾個哥哥姐姐脾氣都好,容昐愛憐的親親他小臉。

    如雯在京中活動了有半個月,其中一次以龐晉川的名義給監察的大人遞了請帖,送了錢。

    龐晉川事後聽說,大怒,叫長滿把她姐姐拉回府裡看管。

    這事一出,越發鬧得嚴重起來,幾個早有想反彈的大臣拿了這事兒做文章,企圖打擊龐晉川和長汀。

    皇帝不能出面,只將這事兒撥到三司,命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堂會審。

    幾位主事大臣想賣龐晉川的面子,胡亂審了一通,只說貪墨錢財不多,草草了案。

    這下猶如滾雪球一般,事情鬧得越發大。

    如至氣得眼淚直流,趙凌的後宮只有她一人,雖是獨佔聖寵,但其中的每一步她都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滿盤皆輸。

    龐晉川對她說:「娘娘莫怕,莫怕。」他上奏要求親自主審此案。

    龐國公府是皇后母家,若龐晉川和長汀倒了,那皇后的地位勢必岌岌可危,那整個朝政勢必又得重新混亂了。

    如雯在聽到龐晉川親自審查時,當場昏厥過去。

    此刻就算想保住她夫君也是難如登天了,她瞭解她父親,要麼不出手,要麼出手就是斬草除根。

    十二月,龐晉川親審此案,三司陪審。

    劉揚貪墨的罪證整整抬上來了一個籠箱,從他後院挖出的金銀珠寶,房子地契還有他寄在其他妾侍娘家的錢財,全部被挖得一乾二淨。

    貪墨太多,行事過於惡劣,加之鬧到了皇帝面前,龐晉川判處劉揚斬立決。

    皇帝收到奏折後,沉默了會兒,對龐晉川道:「他雖不才,但為皇后姐夫,且留他一條性命吧。」

    趙凌仁厚,但做事也很果決,他在早朝時發了聖旨,壓制了要反彈的力量。

    為時三個月的貪墨案這才結束。

    如雯在聽說劉揚被流放的消息,跑到容昐跟前大哭大嚷,直罵她偏心惡毒,長瀅睡夢間被她驚醒,哇哇大哭。

    容昐安撫了小傢伙,讓秋香把如雯拉到後院的廂房內關著,她叫來了長滿的媳婦焦氏。

    焦氏為六品武官之女,長滿娶了她後,龐晉川就撥了京城的一處宅子讓他們出去單過,長滿考了幾次科舉也只到秀才,最後放棄科舉著力於做地主。

    焦氏對這個不難為庶子且對她客氣的婆母很是敬畏。

    等她聽到如雯的事後,直嚇得冷汗直流。

    她慘白著一張臉,拉著月琴的手哭道:「嫂嫂憐惜弟妹則個,夫人不會為此也惱怒夫君吧?」月琴安撫她:「母親不會記掛在心上,此次叫你過來,應是讓你帶大姐回去。」

    焦氏連連點頭道:「大姐是夫君的親姐,自是要幫忙的道理。」

    焦氏領了如雯回去,但不過半月,就鬧得她和長滿吵了幾架,就為了如雯向長滿要京郊幾塊肥田和宅子的緣故。

    焦氏忍了,到劉揚要流放的時候,如雯卻哭的賴著不肯走,也不肯回婆家去,一味的要留在府裡。

    焦氏氣的兩手直發冷,和長滿吵了一架後回了娘家。

    長滿上門去接媳婦,被焦氏娘家的幾個兄長狠狠修理了一通,然後拿了鐵棍衝到如雯院裡,把她的東西砸個稀巴爛,叫她立馬滾!

    如雯凶橫,焦氏娘家更惡,如雯無奈之下想回龐國公府,龐晉川只給了她一張銀票,叫人替她收拾了行李,連夜把她送出京城。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容昐再也沒有聽到如雯的消息,她的日子好像就要在這平淡的生活中過完了。

    龐晉川對長瀅的好,簡直是無法能言語的,他把這個老兒子,放在掌心之中疼愛著。

    幾乎只要他在,長瀅就是在父親懷中,他洗澡,睡覺,都是他看顧著,到長瀅一歲多的時候,他對龐晉川的依賴甚至比對容昐的還多。

    一日,龐晉川突然折回來,問容昐:「你看見我昨晚寫的奏折了沒?」

    容昐正給長瀅餵飯,小東西目光閃爍了一下,指著要吃肉。

    容昐道:「你自己找找。」龐晉川又找了一通沒找到,頗有些無奈,長瀅吃完飯他還沒走,長瀅就興高采烈的要父親抱。

    容昐被月琴叫出去了,謝英近來病了,沒辦法照看孩子,就把敬禮寄在月琴這邊養著。

    屋裡,龐晉川正抱起長瀅,摸著他吃的圓滾滾的小肚問:「吃飽了?」

    長瀅直笑,撲到他懷裡,摟著他的肩膀,脆生生的喊了一聲:「爹!」

    來旺進來了,對他說:「爺,書房裡也沒找到。」

    龐晉川蹙眉:「哪裡去了?」

    長瀅糾結的趴在他肩頭上,望著他玩具堆。因為他幾個哥姐經常給他送玩的,屋裡到處都是他的東西,亂糟糟的,容昐就特意在屋裡給他開了一個小角落,專門放他的東西。

    「長瀅看見爹的奏折了嗎?」龐晉川輕聲問。

    長瀅扭扭屁股,低著頭:「有。」

    龐晉川大喜:「在哪兒?」長瀅指著那裡,來旺連忙上去,撥開了果真見底下藏著奏折。

    「爹壞!」長瀅哼哼指責:「娘和長瀅想爹。」

    容昐正好進來,聽到後半句話,龐晉川的目光幽幽的落在她臉上,他抱著他的老兒子,看著她道:「爹在給長瀅的娘和長瀅打造一個太平盛世。」

    他驚恐自己年歲的老去,在長瀅出生後,他越發注重養生。

    頭髮白了,就再染黑了去;

