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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希行 -【古代地主婆】《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7 04:23 PM     標題: 希行 -【古代地主婆】《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30 11:09 AM 編輯

【書名】:古代地主婆

【作者】:希行

【內容簡介】:

  出身農村的林賽玉費盡家財讀書,農學院畢業後加入了失業大軍。

  灰溜溜的滾回山溝做起了啃老族,振奮精神承包了半山果園,眼看要創業成功……

  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為社會解決了一個難題。

  可是,為什麼她穿過來還是一個農家女?而且還被賣身為奴,老天爺是不是不允許她有光明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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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7 04:28 PM

本帖最後由 tato159 於 2012-12-7 04:34 PM 編輯

第一章 遇奇事林賽玉穿越

  秋日的暖陽緩緩升起來後,圍繞在十方村上空的晨霧漸漸散去,曹三郎家院子裡那棵幾乎掉光葉子的柿子樹上依舊掛著幾個紅彤彤的柿子,此時柿子樹下站著一個瘦小的小女孩,正仰著頭看著柿子流口水,她一手握著一柄笨菜刀,一手拿著一隻葫蘆,身上穿的薄棉衣打了很多補丁,袖子很短,露在外邊手腕黑漆漆。


  “大花!又偷懶!皮癢了不是?等你老子回來揍你!”屋內傳出盧氏的一陣呵罵,震飛了柿子樹上一隻喜鵲。


  林賽玉雖然已經對這個狗血名字聽習慣了,但冷不丁的還是被大嗓門嚇了一跳,戀戀不捨的看了眼柿子,抹抹口水開始切葫蘆。


  “切死你!”她悶悶的咒了句,一刀將葫蘆劈開,這個葫蘆才摘下來,還很嫩,林賽玉想了想,用手挖出葫蘆子,帶著汁水啪的摔在土牆上,這聲音又引來屋子裡一陣呵斥,這次是抱怨吵醒了她的小兄弟,那個才三歲的金蛋。


  林賽玉聳聳肩,不予理會,盧氏又懷了身孕,脾氣比以往更加暴躁,林賽玉已經習慣了,只是熱切的望著粘在牆上的瓜子,想像明天曬乾了就能吃了。


  娘的!林賽玉用袖子抹了下鼻子,這過的是什麼日子!心裡剛閃過這個念頭,她就做賊一般四下看了看,日頭正在升高,風和日麗,是個難得的好天,沒什麼異樣,林賽玉松了口氣將葫蘆切成塊,舀了冰涼刺骨的井水簡單沖了下,吸著涼氣扔進灶上的大鍋裡,做完這一切她坐在灶下喘口氣。


  三年了!穿越過來三年了!


  林賽玉這個名字是她那位土裡刨食的老爹最得意的作品,想當年她出生時,老爹正蹲在村口聽瞎眼說書,講的就是《紅樓夢》,聽到自家婆娘生了個丫頭,一心盼兒子的林老三重重吐了口唾沫,將大腳在地上跺了跺。


  “咱也姓林,指望著丫頭將來比林黛玉還好看,就叫賽玉!”


  林賽玉從此後就成了一個笑話,因為她並沒有如老爹所願,長的賽過林黛玉,反而越來越像《紅樓夢》裡的傻大姐,而她的智商雖然比傻大姐強些,但跟林黛玉比那是天上地下。


  每到一個新環境介紹她時,所有人都伸長脖子,猜測是怎樣一個如水風流的人物,等她一出場,紛紛作鳥獸散,林賽玉為了改名字跟老爹要死要活的鬧了十幾年,結果總是她那話不多的老爹贏,到最後林賽玉死心了,開始奮發圖強,期望用智慧彌補外貌的缺陷,可惜實在不受上天眷顧的她,因為填錯了志願,以能上北大的高分進了一所農學院。


  林賽玉化悲痛為力量,讀完了四年本科,又讀了兩年碩士,等她還想讀博士時,老爹一封家書將她驚醒,再讀下去家裡已經沒有可賣的東西了,而且,他兄弟該要娶媳婦了!


  粗線條的林賽玉這才發現自己寒窗十年幾乎吃盡了家裡的老底!感覺罪孽深重的她立刻準備給求賢若渴的伯樂們一個機會,可是等來等去,林賽玉傻了眼,已經二十五歲的她幸運的加入了失業大軍!


  現如今這形勢,就連海龜們都降低身價擠門檻,何況她這個學的冷門專業的大齡女,擠在如同牲口市場般的人才市場裡,林賽玉眼看著面前這個高爾夫球場將招球童的資格,由初中提高高中,隨著求職的人不斷增加,到最後一個球童的學歷竟然要求本科!


  林賽玉只覺得頭腦一熱,扔下花費重金的簡歷,將鋪蓋卷一背回老家去了。


  林賽玉的老家在河南,曾經是養育中華民族的最肥沃的土地,現如今種地的人越來越少,她村子裡一大半的人都出門打工去了,所以當她這個被譽為村裡金鳳凰的才女回來時,引起一片譁然,林老三蹲在快要倒塌的土房子前整整三天沒看林賽玉一眼。


  林賽玉小心翼翼的進進出出,仗著臉皮厚熬過一個月,村裡人的目光才算正常些,但學習無用的榜樣她是當定了,隔三差五有人將自己的娃從學校拎回來,趕去城裡打工,家長們指點著那些不情願的娃,咬牙切齒的說看看老林家丫頭的下場。


  林賽玉被那些孩童將信將疑的眼神擊倒了,她就不信,知識不能當飯吃!村裡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地,林賽玉一咬牙,變賣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包括六年來用過的書籍,承包了一片荒山,種果樹,種雜糧,養雞養豬養鴨養兔子。


  兩年來她吃住都在山上,老娘看著她風吹日曬變得更加黝黑,哭著求她下山,找個婆家去吧,小兄弟嘴上不說,其實最疼姐姐,不顧老爹的反對從城裡回來,跟她一起開荒山。


  “我知道姐姐是最能幹的!”靦腆的小兄弟一句話,讓一向大大咧咧的林賽玉哭了半天。


  而從來沒有給過她好臉色的老爹,也會偷偷的在雨夜跑來幫她護花,林賽玉這六年大學並不是混的,加上家人面冷裡熱的刺激,越發勤奮,兩年之後,她發財了!


  摸准了當今的人什麼都愛跟綠色有機聯繫到一塊,林賽玉改良了瓜果品種,一時間不止成熟的果子供不應求,連來年的都被預定出去,那些滿地跑的雞鴨豬如果不是她護的快,連當良種的都要被搶光了。


  失業大齡女林賽玉終於揚眉吐氣,林家被人嗤笑的土房子被嶄新的二層樓取代,成了村裡最顯赫的標誌,上門說親的人踏破了門檻,林老三彎了一輩子的腰終於直了起來。


  林賽玉作為一個有志青年,自然不會滿足這些眼前的小利益,她要走的是綠色大農業圈,就在她承包村裡更多土地,準備將農業工程學推行開來時,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穿越了。


  林賽玉醒來時發現自己變成一個十歲的小女孩,立刻一頭撞向面前的柱子,在她人生最灰暗的時候,她曾經沉迷與網路上的穿越小說,也曾經日日祈禱現實如此悲哀,就讓我穿越吧,也算是為社會解決一個就業難題,但現在正是她意氣風發放手大幹一個新時期的優秀青年榜樣就要出現時,老天竟然讓她穿越了?


  難道是她前幾年的祈禱經過網路阻塞後終於被神仙收到了?


  林賽玉沒有死成,她被一個壯實的婦人一把撈起來,在身上狠狠捶了兩下,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那氣勢就連習慣拳頭說事的林老爹都比不過,讓林賽玉相信自己如果一頭撞死了她也會到閻王殿把自己揪回來。


  從婦人駭人的罵聲中,林賽玉知道這個小女孩失腳跌倒井裡死去了,至於自己怎麼會借屍還魂,這個問題不屬於林賽玉研究的範圍,她只需要知道自己穿越這個現實就足夠了。


  如果不是那小女孩殘存的記憶告訴她,林賽玉說什麼也不會相信這個婦人會是“自己”的娘,當這個娘喊出她的名字後,林賽玉再一次有了撞牆的衝動,好消息是她終於擺脫了賽玉這個名不副實的名字,壞消息是有了一個更加噁心的名字,花!她叫花!而且她姓曹。


  草花!林賽玉簡直對這家的男主人佩服的五體投地,能想出這樣的好名字,人才啊!


  木門咯噔一聲,打斷了林賽玉的惆悵,她立刻從灶火前跳起來,站在跟自己一般高的灶台前攪動鍋裡的菜粥。


  曹三郎背著糞筐進了門,聽到動靜,屋子裡的盧氏抱著穿著厚實的金蛋迎了出來。


  “大花,給你爹打水!”她喊了句,就將金蛋遞到曹三郎手裡,她已經四個月的身子了,本就粗壯的身子更加胖,乍一看跟球一樣。


  三歲的金蛋個子不高,長的墩墩的,嘎嘎笑著抓住曹三郎的肩膀拍著,喊著爹。


  看到這其樂融融的場景,林賽玉從心底哼了聲,但不敢有什麼怨言,剛剛穿越過來時,她沒日沒夜的指天罵地問候神仙菩薩妖怪的列祖列宗,直到有一天,雷劈了她身邊的一棵矮樹,林賽玉閉了嘴。


  好死不如賴活!再說,眼下雖然生活苦了點,可她很有可能發展成具有金手指能力的成功穿越人士,好日子屈指可待啊!


  她很快將莫名來到異世的倉皇無助悲傷轉化到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上,不管怎麼說,她是穿越人士!穿越人士哎!那可是牛氣哄哄的標籤啊!


  穿越成功人士!林賽玉當初看那些回明回宋等等意氣風發牛屁哄哄的穿越人士流了不少口水,也意淫過無數次,就憑她的知識,如果穿了怎麼著也是個大莊園主啊!


  雖然穿越的時機差強人意,但新生活有新挑戰,也許她就是一個曠世人才,人才嘛!自然要經受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的歷練。


  林賽玉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心內豔陽高照,活得樂呵呵的,對吃糠醃菜盧氏的打罵也就不在意了。


  本來嘛,她從來就不是受人待見的孩子,這個人又不是她真正的父母,愛咋咋地!也許這個曹花原本就是個悶頭悶腦的孩子,平日也沒人答理,所以盧氏兩口子根本沒注意自己的女兒已經換了魂。



第二章 認現實生活日艱難


  三年過去了,林賽玉漸漸認清了現實,現在是北宋神宗,熙寧七年的秋末,十方村是一個小山村,有二十幾戶人家,總共十幾畝薄田,主要種些麥豆。


  林賽玉下地做農活研究過這些糧食,品種劣質,她的心涼了很多,作為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她去哪裡得到良種?至於說最基礎的條件,土地,自己家只有三分薄田,做莊園主?做夢去吧!誰讓她出身低微偏又是個女兒,運氣好有人家能看上她力氣大能做活娶了,運氣不好就被賣為奴,一想到這些,林賽玉就覺得渾身冰涼,但並沒有尋死的心思了,看著曹三郎與盧氏,覺得將來真嫁給一個村人也不錯,憑著她的能力,日子一定會好過。


  為了塑造好能嫁人的好形象,林賽玉決定將自己打造成一個吃苦耐勞的好村婦。


  三年來林賽玉在盧氏的呵罵下,沒有任何怨言的打水劈柴洗衣做飯帶弟弟,從一睜眼就忙到天黑,如果不是她自小就過慣這樣的日子,真不知道怎麼能熬下來。在這種情況下,成為成功人士的目標漸漸淡化,今年經歷一場荒年,村裡的人死了一大半,能活著就是林賽玉最大的目標。


  曹三郎會些木匠手藝,農閒時會進城打小工,家裡的條件在村裡算是好的,但也只能保證大家餓不死,至於說吃好,鑒於現實條件,只能靠林賽玉自己解決了。


  一家人吃過早飯(一日兩餐),林賽玉乖巧的收拾碗筷去井邊洗刷,一面聽曹三郎跟盧氏說話,金蛋歪歪扭扭的趴在暖洋洋的牆角,玩林賽玉前些日子給他捏的泥人。


  “姐兒又長高了,該做一身棉衣,哥兒的鞋子也小了,我娘病又犯了,我那挨千刀的哥也不管,我怎麼也得去看看……我肚子這一個算起來也有四個月了,哪個也得花錢。”盧氏皺眉一樣樣算著,手裡的活不敢停,不時拿針去頭上蹭蹭,“這針也不中用了,你進城回來記得買套新的。”


  曹三郎蹲在門檻上,在斷了腳的木凳上捶打,一面恩恩應著,等盧氏不說了,咽了咽唾沫,“明兒就該咱們給娘送飯,你可別忘了


  他的話沒說完,盧氏嗨了聲,瞪圓了眼,將手裡的活計一扔,“怎麼明兒就該咱們了?這裡裡外外老二家少多少天?當初分家你娘偏著小的,怎麼現在不偏了?”


  一聽她這話,曹三郎立刻背起木匠工具走出家門,林賽玉麻利的放好碗筷,抓起破筐扔下一句“我撿柴去了。”跑出家門,遠遠的聽到盧氏依舊在破口大駡,罵的物件就是曹三郎死了爹以及活著的娘,還有住在村西的弟弟,聽起來盧氏當年受了婆婆的氣,分家好像也不滿意,一直怨恨著,逮到機會就罵個不停,這種情況下,遭殃的只能是林賽玉,所以她立刻躲出去。


  慢悠悠的晃到村口,就見一個男孩子,穿了件破袍子,正蹲在籬笆牆邊曬野菜,見到林賽玉過來,笑嘻嘻的站起來。


  “小花,小花!”他招招手。


  林賽玉翻翻白眼不去理他,這個名字從他嘴裡喊出來,越發的噁心,但他依舊喊個不停,只得一瞪眼道:“喊什麼!”


  “又去逮鳥?帶上我吧。”他笑著說,手在衣服上摸了摸。


  “呸,別以為我還上當!不許你跟著我啊!”林賽玉一聽立刻冒火,這個孩子叫做劉小虎,不是他們村子裡的人,去年跟著寡母過來的,買了這戶沒人住的房子,說是從北邊遼國那逃來的,又給了裡長一些好處就在這裡落戶了。


  從模樣上看,劉小虎今年也不過十三四歲,臉上整日洗不乾淨,獨有兩隻大眼格外有神,個頭比林賽玉稍高些。


  他們一家很少出門,靠著劉大娘做些手藝活為生,每月進趟城,換買吃食,跟村裡人沒什麼來往。


  本來像林賽玉這樣喜歡獨來獨往滿野地跑的孩子跟他們更沒交集,但有一天看到劉小虎被村裡幾個孩子按住了打,劉小虎漲紅了臉忍住眼淚的樣子,讓林賽玉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便仗義的上前喊跑了那幾個孩子,從此之後,劉小虎總是冷不丁的在她身旁冒出來,尤其是在她用框扣麻雀吃時,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只要她一支好框,劉小虎就會幽靈般在一旁露頭,被林賽玉用土塊打了好幾回,依舊陰魂不散。


  “小花,你為什麼總喜歡吃麻雀兒?”劉小虎對林賽玉的警告絲毫不惱,依舊笑嘻嘻的說話。


  “廢話,餓唄。”林賽玉白了他一眼,再一次惡狠狠的說道,“別再跟著我。”


  劉小虎將兩隻手揣在懷裡,慢悠悠的說道:“小花,你要是餓,到我們家吃個餅子吧,你別小看這幾隻麻雀,你吃了它,就等於吃了半畝地的麥子。”


  林賽玉聽到他前幾句話時,準備不再理會他,但聽到最後不由愣了愣,饒有興趣的打量那孩子幾眼,關於鳥類對農作物的影響她這個農學碩士生自然知道,只是沒想到眼前這麼一個孩子竟然也有這樣的心思,真是難得。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劉大娘從屋子裡走出來,端著活計準備找個暖和的地方坐,看到林賽玉站在門口,便笑了笑招呼道:“花姐兒,又去拾柴啊。”


  劉大娘今年也不過三十歲左右,慈眉善目,穿了件舊的短襟,露出裡面藍布印花地的裹裙,走到門口的大石頭上,先鋪上個厚墊子坐下來。


  這個婦人面色微微憔悴,衣飾窮困,但林賽玉看來她一舉一動跟這裡的農婦不同,似乎透著那麼一股書香氣。


  也許是出身于富貴人家吧,富貴人家破落的也很多,尤其是這幾年,林賽玉曾聽到村裡來的貨郎說,京城裡的一個大相公推行什麼制度,弄得好些富人都破財賣地,所以今年才鬧了“天變”,幸好官家及時處置了那個大相公。


  中國的歷史太博大了,可憐的林賽玉上學時為了應付考試總是背了前邊忘了後邊,到最後基本上什麼細節都沒記住,所以她既搞不清現在的時代,也就沒理由知道未來的動向,咬了幾天手指頭也沒想出此時的官家是宋朝那個皇帝,大相公是誰,自然也做不成具有金手指能力的成功人士。


  “大娘子。”林賽玉問個好,便接著走,劉小虎在身後跟了幾步,喊著小花,她只好回頭瞪了他一眼,低聲說道,“我曉得了!不吃了!”


  劉小虎跟她鬥了一年,第一次聽她說這樣的話,便收住腳欣慰的看著她笑了,林賽玉丟給他一個白眼跑了。


  午後的陽光正是最好的時候,此時村外的地裡荒草一片,視線很開闊,不遠處的丘陵清晰可見,林賽玉喜歡到野外來,她是個饞嘴的人,見到什麼都想吃,農村人習慣端著碗在街上吃飯,小時候爹娘從來不敢帶她在飯點出門,林賽玉盯著別人飯碗的樣子讓林家爹娘丟盡臉面。


  隨便撿了幾根柴,林賽玉找到一塊破瓦片,先是感歎一番這要是帶回現代,那可是能換真金白銀的寶貝,接著趴在斜坡上挖菅草根,抹掉泥,一節一節的放到嘴裡嚼,就像吃甘蔗一樣的細甜。


  來到這裡三年了,林賽玉苦中作樂,守著這塊未經破壞的自然,一年四季零食不斷。


  土地被日光曬得熱乎乎,躺在上面林賽玉眯起眼睛想睡覺,四周嘰嘰喳喳吃草子的麻雀讓她翻身而起,楞楞的看著那群歡快的肥嘟嘟的鳥流了半日口水,終於壓下了吃的念頭,算了,還是找機會說服盧氏給她養條狗吧,這樣就有機會逮兔子了。


  嚼著越來越淡味的草根,愣神的林賽玉想起了自己的親人,鼻子有些發酸,幸好給家裡蓋起了新房,弟弟跟著自己也學了不少知識,果園一定能打理好,這樣一家人的生活算是有了保障,也算是她做女兒的盡到孝心,老爹一向不喜歡她,知道自己死了,也許不會那麼傷心吧?


  林賽玉的眼淚掉下來時,路上傳來行人的聲音,她好奇的看過去,只見是兩輛青布馬車,旁邊跟著四個壯年男子,一看穿戴就是富貴人家,行色匆匆。


  “小娘子!”看到她,其中一個大聲喊,聲音裡帶著幾分焦急。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7 04:37 PM

第三章 初相逢因善結緣

  林賽玉愣了愣,四下看了看確信是在喊自己,便站了起來,林賽玉還從沒有出過村子,除了鬧饑荒那年她很少見外人,十方村地處偏僻,很少有人來,所以她好奇的有些激動的看著這些人,等到車簾子掀開,跳下一個人之後,她竟然不自覺的走近幾步,想要看清那個人。

  那人停在路上,遠遠沖她拱了拱手:“這裡可有大夫?”

  大夫?林賽玉搖搖頭,他們停下來時她聽到了一輛馬車裡傳出來呻吟聲,是個女子的聲音,似乎很痛苦。

  那是個年輕的男人,大約二十出頭,穿著件青皂衫,身形俊俏,林賽玉被日光晃得看不清他的面容,忍不住走近前,這男子眉眼清秀,跟林賽玉日常見的那些村人不同,看上去文質彬彬,讓人心生喜歡。

  隨著他掀開簾子下車,車裡婦人的呻吟聲越發清晰,還伴著一人嚶嚶哭泣。

  “小娘子,這裡離城還有多遠?”他站定,一臉憂色的看著林賽玉問。
  林賽玉撓撓頭,再次搖搖頭,眾人看到她一臉癡像,又是一問三不知,只當是個傻村姑,歎了口氣,忙忙的要催馬急行。

  “少爺,夫人不好了!”一個整齊的小女孩掀開簾子,大叫起來,哭的涕淚四流。
  “慧娘!”少年聽了,搶到車上,四周的人也圍了上去。

  “這可怎麼說,馬蜂咬了竟這樣厲害?!”趕車的夥計跳下來,跺著腳喊,車上喊聲哭聲亂作一團。

  馬蜂?林賽玉曬然失笑,這時節是馬蜂做窩的時候,也是傷人最狠的時候,忙扯住站在最外的一人說道:“這倒不怕,我告訴你一法。”

  那人正是心裡焦亂,哪裡聽得進她這個傻丫頭的話,甩手就要推開她,偏被車裡的少年聽到了,病急亂投醫,當下跳出來:“這孩子生在這裡,最熟悉不過,你且說來我聽,如能治好,我好好謝你。”

  這個人面上焦急,但行動依舊穩妥,可見是出身不是一般的小戶人家,林賽玉從來沒跟這樣的男子打過交道,她本就不注重打扮,來到這裡之後更是沒了條件,幾乎是幾天不洗一次臉,四周人人都是如此,她也不覺得怎樣,乍一見到這樣乾淨的外人,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粗鄙,心裡就有些尷尬,打死也不敢跟這人說出那個偏方,想了想招手叫那個正在哭的小丫頭,小丫頭不明所以,但救主心切忙走近她。

  林賽玉見她形容雖小,穿著不凡,不由再一次感歎自己沒有穿越在富貴人家,這一比自己越發顯得粗鄙。

  那小丫鬟一走近她,就覺得一股土腥味撲鼻,下意識的就要掩鼻,林賽玉看到了越發尷尬,忙貼近她耳邊說了句話就站開了。

  “這……?”小丫鬟聽了臉色大變,又羞又急跺腳道,“哪有這樣的事!”

  林賽玉聳聳肩,說道:“日常我們都這樣,你若不信就罷了。”說著撿起地上的柴筐,看天色不早,慢慢的向村裡走去,遠遠的回頭看了眼,見那些人還停在路邊。

  但願她們聽自己的話,這馬蜂蟄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對體質敏感的人來說,也是能要命的。

  回到家,盧氏正抱著金蛋喂雞,看到她回來少不了一頓罵,林賽玉忙接過金蛋領到灶台下玩。

  冬天天黑的早,等曹三郎回來外邊已經伸手不見五指,金蛋因為小被允許早早吃了飯睡去了,林賽玉只能餓著肚子等,她現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總覺得吃不飽,忙忙的灌完一碗菜糊,還想去盛,被盧氏看到了,一個巴掌刮倒又是一頓罵,無非是嫌她吃得多沒用是個賠錢貨,林賽玉只能不情願的爬到里間屋睡去了。

  外頭起了風,刮得紙糊的窗櫺噗噗響,林賽玉又冷又餓迷迷瞪瞪的睡去了,隱隱約約聽得曹三郎在外的歎氣聲,林賽玉心裡也歎了口氣,又沒找到活吧,今年的冬天難過了,縮成一團睡著了。

  第二日像往常一樣,林賽玉收拾完家裡的活,背著金蛋出來玩,剛蹲在日頭窩裡捏了幾個泥人玩,就見劉小虎慢慢走過來。

  “小花。”他背著手,臉上帶著笑蹲下來,“你真守信沒再捉鳥。”

  林賽玉瞪了他一眼沒說話,金蛋聽見鳥字,張開滿是口水的嘴喊道:“姐姐,我要吃鳥!”

  “金蛋,哥哥給你這個吃。”劉小華笑呵呵的打背後拿出兩個雞蛋,金蛋立刻抓到手裡,顧不得滿手的泥就往嘴裡塞,嚇得林賽玉忙打了他一下,要過來猶豫著要不要還給劉小虎,金蛋已經放開嗓子哭起來。

  “我特意給你們拿的。”劉小虎笑著說,又拿出一塊醃菜,林賽玉哼了聲,跟他客氣什麼,將手在身上抹了幾下,剝開雞蛋一塊一塊喂金蛋,兩個雞蛋吃到肚子裡,金蛋噎的只打嗝,這時盧氏站在門口喊聲“死妮子”,林賽玉忙抱起金蛋跑回家,原來盧氏要去回趟娘家,囑咐林賽玉看家別瘋跑,把髒衣服洗了,帶著金蛋走了。

  林賽玉樂得自在,早上吃的那碗稀粥早消化沒了,看著手上沾的雞蛋黃渣滓忍不住放到嘴裡舔了舔。

  “給你吃這個。”劉小虎的聲音突然冒出來,嚇得林賽玉差點咬到手指,“我知道你一定捨不得吃,所以特意還給你留著一個。”

  林賽玉看著眼前白潤潤的雞蛋,咽了幾下口水接了過來,說道:“不錯,你還知道報恩!”

  劉小虎嘿嘿笑著,看林賽玉故作矜持的小口小口吃起來,一面在她家的院子裡亂轉。

  “你要找什麼?”林賽玉吃完抹著嘴問。

  劉小虎袖著兩隻手看著他們家掛著幾件農具的牆,說道:“小花,你娘不在,借我用用你家的鐵耙。”

  這些農具對於莊戶人家來說,珍貴的如同命根子一般,輕易不外借,這鐵耙是曹三郎攢了一年的錢才買回來的,林賽玉立刻搖頭,她可不敢,盧氏知道了非得打死她不可。

  “這個可不能玩。”林賽玉瞪了他一眼,但語氣卻不似往日那樣粗暴,真是吃人嘴軟啊。

  劉小虎似乎有些遺憾,袖著手來回走了幾步說道:“我可不是用來玩的。”

  林賽玉咧開嘴笑了笑,說道:“難不成你用來種地?”劉小虎一家雖然是在他們村落了戶,但沒有地可種,再說他們一個婦人一個孩子也不像會種地的。

  劉小虎聽了卻點點頭,說道:“是啊,我在家門口開了一片地,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賽玉此時已經撿起盧氏扔在牆角的衣服準備洗了,想著盧氏回來如果洗不完,晚飯估計就不用吃了,對劉小虎的話也就不再注意,揮了揮手趕他走。

  日子慢悠悠的過去了幾天,曹三郎幾乎每日進城,但都是空手而歸,隨著家裡缸裡的糧食漸漸變少,盧氏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林賽玉進出都躡手躡腳,但還是被尋個由頭罵了一頓,因為柿子樹上掉下一個熟透的柿子,林賽玉三年沒吃過水果了,饞的撲過去舔了舔爛成一糊泥的柿子,正好被盧氏看到,立刻操起掃帚滿院子追著打,金蛋看到姐姐吃柿子,也鬧著要吃,一時間哭聲罵聲受驚的雞叫聲混雜在一起,曹家小院熱鬧之極。

  正熱鬧時,門外響起問訊聲,接著就有一人推開破門探頭,被盧氏扔的掃帚打過去,唬的嗨一聲。

  “他嫂子,這是做什麼?”一個四十左右的婦人拍拍胸口責備的說,一面攬住林賽玉護在身後。



第四章 求生計曹三郎賣女

  林賽玉認得這是自家一個嬸娘,愛說愛笑,手藝很好經常到城裡做秀活,人都喊巧娘,因為見過世面在村裡還是備受高看,看到她來了,盧氏有些訕訕,金蛋抱住腿鬧著要摘柿子,被她一巴掌打開了:“吃,吃,吃光家底都餓死!”

  巧娘抿嘴一笑,上前抱起大哭的金蛋,說道:“日子艱難,可怪不得孩子。”說著將金蛋往林賽玉手裡一推,“去,抱弟弟玩去。”

  對於巧娘這人,林賽玉略有所聞,她之所有受到村人高看,是因為在城裡有門路,能將那些人家的女兒賣出去,此刻聽她說話要打發自己出去,林賽玉心裡不由咯噔一下,抱起金蛋出了門,挖了些草根逗得金蛋不哭鬧,悄悄的摸回來,躲在窗下正好聽到盧氏哀哀的哭了一聲,似乎說起了什麼傷心事,那巧娘正勸慰著。

  “你說,這日子可怎麼過?這倆小的還不夠吃,我這又有身子了,趁早弄根繩吊死也好過將來一家人餓死。”盧氏低低的說的,聲音裡沒有往日的氣焰,林賽玉在外聽見了,心裡一陣難過,盧氏雖然對她又打又罵,但那是因為家家都如此,他們這些貧寒人家,日日上愁的是怎麼活下去,那有心境寵愛孩子。

  林賽玉突然有些痛恨自己,為什麼生個女兒身,如果是個男子,走南闖北培育糧種是很有可能的,也不至於守著土地看人餓死。

  “你家大的今年十三了,準備許人了沒?”巧娘突然道。

  林賽玉眼一跳,說到正題了!

  “哪有錢給她嫁人!”盧氏悶聲道,她似乎知曉了巧娘的來意,“嫂子能給她尋個活路不?我這裡謝過嫂子了!”

  這些年林賽玉也看明白了,在這裡賣女為奴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運氣好的女兒長大了能給人做小妾,一家子算是有好日子過了,所以那些被賣的女兒們也是高興的,

  她的心忽悠悠的沉了下去,與人為奴的女兒家遲早會被主家拉上床,或者當禮物送與他人,沒有一絲反抗的理由與機會,她寧願嫁與一個貧苦的村人,寧願被盧氏一輩子打罵,也不想離開自由溫暖的大地,一輩子關在高高的院牆之中。

  餘下的話她沒有再聽,抱著嬉笑的金蛋慢慢向村外走去,三年前初來這裡時,她並沒有覺得未來有多麼可怕,在盧氏的打罵以及繁忙的勞作中覺得跟自己一貫過的日子沒什麼區別,這讓她覺得很踏實,穿越到古代對她來說沒什麼觸動,但如果被賣了,會有什麼樣的前途等著她?

  “小花!”劉小虎的喊聲驚醒了走神的林賽玉,金蛋跟劉小虎也混熟了,從她身上掙脫跑了過去。

  林賽玉看到自己走到劉小虎家的門前,而劉小虎正站在牆角,挽著袖子,卷著褲腳,一手泥的看著她。

  “你做什麼?壘豬窩啊!”林賽玉看著劉小虎身旁的那個,類似於後世常見的豬窩一般的房子,楞楞的不由脫口而出。

  “豬窩?”劉小虎歪著頭,似乎在想她的話,咧開嘴一笑道,“不是,這就是我準備要種的地。”

  種地?林賽玉凝神看了過去,發現劉小虎的工程是一段剛剛現形的,只有半米高的泥房的雛形,林賽玉看著看著神色驚訝起來,但是她又不敢相信自己想法,狐疑的看向劉小虎,“你要用它來做什麼?”

  劉小虎卻是嘿嘿一笑,神秘的說道:“等以後你就知道了。”
  林賽玉看到金蛋已經沾了一手的泥,正往身上摸,嚇得忙把他抓起來,順手打了屁股一下,金蛋又喊又叫非要下去玩泥,林賽玉狠狠打了他兩下抱著跑了。

  剛到門口就見巧娘被盧氏送出來,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走了,盧氏看著金蛋身上滾了泥,張了張嘴竟然沒有罵,曹三郎又是天黑透了才回來,林賽玉破天荒的被允許跟金蛋一起吃了飯,早早的爬到裡屋睡下了,但她怎麼能睡的著,豎起耳朵聽外邊的談話,盧氏聲音很小,聽不真切,突然曹三郎提高了聲音,“這種事如何使得!哪裡到了賣女兒的地步!”

  林賽玉不由一怔,她跟這位爹並沒有什麼感情,日常也沒說過幾句話,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捨不得賣自己!

  莫非這天下的爹都是不善於表達自己感情的?林賽玉想起了林老爹在雨夜中為果樹遮雨的佝僂身形,眼淚忍不住掉下來,聽盧氏在外邊隱隱說道是個好人家,就在隔壁莊上,只有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孩子要買個使女等等,將頭埋在破被子裡哭著哭著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起來,看到曹三郎蹲在院子裡劈柴,眼中布有紅絲,顯然沒有睡好,盧氏抱著金蛋喂水,林賽玉拎起牆角的鈍刀,翻出一堆乾菜根剁了撒給院裡刨土的雞,又用冰涼的井水涮了把手,從缸裡舀出半碗麩子,等灶上的水開了倒進去,再一回頭就見曹三郎爬上柿子樹摘下那最後四個柿子,林賽玉鼻子一酸,低下頭借著燒火不再看他們。

  就著甜絲絲的柿子,林賽玉多吃了半塊糠窩窩,盧氏這趟沒有罵她吃貨,少了盧氏的罵聲,這頓飯一家人吃的都不自在,曹三郎悶頭喝完兩大碗,沒捨得吃一口柿子,就連醃的菜根也只吃了一口,盧氏看了曹三郎一眼,將四個柿子給他們姐弟一人兩個,金蛋喜得吃了滿臉,吃完了就伸手去拿林賽玉的,被盧氏一巴掌打開,哇哇大哭起來。

  林賽玉歎了口氣,心裡對這對夫妻也沒什麼可怨的,忙抱起金蛋哄著玩去了。不多時,看到巧娘搖搖晃晃的過來了。

  “花姐,嬸娘帶你去個好去處可好?”她停在林賽玉面前,笑眯眯的問。

  林賽玉看了她一眼,沒有言語,盧氏聽見動靜出來了,請巧娘進門,一面喊過林賽玉,從鍋裡舀了些熱水,給她簡單洗把臉,又找了身乾淨衣裳,等林賽玉收拾好出來,見曹三郎也換了件乾淨衣衫正站在院子裡等她。

  “姐兒,跟你爹爹出趟門。”盧氏啞著嗓子說,金蛋看到姐姐出來,又高興的撲上去,纏著要去捉鳥玩,被盧氏一把拽住,金蛋便惱了,揪著林賽玉的衣服不下來,喊著不讓姐姐走,這一聲讓各懷心事的人都有些慌神,盧氏扯過金蛋,在身上打了兩下,咬牙扭頭進門去了。

  “走吧!”巧娘對這樣的事司空見慣,晃了晃頭說,當先沿著路向村外走去。

  到了村口看到劉小虎正在院子裡劈柴,看到她高興的喊了聲,“小花,”

  林賽玉心裡沒著沒落的悶悶的也沒理他,倒是巧娘笑眯眯的應了聲,正巧劉大娘也出來,便說道:“大娘子,你的秀活我已經賣出去了,回來給你錢,人家看著喜歡,要我托你再做些鞋面。”

  劉大娘笑著道了謝,看到他們三人一行,神情頓了頓沒有再說話,只是略帶哀傷的看了眼林賽玉,劉小虎笑呵呵的趕出門來,他還是頭一次見林賽玉穿這麼乾淨的衣服,問道:“小花,你做什麼去?走親戚啊?”

  林賽玉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恩了聲,劉小虎便高興的拿手指指自家屋角,那裡的泥房已經壘好了,說:“你回來早了,我給你看好東西。”

  他還想說什麼,被劉大娘拉住了,楞楞的看著林賽玉頭也不回的走了。
  曹三郎跟在巧娘身後慢慢的走著,林賽玉一直低著頭不言不語的跟著,似乎聽得家裡院子裡傳來雞叫,以及金蛋稚氣的說話聲,忍住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加快腳步,出了村過一道斜坡時回頭忍不住看了眼,隱隱看盧氏站在村口的大樹下張望。

  這是一棵黑棗樹,這三年來每到果實成熟時,村裡的孩子們都會打一場戰爭,林賽玉每一次都是勝利者,牢牢的控制了半樹的果實,為此被村人們指責,有的甚至鬧到曹三郎家裡,說她貪吃,霸道,村裡的樹,憑什麼她一個人占著,盧氏平日對她兇殺殺的,但卻是個及其護短的人,少不了跟人一場罵。時近晚秋,樹上面已是空蕩蕩,空有樹枝張牙舞爪的伸展著,林賽玉歎了口氣,這一去也許今生再沒機會回來了。

  “姐兒,走吧,前頭可有好日子等著呢!”巧娘回過身,笑嘻嘻的說了句,攜起她的手。

  林賽玉畢竟年紀小,不多時就走的慢了起來,曹三郎見了彎腰背起她,巧娘這生意做得多了,明白他的心思,笑道:“他叔可真是疼孩子,姐兒將來有臉面了定不會忘!”

  這一路行來,巧娘慢慢將事情說了,見林賽玉也不言語,只是跟著走,鄉下姑娘都是這樣傻愣愣的,巧娘也不在意,對曹三郎再一次細細的講對方的情況。

  “是從南邊來的人家,買了老兒村宋大公家的房子,只帶了一個婦人,兒子才滿周歲,從家裡帶來一個使喚丫頭,不夠用,這是個好主家,脾氣好性子善,到那裡可是要享福的。”說著再三囑咐林賽玉要老實,多幹活,不能哭,說這話已經城郊老兒村,這個村子比林賽玉住的可大多了,又臨著縣城,人人能做些小買賣,看上去光景很好。

  進了村就看到一戶人家,黑漆大門,門口剛剛灑掃過,巧娘停下腳再三叮囑曹三郎幾句,又教了林賽玉幾句話,囑咐不許哭,才整整衣衫上前叫門。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7 04:41 PM

本帖最後由 tato159 於 2012-12-7 04:42 PM 編輯

第五章 一面緣而今成主僕

  門開了,出來一個三十左右的男僕,穿著簡樸但是很乾淨,面像和藹,顯然認得巧娘。

  “來了。”他說,“夫人等了半日了!”

  巧娘唉了聲,跟著他抬腳進門,回頭看曹三郎呆在原處不動,忙喚了聲,林賽玉自己也有些緊張,卻無力改變命運,跟著曹三郎悶悶的進去了。

  繞過大影壁,看到院子很大,鋪著青石板,五間正堂,一個老僕正刷拉刷拉的打掃,正堂前兩個小僕正在擺弄花盆,盛開著大團大團的菊花,繞過二門,就來到內院,一個小丫鬟正蹲在泥地上不知忙些什麼。

  “青姐兒又貪玩!”帶她們進來的男僕嗨了聲,那小丫鬟站起身笑嘻嘻的看過來。

  林賽玉看清她的模樣不由咦了聲,這姑娘竟然是那日在路上遇到的丫鬟,那姑娘也看到她了,瞪大眼睛掩住了嘴,屋內有人喊了句青兒,她忙應了聲蹬蹬跑進去。

  曹三郎倒不是第一次進這樣的大戶人家,但還是有些緊張,縮手縮腳的站在一邊不敢動,巧娘攏攏頭髮,聽那男僕站在大紅簾籠外說道:“夫人,十方村的巧娘帶人來了。”

  聽得屋內有聲音軟軟的應了聲,說道:“進來吧。”他這才打起簾子,巧娘忙拉住林賽玉抬腳進去。

  屋子裡暖咚咚的,林賽玉不由打個顫,低著頭只看到腳下乾淨的地面,耳中聽得巧娘上前問了個好,說了些閒話才轉入正題:“人我帶來了,夫人看看可中意?”