    每天堅持出門庭行五六十步,晚膳後再帶著她,行一二百步,緩緩行,緩緩走。

    可看著長瀅竄得飛快的身子,和自己老去的面孔,龐晉川也時常覺得深深的無力……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6 01:05 AM

第九十七章 游必有方

    長瀅快一歲時,開口第一句叫的是爹,然後才是娘,喜得龐晉川半夜才闔眼。

    長瀅三歲時,被如至帶進宮去照顧了兩天,太子和公主表示叫這個比自己年紀小,而且喜氣洋洋的小屁孩做舅舅壓力有些大,但見到可以做小舅舅爹的父皇摟著他很順口的喊長瀅為小弟,太子覺得或許也是可以接受的。

    如至很疼這個小弟,就帶了兩天的功夫就捨不得他了,到龐晉川來找時,她依依不捨的囑咐父親要時常畫一些長瀅的畫像送進宮,又親自給他穿了衣服小鞋,領著送到了宮門口,哭得淚流滿面。

    長瀅很奇怪的看著姐姐,他不瞭解在深宮之中難得見到家人的辛酸。只是在落日金黃色光輝下,他摟著父親,笑嘻嘻的和姐姐揮手,高聲大喊:「姐姐也要去長瀅家裡玩!」

    他還不知道為什麼姐姐不和他們住在一起,但他知道姐姐很疼他。

    姐姐和娘長得很像,姐夫看她的樣子和長瀅的爹爹看長瀅的娘的是一樣的。

    如至狠狠的又抱了他一回,咬上他粉嘟嘟的小臉,久久的看著父親和他的身影越走越遠,遠到被一道高大的朱雀門隔斷了。

    長瀅長到四歲時,謝英給長汀生了女兒,長瀅去看了三嫂後悶悶不樂的回到公府。

    晚飯也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

    月琴囑咐人給他做他最喜歡的雞蛋麵,長瀅也一口沒動,後來晚上回他自己屋裡睡覺時,長瀅一手拉著爹一手拉著娘,踢著路上的石子,石子滾到湖裡,乍起一圈漣漪,他說:「爹,娘。長瀅也想要有一個妹妹。」

    ……

    龐晉川抬頭望向容昐,容昐橫了他一眼,他略微有些尷尬的撫鬚。

    小孩子的好奇心並沒有因為父母的沉默而消散,反而長瀅第二天就恢復了精神,他來請安時,特意摸了摸容昐的肚子,眼中閃動著亮晶晶的光芒。

    第一天,第二天,乃至整整一周他都很有耐心,但到了第九天,他突然癟嘴問容昐:「娘的肚子為什麼還不大?」太子和敬白說,晚上不要纏著爹爹和娘,娘就會給長瀅生妹妹,他這幾天都沒纏著他們。

    屋裡月琴也在,她愣了下,好奇的盯向婆母的肚子。

    難不成婆母又有喜了?

    容昐穿著沉香色的水緯羅衫,連忙把長瀅抱在膝蓋上,她苦笑解釋道:「娘的肚子裡沒有妹妹,上次爹爹不是跟你說過了,長瀅是爹娘的寶貝,要是生了小妹妹長瀅就沒辦法這麼受寵了。」

    長瀅很糾結,擰著眉毛,低頭沉思了許久。

    月琴讓敬白過來,帶小叔下去玩。

    晚上,龐晉川回來時,容昐把這件事和他一說,龐晉川有些詫異兒子的早熟。但明顯,兩人再生一胎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了,就算容昐肯,他也不肯。

    後來幾天,碰上龐晉川休沐,容昐把長瀅丟給龐晉川,進宮去見皇后。

    書房內,龐晉川坐在橫條大桌後看書,屋裡沒點香,特意放了果子取香。

    長瀅坐在一旁的小桌上練習寫大字,字寫完後龐晉川正在給他批改,長瀅滿眼委屈的盯著父親,龐晉川問他:「怎麼了?」

    長瀅道:「長瀅不要小妹妹了,父親不要再娶姨娘。」

    龐晉川震怒了,叫來旺送走長瀅後,開始徹查此事。他綁了他身邊的奴才關進柴房裡,一個個審下去,最後扒出是他書房裡磨墨侍候的婢女侍香蠱惑長瀅身邊的小婢教長瀅。

    侍香在書房已經侍候了兩年,龐晉川陰測測的盯著地上跪著瑟瑟發抖,花容失色的女人。

    來旺躬身問:「爺,如何處置?」夫人還沒回來。

    龐晉川面色冰冷,張開單薄的雙唇:「許配給別莊上年紀大了,還未成家的奴才,不許她再踏入公府一步。」

    侍香驚恐不已,連忙爬上去,扒住他的膝蓋哭道:「爺,夫人不會在意的,您,您讓奴婢侍候您吧。奴婢,奴婢以後再也不敢在小公子面前亂說話了!」她哭得兩頰緋紅,梨花帶雨。

    龐晉川捏住她的下顎,瞇著眼望了許久,冷笑道:「你拿什麼與她比?」

    侍香一怔,還不待她回神,就已經被人拉下去了。

    等幾日後,容昐才發現龐晉川書房裡侍候的人全部換成了男僕,她問了龐晉川,龐晉川正在看長瀅放風箏。

    這日風極大得很,紅色錦鯉的風箏飛得極其的高,長瀅和敬禮,敬白雀躍的拉著細線,正在比誰放得最高最好。

    龐晉川回過頭拉著愛妻,淡淡笑道:「早前就想換了,只是沒找到好用的人。」容昐望了他一眼,也不知是真還是假,但也沒有多餘的功夫讓她細想,幾個孩子的風箏糾纏在一起,哇哇大叫。

    時間匆忙的流過,從不為了誰而停留。

    到長瀅七歲那年的上元燈節,容昐感染了風寒,長瀅被龐晉川帶出去看花燈。

    晚上回來,父子兩人臉都是臭臭的,長瀅撲在容昐腿上,大哭問:「為什麼別人家小孩的爹爹都是黑頭髮,我爹爹不是!」

    容昐咳了幾聲,捂嘴望向龐晉川,卻見他頭上果真又半白了。

    想來是這幾日忙的,給忘記了。

    而長瀅,一直養在公府,接觸的人不多,再加上這個年歲,莫名的虛榮心發作,乍然見到其他的小孩,自然是起了攀比之心。

    為什麼他爹爹都是白髮?

    因為他確實老了。

    容昐哄了他幾聲,叫秋香帶他下去睡覺。

    深夜了,她昏沉之間,感覺到身旁人下了床,容昐微瞇著眼問:「怎麼不睡了?」

    龐晉川披了一件斗篷,回身給她捏了捏被角,笑道:「我去看看長瀅,擔心他夜裡又踢被子著涼。」說罷,穿了鞋拉開門出去。

    容昐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躺會到床上。

    第二日傍晚,燈節進入尾聲,容昐喊長汀過來帶長瀅出去逛逛。

    她送長瀅到二門外時,蹲下一邊替他整好領子,一邊問:「等會兒你爹爹從衙門回來,要不要娘讓他去接你?」

    長瀅抬頭望著三哥,跟撥弄著撥浪鼓一樣大力搖頭。

    容昐笑笑,也不再說了。

    他送走長瀅沒多久,龐晉川就回來了,他問了容昐長瀅去哪裡?容昐替他結下衣襟上的扣子,柔聲道:「長汀帶他出去看花燈了。」

    龐晉川一怔,容昐掃著他肩膀的落塵,隨後將衣服遞給婢女,小手覆上他的大掌。

    龐晉川低頭望向妻子。

    容昐望進他雙眸之中,道:「他沒有什麼資格埋怨你我,只是他如今年紀小還不懂事,你莫要著急。」

    他長歎一聲,沉沉的點了點頭,當夜用的膳卻並不多。

    長瀅看完花燈,直接住在了龐府,回來後他興高采烈的拿了好幾盞造型各異的花燈送給容昐,長灃,月琴和敬白,唯獨只漏了他父親那盞。

    龐晉川失落的望著容昐手中的花燈,想上前和長瀅說話,長瀅卻躲避他的目光拉著敬白飛速的跑到外面玩去。

    容昐叫他帶上敬禮,敬禮卻氣洶洶的瞪著長瀅氣道:「我不要和搶我爹爹的小偷一起玩!」長瀅小臉猛地一白,謝英拉住敬禮低斥:「不可無禮,怎麼和小叔叔這般說話?」

    敬禮紅了眼眶:「小叔叔和我搶爹爹,昨晚花燈上他一直拉著爹爹的手,還騎在爹爹的脖子上!」

    謝英很是尷尬的拉著敬禮向容昐賠罪,容昐只是揮揮手,給了敬禮一枚玉珮。

    等人都走了,長瀅依然低著頭坐在她身邊。

    他問:「娘是因為長瀅才給敬禮玉珮的嗎?」

    容昐盯著他漆黑的眸子,不答反問:「你羨慕敬禮的爹爹,那你沒有爹爹嗎?」

    長瀅啞然,他發愣了許久,容昐拉著他的手走進內間,從架子上取下一個紫檀木的盒子。

    盒子依然有些年頭了,她打開銅鎖。

    一份份信赫然出現在長瀅跟前。

    容昐取了一份遞給他:「你已經習字了,自己唸唸,這是你父親寫的。」

    從長瀅出生起,龐晉川就養成了記下好玩趣事的習慣。

    可能是長瀅第一聲喊爹,也可能是長瀅第一次學會走路,還有是長瀅做了壞事被他打屁股的事情。

    長瀅坐在凳子上,打開了信函,他從中午看到日落西山。

    龐晉川夜深了才回來,他下了馬車看見一道身影飛快的朝自己急速飛馳過來。

    「爹爹!」他撲到他懷中,哽咽大哭,不斷的抽噎著:「是我虛榮……兒子,兒子不該如此對您。」

    龐晉川怔然了許久,後猛地一把將他牢牢抱在懷中,滿是滄桑的眼眶中慢慢被迷霧瀰漫。

    容昐站在門內,看著父子兩人,不由的長長歎了一口氣。

    不怪長瀅,也不怪龐晉川,只是他們兩人的年歲的確已經能當他的爺爺奶奶了,當初把他生下來,是因為實在太寂寞了。

    可到如今,竟對這個小人也覺得有些愧疚。

    這件事很小,但卻養成了長瀅寬厚的性格,他開始懂得父母的辛酸,也從不在龐晉川容昐跟前提起年歲的事,一夜之間竟是成長了許多。

    到他十歲時,長灃要帶著月琴去江南了。

    容昐和龐晉川商量:「讓長瀅和他們一起去吧。」

    龐晉川蹙著眉,容昐說:「孩子長大了,總歸是要離開我們的。長瀅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他早慧,性格柔和,若只一味的養在這深宅大院之中不出去見見世面,只恐壓制了他的天性。」