  林賽玉覺得有目光瞧過來,不由把頭再低了低,聽到茶蓋子輕輕響衣衫摩梭,一個暖暖的聲音傳進耳朵。

  “多大了?”

  巧娘搶著答道:“臘月生的,還不足十三。”

  過了一刻,才聽那夫人說道:“瘦了些。”

  巧娘便笑了,說道:“鄉下丫頭快要餓死了,托奶奶福賞她一口飯,日後定能長結實。”

  那夫人也笑了,說道:“好孩子,你別怕,叫什麼名字?”

  這句話明擺著是問林賽玉,巧娘很有眼力的沒回答,林賽玉心裡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窩囊死了,微微抬起頭道:“回夫人,花,曹花。”

  似乎沒料到她能答的這樣得體,屋子裡的人都愣了愣,林賽玉將頭再一次抬了抬,這才看清那夫人,只見她年約二十,身量苗條,穿了件嫣紅窄袖短衣,袖口繡著盤紋,罩著件對襟描金小褙子,下身一條淡黃褶裙,露出紅紅的尖尖繡鞋,玉蔥般的雙手放在膝上,銀盤臉,杏仁眼,粉面含春,真是一個觀之可親的美人。

  林賽玉看了有些發呆,忽聽有人撲哧一聲笑了,忙低下頭。

  “夫人真是美人,這姑娘看呆了!”

  林賽玉認出這是那個叫做青兒的小丫鬟聲音,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她一眼。

  “別嚇著這孩子,”夫人慢慢說道,“好孩子,你以後就留在我這裡,幫著青兒做些日常活,哄小公子玩,你可願意?”

  林賽玉感覺到巧娘投來的眼神,諾諾說道:“多謝夫人慈悲。”

  這一句話喜得夫人眉開眼笑,就連巧娘也暗暗乍舌,曹三郎是個悶葫蘆,盧氏是個棒槌,竟然能教出這樣會說話的女兒?可是小瞧了他們,不由暗暗後悔銀子要少了。

  說了這個,夫人便不再說話,青兒會意帶著她出了門,曹三郎站的腳都僵了,看到她出來有些緊張的問:“怎麼樣?人家可中意?”

  林賽玉點了點頭,看著他與年齡不符的黝黑面容,鼻頭一酸說道:“那幾隻雞每日都到屋後下蛋,告訴娘記得去撿,金蛋愛吃麻雀,用筐套些,別給他喝生水,娘的手多曬日頭,才不會那麼痛。”
  曹三郎聽了眼圈一紅,忙移開視線,半日才道:“等日子好了,就接你回來,你別怨。”

  林賽玉點點頭,說道:“我不怨。”

  還要說什麼,簾子聲響,巧娘喜滋滋的出來了,說聲恭喜姑娘,看到二人的表情,便笑道:“這是好事,又不是以後見不得了,快些收起臉兒。”

  說完不敢再等,忙帶著曹三郎跟著先前那男僕走,曹三郎一步三回頭,林賽玉強撐著轉過身不去看,怔了半響,聽屋內夫人說道:“青兒,去找件你的衣衫給花換上,再來我這裡說話。”

  站在門簷下的青兒脆生生的應了,招呼林賽玉向角門走去。
  “我比你大一歲,以後叫聲姐姐就好了。”青兒說,一面不住打量她,“真沒想到是你,待會我告訴夫人,可是拖了你的福,夫人熬到城裡。”說著臉上一紅,噗嗤笑了,“不過,你那法子實在是……”

  被她這一說話,林賽玉掩起難過,打起精神說道:“姐姐告訴別人了?”

  青兒掩嘴笑了,搖頭道:“那可怎麼說的出口,若我們夫人知道了,怕是要打死我的!我們老爺追著問了好幾次,我都沒敢說,只說是口水,哪裡敢說是,是那髒東西!”

  說著咯咯笑起來,臉上紅撲撲的可愛,林賽玉想起那事,也忍不住笑了,被馬蜂蟄最好的治療方法就是塗上氨水,但一般誰也不準備這東西,於是尿是最好的藥,可以理解這小姑娘打死也不敢說自己給夫人擦了自己的尿,想到這裡不由起了促狹心,低聲問道:“你夫人哪裡被蟄了?”

  青兒一怔,臉一陣紅一陣白,伸手在她頭上打了下,“不許再問!以後不許提!”說完自己繃不住笑了。

  來到後院,那裡已經備下一個浴桶,鍋裡的水燒得熱乎乎,林賽玉一看喜得心都癢癢,三年了,她沒有泡澡三年了!青兒幫她放好水,掩上門坐在外邊等她。

  林賽玉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換上青兒送來的半舊衣衫,擦乾頭髮,站在午後的日頭裡曬,一面由青兒俐落的幫她挽了雙髻,紮了條紅繩。

  “你可真能幹。”林賽玉由衷的讚歎,說起農活林賽玉敢打保證這個小姑娘比不過自己,但說起穿衣打扮,跟這個姑娘一比,自己倒像個三歲小兒。穿過來三年,盧氏也沒理會過她,日日都是自己梳頭,她哪裡會弄這裡人留得那麼長的頭髮?每天只是胡亂一紮。

  “好了!”青兒一推她站起來,眯著眼打量,忽地抿著嘴笑了,“倒是個挺俊的。”

  林賽玉愣了愣,她從來沒聽過也沒想過俊這個詞會用在自己身上,覺得青兒人小嘴倒很甜,說些好聽話哄她罷了,嘿嘿笑了也不理會,低頭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上身是一件澆花布短棉衫,下身一件細布麻裙,系著一條鄉花裹肚兒,都是半舊顏色,青兒身量比她要高些,這些衣服穿在林賽玉身上有些短小,但這對林賽玉來說足夠高級了,像所有女孩兒的本性一樣,她不由美滋滋的笑起來。

  青兒拿出一雙半舊鞋子給她穿上,將她那雙露了口子的泥鞋扔了出去,看看天色,便帶著林賽玉到了廚房,那裡有兩個婆子正在收拾,見青兒進來便說道:“飯已經送過去了,夫人說讓你們吃了再到她屋裡去。”
  青兒說聲有勞了,拉著林賽玉坐在一角,婆子給她們盛了飯,林賽玉看去竟然是面片湯,上面還點綴著翠翠的蔥花,喜得忙端起來就喝,不由被燙的只噝噝,一屋子的人都笑起來。

  忙忙的吃了口,估摸夫人屋裡用完飯了,青兒忙拉著她像前院走去,一面將這裡的情況簡單說些:“大官人姓蘇,夫人姓李,帶我在內一共來了五人,”說到這裡停了下,似是自言自語道,“原本畫兒也要跟來的,走得急沒帶上。”

  她們是打南邊過來的,林賽玉暗自道,這夫人也好、青兒也好說起話來一口軟語,看他們的樣子定是個南方的富貴人家,怎麼跑到這窮鄉僻壤裡來了?

  說著話,已經到了夫人的屋子,天色暗下來,三間相通的屋子裡已經點亮了燈,透出紅紅的光,剛到門口就聽見一個孩童的咯咯笑聲。

  “這是小公子,”青兒在門外站住腳,低聲對林賽玉說了句,便甩了甩手站定道,“夫人。”

  “好了,快進來吧,給你們少爺看看。”屋內傳出一聲笑語。

  青兒忙掀起簾子,二人一起走進去。現在天氣並不算很冷,但屋子裡已經燒了火炕,撲面就是暖香,林賽玉差點忍不住打個噴嚏,心道這樣子遲早要上火。

  “見過大官人。”青兒說,一面悄悄拉了下林賽玉,示意她跟著做。

  林賽玉卻不是真的小孩子,哪裡不懂這個,但心裡還是哀歎一聲,雖然已經在這裡生活了三年,但曹三郎兩口子養孩子像放羊,不講規矩,林賽玉幾乎忘了這裡是尊卑分明的古代,想到現在她被賣為奴,以後動不動就要屈膝叩頭,心裡酸水只往上冒,也不怕被雷劈,再一次恨恨的問候老天,咬著牙準備跪下去。

  “罷了。”一個清澈男聲響起,林賽玉松了口氣,當真不動了,屋內的其他人只當她鄉下人生怯也不以為意。

  “這麼小?”那人接著說,林賽玉覺得打量自己的目光有些不滿意,不由抬起頭看向那人,果然如她所料,正是那日那個年輕男子。

  “我早說買個婆子,也好幫著你,這孩子這麼小……”他輕促著眉頭,一面說著一面再一次轉過臉看向林賽玉,林賽玉經過梳洗打扮早不是野地裡那個樣子,他沒認出來。
  夫人只是抿著嘴笑,懷裡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奶娃,正張著小手抓炕桌上的果盤子,盤子裡堆放著紅棗,青兒見自己老爺不滿意,忙笑道:“爺你不認得她了?奴婢正要告訴夫人,這可真是個巧事。”

  聽她說這話,那二人都看過來,林賽玉頓時有些不自在,待要低下頭卻看見那炕上的奶娃一手抓起一個紅棗就往嘴裡放。



第六章 聽殘語林賽玉初聞蘇家事

  那蘇姓夫婦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一時沒發覺,林賽玉顧不得禮節,抬腳上前握住那孩子的小手,輕聲道:“寶寶,你看姐姐這是什麼?”

  林賽玉這動作極快,方才還說這話誰都沒料到她突然撲了出去,還抓住了小娃,這魯莽行為立刻讓蘇姓夫婦拉下臉,都當她孩子心性,見到小娃娃可愛便上去逗著玩,青兒不自覺的跺了兩下腳,這鄉下的丫頭就是沒規矩。

  那小娃被抓住手,吃不到手裡的東西,嘴一塌就要哭,卻見林賽玉晃著手腕上一對豬耳脛,好奇的伸手去抓,手裡的紅棗落入林賽玉手裡。

  林賽玉松了口氣,將棗放入盤中,順手將盤子往一邊推了推,這才看到屋內三人看她的神色不對,忙鬆開那孩子的手,怯怯的退下了。

  夫人看清她從小娃手裡拿下的棗兒,不過指頭肚大,這要是吃到嘴裡卡住了立馬就斷氣,不由嚇得出了一頭汗,噯了聲說道:“我的兒,嚇死為娘了!”說著拉住林賽玉的說,“好孩子,我要怎麼謝你。”

  屋子裡其他人這才明白過來,蘇官人上下打量她,不再說方才的話。

  青兒拍著胸口上前一步道:“這是怎麼說的,第二次要謝妹妹了!”一面將林賽玉推到燈下,對那官人說道,“少爺,你認不得了?這是當日咱們在路上遇到的那個小娘子!多虧她告訴我用,用口水給夫人敷著才來趕得上進城找大夫。”

  “是她?”蘇官人挑了挑眉,認真看向她,燈光下見這姑娘身量瘦小,面色微紅,眉清目秀,見自己看過來低下頭去,看上去怯生生的,他那日為妻子心焦,哪裡記得林賽玉的模樣,想那青兒絕不敢在這事上說謊,便點頭道,“那日多謝你了!”

  夫人已經站起身來,伸手拉她到跟前,又好好看了一回才說道:“這是我們的緣分!”

  林賽玉低著頭諾諾道不敢,那小娃還惦記著她手腕上的東西,呀呀著撲過來抓住她的手。

  “全哥很喜歡你。”夫人笑了,看向在一旁喝茶的男人,“奶媽也不用找了,找了也不放心,我自己個帶著吧,”說著看向林賽玉,問道,“巧娘說你家有個兄弟,也是你帶大的,那你就幫我帶著全哥吧。”

  說著皺了皺眉,嘴裡又念了念“花”這個名字,覺得繞口,一時也不知道該改做什麼,只道:“青兒你教著花兒些。”

  青兒忙點頭應了,林賽玉也隨著彎了彎身子說道:“謝夫人。”

  見她這樣知禮,蘇官人點頭,青兒見事情交代好了,忙告退,林賽玉也跟著出去,那小娃卻抓著她的腕子不放,想了想解下手腕上紅繩綁著的豬耳脛,說道:“這是豬耳脛,小孩子帶著辟邪,夫人別嫌棄,我大了,給少爺玩吧。”
  夫人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她這樣細心,笑著接過了說聲多謝,一面給小娃帶上,說道:“拿著玩,不能吃。”

  林賽玉便告退了,青兒在門外等著她,見她出來做了個舒口氣的模樣,擺擺手示意跟她走。

  她們的住處就在隔壁院子一處耳房裡,搭著兩張木板床,鋪蓋齊全。

  “不用在那邊伺候?”林賽玉問,以往看小說都說主人屋子裡有丫鬟陪夜啊什麼的。

  青兒已經彎身鋪床,聽了回頭笑道:“這是官人體恤咱們做奴才的,說白日裡就夠忙的了,晚間定要睡好,只要早起燒好水伺候就好了。”

  林賽玉點點頭道:“夫人老爺真是菩薩心腸,知道你一個人忙不過來。”

  青兒將枕頭一整,整個人倒了上去,喘了口氣說道:“也不是對我格外好,在家裡時,裡裡外外十幾個人跟著,一樣不用在房裡伺候。”

  林賽玉抿嘴一笑,不經意般的問道:“家裡?”

  青兒打個哈欠,似乎不願對此多談說了句“日後告訴你,早早睡吧,明還得早起。”便蹬掉鞋子閉眼不語了。

  林賽玉心道倒是小瞧了這個半大孩子,竟然能忍住話,再一次肯定她是大家族出來的,必然養成了不多語的習慣,院子外靜悄悄的,只有風聲忽悠悠的卷過,在這安靜的氣氛中,各種雜亂的思緒湧上林賽玉的心頭,讓她一晚上都在做夢,還沒覺得睡踏實就被青兒叫起來,眼睛腫腫的。

  青兒一面俐落的穿衣梳頭,一面瞧著她抿嘴笑道:“想家了?以後就好了,我當初也這樣。”

  院子裡已經傳來灑掃聲,青兒不敢再耽擱,帶著林賽玉到了廚房,讓她看著自己做事,嘴裡不停的教著,看了兩日,林賽玉就明白了,她自來是做慣這些活,只不過蘇家規矩多些,碗啊盤啊什麼的各有規矩,這些也不用她操心,自有青兒看著。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這期間又來了兩個洗刷婆子,將她們從雜活裡解脫出來,青兒跟在夫人身邊伺候,林賽玉幫著帶小奶娃,同時在廚房打下手,這夫人是個極疼孩子的,不僅親自餵奶,多數時間都讓孩子在自己眼前,再加上吃的比曹三郎家好了十幾倍,所以林賽玉儘管每日忙的腳不沾地,臉上也開始長肉了。

  相處久了,林賽玉從青兒口中得知,他們是從江寧府來的,至於為什麼來,青兒就支支吾吾的只說是做生意來了,林賽玉旁敲側擊的問幾句,青兒畢竟年紀小,再加上好似十分懷念家裡,忍不住眉飛色舞的說這裡人少,玩的東西少,我們在家的時候怎麼怎麼樣。

  “我們家有條畫船,開春的時候夫人帶著我們十幾個姐妹一起去玩,船上熱著梅子酒,幻兒姐姐親手做的甜羹,夫人要跟船娘學掌船,一不小心讓大家差點都掉水裡,我們都不怕,笑得什麼似的,還有許多好玩的園子,哪裡像這裡光禿禿的無趣,我們家裡住膩了就到別的園子裡去,我是最喜歡湖邊那個,但夫人好像喜歡山上那個,山上也不錯,離奶奶廟近,奶奶廟的香火可靈了,小少爺就是哪裡求來的,老夫人總嫌棄夫人不生。。。。”說到這裡戛然住口,青兒吐了吐舌頭,埋首在秀活上飛針走線。

  林賽玉正聽得入迷,以前的她由於經濟條件限制,能讀書就不錯,從來沒出去旅遊過,此時聽青兒講的心癢癢,想這古代的江南美景定要比經受現代人為污染的要好得多,如有機會去看一看,就不白來這古代走一遭。

  “你們家有那麼多園子啊?宋大公做了一輩子官才攢下這處院子,”林賽玉用手碰碰青兒,低聲道,“官人是不是做很大的官?”

  他們所買的這處房屋統共兩個院子,十幾間屋子,是城裡任過知縣的宋大公所有,宋大公這些年家道不如以前,要不也不會把這祖業賣掉。

  林賽玉自然不知道這些,是聽前院的那些男僕閒暇時說的,他們時常笑宋大公把這樣的房子當寶貝一樣,賣的時候抹眼擦淚的。

  青兒抬眼笑著看了她,眉眼也是一絲不屑,低聲道:“這算什麼院子?連我們家姨娘住的偏院都比不上,若不是夫人經不起車馬勞頓,我們也不會停在這裡。”

  這下子林賽玉更好奇了,搖著青兒的手追問你們家是做什麼?大官嗎?

  青兒自覺話有些多了,但架不住林賽玉驚羨的眼神,低聲道:“你若是能到南邊,一打聽還有誰不知道我們蘇家,我們家的生意都做到皇帝跟前了。”

  說到這裡,覺得不妥當,聲音漸漸小起來,看著林賽玉驚訝的模樣,咳了聲囑咐道:“這些事以後就別問了,夫人聽了傷心,如果有造化,等我們走的哪一天你能跟去,就知道了。”

  林賽玉很想問“夫人為什麼傷心?”但想就是問了也白問,青兒一定不會說,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天一日比一日冷,二人坐在廊下臺階上,低聲說著話,那夫人與老爺都是很好相與的人,上上下下也就十幾個人,這樣的日子安寧的有點出乎林賽玉的想像,她忐忑迷茫的心漸漸沉寂下來,也不再拘束。

  避開青兒不願意談的話題,二人又開始商量吃什麼飯,廚房裡的婆子做的飯在林賽玉看來已經很好了,但青兒卻是一臉的不滿意,忍住念叨一通在家吃的什麼什麼,那些東西光聽名字林賽玉就要流口水,滿眼晃得都是紅樓夢電視劇中的盛大宴席。

  “整日弄那些油膩膩的醃肉,看了都不想吃,虧的夫人性子好也不說。”青兒嘟囔一句,“我今可得說說她,弄點瓜片子炒炒也比那個強。”

  說這話,二門外一個小廝探出頭,看到她們招招手,“青姐兒!”

  林賽玉已經認得這些下人,這個是爺跟前伺候的喚做袁哥,今年十六歲,長的長手長腳。

  “做什麼?爺回來了?”青兒站起來一面走一面問。

  “外邊有個婆子,說是做衣裳的,讓來問一聲。”袁哥笑嘻嘻的說。

  青兒回頭沖林賽玉一笑,忙讓請進來,就見一個胖乎乎的攢花婦人搖搖晃晃的走進來,林賽玉知道是夫人請來給他們做衣服的,天越來越冷,他們又沒帶過冬衣服,夫人早早便吩咐請人來做新的,青兒聽了倒沒什麼,三年沒穿過新衣服的林賽玉喜笑顏開。

  跟那婦人進了屋,夫人穿著家常衣服靠在炕桌上描畫樣,小奶娃全哥在一旁亂爬,林賽玉忙抱起來要帶出去。

  “給他喂點水,有點上火。”夫人囑咐道。

  林賽玉點點頭,感覺這屋子暖東東熏人,心道不上火才怪,幾次想要告訴夫人別燒那麼熱,但看她不時咳嗽,身子弱不禁風,那話就沒好意思說。日常只要她帶著全哥,很注意給他吃些敗火的東西,但睡一晚還是不行。

  青兒留在屋子裡幫忙,林賽玉讓廚娘找個梨子熬了水,抱著全哥坐在院子裡的樹下,一面逗他一面喂,快要喝完時,見一身白色交領長袍,束著一條淡黃大帶的蘇官人快步走進來,忙抱著全哥站起來。

  從青兒的口中得知,這位官人名錦南,才二十二歲,林賽玉這老爺二字喊著彆扭,也跟青兒喊少爺,他平日不常在家,就每日晚飯時見到,平常言語不多,面無表情,只有對這夫人李氏時,才偶爾出現一絲笑意。

  全哥認的父親,伊呀呀呀的笑著撲上去,蘇錦南接過孩子,原本沉靜的眼睛裡出現笑意,抱著全哥晃著說話,看到站在一邊低著頭的林賽玉,問道:“那日你說的辦法到底是什麼?”

  來到這裡這麼久,這還是蘇錦南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林賽玉楞楞的抬起頭,一時沒反應過來。

  “不會真的是口水吧?”蘇錦南說道,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彎。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7 04:48 PM

第七章 得賞識賽玉喜為奴

  林賽玉這具身板今年已經十三歲了,個頭卻比同齡的孩子要矮很多,剛剛才到蘇錦南的腰那麼高,仰著頭看他有些不舒服,突然被他這麼一問,林賽玉更加不自在,不自覺的紅了臉,低下頭諾諾道:“是,是口水。”

  打死她也不能說給你老婆塗的是小丫鬟的尿!
  蘇錦南沒有再問,抱著全哥往內院走去,林賽玉只好在後邊跟著,到了夫人屋子裡,那攢花婦人正喜眉笑眼的道謝,青兒挑著簾子往外送她,看到蘇錦南怔了怔,拿眼亂瞧,蘇錦南也不理會她直接進屋,林賽玉聽那婦人念了聲佛,對青兒低聲道:“你們官人娘子真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今兒回來早了!”李氏看他進來,笑著站起來,一面接過兒子,林賽玉學著青兒的樣子端過銅盆,看蘇錦南淨了手便要退出去,他們夫妻的習性林賽玉也知曉了,不甚喜歡有人在身邊伺候。

  “花兒,這是你這個月的月錢。”李氏叫住她,從炕桌上拿起一串銅錢。

  林賽玉沒想到真的有月錢這一說,來到這裡三年了,她連一個錢子也沒見過呢,一時間有些不相信楞住了。

  李氏微微一笑,將錢放到她手上:“傻丫頭,這是500錢,留著買零嘴吃吧。”

  林賽玉回過神,低下頭諾諾道:“我又沒做什麼事,吃的又多,夫人還給我錢。”

  李氏撲哧笑出聲,在她頭上輕拍了下,心道果然是窮人家的孩子實誠,蘇錦南在一旁看得不耐煩了,說了聲下去吧,林賽玉這才低頭退出來,撒腳跑到廚房,果然見青兒正在那裡。

  “撿到元寶了?笑得嘴都歪了!”青兒正在看備下的菜肴,斜了她一眼打趣道。

  “花姐兒每日家都這麼喜滋滋的!”廚房的婆子姓孫,正在刮魚鱗,腳下放著一個大木盆,裡面撲騰著兩條魚。

  林賽玉嘿嘿一笑,將手裡的錢晃了晃,說道:“夫人給我發月錢,你們可有了?”

  青兒白了她一眼,說道:“我當什麼呢!也值得高興成這樣!”

  孫婆子嘿嘿笑著說:“我也有了,跟姐兒一樣,老婆子我幫傭這麼多年,頭一次遇到這麼好的主家,夫人該不是菩薩轉世吧?怎麼有那麼好的模樣,又那麼好的心腸。”

  青兒搖搖頭,笑道:“一向都是這樣,現如今比不得在家的時候,只能給你們500錢,你們也別嫌棄。

  林賽玉砸砸嘴道:“500錢還會嫌棄?我該遭雷劈了!”

  孫婆子終究是年歲大些,知道的事情多,問道:“我常聽人說,富貴人家的丫鬟比村裡的財主還有錢呢?姐兒說可是真的?”

  青兒耐不住了,說道:“別的富貴人家我不知道,像我們這樣小戶人家,一等的姐姐們月錢是二兩銀子。”

  孫婆子聽得只吐舌頭,“二兩銀子?乖乖,怪不得比村裡財主還有錢,吃好的穿好的,還能拿銀子!”

  “這還不算什麼,跟在老夫人身邊的大姐姐們,額外賞錢多了。”青兒說著,也露出一絲羨慕。

  鍋裡的油燒得只響打斷了三人的談話,青兒將切碎的蔥花倒進去,香味四散,孫婆子忙將洗乾淨的魚拎起來,一面推開青兒說道:“姐兒,你可受不得這熏味,讓老婆子我來。”

  青兒聽了便走到一邊,看一旁爐子上熬著白粥,裡面不時翻出一塊塊白,咦了聲問道:“這是什麼?”

  孫婆子回頭看了眼,說道:“花姐兒要放的,說是什麼花?”

  林賽玉聽見了,忙收好錢走過去道:“是百合,這幾天天氣乾燥我就讓孫婆婆買了些。”

  青兒上下看了她兩眼,“你知道這個?”

  林賽玉訕訕一笑道:“我聽人講的,全哥這幾日總是上火,他吃著夫人的奶,我想夫人肯定也有火氣,我娘奶我兄弟時就這樣,有人給說個這個法子。”

  青兒聽了便點了點頭,笑道:“你總有古怪法子。”說著想起治馬蜂蟄的事,忍不住笑出聲。

  晚飯做的簡單,青兒又吩咐了幾樣小菜,終是不太習慣廚房的味,跟林賽玉出來站在院子裡說話,林賽玉想著怎麼花著500錢,一面又問每個月都給嗎?又板著手指頭算一年能的多少,青兒看的笑不止,忽地伸手摸了下她的耳垂,說道:“怎麼連耳朵眼也沒有?白瞎了你這好看的耳垂!攢下錢我帶你去城裡買個好看的墜子,你如今也不小了,該打扮打扮了。”

  林賽玉被她說的臉一紅,看著青兒剛剛發育的身姿,道:“又取笑我,我哪裡比得上你!”

  青兒看著她臉紅了,知道這些鄉下姑娘臉皮薄,抿嘴不說了,想起什麼似的歎了口氣,說道:“要說這美人,誰還能比的過咱們夫人,夫人站在哪裡,誰還能入得了少爺的眼……”

  林賽玉看她神情慵慵倒像懷有什麼心事一般,剛要問,孫婆子喊飯好了,忙丟開去收拾。

  三人將飯送進夫人屋內,青兒留下布菜,林賽玉帶著全哥退出來,到隔壁屋子裡玩,聽那邊碗筷輕響,並不聞說話聲,不多時便聽青兒出去喚孫婆子收拾,知道吃完了,便帶著全哥過來。

  李氏站在燈影裡,端著茶杯給蘇錦南漱口,看到她進來,笑道:“這百合粥是你做的?吃了能敗火?”

  林賽玉答了聲是,李氏在一旁淨了手,接過全哥,含笑看這她道:“怪好吃的,午後給全哥也吃這個吧。”聽林賽玉應了,想了想又望著她笑道:“你這孩子還知曉什麼?一併告訴我。”

  林賽玉大著膽子看了她一眼,見她雙腮微紅,俊眼含春,那麼盈盈含笑任誰看了也不由心神一蕩,臉上笑容平和,並無半點輕視之意,便說道:“如今這天還不算太冷,日頭又高,夫人這炕別讓它太熱,臨睡時屋子裡放盆水,將梨子熬成水每日喝一次,夫人好了,全哥這火氣就能消下去。”

  她這慢慢的說來,原本靠在一邊翻看書籍的蘇錦南也定睛瞧過來,李氏聽她說完,點點頭道:“我們這次出來,沒老人兒跟著,好些事不懂,我想不到的你就告訴我。”

  林賽玉忙說不敢,“這些都是村人之間流傳的粗鄙法子,別誤了夫人的貴體。”

  李氏但笑不語,又仔細看了她兩眼,青兒在這時進來了,她便不再言語,讓二人下去歇息吧。

  出了屋隱隱聽李氏在內說道:“這次倒是有福氣,買到個稱心的人。”

  林賽玉暗自搖搖頭,這算什麼大事,只是這兩個較貴人兒被伺候慣了,不在意這些事罷了,卻見青兒正歪著頭瞧她,眼神有些不悅。

  “你倒是個可造化的!”青兒很快恢復笑臉,挽起她的胳膊說道,“這下好了,將來回去夫人定能帶上你,到時留在夫人身邊,可就是個二等丫頭了,月錢可是一兩銀子,姐姐先告訴你一聲,到時別高興壞了!”

  林賽玉呵呵一笑,低下頭道:“能吃飽我就很高興了,可不敢想那麼多。”

  青兒笑了聲,不再言語,一宿無話,日子就這樣悠閒緩慢的過去了,進入了寒冬,這幾天一直陰著天,今天一早下起雪來,林賽玉跟青兒都在李氏的屋子裡,暖炕燒得暖咚咚的,笑嘻嘻的圍看全哥走路。

  全哥原本能走幾步,一穿上厚厚的冬衣,像個笨重的小企鵝,搖搖晃晃的走不穩,總是摔倒,李氏的屋子裡都鋪上厚厚的氈毯,看到全哥再一次跌倒,青兒忙上前去扶,李氏阻止她道:“別管他,讓自己玩吧。”說著看了眼站在一邊的林賽玉,笑道,“這樣摔了幾次,走的穩多了,飯量也長了。”

  林賽玉不由笑了笑,看了眼李氏,一種暖暖的感覺從心底升起來,她再沒想到,李氏竟然這麼聽她的話,就連這麼寶貝的全哥也安心的託付與她,她說怎麼就怎麼,怎麼就這麼信任自己呢?

  青兒有些尷尬的站起來,訕訕退到一邊,咬著下唇低下頭。

  “官人回來了!”門外有人喊了聲,李氏便站起來,看蘇錦南披著黑斗篷頂著雪花進來了,先是在外邊屋子的石板上狠狠跺了兩下腳,青兒忙搶過去接斗篷,被李氏喚住。

  “青兒去端姜水來,給爺驅寒,”

  這樣的活一向是林賽玉做的,聽她這麼一說,兩人都怔了怔,林賽玉一想全哥在這,還要自己照顧,也只能青兒去了,青兒只是愣了下,便笑著應了聲下去了。

  李氏含笑坐到外間,卻沒有去接蘇錦南的斗篷,林賽玉見了便上前接了。

  “花兒,去給爺拿鞋換了。”看到林賽玉將斗篷掛好,李氏說道。

  蘇錦南正彎腰抱起爬到腳下的全哥,聽了一愣,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氏,並不言語,林賽玉想自己是使喚人,自然要被使喚,轉身去裡屋拿了一雙家長穿的靴子,蘇錦南已經坐下來,林賽玉也沒見過青兒服侍蘇錦南穿衣穿鞋,只得按自己的想像半跪下來,為他換鞋,心裡狠狠的詛咒老天,這算是她來這裡後第一次下跪吧,她已經習慣做一個不下跪的奴才了。

  正換著鞋,門簾子一響,青兒端碗進來,看到她這樣子,臉色微微一變,手一抖濺出來幾滴熱湯,不由輕輕噝了聲。

  放下姜湯,李氏讓她們都下去,林賽玉跟著青兒出了門,剛要說話,青兒卻是一甩手,快步而去。

  林賽玉有些發怔,不明白她這是惱了誰?忙抬腳追上去,青兒已經進了屋子砰的關上了門。

  “花姐兒,你爹找你。”

  林賽玉剛要喊門,見日常跟著蘇錦南的小廝袁哥由二院門外探過頭喊道。



第八章 劉小虎親探林賽玉

  扯絮般的雪花已經洋洋灑灑的下了一天了,林賽玉出了門,就看到一邊的牆角下蹲著一大一小兩個雪人。

  “爹?”林賽玉快步過去,一看那個小人竟然是劉小虎,忙拉起他們道,“小虎?你怎麼也來了?快到門房裡暖暖。”

  曹三郎聽見她出來,忙站起來,幾個月不見又老了幾歲,身上的棉衣露著棉絮子,嘴凍得發紫,搓著粗糙的大手道:“不用,不用,仔細髒了人家的屋子。”

  劉小虎凍得鼻子通紅,袖著手跺著腳道:“小花,我來看看你,我不知道你……”說著吸了吸鼻子,“你在這裡可好?他們有沒有打你?”

  聽他這樣說,曹三郎忙四下看了看,低聲道:“你這孩子,瞎說什麼!”

  “你特意來看我?”林賽玉有些意外。

  劉小虎有些不好意思的聳了聳身子,說道:“我那日不知道,也沒給你告別,我就來看看。”

  林賽玉心裡一陣感動,忙拉他們進了門房,門房裡的福生今年也是三十多歲,但跟同齡的曹三郎站在一起,倒像是他兒子。

  福生給他們一人倒了碗水,便藉口出去了,讓她們父女好說話。

  “爹,家裡都好吧?”林賽玉看曹三郎只是悶頭喝水,便先開口問。

  曹三郎恩了聲,說聲都好,便不言語了,劉小虎喝了熱水緩和起來,看著林賽玉只笑。

  “笑什麼!”林賽玉瞪了他一眼。

  “這要是走在街上,我都認不得你了。”劉小虎嘿嘿笑道。

  曹三郎聽了也抬頭端詳林賽玉一眼,見她面色紅潤,梳著個丫髻,插了把嫣紅木梳,穿了件翠綠對襟旋襖,藍印花布裙,鑲了邊的裹裙,通身打扮竟好像他在富貴人家做活見到的那些小娘子一般,一時間竟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生養的女兒。

  他原本想問在這裡過的可好,可有被打罵,此時統統問不出來,擱在家裡女兒是一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打扮,想到這裡他覺得心裡松了口氣。

  “覺得我好看吧?”林賽玉跟劉小虎說話一向隨意,哪個女子不喜歡穿的好,她這些日子也照過鏡子,曹花這個姑娘的模樣算不上多美麗,但至少比那世裡的林賽玉要好看的多。

  劉小虎嘿嘿笑了,將手又袖到一起,說道:“人靠衣裳馬靠鞍,有錢人家的衣裳就是好看。”

  林賽玉抬手給他一個爆栗,轉向一直悶頭喝水的曹三郎問道:“爹是去城裡做活了?”

  曹三郎恩了聲,低著頭不說話,林賽玉覺得有些奇怪,問道:“這麼冷的天還有什麼活?爹,你是特意來看我?”

  看到曹三郎依舊低頭不語,還看了劉小虎幾眼,欲言又止,林賽玉心裡有些明白了,低下身子道:“爹,你別瞞著我,可是家裡有什麼事?”

  曹三郎聽了,面上幾分羞澀,如果不是婦人在家裡哭罵的太厲害,那些話真是說不出口,猶豫再三低聲道:“前些日子金蛋鬧了場病,好容易救回一條命,你娘偏又跌了一跤,差點滑了胎,家裡,實在是過不下去……”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低不可聞,林賽玉聽了急得一跺腳,說了聲爹呀,怎麼不早說,說罷推門而去,曹三郎見她突然走了,只當惱了,被猛然灌進來的風雪一澆有些懵,聽劉小虎在一旁楞楞道:“大伯,小花的賣身錢用完了麼?”心裡便有些惶惶的,又覺得臉上騷得慌,抬腳就要走,卻聽得腳步咚咚響,林賽玉掀簾子進來了,將一包錢塞到他手裡。

  曹三郎下意識的掂了掂,唬了一跳,“你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林賽玉一笑道:“月錢。”

  曹三郎聽了又驚又喜,盧氏的原本打算是期望這家主人心善,讓女兒求上一求賞個錢,沒料想自己女兒就有這麼多錢,這不是進了金窩了!

  “你的。”林賽玉又將一個油紙包塞給劉小虎,“算你走運,這是人家昨兒從城裡給我帶回來的,我沒捨得吃完,你也嘗嘗。”

  劉小虎放到鼻子邊嗅了嗅,說道:“鵪鶉骨飿兒?”

  林賽玉咦了聲,問道:“你也認得?我都不知道,反正怪好吃的。”

  劉小虎笑了笑,嘟囔道:“涼了就不好吃了。”

  林賽玉豎起眉就要奪回來,口中道:“還我!”

  劉小虎笑著躲過,放到袖子裡,曹三郎拿了錢只覺得坐立不安,忙著要走。

  “你快些回去,讓娘別下地,弄些南瓜給她熬著吃,”林賽玉一路送出去,仔細叮囑著,一想到盧氏有小產的跡象就心焦,這古代孩子很難養活,曹家子嗣又少,她自己不懂保胎安神的事,但上學時學過畜牧課,牲畜有滑胎跡象吃些南瓜倒是好法子,一急之下說了出來,說完了自己覺得好笑,再三叮囑曹三郎請大夫回去看看,“錢不夠了再來,我想辦法。”

  曹三郎應了聲,又說了幾句老實幹活謹守本分的話,便帶著劉小虎走進風雪裡。

  “爹,仔細路滑,別摔著。”林賽玉趕了幾步大聲喊,見二人回頭擺手,心裡覺得暖洋洋的,“小虎,謝謝你啊。”

  劉小虎沖她咧嘴笑了笑,大聲道:“過些日子我再來看你,給你帶好東西。”說完跟上弓著身子的曹三郎消失在風雪裡。林賽玉直到看不見一點影子了才轉回來,發了會呆看天色到了晚飯時刻,忙趕去廚房,孫婆子已經要炒菜了,青兒在一旁站著說話,見她進來了,立刻拉下臉。

  林賽玉剛要上前賠笑,被孫婆子一把拉住,指著梁上掛的一大塊肉說道:“姐兒,這可能吃了?”

  林賽玉抬起頭,看到自己前些日子做的醃肉,便笑道可以了,一面親自用刀割了一塊下來,孫婆子一面用刀切一面狐疑的問道:“果真好吃?看上去怪髒的。”

  青兒此時也走近了看了眼,皺眉道:“這又是什麼?別糟踐了東西。”

  林賽玉嘿嘿一笑,挽起袖子,孫婆子已經將前些日子採買來的菜拿過來,問道:“姐兒這菘菜能炒著吃?”

  林賽玉接過孫婆子手裡那棵綠油油的瘦長菜,深深吸了口氣,忍住要去親吻它的衝動,白菜啊!這就是古代的白菜!當然在這裡它叫菘菜,模樣跟現代的白菜也不太一樣,味道上也略苦,冬季裡這裡的人主要拿它來做湯,當她在後院見到袁哥挑著一筐進來時,直接就撲過去,不顧袁哥的驚訝直接撕了一片吃到嘴裡,確認了這就是白菜,還沒有經過培育的白菜。

  “百菜不如白菜啊。”林賽玉自言自語道,如果有機會,她要改良這菘菜,讓它的口味變得更好,如果有這個機會,這樣一想,她的心裡像是有一個小老鼠在亂竄,伴著滋滋的油響,一盤古代版的白菜炒醃肉出鍋了。

  青兒掩著鼻子,扇著廚房裡的油煙說道:“那有這樣吃的,弄得火燒火燎的。”

  林賽玉一笑,撿起一塊菜喂給她道:“姐姐嘗嘗。”

  通過這段在廚房,林賽玉知道這裡人吃食習慣蒸煮,比起現代來說,倒還是很健康,但偶爾改改口味也不錯。

  青兒原本不想吃,但菜香撲鼻而來,忍不住張開嘴吃下,果然好吃,孫婆子也在一旁吃了塊,嘖嘖稱讚:“姐兒手藝這麼好!”