    龐晉川一夜都未睡,他坐在長瀅床前許久。

    到了第三天天剛濛濛亮,他叫長灃到他書房去。父子兩人談了很久的話,最後長瀅還是被長灃帶走了。

    公府,長達十年的歡聲笑語,也好像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了一般。

    容昐看著龐晉川的華髮叢生,卻懶得再去染黑。

    她乾脆就端了染料去他書房裡。

    龐晉川身前放著奏折,但眼睛卻望著長灃給寄回來的長瀅畫像,發悶。

    容昐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去,對他笑道:「我替你染髮吧。」

    七月的午後,暖陽正好,四周花簇縈繞,鼻尖是融融的味道,嗅得人心眼都跟著柔軟了。

    龐晉川脖子上圍了白帕,容昐站在他身後,細心的替他染髮,她的動作很輕柔,沒有讓黑色的染料沾染了他的頭皮,那一根根白得亮眼的髮絲迅速的又被染黑了。

    容昐問他:「長瀅現在好嗎?」

    龐晉川頷首:「到了江南了,來信說是喜歡那邊的氣候。」

    容昐又問:「他語氣如何?」

    「很是明朗。」他笑道。

    兩人的對話停了一會兒,就在她轉身要去拿手帕時,他忽然拉住她,把頭深深埋入她腰間。

    一瞬間的功夫,容昐薄薄的秋衫就被一股濕意染透。

    她摘下手套,反手摟抱住他的頭,任由那醜陋的東西沾到她衣襟上。

    此刻,他身邊僅僅有她,而她一路走過來,也只剩下了他。

    「容昐,為夫我老了。」他終於心甘情願的承認了。

    容昐揚起嘴角笑了笑,笑容依然很美,帶著看透後的淡然,她低聲在他耳邊安撫道:「老不老,不在乎年歲,而在於你的心態。」

    世間好的東西太多了,人不可以這般貪心,什麼都想要。

    有得到,就有付出的。

    他汲汲功名半生,位極人臣,權傾天下,這可不是三十年前的龐晉川能做到的。

    從此,龐晉川恢復到以往的作息,但是替他染髮卻成了她必要的事情之一。

    她若是有時沒空,他也不讓人來染,只等她忙完了,兩人再坐在庭院之中。

    長瀅十一歲的除夕夜,正好趕上南方的一場暴雨,沒有回來。

    十二歲時,他長了一歲,回來第一件事是和大哥三哥一起給龐晉川和容昐磕了三個響頭,龐晉川望著三個兒子,緊緊的握住妻子的手。

    過年後,他待到十五元宵節過後,那一夜他牽著父親和母親的手去了街上賞燈。

    三人手上都提著如至送來的玻璃宮燈,長瀅就牽著父母的手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街道的盡頭,他才道:「明日就要離行了,爹娘保重。」

    短短一年多的功夫,他長高了不少,龐晉川只是望著老兒子,不住的點頭:「好,好,好。」他輕易不誇人,連長汀小時候那般勤奮苦讀他也很少點頭的,可對於長瀅,他連說了三聲。

    長瀅轉過頭望向容昐:「娘,兒子今晚回去想吃您做的夜宵。」

    容昐抽出帕子,點了點頭,長瀅接過上前替她擦掉眼角的淚花。

    父母在,不遠遊,游必有方。

    他實在是不孝的,但依然選擇要走。

    龐國公府已經攔不住他嚮往外面世界的炙熱,容昐很早就知道,龐晉川如今也知道了。

    因為這是他和她的兒子。

    長瀅十九歲時,龐晉川給他寫信,問他要不要回來考取功名?長瀅拒絕了,那時他在藏南一代已經頗有名聲,那裡沒有大夫,都用著祖上留下來的老方子,很多人吃不對藥,活不過四十歲就沒了。

    他就將長期以來的龐晉川和容昐還有幾個兄長給的積蓄,全部買了藥,從江南拉了大夫,在藏南開了一間藥店,藥店僅收取藥材的本錢,初一十五免費問診施藥。

    錢花光了,他就再掙,他買了幾塊很好的肥田,專門種植藥材,再將藏南極好的藥材販賣到北方,南方,以及華南地區。

    期間,他吃了很多苦,藥材還沒種起時,一度關門大吉,入不敷出。

    等藥種好了,他忙著看人採摘,製作成藥材,一整年都在外奔走著。

    長汀路過藏南來看他時,他黑得很,渾身瘦得快皮包骨了,可卻笑得很精神,拉著長汀到藥店中去。

    藥童上來招呼,但看見東家身邊跟著的威嚴中年男子,不由有些退卻。

    長瀅就自己給他倒了水,笑道:「三哥不許告知父母這些事兒。」

    長汀默默的望著小弟,常年的宦海生涯,他早已練就了感情的深藏不漏。

    他低聲問:「值得嗎?」

    長瀅目光閃了閃:「除了不能侍奉在爹娘身邊,還是值得的。」

    他見了很多市面,看盡了生老病死,人生百態。

    這也讓他心智變得更加成熟和穩重。

    他從開起這藥鋪的那一刻就明白,有些責任既然已經扛起來了就不可能輕言放棄。

    做這一切他甘之如飴。

    ……

    長瀅送走兄長後沒幾日,他就收到了一封從京都來的八百里加急快件,是母親寄來的,字跡凌亂,上面只有兩個「速回」。

    他心下一驚,轉身要離開時,刮到桌面上的筆洗。

    哐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6 01:10 AM

第九十八章 一世夫妻

    元鼎四十四年,十月十日,龐晉川與往日一樣下朝回來,容昐去書房叫他用膳時發現他渾身痙攣倒在地上。

    宮中御醫來,診斷是中風。

    十一日,容昐修書給長汀和長瀅。

    十二日,龐晉川醒來,但已經感受不到溫度的變化,就算容昐握緊他的手,他也只是迷茫的望著她,容昐告訴他,「晉川,你會好的。」他笑了笑,在她嘴角落下一吻。敬白連忙捂臉,兩頰緋紅。

    十四日,他再次陷入了昏迷,容昐讓人預備壽材預備沖喜。

    十七日,長汀歸家,向皇帝提出暫緩職務。

    二十三日,長瀅也回來了。

    朱歸院中,燈火一如往昔,驅散走冰冷的黑夜。

    風很大,鼓吹著守夜婢女的衣裙嘩嘩作響,那精緻的綢衫似一道道靚麗的風景線,容昐站在院中,望著緊閉許久的折門,瘦小纖細的身子讓人不忍上去攙扶住她。

    月琴就這樣做了,她走到婆母身邊,輕聲勸:「娘,您也回去歇息吧。」

    容昐慢慢的回過頭,朝她淡淡一笑,那笑意很是溫和,一如月琴印象中的模樣,月琴眼角不由一酸,攙住她的手。

    容昐道:「他們兄弟三人進去多久了?」

    「有半個時辰了。」她的聲音微微的顫抖。

    容昐聞言,微不可查的歎了一聲:「別怕。」

    屋內,飄著濃濃的藥味,聞著就是極苦,苦得都能把人的五臟六腑給生生嘔出來。

    長灃,長汀,長瀅兄弟三人跪在床前,龐晉川望著兄弟三人,眼神略微有些渙散又有些淡淡的悲涼。

    「長灃。」他咳了一聲,第一個叫道了他的長子。

    長灃跪趴上去,緊緊抓住父親的手,他淚眼斑駁望著龐晉川,低低的喊了一聲:「爹。」龐晉川的嘴角就帶了一抹笑,他伸出顫抖的厲害的手,摸上他的頭髮,這個兒子從小身子就不好,到如今五十多歲的人了,也是半頭的風霜。