  林賽玉嘿嘿笑了,隨口道在家常做,但隨即看到青兒一臉疑惑,打量自己一眼笑道:“花姐家常常能吃到這些?光景還是不錯。”

  這些肉,菜,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吃到的,林賽玉一怔,臉頓時紅了,諾諾幾句。
  孫婆子也是疑惑,嘿嘿笑道:“這樣說怎麼捨得把姐兒賣了?”說著看到林賽玉微微紅了的臉,雖說現在才十三歲,但也有幾分動人,想起什麼似的意味深長的一笑道,“可是指望姐兒能有個好臉面的?”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7 04:50 PM

第九章 遭冷臉賽玉問緣由

  這話聽在林賽玉耳內倒沒什麼,她也不懂孫婆子什麼意思,但青兒卻是變了臉色。說這話晚飯已經備好,林賽玉從鍋內取出給全哥的蒸蛋,青兒已經收拾好了,與孫婆子捧著食盒往內院去。

  “我來,別燙了手。”林賽玉見青兒捧著滿滿的一盤湯盅,忙要接過去。

  青兒卻是一冷臉,錯身躲開,不鹹不淡的說道:“可不敢,花姐兒記得幫我挑簾子就行。”

  林賽玉有些訕訕的,被她那一眼挖的有些莫名其妙,卻不敢再上前,只得小心跟著,找些話說,青兒愛答不理。

  布好飯,青兒站在一旁候著,林賽玉抱著全哥依舊到外間屋子餵飯,剛吃完一盅粥,就聽李氏在那邊喊她,忙忙的過來。

  蘇錦南微微蹙眉,手裡拿著一封信筏在看,李氏正拿著帕子輕輕抹嘴,許是飲了一盅酒,眼帶春色,笑眯眯的指著桌子上下去半盤子的醃肉,說道:“這個是你做的?倒是很好,你們爺喜歡的很。”說著看了眼蘇錦南。

  蘇錦南聽了淡淡看了眼林賽玉,說道:“只是用白崧來做更好。”

  李氏見他說話了,立刻點了點頭,斜倚在炕桌上,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可不是,這裡竟沒有賣白崧的。”

  林賽玉聽了心裡癢癢,猜想他們說的是另一品種的白菜,忍不住開口問道:“白崧的味道是什麼樣的?”

  她這還是頭一次在主子們說話的時候插話,一時間屋內三人都看過來,這三束目光讓林賽玉猶如被針刺一般,忙低下頭,聽那蘇錦南慢慢說道:“微甜。”

  果真對味!林賽玉覺得渾身過電一般,壓抑許久的願望絲絲嫋嫋的升了上了。

  “你若想吃了,讓蓉哥帶些來。”蘇錦南那清淡的聲音接著響起,但這話卻是對李氏說的。

  林賽玉還在發怔,被青兒在身上一擰,抬起頭看到她恨恨的瞪過來,她已經在收拾碗筷了,這才回過神,李氏淨了手,接過全哥,林賽玉便忙上前幫著青兒收拾,退到到門口時隱隱聽李氏歎了口氣,說了句“他們可真要來?”棉簾子落下,割斷了蘇錦南的回答。

  “我的好姐姐,你這怎麼了?到底誰惹著你了?”回到屋,林賽玉見青兒依舊哪一副誰欠了我錢的表情,再忍不住拉著她問。

  青兒掙脫不過,眼圈一紅,說道:“我是比不得你,還是早早的回南邊去,省的被夫人看著生厭。”

  林賽玉一怔,轉著腦筋想了一圈,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夫人給她臉色看了,這李氏一向安安靜靜,從不多言,青兒見她發愣,幽暗燭光下顯得格外嬌憨,一股火氣由心而生,狠狠推開她,啐道:“爺又沒在跟前,擺著媚樣給誰看。”

  林賽玉猶如被針紮一般,她再粗線條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這話還是聽得懂,臉上頓時火辣辣的。

  林賽玉一口氣堵在嗓子口,指著青兒拉下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青兒坐在床上,眼淚啪啪的掉下來,扭著頭不理她,林賽玉哆嗦了半天,壓制住劈頭蓋臉打罵一頓的衝動,覺得有些事還是用問來明白的好。

  “好姐姐,原來是我得罪你了,你就是惱我,也要讓我明白,但有些話可不是隨便能說的。”林賽玉深吸了口氣坐在她身旁,搬過她的肩膀沉聲問。

  青兒摸了把眼淚,說道:“我怎麼惱你?我哪裡敢,你長的好,又能幹,夫人喜歡你,抬舉你是應該的,我哪裡敢惱。”林賽玉這才恍然,想起這些日子有些原本青兒做的事,夫人無意中讓她做了,青兒是惱這個!都是做下人,誰幹還不一樣?林賽玉一直當青兒尊貴小姐一般,買自己進來就是讓她清閒些,所以自己也才事事搶著做,原來這是錯的?

  想到這裡,不由笑了,晃著青兒笑道:“原來是為這個,我想姐姐是個尊貴人,又比我大些,我多做些是應該的,我年紀小沒見過世面,不懂規矩,惹惱了姐姐是我的不對,姐姐只要說出來,我就改了可好?只是別再生氣,打我罵我都好,別悶著。”

  她這話說的不急不慢,平平緩緩,青兒不自覺的緩下了臉色,吸了吸鼻子道:“我倒不是惱你,是我不爭氣,夫人,是不喜歡我了吧。”說著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

  林賽玉心裡哀歎一聲,這是招誰惹誰了,看來為奴為婢勤快可不是什麼好事!忙拉著青兒再三說明自己不知道規矩,本想讓青兒你清閒些,以後再不敢搶著幹活,說著說著青兒撲哧一聲笑了,帶著眼淚橫了她一眼道:“瞧你這張嘴,說的好像我吃撐了沒事找事一般!”

  林賽玉心道你還真是吃飽撐的,見她笑了,知道不惱了,便嘿嘿笑了,拉著青兒的手道:“姐姐也是心太細,別說在這裡來了我一個,就是來了十個八個,還有誰能越過姐姐你?”

  青兒聽了臉色慢慢好轉起來,林賽玉卻心裡依舊賭了一口氣,如果是單單是因為自己搶了她在夫人跟前大丫環的地位,話頭裡扯上蘇錦南做什麼?有些話不問明白心裡不踏實,於是拉著她躺下,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諾諾半日才道:“那方才又扯上爺做什麼?”

  夜裡黑透了,屋裡的油燈熬盡最後一絲光亮,屋裡屋外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看不清青兒的臉,但林賽玉依舊覺得一道怪異的目光圍繞在自己身上,冷不丁打個寒戰。

  “我問你一句話,你若是把我當姐姐就給我說句實話。”青兒停了片刻,輕聲道,“若是夫人有意讓爺收了你,你可願意?”

  林賽玉覺得一絲涼意從腳底升起來,再也坐不下,蹭的站起來,驚道:“夫人跟你說的?”

  林賽玉的嗓門本就大,這一聲喊出來嚇得青兒忙掩住她的嘴,嘴裡道:“我的姑奶奶,你喊什麼!”

  林賽玉心涼的渾身發抖,手幾乎嵌進青兒的肉裡,低聲道:“你別嚇我,快些告訴我,這可是夫人給你說的?”

  青兒只穿了單衣,林賽玉手勁又大,不由疼得哎吆用力推開她,“你這是高興呢還害怕?”說著伸手按林賽玉坐下,一觸才知她竟然渾身發抖,曖的一聲詫異道:“怎麼竟是嚇到了?”

  林賽玉哪裡坐得下去,抓著她一疊聲的問,青兒看她這樣子說道:“我只是隨便一問,怎麼你就嚇成這樣?好像倒是要妖怪吃了你一般,你安心,夫人從沒說過這個。”說著撲哧笑了。

  此時夜色漸深,風雪益盛,吹的滿院子怪響,寒風透過窗櫺進來,林賽玉不由打個寒戰,屋子裡的火盆已經沒什麼熱氣了,青兒或是心事化解格外輕鬆,七手八腳褪了衣服鑽進被褥。

  林賽玉哪裡肯讓她安生,抱著被子擠上去,問道:“果真是你說著玩的?”

  青兒被她晃得頭暈,忙忙的告饒:“是我說的,我看爺滿喜歡你的,夫人也中意你,隨口說著玩的,將來真成了,姨娘可得記得我。”

  說到這裡,林賽玉才松了口氣,一顆心依舊怦怦直跳,在青兒身上捶了下道:“嚇死我了,這個可不是拿來說笑的,爺哪裡喜歡我了?統共沒說過三句話,夫人對我好,是她做主子的慈善,她又不是獨獨對我好,這個院子裡見了誰不是笑臉?你比我大些又跟夫人時間長,這個規矩怎麼不懂?讓人聽到了,我可沒有立足之地了。”

  青兒忙收住笑,思付自己方才說的話,如果傳出去可是犯了大錯的,忙坐起來道:“是我輕狂了。”

  林賽玉松了這口氣,才發覺身上冷的刺骨,忙要回自己床上,被青兒一把拉住,“天冷,擠在一起暖和,我可真是受不了這冷,”她笑著說道,“說句我們做下人的不該說的話,我還真盼著趕快回家裡去。”

  林賽玉笑著往裡挪了挪,跟她並頭躺著,一面問道:“大官人做完生意自然要回去,你急什麼,到時候只怕我不能跟你一起了,這一走一輩子就見不到了。”

  青兒一怔:“我倒忘了,你雖賣了,但夫人允許你不跟我們走。”說到這裡,語氣裡竟然有了幾分欣喜。

  林賽玉這些日子也聽說了,巧娘擺出錢多的誘惑,曹三郎把她賣了死契,但沒料到夫人李氏卻不知什麼心思,那日允諾了曹三郎,說將來他們回南邊時,林賽玉走還是留,隨林賽玉自己的意思,這消息不僅讓巧娘大為驚喜,立刻掐算將來將林賽玉再賣一回能掙多少錢,而林賽玉也因此覺得天一下子晴朗了,有一種撥開雲霧見天日的感覺,原來她還能成為自由人。

  青兒遲疑半日,又慢慢說道:“如果留你做養女呢?”

  養女?林賽玉啞然失笑,蘇家又不是沒子嗣,自己也不是什麼金貴寶貝,怎麼會被認為養女?“你說什麼呢?怎麼會做養女?要說真要收養女,也是青兒姐姐你,你跟了多少日子,我才來幾天。”

  青兒嗨了聲,似是有些無奈的說道:“不是那個意思,是……”但又停了下來,許久不言語,林賽玉以為她睡著了,聽得外邊風聲小了些,便翻身欲睡,卻聽青兒歎了口氣,幽幽道:“我是家生子,不止我,我爹我娘,以及以後我的孩子,世世代代都是蘇家的奴婢,不是良民,哪有資格做少爺的養女?”

  這才是她所瞭解的奴婢吧,林賽玉不由點了點頭,忍不住有些憐憫的拍了拍青兒,卻聽青兒撲哧一聲笑了,一把打下她的手,“做什麼?”

  林賽玉在她的話音裡聽不到半點哀傷,不由有些訕訕,耳中聽青兒翻個身,一面接著說道:“我娘在花園子裡,我爹在二門上聽使喚,這次我出來,他們難過的什麼似的,還哭,哭什麼,不知道多少人眼紅,畫兒沒跟來,她爹娘才哭紅了眼,還總催我求夫人早點放出去,放出去有什麼好?這一趟也是我的機會,盡心伺候夫人,指望哪一天我就做了……”

  說到這裡話頭一頓,林賽玉正聽得雲裡霧裡,見她不說了忙問道:“做什麼?”

  青兒卻是不再言語,笑了聲便將頭悶在被子裡睡去了,林賽玉撇撇嘴,感覺青兒這奴才做的心滿意足的,轉念一想,也是,自己總站在現代社會的角度來看,覺得封建社會壓迫人,但是對於一貫生活在如此環境下的人來說,她認為的地獄也許就是天堂,說白了,就是一份工作,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此時已經二更了,林賽玉眼皮也有發澀,想來時候不早了,便翻了身也要睡去,突然青兒又猛地掀開被子,瞪大眼睛看著她道:“如果夫人真要買你做妾呢?”



第十章 表心跡林賽玉盼脫身

  妾這個詞絕對刺激這林賽玉的神經,剛放下的心又提了上來,跟著坐起來,狐疑道:“好姐姐,你到底聽說什麼啦?”

  青兒遲疑半晌,才幽幽歎了口氣道:“我跟你說實話吧,原本依著我們夫人的性子,是絕對不會允許爺納妾的,要不然也不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但落個妒婦的名卻是夫人不喜的,日常在家我也聽夫人話裡話外有這個意思,與其等老夫人送人來,還不如自己選個知根知底的。”

  大戶人納妾收房多的是,林賽玉很理解,也沒什麼非議,畢竟這個時代皆是如此,聽到這裡她反而不是很擔心了,笑道:“我的好姐姐,我有什麼好值得你們夫人看上?”話一出口,腦中靈光一閃,突然就明白青兒這突然的生分是為什麼了,在黑暗裡意味深長的看了青兒一眼,“論相貌論根底夫人要選也是選姐姐你呀。”

  看不清青兒是不是臉紅了,但聲音覺得有些矯軟,推了林賽玉兩下,自己蒙頭躺下了。

  “別哄我了,先不說蘇家的富貴,大官人長得好看,性子又好,你敢說,你不喜歡?”青兒悶悶的聲音由被子裡鑽出來。

  林賽玉此時肯定了方才幾乎嚇死自己的說法,純粹是這個小丫頭疑神疑鬼自己想出來的,危險解除了說話也輕鬆起來,笑嘻嘻的擠著青兒道:“竟有這麼好?給人做妾也那麼好?”

  青兒被她笑得躺不住,拉開被子道:“做妾怎麼了?到我們家別說做妾,就是做個通房丫頭也好的。”

  “所以說這叫各花入各眼,好姐姐,你可別在疑心我了,你們遲早是要走的,我家人怎麼捨得我跟你們走?指望我嫁個近處的莊戶人家,也好照顧。”林賽玉笑道,一麵點了點青兒的頭。

  青兒被她識破意圖,又羞又騷,急忙忙的道:“我哪有疑心你,別說現在眼前只有你一個,在家的時候屋裡屋外十幾個跟著,我豈不是早被氣死了?再說,爺喜歡哪個關我什麼事,我,我哪裡就……”

  林賽玉見她急得連話都說不成了,嘿嘿笑起來,拉她躺好,說道:“好了,好了,這話我再不說了,我若再說就叫雷劈了我。”

  聽她發出這樣的毒誓,青兒不由楞住了,自然明白林賽玉這是表明了自己絕對不肯被收房的立場,一時間也有些訕訕的,握住林賽玉的手道:“好妹妹,我要是再說這話,也叫雷劈了我。”

  林賽玉見誤會終於解除了,懶懶的打個哈欠,真是麻煩啊,如今就他們這兩個人莫名其妙的還能惹來妒忌,像那些進進出出動輒十幾個丫鬟跟著的大戶人家,混口飯吃該是多麼的不容易,想到這裡不由感謝老天,沒讓她穿越在那樣的環境裡。

  自此以後林賽玉注意了許多,沒敢再搶著到夫人房裡伺候,看青兒忙的跑進跑出,但臉上卻帶著一絲笑,心裡更加肯定自己猜測,以後再不敢瞎勤勤了,大戶人家規矩多,不止主子們勾心鬥角,就連丫鬟們也規矩大的很,她這些年電視和書也不是白看的,越發覺得大戶人家不是她這樣的人能混的,還是老老實實做活等父母接自己出去,嫁個莊戶人家種地收菜生孩子。

  眨眼過了冬至,接連下了幾場大雪之後,天氣放晴了,這一日一早林賽玉在外屋灑掃完之後,估摸青兒在夫人房裡伺候的差不多了,便準備去接全哥出來玩,夫人一般會用上午這時段安排家裡的事情。

  剛走到內院,就見蘇錦南穿戴整齊的出來了,今日的他裹一頂高樣大桶子頭巾,穿件深色大寬袖斜襟褶子襯貼衣裳,越發顯得溫潤如玉,林賽玉只看了一眼就忙低下頭,自從知道青兒的心思後,她不自覺的避諱了些,出現在蘇錦南面前的次數越發少了,不過,想來也沒人注意這個,一個小粗使丫頭而已。

  低眉順眼的等蘇錦南從身邊走過,忙忙的要進屋時,卻見幾乎不出屋的李氏一掀簾子也走出來,今日的她梳了個大盤髻,插把翠玉大梳,穿了件藍底印花對襟大袖,下著一條鬱金香根染的八副襦裙,配條玉環綬,懷裡抱著全哥搖曳而來。

  林賽玉第一次見她打扮這樣莊麗,一時瞧的傻愣愣的,也忘了伸手去接全哥。

  “今兒讓你歇息一天,自個玩吧,我帶全哥出門,青兒跟著。”李氏瞧到她呆呆的樣子,抿著嘴笑,全哥也會說上一字半句,在李氏懷裡沖林賽玉晃小拳頭,嘴裡說道:“見見,見見。”
  林賽玉這才回過神,張口就要要求跟著,卻見青兒也換了件新衣,眉眼含笑的跟在夫人身後,忙住了口低頭應了。

  門外套好車,林賽玉扶著李氏上車,看著馬車遠去了還怔怔站在遠處,日常聽起來他們在這裡也沒什麼熟人,這大冬天的出去逛什麼?

  “花姐兒,來家玩吧,別出門。”福生準備要關門,看到林賽玉還在門外愣著,忙喊她,林賽玉這才進來,孫婆子已經灑掃完畢,正坐在院子裡洗刷,林賽玉在廚房裡看了看,見有一條鮮魚,饞蟲便上來了,告訴孫婆子等官人娘子回來了,就吃涮魚,孫婆子在院子裡聽了只笑,說道:“跟著姐兒,老婆子也有口福了,東西也不見多稀奇,偏就是好吃。”

  蘇家兩口子食量都很小,每日做的飯剩下的都是他們下人吃,所以林賽玉才這麼有動力研究食材。

  幫著孫婆子抻完單子,便到地窖拿了菘菜,剛走出來就聽孫婆子在前院喊她,孫婆子正站在門上,看到她一把拉住說道怎麼蹭著麼多灰,一面幫她拍打。

  林賽玉笑嘻嘻的說著不礙事,一面問她何事,孫婆子指指門外道:“你爹又來找你了。”林賽玉哎了聲,撒腳就往外跑。

  孫婆子一把拉住她,說道:“可是又來要錢的?我說姐兒,你倒真捨得的?也該自己攢些體己。”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7 04:52 PM

本帖最後由 tato159 於 2012-12-7 04:53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巧手藝蘇夫人倍歡心

  原來自從那日給了曹三郎錢之後,這兩個月他每月都來,蹲在門房說說家裡的狀況,然後林賽玉就把自己的月錢給他,這事對林賽玉來說沒什麼特別,上輩子一直讓爹娘供著,也沒機會找工作,更別提掙工資孝敬父母,這一直是林賽玉的憾事,沒想到現代沒實現的事,到古代實現了,月錢對她來說,就是月工資,那麼把錢給曹三郎也沒什麼不正常,反正她自己吃喝也不花錢。

  孫婆子這樣一說,林賽玉只是嘿嘿笑了笑,回到屋子裡拿出錢蹬蹬跑出去,看到曹三郎正卑微的笑著跟福生打哈哈,福生倚在門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看到她出來便招呼聲。

  “娘年後就要生了吧?多打些柴,月子裡別凍著。”林賽玉嘴裡說著話,將錢塞給曹三郎。

  曹三郎就手放入懷裡,恩了聲,林賽玉見他腳下放著做活的家什,知道他又要進城便不再多說,曹三郎本就不是話多的人,說了句好好做活就要走,又想起什麼似的說道:“你知道哪裡有買波棱菜種子?”

  波棱菜就是菠菜吧?這個時候已經普及了麼?林賽玉有些稀奇,曹三郎家從來都是種麥子,十方村裡也沒人種菜,吃的都是野菜,怎麼想起問這個?便問道:“爹,你要那個做什麼?”

  曹三郎說道:“哪裡是我要?劉家小哥托我買,我哪裡知道那金貴物件在哪賣!少不了把錢再給他帶回罷了。”

  林賽玉看看天,這正是寒冬臘月,劉小虎要菠菜種子也早了些,除非,林賽玉想起他當日弄得那個泥房子,難不成真的是大棚蔬菜?

  她知道溫室種植蔬菜從秦朝就開始了,這並不稀奇,也並不難弄,但一直沒有推行開來,一是成本太高二是反常即為妖,不被常人所接受,所以只有皇家貴族偶爾來用,沒想到劉小虎這一個小小的孩子竟然想要擺弄這個?

  曹三郎說完就走了,其實劉小虎還托他告訴林賽玉,因為娘的身體不好不能來看她,這話讓曹三郎聽著怪不舒服,自己家的閨女,那用得著他來看?自然不會轉告林賽玉。

  林賽玉看曹三郎走起來腰不似往日那樣彎,整個人的精神氣也好了很多,心裡也喜滋滋的。

  福生捧著大碗喝水,看她美滋滋的進來,忍不住搖著頭說道:“有姐兒這樣的姑娘真是好造化。”

  林賽玉嘿嘿笑了笑,想到劉小虎的要求,忙問道:“福生大叔,城裡有買波棱菜籽的沒?”

  “那些要開春才有,姐兒要這個做什麼?”福生笑呵呵的說。

  林賽玉心道果然沒有,看看天色估計蘇錦南兩口子快回來了,就忙忙的準備吃食去了。

  孫婆子已經將魚洗剝好,林賽玉剝蔥,切薑,回頭看到地上放著一顆大蘿蔔,忙高興的洗淨剁塊,交給孫婆子去榨汁。

  “榨汁?”孫婆子聽得一愣一愣的,“那豈不是當藥吃?”

  林賽玉一面細細的將菘菜切絲,一面笑道:“做湯用,要是能找些橘皮更好。”

  孫婆子吐吐舌頭,按她說的做去了,不多時聽門外車馬響,林賽玉便將手裡的活交給孫婆子,忙忙的跑出去迎接去了。

  只見蘇錦南抱著全哥,青兒攙著李氏走進門,袁哥與福生正從車上卸下一大筐的物件,用布包著不知道是什麼。

  看他們進了屋換衣裳,林賽玉忙將熬好的姜湯交給青兒,青兒對她一笑,端了進去,一會聽李氏在屋內喚她忙走進去。

  屋內林賽玉已經提前燃了火盆,炕也燒熱了,李氏換了家常的殷紅長袖襦,正仔細的給全哥淨面,炕桌上攤了幾張紙,蘇錦南低頭翻看,一面那筆勾勒,青兒端著姜湯站在一旁,也探過頭去看。

  “全哥餓了,你去告訴廚房,早些吃飯吧,在外跑了半日身子冷,就做些熱湯。”李氏看她進來說道,全哥手裡舉著一串糖葫蘆,吃的滿身都是渣滓,被李氏奪了下去,正塌嘴要哭。

  林賽玉忙上前抱開他,笑道:“全哥,外頭的不好吃,等吃過飯我給你做可好?”

  全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懂了,流著口水笑了,林賽玉對李氏道:“備下了水煮魚,打了餅子。”

  李氏詫異一笑,說道:“你會做水煮魚?”

  林賽玉見她的神情自己也是愣了愣,小時候她家裡承包過魚塘,魚幾乎當飯吃,煎炒油炸怎麼做都可以,這水煮魚算是最簡單的了,弄點水燒開,配點佐料涮吧涮吧即可,怎麼在這裡還是稀罕吃法?於是忙解釋道:“就是用水煮熟了,我隨口叫的,難不成真有水煮魚這道菜?”

  蘇錦南此時也抬起頭來,饒有興趣看向她,林賽玉被他一看,不自覺就有些慌神,幸好李氏點頭吩咐就吃這個,便忙出來了,青兒也跟著出來,笑著將紙包交給她。

  林賽玉好奇的打開,見是兩個被油炸過的物件,打開一看是鵪鶉骨飿兒。

  青兒笑眯眯的說道:“前幾日袁哥給咱們稍了這個,我見你喜歡的什麼似的,就給你又買了幾個。”

  林賽玉早放嘴裡吃了,這油炸豆腐一般的東西還撒了鹽,好吃的她一疊聲的稱讚,“這好物件怎麼做的?回頭咱們在家也做省的花錢買。”

  青兒吃吃笑了,推了她一下,“真是小氣,什麼都要自己做,錢還怎麼花的出去?這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很容易做。”

  林賽玉吃完兩個意猶未盡,謝過青兒記著給她帶回來,孫婆子已經備好飯菜,三人端了去,到了屋裡打開蓋子頓時鮮香撲鼻,清湯中臥著一條鮮魚,四周配著菘菜看上去極為普通。

  李氏看了笑道:“官人喜歡吃魚,你先嘗嘗。”

  林賽玉在將飯菜送進屋後,就抱起全哥退下了,沒有聽到蘇錦南的回答,不過沒一會,青兒捧著一湯盅過來了,笑嘻嘻的道:“夫人說好,讓全哥也吃些。”

  林賽玉接過來說聲知道了,心裡卻是有些犯愁,喂小孩子吃飯本就是很麻煩的事,更何況喂帶刺的魚,但做人家奴才的哪有資格說不,再看全哥已經站起來張開嘴,只得仔細的一絲一絲的喂給他,吃過飯送全哥回去,蘇錦南已經不在屋子裡,李氏拉著她的手誇了一句真是天生的好手藝。

  林賽玉心道只不過是自己嘴饞,在吃上上心而已,手藝倒說不上有多好,躬身謝道:“只不過是家常飯,夫人不嫌棄就好。”

  全哥吃飽了有些犯困,李氏怕他積食拿著一個泥叫叫給他玩,瞧著林賽玉點頭笑道:“樣子是樸實了些,可是很好,我喜歡,比那些精巧玩意舒心。”停了下又道,“這次出來急了些,什麼都沒帶,打小我們都沒離開家,你們爺吃食最挑剔,我這一直心不安,沒成想老天爺讓你在這等著呢,就說這道魚,樣子看上去很平常,但味道都是很好的,官人很喜歡,說跟他前些年在蘇通判府上吃過的魚很相似,你現在年紀還小,也沒人好好教,就能做到這樣,可見是有天分的。”

  林賽玉聽了這些誇獎的話倒有些成就感,她知道像蘇錦南這樣的兩口子生在錦衣玉食的人家,什麼好吃的菜肴沒見過,能誇獎她做的菜味道不錯就是極高的評價了,待聽到東坡魚心裡猛地癢癢起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宋朝,名副其實的宋朝,那麼此時活著的名人有誰呢?蘇通判?可是蘇東坡?那麼王安石呢?天啊,她要能見到這些活得大人物就好了,如果不是在夫人面前,她忍不住就要手舞足蹈了。

  這一想立刻神遊九天外去了,忽聽夫人問道:“花兒,等那一日,你可願意跟我到南邊去?”

  林賽玉一愣,忍不住抬眼去看站在一旁的青兒,見她臉上的笑意僵了幾分,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李氏見她呆呆的樣子一笑,又歎了口氣,用手撥弄全哥的頭髮說道:“我雖然是出來了,遲早是要回去的,所以並沒有在意你老子娘簽的死契,窮人家的孩子也都是金貴的,走了遠了爹娘也是捨不得,這些日子,我越看你越好,跟我回去好好一調教,將來肯定是有好造化的。”說到這裡,望著全哥呆了呆,似是自言自語一般,“你記得我的好,日後也能善待全哥,我也放心。”

  “夫人,你這是說什麼呢!”青兒突然道,一面跪下來,眼裡含了淚水,“教爺聽了,又該難受了。”



第十二章 新來客翩翩俏郎君

  林賽玉被說得一頭霧水,怎麼說著說著像是交代遺言了?忙跟著跪下來道:“奴婢愚笨,哪裡值得夫人抬舉。”

  李氏回過神,掩著嘴咳了幾聲,展顏笑道:“都起來,說什麼了這是,我走神了!”說著話題一轉道:“過些日子,咱們家要來幾個客人,都是嘴刁得很的人,我已經請了城裡酒樓的師傅來,花姐兒到時也做些家常的菜,算是給他們換換口味,今兒已經採買了不少,想做什麼你提前想好,去看看還缺什麼就告訴袁哥一聲,讓他進城賣。”

  林賽玉忙應了聲,說這話蘇錦南進來了,青兒立刻捧茶迎了,感覺李氏眯著眼睛又看了她一會,想要說什麼時又停了,擺擺手道:“下去吧。”

  林賽玉忙告退,不多時聽門簾子響,青兒也出來,臉上帶著笑,快步跟上她說道:“這下好了,你去袁哥那看看,專挑他沒買的做,這不就能進城去玩了。”

  林賽玉笑道:“我哪見過什麼好東西?要真想做只怕進不了城,只能往山裡跑了。”

  青兒掩嘴笑了,扔下句“不跟你瞎鬧,我給爺取新買的紙去。”跑了,隨後這半天沒有見到她,直到吃晚飯時青兒才出現在廚房門口。

  林賽玉見她眼皮發腫,像是哭了一場一般,忙拉住她問道:“這是怎麼了?”

  孫婆子也上來一疊聲的追問,那個小子惹姐兒生氣要去捶他。

  青兒卻是一笑,揉揉眼道:“誰還敢惹了我?只怕是進城玩的受了風,覺得眼疼頭疼,我睡了會,所以腫了。”

  林賽玉聽了忙伸手去探她的頭,青兒隨手一擋,躲開了,咳了聲道:“傳飯吧,都等著呢。”

  這事便丟開了,林賽玉卻覺得有些不對,覺得青兒雖然如常跟自己說笑,但跟以往又有些不同,哪裡不同又說不上來,到晚間特意熬了碗二陳湯給她,青兒笑嘻嘻的道了謝,林賽玉覺得真是自己多心了,也就釋懷,青兒畢竟才十四五歲,也許想家自己躲起來哭了場罷了。

  第二日,李氏真讓林賽玉去看了採買的菜,基本上都賣全了,青兒也是小孩心性,在一旁拉了拉她,林賽玉才大著膽子說道:“冬日天寒,不如再買些骨頭燉湯可好?”

  李氏聽了立刻點頭,要喊袁哥明日去買,青兒笑嘻嘻的說道:“花姐兒既然會做,必定認得好壞,不如跟著去,別讓店鋪裡騙了,給咱們些次貨,省的二爺來了吃不慣。”

  李氏抿嘴一笑,橫了她一眼道:“又耍什麼鬼心眼,我還不知道你。”

  青兒知道她的脾氣,也不怕上前跪下拉著衣角笑道:“奶奶向來疼我,我也不敢瞞奶奶的。”

  李氏在她頭上點了點,說道:“早去早回,別亂跑,小心被人拐了。”

  青兒知道她這是允許了,忙拉著林賽玉跪下道謝,連保證不亂跑,早些回來。隔天一早,在房裡伺候完,再一次告了假,姐妹倆收拾整齊,挽著手上了車向城裡而去。

  這是林賽玉來這裡後第二次出門,而且是頭一次坐車,這是一輛小驢拉的青布車,內裡擺設簡單,只鋪著厚墊子,走了沒多久,林賽玉就被顛的頭疼,恨不得下去步行。

  這幾日天氣暖和,路上行人很多,挑擔子的趕車的絡繹不絕,林賽玉一開始還好奇的掀開簾子往外看,這古代的冬日鄉村與她自小生活的現代農村沒什麼區別,一樣的土路,一樣的荒涼,也就不再看了。

  青兒吃著林賽玉前些日子曬的倭瓜子,一面笑道:“這有什麼看的,可見是沒出過門的。”

  說這話已經進了城門,林賽玉特意抬起頭瞧了眼,她從地理面貌環境上分析出自己是在河北,但具體是哪裡卻不知道,村裡人能說出方圓百里的村名就算是見多識廣了,林賽玉問也問不出來,只見這城門上寫著兩個斑駁的大字“成安”。

  外邊熱鬧起來,各種吆喝不斷,林賽玉沒料到這麼個小城也會這樣熱鬧,探頭去看什麼都好奇,拉著青兒問個不停。

  “快過年了,人自然多,又趕上這幾天天好。”袁哥拉著驢車在人群中小心穿行,一面回頭給興奮的林賽玉說話。

  袁哥知道她們這一趟出來純粹是玩,也就不再虛問直奔這裡集市集中的棗兒街,一面忙忙的採買自己得了吩咐的東西,一面顧著這兩個姑娘,林賽玉與青兒早已經坐到車外邊,又說又笑的四下亂看,“姐兒,你們可仔細點,別下車。”袁哥在這大冬天的時令裡,忙的竟然出了一頭汗。

  逛了半日袁哥東西買全了,也不敢耽擱一行人忙打車回府,遠遠的看見門口站了好些人,還有倆輛車子,正亂哄哄的搬東西。

  “真是貪玩,快些,家裡來人了。”福生站在門口,看到他們忙跑過來,袁哥忙拉車拐向後門,青兒不待車停穩就跳下來,慌得袁哥直喊,林賽玉不知道來的什麼人大人物,值得青兒慌成這樣,忙跟著跳下來,向前院跑去。

  “青兒,誰來了?”林賽玉趕上她低聲問道。

  眼看到了二門前,青兒收住腳,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又用手撫了撫頭髮,剛說道:“那是二爺……”就聽一陣笑聲打前門傳來,二人轉身一看,見四五個花團錦簇的婦人擁著一個年輕公子走了過來,這公子二十出頭的年紀,生得一張白玉般的臉龐,頭上戴著一頂纓子帽兒,鬢邊攢朵嫣紅絹花,裡穿件金羅褶兒,外罩釀白大毛斗篷,風流無比的搖擺而來。

  林賽玉看的目瞪口呆,以往在小說裡看說某個男子比姑娘還美,一直以為是杜撰的,沒成想還真就有這麼個人,再看他身邊的婦人們,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一個個美貌妖嬈,林賽玉心裡忍不住念了幾聲媽媽咪呀。

  青兒在看到她們的一瞬間,就忙笑著迎了上去,叉手萬福道:“二爺來了。”

  那公子看到她,微微一笑,腳下未停說道:“原來是你跟來了,怪不得我出門前你哥在我身前晃來晃去。”

  青兒聽了一面笑道:“走得急些,沒給二爺說一聲。”一面快步跟上他,搶著去掀簾子。

    那公子便哈哈笑了,看了她一眼道:“這話說得,你又不是我的人,跟我說什麼,讓姐姐聽見,又該說我。”

  婦人們聽了紛紛笑起來,青兒也只是一笑不惱,顯然在家鬧慣了,說這話已經到了門前,屋內傳出李氏的輕嗔,“又胡說什麼。”

  自有兩個婦人上前打起簾子,一行人進去了,聽屋內響起一片問好聲,林賽玉猶自杵在原地,正不知道進去還是守在外邊,青兒一掀簾子出來了,招手喊她。

  “這是什麼人?怎麼跟畫上走下來的人一般。”林賽玉忙跑到她跟前,低聲說道。

  青兒抿嘴一笑道:“這是夫人的嫡親兄弟,在咱們江寧府是一等一的俊俏人兒。”

  林賽玉咂咂嘴,聽屋內又是一片笑聲,那公子說道:“姐姐別聽她胡編排我,娘知道了又是一頓打。”

  青兒嘴邊笑意一直未散,拉過林賽玉道:“這裡也不用你伺候,你去燒些二陳湯拿來給我便可。”

  林賽玉正巴不得不進去呢,聽了忙應了跑向廚房,卻見蘇錦南站在那裡,正跟三個男人說話,原來是城裡酒家的廚子來了,孫婆子正蹲在地下收拾,少時幾個廚子進屋忙去了,蘇錦南回身看到林賽玉,想了想道:“你今兒也做一個吧。”

  林賽玉心裡有些發慌,忙說道:“奴婢的手藝哪裡上的了檯面,別誤了丟了爺的臉面。”

  蘇錦南聽了嘴邊露出一絲笑,說道:“無妨,自家人沒什麼”停了片刻道,“何況,你的手藝不錯。”

  林賽玉知道推辭不過,知道此時家裡也需要人手,想了想問道:“二爺喜歡什麼口味?”

  蘇錦南已經擦她的身子而過,聽見了回身說道:“他?不用管,什麼都吃,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吧。”說完想起什麼似的搖搖頭走了。

  林賽玉聽了也是搖搖頭,往往說吃什麼都可以的人才是最難伺候的,一面去看孫婆子擺弄的菜,見除了日常的菘菜蘿蔔還有一些薰制過的豬肉並一些雞鴨魚牛肉,邊上還滾著七八個紮的整齊的包,兩個小僕正在整理,一面看一面說著:“別混了,這是六姐兒的果子盒,這是大娘子的花兒,這是五姐兒的菜籽,哎,撒了……”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7 04:55 PM

第十三章 惹貴人林賽玉挨打

  原來那小廝手裡東西越拿越多,一不留神掉了一個,繩子斷了盒子裡的東西撒了一地,林賽玉站在一邊,看到了忙過去幫忙,沾手一細看,竟然是菜種子!雜七雜八的混在一起,林賽玉顧不上規矩,捧在手裡細看,其中果然有不多的菠菜種子。

  “你別亂動,”一個小廝從她面前擠過,將地上的種子細心收起來,對另一人道,“別怕,天好曬曬一吹就乾淨了,不影響五姐兒榨油抹頭。”

  林賽玉悄悄攥了一手,趁他們不注意跑進廚房包起來,心高興的幾乎要跳出來,就等著曹三郎來看她時給劉小虎捎回去,也許真的能種出冬天裡的菠菜。

  剛收好紙包,孫婆子拿著一包食材進來了,一面咂舌道:“這些都是來的那位爺帶來的,好多稀罕物,婆子我別說沒吃過,見都沒見過,姐兒,這個跟你做的醃肉差不多。”孫婆子一面看一面說,拔出一塊黑漆漆的肉問道。

  林賽玉接過嗅了嗅,奇道:“竟然是火腿。”

  說這話有一物從袋子裡滾出來,林賽玉看了竟然是一根短短的藕,忙拿起來笑道:“這是個好東西,就用它做個湯吧。”

  等廚房裡的廚子們正菜做的差不多了,林賽玉才進去將蓮藕剁了配著火腿做了個湯,剩下的做了兩個藕夾當點心,剛煨好,青兒就進來傳飯了,跟隨她來的還有三個婦人,於是幾個人一趟便送了過去,孫婆子與林賽玉只走到門口,又有幾個人出來接著,青兒揮了揮手說道沒事了,燒茶去吧,兩人才走了,聽得裡面唧唧刮刮熱鬧的很。

  剛到到廚房燒開水,坐下歇歇腳,就見青兒並一個女人走過來,廚子們早避開了,二人忙迎過去。

  那女人二十三四歲年紀,長挑身材,瓜子臉兒上幾點微麻,格外俏麗,彎身就去菜袋子裡翻,孫婆子忙過去陪笑道:“姐姐要什麼我來拿,別髒了手。”

  那女子聽了只是一笑道:“你不認得,我來吧。”翻來翻去面上有些著急,問道:“蓮菜呢?我特意帶了,官人喜歡吃這個,怎麼沒了?”