    「我把龐國公府留給你,你好好經營。」他沉默了會兒,開口道。

    長灃一怔,望向身後的長汀。

    龐晉川招手喚長汀過來。

    「父親。」長汀柔聲低喚他,坐在他身側將他扶起,靠在身後的軟墊上,龐晉川雙目渾濁的望著眼前的嫡次子,他最像自己。

    下手狠決,有謀算,龐國公府交給他定是不會沒落的。

    只是他若是這樣了,她估計又得到他跟前哭一哭,他不捨她流淚,就這樣吧。

    龐晉川摸上兒子的臉,仔細的端詳他許久。

    他的仕途不用他的保駕護航也走得極好,極穩,就這幾年的功夫皇上就不斷的和他面前提出要讓長汀入內閣的事兒,他都沒有應允。

    因為這個孩子最想他,野心勃勃。他知道若是長汀入了內閣,他們父子兩人必定是又要再鬥一鬥,鬥一鬥那人臣的位置。

    龐晉川的目光略有些恢復了溢彩,長汀給他餵了一杯水,拿起母親落在床前的手帕替他輕輕擦掉嘴角的水痕。

    他就這般望著他,卻頭一次知曉他兒子竟也是個如此溫柔的人,可他從不對自己像對他母親那般,臨了臨了,卻讓人心下有些覺得對不住他。

    龐晉川喘了一口氣深氣,窗外吹進清風,吹得床頭的燭火明明滅滅的。

    他說:「長汀,我把朝中龐家的人脈都留給你,換你替我看顧這龐國公府。」

    長汀捏上他的手,那手早已是皮肉貼著,乾瘦得猶如骨頭一般。他忽然才意識到在他心中那座自己不斷想越過的高山,也老了。

    他笑道:「兒子不用,這些年的經營早已打好了根基。」

    龐晉川忽的劇烈咳嗽起來,長汀連忙替他撫背,龐晉川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抓住他的手,雙目圓瞪:「我知曉你存著變法的心思許久了。」

    長汀盯住他,龐晉川了然一笑:「你那些人還不夠。」

    長汀默默的低下了頭,接受了他的意見。

    龐晉川這才深舒了一口氣,滑到了床邊,重重的閉上眼。

    長汀問他:「當年你為何要如此待她?若不是你在她最艱難的時候不在,我也不至於怨懟你這些年。」

    長瀅抬起頭,望向父親和兄長,通紅的雙眸有些迷茫。

    她是誰?

    龐晉川雙眸微微一跳,眼中泛著幽幽的光芒,他轉過頭,望向窗外。

    金桂開得正好,香氣十足,她笑著說只要到了十月,屋裡就不用點香。他卻從未告訴過她,即便桂花不開,她身上的香味也總讓他沉醉。

    ……

    當年,當年的事兒,他不願去回想了。

    兄弟三人出來了,容昐在院子中等著他們,她什麼都沒打聽,只讓月琴和謝英帶長灃和長汀回去。

    長灃住在離這很近的宅子裡,長汀住在不遠處的龐府。

    待他們都走了,只剩下一個長瀅陪在她身邊。

    容昐扶了扶額,順好髮鬢,看著許多年沒見過的老,笑道:「走,今天是你生辰,娘給你做壽麵。」

    長瀅已經高她兩頭了,他攔住母親的腳步,摸上她銀白的髮鬢,是從什麼時候起母親已經和父親一樣了?

    「走吧。」容昐催促道。

    她沒讓長瀅進廚房,那裡煙熏火燎的味道重。

    長瀅就在門口看她動作嫻熟的煎了雞蛋,下了蔥花煸炒加入調料做湯,只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一碗熱氣騰騰的壽麵就出鍋了,容昐抱著海碗,對他道:「去和你父親一起吃,他這些年來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給你好好過一次壽辰。」

    「好。」長瀅接過碗,摟著她的肩膀。

    在幾個兄弟之中,他長得最像她,水汪汪的大眼,微翹起的嘴角,只有濃眉和挺直的鼻樑像他父親。

    他是一個長得極好看的男人。

    屋裡婢女都被容昐叫下去了。

    她多拿了一個小碗,把壽麵撥了一些進來絞成糊,撇開湯麵上的油,只倒了一點點的清湯在裡頭。

    龐晉川的目光幽幽的落在她身上,到容昐把碗遞給長瀅時,他說:「辛苦你了。」

    容昐坐在床角邊,平靜的說:「兒子回來了,我給他煮了壽麵,你們父子兩人一起吃,也要陪我長長久久的,你看可好?」

    這幾日他都沒有怎麼進食,她得多哄著他吃些。

    「好的很。」他努力的點頭,容昐笑了。

    長瀅用湯勺舀了一小口送到他嘴邊,龐晉川張開嘴,滿滿一口吞下,感慨道:「這麵做的真好。」他其實已經嘗不出味道了,容昐也知道。

    只有長瀅不知道,他急著道:「那父親多吃點,下次兒子給您做。」他為了討他高興,侃侃而談藏南的事。

    龐晉川望著他這個老兒子,容昐知道他要做什麼,就把長瀅手中的碗接了過來。

    龐晉川拍了拍自己的腿,柔和的望著他。

    長瀅微微一怔,而後明白過來,匍匐的靠在他膝蓋上。

    在長瀅很小的時候,如果他醒來找不到容昐,就會哭著找龐晉川。

    這時候如果父親在書房裡處理公務,他小小的身子就捲縮在父親寬大的胸前,再困覺睡去,鼻息之間都是父親身上淡淡的香味和熟悉極的筆墨香氣,等醒來,母親必然是回來了。

    只是如今,他都已經長得這麼大,父親再也抱不動他了。

    「長瀅。」

    「什麼,爹爹?」

    龐晉川輕輕的撫摸他的黑髮,道:「爹爹把東西都給了你的兄長,能給你的不多。」

    長瀅昂起頭,亮晶晶的看他,笑道:「爹,不用。兒子如今雖不是富貴,但也算是小有錢糧,養得起您和娘。」他說的很誠懇,不由得惹得兩人一笑。

    龐晉川道:「但爹爹給了你他們都沒有的。」

    「什麼?」

    他望著容昐一眼:「爹爹把你放了,讓你遊歷了這些年。」他能做的最多就是這些,當年他不曾明白妻子的意思,但現在見到兒子,他只覺得慶幸。

    長瀅低頭沉思著,慢慢體諒父親話中的意思。

    龐晉川卻拉過他的手,攤開他的手掌心,在正中間鄭重的寫下了兩個歪歪曲曲的字。

    天下。

    何為天下?

    普天之地為天下,普天之人為天下。

    「你救濟藏南,開藥店,是為懸壺濟。你性子寬厚不急躁,少時就機智,可你只是對小部分人施加仁義,對大部分人不仁?」

    長瀅望著父親,忽明白了。

    龐晉川最後對他道:「回來吧,幫幫你三哥,他以後的路會很難,需要你。」

    變法,他早有所意,只是時不待他。

    如今,他把所有的人脈和錢財悉數賠了進去,連帶著他兩個兒子,這普天之下的人即便都罵他老奸巨猾,權傾朝野又如何?

    長瀅顫抖的握緊掌心,他低低的應了一聲:「好。」

    十月二十五日,龐晉川一整日都沒有醒來,容昐就守在他身邊,御醫說老大人身子虛弱,陷入昏迷也是常有的,只是切忌再中風了。

    二十六日,凌晨,他醒來。容昐睡夢之中爬起,習慣性的鑽進他懷中。

    龐晉川半個身子已經不能動了,他用力的吻了吻妻子的白髮,在她耳邊低聲呢喃:「容昐,我還在。」

    她在他懷裡一覺安穩的睡到了天青。

    二十七日的清晨,天色亮得極快。

    龐晉川很早就醒了,他用了一碗白粥,一小碟棗仁藥糕,還看著容昐手中的酥餅,容昐掰了半塊送到他嘴角邊。

    他說:「掰碎了餵我。」

    容昐就掰碎了餵他,他笑得極是開心,似長瀅小時候一般,敬白好奇的望著兩人,月琴抽出白帕捂嘴,哭著跑出去。

    吃完飯,容昐給他梳了頭,洗了臉,換上一身乾淨的長衫。

    他躺在床上許久,身上長了褥瘡,他不肯給她看,只讓來旺給他擦身子。

    他怕她看了,等會兒要傷心怎麼辦?

    他精神異常抖擻,御醫來問脈,只和容昐道:「夫人,只讓老大人高興便可。」他連忙進宮稟告給皇后娘娘。

    容昐俯□,柔聲問他:「今日有沒有想做的事兒?」

    今天,她想什麼都不用做,他也不要再喝那苦的要命的湯藥了,只是好好的陪在他身邊。

    龐晉川望著她的眉:「你好久都不曾替我染髮了。」

    容昐就應了一聲好。

    外頭陽光正好,金桂一簇一簇開的極盛,他就坐在太師椅上,身上披著斗篷,掩蓋住他瘦弱的身軀。

    幾個孩子都被容昐趕走了,就剩他們夫妻兩人。

    他看了牆角堅強生長的雜草許久,突然問她:「容昐,下輩子咱們還要不要做夫妻?」

    容昐一怔,淺笑著繼續染髮,低聲說:「下輩子,我要找一個一心一意對我好的人。」

    他連忙接口:「下輩子,我一心一意對你好,你還得嫁給我。」他怕她不肯,誠摯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當初你是什麼樣的,可怎麼想都記不起了,只覺得滿腹的遺憾。如果還有下輩子,我還想牽著你的手,再和你走下去。」

    他平日就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總喜歡板著一張臉,嚴肅極了。

    可今日,他對她說了那麼多的情話。

    容昐眼眶裡忽然覺得酸軟,她連忙抬頭去望天,可一滴滴淚珠還是毫不留情的砸了下來,滴在他手背上。

    龐晉川舉起僵硬的雙手抹掉她的眼淚,她的淚水滑落在他心坎間上,燙的他心疼不已,他似哄著長瀅小時候那般,一樣的哄她:「莫哭,莫哭。」

    前十年,她費盡心機對他好,終於傷透了心。

    後四十年,他卻對她付出了所有。

    明明不希望長灃繼承公府,卻因為她也退讓了;

    明明不喜歡月琴,卻也點頭讓她成了公府的長媳;