  林賽玉聽了一愣,忙說道:“姐姐是要找蓮藕啊,已經做好送去了。”

  那女人一聽,直起身來打量林賽玉幾眼,疑惑的說道:“送去了?我怎麼沒見到?二爺還巴巴的要?”

  青兒的臉色變了變,立刻走到林賽玉身前問道:“花兒,你用蓮藕做了什麼?你可會做果片?”

  林賽玉搖搖頭,說道:“果片?我沒做那個,做了個湯,餘下的炸了個藕夾。。。。。。”
  她的話沒說完,那女人一步跨過來,劈手一個耳光打過來,林賽玉只覺得眼冒金星暈頭轉向噗通坐在地上,林賽玉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被外人打,第一個反應就是嗷的一聲跳起來,張手就在那女人臉上撓了一下,那女人妝容精緻的臉上立刻出現幾道血印。

  “你敢打我?”那女人一瞬間楞住了,直到臉上火辣辣的疼才驚叫起來,青兒以及孫婆子都傻了一般站在一邊,聽到她的驚叫第一個反應就是沖過來按住林賽玉。

  林賽玉此時腦中轟的一聲,完了,她闖禍了!

  林賽玉忘了,她是奴才,而且是身在古代的家奴,第一個職業操守就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你瘋了!怎麼敢打蓮姐兒?”青兒用力按住林賽玉就把她的頭往地上碰,一面沖那女人說道,“蓮姐姐,這是新買來的粗使丫頭,什麼都不懂,腦子也有些病,你快打兩下出出氣。”

  被喚作蓮姐的女人渾身哆嗦,捂著受傷的臉雙目冒火,恨不得立刻撲上將眼前這個丫頭撕碎,但是她什麼也沒說,猛地轉身哭著跑了。

  “這可怎麼辦啊!”孫婆子癱坐在地上,拍著頭嚎起來。

  青兒用手狠狠的在林賽玉的頭上打了幾下,又驚又怒的說道:“你要死了,你怎麼敢打人!你要死了!”

  “她先打我的。”林賽玉被青兒推得在地上碰了幾下頭,站了一臉的土,強自答道,但聲音裡沒幾分底氣。

  “我的姑奶奶,你可知道她是誰?她是二爺的侍婢!打你兩下怎麼了。”青兒急得亂轉,“快些,快些,去跪倒夫人那裡請罪去,指望能少挨些板子!”

  說著拽著林賽玉向外跑,剛跑兩步,就見四個女人迎面過來,青兒嚇得一怔不敢動了。

  “我看看,是哪個打了蓮姐?”其中一個身材不高,輕盈體態的女子笑道,青兒早跪了下去,看林賽玉還愣著,忙一把拽倒她,叩頭道:“大娘子,大娘子饒了她這一遭吧。”

  林賽玉見那女子眼不斷的在自己身上瞧,臉上帶著笑意,但那笑意卻生生讓人冷了三分,心裡就歎了口氣,罷了,也活該自己今日免不了一頓打,能留下命就當長個記性,如果就此死了,也好。這樣一想,也就不叩頭了,低著頭不言不語。

  “還是個小孩子呢,蓮姐竟著了她的道。”其餘的女子們圍上來,竟紛紛笑起來。

  “是,是,她還是個孩子,又是鄉下人,什麼都不知道,我這就帶她去給蓮姐兒賠罪。”青兒站起身陪笑道。

  被喚作大娘子的女人此時擺擺手,說道:“青兒也別急,你的話我記下了,只不過,蓮姐如今是咱們爺心甜的,至於如何,那就看著丫頭的造化了。”說著招呼眾人,“走吧,別愣著啦,仔細蓮姐等急了,咱們也沒好臉。”

  於是出來兩個女子夾起林賽玉快步向內院走去,青兒跺了跺腳,歎了口氣,只能跟上去。
  一行人到了院內,大娘子吩咐她們停下,自己掀簾子進去,聽那屋內隱隱傳來女子的哭泣,以及男子的軟語安慰。

  “人帶來了,還請姑奶奶說話。”大娘子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二爺,我這臉可是毀了。”那女子的哭聲大了幾分,隨後就有一個男子聲音帶笑安慰道:“別哭,哪能呢,等回去我去娘那求個好藥,保准沒事。”

  林賽玉覺得按著自己的兩女子聽了都是緊了緊手,不約而同的輕嗤了聲,接著就聽李氏在屋內淡淡道:“我這裡沒人,還得借蓉哥你的人,月娘,就勞煩你按咱們家的規矩,先打五十下,再來領來給蓮姐陪個不是吧。”

  五十下,林賽玉忍不住哆嗦了下,眼淚就有些想往下掉,咬了咬嘴唇,怨什麼?什麼都不怨,就怨自己個,早讓那蓮姐打兩下算什麼!

  “慧娘。”忽聽蘇錦南的聲音輕輕的響起,但很快被李氏的聲音打斷了。

  “官人。”她慢慢喚了聲,“這湯再不用就涼了。”

  屋內便寂然無聲了,於是大娘子的聲音傳來:“月娘可擔不起,這就按姑奶奶的意思辦。”隨後門簾子一掀,林賽玉下意識的看過去,見那大娘子慢慢走出來,臉上依舊帶著幾分笑意,站在廊下說道:“都聽見了?去拿傢伙吧,動作快些,別讓蓮姐兒等久了。”

  青兒掩著嘴抑制住哭意慢慢退到一邊,林賽玉被兩人按到一條凳子上,脫下外衣,隨後門外來了兩個婆子舉著杖子過來了,先是給屋子裡的主人們見過禮,便開始打了,口中數著“一,二………”

  林賽玉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痛,原本咬著牙忍住的淚水全湧了出來,她想她這是遭了什麼孽要受這樣的罪?離開了家沒了大好的事業,來到這裡為奴為婢,任人打罵,完了還得說謝謝,還不如死了好,說不定再睜開眼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她依舊站在自己的果園裡,看著新培育的果子長得令人垂涎欲滴。

  “哦,行了,快別打了,才這麼大個孩子,哪裡受的了五十下?”

  當杖子數到二十的時候,林賽玉的意識已經陷入模糊,那呻吟再也壓抑不住,慢慢的哼了出來,這時她似乎聽到有人說話,而同時身上沒有板子再落下來。

  “快,謝謝二爺。”青兒撲過去,拍打著林賽玉的臉,讓她清醒些,一面高興的說道。

  林賽玉強忍著痛轉過臉,只看到隱入門簾子後的一腳錦袍,隨後就有兩人將她架起來,青兒忙將衣服披在她身上,向屋內走去。



第十四章 林賽玉假寐聞語驚心

  屋內卻是另一番天地,一陣酒香菜香夾雜著暖香撲面而來,讓渾身發冷的林賽玉幾乎窒息,那兩女子一鬆手,她便趴在地上。

  “快給蓮姐陪個罪。”青兒在她耳邊焦急的低聲道。

  “是我錯了,讓蓮姐受驚了。”林賽玉打著顫,結結巴巴的說了這句話,夾雜著濃濃的鼻音,打也打了,錯也認了,趕快讓這夢噩般的事過去吧。

  “我倒沒什麼,我只是一想到夫人這裡有這樣的人伺候著,心裡就難受。”蓮姐軟軟的說道,似乎還拿帕子擦了擦淚。

  “那你多慮了。”李氏淡淡的回道,“勞煩月娘安排婆子送她下去吧。”

  月娘應了聲,招呼那兩人架林賽玉出去,卻聽蓮姐說道:“打我的事就罷了,她糟踐了爺的蓮菜,可怎麼說?我們爺一冬天就愛這個果子,蓮兒沒用,早該自己貼身帶著。”說著又一次嚶嚶哭起來。

  “這樣啊,”李氏慢慢說道,“花兒是錯上加錯,再打吧。”

  林賽玉愕然的看向李氏,她幾乎懷疑自己被打的出現了幻聽,再打?還不如直接讓她撞死算了。

  “這個怨我,是我讓她做菜,她見過什麼?那麼多菜混在一起,拿錯了。”蘇錦南放下酒杯,咳了聲說道,“她一個孩子家,不能再打了。”

  林賽玉低著頭,只看到自己的眼淚滾滾的往下掉,為什麼?這算什麼大事?不就是一個藕嗎?好像她要了他們的命一般!

  屋內靜默片刻,就聽蓮姐軟軟道:“姑奶奶,這還是怨我亂放東西,爺這麼愛的物件,我就沒看好,爺,你打我出出氣吧。”

  林賽玉再也忍不住了,強撐著抬起身子,看向面前圍坐一圈的花團錦簇的人兒,屋內熱氣騰騰,她的眼又蒙了淚水,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

  “你做什麼,”青兒忙拉了拉她,“你這樣子……”

  林賽玉現在的樣子肯定不好看,她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屋子裡見她掙扎起來便靜了下來。

  “奴婢不敢讓主家給擔著罪過,這事更怨不得連娘子,奴婢不是不會做藕片,只是想這大冬天的,貴人們又在路上顛簸了,內裡有些虛寒,所以才想用著蓮藕跟火腿燉了,吃著清淡又驅寒,奴婢鄉下人,不知道規矩,莽撞給貴人們添了賭,但念在年幼無知的份上饒了奴婢這一回,奴婢空長了這一個粗身子,其實不經打,奴婢倒是不怕打,只怕出了什麼事再給貴人們添堵。”林賽玉咬著牙,哆哆嗦嗦的說完這一通話,再沒力氣癱軟在地上。

  似乎誰也沒料到她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一時間全楞住了,忽聽一聲輕笑,坐在最裡邊的那位李家二爺拿起湯匙,由擺在最邊上的湯碗裡舀了一勺,稀溜溜吃了。

  “果真是我錯了。”他砸砸嘴,眯起桃花眼說道,“我可真是蠢人,日常只知道做果片吃,白白糟蹋了蓮藕,”說著一伸手,將整個湯碗端到面前,沖眾人一笑,“這個我喜歡,就讓我一人吃了吧。”

  屋子裡的人都松了口氣,換上一副笑顏,除了蓮姐,她倚在李二爺身邊,臉上還掛著淚,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該哭還是該笑。

  “這個孩子受委屈了,姐姐,我可得陪個不是。”李二爺正了正臉色,對這李氏說道。

  “那是應該的!”李氏說著站起身來,臉上再沒方才的肅穆,快步走到林賽玉身旁,在李二爺說了第一句話後,月娘早帶著人將林賽玉扶到軟凳上。

  “花兒,蓉哥給你賠不是,你可。。。。。”李氏說著,伸手撫了撫林賽玉散落的長髮,卻見她面如金紙,雙目禁閉,氣息微弱已經不省人事,那聲音便猛地提高了,“快來人,去請大夫!”

  林賽玉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午後,一醒來就覺得四周暖東東的,身下鋪著厚厚的被子,身上也蓋了一條新被,還透著日頭香,最關鍵的是身上雖然還在隱隱作痛,但已經不是那種疼得恨不得去死的感覺了,看來這些打她的人下手還是留了情,不過,林賽玉還是狠狠的問候了老天爺的各位親戚。

  門簾子掀開了,林賽玉看到竟然是李氏帶著青兒走了進來,耳邊陡然響起她那那就再打的話,下意識的閉上眼裝睡。

  “一直沒醒?”李氏低聲道,一面在床前的圓凳上坐下來。
  “是。”青兒低低答道,似乎還帶著哭意,“夫人,花姐兒看上去很結實,該不會真的被打壞了吧?”

  聽李氏歎了口氣說道:“她雖是窮人家孩子,也是爹娘的寶貝,自小到大也沒人捨得這樣打的。”

  屋內一時靜默,林賽玉感覺李氏的手在自己的頭上輕輕撫了下。

  “你去那邊看著吧,別讓官人喝多了,他可不能跟蓉哥比。”李氏說道,聽青兒應了聲快步而去,停了片刻,她接著道:“你可是怨我?”

  林賽玉一怔,知道她看出自己在裝睡,但已經裝了就裝到底,閉著眼不說話,感覺李氏的手一下一下的撫過她的頭。

  “你是個不錯的人,但這性子將來在這蘇家可是過不下去的,我怎麼放心?我今日打了你,你這輩子都要記得,恨也好喜也好,心裡藏著,下手也要留三分。”李氏慢慢的說道。

  林賽玉聽得迷惑不解,她這是什麼意思?待要聽她再說,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怎麼樣?”

  竟然是蘇錦南來了,林賽玉原本冷了的心又暖了起來,看來這對主子倒是真的關心她。

  “蓉哥沒吃多吧?你也不帶帽子,這大冷天的。”李氏站起來,低聲說道,滿是關懷。

  “怎麼?還沒醒?大夫怎麼說?可傷到筋骨?”蘇錦南問道。

  林賽玉裝睡裝的有些不自然,幸好她面朝裡,否則亂顫的睫毛早出賣她了,聽李氏說道:“月娘是個玲瓏人兒,咱們家的丫頭,她們不會下死手打,只是面上傷。”

  “那就好,這是什麼大事,蓉哥怎麼任那女人鬧?”蘇錦南的語氣帶著幾分不滿。

  李氏抿嘴一笑,又歎了口氣,“那些姐兒們。。。。說到底也怨花兒,她心裡就是在惱,就不能忍著哭兩聲,來我跟前說說,這一動手就是有理也無理了。”

  “她一個鄉下孩子,哪有這心眼。”蘇錦南歎道,“都怪蓉哥弄那多人在跟前,整日無事生非。”

  林賽玉此時才明白過來,自己錯在哪裡,心裡也歎了口氣,對李氏僅存的三分惱意也沒了,正猶豫著要不要裝作醒過來,就聽李氏接著說道:“像咱們這樣的家,身前沒人才是怪的,她們就是再鬧,對蓉哥媳婦也是規規矩矩的,這也就是好的了,我現在也想明白了。”

  蘇錦南的聲音立刻緊張起來,緊跟著問道:“慧娘,你……”

  李氏卻打斷他的話,慢慢說道:“花兒這個丫頭雖是個鄉下人,卻是個難得的好人,我的身子雖說不中用,但還能帶她幾年,將來在你跟前定是個中用的,只是她的性子強,萬一中了別人的套,官人多護著點……”

  她的話沒說完,蘇錦南已經大聲喝斷,“你這是說什麼!”

  李氏被他這一聲打斷,便靜默不語,屋子裡陷入一片沉靜,只有林賽玉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這話以後不要再說了!我都放開了,你何苦放不開!”蘇錦南的聲音緩了下去,攜起李氏的手,“全哥快醒了,我們過去吧。”

  等這對夫妻的腳步聲遠去,林賽玉才長出了一口氣,額頭上的汗滴滴掉下來,幸好幸好,這個男人不好這口。

  鬆口氣也不敢再裝睡,用力撐撐身子試圖爬起來,但下半身立刻火辣辣的疼起來,哎呀一聲又倒了下去,青兒就在這個時候進來了,忙放下手裡的藥碗,過來扶她趴好,一面說道:“別動,仔細裂了傷口。”

  林賽玉疼得掉下幾滴眼淚,喊了聲青兒就說不出話來,青兒看她的樣子撲哧笑了,點了下她的額頭道:“這用了藥再過幾日就好了,還值得哭?當時又哪來的膽子,敢跟二爺說那樣的話?我還從沒見過有哪個丫鬟這樣求饒,”說著又是一笑,“哪裡是求饒,分明是指責二爺冤打了好人!”

  林賽玉哼了聲,再也掩不住滿腹的委屈說道:“不就是一段蓮藕嗎?算什麼稀罕物,值得這樣打我?她要不打我,我也不會打她!再說我又不是她的丫頭,憑什麼要被她打!”

  青兒看她的樣子又一次笑了,端著藥碗,一口一口的喂她,說道:“不算稀罕物?這蓮藕只有南方幾府種著,產量極少,就連京城裡的官家每年也就吃那麼幾筐,我們家和二爺家每年也只有十幾個,我長這麼大還只吃過一片,還是拖了夫人的福,你竟然說……”

  她餘下的話沒說,意味深長的看了林賽玉一眼,放下藥碗,說道:“我想起來了,你做這道菜那麼順手,竟好像用慣了的?難道你們家這個也能常吃?”

  林賽玉心咚咚跳,根本沒注意青兒餘下的話,只聽到她說這蓮藕如何的珍貴,體內似乎有一隻小耗子在四處亂竄,竄的她幾乎要坐起來,蓮藕竟然在這裡這麼金貴?難道現在他們依舊只在池塘種植?所以才限制了產量?十方村土地不多,又有很多澇地,如果能給她一段子藕,那她就可以種出來成片的藕田,那不是藕,那是錢啊!那麼多錢!何苦還用她賣身為奴?做地主還差不多!這才是她的前途!林賽玉渾身熱騰騰的,一把抓住青兒的手,說道:“好姐姐,你幫我找一段蓮藕吧。”

  青兒被她抓的胳膊疼,藥差點撒了,忙推開她道:“我去哪裡找?賣了我也不值一段蓮藕!你要它做什麼?你還欠著蓮姐兒的蓮藕呢,仔細想怎麼給她賠禮才是正經。”

  林賽玉嘿嘿一笑道:“這算什麼!不就是一段蓮藕嗎?今天我用了她一個,明年我能還她一畝地的蓮藕!”

  青兒撇了撇嘴,只當林賽玉挨了打糊塗了,剛要嘲笑,就聽有人在屋外一拍手道:“好,這是你說的,你可要還我一畝地的藕!”

  林賽玉與青兒聽了,同時臉色一變,就見白玉美人一般的李蓉李二爺掀簾子進來了。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7 04:57 PM

本帖最後由 tato159 於 2012-12-7 04:58 PM 編輯

第十五章 醉公子笑語驚人

  林賽玉看著青兒眼中又驚又羨的神采,又連連催著自己給這位蓉哥問好,那話裡話外好像自己這頓打挨的真是值得了,不由苦笑一下,現實如此,像她們這樣身份的人悲喜全由這些主子們操縱,心裡越發打定主意快些脫離奴籍,回鄉下種地的好。

  青兒見李二爺要坐下的樣子,忙搶著用自己的手帕子在上抹了抹,一面笑道:“二爺剛吃了酒就出來,仔細吹了風頭疼。”

  李蓉坐下來笑眯眯的看著她道:“青兒真是大了,越發體貼人,不如我跟姐姐要了你跟我家去吧。”

  青兒飛紅了臉,扭捏下道:“二爺只會打趣婢子!二爺身邊都是什麼人,婢子給姐姐們提鞋都不夠。”

  李蓉被她說的抿嘴一笑,道:“罷了,只怕姐姐捨不得,我可聽說……”

  說到這裡他話頭一收,接過青兒倒上的熱茶慢慢喝起來,青兒面色一緊,脫口問道:“說什麼?”

  說完自己覺得唐突了,李蓉偏那眼瞧著她笑,青兒一跺腳說道:“我去夫人那裡。”扭身出去了。

  林賽玉這時才說道:“多謝二爺……”

  她的心裡有些緊張,這個男子長的風流俊俏,行事也如此,一眼就是個被家裡人慣壞的二世祖,這樣的人都是喜怒無常的,自己方才的大話別衝撞了他才好。

  “你叫什麼來著?”他將身子往前靠了靠,一面用手按了按額頭。

  林賽玉只覺得酒氣熏人,再看他雙眼迷離,面色緋紅,顯然吃了不少酒,更加緊張起來,結結巴巴的說道:“花,曹花。”

  李蓉撲哧笑了,嘴裡念了一遍,點頭道:“好名字。”說著又喝了口茶,似乎有點發怔,自言自語道:“對了,我來你這裡做什麼?”

  林賽玉有些好笑,可見他真是醉了,看看屋子裡的擺設,想到自己睡在李氏臥房旁的耳房裡,李蓉如果由客房出來去找李氏,應該是走錯了吧,忙說道:“二爺是要找夫人吧?夫人剛從這裡出去,想是回房了,二爺到隔壁看看。”

  李蓉聽了哦了聲,便站起來搖搖擺擺的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身,看了林賽玉道:“不對,我好像聽見有人說要還我一畝地的蓮藕?可是你說的?”

  林賽玉忙擺手道:“不是,不是,奴婢哪裡敢說這話。”

  李蓉聽了皺皺眉便掀簾子走了,林賽玉舒了口氣,眼看天色慢慢黑下來,青兒已經回稟夫人她醒了,李氏又過來看了她,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林賽玉認了錯又道了謝,李氏便走了,倒沒提收房的事,晚間孫婆子給她送來粥,說了幾句話便下去了,林賽玉畢竟受了傷,不多時便又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又過了三日便能下地了慢慢走幾步,青兒每日忙的腳步沾地,也沒來看過她,林賽玉害怕再遇到李蓉身邊的那些較貴姐兒,也躲在屋子裡不出去。

  她這裡離李氏的內房近,時不時聽到李蓉以及他的姬妾們的笑聲,這個耳房佈置的又好,看來是李氏常用的,她身子一好便覺得不踏實,趁著孫婆子來送飯請她轉告夫人,要回自己的住處去,孫婆子回來卻說,夫人就讓你在這呆著好好養著,遲疑了一下又說道:“我方才打門邊過,恍惚看是你爹來了。”

  林賽玉一聽,可不是今兒都月中了,早到了曹三郎來取錢的日子了,忙找衣服穿,忙忙的梳頭。

  “我沒看仔細,姐兒身子剛好,別急,別出去吹風,我替你去問一聲吧。”孫婆子說道,一面幫她理理衣衫。

  林賽玉說道不用了,便出了屋子,先是回自己的住處拿了錢,想了想又拿起藏好的那包菜籽,急急的往門外走去。

  “姐兒,慢些,仔細蹦開了傷口!”孫婆子見她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著急,一疊聲的囑咐。

  林賽玉走了幾步,大腿隱隱疼起來,走到門口,額頭上出了一層細汗,一看果然是曹三郎蹲在門口,忙穩了穩呼吸,將步子調的利索點才喊道:“爹,剛來?”

  曹三郎見她出來,黑著臉站起來說道:“都等了半天了,前幾日來都沒見到你。”

  林賽玉看他臉凍得通紅,忙歉意的要把他往門房讓,曹三郎擺擺手說道:“出來半日了,家裡離不了人,我不歇著了。”

  林賽玉知道他這是要走了,忙把錢給他,又遞過紙包要他送給劉小虎。

  曹三郎狐疑的看了看紙包,問道:“什麼?咱家日子還不好過呢,別貼錢給別人買東西。”

  林賽玉笑道:“不是買的,你給他就好了,幾個菜籽。”

  曹三郎打開看了看,果然見是不多的菜籽,就是做油也沒多少,也就不在意了,想起什麼似的說道:“上個月的錢怎麼少了?”

  林賽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家裡幾個哥兒進城給我稍了些吃的,我沒好意思總吃白食,就給了錢。”

  曹三郎恩了聲說道:“別花那些狂錢,你在這裡白吃白喝的還不夠?你娘老子兄弟還等著吃呢。”

  林賽玉哎了聲允諾以後不吃了,曹三郎才緊緊帽子,揣著手走了,林賽玉站了這半日後背都濕透了,直到曹三郎走遠了,才緩了口氣靠在牆上,覺得兩腿打簌簌,這一頓打雖然沒傷筋動骨也是疼得厲害啊。

  剛慢慢的轉回身,就聽到馬蹄急響只見一人裹著黑袍子騎著馬一溜煙的過來了,到了門前停下來,原來是李蓉,福生早迎了出來,牽過馬道:“二爺回來了。”

  李蓉下了馬,說了聲這裡可真是冷便快步往門裡走,林賽玉忙靠著門站好,低下頭讓他過去。

  “哎?你不是那個?”李蓉要擦她而過時,停下腳,轉過頭道,“好了吧?能走了,這就好。”

  林賽玉忙道:“謝二爺惦記。”

  聽李蓉一笑,道:“別客氣,我是惦記我那一畝地的蓮藕呢,花,你可別忘了。”

  林賽玉嚇了一跳,抬起頭強笑道:“二爺說笑呢?奴婢去哪裡給你弄著金貴物件?”

  抬起頭看到今日的李蓉依舊在耳邊攢了朵花,面色並不像初見時那樣粉嫩,或許因為剛騎馬吹風,面上帶著一絲冷氣,少了幾分脂粉氣,他這時也看清了林賽玉的模樣,眼睛咪了咪,伸手彈了下林賽玉的臉頰,笑道:“吆,今個才看清,長得不錯,還不了我的蓮藕,那就用自己抵了吧。”

  林賽玉被他這突然的調笑嚇得忙後退,腿又疼,失去了平衡直接從門臺階上跌了下去,眼前就要跟大地親密接觸,被李蓉伸手一拉跌入他的懷裡,她的個子剛到李蓉的前胸,生生撞得鼻子痛。

  “瞧把你高興的,走,現在就跟我回了姐姐去。”李蓉悶聲笑了。

  這時李蓉那些姬妾們已經由內院跑了出來,正巧看到這一幕,一個個全愣在地上。

  “你們來得正好,咱們家今後又多了一個姐妹,更熱鬧了。”李蓉哈哈大笑,攥著林賽玉的手向她們走去。

  林賽玉急得直冒汗,用力要掙脫自己的手,卻敵不過他的力氣大,口中急道:“二爺,二爺,這使不得!奴婢不敢!”

  再看那些姬妾原以為是李蓉從外邊帶來的人呢,這時才看清原來是林賽玉,尤其是蓮姐的臉色變得煞白,眼裡滾著淚,將手裡的帕子扭成麻花,還是月娘笑著迎過來,躬身說道:“我說今兒早上喜鵲鬧什麼,原來是這個好事,可真是恭喜爺了,姑奶奶正等著二爺呢,快去告訴她這個事吧。”

  林賽玉被他拽著快步走,扯的腿傷撕裂般的痛,心裡又急身上也痛,聽了月娘的話真的哭出來了,恨不得一口咬在李蓉的手上,但這一次牢牢記著自己是奴才,再不敢傷了主子。

  李蓉見她哭了,哎了聲鬆開手,說道:“跟你開個玩笑,哭什麼!真沒趣!”說罷自己甩手走了。

  月娘一干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這唱的哪一出,看林賽玉捂著手嚶嚶哭著走了,蓮姐才哧的聲笑道:“咱們爺還是那個習性,就愛嘴上說笑。”說著看了月娘一眼,道,“大姐這喜鵲可是白叫了!”

  眾人聽了,都抿嘴一笑不語,月娘看了她一眼,也不言語一行人忙忙的追著李蓉去了。

  林賽玉哭著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心道這要是在現代,自己早一巴掌打過去了,哪用受著窩囊氣?可是到了這萬惡的舊社會,身份壓死人啊!剛趴在床上哭了兩聲,青兒推門進來了,看到她的樣子楞了愣,忙問怎麼了。

  林賽玉抽抽搭搭的將方才的事講了,青兒咧嘴笑了,說道:“這是好事啊,你哭什麼?”

  林賽玉哼了聲,摸了把眼淚,“我才不要去給人做小!”

  青兒聽了,悶了半刻說道:“其實能跟了二爺還是不錯,二爺對人好,跟前的人雖然多,卻都是既有規矩,二夫人也是個賢人,你別看咱們爺跟前沒人,其實比起來,還是跟著二爺好……”

  林賽玉聽她越說越不對,尤其是聽到“咱們爺”這句話,那日李氏在她屋子裡說的話立刻冒出來,心又開始惶惶了,忙狐疑的打斷她道:“青兒,我聽你這話怎麼有些怪怪的?”



第十六章 巧不巧再添曖昧

  青兒聽她一問,臉色怔了怔,隨即一笑道:“怪什麼?你不願意就算了,二爺最愛跟人開玩笑,你也別往心裡去。”

  林賽玉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總覺得青兒的眼神有些閃爍,但也猜不出她有什麼事瞞著,只得嘟囔一句怎麼都覺得做人家小老婆是多大福氣的事,便丟開了。

  林賽玉因為好了,說什麼也不肯再回耳房裡住著,李氏聽了也不強求,倒是蓮姐在一旁嚼著瓜子笑道:“這小丫頭倒是知道進退的。”

  此時剛吃過午飯,圍在一屋子的人散去了,屋子裡只剩下李氏,李蓉以及這個蓮姐在一旁伺候,不知道他們剛說過什麼,李氏的臉色不是很好,眼睛還有些發紅,似乎哭過一般。

  李蓉一直歪在炕上眯著眼打盹,聽到蓮姐說話便睜開眼,林賽玉如果知道李蓉在這裡,那是絕對不敢進來的,偏青兒說人都散了,誰知道人家這個寶貝兄弟還在,此時被李蓉那慵懶的目光一看,不由汗毛倒豎。

  “蓮兒,咱們那治傷的藥還有沒?給花姐兒一些,小姑娘家的別留下疤。”李蓉的目光瞟過林賽玉,落在蓮姐身上,懶洋洋的說,隨即又閉上眼。

  就聽那蓮姐笑嘻嘻的說道:“爺也真是,哄人家小姑娘做什麼?哪裡還有?我這臉上的傷還沒晾著呢。”

  林賽玉不敢抬頭,感覺李氏略帶狐疑的目光掃過自己,好一會兒才轉開視線。

  李蓉聽了翻了個身,說道:“沒了就沒了,我今兒見她走路不利索,也就這麼一問。”說著睜眼瞅她一笑道,“反正過幾日就要走了,花姐兒,你跟我家去,我拿給你可好?”

  林賽玉嚇得差點跳起來,忙擺著手道:“奴婢謝過二爺,奴婢好多了,不礙的。”

  李蓉嗤了一聲也不再言語,李氏便開口說道:“你來了些日子,別整日亂跑,早些回去吧。”

  林賽玉一聽他們說起別的事了,忙要開口告退,李蓉已經坐起來,高這聲音道:“姐,不是我說你,你就是心太重,這才多大的事,你就鬧得姐夫帶著你離了家,也虧有老夫人壓著,這要是傳出去,你還怎麼見人?我都勸了你這麼幾天了,難不成你這年也要在外邊過?”

  林賽玉只聽的心驚肉跳,一句話也沒說,起身跑了出來,耳中聽李氏低低的聲音傳出來:“多大的事?你們這些爺們怎麼知道我們這些婦人的心事?”

  “別的不說,你也不該打了那人,你那是打了老夫人的臉,也虧姐夫寵著你,竟然敢帶著你出走……”

  林賽玉一溜煙的走遠了,將李蓉的話拋在身後漸漸不聞,走得急了下半身子疼得厲害,站在後院,扶著廊柱喘口氣,原來這蘇姓兩口子是賭氣離家出走才來到這裡的,怪不得日常問起來,青兒都不說,還說什麼做生意,這窮鄉僻壤的有什麼生意可做!

  只是,為了什麼事要鬧到離家出走?聽起來這蘇錦南是家裡的長子,竟敢做出這樣不孝的事來?林賽玉心裡不由好奇,但隨即壓了下了,管自己什麼事,這樣看來,李蓉是來勸他們回去的,說不定自己過年就能回家了!一想到這個,林賽玉雀躍起來,但願李氏說話算話,讓她可以選擇回家。

  直到晚間林賽玉也沒敢再靠近內院,躲在廚房裡打下手,自從那日的蓮藕事件後,她再不敢做菜了,只怕再觸動了那些人的神經,正跟孫婆子說笑著,青兒笑嘻嘻的過來了。

  “花兒,還得勞煩你做個湯,二爺點名要的飯前吃的。”她笑著靠在門框上說道。

  林賽玉忙擺手道:“我可不敢!我這舊傷還沒好呢。

  青兒拿手在她頭上點了下,說道:“說了是二爺,二爺從沒跟姑娘家們紅過臉,你怕什麼!快些去做,清淡些。”

  林賽玉這才不情願的站起來,在廚房裡轉了轉,撿了幾塊切好的蘿蔔,攥了幾個丸子做了個丸子湯,往灶上一放說道:“好了,你拿去吧。”

  青兒正和孫婆子說話,沒想到這麼快就好了,二人都好奇的探過頭來,見那湯平淡無奇,訝異道:“這就好了?”

  林賽玉恩了聲,接著坐下來擇菜,那邊大廚上喊飯好了,青兒只得忙忙的回身去叫人來傳飯,又忙著對林賽玉說道:“勞煩你替我走一遭,將這湯放到夫人那邊的耳房裡,一會而有人去端。”

  林賽玉撇撇嘴道:“你就這樣稍過去好了,非要我托著傷走。”

  青兒撲哧笑了,幾步跑回來在她頭上彈了下,說道:“越發會裝了,實話告訴你,這湯我也不端,自有人去送,你就放哪裡好了。”

  說完急忙忙的跑了,林賽玉這才站起來嘟囔幾句端著往內院走去,遠遠的見青兒帶著李蓉家的幾個婆子從後院直奔廚房去了。

  李氏的屋子裡燈火通明,不時傳出說笑聲,耳房卻是黑著燈,林賽玉悄悄的推開耳房門,這屋子她住了幾天,雖然黑也是熟悉的,很快就到了桌子前,放下湯罐,甩甩發酸的胳膊突然聽見有人在一旁說道:“誰?”

  這一聲嚇得林賽玉差點魂飛魄散,扭頭就往門外跑,心又慌腿又不利索撞到桌邊的圓凳上,又帶到了一旁的盆架,屋子裡頓時熱鬧成一片。

  林賽玉被撞得七葷八素,聽得一聲火撚子響,眼前亮了起來,見李蓉散著發,只穿這家常內衣坐在床邊,舉著燈看過來,見她狼狽的樣子笑出聲,起身就來扶她,一面說道:“我有那麼可怕?至於嚇成這樣?”

  林賽玉忙擺著手不讓他拉,一面惶惶的爬起來,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李氏舉著燈當先走進來,嘴裡說道:“怎麼了?摔著……?”

  她看到屋內二人的樣子,那話突然就打住了,臉色也僵了起來,蓮姐一干人已經湧進來,原本惶急的臉都愣了,怔怔看著衣衫不整的李蓉,依舊半趴在地上的林賽玉。

  “吆,你們這是哪一出?爺也不仔細點,受涼了可怎麼著。”蓮姐最先回過神,甩著手帕子吃吃笑道,一面快步取過袍子給李蓉披上。

  林賽玉已經站起來,抬頭看了眼李氏,被她鐵青的面龐嚇到了,心裡暗叫不好,眼前似乎又出現無數的板子,腳一軟又跪下了,說道:“奴婢送湯過來,笨手笨腳摔倒了,驚了二爺,夫人,奴婢該死。”

  李蓉哧的笑了聲,一面揉著額頭,一面說道:“沒事,沒事,我忘了點燈,快起來吧,仔細傷口疼。”

  蓮姐看到桌子上的湯罐,掩嘴笑道:“我還正說這湯怎麼還不來,正要親自去廚房拿,原來你親自送來了,這也好,省的我多走兩步,謝謝你啦。”

  林賽玉聽了一愣,額頭上就有汗珠子滾下來,事情不對啊!忙抬頭去看李氏,還沒張口說話,就見李氏一揚手,一個大耳光打在她的臉上。

  “你這個下作的小娼婦!爺在的屋子也是你能進的?”李氏恨聲說道,又連著在林賽玉的頭上打下來。

  林賽玉只覺得滿嘴血腥,耳朵嗡嗡作響,一瞬間聽不到李氏說的什麼,只看到她滿是怨恨的臉。

  月娘已經跟著幾個姐兒拉住李氏,口中說道:“姑奶奶仔細手疼。”

  李蓉有些愕然的看著李氏的怒火,怔怔道:“姐姐這是做什麼?送個湯而已,你這是想哪裡去了?”

  “送湯?送茶?”李氏咬著細牙,扶著門柱子站著,眼裡含著淚光恨恨道,“我見過的還少?”說著掃了屋子裡一眾女人,冷笑道,“你們也是常見的吧?還有幾個是常做的吧?”

  她這樣一說,月娘一干人都僵著臉低下頭,李蓉卻是笑了,林賽玉回過神,也顧不上怕挨打,爬到李氏腳下,說道:“夫人,我沒有,我不知道二爺在這裡……”

  她的話沒說話,李氏劈手又是一巴掌,林賽玉再忍不住嗚嗚哭起來,李氏哆嗦著手將她指了指,咬了半天牙,忽地歎了口氣,說道:“我看錯你了,你,你……”說著一甩手轉身走了。

  李蓉皺皺眉,說道:“這叫什麼事!”說著一跺腳跟了出去。

  他前腳一走,蓮姐立刻收起笑臉,直接就朝林賽玉撲了過去,抬腳就在心窩子裡踹了兩下,恨聲道:“怪行貨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樣子,爺給你幾分好臉就想漢子,這裡也是你能想的!”

  餘下的眾人都看著,也不攔,林賽玉被這件沒由來的事氣的快要瘋了,現在被蓮姐一打,不由雙眼冒火,嗷的一聲跳起來,就跟蓮姐撕纏到一塊去了,又是抓頭又是抓臉,蓮姐何曾見過這樣的打架方式,別看比林賽玉大了七八歲依然被撞得倒在地上,頭髮被撕亂,臉上也挨了好幾下,卻掙不開林賽玉,又是氣又是怕哭罵成一團。

  月娘一干人笑起來,看了一會,見蓮姐吃夠虧了才上前拉開二人,將林賽玉拉到院子裡跪下,等著李氏發話。

  院子裡已經站了好些人,是那些傳飯的婆子們,她們剛剛端飯上來,就遇到這麼一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李氏也沒發話,只得站在院子裡等著。

  不多時青兒打屋子裡掀簾子出來了,燈光下她的眼睛微紅,走過來低聲道:“夫人讓你進去。”

  她的臉上滿是擔憂,將林賽玉的亂髮慌亂的理了理,林賽玉看了她一眼,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冷聲道:“青兒姐姐可將話說圓了?好好想想,還有什麼漏洞就先去補了,省的待會對不上。”

  青兒被她說的一愣,眼淚就滾下來,道:“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來送湯,有什麼罰我擔著。”

  林賽玉哼了聲,“別把我當傻子!”推開她自己走進屋子裡。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7 05:00 PM

第十七章 許諾言林賽玉拒做小

  屋子裡炕上坐著李氏,扭著臉看向裡,懷裡抱著全哥,一下一下的拍著,身旁挨著李蓉,正賠笑著,蘇錦南似是剛回來,身上還穿著大袍子,正皺著眉聽李蓉說話,看到林賽玉走進來,臉色一冷。

  “我問你一句話,按理說不用問,只不過當日應了你爹,”蘇錦南手指敲著桌案,慢慢說著,一面看了李氏一眼,李氏依舊面向裡不動,倒是李蓉笑嘻嘻的轉過頭看向林賽玉,“蓉哥問我要了你去,你可願意?”

  林賽玉進來也沒下跪,就那樣梗著脖子看了李蓉一眼,李蓉被她這一眼看的沒由來心裡一跳,不自覺的收了收嘴邊的笑意。

  “回爺的話,奴婢不願意。”林賽玉說道。

  李蓉嗨的一聲笑了,笑眯眯的看向她道:“可是爺配不上你?”

  李氏此時也轉過頭來,林賽玉見她雙目紅腫,顯然哭過了,看向自己時眼中帶著幾分淡漠。
  “這話奴婢可擔不起。”林賽玉沖李蓉叉手俯身,說道,“奴婢是家裡的老大,兄弟小,爹娘身子弱,還指望奴婢營生呢,可不能跟爺家去。”

  “這個啊,我家也不怕多你們家幾人,都跟我去吧。”李蓉坐正身子,擺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說道。

  林賽玉又是矮身一伏,說道:“謝二爺抬舉,只不過奴婢從沒想過給人做小。”

  她這話一出口,屋內三人都定睛看過來,林賽玉今日也是打定主意不在這裡呆了,腰杆也直起來,說話也敢抬起頭,語氣更是帶著幾分底氣,就連李氏也看的一怔,似乎覺得此刻的花兒不是自己認識的花兒了。

  李蓉看了蘇錦南一眼,摸摸下頜道:“你別怕,到我們家做小,不會委屈你的。”推了推李氏,笑道,“吃穿用度跟你們夫人可是一樣好的。”

  李氏瞪了李蓉一眼,低聲道:“又胡說,娟娘性子再好,你也不能這樣縱著她們!那裡就沒了尊卑之分。”

  說著看向林賽玉,淡淡道,“我雖然這樣說,只要你知道禮數,將來也是有好日子過。”

  林賽玉一笑,道:“奴婢自小窮慣了,”說著面子上冷淡下來,掃了三人一眼,道,“我沒什麼見識,只想將來像我爹娘那樣,一輩子守著一個人,種著幾分地,好日子奴婢怕是沒福氣過,別說做主子,做了這幾日奴才就給夫人惹了這麼多事,哪裡還敢想別的。”

  她這一番話像是十幾歲的孩子說出來的粗淺話,但聽在這三人耳內總覺得又有些不像孩子說的話,內裡還有別的意思一般,一時間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林賽玉,李蓉想的是這個孩子說話好似話裡有話一般,而蘇錦南卻是與李氏互相看了眼,均想著她說的那句“一輩子守著一個人”,感覺明明是那麼粗俗的話,怎麼聽到他們心裡卻是那樣的舒貼?

  李蓉看著林賽玉亂髮遮蓋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不知怎地脫口道:“那可不行,你糟踐了我的蓮藕,還不來,就得用人抵。”

  李氏與蘇錦南同時瞪了李蓉一眼,李氏剛要說話,林賽玉便叉手沖李蓉一笑道:“二爺,奴婢記得,只不過我們這裡窮鄉僻壤,奴婢就是想買也買不到,不過,二爺如果能給奴婢一些子藕,奴婢保證到明年五月就給還你兩倍的蓮藕。”

  這話說的有些大了,李氏幾乎要懷疑自己把這個丫頭打傻了,忙開口呵斥道:“你不知道就不許胡說,就算你有池塘種,也要到八九月才成熟,哪裡有五月成熟的蓮藕。”

  林賽玉嘿嘿一笑道:“夫人放心,奴婢別的心眼不會,種地還是會的,只不過,蓮藕本就珍貴,二爺別怕我糟蹋了吧?”

  李蓉看到她微微挑起的眼,又紅又腫的臉上突然迸發一種奇異的光彩,便深吸了口氣,打炕上跳下來,道:“好,不就是子藕嘛,我回去就給你送來,萬一不成。”他停了下,走到林賽玉身邊,抬起她的臉瞧了瞧,笑道,“這模樣好好打理一下,賣做賤奴,也不算全虧!”

  李氏聽到現在火氣早沒了,覺得此時的談話內容好像跟她預想的完全不同,咳了聲道:“都不要胡說了,這事說到這裡就打住了,以後別再提了,蓉哥你跟你姐夫到外間吃飯吧,鬧了這半日我頭疼,你們都去吧,留花兒在這裡跟我說幾句話。”

  李蓉便笑嘻嘻的下去了,蘇錦南遲疑了一下,還想說什麼被他一把拉住走了,然後就聽隔壁屋子裡一陣熱鬧,隨後不聞人語,但聞杯碟交錯之聲。

  李氏將睡熟的全哥放在炕上,自己靠在一邊發了會呆,林賽玉瞧著燈影自管想自己的事,也不說話,許久才聽李氏幽幽歎了口氣。

  “今日我錯怪你了,打疼你了吧?”李氏挪到炕邊,拉過林賽玉靠近燈仔細瞧,見她兩片臉都腫了,還有好些抓痕,言語裡更加後悔,“我打的這麼重?你還小,破了相可怎麼著?”

  林賽玉搖搖頭,說道:“這沒什麼,莊稼人不看這個,長得好看了也不能當飯吃,關鍵是有力氣就行。”說著笑了。

  李氏又歎了口氣,怔怔瞧著她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可願意跟了我家官人,我今天明白你是個懂事的人,日後一定不會再委屈你,因為你是賣來的,就收做養女,先收了房,你本是個良人出身,過幾年生養了就放良,抬你做了姨娘,也是極有臉面的,你可願意?”

  林賽玉忍不住歎了口氣,撓撓頭,故作訝異的看著李氏道:“夫人,你這樣的富貴人就是跟我們不一樣,在家的時候,我爹就是多看村裡其他女人一眼,我娘就能罵上半天,”說著傻呵呵的一笑,“我原以為天下的女人都是這樣,容不得自己男人眼中有別的女人,卻原來是錯的?”

  李氏聽了一怔,隨即啞然失笑,接著神色一暗,看了林賽玉一眼,這話像也不像個十幾歲頭腦笨笨的孩子說的,楞楞的瞧了林賽玉半日才說道:“你沒錯,是我錯了。”說著拍了拍林賽玉的手,瞧了她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跟我真有幾分像,只可惜我生在富貴人家,不能……”說到這裡話一頓,鬆開林賽玉的手,道,“將來你找到個可心的人,別忘了請我喝杯喜酒。”

  林賽玉知道跟她說明白了,便嘿嘿一笑道:“那是奴婢臉上有光了!”她這一笑牽動傷口,不由疼的咧咧嘴。

  李氏心疼的歎了口氣,“這才幾天,舊傷沒好就添新傷。”說著又瞧著林賽玉發呆,“你這孩子,說你沒心眼吧,說話還會繞彎,怎麼遇事就不多動幾個心思?總是被人捉了短,你這還沒進門,要是進了門,只怕也是活不久的。”

  林賽玉隨便理了理亂髮,道:“所以說,奴婢沒那福氣過好日子。”

  李氏笑了笑沒言語,就聽門外青兒說道:“夫人,少爺讓我送些熱湯。”

  李氏陡然坐直身子,將手握了握,沉聲道:“進來吧。”



第十八章 定歸期主僕初話別

  青兒捧著託盤,低著頭走進來,小小的肩膀忍不住的抖動著。

  “青兒,”李氏沉聲開口,剛說一句,青兒就放下託盤,噗通跪下了,一面叩頭一面哭道:“請夫人責罰青兒,都怪青兒才讓花兒受了這麼大的污蔑。”

  李氏張張嘴,面上露出一絲笑,歎了口氣道:“這怎麼能怪你,快些起來,蓉哥原本在我哪裡歇著,是我半路教人扶他過去的,也是巧了。”

  青兒又叩了幾個頭,才哭著起來,說道:“多謝夫人明辨,否則青兒只能以死謝罪了!”

  李氏恩了聲不再言語,接過青兒遞來的湯慢慢吃起來,林賽玉這才告罪退下,屋子裡暖和不覺得怎樣,一出屋子,冷風一吹,林賽玉覺得渾身上下都痛,尤其是臉上,就跟刀割一樣,那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才走沒幾步,就聽身後腳步咚咚響,回頭一看,是青兒追了上來。

  “花兒!”青兒趕上她,一張口又開始哭,攥著林賽玉的手只是哭。

  林賽玉用力摔了幾下也沒摔開,只得任她抓著,冷聲道:“好歹姐姐先收一收,等到了屋子裡再哭,我這臉快要疼死了。”

  青兒這才慌忙扶著她往屋子裡走,林賽玉掙不開,而且身子的確疼,就任她扶著去了,回到屋子裡,青兒又忙著翻出藥,替她抹起來,林賽玉只是冷著臉不言語,青兒原本制住的淚水又開始流,一面說道:“我知道你是不信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二爺怎麼跑那裡睡去了!我怎麼說也說不清。”

  林賽玉看她的樣子,心裡有些動搖,也許事情真是那麼巧了,再說青兒怎麼敢有那麼大的膽子,騙自己去,自己如果說出來,她可怎麼解釋?算計人只怕也不能用這麼簡單的辦法吧。

  “你果真不知道?”林賽玉臉色軟下來幾分,慢慢說道。

  青兒點點頭,抹著眼淚道:“我出來時二爺還在夫人屋裡說話呢,說口渴,飯前想喝湯,夫人便讓我去告訴廚子裡的人做,蓮姐特意追出來告訴我讓我做好了先放在耳房裡,她過去拿,我如果知道二爺到那裡去睡了,我死也不會讓你去的。”

  林賽玉哼了聲,順著她的話問道:“為什麼不會?不正好讓夫人厭了我!”

  青兒鼻子一吸,又開始掉淚,說道:“我傻了嗎?但憑誰一問不就知道是我讓你去的?我又能得什麼好?”

  那倒是,林賽玉心裡想,青兒果然沒有做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的道理,再看青兒哭的臉都白了,忙拍著她的手安慰幾句。

  青兒又查看了林賽玉的傷,說道:“你也別怨夫人下這麼重的手,她心裡恨著呢,當日良姨娘就是這樣混到少爺跟前……”

  話說到這裡忙住了口,差點咬掉舌頭,林賽玉撇撇嘴,聽青兒接著說道,“夫人打你越重就是越看重你,她心裡喜歡你才這麼急,夫人說了,要少爺將你收房,偏二爺來了,又獨獨對你多看幾眼,她自然急了,怕你也跟那些眼皮淺的人一樣,偏又這麼巧。”她一行說,一行為林賽玉梳頭,看到被扯斷好幾綹頭髮,咬著牙說道,“蓮姐竟下這麼重的手,怪不得二爺的人都不喜她,真是個黑心老婆!”

  林賽玉心裡一動,問道:“夫人什麼時候說要少爺收我?”說著轉過臉看著青兒,瞪眼道,“這麼大的事,你還瞞著我?”

  青兒有些不自然的轉過頭,說道:“也沒幾日,我也是偶然聽到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准信,怎麼能告訴你!”

  林賽玉仔細瞧了她兩眼,心裡漸漸明白了,她畢竟不是真的十幾歲的孩子,她可是在無數充斥著陰謀算計勾心鬥角的小說電視劇的薰陶下長大的,就算不會用也是能分辨出來的,別以為她在學校裡呆了將近二十年,就不知道人情世故,學校也不是多麼和平的環境,自來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你告訴我知曉了,我自然會去回絕了夫人,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林賽玉慢慢說道。

  青兒見她半日無聲,只是瞧著自己似笑非笑,那樣子怎麼看都不想平日的傻模樣,心裡擂鼓一般不安生,被這突然一問,強自拉下臉,賭氣道:“夫人又沒特意對我說,夫人的心思一向不定,如果沒這事,我告訴你算什麼!”

  林賽玉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便轉開視線,自己慢慢梳著頭,說道:“莊子過梁而聞嚇,真是一個好故事,好姐姐,你閑了就看看這個故事。”

  青兒扭過身不理她,悶聲道:“我又不識字,看什麼故事!”說著站起身來,“我去忙了,晚飯我給你拿來,你有傷,別亂跑了。”說完,一甩門走了。

  第二日一早,林賽玉慢慢挪到廚房,孫婆子見了忙接過她坐下,一面看她的傷一面低聲念佛。

  “不是夫人打的,是那個蓮姐。”林賽玉不願意李氏在這婦人心裡毀了形象,雖然她在林賽玉心裡算不上多好,但也不是惡人,便低聲說道,“不過,我也沒吃虧,她只怕幾日不敢出屋見人!”

  孫婆子嗨了聲,指指滿院子亂走的人,說道:“我聽說他們要走了,夫人一家要趕回去過年。”一面看著林賽玉,遲疑下問道,“花姐兒,我聽說你可是大喜了?告訴你家裡人了沒?”

  林賽玉心想昨天的事肯定傳遍了,便故作糊塗的道:“大娘說什麼呢?我都傷著樣還算什麼喜事?”不給孫婆子再說話的機會,拍拍額頭道,“夫人真的也要走了?那我得托人告訴我爹一聲,讓他來接我。”

  孫婆子便笑了,“我聽青兒說,這個月的月錢要多給,可見夫人真是好心腸,讓咱們過個好年。”

  說著話飯點到了,二人都忙起來也不再說話,到了午後消息傳下來了,果真是要走了,李蓉的那些姬妾跟著十幾個下人先走一步,李氏因為身體不適,蘇錦南又請了大夫,配了藥,李蓉因為擔心姐姐也留了下來要跟他們一起走,自那日起,青兒與林賽玉就不怎麼說話,這幾日或許是要走了,畢竟同吃同睡了幾個月,青兒開始陪著笑臉說話,林賽玉見她這樣,想著這一別今生不一定能見了,也不用與她各懷心思的周旋,畢竟那樣活著也太累了,於是那件事也就丟開不計較了。

  這一日吃過中飯,哄睡全哥,李氏將她叫進來,打開一個首飾盒子說道:“看看喜歡什麼,挑兩件,就當我給你的嫁妝。”

  林賽玉紅著臉笑了,連忙說不敢,青兒在一旁一推她道:“給你就拿著,將來到了婆家虧不了你。”

  林賽玉想到自己身上的傷,這些東西權當補償了,於是真就不再推辭,上前看了兩眼,見滿是珍珠翡翠的扎眼,便嘿嘿笑了說道:“都好看。”

  青兒笑出聲,道:“你這個傻子,難不成想都要了?”

  林賽玉又看了看,指著其中一件說就這個吧,李氏順她所指一看,見是一個絞花銀鐲子,做工簡單,有些發舊,不由愣了愣,說道:“倒選了它。”

  林賽玉忙縮手,她看著這裡面就數這個最不起眼才選的,難道竟是李氏最喜歡的?李氏見她的樣子卻是一笑,拿起來給她帶上,一面說道:“偏挑這麼個不值錢的,不過樣子還是很好的,帶著玩吧。”說完停了片刻,又細聲道,“別賣了,它不值錢,你好歹留著也不忘咱們主僕一場。”

  林賽玉有些訕訕的一笑,這婦人真是個玲瓏心竟然看出她的心思,低著頭去看腕上的銀鐲子,見上面的花紋都有些舊了,但也還是很好看的,說了一會話,李氏的神情有些懨懨的,青兒忙取過一個盒子,拿出一個藥丸說道:“夫人,該吃藥了。”

  李氏皺了皺眉頭,用手夾起藥丸,喃喃道:“這些藥果真醫的好病麼?”

  這幾日隨著天氣越發寒冷,李氏的臉色也越差起來,林賽玉日常見她不是吃藥丸就是喝藥湯,忍不住悄悄問青兒這到底是何病?青兒欲言又止,只說是氣血不足,林賽玉也就不問了。
  聽她這樣一說,青兒立刻紅了眼,半跪著挨過去道:“夫人,這是按著二爺帶來的藥方做的。”

  全哥嘎嘎的笑聲從門外傳來,李蓉抱著他走進來,李氏這才換上笑臉,吃了藥便伸手去接全哥,李蓉在炕沿上坐下來,笑嘻嘻的看了眼林賽玉,林賽玉被他看的一驚,忙低下頭告退。

  剛出屋門,沒走幾步,就聽李蓉在身後喚她,林賽玉恨不得裝作聽不見抬腳就跑,終是沒那膽子,只得硬的頭皮停下來。

  “小花,我問你一句話,”李蓉招手示意林賽玉走近她,林賽玉極不情願的磨過去,聽他壓低聲音道:“你眼裡的腐鼠指的是我還是我姐夫?”

  林賽玉差一點跳起來,這傢伙是那日聽了牆角還是聽青兒說了?一時間張口結舌面紅耳赤諾諾不知道說什麼,幸好李氏在屋內喊李蓉,解了她的圍,再不敢停留撒腳跑了,一直出了二門才喘口氣,忽聽門外一陣熱鬧,剛探頭去看就見曹三郎與盧氏正滿臉帶笑的擠進來。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7 05:02 PM

第十九章 聞消息盧氏再賣女

  盧氏已經是很笨重的身子了,穿著往常過年走親戚時才穿的乾淨褙子,滿臉堆笑的走進來,林賽玉從不知道盧氏竟然也會露出笑臉,幾乎懷疑自己認錯人。門房的福生攔著不讓他們進,看到林賽玉探出頭,忙招呼她。

  “爹,娘,你們怎麼來了?”林賽玉忙跑過去,先扶住盧氏,見她面色紅潤,臉的肉又多了幾層,稍微放下心來。

  “這麼大的事你都不告訴家裡!”盧氏瞪了林賽玉一眼,林賽玉下意識的縮縮頭,避免被她打著,難道他們也聽到自己這段日子惹得麻煩?卻見盧氏依舊滿臉笑意,還伸手抻了抻自己的衣服,滿意的點點頭,“這衣料子不錯。

  林賽玉把他們讓進門房,福生站在門口冷眼打量他們,盧氏看到了立刻橫了他一眼,說道:“你們家的下人也真沒規矩,我都說找你了,還那麼沒眼力見。”

  林賽玉頭上冒汗,忙沖福生賠罪一笑,福生扭臉出去了,這才說道:“娘,你說什麼呢!”

  盧氏揉著腰,笑得眼睛都沒了,一面說道:“我都聽說了,這年前你就能當了姨娘,你該走就走,別記掛我們,我年後生完了,在跟去找你。”

  她說到這裡時,曹三郎在地下蹲著悶聲道:“家裡那麼多事怎麼跟去?”

  盧氏立刻拉下臉,啐了聲道:“有什麼事?跟姐兒去了,姑爺家大業大還沒你的事做?”

  林賽玉聽明白了,瞪大眼忙探頭出去看了看,見福生跟幾個小廝在門口說笑,並沒有聽她們說話,心裡松了口氣,回身道:“娘,你瞎說什麼?我跟誰去?哪來的姑爺?我正要尋人告訴你們,大官人一家要走了,讓爹來領我回去呢!”

  盧氏聽了蹭的站起來,嚇得林賽玉忙去扶她,“回去?你賣的是死契,回哪裡去?”說著在林賽玉頭上狠狠一戳,瞪大眼道,“你這個死妮子就是一副上不了檯面的樣子!巧娘都告訴我了,這家大官人小官人搶著要收你做小,實話告訴你,老娘我今天就是來替你拿主意了,你瞞我做什麼?我告訴你,你要是打算自己撿了高枝飛,不管你老子娘,趁早歇了這心思!”

  被盧氏這個大嗓門一嚷,林賽玉嚇得跳起來,習慣性的就往後躲,躲到門口發現外邊原本說笑的福生眾人都安靜下來,顯然都聽到盧氏的話,嚇得她再顧不得怕挨打,撲上去掩住盧氏的嘴,跺腳道:“我的娘哎,你說什麼夢話呢!哪有這樣的事?”

  盧氏見林賽玉竟敢攔著自己說話,脾氣越發大了,劈手就給她一巴掌,說道:“我不跟你說,我只找這裡的大官人說。”說著就往外走,林賽玉被她一巴掌打的也不敢強去拉,跺著腳喊曹三郎攔一攔,可曹三郎何曾敢動過盧氏一個小指頭,看她走的急,倒忙不迭的上前扶著去了。

  門外的小廝們見盧氏火燒火燎的走出來,立刻哄的散了,福生忙上前攔著,說要見大官人也得等通報,被盧氏狠狠瞪了兩眼,叉腰道:“你別欺負我鄉下人,你們這些大家的規矩我還是懂得,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去通報吧。”

  林賽玉急得滿臉通紅,大著膽子拽盧氏衣裳道:“真沒有這事,我手腳粗笨,常惹主家不耐煩,前些日子剛剛挨了打,哪裡可能被收房?”

  盧氏這才扭臉盯著她看了看,林賽玉面上依舊紅腫,顯然不是哄她,當下豎眉在林賽玉頭上狠狠一戳,咬牙切齒道:“當我不知道?真是個不中用的!在家打架的勁頭哪裡去了?”

  林賽玉被她說的一愣,問道:“知道什麼?”

  盧氏哼了聲道:“還不就是因為官人抬舉你做小,那些女人們吃醋打了你罷了,都是姨娘,你怕她做什麼?”

  林賽玉滿頭冷汗,這都什麼跟什麼!知道跟盧氏說不清,忙求救的看向福生,福生早讓一個小廝進門裡去了,自己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擋著,見到林賽玉的目光,便點了點頭,意思是並沒真的去通報,林賽玉這才松了口氣,一口氣剛送下去,就見二門口人影一閃,李蓉穿著一身綠羅褶兒搖搖擺擺的走了出來,林賽玉臉色頓時變白,還沒喘過氣來,一身青水緯羅直身綴的蘇錦南也隨後出來了,兩人邊走邊說,正是湊巧出門來了。

  福生顯然也沒料到,丟給林賽玉一個同情的眼神,彎身問好,盧氏聽見了,再看這兩人的模樣,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忙搶上前去叉手彎腰,道:“大官人好。”

  蘇錦南與李蓉這才看到她們,李蓉不認得曹花的爹娘,蘇錦南也沒見過,都那眼楞楞瞧了這個大腹便便的婦人,福生忙擋上前一面低聲道:“花姐兒的娘。”

  蘇錦南便點點頭,只道他們看女兒來了,也不再理會繼續往外走,盧氏哪裡容他就這樣走了,忙攔住,也不認得哪個要收了林賽玉,瞪著眼將蘇錦南與李蓉狠狠瞧了一遍,蘇錦南還從沒被婦人這樣看過,頓時面上不好看了,李蓉卻微微帶笑,看到林賽玉在一旁急得臉紅脖子粗,料到什麼事也不說話,只是笑著看。

  福生見這婦人實在沒規矩,忙上前攔她,盧氏哪裡肯就這樣,瞪了他一眼,胡亂的沖蘇錦南與李蓉同時叉手道福,一面忙趕著說道:“多謝大官人抬舉,如今是我家姐兒的造化到了,我們鄉下人也不怕官人笑話,按理說姐兒賣了死契就不幹我們家的事,只是可憐家裡還有他一個兄弟,才三歲,割不斷這血脈干係,官人別嫌叨饒,姐兒這一去隔著十萬八千里,見也見不得一面,我破著老臉,請官人認俺這門窮親戚,也不過讓你窮,等將來老了那一天幫襯我一個棺材本,有的沒的拉拔她兄弟一下,我就死也瞑目了。”

  盧氏剛說第一句話時,林賽玉就開始冒汗,忙拽盧氏的手,要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但盧氏一把甩開她,不容人打斷快速的說完了。

  林賽玉心裡哀歎一聲,看蘇錦南面色僵硬,福生更是目瞪口呆,只有李蓉咧著嘴笑開了,忙跪下道:“大官人休惱,不知道我娘從哪裡聽來的閑言,我這就帶他們下去說清了。”

  盧氏見女兒這樣,氣不打一處來,卻也不敢當著主家的面打她,只得回身一腳踢在曹三郎身上,低聲喝道:“杵在哪裡也不喘氣,作死!”

  曹三郎只看到蘇錦南與李蓉的打扮就不敢再抬頭,哪裡敢喘氣?被自家一踢嚇得往後一躲。

  盧氏顧不上再指使他,見蘇錦南面色不善也不說話,心裡覺得有些不妙,看到李蓉眉眼帶笑,神情和穆,便賠笑道:“這話都傳遍了,大官人們該不是拿我們鄉下人取笑吧?”

  李蓉笑嘻嘻的擺擺手道:“不是,不是,哪能呢,花姐兒雖是買來的使女,也沒有拿來取笑的規矩。”

  盧氏聽了高興起來,下死眼恨瞧他兩眼,說道:“這個小官人長得好,我家姐兒能跟著你可是幾輩子修來的。”

  林賽玉由地下跳起來,抓著盧氏喊了聲娘,李蓉哈哈笑起來,說道:“我家裡人口多,姐兒怕受閒氣,不願去呢。”

  盧氏一聽立刻猜出他是巧娘口中說的小官人了,忙歡喜的說道:“小官人這話說的可錯了,都說船多不礙路,你們富貴人家,那家沒有四五個?你老人家不消多慮,花性子雖說鹵笨,倒也不是個拿喬的人兒,你老人家房裡人多,自有大娘子管著,定不生事。”說完遲疑一下,才道:“只要別人不欺負她,她斷不會欺負別人去。”

  這句話說的李蓉頓時大笑,林賽玉再也聽不下去,顧不得蘇錦南李蓉都在跟前,將盧氏一拉,說道:“我都說了,娘不聽,大官人和夫人都要放我回家,東西都收拾好了,偏又來說這有的沒的,讓人笑話。”

  盧氏再次聽她這樣說,不由狐疑的看向她道:“果真沒說收房的事?”

  原來盧氏自從賣了林賽玉,光景立刻好了許多,雖說補貼了娘家一些,手頭還是攢了些錢,不成想金蛋生了病,自己又差點滑了胎,將錢花光了,心裡很是不自在,忽想起曾隱隱聽巧娘說女兒買便宜了,心裡就有了主意,跟曹三郎鬧了幾場逼著他到蘇家再要些錢,沒想到曹三郎回來說林賽玉有月錢,此後只要坐在家裡,便月月有錢,日子過得很是舒坦。

  那一日巧娘喜眉笑眼的從她家門前過,見了她只說恭喜,因為目前的好光景還是多虧了巧娘,雖說盧氏日常看不慣此人的品行,但也陪上笑臉,嘴裡還謙虛著哪有什麼可喜的,都到賣女兒的光景了。

  巧娘一拍腿湊上前來道:“可是大喜了,嬸子還不知道?那家大官人小官人都搶著要收了花姐兒做小,鬧得都打起來。”

  盧氏聽得直瞪眼,她對自己女兒還是知道斤兩的,笑道:“可不是又哄我呢?”

  巧娘指天做了誓,一面說道:“嬸子還是快去一趟,也好給姐兒壯個膽,小官人的那些婦人們眼紅把姐兒打了,姐兒小孩家,別害怕了斷了這門好親事。”

  盧氏這才信了,頓時慌了手腳,顧不得自己笨重的身子,讓曹三郎借了推車趕了過來,現在看女兒的模樣,難不成真沒有這回事?

  蘇錦南早已經不耐煩了,咳了聲抬腳走了,李蓉嘻嘻笑著也沒再說話跟著去了,盧氏兩口子有著怔怔的站在原地,林賽玉忙站起來讓他們到自己的住處歇息一下,一行走一行忍不住抱怨曹三郎道:“爹就由著娘,這冰天雪地的出來摔倒了可怎麼辦?”

  曹三郎悶聲道:“我哪裡管得住。”

  盧氏一口啐過來,順手給了林賽玉一巴掌,道:“平白咒我做什麼!”一想到今天的事臉皮就騷的慌,又想到林賽玉要跟自己回去,氣就不打一處來,伸手又捶了林賽玉幾下罵道:“成不了樣子的小蹄子!偏讓主家趕出來,斷了家裡的活路!”

  林賽玉任她打了幾下,快步躲開了進了後廚小院門,不提防跟孫婆子撞一起,忙笑著賠禮。

  孫婆子正好聽到盧氏那幾句話,再看林賽玉頭發散了,知道挨了打,心裡就不樂意了,拉下臉道:“姐兒她娘,這可是冤枉孩子了,如果不是放不下你們,姐兒早答應夫人給爺做房裡人了!竟然還下的手去打她!”

  林賽玉不提防她竟然說這話,頭皮一麻,撲上去就要掩住孫婆子的嘴,但還是晚了,盧氏原本站住的身子在聽了這話之後一晃,靠在曹三郎的身上,眼皮翻了過去。



第二十章 因變故賽玉早歸家

  曹三郎忽地被盧氏重身子一壓,慌得叫起來,林賽玉早撲過來,下死勁的掐著人中,孫婆子也慌了,三個人合力將盧氏架著坐下來,盧氏幽幽出了口氣,醒轉過來。

  “娘,你嚇死人了!”林賽玉撫著她的胸口道。

  盧氏一看她,想起孫婆子的話,嗷的一聲抓過頭髮劈手就打,一面罵賊歪剌骨,賊奴才,命裡的災星,遲早氣死我才高興,林賽玉原本帶著舊傷,盧氏下手又重,忍不過用力掙開,那頭髮帶著頭皮被生生揪下來一撮,孫婆子斷然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引起盧氏這麼大的怒氣,又是氣又是慌一疊聲的喊著這是怎麼了!

  林賽玉忍著淚三跳兩跳的躲開了,盧氏抓著曹三郎站起來,罵著還要追上來打,卻不料身子一歪,捂著肚子變了臉色,口裡殺豬般的叫起來,林賽玉又火燒火燎的跳過來,連聲問怎麼了,就聽孫婆子大叫道:“不好了,見血了!”

  曹三郎立刻傻了眼,盧氏捂著肚子就往地上溜,孫婆子死命的拽住她跺腳道:“快些出去,可不能生在這裡!”

  林賽玉由震驚中回過神,扯下身上的衣服將盧氏下身一裹,掩住血跡,催著曹三郎推車進來,也不敢告訴別人,幸好蘇錦南和李蓉出門帶走了許多人,門上只有福生一個,與孫婆子合力將盧氏抬上車,看盧氏的呼痛一聲高過一聲,不管現代也好古代也好,生孩子都是很多忌諱的事,哪怕讓孩子在野地裡出生,也不敢將孩子生在別人家裡,林賽玉顧不得跟李氏請假,託付孫婆子說一聲,忙忙的跟著曹三郎奔城而去。

  “花姐兒,”走了沒多遠,就見福生騎著馬追過來,將一包錢塞給她,“夫人給你的,救急用,往日給夫人看病的那個大夫的渾家就是個產婆,姐兒且隨我來。

  林賽玉感激的說聲謝,盧氏看到了,越發下死勁的擰了林賽玉一把,喘著氣罵聲賊奴才賤骨命!
  “娘,你覺得怎麼樣?”林賽玉咬牙躲過,看盧氏臉色蒼白,這大冬日的汗珠滾下,身子下血跡不斷,心裡慌得很。

  “你別得意,你還氣不死我!”盧氏喘著氣罵,說這話福生已經引著他們轉過城門,來到一家醫戶門前,福生自上前喚道:“王大夫!”

  一個年約五十的老漢搶著迎出來,福生顧不上與他敘舊,說道:“快些請你家孺人。”

  王大夫這才看到他身後跟進來的三人,立刻知道何事,忙引者進了內堂,一面喊婆娘出來。

  王家婆娘轉出來,看到盧氏的樣子唬的一跳道:“誰家的?要生孩子不在家呆著?跑這裡來怎麼說的?”

  王大夫忙扯了扯她,指著福生道:“這是老兒村的那位大官人……”
  王婆娘立刻堆著笑臉,招人收拾一間屋子,一面走過來摸了摸盧氏身上,點頭道:“是時候了!”

  盧氏被抬進屋,林賽玉自然要跟進去,被王婆娘攔住笑道:“姐兒是個姑娘家,可不能進。”

  林賽玉哪裡理會這個,不放心一定要進去,被盧氏聽見了又是一通罵,這才泱泱的站在門外等著,看著一個婆子抱著草紙、繃接並小褥子兒奔進去,盧氏畢竟是生養過兩個孩子的,不多時就聽裡面傳來一陣哭聲,王婆子在內笑道:“恭喜,是個漂亮姐兒。”

  “我娘可好?”林賽玉忙隔著窗問。

  “母女平安!”王婆娘說道,曹三郎這才出了口氣,唉的一聲坐在地上。

  隨後王婆娘收拾好孩子,將衣胞包了遞給曹三郎,曹三郎即可奔家裡去了燒香告祖宗,王婆娘出來安排人熬了些定心湯,林賽玉忙將一些錢塞給她,說著麻煩大娘了,王婆娘笑眯眯的在內裡掂了掂錢,便說聲無妨,親自看著盧氏吃了定心湯睡去了才出來。

  直到這個時候,林賽玉才舒了口氣,發覺自己貼身穿的衣服都濕透了,福生這時才上前告辭,林賽玉送到門口,沖李氏所在的方位叩頭,這一次她下跪是毫無抱怨真心實意的,謝李氏不怪盧氏這個孕婦進門,謝李氏送銀子來,謝李氏考慮妥當送他們到醫館。

  “花姐兒,夫人說了,安心跟你娘家去吧,你的衣服夫人打發人去送。”福生說著便騎馬走了,林賽玉站在門口遙遙看了會才進去了。

  過了三日,林賽玉拿出錢讓曹三郎去雇了輛車拉著盧氏回村,盧氏只要看到林賽玉就就沒好氣,林賽玉知趣的抱著小妹妹挨到一角,看著懷裡的小兒,雖說不是足月生的,但人也不小,看上去很是白淨,心裡十分喜歡,不時的摸摸她嫩嫩的小手,到了家,門上已經掛了紅繩,得到消息的曹老婆,也就是曹三郎的娘拉著金蛋站在門口等著,盧氏進屋發覺火炕燒得熱東東的,立刻拉下臉罵道:“燒命根子呢!”

  曹老婆聽見了,扔下金蛋扭頭走了,慌得林賽玉喊著追上去,對於這個奶奶,因為一直跟著二叔一家人住,而盧氏與那家人關係不和,所以林賽玉也沒機會有太多交集,曹老婆今年六十左右,身子跟她的脾氣一樣硬朗。

  “奶奶,我娘罵給我聽呢,你別介意。”林賽玉趕上她,將一吊錢塞給曹老婆,低聲道。

    曹老婆被林賽玉塞過來的錢嚇了一跳,燒手一般又推回來,林賽玉說著是娘給你的,少不了勞煩奶奶給妹妹做些過冬的襖,曹老婆滿是褶子的臉上堆起笑容,說道:“是我的孫女呢,哪裡就用的了錢?”把錢放進貼身裡笑著走了。

  林賽玉剛回轉身,就見劉小虎穿著洗的發白的青綃直綴,乾淨鞋襪,袖著手站在面前,林賽玉不提防倒被嚇了一跳,拍著心口罵了他一句。

  “小花,多謝你的種子,快跟我來看好物件,你定是沒見過的。”劉小虎也不惱,笑嘻嘻的搶上前就要拉她。

  林賽玉心裡一動,難道劉小虎真種出大棚菜,職業習慣讓她忍不住心癢癢,就要跟著劉小虎走,曹三郎站在院口看到了,忙喊她回來,“你娘跟前離不了人,由不得你脫韁的馬一般跑。”

  林賽玉因盧氏為自己動氣才早產,心裡一直過意不去,忙丟開劉小虎道:“以後再看吧。”說著咚咚往家裡跑,聽劉小虎在身後急聲問道:“小花,你這趟回來就不再走了吧?”,那話語裡倒有著幾分關心,林賽玉便回頭應了聲,看劉小虎露出瓷白的牙齒笑道,“那就好。”

    過了七八天日,盧氏能自己活動了,但終是身子受了損,每日也不敢出屋,心裡更是不自在,每日間將林賽玉和曹三郎罵的腳不沾地,林賽玉也不分辨,只是低著頭帶著金蛋刷洗做飯,這一日進屋送飯,盧氏包著頭巾坐在床上看曹老婆送來的小衣,一面皺眉跟曹三郎說道:“你娘折了那根筋,上趕著給我做了孩兒衣裳?”

    曹三郎只要盧氏說道他娘,不管好話賴話一概當啞巴不出聲,林賽玉縮縮脖子,打死也不敢讓盧氏知道自己與曹老婆錢,爬到炕上看睡在那裡的曹三姐,這幾日眉眼張開了幾分,儼然與曹三郎很像,林賽玉忍不住看了眼曹三郎,不由擔心自己這個妹子的相貌,盧氏看到了,一個枕頭砸過來,罵道:“在哪裡擠眉弄眼做什麼?整日在家嚼白食!眼看要過年了,還不快去將幾個鞋面趕出來!放著主子命不做,還要扯著一家子餓死!”

  罵的林賽玉縮頭跑了出去,站在院子裡想著那幾個鞋面就上愁,忽見一個青衣小廝站在門口探頭探腦,恍惚是蘇家的人。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7 05:05 PM

第二十一章 小劉哥技驚林賽玉

  林賽玉這才想起算起來蘇家一干人都該是今天啟程,忙上前去問,那小廝見她過來,舒了口氣道:“可算是找到姐兒家了,再找不到,我可就走了。”

  林賽玉一面請他進來,一面喊曹三郎,小廝搖著手,示意不用招呼,從馬上取下兩包裹放到院子裡的石盤上,曹三郎慌得迎了出來,也不知道做什麼,一味的畏手畏腳站在一旁看著。

  “這是你的日常家什,青姐兒給你包好的,這是夫人賞給你的幾件衣服,這是二爺給的錢,”小廝一一指著說完,就急忙忙的往外走,“夫人說,得機會了就給你稍上一兩句話,你別忘了她這個主子就好。”

  林賽玉還要留他,一面說著謝夫人的話,那小廝只是急著要走,說道:“不敢再留,少爺他們已經走了三日了,我再不快些就趕不上了。”

  林賽玉疑道:“怎麼走的這麼急?不是今天走麼?”

  小廝面色憂慮,一面翻身上馬一面歎道:“夫人身子不太好,趕著回去。”話說一半,想到這事終究是家事,不足為外人道,忙忙住了口,任林賽玉再問也不言語,告辭而去。

  林賽玉站在門口看著一騎塵土落定,心裡隱隱覺得有些憂傷,憂傷這個詞還很少用在她的身上,回想日常印象,李氏眉宇間總帶著一絲鬱鬱之色,不由喃喃道:“她倒應該叫李賽玉!”,又想生活在那樣的富貴人家,無衣食之憂必有心思之累吧。

  “你在想什麼?”劉小虎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唬的林賽玉一個機靈,“你閑了吧?給你看樣好東西。”

  林賽玉皺眉看他一臉笑意,待看到他捏著一簇綠油油的菜葉子送到自己眼前,驚訝的張大了嘴,這小子真的能種出溫室菜?

  “你沒見過吧?這是淩波菜,你拿去放在麵糊裡做成湯,很好吃。”劉小虎笑著說,很滿意林賽玉的驚訝,像他們這樣的鄉下人是很少見到這種菜的吧?更何況現在是寸草不生的冬天,想到這裡他一向帶著笑意的臉上浮現一絲鬱色,似是自言自語道,“我以前常這樣吃。”

  “你還種出什麼?”林賽玉有些激動的接過那翠綠的菜葉,問道。

  劉小虎一愣,似乎沒料到她會問這個,還沒回答就被林賽玉扯著向自己家走去。
  “我自己看看去,我都不知道那些都是什麼種子,應該有油菜。”林賽玉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很快就到了劉家門前,看到已經成型的暖房上鋪著厚厚的乾草。

  “很多是死種,只長出來淩波菜,還有蘿蔔。。。。”劉小虎搶著移開擋門的木板子,生怕林賽玉撞壞,看著這個一向粗粗咧咧的姑娘突然變了個人一般,動作輕盈,神色文靜的鑽了進去,慢慢蹲在地上,看著自己那兩隴參差不齊,微微發黃的淩波菜以及剛露頭的蘿蔔。

  “恩,濕度不夠。”林賽玉掐起一根放到鼻尖嗅了嗅,說道。

  劉小虎有些楞楞的看著她,一瞬間有一份恍惚,好像看到了父親的身影。

  林賽玉此時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手裡捏著嫩嫩的蔬菜,第一次對前途有了清晰的打算,在現代時她雖然受過了高等教育,卻沒有如林老爹所設想的那樣,離開土地做個城裡人,現如今穿越了重生了,卻依然沒有改寫命運,那麼就讓她一輩子做個開心的農婦吧,她首先要做的就是種好曹三郎家的三分薄地,種蔬菜,種蓮藕,以此來換取更多的資金,進一步換取更多的土地,然後開發果園,養殖牲畜……

  劉小虎愕然的看著面前貌似恬靜的曹花慢慢露出詭異的神情,當嘴角一縷不明液體滴落時,他再也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小花,你沒事吧?這東西不能生吃的!”