    他說,他要給她留下一個太平盛世,如今也做到了。

    他愛她所愛,厭她所厭。

    仔細的把她收藏在心坎之間,不忍再讓世事擾亂她。

    終於,糾纏了這麼久,她早已是面目全非,他也老朽老矣。

    龐晉川抽出她衣襟間的帕子,擦乾她不斷滑落的淚珠,容昐好不容易止住了,連忙替他捏好被角,不讓風吹著了他。

    龐晉川抓住她的手:「有些話,我想問你。」

    容昐忽有感觸:「你問。」

    他就湊近她耳朵邊上,低聲的呢喃,唯恐被旁人聽去了,對她不好。

    風輕輕的刮過兩人的衣角,嘩嘩作響。

    容昐在他問完後,低聲的告訴他。

    這些年,他明明看過那些畫,心底也有數,可他從不說,她知道也裝傻,不去觸碰。

    龐晉川的嘴角微微一沉,好似掛了很重的東西,只是抓著她的手一刻都不曾放,過了許久,許久,他才說:「容昐,我倦得很,可還想聽你念一首詩。」

    「念什麼?」

    龐晉川重重的喘了一口氣:「回鄉,偶書。」

    賀知章的。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

    他走了。

    桂花樹上的桂花蕊落了一地,滿鼻的淡淡香味,沁人心脾。

    他用這首詩告訴她,別走了,就留在他身邊,就算死了也緊緊的靠在他棺槨旁,他還護著她。

    容昐俯下身,輕輕的吻上他的嘴角,早已是淚流滿面。

    這輩子,她最恨的人和最愛她的人,也終於離開了。

    ……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不知哪裡傳來了琅琅的讀書聲。

    容昐扶起身子,聽到身後滿院的哭喊聲。

    她曾和龐晉川說起過,老不老看心態,但這一刻她徹底老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6-6 01:14 AM

第九十九章 全城通告

    容昐是被手機關機的聲音吵醒的。

    窗外黑沉沉一片,不知是幾點,她覺得被窩裡太熱了,電暖寶燒的她喉嚨口直發乾。

    啪——

    床頭的檯燈被打開,趕走了黑暗,她下了床,進了廚房倒了一杯冷水。

    連喝了幾口,終於驅逐走心底的火燒火燎了。

    再抬頭往冰箱門上看去,上面貼著的時鐘顯示2:14。

    還是凌晨。

    「宏達集團投資的穿越劇《公府記事》在各大衛視輪番播出,繼續搶佔晚間八點檔的收視率,宏達的股票由此一路直升,連續升上了xx點,創今年股市的新高……」

    電視裡正播著凌晨的股市新聞,一個長得端莊文靜的主持人穿著套裝在播報。

    容昐沒有買股票的投資習慣,抓了遙控關掉。

    她抱著水杯靠在沙發的暖墊上,目光略帶困惑的望向窗外。

    她,到底有沒有穿越過?

    還是只是她的一個夢?可在龐國公府的那一生歷歷在目,她與龐晉川生了四個孩子,最後還親手送走了他。

    這些事兒真實得太過可怕,可若是真的,她記得之前是因為飛機失事才穿到那個時代,可自己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只是一年前在醫院醒來,說是身體指標出現了異常,出現暫時休克現象。

    容昐想得頭疼,最後起身拿起桌面上的鏡子。

    鏡中出現一張很年輕的面容,根本就不是她夢境中那個老態的貴婦。

    許是,她的夢?

    容昐煩的很,乾脆就不想了,放下水杯回了屋,一頭又扎進床內。

    一年前,她在醫院醒來後,公司的職務早已被人頂替,她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去母公司的機會煙消雲散。

    外企本來就競爭力大,內鬥厲害,她數了存款裡的數,就辭職打算休息一陣再重整旗鼓。

    但在家休息了半個月,她就熬不住了,恰好朋友介紹了一份代課老師的工作給她,說是只要教小學三年級的英語,每天三節課,其餘上下班時間自由,只是工資待遇不高。

    容昐想了想,便答應了,這一代就代了快一學期。

    臨近正好期末,學生考試的時間已然在逼近。

    容昐翌日醒來,很倒霉的發現自己感冒了。

    早上八點,正好進校打卡後,她才剛坐下,身旁四年段英語老師八卦的靠過來,戳了戳她手,低聲問:「容昐,你看了昨晚的大結局了沒?」

    「什麼大結局?」容昐問,翻開學生作業。

    「《公府記事》的結局啊!」林穎氣得不行。

    又是公府記事?這個月第n次聽到這部電視劇了。

    她搖了搖頭,咳的有些厲害:「沒有……,咳,我好久都沒看電視劇了。」她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止咳藥水,晃了晃已經吃光了。

    「那你最近都做什麼?」林穎順口就問。

    容昐一怔,嘴角微微下沉。

    她最近都在做夢,關於龐國公府的夢,只要一入夢鄉,那些人和事就歷歷在目,真實鮮活的就好像剛發生不久。

    她有時竟時常想起龐晉川,想起他最後離別時讓她念的詩。

    她沒念完,只剩下半句,成了她後半輩子最遺憾的事。

    「哎呀,那真是可惜了。」林穎橫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昨晚電視劇播出後,宏達老總全城通告尋找愛妻!」

    「嗯?」容昐不解。

    林穎興奮拉著她的手道:「宏達老總今年都三十四的人了,至今未娶,你知道不?」

    知道,容昐點頭。

    這事兒她進醫院之前有聽過,一個年輕的鑽石王老五,至今未娶,簡直能上娛樂八卦頭條。

    林穎眼睛猛地一亮,閃動著異樣的光芒,她猛地抓住她的手,慷慨激昂:「就昨晚,就昨晚大結局播出後。製片人以老總的名義,登了尋妻的廣告!」

    「尋妻廣告?」

    「對!」林穎換了一口氣:「哎!就一首詩,我給忘了,好像是唐代哪個詩人的,叫什麼?」

    門口,一個學生突然急匆匆敲門進來,對容昐說:「顧老師,語文老師說學區臨時有事找她,叫您下去幫她上個課。」

    上課鈴聲剛響起。

    容昐連忙起身,回過頭對林穎道:「等會上來再聊啊。」說罷,飛快的拿了書跟著學生下去。

    在她出門下樓梯時。

    辦公室的一個老師忽然道:「不是叫回鄉偶書嗎?」

    林穎猛地一拍掌:「是了,看我教英語久了,一時竟想不起來。」

    下班後,容昐被顧媽連環十八call,叫去相親了。

    相親對像一周前就約好了時間,是顧媽好友的兒子。

    容昐今年二十五歲,算年紀不算大,但也不算小,顧媽卻覺得自己女兒是剩女,已經到了非嫁不可的地步,有時只恨不得立馬給她跳樓大甩賣了,這次好不容易抓住一個,她如何肯放?

    容昐才剛出校門,就被顧媽抓住,去了商場裡頭的一家咖啡廳。

    今天時值週五晚,華燈初上,滿目的璀璨光芒,許多小情侶都出來約會了。

    商場前的LED大屏電視正播著一個電視劇的開頭曲。

    顧媽正在旁邊給好友打電話,問她兒子到了沒?

    容昐盯著電視屏幕,看著片頭曲中播出的場景只覺得有些熟悉。

    最後,竟是林穎今天早晨跟她說起的那部電視劇。

    公府記事?

    「容昐,走吧,他們早到了。」顧媽忽然抓住她的手,往裡拉。容昐最後望了一眼那電視劇。

    商場內的氣氛十分熱鬧,臨近年底都在打折大促銷,容昐隨顧媽上了五樓,只瞧著不遠處一個欣長穿著休閒西裝的男人朝他們快步走來。

    「阿姨。」連孟祁嘴角帶著笑,目光似有若無的掃過容昐,最後定格在顧媽的身上,笑得那叫一個如沐春風。

    容昐直覺感到這個男人有危險。

    她隨兩人進了咖啡廳,撲鼻而來是一股濃濃的甜苦香味。

    連孟祁的媽容昐很熟,連阿姨乾脆就拉了她坐在自己身旁,握住她的手,笑瞇瞇的上下打量容昐,似準兒媳的目光,她親切笑道:「容昐啊,這是連阿姨的兒子叫連孟祁,以後你就叫他孟祁好了。」

    容昐抬頭望了對面坐著的男人一眼。

    只乾脆稍微掃了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臉很白皙乾淨,濃眉大眼,高鼻樑。

    連孟祁此刻卻是光明正大,肆無忌憚的望著她。

    嘴角笑意越發深。

    「容昐啊,你不知道吧,孟祁還是你二表哥的同班同學,以前你們在你阿姨家有見過面的。」連阿姨極力推銷著自己兒子。

    容昐眉頭微皺,連孟祁淡淡笑道:「我是朱鈞的高中和大學同學,去年歸國去他家拜年時見過你幾面,還記得嗎?」

    「容昐,你不也和你表哥讀一所高中,更早之前應該還見過孟祁來著。」顧媽連忙道。

    容昐依稀有了一些印象,好像是他。

    連孟祁看著她恍然大悟的模樣,嘴角笑意漸漸明瞭,他問:「之前聽朱鈞說你要去德國,怎麼沒去?」

    容昐道:「本來要去的,後來去年因為一些原因沒去成。」

    連孟祁嘴角笑容略有些酸澀,他低下頭滑動著杯中的黑咖啡,顧媽對容昐說:「孟祁在德國工作。」

    容昐心頭轉過古怪,她隱隱約約覺得連孟祁這個人有故事。

    咖啡廳外,忽然人都往這邊聚集,連咖啡廳老闆都跑出去看,只見十幾個穿黑西裝,打著黑領帶的男人跑過來。

    老闆搖頭問老闆娘:「宏達的老總今天怎麼來了。」

    老闆娘眉一瞪:「你問我,我問誰啊!這是人家旗下的產業,許是昨晚剛登的尋妻廣告,來找老婆來了!」

    從咖啡廳裡出來,顧媽和連阿姨紛紛都找借口回去了,只留下容昐和連孟祁。

    連孟祁走在她左邊,替她撇開人來人往的潮流。

    容昐感激他,在連孟祁被人踩了一腳後,遞給他一張紙巾。

    連孟祁笑著蹲下擦掉褲子上的腳印,起來時容昐又遞給他一張紙,笑著問:「還要嗎?」

    他深深的盯住她的明眸,大掌猛地抓住她纖細的手,緊緊裹住。

    他的手極其的熱,容昐想起了龐晉川,感覺似被燙了一般,連忙抽回手。

    連孟祁皺著眉,歎了一口氣:「對不起,是我太著急了。」他已經等了她整整一年了,她不來,他就回國找來了。

    容昐深吸一口氣,大幅度的情緒波動讓她咳了出聲,連孟祁要上前,容昐慌忙道:「我去超市買瓶咳嗽藥水,你在這兒等等我好嗎?」

    連孟祁道:「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容昐連道兩聲,將米白色垮包垮在肩膀上,往底層的超市逃也似的走去。

    順著電梯而下,她離連孟祁遠了,才回過頭,見他仍站在五樓的玻璃屏前低頭看她。

    她呼出一口氣,一頭鑽進超市。

    去藥櫃拿了咳嗽藥水,到出來付賬時,前頭兩個等著付賬的女孩子,興高采烈說道:「宏達姓龐對吧?」

    容昐一怔。

    另一個笑道:「對。他家老總還挺浪漫的呢,用回鄉偶書尋妻,誰見過這麼別出心裁的尋妻廣告啊!真想看看他老婆長什麼樣!」

    「不對,我覺得應該是噱頭,想趁著電視劇結尾了狠狠賺一筆!你不知啥叫廣告效應麼?宏達股票就這幾天上升的有多猛!」

    容昐一怔,恍恍惚惚出了超市,往一樓的大廳外跑。

    她走的極其匆忙,連撞了數人,待她匆忙趕到時,電視屏幕上全是黑幕,片尾曲剛剛落幕。

    她死死的盯住那屏幕。

    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見除了那首詩外,正中間出現了一行字:下輩子,我一心一意對你好,你還得嫁給我。

    那一排白色的字跡在黑幕之中特別的顯眼。

    全城通告,都知道他在尋妻……

    容昐站在擁擠的廣場前,雙手顫抖的無力去握住藥瓶。

    藥瓶啪的一聲,滾落而去。

    滾了很遠,最後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蹲下,他的雙手骨指分明,只是輕輕一握,將藥瓶拾起。

    「顧容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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