  林賽玉一個激靈回過神,忙不迭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看著面前簡陋的的大棚,以及明顯生長無力的菜苗,很清楚的認識到現實,就目前這環境以及技術,這些菜絕對活不了多久。

  “這大棚…溫室…不行,溫度濕度光度都不夠,再重新蓋一下…”林賽玉矮著身子開始指點,“你看,這菜都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再下一場雪就死翹翹了!”

  劉小虎先是瞪大眼,林賽玉的話對他來說聽起來怪異的很,但很快就明白了,眉宇間有些吃驚,“沒看出來,小花你也知道怎麼種菜……”說這話時他們已經從矮房裡鑽出來,劉小虎又恢復以往袖著手的懶散模樣,看了眼自己的“傑作”,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這個我自然知曉,但是我沒錢。”

  林賽玉的滿腔熱情就此冷卻了,對啊,錢的問題是個大問題,她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啟動資金問題,種地的確很簡單,但是想要種好也是離不開錢的,種子也好,修建大棚的基礎材料也好,更不用提給大棚保持恒溫,“我連自己的取暖溫度都還保不住呢!”林賽玉哀歎一聲。

  泱泱的轉過身,林賽玉慢慢的向自己家走去,劉小虎又叫住她,塞給她一把菠菜,“拿去吃吧,再過幾日就吃不到了,等開春我再種。”

  林賽玉不客氣的接過來,看著劉小虎乾淨文氣的手,想到他家不時傳出來的頌書聲,有些不解的問道:“你一個讀書人,竟然也會種這個?”

  劉小虎咧嘴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齒,“我嘴饞,想吃這個了,便種了,地生萬物,這不是什麼難得。”

  林賽玉看了他一眼,再一次肯定劉小虎先前富貴過,換做一般百姓家,就是再嘴饞也想不起大冬天裡吃菠菜!顯然他以前是吃慣的!想到這裡不由多看了眼他,劉小虎身量修長,身上長衫破舊但整潔合體,衣上沾些泥,但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反而格外精神,通身上下沒有一絲因為落魄而鬱鬱的氣息。

  這孩子心量倒不小,林賽玉嘀咕一句,劉娘子此時走出了門,先是沖林賽玉溫和一笑,“花姐兒回來了,這有幾個雞蛋,給你拿去吧。”

  林賽玉忙拒絕,但劉娘子堅持給,林賽玉無奈的收下了,心道這算是人窮志不窮吧,當初劉娘子帶著劉小虎逃荒到他們村時,是盧氏最先給了他們一碗熱湯,劉娘子嘴上不說,還是記著要還這份情。

  “二郎,”劉娘子視線落到劉小虎身上,皺起了眉頭,“今日的書可讀會了?”

  劉小虎嘿嘿應了聲,忙忙的跑進家門,等林賽玉走出十步之後,就聽到清朗的讀書聲,看樣子劉小虎是要准備考功名的,這也很正常,誰也不想一輩子就這樣落魄下去,尤其是曾經富貴過的人家。

  時間在林賽玉的忙碌中匆忙過去,轉眼就過了年,因為斷了經濟來源,也因為盧氏心裡生氣,這個年過的比往年更差,曹三姐沒像金蛋那樣,滿月之後就被丟給林賽玉,用盧氏的話來說“沒由來讓這個不爭氣的死妮子帶壞妹妹!”,但林賽玉並沒有因此而過的清閒,因為盧氏占了手,她要做的家事越發多起來,金蛋也越來越調皮,錯眼不見就追雞打狗上房上樹,忙的林賽玉恨不得將他栓在褲腰上。

  每到夜晚,林賽玉還會想一遍自己成為大地主的光明前途,伴著新年零碎的爆竹聲,祈禱哪位神仙撇她一眼,給她一個機會吧。

  這一次,林賽玉的祈禱沒有白費,真的有神仙眷顧了!在二月二迎富貴那一日,曹三郎一家聚在一起吃糠皮做的烤餅子時,門外響起車馬聲。



第二十二章 得貴助林賽玉錢途初現

  且說曹三郎一家五口正圍著火炕吃餅子,門外傳來車馬聲,以及兩三個人的腳步聲,這大年下的走親串友的多,但對於十方村人來說,很少有坐得起車的親友,這場景就有點類似現代社會一個窮山溝,突然來了高級轎車一般,吃的滿嘴渣滓的金蛋第一時間從地上跳起來,扒開門沖了出去,一陣冷風撲面而入,抱著曹三姐的盧氏立刻大罵,林賽玉非常知趣的從地上起來,準備拎金蛋回來,一走出屋門口,就見院子裡已經走進來兩個男人,年紀三十左右,均戴著厚實玄羅帽兒,身上一色的半舊的青夾襖,村裡的人也沒那麼多避諱,林賽玉也不是那大家閨秀不用忙著避開,反而直直迎了上去。

  “可是曹三郎家?”其中身形略胖的男人忙問道。

  林賽玉回頭喊了聲爹,曹三郎打屋子裡出來,看著二人面生的很,但看他們衣著不俗,便陪著笑問道:“二位是?”

  林賽玉看金蛋已經爬上停在門外的車,忙快步繞過二人搶上前把他抱下來,耳中聽他們說道:“府上可有一位叫做小花的姐兒?”

  林賽玉詫異的回過頭,曹三郎有些楞楞的點頭,那二人便舒了口氣笑了,“可是找到了!也不枉大年下的跑一趟,我們是江寧府過來的,給姐兒捎些東西。”

  林賽玉一聽也顧不得亂撲騰的金蛋,忙道:“是蘇官人家的李夫人嗎?讓你們專程跑一趟可怎麼當得起?”

  曹三郎被這消息驚得不知所措,盧氏在屋子早聽見,抱著曹三姐就出來了,一疊聲讓這兩人進屋,那二人只是擺手,走到車前掀開厚氊子,拉下一筐。

  “是花姐兒吧?”一人打量林賽玉笑道,“也不算是專跑這一趟,我們進京去,順道把我們爺許下的東西送來。”

  林賽玉聽得滿腹疑問,記不得跟那位看上去很嚴肅的蘇大官人有過什麼許諾,待看到那人扯下毛氈,竟然是一筐裹滿泥巴的蓮藕,只覺得耳中轟的一聲,不可置信看著面前二人。

  那二人本就滿心疑慮,看到林賽玉有些傻愣的樣子更是不放心,對看一眼,說道:“我們雖不是姑奶奶打發來的,但姑奶奶也帶了句話給你,讓我們轉告姐兒,切不可糟蹋了這些,實在不行賣成錢也是好的。”

  林賽玉抑制住滿心激動,忙不迭的點頭道:“糟蹋不了!糟蹋不了!”再顧不上跟他們說話,顫悠悠的撫摸面前這筐蓮藕,確切的說,這就是一筐金子,不止一筐,很快就能變成兩筐甚至更多,她似乎已經看到土地房屋在眼前不斷增多,連綿成片。

  曹三郎以及盧氏都圍了過來,看著這個對他們來說十分陌生的物件,不解其用,金蛋從馬車上跳下來,一面說著:“姐,這是糖棍嗎?”一面抓起就往嘴裡放,林賽玉此時把這筐蓮藕看的比性命還寶貴,一把奪了過來,說道:“不能吃!”

  金蛋還從沒見過自己姐姐這樣凶的表情,嚇得沒敢哭,怯怯的往盧氏身旁挪了挪。

  “我們還要趕路,不敢耽擱了,姐兒記得,我們五月會來取貨。”胖男子意味深長的說道,林賽玉自然想起李蓉說的種不成就把自己賣成賤奴的事,毫不猶豫的點頭道:“請李公子放心。”

  那二人似乎沒料到林賽玉答應的如此爽快,看這個姑娘一臉的自信,二人心裡均道莫非是個傻子吧?一面搖頭歎息自己家的爺白白浪費這麼金貴的東西,一面估算著就算買了這個姑娘也值不了多少錢。

  “這是什麼?”送走那幾人,盧氏圍著藕筐轉了轉,聽林賽玉回答是吃的蔬菜,不由失望,在她看來,這遠不如衣服銀子實惠,又想到自己的女兒雖然離開的人家家裡,還值得惦記,可見那家人很是看得上女兒,這樣一想,悶氣頓生,伸手狠狠戳在林賽玉額頭,一口啐罵在臉上:“眼看著就是個牢頭禍根敗家鬼!”

  林賽玉此時心花怒放,哪裡在乎盧氏的罵,扯著藕筐進了屋,金蛋聽說是吃的,立刻鬧著要吃,林賽玉哪裡捨得,哄他道再等等,這是做種子用的,等過些日子才能吃,金蛋雖然調皮,但是一向相信這個姐姐,便丟開不提了,曹三郎聽了不解的問道:“現在就要種?這大冷天的怎麼種?”

  林賽玉想了想,說道:“爹,給我幾個錢吧。”

  曹三郎嚇了一跳,“家裡哪有錢?你要錢做什麼?”

  如果真要靠大棚種植蓮藕,一定是要投入資金的,林賽玉便撿著容易懂的話,小心翼翼的給曹三郎講了,曹三郎聽得雲裡霧裡,瞪大眼道:“這大節下的,說什麼胡話,果真是那麼金貴的物件,你又如何會種,趕快還回去要緊。”一面忙忙的告訴盧氏,盧氏比曹三郎聰明,立刻追問為什麼那李官人要她種,林賽玉怕得就是她問這個,只得陪笑著將那日如何用了他的藕,如何挨打,當然省略討論收房做小那段事,直接說自己當日為了避免受罰說了大話,沒想到李官人會當真,如今也是沒辦法了,種不成就要被賣做賤奴。

  盧氏聽完了,總覺得這樣事有些怪異,但她腦力有限也想不透,狐疑的看了看林賽玉,見她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不像說瞎話,便說道:“依著我說,扔到地裡能成,你就扔去,老娘沒閒錢讓你胡鬧。”又想到林賽玉說種不成要被李官人賣了,忽地有歡喜起來,那個李官人竟然捨得為了自己女兒一句瞎話下這麼大的賭注,可見心裡是有她的,嘴裡說賣了心裡指不定要收了當小,於是掩飾不住歡喜的拒絕了林賽玉進一步請求,恨不得即可就把林賽玉給人家送去。

  林賽玉只看一眼就知道老娘的打算,識趣的不再浪費口舌,悶頭吃完飯抱著金蛋坐在門外土堆上發呆,突然到來的機會讓她氣息不定,腦中更是亂糟糟的一團,不管怎麼樣,林賽玉隱隱覺得這是她這輩子翻身唯一的機會。

  “加油,不要著急!一定成功!”林賽玉攥住手,深深吸了口氣,藉以平復心亂如麻,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劉小虎的簡陋大棚上,她需要一個幫手!

  時間不等人,林賽玉可不想錯過蓮藕的最佳種植期,趁著盧氏回娘家,自己主動要求留下來看家,盧氏如今也是懶得看到她,樂的清淨便由她去了,曹三郎推著自己做的獨輪車攜著妻子兒女前腳剛走,林賽玉後腳就把劉小虎叫到家裡。

  “你從哪里弄來這個?”劉小虎看到展現在眼前的東西,唬的一跳道。

  他果然認得!林賽玉滿意的點點頭,也不跟他說那麼多,直接道:“我要種這個,你可能幫我?”

  劉小虎怔了片刻,小大人一般摸了摸光潔的下頜,又看了幾眼蓮藕,才慢慢說道:“蓮菜是靠深水塘來種的,咱們這裡有條河,引水做塘也不是難事,最要緊的是蓮菜是在四月左右栽種,這種天氣,這些子藕可是等不到那個時候的。”

  這小子還真知道!林賽玉再一次有些驚異,難道古代的讀書人並不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耳中聽劉小虎已經說道“這東西金貴的很,依我說,小花你還是趁早拿到城裡賣了的好。”忙笑著打斷他道,“你要是能幫我在我家地裡做出一個大棚。。厄,就是你種菜的那個,我就能種好。”

  劉小虎聽了縱起眉頭,一面思索一面自言自語道:“蓮藕也可以用盆盎來種?父親好像沒提過……”

  林賽玉沒耐心的打斷他道:“一定可以的,我聽人說過,你這個月進城,幫我賣幾個蓮藕,需要什麼你就那錢買就是了。”

  劉小虎皺著眉還是猶豫,林賽玉已經拿了三顆蓮藕塞給他,一面囑咐著要快些去,再晚就要錯過種植期了,一面推他出去。

  劉小虎抱著幾個滿是泥的蓮藕,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還是追問這些蓮藕的來處。林賽玉也不想瞞他,為了取得他的用心幫助,特意把自己如果種不成就要被賣成奴變成賣身到青樓,聽的劉小虎臉色漸沉。

  “別讓我爹知道!”說完這些,林賽玉做賊一般四下看了看,一面推劉小虎快走低聲囑咐,如果曹三郎知道賣了蓮藕,錢一定會被要去的,而且極有可能將這些子藕全部賣掉,“你知道價格吧?別賣低了!要不是我出不了門,一定親自去。”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端正了幾分神色,用誠懇的語氣道,“小虎,全靠你了!”

  劉小虎神色一震,怔怔看了林賽玉幾眼,道:“你竟然這樣信我!”似乎下定什麼決心一般,將眉宇間的疑慮一掃而光,微微一笑道,“好,你放心,我一定種的出來。”

  林賽玉愣了愣,這孩子似乎誤會了她的意思呢,不過,也好,省的自己突然展現種植技術被人當成怪物,於是立刻順著他的意思笑了笑,目送劉小虎一路小跑而去。

  隨後幾天,每日趁著空閒林賽玉將自己需要的東西一一整理出,撿著灶火裡的木炭,躲在旮旯裡慢慢寫,寫完就擦掉,但還是被影子一般的金蛋看到了,鬧著問是玩什麼,林賽玉可不敢讓人知道自己會寫字,連哄帶嚇的哄弄住金蛋,只說是畫花呢,金蛋咬著髒髒的手指喊:“我也要畫!”,等盧氏看到弄得一臉一身黑的金蛋,少不了將林賽玉一頓好罵。

  四天之後的一天早晨,林賽玉剛燒開水做二陳湯,就見劉小虎從門外探頭過來,沖她露出得意的笑,喜得林賽玉顧不得滾開得水幾步跑過去。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9 03:22 PM

第二十三章 憨小哥實心出援手

  十方村與其他兩個村子的土地都集中在村西,一條河彎彎曲曲將這裡圍成一個半圈,也將土地做了個自然分割,地勢由高到低,十方村因為人丁少,在歷次的爭地中處於下風,得到了地勢最低的土地,唯一的優點就是離村子近,而曹三郎家的三分地位置更差,就在河灘不遠處,也就是俗稱的澇地。

  林賽玉沒穿來前,曹三郎主要用它種些麥豆,雨水好的時候被淹,而雨水差時又旱,收成可想而知,好年景裡也僅夠全家人吃一個月,林賽玉來了之後,先是含蓄的指點曹三郎下本錢置辦了幾件農具,偶爾到地裡采野菜時對生長中的麥子做些簡單的技術維護,幫曹三郎打下手時順便漚點天然肥料,現如今這三分地種的麥豆產量夠他們吃半年,當然,省著吃才可以,畢竟沒有好種子,林賽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此時的時令是過了驚蟄七八日,天氣暖和了許多,正是萬物資生的好時節,河水已經有了解凍的跡象,曹三郎家的地裡兩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忙碌著,地裡的凍土已經被翻了一遍,地勢較以往更加低了許多,地頭堆了一人高的竹棍土坯雜物。

  劉小虎看著林賽玉在地裡走來走去,嘴裡念念有詞,因為方才的勞作小小的鼻尖上佈滿了汗珠,在日光下隱隱發亮,她的略微發粗的眉頭不時皺起來,他還從來沒見過這個一向有些痞子樣子的女孩子呈現這樣的神情,因為認真專注而使平淡無奇的小臉蒙上一層光彩,那種光彩對劉小虎來說,似曾相識。

  伴著雜亂的車響,兩個雜役打扮的小廝推著一車寬而厚的毛透紙過來了,劉小虎回過神忙迎了過去。

  “劉二郎,你要的送來了。”小廝們一面往下搬貨一面四處看,看到只他們兩個半大孩子站在這裡,不由問道,“你家大人呢?快些叫來清點,莫耽誤我們回去晚了挨駡。”

  劉小虎袖著手嘿嘿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你們去吧,我爹忙著呢,我先收著就好了。”

  這時節還不到開春種地,偌大一片地裡別無其他人影,倆小廝狐疑的看了半晌,嘟囔幾句便去了。

  “這個可行?雖說保證了日光,可這天還是很冷的。”劉小虎有些疑慮的看著這麼紙,對於林賽玉的想法十分擔心。

  林賽玉嘿嘿笑著,只說放心,一面招呼他快些來幫忙,三天之後一個簡單又不簡單的地棚搭好了,說簡單是相比于林賽玉現代所常見的那些而言,說不簡單自然是相比較於這個時代,溫室種植在古代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劉小虎就可以說出三四種,“秦時多用溫泉,因受地域限制,後又開始出現蓄火來保證溫度,至於你說的日暖,我只是偶爾聽父親提過,卻沒親見過,想來是南方所慣用吧。”

  通過這幾日的相處,林賽玉對劉小虎的表現越來越滿意,甚至可以說驚喜,她可以毫不猶豫的肯定,劉小虎一定受過專業訓練,那種知識不是一個隻看幾天書就能掌握的,而更像是一個有著幾十年種地經驗的老農。

  “你父親是做什麼的?”林賽玉掩飾不住好奇,難道她看錯了,劉小虎的家庭並不是富貴人家,什麼樣的富貴人家會有如此豐富而系統的農業知識,或者說是個吝嗇的大地主?林賽玉並不認為所謂地主老財,就一定是什麼都不做只會享受的蛀蟲,她記憶猶新的是母親講的解放前他們村裡的大地主,每天起早貪黑的做活,那手藝比所有人都好,而又格外的吝嗇,吝嗇到他們家的兒子女兒們趁著夜色從穀倉裡摳花生解饞。

  這句話似乎犯了什麼忌諱,林賽玉看到劉小虎一向明媚的臉瞬間暗了暗,低下了頭。

  “我父親過世了。”他悶悶的說了句。

  林賽玉吐吐舌頭,心道你父親在世時是做什麼的?但卻是不敢真這樣問,搓搓手道:“真是對不住。”

  劉小虎卻撲哧笑了,抬頭看她,散去眉眼間的憂傷,“那跟你無關,何來抱歉?”

  林賽玉見他神色恢復如常,也就嘿嘿笑了,順手抹了下汗坐在地上,劉小虎彎腰蹲在一旁隨口說著閒話,眼卻仔細看那些準備用來搭地棚的材料,一面開始搭建,林賽玉看他忙了這半日也不肯歇息片刻,心裡有些感動,也不敢再歇著忙忙的起來幹活,直到斜陽的余暉灑滿大地,曹三郎家地裡的兩個小身影還在忙碌,直到劉娘子的身形慢慢走近,二人才回過神。

  林賽玉正趴在架子上鋪平那一張張毛透紙,最先看到劉娘子,這才驚覺天色慌得忙站直身子,因為用力過猛差點摔倒,拍了拍滿是泥濘的手,一面笑著迎上去,一面順手撞了下蹲在地上整土的劉小虎。

  “今兒一天做好了,真是多謝大娘子了。”林賽玉有些討好的笑著說,看著劉娘子平和的面容有些心虛。

  “你們這兩個孩子,怎麼連飯也顧不得吃了?別急,慢慢來。”劉娘子說著,順手為走近的劉小虎拭了拭汗,那語氣林賽玉豎起耳朵聽也沒聽出什麼不滿。

  “這就做完了,娘,你跑來做什麼,弄泥了鞋!”劉小虎嘿嘿笑著,一面從劉娘子手裡拿過水罐,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幾口。

  “做完了,小虎哥快些回去吧,天黑冷,仔細大娘吹了風。”林賽玉陪笑著抓起劉小虎放在一旁的外衣,胡亂塞給他,一面推他走。

  “急什麼,還有一點,做完……”劉小虎回身看看幾乎要完工的工程,隨意道。

    劉娘子卻已經拉住了他的手,目光也掃過那粗糙但結實的地棚,笑道:“做得很好呢,既然做完了,我們就先回了,花姐兒,你也莫耽擱,跟我們一起走吧。”

  林賽玉忙擺手道:“不用,你們走吧,我爹一會兒來接我。”

  劉小虎詫異道:“你爹這幾天了都沒露過面,怎麼今兒想起來接你?”

  林賽玉瞪他一眼道:“要你走你就快走吧,讓我爹看到你日日跟我在一起,還不要罵死我!”說完覺得這種語氣當著人家娘的面說,不太合適,立刻又堆上笑臉,沖劉娘子道,“我爹常說小虎哥是要當狀元的,是文曲星下凡,要是知道我麻煩文曲星做這樣的粗活,一定會覺得得罪神靈的!”

  事實上曹三郎睡糊塗了做夢也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林賽玉很滿意的看著劉小虎與劉娘子都笑起來。

  “又胡說呢!”劉小虎斜了她一眼,一臉了然的神情,不待劉娘子再說話,主動挽起她的手,“走吧,娘,我的功課今兒還差許多,再不回去又要熬夜了!”

  看著二人慢慢遠去的身影,林賽玉舒了口氣,又忙著喊道:“小虎哥明日不用來了啊,我自己忙完就可以了!”

  劉小虎並沒有回頭,只是簡單的揚了下手,不知道是瞭解還讓她閉嘴的意思。

  “二郎,我說過,不想讓你走你爹走過的路。”劉娘子慢慢說道,夜色的大幕緩緩拉開,將二人罩在濃濃霧色中,四周蟲鳴陣陣。



第二十四章 兩小兒無心說誓

  “爹,爹,”林賽玉已經跟在曹三郎身後半天了,直喊得曹三郎一個頭兩個大,他可沒有盧氏對待孩子們的氣勢,也不敢打也不會罵,只會瞪兩下眼,只可惜林賽玉早已經看習慣了,絲毫沒有害怕,曹三郎不由抱怨自家住娘家這些天了還不回來。

  “爹,只拉一車就夠了!好不好?”林賽玉再一次揪住曹三郎的衣角,努力擺出可憐兮兮的樣子,“花兒不想被賣為賤奴,永遠見不到爹了!”

  曹三郎的心立刻軟了下了,回過身已就拉著臉道:“早知道如此,早些求求你們主家多好,現如今你這樣胡鬧,有什麼用!”

  林賽玉見有希望,努力控制雀躍的心情,一拍手道:“能成,能成,爹快幫我拉一車糞。”

  曹三郎無法,只得去自己兄弟家借了輪車,將院子裡攢的牛糞裝了一車,跟著林賽玉向村外走,邊走邊道:“浪費這麼好的糞,仔細你娘回來捶你。”

  林賽玉喜得恨不得撒腳跑,可真是上天開眼,讓盧氏這個時候回娘家,要不然她可弄不到保溫用的糞,等盧氏回來,就是打自己一頓也無所謂了,想了想又一指劉小虎家門外的一包糞堆,“爹,那個也裝上!”

  曹三郎唬了一跳,“劉娘子家的怎麼能要?人家可捨得?”

  林賽玉看著那明顯整理過的糞堆,嘴角露出一絲笑,知道這是劉小虎特意給她準備的,也不細說推著曹三郎裝車,曹三郎滿腹狐疑,再三進門給劉娘子說,劉娘子手裡拿著秀活走出來,看著林賽玉只是一笑,點頭道:“原本是虎兒撿來取暖用的,眼看著天放開了,也用不著,若能幫你們,就拿去吧。”

  曹三郎謝了她,道:“都是花兒瞎胡鬧。”這才裝了車,心裡多少有些可憐這孤兒寡母的外鄉人,打定注意將家裡的柴分給他們些。

  等走到自家的地裡,曹三郎先是一愣,看著怪怪的地棚有些發呆,隨後急了道:“糟蹋了地,開春種什麼?一家子還等著吃呢!快些拆了這些!”

  林賽玉哪裡肯讓他動自己的命根子,忙攔住道:“爹,不耽誤種別的,我用到五月就好了,你放心好了,這個蓮藕能賣好多錢呢,抵上咱們五年的收成呢。”

  曹三郎哪裡肯信她一個孩子的話,連聲哀歎半天自己的地才回去了,林賽玉也不再理會他,跑來跑去的將卸下來的滿滿一車糞埋進地棚裡,日頭正午的時候,開化的河水慢慢隨著挖好的管道慢慢流進地棚裡,而劉小虎也在這個時候過來了。

  “我自己就可以,你快些回去吧。”林賽玉正光著腳站在泥水裡,仔細看自己種進去的子藕,興奮的顧不上刺骨的冷。

  “不礙的,我來看看。”劉小虎看到林賽玉凍得幾乎發抖,但臉上卻是自信滿滿,原本那句我不放心,你會不會種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說著褪掉鞋子,挽起褲腳,跳進泥水裡。

  “別凍著你。”林賽玉忙道,一面有些心疼的看著他瞬間紅紫的臉,“你哪裡受過這個?快些上去。”

  這話劉小虎可不愛聽,揚起沾了泥水的手彈向林賽玉,故作生氣的道:“我還比不過你一個婦人家!”

  林賽玉不提防,哎呀一聲被濺了一臉泥,立刻成了真正的小花臉,劉小虎看著她滑稽的樣子捧腹大笑。

  “不識好人心,你這個白面書生!”林賽玉立刻還擊,反正下了地衣服都是要髒了的,再髒一點也不怕,一時間泥水橫行,尖叫聲笑聲灑滿漸漸復蘇的大地。

  隨著楊柳抽出第一隻嫩芽,回歸的燕子開始在樹上,屋簷上嘰嘰喳喳,但十方村的人們還都未褪下厚衣,完全踐行著春捂秋凍的理念。

  林賽玉袖著手,認真看著打開半邊的地棚,距離入植子藕已經將近一個月了,淺淺的泥水裡已經可以看到小小的微綠的荷葉,劉小虎正小心的行走在其中,一面將深黑的漚的腐熟的糞肥小心的撒下去,既要避免踩在子藕上,也要避免糞肥撒在荷葉上。

  “真麼想到,這麼淺的水,真的能種出來……”他一邊忙碌,一面自言自語,掩不住神情的激動。

  而林賽玉並沒有聽到他的話,而是抬頭看看天,念叨著:“有收無收在於水,收多收少在於肥,我是一步一步都做了,希望老天開眼,千萬別再來場春雪。”想到天氣還未暖透,忙催著劉小虎快些,莫要凍壞了蓮藕。

  劉小虎撒下最後一捧肥,走出來先忙著將地棚蓋好,才坐在一邊擦去腳上腿上的泥水,一面說道:“我還以為你在地棚內埋糞是要做肥,原來是用來加溫,你從哪裡曉得這個辦法的?”

  林賽玉故作奇怪的道:“這算什麼稀奇?村裡人都知道啊!”說罷不忘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早說你白面書生,少見多怪!”

  劉小虎橫了她一眼,心裡終是有些疑惑,難不成真的是村人流傳的土法,怎麼爹爹沒說過?後又一想,跟在爹爹身邊時間畢竟不長,他又可以不讓自己學這個,自然有許多法子沒告訴。

  看著劉小虎悵然若失的樣子,林賽玉猜到這人定是又想起他那個貌似農夫的爹了,心裡不由越發好奇,劉老爹是個什麼人呢?壓下滿腹好奇,林賽玉拋個小石子敲醒劉小虎,“快些回去吧,別讓你娘擔心!”

  清明過後,真正到了春天,日頭讓人覺得暖洋洋的,劉小虎穿好鞋襪,沒有起身反而仰面躺在地上,枕著已經變軟的雜草,聞著混合有腐爛糞肥的田野之氣,樂滋滋的眯起雙眼養神。

  林賽玉有些好笑,她不知道科舉考試在什麼時候舉行,但看出劉娘子這一段越發抓緊了劉小虎的學習,甚至下血本在城裡請了位先生,每月指導一兩回,林賽玉曾站在村口看到那位坐著驢車來的白鬍子先生,看上去很有學問的樣子,不過,不是她貶低劉小虎的智商,要是說學習農業知識,如果在她林賽玉的指導下,劉小虎這輩子有希望成為一個大家,但說到吟詩作對寫文章,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氣,劉小虎也屬於扔在文人中勉強不被嗤笑的那種。

  想到這裡,她不由笑了,再一次拋過去一個石子,“快些讀書去吧,等你成了狀元郎,我就借你的權勢將整個村子的地都買下來。”

  “你要那麼多地做什麼?你爹一個人也種不過來。”劉小虎懶洋洋的說道,依舊躺著不動。

  看到他舒服的樣子,林賽玉不由心裡癢癢,有些遺憾自己生個女兒身,雖然生在農村可以滿天地的跑,但有些形象還是要注意的,這些日子劉小虎只不過是偷偷過來幫她種地,林賽玉已經可以看到村人有些異樣的表情,幸虧是村人互相幫忙種地,農忙時不分男女互相幫忙收割已成慣例,才使他們沒被唾沫星子淹死,要是被人看到她竟然跟劉小虎一樣躺在地裡,回去就等著被盧氏打死吧。

  “我要地啊,當然是自己種了,”林賽玉望著四下一片片待開發的土地,以及遠處起起伏伏的丘陵,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家鄉,自己的果園,不由有些恍惚,“種一大片的麥子,再種一大片棉花,紡線做棉衣,好過現在連土棉花棉衣都穿不上,我還要建一個幾畝地的大棚,種菜種花,賺好多好多錢,等有了錢,買下那片嶺,種果樹,種大棗柿子,我就在那裡蓋一座大房子,房前喂雞,房後喂豬,東邊嶺上放羊,西邊嶺上放牛………”

  劉小虎聽著聽著忍不住笑起來,腦子裡似乎能夠簡單勾勒出那場景,剛想取笑林賽玉幾句,卻聽她說著說著放聲哭起來,嚇得忙做起來,一頭霧水的問道:“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

  林賽玉是想家了,十分十分的想,但她能說什麼?只得任這股突然的情緒過去,劉小虎想了想,以為這姑娘是感歎自己窮困的現實而哭,便指著四周笑道:“就這點地方,其實不值什麼錢,只不過我現在沒錢。”說到這裡他的語氣低了幾分,隨後又高起來,似乎下了什麼決心一般,“等將來我做了官,幫你買下這裡可好?”

  他這話一出口,別說正在哭的林賽玉感到有些怪怪的,他自己也差點咬了舌頭,二人心裡同時冒出一個疑問,(我)她憑什麼要(他)我許下這樣的諾言?

  “以,以謝謝,你,你們家當初給我娘一碗熱湯,”劉小虎似乎想要竭力證明什麼,臉也漲紅了,站起來,結結巴巴的說道,“如不是你們在地保那裡為了我們說了好話,這世上只怕沒有我們娘倆了,我劉二郎有恩必報的。”

    看著他發窘的樣子,林賽玉反而笑了,劉小虎被她笑得更有些不好意思,一甩手扔下句我走了蹬蹬跑了,林賽玉自己傻呵呵的笑了會,抹抹眼淚,對自己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忙甩開那些不良的憂鬱情緒,圍著自己的地棚慢慢查看,不多時就見曹三郎背著手慢慢踱過來,沒成想蓮藕真能在這大冷天發芽,原本因為林賽玉糟蹋地糟蹋糞而氣的暴跳如雷的盧氏,也不再追究,反而因聽林賽玉說,要保證夜晚棚內溫度,需要晚間加火盆的要求後,催著曹三郎在地頭搭了個草棚守在那裡。

  “若是賣不到好價錢,仔細揭了你的皮!”盧氏瞪著林賽玉凶凶的說,已經幾個月大的曹三姐在娘的懷抱裡同時攥起拳頭,沖姐姐揚了揚,似乎在附和老娘的話。

  林賽玉沖她做個鬼臉,又瘦又小的曹三姐流著滿嘴的口水笑了。

  “爹,這裡有我看著,你不用來。”林賽玉忙迎上去道。

  曹三郎恩了聲,說道:“你回去吧,你娘找你呢。”

  林賽玉下意識的將日常要做的差事在腦子裡溜了一遍,確信自己是做完了才出來的,又想著自己這幾日安分守己的,應該沒理由被盧氏教訓,問了曹三郎幾句,曹三郎只說讓她回去也不說旁的,只得悶悶的走回家去,剛一進門,就見院子裡柿子樹下,盧氏陪著一個陌生女人坐著。

  劉小虎嘿嘿一笑道:“沒有啦,娘,真的不是我要種的,我只是給小花搭搭手而已,都是她自己弄的。”

  劉娘子哼了聲,手指在他額頭輕點,“你娘就這麼好糊弄?小花雖說是地裡長大的,她何曾見過蓮藕?說她會撒些麥豆種我倒信,種蓮藕,除非她農神附體!”

  劉小虎還要說什麼,被劉娘子拽進屋內,指指桌上的書本,“別亂費心思,你莫要辜負了娘的一片心,讓你爹和哥哥在地下也安心。”

  劉小虎的神情瞬間黯淡下去,霧氣彌散眼眸,慢慢走到桌案前,“娘,我省的,你放心。”

  跳躍的桔黃燈光透過窗紙,越過矮矮的木籬笆,像天邊的星星一樣呈現在林賽玉眼裡,她借著漫天的星光,鋪好最後一捧土,看著彎彎的河冰散發出點點瑩白,不由深吸一口凜冽的寒夜空氣,握緊拳頭哈的一聲。

  “加油!明天就可以將子藕栽種了!”林賽玉再一次用力揮揮雙手,上天已經給了她機會,餘下的就要靠她自己了!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9 03:27 PM

第二十五章 曹家有女初議親

  看到這個女人,林賽玉小心肝又是一跳,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這裡十裡八村有名的媒人,東邊郭莊的薛大嫂子,此婦人生的圓圓滾滾,又愛穿紅著綠,人送外號花大嬸,今年三十有七,靠著與人說媒,光景過的甚好。

  林賽玉這才驚覺,自己在這裡已經快要十四歲了,是到了說人家的年紀了,一時間腿肚子轉彎,恨不得立刻扭頭走了。

  盧氏已經站起來招呼她道:“這是我家大的。”說話看到林賽玉腳上褲子上的泥,瞪了她一眼,對花大嬸陪笑道:“整天長在地裡,幫著她爹。”

  林賽玉只覺得那女人的眼刀子一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裡裡外外將她看了個遍,不由渾身發窘,手足無措。

  “不錯,不錯,可是比你年輕時長得好。”花大嬸說著站起來,拉過林賽玉將她前後轉了轉,滿意的點頭,“身板子不小,好生養。”

  盧氏如同得了聖旨一般,提著的一顆心放了下去,揮手趕林賽玉去屋裡看著曹三姐,自己拉著花大嬸低聲說些什麼,林賽玉豎起耳朵從窗縫裡只聽到花大嬸含笑拍著盧氏的手說道:“放心,放心,定如你所願。”

  看著盧氏將花大嬸一直送了出去,林賽玉心裡有些焦急又有些無奈,雖然她已經接受了在這裡的現實,也打定主意會嫁人,但事情突然到了眼前,心裡依舊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讓她嫁的是什麼人呢?要跟什麼樣的人度過一生?好像有一隻手攥住了林賽玉的咽喉,讓她覺得一陣窒息。

  時間又慢騰騰的過去了半個多月,那花大嬸並沒有再上門,林賽玉提著心暫時放下來,按照曹三郎家的條件,給不起她的嫁妝,說個人家困難的很啊,於是專心伺候自己的蓮藕。

  雖然已經過了清明,天更加暖和了,但地棚還不能扯去,追加第二次糞肥,加深水位,揭去一層厚墊子,隔著毛透紙可以看到密密而立的荷葉,每次開棚換氣時會搖搖晃晃,也有幾分江南養在池塘裡的接天蓮葉一樣的風味。

  這塊地已經開始吸引人來看了,幾乎每天都有村人好奇的圍在四周指指點點,曹三郎是一問三不知,林賽玉便細細跟他們講了,眾人聽得似懂非懂,其中有些出過門有見識的人識得這個何物,又驚又羨的說曹家要發財了,雖然這句話未得到驗證,但足已引來更多的圍觀者,曹三郎越發小心,日夜守在地棚前,只怕被人偷了。

  這一日林賽玉打理完蓮藕,坐在院子編筐,曹三姐坐在一旁跟金蛋玩土,不時揚起一陣陣灰,笑得咯咯的,林賽玉也不管,眼前收成在望,樂滋滋的哼著歌。

  “小花。”門外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林賽玉抬頭一看,是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穿著碎花布衫,挎著一個籃子站在那裡,林賽玉認得她是住在西村的地保曹大山的女兒,小名喚作蘭香。

  “蘭香姐,快些進來。”林賽玉忙起身相迎,心內有些詫異,因為她實際年齡畢竟三十幾歲了,上了曹花的身後,基本上不跟村裡的孩子們打交道,一向獨來獨往,那些同齡的姑娘們也沒有上門找過她玩,這幾年大了更是忙著家裡的活計,同一個村子裡住,幾乎連面都不碰。

  “找我娘嗎?她去地裡送飯了。”林賽玉撓撓頭,一面請她坐下,一面說道。

  蘭香笑著看了她一眼,將籃子放下來,說道:“我來找你玩的。”看著林賽玉有些不解的樣子,便有些怯怯的道,“你還在怨我們麼?那一日,我們原本不是哄你去井臺的。”

  林賽玉這才恍然,她恍惚聽盧氏罵過,那些作死的小娼婦教壞小花,才上了井臺掉進水井喪命的,村裡孩子本來沒什麼玩的地方,就是她小時候也少不了去井邊玩,孩子們哪有存心要害人命的?聽那蘭香接著說道:“你再也不來找我們玩…我只怕是你惱了我……”

  林賽玉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我只是太忙了,地裡做活,還要看弟弟妹妹,哪有時間玩,我是出不得門的,姐姐要是閑了就來陪我說話,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裡能惱了?”

  蘭香聽了,小臉上露出笑意,立刻坐下來,拿出幾件女紅開始跟林賽玉說話,無非東家長李家短,林賽玉哪裡對這些事感興趣,尤其是從十幾歲的孩子嘴裡說出來的事,只得悶悶的聽著,有話沒話的回著,期間蘭香還幫著抱曹三姐,小院子倒也顯得其樂融融,有幾分閨趣。

  “小花你可真能幹,我爹說了,你種的那些蓮藕,能賣好多錢呢。”蘭香一面飛針走線一面隨意說道,眼裡帶著幾分驚羨。

  林賽玉呵呵笑了,忙說道:“我哪裡會,多虧小劉哥幫忙。”這些日子問這些話的人多了,林賽玉一概推到劉小虎身上,劉小虎一開始還有異議,但聽林賽玉誇獎,不斷地說這個是你說的,這個是你做的等等,再加上本身對林賽玉一個村姑會種地有懷疑,一來二去便認為果真是在自己的指導下,林賽玉才能種出來,但依舊對林賽玉的天賦表示了認可。

  盧氏卻很不開心,少不了罵林賽玉幾句,怕的是功勞歸於劉小虎,賣了蓮藕豈不是要跟給他家錢,但卻不能理直氣壯的給村人說是自己女兒種出來,因為連她自己都不信,哪裡能讓別人信?

  林賽玉達到想要的結果,覺得日子過的真是舒服。

  蘭香於是點點頭道,一面靠近林賽玉幾分,壓低聲音道:“我聽我爹說,小劉哥家先前可有錢了,據說有好多地,難怪有這麼好的手藝。”

  這個林賽玉倒一直是猜測,此刻聽蘭香一說,不由好奇剛要問,就見蘭香羞答答的站起來,有些扭捏的低下頭,忙扭頭看向門邊,原來是劉小虎托著一把鋤頭走進來。

  “你爹讓我捎回來。”劉小虎一面說著一面將鋤頭放到牆邊,這才發覺院子裡有生人,而且是個姑娘家,忙收住腳要退出去。

  林賽玉還沒來得及說話,蘭香已經羞答答的叉手道福,說了聲:“劉公子。”

  劉小虎知道村裡人沒那麼避諱,這姑娘已經先打了招呼,也不好不理就走,忙還禮道:“不敢,不敢。”

  林賽玉嘿嘿一笑,道:“什麼公子,叫聲小劉哥就可以了,”一面介紹道,“這個曹地保家的大姐兒。”

  蘭香有些害羞的半太低著頭,說道:“那怎麼成,爹常說公子跟我們這些村人不一樣,可不敢怠慢。”

  不一樣?林賽玉撓撓頭,她怎麼沒感覺,眼看著二人就要上演禮儀大全,忙說道:“多謝你了,過來吃碗茶吧。”

  劉小虎說聲不用忙忙的走了,林賽玉只是隨口一說,也沒打算真給他燒茶,笑嘻嘻的送他到門口,一轉身就見蘭香紅著臉扭扭捏捏的依舊站著。

  “蘭香姐姐,快坐吧。”林賽玉說道,蘭香這才坐下來,話也不多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臉上的紅暈始終未退,林賽玉越看越好奇,忍不住笑道:“這是怎麼了?又不是沒見過小劉哥,逢年過節他不是總上你家門?害羞什麼?”

  蘭香聽了臉越發紅了,支吾幾句便忙忙的告辭了,林賽玉只道村裡女孩子畢竟還是害羞,自己說的話造次了,嘿嘿笑著也不挽留送她走了,臨別隨口客氣明日還來,沒成想第二日過了午後,蘭香果然來了,而且更讓林賽玉驚奇的是,似乎約好一般,村裡其他三四個年齡相仿的姑娘也斷斷續續的過來找她玩來了。

  看著圍坐在大樹下一面飛針走線一面嘰嘰喳喳的姑娘們,林賽玉一手抱著曹三姐,一手拽著往樹上爬的金蛋,只覺得頭有些大,人自然是需要的有社交活動的,林賽玉並不是一個不合群的人,只是,這些姑娘來的是不是有些不是時候?她要看著弟弟妹妹,還要做飯,還要去地裡,連看一眼秀活的時間都沒有,更不用說跟她們交流一下了,所幸這些姑娘們自得其樂,並沒有抱怨主人的不參與,甚至說,似乎根本就忽略的主人的存在。

  看著天色,林賽玉將曹三姐交給屋子裡做活的盧氏,準備去地裡看看自己的寶貝蓮藕,今個該追三肥了,自己不看著她還真不放心劉小虎和曹三郎,看著院子裡熱鬧的姑娘們,林賽玉硬著頭皮說出了送客的話,沒成想她們全部站了起來。

  “小花,你需要拿什麼?我幫你。”

  “太好了,我也想去看看呢。”

  “據說快要開花了”

  於是十方村的人們在這天的傍晚,看到了他們村裡比過年相約玩耍還要齊全的一幫姑娘們,齊齊出現在曹三郎家的地頭,在霞光四射的斜陽下,圍著一片翠玉般的荷田鶯聲燕語。

  一而再再而三,感覺再遲鈍的林賽玉也發現自己這些“閨密”們上門的規律,規律就是劉小虎會在這時候上門,或者是歸還農具,或者是要告訴她蓮藕的情況。

  “莫非,她們有誰看上了劉小虎?”自從偶遇幾次之後,劉小虎便不再上門,那群姑娘們也隨之散去,曹家小院又恢復了以往的安靜,獨自坐在樹下,被曹三姐抓了一身土的林賽玉楞楞的說道,而屋子裡盧氏與曹三郎的談話也在此時傳入她的耳內。

  “早該多給花大嬸些錢,只顧著忙忙的將地保家的說給那個外來戶,扔著咱們家大的不管!”盧氏似乎用牙正在咬斷線,聲音模模糊糊。

  “也是奇怪了,劉家這個孤兒寡母的外來戶怎的如此吃香?寶山家的也要往裡說去……”曹三郎悶悶的聲音傳來,滿含疑惑。

  林賽玉這才恍然,十方村可不就劉小虎一家是外來落戶的麼,不由訕訕笑了,原來這些姑娘們是來相女婿了!一面聽盧氏接著說道:“倒不是糊塗!還不是看中小劉哥的手藝,又省了嫁妝。”

  曹三郎聽了也想起什麼似的,忙忙道:“依著如此,咱們家大的,也該說說去……”

  林賽玉只覺得被針紮了一般,蹭的跳起來,將正抓著她腿的曹三姐帶倒了,頓時哇哇大哭,盧氏罵著拎著掃帚就從屋子裡沖出來,林賽玉嚇得忙打地下抱起曹三姐跑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小劉哥拒親得罪鄉鄰

  清明過後,十方村四周散落的歪脖子柳樹,似乎是在一夜間披上綠裝,而蟄居在家的農人們也開始走上田間地頭,準備這一年的生計。

  林賽玉從村頭最高的大柳樹上滑下來,將手裡一把長柳枝扔下來,金蛋並幾個同齡的小娃娃們歡呼雀躍上前爭搶,金蛋一人抓住三根,嘴裡不停的嚷著是我姐姐給我的,都是我的,卻沒人理他,大家亂哄哄的各自扯了,就地盤坐開始擰笛,不多時一片清脆而又尖細的柳笛音便響起來。

  林賽玉看了看破了一道口子的袖子,忙將它卷起來,省的被盧氏看到又是一頓罵,凝神正思索,聽得一個婦人大聲嚷著,從不遠處的劉小虎家走出來。

  “糟衍的不知趣,還當自己是個人家哩!若不是人家姐兒看上,誰要你們這無錢無地的外來戶!橫挑鼻子豎挑眼,泥坑的蛤蟆,還指望娶天仙!”

  那婦人攢了一頭的花,穿了一身不和時令的鮮豔衣裳,扭著腰氣呼呼的一行罵地走過來,正是那說媒的花大嬸,林賽玉見她過來忙將頭偏了偏,不打算說話,偏那花大嬸看到了,叉腰說道,“曹大姐,我且說你一聲,日後少跟那劉家的人來往,沒得壞了名聲,等大嬸子明日給你說個好人家。”

  林賽玉忙擺手道:“不勞大嬸子費心。”那花大嬸卻沒有聽她說,早忙忙的走了,還不時回頭罵兩聲。

  林賽玉看著花大嬸氣呼呼的遠去了,不由有些憂心,這花大嬸腿腳勤快,能說會道,四鄰八村說和的人家不計其數,尤其那一張嘴,顛倒黑白,能成人也能敗人,劉小虎一家本就是個無親無友的來外人,得罪了她,更是要被孤立,心裡這樣想著,腳竟不由自主的走向劉小虎家,自從被眾女子借機圍觀之後,他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找過林賽玉,就是地裡也很少去了,整日不出家門。

  劉家當作院牆的一圈籬笆,經過一冬變得有些零散,籬笆下新翻了一溝土,冒出些許翠綠的菜苗,林賽玉好奇的蹲下去看,竟然是菠菜,心道這孩子真是個心細的,竟然還留著種子,正發呆聽的腳步響,忙站起來,見是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劉娘子,手裡端著縫紉筐含笑看著她,“姐兒的袖子又破了,我來給你縫兩針。”

  林賽玉這才看到自己的袖子垂下來,兩片破布隨著微風呼扇,有些害羞的將手向後藏,一面說著不用謝謝大娘子。

  劉娘子已經抓過她的胳膊,按她坐在一旁的石頭上,俐落的開始飛針走線,不忘囑咐道:“可別說話啊,仔細紮到你。”

  林賽玉看著縫好的衣袖,再一次道謝,一面訕訕的指著身後道:“我帶弟弟玩呢,我這就走了。”

  劉娘子順著她的手看了眼,見那裡一群孩子正圍著大樹撒歡,曹金蛋兩條小腿柱子一般,跑的不比那些大孩子們慢,誰說窮人的孩子長不壯?便點點頭道,“我聽二郎說,蓮藕快要長成了?姐兒真是個心靈手巧的孩子。”

  林賽玉被她一誇更是有些不好意思,便扭頭要走,劉小虎掀開窗,探出頭忙忙的喊道:“我昨日剛看過,你可別急著摘,得過了五月才行。”

  他的手裡舉著一本書,顯然正在用功,幾日不見,臉上似乎清秀了許多,林賽玉不由一怔,想起曹三郎那日說的“把我們家大的也去說”臉登時紅了,扔下一句曉得了轉身跑了,也沒聽清劉小虎在後又喊了句什麼。

  找到滿野地跑的金蛋,不顧他的反對扯著到地裡,看到曹三郎正一如往日那樣蹲在地界上,看著河水緩緩的流進地棚裡。

  “到了時令啥也不能種,可是糟蹋地。”曹三郎看著鄉親們都在自家地裡忙碌,不由有些擔憂,看了一眼層層荷葉,是在擔心能種出來幾個蓮藕,就算種出來,至少要有兩筐還給那個李蓉,餘下的還有什麼?

  林賽玉已經下到地裡,查看蓮藕的狀況,一面說道:“再等一個月過了小滿就可以收了,收完賣些錢,我就買稻子來,10月就能收稻,收完稻子,再種一茬蔬菜,既有咱們吃的,還能賣錢。”

  曹三郎聽得哼了聲,嘟囔道:“稻子?咱們這裡什麼時候種過稻子?”

  林賽玉嘿嘿一笑不去理他,這李蓉給的子藕都是上好的,俗話說苗好一半收,這一盤她是賭贏了,伴著手指算日子,一面感歎劉小虎是個可造之材,不種地去讀書真是浪費了,如果能跟著自己好好調教調教,做個地主是絕對沒問題,忽地想到自己的目標是做地主婆,豈不是正好配成一對?這一想嚇得的她臉火辣辣的熱,恨不得一頭紮進水塘裡。

  春天到了,莫非自己這個老妖怪也思春了?竟然想打一個孩子的主意?

  穀雨過後的夜晚已經不是那麼寒森森的,吃過晚飯,一家人圍坐在院子裡,除了蹲在牆角挖蟲子的金蛋和被破墊子撐著做起來的曹三姐,其餘三人都忙著搓線,揉著酸痛的脖子,林賽玉仰頭看看清澈的天空,跟她現代的老家一樣,有著沒被現代工業污染的星空,一瞬間覺得自己並沒有穿越到遙遠的古代,而是回到了小時候。

  “你可看著點,在那幾塊閑地上撒些豆子……”盧氏的幾句話鑽進林賽玉的耳內,拉回了她神游的思緒,曹家在村口有一塊旱地,原本是打場用的,曹三郎做慣了木匠活,種地也不行,也一直荒著,自從劉小虎一家來了後,盧氏看他們孤兒寡母的可憐,就讓他們種了,雖說保不住一家人的口糧,也算是個添頭,要是沒了這個,劉家餓肚子的時候要多上幾個月。

  林賽玉剛要開口說話,曹三郎已經用牙咬斷一根結成團的繩子,一面點頭應了,一面悶悶道:“劉娘子是怎麼想的?就算是讓她家的哥兒招贅,一個村子守著,還能虧待他不成?平白得罪人家。”

  林賽玉張大嘴巴,楞楞看著盧氏臉上閃過一絲不屑,“我早看出來了,那婦人就是瞧不起咱們這些人,想來是個曾經富貴的,如今雖說落難了,心裡定然想著……”說著看到林賽玉傻愣愣的樣子,立刻一腳踢過去,豎眉道,“還有你!離人家遠些,將來賣了蓮藕,也不許給他們半分錢!我要是聽到半句閑語,捶死個你!”

  對於盧氏神出鬼沒的襲擊,林賽玉早就鍛煉出來了,雖然還愣著神,但依舊靈活的躲過了,嘴上說道:“若沒人家,我如何種的出來?娘如何說這話?”

  這話不說還罷,盧氏聽了臉更黑了幾分,啐了口道:“沒種出來更好!你早吃香的喝辣的做主子去了!說起來我倒要去問問那劉娘子安得什麼心!斷了咱家的前程!”

  林賽玉不敢再說,忙躲到一邊去看金蛋抓了什麼,盧氏嘟嘟囔囔的罵了幾句才罷,自此之後,林賽玉被牢牢看了半個多月,如果不是藉口蓮藕該收了,盧氏還不放她出來,只怕被村人誤會沒有響應地保的號召,孤立白眼狼的劉家人。

  林賽玉從盧氏與曹三郎的話裡知道了,原來自從傳出劉小虎種地好手藝後,村裡不少有合適女兒的人家,都含含蓄蓄的到劉家說親,劉娘子一概裝聾作啞,村人們雖然有些不高興,但也沒說什麼,直到那日花大嬸去替地保家的大姐兒,也就是蘭香姑娘到劉家說親,被劉娘子斷然拒絕後,惹惱了地保曹大山。

  曹大山是土生土長的十方村人,原本也是個極為普通的農人,也不是個能說會道插科打諢的人,偏走了運,結識了一個不知道那輩子連過宗的親戚,這個親戚在縣老爺身旁做個小吏,就這樣抬舉起來做了地保,對於人跡罕至窮鄉僻壤的十方村來說,做地保那就是朝廷的人了!可是大人物!

  大人物唯一不足的是沒有兒子,兩口子三十多了才得了一個女兒,就指望將來招贅養老,曹大山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十方村還沒人入他的眼,劉小虎原本更不入眼,不管劉家曾經有多麼富貴,現如今卻是個無有半分田地旁身的落魄人,對於在農村討生活的人來說,土地就是全部的身家性命,哪怕你長得多好,沒有地,是絕對討不到婆娘的。

  蘭香這個孩子因為曹大山的緣故,有著跟村裡其他姑娘不一樣的眼光,當然原本也沒注意過劉小虎,雖然他過年過節都回到家裡拜訪,但隨著關於劉小虎話題的增多,這個姑娘也好奇了,便特意來到曹花家,打著藉口看看這個往日在她家縮手縮腳的瘦弱小子,這一看倒讓蘭香生出幾分驚喜,暴露于自由陽光下的劉小虎,自然展現出不同于在地保家那樣的氣質,那種有別於土生土長的村人的氣質,用林賽玉的話來說,就是書生慣有的不自覺的娘們氣,但對蘭香這樣的豆蔻少女來說,那就像一縷清風吹開了少女的心扉。

  曹大山原本是不同意的,劉家沒有半點身家,臉長的好看些有什麼用?但當他看到曹三郎地裡的蓮藕,作為一個見過世面的人物來說,立刻意識到知識就是力量,只要女婿有手藝,對於有五畝地的曹大山來說,外來戶的身份也就不是障礙了。

  花大嬸說親遭拒對曹大山來說絕對是個打擊,因為他根本想不出劉家有什麼理由拒絕,對於劉家來說,十方村還有比他更好的條件嗎?花大嬸說了,人家擺明瞭看不上咱們這些村人!又窮又傻的村人!

  這不僅是侮辱了他曹大山,也侮辱了整個十方村的人!就如林賽玉所擔心的那樣,劉家被徹底的孤立了。

  林賽玉皺著眉快步走到村頭,看到劉家破落的房屋在斜陽的餘暉下更顯的落寞,原本就不結實的籬笆散開來,顯出這裡已經沒有了人氣。

  走了嗎?被排擠的不得不離開了嗎?

  林賽玉心裡咯噔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被抽了出去一般,她慢慢的靠著籬笆牆坐了下來。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9 03:30 PM

第二十七章 曹三郎賤賣貴蓮藕

  那個孩子走了嗎?

  就像他當初蕭蕭索索的無聲無息的出現那樣,無聲無息的離去了嗎?

  那個明顯的有教養,讀過書,但不酸腐,並且具有一定農業知識的孩子,對於林賽玉來說,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的一根稻草,讓她孤獨恐慌的心能得到片刻的安慰,如今失去了吧?

  “你娘又打你了?”一個聲音從天而降,直接將坐在地上淚流成河的林賽玉砸的跳起來,因為太過突然,撞在劉小虎的下頜上,將他疼得跌跤倒向後邊,幸虧劉娘子正好走近,及時扶住了。

  “你這個傻花!”劉小虎疼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林賽玉因為情緒轉變過快,原本就傻愣的面容更顯得癡呆,基本上兩天一洗的臉被縱橫的淚水勾畫出萬條溝壑,呼痛的劉小虎看到她這幅樣子失聲笑起來,隨即又皺起眉,上前一步道:“這次打的厲害?怎麼哭成這樣?可是打壞了哪裡?給我看看……”

  林賽玉受驚的兔子一般跳後一步,用袖子抹了把臉,聲音還帶著哭意,說道:“你們去哪裡了?”

  劉小虎哦了聲,將手裡的布包舉起來道:“先生病了不能來授課,我跟娘到城裡住了半月,補功課…為什麼又挨打?你又淘氣了?這才……”

  他的話沒說完,林賽玉已經撒腳跑遠了,劉小虎只得撓撓頭,回身看走向院子裡的劉娘子道:“娘,小花她娘別把小花打傻了吧?”

  劉娘子卻是一笑,看向林賽玉跑遠的身影歎了口氣,說道:“二郎,這孩子是擔心咱們。”

  劉小虎這才恍然,咧嘴一笑,一臉的淡然,“真是個傻花,幾句閒言碎語幾幅冷臉而已,我們又不是沒見過,至於就哭成這樣……”嘴上說著,心裡卻有些酸酸的,慢慢的將布包夾好踱進屋子裡,劉娘子已經挽起袖子,準備打掃佈滿灰塵的屋子,低頭說道:“這孩子,是個實誠的孩子。”

  日頭落進遠山,伴著地面上最後一絲光線,劉家的屋子裡燃氣豆大的燭火,以及灶下啪啪的燒火聲,不多時,升起嫋嫋青煙,與村子裡彌散的最樸實最簡單的飯菜香味在上空匯合。

  林賽玉在地裡看了許久的蓮藕,用河水洗了臉,用手摸著依舊感覺到眼皮腫腫,不由憤憤的在地上捶了幾下,也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很羞愧,曹三郎吃過飯啪嗒啪嗒的走過來,招呼林賽玉回家吃飯,自己就地坐在泛綠的雜草上,滿意的哼起一首小調,林賽玉說這幾日就要收蓮藕,他越發小心的守著只怕被人糟蹋了。

  “爹,怎麼這樣高興?”林賽玉有些奇怪的看了眼曹三郎,這個悶悶的漢子,一日說的話不超過十句,沉重的生活負擔快要壓垮他的脊背,林賽玉還是頭一次聽他唱歌,這個土氣的漢子也會唱歌?

  曹三郎似乎發覺失態,咳了聲沒回話,只是催著她回去吧,林賽玉不得其解也不求甚解,順手在地裡尋了一掐子才冒尖的野菜回家去了。

  家裡無錢點燈,院子裡黑漆漆的,金蛋跪在石頭前小豬一般呼嚕嚕的吃飯,糟糠的湯撒的滿地都是,盧氏抱著曹三姐餵奶,看到林賽玉回來竟然笑眯眯的說道:“飯還熱,趕緊吃。”嚇得林賽玉汗毛倒豎,反常即為妖,這句話放在盧氏身上極為靈驗。

  過了半月,立夏就到了,林賽玉的藕田撤了地棚,在四周一片箭簇般的麥田圍繞下顯得格外特殊,人們已經換上單衣,勞作的時候光著膀子也是常見的了,林賽玉再一次審查一邊藕田,決定過了小滿就收,想來在這個時代,還從未有蓮藕這麼早上市的吧?林賽玉似乎已經看到一大筐的錢倒在自己面前,咧著嘴呵呵笑起來。

  成安縣城雖說是個人口不多的小城,但因為處於南北交通要道,也有著不同與一般小城的繁華,上檔次的酒樓就有兩個,分別位於城的一南一北,表面上自然和氣生財暗地裡都恨不得將對方壓下去。

  城北的翠豐樓,因為掌櫃的有秘制的好酒而被人稱讚,城南的盛魁樓則因為拿手的一道好菜而歷久不衰。

  翠豐樓的掌櫃姓吳,生的身肥腰圓,十足的富態像,這幾日得到消息,新縣令就要上任來了,鄉紳們的洗塵宴他勢在必得,只是愁沒有特色的菜肴,爭不過那盛魁樓的廚子。

  曹三郎挑著筐在酒樓前探頭探腦,這個時候過了吃飯的點人並不是很多,一樓只有幾個夥計在收拾桌椅,看到曹三郎寒酸的樣子,只道是收泔水的,都揮著手道:“那漢子去後門,哪裡能來前門!”

  曹三郎更加窘迫,恨不得抬腳走了,可又不甘心,只得大著膽子說道:“小哥,叨饒一句,府上可要上好的蓮藕?”

  這一句話聽得小廝們面面相覷,繼而哄堂大笑,其中一個指著道:“哪裡來的失心瘋!”

  曹三郎忙掀開自己的筐道:“沒瞎說,沒瞎說,小哥可以先看看,都是新鮮的,剛挖的。”

  酒樓的夥計們原本的哄笑在看到曹三郎的筐之後噶然而止,變得目瞪口呆,他們中多數只是聽過這個物件,卻是沒見過,再看那曹三郎的樣子猶疑不決,你看我我看你,一個蹬蹬跑上樓大聲喊著掌櫃的。

  不多時聽得一聲含糊的罵聲,伴著罵聲一個肥胖的身影從樓上踱下來,吳掌櫃正算著如果到東京採買自己得賠多少錢,算得他肉疼的時候,夥計的嚷嚷讓他格外的煩躁,抬腳就要踢他下去。

  “掌櫃的,有個人說賣蓮藕。”夥計的話驚的吳掌櫃瞪大了眼睛,首先,蓮藕這個稀罕物件很少在他這個小城出現,再者,現今也不是蓮藕上市的時間啊?再看曹三郎的樣子,吳掌櫃不得不得出此人是個瘋子的結論,但當一筐帶著土腥的青藕呈現在眼前時,吳掌櫃覺得自己像個瘋子。

  “這怎麼可能?你是哪裡來的?”吳掌櫃差點跌坐在地上,驚訝的問。

  曹三郎看著這個油光滿面的富貴人,幾乎要把頭埋到衣服裡,諾諾道:“自己家種的,很新鮮,剛收的第一框。”

  自己種的?吳掌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時候成安也能種植蓮藕了?但目前他顧不得研究這個,這筐蓮藕就是他的救星啊,有了這個,他絕對可以將盛魁樓踩在腳底下,忙強自恢復生意人的神態,慢慢說道:“要買幾個錢?可要博的?”

  曹三郎嚇了一跳,忙擺著手道:“不,不撲賣,要,一筐二十個,一共五貫錢。”

  此話一出,屋子裡幾乎無人出聲,五貫錢!那可是一兩黃金!就曹三郎這樣子,恐怕一輩子也掙不到一兩金子!

  “你這漢子,可是說笑了?”吳掌櫃撫著胸口強笑道。

  曹三郎不用看眾人的樣子就沒了底氣,他原本就沒底氣,早說了,這東西就是珍貴些,怎麼就值那麼多錢?自己家的大丫頭就是個愣頭傻腦的,竟然傻到非要劉家的小哥跟自己一起來,那賣了多少錢豈不是瞞不住?真是個孩子家,這自來買賣那有不講價的?按她說的一口咬定少五貫不賣,這筐蓮藕豈不是要折在手裡?又當不得飯吃。

  這樣一思索,便有些怯怯的說道:“掌櫃的要給多少?”說完底氣不足的補充一句,“只有這麼多,錯過了就沒了。”

  吳掌櫃按捺住噗噗的心跳,本要說出一貫錢,但在聽到曹三郎的補充後,咬了咬牙,道:“三貫錢,多了你就去別家試試。”一面謹慎的看著曹三郎,只要他有走的意思,立刻就升到四貫,卻見曹三郎欣喜的抬起頭,拍著手道:“好,大善人,就與你了。”

  吳掌櫃緊張提起的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幾乎是失態的撲到櫃檯前,哆哆嗦嗦的將三貫錢遞給同樣哆哆嗦嗦的曹三郎,直到看著曹三郎撒腳跑遠了,一行人依舊目瞪口呆的站在店裡,望著眼前一筐鮮嫩的蓮藕不可置信。

  “不是做夢吧?”吳掌櫃張嘴咬在胳膊上,疼得他嗷的一聲,眼淚幾乎要流出來,發達了,翠豐樓這次發達了!

  而與此同時,十方村的林賽玉也一口咬在手上,當然是沒捨得用力氣,她幾乎要氣死了,從曹三郎拒絕自己親自去買蓮藕,更不同意讓劉小虎跟著去的要求後,她就知道蓮藕一定會被賤賣,她可是足足演算的三天,才算出蓮藕應該賣多少錢,折合人民幣也不過五六百一筐,貴是貴了點,可是物以稀為貴嘛,再說,一個有名氣的酒樓是絕對出得起這個價錢的。

  “爹,我不是說了不還價嘛!”林賽玉抱怨的看了看坐在床頭,眉開眼笑的曹三郎。

  曹三郎將面前的錢看了又看,他是一路跑回家的,到了家門口就癱了過去,如果不是盧氏一瓢涼水撲在臉上,他依舊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一個他常做的夢,在夢裡他也是抱著錢跑啊跑啊,無休無止。

  盧氏按捺住心驚肉跳,將錢換了十個存放地點後才安靜下來,抱著曹三姐也忘了餵奶,只是發呆,時不時笑兩聲。

  “你懂什麼!”曹三郎哼了聲,不去理會林賽玉。

  林賽玉歎了口氣,盧氏卻猛然說道:“大姐兒還留著兩筐呢!”嚇得她一腳跳起來,喊道:“娘,那是要還給李二爺的!賣了我也不值拿些錢!”

  盧氏自然也知道,雖然貪錢,但還不敢去和有錢的李二爺爭搶,瞪了林賽玉一眼,道:“出去別跟劉家小哥說!他要是上門來要錢,就說只收了兩筐!透一點口風,仔細你的皮。”

  林賽玉撇了撇嘴,心道還真信了!丟下這個想起更重要的事,趁著盧氏二人心情好,忙搓搓手道:“爹,用那些錢買些稻種吧?再賣些地,我們多種些……”

  盧氏瞪了她一眼,說道:“這些你就別管了,過了暑安生嫁人去吧。”

  嫁人?林賽玉張大嘴看向盧氏,“嫁誰?”



第二十八章 被算計曹大姐說嫁

  聽到盧氏提起嫁人這個話題,曹三郎也露出一絲笑臉,難得擺出一家之主的氣勢說道:“依我看,不如給小劉哥幾個錢,若不是他,咱們也不一定定了這麼好的人家,說到底,人家看上還是咱們花兒能幹活,能下地。”

  林賽玉抬高聲音問道:“嫁誰?”

  盧氏橫了她一眼,倒沒向往常一樣一個巴掌掃過來,反而咪咪笑了,讓林賽玉很自然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聯想到這段日子盧氏的反常,看來是定下些日子的事了。

  “我原本以為花大嬸眼皮高看不上咱們,沒想到真給說了個好人家,花兒你也別害臊,眼看過幾日就要小定了,告訴你也無妨,就是大良村的張大戶。”盧氏一面說著,一面將睡熟的曹三姐放到炕上,不忘捏了捏小娃子嫩嫩的臉蛋,“諾,我們三姐兒有個有錢的姐夫,這輩子也不愁嘍。”

  大良村的張大戶?林賽玉不知道是何方鳥人,聽起來不像良人,“很老嗎?是個老地主?”林賽玉覺得渾身不舒服,腳下似乎踩了釘子一般,大聲喊道。

  “是張大戶的兒子,才十七歲,張大戶只有一個兒子呢,張大戶可是有很多地很多錢,只有一個兒子。”盧氏圓圓的臉笑開了花,沖林賽玉伸出一個手指晃了晃。

  “我不要去做妾!”林賽玉依舊大喊,聲音高亢,睡在炕上的曹三姐不耐煩的翻了翻身。

  盧氏怕她吵醒曹三姐,瞪了她一眼,隱忍著沒由來的怒火,說道:“不是妾,是妻!”

  聽起來倒是良配,聽起來是像曹三郎這樣的人家做夢也找不到好親家,林賽玉按住咚咚跳的心口,再一次扯著嗓子喊道:“要不他就是瞎子瘸子傻子……”

  她的這話沒說完,盧氏與曹三郎同時變色,盧氏終於恢復了正常,抓起鞋砸過來,將林賽玉臉上砸個青,恨聲道:“作死的殺才!傻子怎麼了?傻子才好呢,將來還不是事事都聽你的!怎麼也好過到你那主家做個被人打的賤奴!”

  真是傻子?林賽玉傻了。

  說起來曹三郎當日聽到消息的反應不比林賽玉強多少,差點張口就要把眉開眼笑的花大嬸趕出去,幸虧盧氏攔住了他。

  “我們還沒窮到那個地步。”盧氏冷下臉,將要遞給花大嬸的一碗茶就手自己喝了。

  花大嬸嘻嘻一笑,拍著盧氏的手道:“別惱,聽我說,四鄰八鄉的也都知道,張大戶是什麼樣的人家,祖上也算個詩禮人家,又有莊田地土,那日子過的自不必說,更難得是性子好,雖說占著半山的地,手下的佃戶那個不吃得飽?唯一不足就是手緊了些。”說到這裡看盧氏臉色稍緩,暗自一笑,將腿在炕上盤了盤,接著道,“再一不足,就是半老得的這個兒子,不中用,我說花姐娘,這說起來是不足,算起來倒是好事。”

  盧氏曹三郎聽了都有幾分不解,瞪眼看向花大嬸,聽她細說。

  “張大戶只有一個正經娘子,生下兒子便沒了,張大戶自己又是個單枝,沒得打秋風傍富貴的親戚,你想,姐兒要是嫁過去了,兒子不中用,自己親自相中的媳婦自然要依靠,這家業……”花大嬸說到這裡,端起碗吃茶,故意不說了,再看盧氏臉色幾番變化,不多時便展開笑顏。

  “她嬸子,我早說你把我們花兒記在心上的。”盧氏忙忙的摸出幾個棗兒送到花大嬸面前。

  花大嬸毫不客氣的吃了一個,一面說道:“這也是花姐兒的造化,我一連氣說了幾個人家,張大戶都是不滿意,兒子是個傻的,他可是有一百個心眼,說什麼娶來個中看不中用的,敗落了家業,偏巧我提起花姐兒,你們花姐兒種的那個什麼?什麼藕,張大戶立刻上心了,這不托了多少人打聽,上趕著托我來說親,我只怕你們怨我,一直沒敢來,不是被人逼急了,我才不落著沒臉的。”

  這一番話說的別說盧氏了,就連曹三郎也笑起來了,張大戶那是什麼樣的人家他們自然知道,只是從沒想過有一天能跟自己扯上關係,或許有一天,那連成片的肥田就能埋下他曹三郎名字的界石。

  這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喜事!兩口子拜菩薩一般將花大嬸送出門,一直看著花大嬸轉進巷子不見了才回身,而花大嬸在離開曹三郎夫婦視線後,折回身來,走向曹地保家。

  曹地保家的房子因為得了城裡親戚的幫襯,剛剛修正過,坐南朝北一間門樓,過了新刷的照壁,院子裡種著兩株石榴樹,正當花期,開著一色的豔紅,引來密砸砸的野蜂嗡嗡鬧。

  曹地保的渾家正站在屋簷下打布,濺了一身的青色,花大嬸站住了喊道:“大娘子,老身問安了。”

  曹地保的渾家見是她,忙丟了布,一面說著一面打起布簾子:“快進來吧,等你半日了。”

  花大嬸笑著進去,見屋內新打的桌椅亂擺著,知道這是曹地保轉為女兒成親置辦的,自己便撿了靠在一角的舊椅子坐了,說了沒兩句話,腳步聲響曹地保並女兒蘭香進來了。

    “怎麼說?那棒槌一家可是應了?”曹地保也不寒暄即可就問。

  花大嬸站起身福了福,才笑眯眯的說道:“就如大姐兒說的那樣,原本是要擄袖子將我打出來的,按大姐的話說了,立刻歡天喜地,催著我這幾日就插定。”

  曹地保畢竟是個沒什麼花花腸子的村人,如不是為了女兒,也不願出此主意,心裡倒抱有一絲不願事成的念頭,此時聽了忍不住歎了口氣道:“花兒姐這個孩子倒是可惜了。”

  蘭香聽了瞪了自己爹一眼,眼圈微紅,咬著衣袖道:“爹,若不是她,女兒也不用受那白眼狼的羞辱,你老人家憐惜她,就忘了自己女兒了?”

  曹地保不怕老婆只是怕女兒,忙擺手說道:“好大姐兒,我哪裡有哪個念頭,只是,那小劉哥拒親果真是為了她?別錯了白耽誤了人家孩子,鄉里鄉親的……”

  蘭香不待他說完,一跺腳道:“不是為她還為什麼?我親見他見了她的模樣,爹這樣說,是我做了壞人……”說著沖花大嬸道,“好嬸娘,你快些去退了人家的親,把我說過去,也省的家裡一根繩吊死我!”說著嗚嗚哭起來,慌得一眾人上前勸說,曹地保更是恨不得跪下作揖。

  還是花大嬸說道:“說起來真是一個好人家,曹大姐兒有力氣能幹活,嫁過去若能哄高興公爹,將來可是有好日子過的,這可是咱們蘭姐兒的好心,豈能歪說。”才將蘭香哄笑了。

  看著渾家女兒進了裡屋,曹地保歎了口氣,心裡終是有些不安,喃喃道:“跟著傻子一輩子終是……”

  花大嬸嗨了聲,打斷曹地保笑眯眯的說道:“這怨什麼?只能怨曹大姐兒沒攤上你們這樣的爹娘罷了,我們又沒拿刀子逼著她嫁。”

  不過幾日,曹大姐的親事就傳遍了十方村,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真如盧氏所料,一多半的人都是豔羨,張大戶那樣的人家,可不是輕易能攀上的,一時間連久久不來往的奶奶叔叔嬸嬸都上門了,多少送了些錢,說是給花兒姐做嫁妝,讓盧氏可抓到機會好好嘲諷一頓。

  轉眼到了芒種,春日播下的麥種已經快要成熟,青芒芒的地裡變得一片淡黃,滿村子籠罩在綠蔭裡,成片的知了沒完沒了的叫。

  劉小虎站在自己家的門前伸展因為讀書而酸痛的身體時,看到林賽玉小小的身影慢慢走向村外,想起連日聽到的傳言,再看到那個漸漸遠去的瘦小身形,沒由來的心裡一緊,看了眼屋內忙著做活的劉氏,輕手輕腳的跑出院子。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9 03:33 PM

第二十九章 伸援手小劉哥求娶

  曹三郎地裡的蓮藕收去,只餘下空空的泥塘,而四周已經是將要成熟的麥田,這一對比顯得格外凋敝。

  而那日依約前來取蓮藕的二人,原本不抱希望的他們,在看到面前整整齊齊的兩筐青藕後的失態,以及站在曹三郎地裡驚喜的大呼小叫,引得十方村所有人都出來看的熱鬧氣氛已經在田間地頭消失殆盡,十方村又恢復了以往的安靜,如果不是曹三郎家有別於其他人的田地提醒,大家似乎覺得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最為失望的應該就是盧氏了,林賽玉被李蓉收為小妾的願望隨著那二人的離去,以及不再有回音而徹底落空了,這就直接導致了林賽玉的婚事越發緊迫。

  林賽玉就坐在泥塘邊,蕩著雙腳,嘴裡叼著根麥稈不知道正在想什麼,劉小虎遲疑了片刻走過去,腳步聲自然驚動了她。

  “咦,你怎麼出來了?”林賽玉微微揚起頭,沖他咧嘴一笑。

  這笑容讓劉小虎沒由來的心酸,只不過安慰人的話,他還真不到怎麼說,諾諾半晌也沒說出口。

  而林賽玉早已經轉回頭,腳一下一下的拍打著塘壁,臉上帶著幾分遺憾,隨口說道:“可惜吧?我爹就是這麼小氣,恩,確切地說,村人都是這樣,絕對不願意往新鮮事物上投資,稻子也算不什麼稀罕物,只不過因為沒有人種過,只因為這裡人都種麥子,就偏捨不得拿錢去買,你種過稻子吧?產量怎麼樣呢?”

  說著又仰頭去看劉小虎,劉小虎被她的話說的一愣,難道這個傻愣愣的丫頭一直想的是這個問題?想了想才道:“倒無甚稀奇,真宗陛下當年還著力推廣過,如今已是盛熟之物,兩江兩淮種的都是雙季稻,我沒親見過,只是,聽先父說過,產量與以往差不多,而且很是勞累。”

  林賽玉點點頭,稻種應該沒有太大的變異吧,稻子這種適應能力極強的農作物,如果能夠得到有效的培育,那產量絕對可以突飛猛漲,只不過前提是她必須能的到最優良的稻種。

  如果能有機會多出去走走親眼看看就好了,只可惜曹三郎與盧氏不過是傳統的不能再傳統的農人,種地在他們眼裡那是最低下不過的生計,是迫不得已的生計,更不是發財致富的生計,而種地說起來很簡單也沒什麼成本,但若想種好,尤其是林賽玉一心想要研究些新品種,那可就是個燒錢的項目了。

  嫁給那個傻子嗎?據說有錢有地,林賽玉這樣楞楞的想著,神情看在劉小虎眼裡,越發帶著幾分迷茫以及悲傷。

  “小花,你別怕挨打,你告訴你娘,不要嫁給那個傻子。”劉小虎蹲下來,大聲說道。

  林賽玉回過神,看到劉小虎一臉的擔憂以及感同身受般的憂傷,忙咧嘴笑了笑:“不是,我怎麼會怕挨打?你被我娘嚇到了,她只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而已,根本打不痛的。”

  “可是,她要你嫁給一個傻子,你,怨她不?”劉小虎有些意外,想了想又道。

  林賽玉嘿嘿笑了,搖搖頭,“他們啊,只是窮怕了。”說著神情一頓,歎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般道,“哪個父母不想讓自己的兒女過上好日子?理想也好,感情也好,他們知道什麼,吃得飽穿得好,那就是好日子了。”

  說著嘿嘿又笑了,“她真是要被我氣死了,誰能想到自己孩子放著主子姨娘不做,非要守著個窮家?放棄那麼好的機會,也難怪她生氣了,我以前……”說著說著林賽玉視線轉向前方,似乎要透過層層麥浪的原野看到無邊無際遠方,“我以前考上了師專,只要讀完三年就能出來當老師,板上釘釘的鐵飯碗,可是呢,我想著讀書,想當大學生,到大城市,結果呢,我娘生氣,我爹不理我,不是因為他們不喜歡我,而是……”話說到這裡,劉小虎迷惑不解的神情驚醒了她,忙住了口,但也懶得解釋,只是深深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嫁給那個傻子嗎?憑她的能力以後能過上好日子了吧,而且,那家人有錢有地,也能滿足她的愛好了吧?就這樣一輩子嗎?林賽玉忍不住打個寒戰,難以抑制的心酸絲絲嫋嫋的纏上來。

  劉小虎自然不明白林賽玉剛才說的是什麼,簡直比學堂先生講的書還晦澀,但是他卻明白眼前這個姑娘很不開心,畢竟,誰願意嫁給一傻子啊,於是結結巴巴的試圖安慰道:“我爹以前也總是打我,我笨讀書不好,把我的手打的都要爛了,大娘和我娘哭都攔不住,還是我哥哥……”

  “你還有哥哥?怪不得你娘總喊你二郎呢,你哥哥他……?”林賽玉有些好奇的問。

  劉小虎臉色黯淡,眼中彌散一種霧氣,低下頭道:“沒了。”

  真是個悲慘的過往,林賽玉歎了口氣,卻也沒有力氣安慰他,她自己心裡還是沉甸甸的,兩小兒望著鬆軟的土地沉默不語。

  也許是林賽玉的歎氣激發了劉小虎的義氣,又或是林賽玉渾身散發的落寞之氣迷糊了劉小虎,不知道怎麼想的,一句話突然就從他的嘴裡冒出來,“小花,要不,你嫁給我……”

  他這話脫口而出,快的幾乎要咬到自己的舌頭,但是被這句話震驚的還沒來得升起的羞紅,被林賽玉接下來的話驚嚇的直接變成煞白。

  眼前這個小姑娘猛地跳起來,蹭的抬起頭,一雙黑豆般的眼睛閃閃冒光,“真的?這樣也不錯,不,這樣更好。”

  劉小虎被這突然發生的事打的亂了方寸,這太失體統了,但是看著那姑娘閃閃發亮的眼睛,另一句更不合體統的話又冒了出來:“可是,我這麼窮,你娘,不會答應的吧?”

  眼前這個小姑娘只是一皺眉頭,很快又歡喜起來,臉上出現一種劉小虎從來沒見過的狡黠說道:“我娘只是窮怕了,但是相比于有錢的地主來說,更大的誘惑擺在眼前她自然不會拒絕,比如,你將來是要進學的,是要做大官的,只要你信心滿滿的保證,我娘她絕對會迫不及待的讓我出嫁。”

  劉小虎已經結巴的不會說話了,費了好大力氣才說道:“可是,可是,我要是考不中功名……”

  “那是以後的事,以後的事誰能知道呢?”林賽玉很大方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一時間二人沒了話題,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對,直到這時二人似乎才反應過來他們說的是什麼話題,頓時如同一個炸雷在平地陡然響起一般,劉小虎受驚的兔子一般火燒火燎的跑了,很快消失在林賽玉的視線裡,期間跌了不止一個跟頭。

  林賽玉也由乍喜中回過神,臉燒的直疼,她都說了些什麼?這,這是一個姑娘家能說的話嗎?看來自己真的是被要嫁給傻子的現實嚇破膽了,只不過,只不過,也怪劉小虎拋出的誘惑太大了,讓她不管不顧的撲上去,只想死死抓住,是啊,還有比這個更好的機會嗎?還有機會遇到比他更合適的人嗎?一個孩子,一個文靜和善而又與她有著同樣愛好的孩子,林賽玉捂住燙手的臉,慢慢蹲在地上,埋頭在雙膝間,說不上是因為激動還是害怕而瑟瑟發抖。

  不能錯過,不能錯過,還有比他更合適的嗎?也許有,但她林賽玉等不到。



第三十章 迎喜事曹大姐嫁做劉家婦

  因為曹三郎家的蓮藕,外來戶拒親,以及曹三郎家的女兒要嫁給傻子一連串的事,而變得熱鬧非凡的十方村,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但這種了然無趣的日子並沒有過多久,隨著一個消息而讓全村人再次沸騰起來。

  那個看不起他們村裡最好人家女兒的外來戶劉小虎,竟然與窮鬼棒槌曹三郎一家定親了。

  全村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曹三郎身上,劉家倒算了,作為一個外來戶,如果非要撕破臉也沒什麼顧忌的,大不了另尋他鄉而去,但一向老實的曹三郎是吃錯什麼藥了,竟然敢公然與被地保排擠的劉家結了兒女親家?這不等於打了曹地保的臉?

  曹三郎可是土生土長的十方村人,論起輩分來還得喊曹地保一聲爺爺,且不說曹地保得知消息後會氣成什麼樣,曹三郎的老娘、兄弟、以及本家遠遠近近的親戚全部找上門來,輪番上陣勸說,要打消曹三郎兩口子糊塗念頭。

  曹老娘坐在曹三郎家的門口,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從自己如何養大曹三郎到曹三郎如何不孝順歷數種種,門上看熱鬧的人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其中不少端著飯碗看的是津津有味。

  早說過了,他家大的,就跟那個小子不清不楚了,只怕是做了什麼羞事瞞不住了吧,圍觀眾人如是說。

  栓門打響,盧氏將一盆水潑了出來,躲閃不及的眾人以及曹老婆造了秧。

  “有什麼話你休說他,有什麼錯往我這裡來!在這裡百般指豬罵狗,欺負俺娘兒們,說起來叫你一聲娘,誰還不知道你這黑心老婆,一顆心歪倒後脊樑,我們娘們受得委屈,你背地裡幹的那繭兒,大夥明眼看著是不是人幹的!瞎了眼的黑心老婆,單管黃貓黑尾,分不清個裡外,人家眼紅看不得咱日子好過,那是你孫女,若有一日敲鑼打鼓進了城,你老人家莫怪我們娘們不認人,你是吃人家碗半,被人家使喚!我養的女兒輪到你們說三道四!我女兒有不是都是我縱容她,成日家說別人,你們偷雞摸狗,別指望沒人知道,也不怕扯破臉說道,怪囚的奴才,大家撕破臉打做一處,我但凡怕你們一分就是狗娘養的。”

  盧氏挽著袖子,散著頭髮,那手指著曹老婆稍帶指點過眾人,高聲大罵,眾人聽得先是大笑,繼而紛紛咬手指,看盧氏那樣子只怕他們誰再多說一句就會撲上廝打,紛紛思索這說起來是曹地保與這兩家人的糾紛,挨不著他們一絲一毫,又聽那盧氏話裡話外,這小劉哥將來要發達的,犯不著大家傷了和氣,於是紛紛陪笑著,自有人拽起被罵的臉色發白就要翻白眼的曹老婆哄笑而去。

  這一場鬧劇對於處在焦點之中的劉家小院的寧靜絲毫沒有影響,如果說有事,也只不過是劉小虎種在房角的菜被人掐了尖拔了根,劉氏母子進進出出,似乎沒看到一樣。

  吃過晚飯,劉氏就著昏暗的燈火趕做衣裳,劉小虎掀開簾子有些躊躇的看了過來。

  “娘,你沒日沒夜的做,眼睛可怎麼受的了?”

  劉氏抬頭只是一笑,過於辛勞讓這個婦人臉上多了些皺紋,那雙也許曾經保養極好的手此刻也如同村婦一樣粗糙。

  “二郎,讓你此時成親,娘心裡已經很難受,如果連一件新衣也沒有,將來我如何去見你地下的父親和你的親娘?”

  劉小虎的眼圈立刻紅了,上前幾步跪在劉氏身前,就像小孩子撒嬌一樣伏在她的膝頭,“娘,你不要說這個,在二郎心裡,你就是親娘。”

  劉氏放下針線,用手扶過他的臉,這張臉剛剛擺脫少年的稚氣,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但因為饑一頓飽一頓而導致有些瘦弱。

  “你小時候長的跟個姐兒似的,唇紅齒白,圓圓滾滾,比那花姐兒的兄弟差不了多少,現如今卻這麼瘦……”

  劉小虎吭吭笑了,說道:“娘,你只說我瘦了,就沒見我長高!”

  劉氏將他拉起來,認真的打量一番,含笑道:“果然,我們二郎長高了,原來那花姐兒比你還要高一些,這大半年下來,你可是高過她一頭了,這就好,省的人說新郎還不如新娘子高!”

  說起成親,劉小虎向所有正常男子的正常反應一樣,幾分羞澀還有幾分茫然,低下頭道:“娘,我自作主張,你可惱了?我只是,我只是……”諾諾幾句卻不知道說什麼。

  劉氏沉思片刻,拉他坐下道:“我倒不是嫌棄她的出身,我們如今也沒的理由嫌棄他人,只是,這婚姻大事是一輩子的,二郎,我怕你一時衝動,將來後悔,你告訴娘,你,喜歡那曹家的姑娘麼?可是想讓她做你的妻,或是只是看不得她陷入難處?”

  劉小虎被問得怔怔的,歪著頭看著跳躍的燭火發呆,卻最終說不上個一二,劉氏看了暗自歎息,也不再逼問他,說道:“我看曹家的孩子是個不錯的,看著傻愣愣的,卻是個有心眼的,人呢也不是個奸佻的,我想,娶她為妻也不是什麼壞事,只是,你將來……”

  劉小虎聽她說到這裡,點頭道:“娘,我將來總不會負了她。”說著聲音低下去,帶著幾分羞意,這個妻,竟然是自己親口求來的。

  日子晃晃悠悠的終於來到成親那一日,小劉哥一身新衣,到曹三郎盧氏面前行了禮,一干親戚因為盧氏罵的惱了,一概沒來,只有幾個交好的街坊來家裡捧場,盧氏鐵心要爭這口氣,讓曹三郎拿些錢請了幾個樂人,並置辦了些酒菜,一時間曹家小院也是熱鬧哄哄。

  看著小劉哥行禮,盧氏點頭受了,也不怕有人聽著,說道:“我將姐兒交予你,你可別忘了你說的,若是放了空,我不怕叫女兒休了你。”說的眾人一干汗顏,幾個婆娘悄悄扯盧氏的袖子,說道大喜的日子沒的說著不吉利的話,盧氏才罷了,林賽玉蒙著頭被攙出來,行禮告拜父母,跟著小劉哥走出了門,盧氏看著眾人擁簇著新人遠去了,側過頭摸了摸眼淚,抱著曹三姐閉上院門。

  喜日子過後,天氣越發炎熱,十方村滿村子的柳樹上占滿了知了,煩躁一片。

  林賽玉穿著家常的布衫長褲,在院子裡灑了水,就手洗頭,剛洗完,聽竹簾子響劉氏打正屋出來了,忙上前問好,一面說道:“娘,我在井水裡冰了幾個果子,你可要吃?”

  劉氏恩了聲,看她挽好兩個抓髻,只紮了兩個紅繩,想了想從頭上取下一個銀制的小梳,說道:“花姐兒,來,娘也沒什麼好東西與你,只這把梳子,是當年我進劉家門時,你公公與我的。”

  林賽玉忙擺手不敢要,劉氏拉過她與她插上,端詳片刻笑道:“我當年也是你這般年紀,你帶著也合適。”

  林賽玉看出她是真心贈與,便不再推辭道了謝,說了幾句閒話,便要忙著去準備飯,看著劉氏端坐在案前,一點一點細嚼慢嚥不露齒不出聲,將那乾澀難吃的糠面野菜吃的猶如人間美味,林賽玉不由咽了口水。

  “媳婦,你也吃吧。”劉氏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待要說什麼又停下。

  林賽玉忙擺手道:“娘,你先吃吧,我去給二郎送飯,和他一起在地裡吃好了。”

  不管怎麼說,劉家還是要想辦法弄些地來種的,十方村現成的好地沒有他們的份,劉小虎尋了一片離村子遠的荒地,也好過什麼都沒有,劉氏變賣了些物件,換了粟米來種,幸得老天眷顧,下了幾場雨,已經成活了。

  劉氏終是惦記兒子,點頭允了,林賽玉袖手咧嘴笑了,劉氏看了她一眼,端正臉色道:“婦人家的,不可袖手,”

  林賽玉忙垂下手,聽劉氏接著說道,“還有不可隨意嬉笑,我往日說過的話,你是沒記得?”

  一席話說的林賽玉有些訕訕,下意識就要傻笑兩下,卻意識到這更不和規矩,於是臉上越發顯得不自然,劉氏不忍心看了下去,擺擺手道:“你且去吧,晚上再來我跟前,我再教你。”

  林賽玉如蒙大赦,裝了瓦罐撒腳就往門外沖,聽劉氏在身後猛咳一聲,忙收住腳,慢慢走了出去,直到離開劉氏的視線,她才拭了把汗,看看四下無人,歎道:“這當媳婦可跟當閨女不一樣啊!”

  走過曹三郎家門口時,院門敞開著,盧氏正站在井臺前洗頭,曹三姐趴在一張草席上滾來滾去。

  “娘,不是說過別用冷水洗頭。”林賽玉探頭看見,便幾步邁過去說道,看到灶上鍋裡還有溫熱的水,忙舀了一瓢過去。

  盧氏哼了聲道:“哪有那麼多道道。”說著接過沖了頭,站起身來,看到林賽玉的打扮道,“沒圓房?”

  這話說的如此直白,林賽玉頓時紅了臉,諾諾道:“婆婆說,他如今功課要緊,再者公公的孝期還沒過,不急的。”

  盧氏倒也不在意,點頭道:“如此也好,中了功名再說,省的賠了名聲又賠了身子。”

  這話越來越不能聽了,林賽玉忙打斷她說要走,盧氏將目光放到她身上,看到林賽玉手腕上的銀鐲子,便道:“急什麼,你婆婆給的?我看看。”

  林賽玉戴的是李氏贈與的銀鐲子,一直藏著,成親時才拿出來,怪不得盧氏沒見過,也不解釋,伸手過去。

  盧氏見她也不褪下來,嘟囔道:“什麼好東西,我又不稀罕要你的。”拉著手看了兩眼,又道,“你婆婆先前很有錢吧?就沒別的好東西?”

  林賽玉嘿嘿一笑道:“這我哪裡知道。”說著抬腳忙走,盧氏哼了聲道:“可是嫁出去了,一刻也待不得。”

  林賽玉扭頭笑道:“給二郎送飯呢,回來再看娘。”

  盧氏便哼了聲,“我不用你看。”說這話一直送出去,看著林賽玉遠去了才回來。

  林賽玉看天色怕劉小虎餓得慌,急急忙忙的走到村外,就見劉小虎坐在地頭埋首小聲的哭泣,嚇得她快步跑上去,大聲道:“怎麼了?碰著了?傷哪了?我早說你別做這些……”

  她的話沒說完就楞住了,目光落在那好不容才開墾出來的地上,那些前幾天密匝匝綠油油充滿生機的粟苗,如今枯黃的散落在地裡,地裡溝壑遍佈,顯然是被人犁了一遍。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9 03:35 PM

本帖最後由 tato159 於 2012-12-9 03:36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劉娘子教媳

  這群天煞才!林賽玉氣的跳起來,在地裡暴走,“要打要罵沖人來,何苦糟蹋莊稼,何苦糟蹋莊稼啊!小人啊小人啊。”

  轉了幾圈,終是咽不下這口氣,一把扯過坐在地上發呆的劉小虎,道:“走,我們找他們算帳去,他們外人想欺負我們,沒那麼便宜。”

  劉小虎被她拉回神,還是頭一次看這個姑娘如此氣急敗壞,不由轉開心思笑道:“原來你也有脾氣。”

  林賽玉哼了聲,斜了他一眼,有些得意的說道:“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有幾個欺負我林,我曹大姐沒挨過打的,走,走,敢毀我的地,我就敢燒他的房。”

  劉小虎被她說的撲哧笑了,先前那點鬱悶也拋開了,說道:“原來我娶的娘子如此厲害。”

  林賽玉頓時臉紅了,瞪了他一眼道:“說什麼呢,還不快走。”

  劉小虎便提起裝飯的瓦罐,笑道:“算了,也不知誰做的,就是問上門也沒人應承,還得被數落。

  林賽玉卻不理他,拉著他快步走,一面說道:“還用問,肯定是那黑心糟臉的曹大山幹的。”

  夏日的天長,各家各戶的炊煙都已經嫋嫋升起了,日頭還掛在高處,地保曹大山的渾家著急忙慌的沖到房前的柴垛抽了一把柴,又急急走了,並沒有看到柴垛後藏著的兩人。

  “花兒,別放火,這天乾物燥的燒起來可就壞了。”劉小虎按住要打火石的林賽玉,低聲道。
  林賽玉歪頭想了想,也的確是,可是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側耳聽得曹大山家院子裡傳來曹大山的呵斥聲,“這笨婆娘,是什麼時候了連個飯也做不成。”

  接著是他渾家諾諾的答應道:“好了好了,快好了。”

  一個念頭頓時浮了出來,不由嘿嘿樂出聲,多虧了那部黑白影片,讓林賽玉小時候找到了許多樂趣,沒少挨打,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沒機會這樣胡鬧一次,沒成想還有穿越這個異事的發生,而且讓她再一次成為一個有理由胡鬧的小孩子。

  “這,這如何使得?”劉小虎在聽到林賽玉耳語後,驚訝的張大嘴。

  “如何使不得!只不過出口氣罷了,又傷不得到他半分!”林賽玉不由分說的拽起他來,順手從柴垛上抱起茅草,推著他快步繞到曹大山院牆邊,找准做飯的廈子,一面低聲笑道,“我蹲下,你先上去,再拉我,很好玩啦,你沒玩過吧?”

  等曹大山院子裡濃煙頓起的,罵聲喊聲一片的時候,始作俑者已經跑出去好遠了。

  劉小虎被林賽玉拉著跑的氣喘吁吁,他還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堵人家煙囪,這要是放在以前他想都想不出來,這事,可真是……刺激。

  “便宜他了!”林賽玉用手抹抹臉,憤憤道,心裡已經打定主意,等秋收時非去偷割了曹大山家的糧食不行,竟敢跟她林賽玉玩陰的!

  劉小虎突然對她做了個噓聲,躡手躡腳的在門前張望一下,見劉氏屋子裡亮起了燈,便攜起林賽玉的手快速向院內的水井走去,林賽玉忍著打水,就聽一聲輕咳,嚇得差點將水桶扔在井裡。

  劉氏看著面前一臉黑灰的兒子媳婦,舉起手哆嗦半天終是沒捨得打下去。

  “二郎,你娶妻成家,就是大人了,如何越活越回去?做出這樣的荒唐事,哪還有讀書人的面子?”劉氏氣急反而無力,回身坐下,在桌案上狠狠捶了兩下,話是對劉小虎說的,目光卻掃過林賽玉。

  林賽玉雖然快要將頭縮進脖子裡,但依舊感覺到劉氏刺啦啦的眼神,下意識的想要抬頭賠笑,但終是沒那膽子,劉小虎伸手悄悄扯了扯她,忙跟著跪下了。

  “兒子(媳婦)知錯了,娘不要生氣。”兩小兒齊齊叩首道。

  “二郎,你先起來,罰你將《禮儀》少義寫五十遍,明日一早便要交予我。”劉氏沉默半晌說道。

  劉小虎知道這就是對他的懲罰了,惶惶看了眼林賽玉,低聲道:“娘,是我自作主張,不關小花……”

  劉氏哼了聲,沉臉道:“你且下去。”

  劉小虎還沒見過劉氏如此生氣,一時間也不敢再言語,但依舊不願起身離去,直到林賽玉悄悄戳了戳他,投來一個你放心的眼神,才猶豫的站起來慢慢挪了出去。

  林賽玉心裡正在腹議,劉氏只讓她跪著,也不說話,冷著臉不知道發什麼呆,根本就不理會自己從沒跪過的金貴的膝蓋隱隱作痛。

  看著眼前這個貌似低眉順眼的媳婦開始不安分的晃動,劉氏覺得眉角一陣抽搐,難道這個村姑比那些富貴人家的姐兒還要珍貴?連跪一下都受不得?或者是,太粗俗不知禮節?

  劉氏自然選擇後者,咳了聲,看著林賽玉跪正身子,才說道:“媳婦,我知道自來沒人教導你婦人家該有的規矩,如今你嫁入我們劉家,我們劉家如今雖說落魄了,但祖宗的規矩不能丟,我們做婦人的,只有知曉進退禮儀分寸,才能相夫教子,從今日起,每晚你來我這裡,我每日給你講一篇女戒,你雖不識字,但也要牢牢熟記。”

  林賽玉心裡哀嚎一聲,當下就歪散在地上,殺了她算了。

  劉氏看她的樣子,臉一沉,加重聲音道:“跪好!”

  林賽玉還從沒見她這樣臉色,嚇得忙跪好,聽那劉氏接著說道:“你要記得,你是二郎的妻,二郎將來是要進學的,你萬不可粗莽行事,丟了我們劉家的臉面,你去跪在祖宗牌位下,反省自己今日的作為。”

  說罷,一指屋內一角的閣籠,林賽玉百般滋味卻也無法,只得挨過去,幸好哪裡擺著一個蒲團,劉氏也不再看她,自己做起夥計,直到夜深人靜,才起身到里間睡去了。

  林賽玉豎著耳朵聽到里間傳來微鼾聲,吐出一口坐在地上,揉著酸痛的膝蓋,門簾響動,劉小虎探進頭來,林賽玉忙沖他做個噓聲。

  “餓了吧?”劉小虎躡手躡腳的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拿出一個餅子並一個溫熱的雞蛋。
  林賽玉點點頭,今天可才吃了一頓飯,接過來忙忙的吃著,又怕出聲塞得滿嘴嚼來嚼去,好容易吃完了,低聲問道:“你可寫完了?”

  劉小虎咧嘴一笑低聲道:“寫不完,給我兩天也寫不完,我把東西拿過來,一面寫一面替你看著,你靠在那裡睡會吧。”

  林賽玉嘿嘿一笑,悄聲道:“這就是你的孝道?”

  劉小虎一笑不理會,自去拿過書本,點燃燈火抄寫,此時門外蟲聲呢喃,月色正明,透過窗櫺照進來,映照著認真書寫的劉小虎,愛撫著靠在祖宗牌位前昏睡的林賽玉。

  雖然有劉小虎的照顧,免了長時間的下跪,但林賽玉金貴的膝蓋也紅腫了起來,這一日劉小虎一早便外出打柴,劉氏收拾了些秀活出去了,沒了地裡的生計,只有靠託付巧娘幫她賣了好過日子。

  林賽玉一瘸一拐的打水洗刷,盧氏抱著曹三姐推門進來了,一面說道:“你今日得閒了,看著你妹妹……”話沒說完,就看到林賽玉的樣子,立刻大嚷起來道,“你婆婆打你了?”

  林賽玉忙拉她坐下,擺手道:“沒,沒。”

  說話不及盧氏已經伸手擄起她的褲子,看到紅紅的膝蓋,拍著手跳起來道:“天殺的,養女嫁女,給人作踐!”

  劉氏就在這個時候走進家門,聽到這話愣在原地,林賽玉忙按住盧氏,賠笑道:“娘,我娘托我做些活,一會就好。”

  盧氏哪裡理會過林賽玉的暗示,抱著曹三姐,將林賽玉小雞仔一般拎起來,道:“她婆婆,我女兒沒教好,怠慢你了,我這就帶她回去,教好了在與你送回來。”

  說著瞪了劉氏一眼就走,眼看劉氏僵臉站在那裡,她這樣的人,何曾見過娘家人如此護短?想起來她們這些做媳婦的,哪一個沒有被婆婆打罵過,娘家人哪裡會管?她自然知道這個盧氏是個最不講理的人,只得不言語,只把林賽玉急得只跳。

  正無奈時,門外有人慌張的喊道,“曹家娘子,你在這裡,了不得了,三郎跟人打起來了!”

  只嚇得盧氏與林賽玉一愣,曹三郎那樣老實的人還敢跟別人打架?

  “娘,該不是被人打了吧?”林賽玉喊道。

  盧氏立刻鬆開林賽玉,順手操起一旁的鐵耙沖了出去,嚇得她忙抱起曹三姐跟出去。



第三十二章 曹地保立威

  那盧氏自從生下曹三姐,身子越發臃腫,但速度卻是快得很,林賽玉抱著曹三姐氣喘吁吁,看著盧氏小山一樣的身軀越來越遠,等她趕到出事地點,其實不遠,就在曹三郎西斜的三分好田裡,盧氏已經跟一個漢子廝打在一起。

  “嬸子們,到底怎麼了?”林賽玉急得直跺腳,曹三姐看到娘跟人廝打,哇哇大哭。

  “姐兒,你們家的地,多占了張安家的一分,你爹不承認,就打起來了。”圍觀的眾人紛紛說話,亂七八糟,但林賽玉也聽明白了。

  原來這是曹三郎爹生前的一塊好地,分家時給了叔叔,而曹三郎只得了一塊澇地,盧氏為此沒少打饑荒,今年才從曹四郎家要過來,還沒來得及播種呢。

  曹三郎也是閑來無事平整土地,偏鄰家曹張安上前嘮叨,說什麼要重新丈量,曹三郎鋤過了界,曹三郎是因為手裡有了幾個錢,感覺與往日不同,不由分辨了幾句,不知怎麼的,就打起來了。

  曹三郎是什麼樣的人,村人還不知道?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貪小便宜,林賽玉頓時火氣大了,眼看盧氏被曹張安的婆娘上前推了個趔趄,立刻挽袖子準備上場。

  地保曹大山過來了,冷著臉喊道:“做什麼?鄉里鄉親的成什麼樣子!”

  曹張安家的立刻坐在地上幹嚎,訴說曹三郎怎麼趁他們不注意,占了他們家的地,盧氏因為被狠狠推倒頭暈眼花一時說不上話來,而曹三郎氣的越發張口結舌,林賽玉倒是跳出來剛喊一聲,就被曹地保冷冷打斷。

  “祖上定下的規矩,多占人一分地,就要還人二分,三郎,你還有什麼說的,沒成想你如此老實的人,也會動這個念頭,張安家雖說荒著地,那也是他的地,你如何能起貪心?”曹地保一臉痛惜的說道。

  盧氏當時就一口啐了過去,“我們還沒說半句話,如何就認定我們占了?這地可是他叔在種!”

  “這話說的是,他叔一直再種就老老實實,你們夫婦剛接手就如此下作!真是丟了老曹家的臉!”曹地保一句話趕著一句。

  “我們沒占,要占也是四郎他們幹的!”盧氏被氣得發狂,跳起來喊道。

  人群裡看熱鬧的曹四郎的渾家立刻擠了出來,冷著臉哼聲道:“張安叔可說句話,往年你每每來看,我們可曾占了?沒得讓人潑上髒水。”

  那曹張安家的立刻作證,曹四郎是個安分守己的好鄰家,盧氏罵人有一套,說理卻是半分不會,只氣的臉紅脖子粗,撫掌大哭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不過是合起來欺負我們娘們兒罷了!殺千刀的!自己送上門人家不要,專來找我們老實人的晦氣!老天爺開開眼吧!”

  一席話罵的曹地保臉色鐵青,眼看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話也越來越雜,拂袖道:“自己做下的自己知道,趁早量了地,換了界石,免得不自在。”

  傻子也看得出來,曹地保這是公報私仇呢!甚至曹張安也是得到他的授意才栽贓陷害呢!誰不知道,曹張安是他曹大山的侄子!

  看到真的有人去量家裡的地,盧氏立刻撲上去,廝打著不允許。

  “三郎家的!你想壞了祖宗家法嗎?”曹地保回身怒喝。

  這話讓盧氏害怕了,如果真的惹惱了曹大山,動了村規祖法,他們一家很有可能被驅趕出村的,那可是斷了一家人的活路了,只能含淚看著人重新丈量土地,生生割去他們一半,這塊地實際上就等於沒了。

  看著曹三郎與盧氏跪在地上哀哭,曹大山哼了聲,視線掃過眾人,“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曹大山一日做著地保,一日就不能讓人亂了規矩。”

  眾人聽了紛紛低下頭,反省日常可有亂了地保規矩的地方,曹大山很滿意眾人的反應,不耐煩的看了眼哀哭的曹三郎兩口子,拂袖要去,轉身要走,卻見林賽玉揚手一把土砸過去,罵道:“狗娘養的!”

  曹大山不提防兜頭被砸了一臉的土,四周頓時哄堂大笑,曹地保氣的跳腳,胡亂的擦臉罵。

  “欺負我娘,欺負我娘。”曹金蛋看到了,立刻心靈神會,撿起地上的土塊一連氣的砸過去,他的力氣雖小,但十個也有八個砸到曹地保,曹大山當著眾人的面如此沒臉,氣的幾步沖過來,揚手一巴掌將曹金蛋打翻在地,林賽玉嗷的一嗓子,將曹三姐放在地上,劈頭蓋臉的沖曹大山過來。

  曹大山畢竟是個成年漢子,被林賽玉撓了幾下,很快扭住她,啐了一口道:“真是潑娘養的潑女子!”揚手就要打,卻被伸出來的一隻手攔住,只見劉小虎一臉怒氣的瞪著他。

  “欺負婦人家,算什麼本事!”劉小虎喝道,一面推他要把林賽玉拉過來。

  林賽玉趁這個空隙,抬腳給了曹大山一下,正好踢在骨頭上,疼得曹大山青了臉,不管不顧的揚手就打,劉小虎自然不幹,很快三人混戰在一起,一時間,大人的哄笑聲,孩子們的起哄聲,婦人們的哭號聲混作一團。

  正混亂間,鑼聲驟然響起,讓正打鬧的人們住了手,順聲看去,敲鑼的是村裡的小貨郎曹老實,他一臉驚恐,渾身發抖,看著從劉小虎兩口子手下掙脫的,狼狽不堪的曹大山,結結巴巴把的道:“來,來人,來人啊,縣老爺來了!”

  這句話驚的眾人慌了手腳,他們這個犄角旮旯的地方,縣令老爺這樣的大貴人竟然也會駕臨?

  曹老實嚇得都快哭了,他一早上剛出了村,就碰上幾個威武的皂衣衙役,向他打聽十方村,並說是他們是縣衙的,慌得他哪裡顧得上生意,忙帶著進了村,結果村子裡空無一人,跟著人群來到地裡,遠遠的就看到混戰的場面,嚇得曹老實腿肚子轉筋,擠不進去,喊也沒人理,他雖然是個村人,但也知道這場面要是讓縣老爺看到了,肯定沒什麼好處,只得敲響隨身的鑼。

  曹大山的驚訝尤甚,或者說更多是驚喜,莫非自己那個親戚小吏向縣令大人介紹了自己?縣令大人特來訪問?他,他,曹大山祖墳上冒青煙了!

  曹大山幾乎是踉蹌著奔向那邊,在所有人視線所及之處,停著一頂有四個皂衣衙役護衛的青衣小轎,一個青絲絹道袍,面色淨白,留著長須的中年男子正走出來,望著這寧靜的鄉村點頭輕歎。

  “這是縣令朱大人。”看到曹大山迎頭拜倒,一個認得曹大山的衙役忙說道。

  前任縣令調任之後,一直隔了半年才來了這個新縣令,這位縣令姓朱名文清,據說原本是一位知州,是三司使曾布大人的學生,曾布大人因事被貶之後,朱大人也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一同被下放了。

  這一事件,在歷史上記載的十分詳細,並且有著複雜的前因後果,但對面前這些齊齊跪倒參見大老爺的鄉民來說,那卻是毫無干係的事情,他們不瞭解也沒興趣瞭解。

  朱文清看著面前這個卑微賠笑的漢子,知道他就是這裡能管事的人,雖然這個管事人有些過於不修邊幅了,但對於這個偏遠鄉村人也講究不了那麼多了,於是他和藹一笑,對著這位管事,也對著眾多相鄰,說道:“快快請起,本縣不為官事所來,無須多禮。”

  曹大山叩了幾下頭,才爬起來,要引導縣老爺往自己家去,一面驅散圍觀的鄉親,曹大山的渾家在得到暗示後,一溜煙的跑向家中,來了大神了,當然要灑掃一番。

  “不用,不用。”朱縣令和善的說道,試圖讓這個管事的消除過分的緊張,“這鄉野之氣十分好。”

  曹大山隨著縣老爺的視線掃過收割過後,乾淨的有幾分荒涼的土地,實在不明白好在哪裡,但他自然不敢反駁,緊緊跟隨縣老爺的腳步踱向田間,其餘的眾鄉親秉著大事小事具要圍觀的原則,一同跟著向前移動,七八個孩童跳躍到最前方,一面嬉鬧一面毫無忌憚的看著這個衣著打扮都很新奇的大人。

  曹大山瞪眼呵斥,讓家人快帶走孩子,卻被朱大人含笑制止,說了幾句什麼鄉趣童真之類的他聽不懂的話。

  “我且問你,這裡誰家種的蓮藕?”遊走片刻,領略過鄉村美景的朱大人終於停了下來,轉身問出一句話。

  這句話過於突然,曹大山又十分緊張,順口忙答道:“回老爺,是村裡的小民曹三郎。”

  他甚至沒膽量想一下縣老爺怎麼知道他們這裡有人種過蓮藕,似乎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朱大人臉上浮現幾分驚喜,甚至有些激動,他便看向跟隨在四周的鄉人,問道:“哪位是曹三郎?”

  他的聲音不大,但村人們都好奇的豎著耳朵,所以聽的很清楚,不待曹大山再傳達一次,紛紛喊道:“曹三郎,曹三郎,縣老爺傳喚你了!”

  喊了半日沒人應聲,曹大山出了一腦門子汗,指著一個漢子道:“你,快去他家裡喊他!”

  那漢子撒腳就跑,跑了幾步又轉了回來,怔怔看著曹大山也不敢說話,用手往來指。

  曹大山一跺腳道:“做什麼!有甚話,說就是了,指手畫腳成什麼樣子!”一面唯恐驚擾了撚須沉思的朱大人。

  “曹三郎一家子還在地裡哭呢。”那漢子本就緊張,被曹大山一喊,嚇得大聲說道。

  這話一出,曹大山不由一哆嗦,下意識的就看向朱大人,而朱大人也聽到了,轉來看他。

  “哭?所為何事?”朱大人不解的問道,他的視線再次放到地裡,那裡果然有幾個大人小孩子圍坐在一起。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9 03:44 PM

第三十三章 因蓮藕林賽玉福氣雙至

  曹三郎此時已經忘記了失去土地的悲傷,在他聽到黑著臉的曹大山說出縣老爺要傳喚他的時候,悲傷已經轉化成恐懼。

  “他老爺爺!”曹三郎一把抓住曹大山,撲通就跪下了,指著身後早已停止嚎哭,一臉煞白的盧氏,她正將茫然無知依舊嬉笑的曹三姐以及金蛋緊緊摟在懷裡,“這一大家子幾條性命,我們錯了認打認罰全憑您做主,可不能去見官。”

  曹大山心裡舒了口氣,一把撈起曹三郎,語重心長的說道:“說到底這是我們的家事,自己關起門來怎麼打罵都行,打開門卻是要像一人一般,怎會把你往死路上推?”一番話說的曹三郎感激涕零,獨林賽玉與劉小虎冷眼不屑,說道:“見官如何?也好讓縣老爺評一評理。”

  盧氏這時已經不糊塗了,聞言呵斥二人一番,鄉里的規矩孩子們還是不懂,縱然在縣老爺面前爭了一口氣,這輩子卻是在鄉里沒了立足之地,畢竟縣老爺又守不得他們一輩子。

  曹大山心裡也正打著小鼓,也不理會兩小兒的不敬之語,又再三囑咐曹三郎幾句話,確保他不會說出方才的事,才帶著他走到地頭朱大人前,曹三郎不待吩咐就跪倒叩頭。

  朱大人含笑請起,曹三郎再三不敢,還是曹大山踢了他一腳才抖抖索索的站起來。

  “可是你賣與翠豐樓蓮藕?”朱大人端詳他片刻,慢慢問道,一面站起身來,沖身後一人招手道,“吳掌櫃,可是此人?”

  朱大人的隨從中站出來一個胖男人,瞪大眼睛看了曹三郎幾眼,點頭道:“回大人,就是此人。”

  壞了,肯定是那蓮藕出事了!曹三郎聽了縣老爺的話,又看到眼前這個男人,可不就是那個買了自己蓮藕的大善人!下意識就覺得肯定是出大事了!該不會吃死人?他以前可聽過不少有關村人賣了家裡病死的雞害死人而吃了官司的事,一陣心慌跪倒在地上。

  “大人,不管小人的事,小人只是負責賣,那東西不是我們家種的,是,是,”曹三郎汗水只淌,看到站在林賽玉身旁的劉小虎,便咬牙伸手一指,“是,落戶劉氏之子所種。”

  聞聽此言,村人一片倒吸氣聲,顧不得老爺威儀,紛紛交頭接耳,他們此時都認定曹三郎前些日子的蓮藕惹禍了,而且是大禍,連縣老爺都驚動了,只是再沒想到曹三郎竟然將事情推到劉小虎身上。

  林賽玉臉唰的白了,看了眼劉小虎,見他面色微瀾,心裡歎了口氣,可笑啊可憐啊,伸手輕輕握了下劉小虎的手,劉小虎感覺到她的關心,便微微一笑,用力回握一下,看到林賽玉點點頭,便邁出一步,俯首行禮道:“晚生劉彥章見過大人。”

  他們夫妻二人當然知道蓮藕絕對不會惹禍,反而可以迎來貴人,那就是林賽玉與劉小虎開創種植業的契機,當初林賽玉一心要劉小虎親自去買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只是被曹三郎拒絕了,二人正擔心萬一有金主找上門,被貪財的曹三郎兩口子斷了發展的資金,沒想到曹三郎竟然怕惹禍上身而推脫了,可見是人算不如天算。

  朱大人看到面前走出的這個少年,生的是容貌端正,一身粗布衣衫雖然佈滿泥土,但步履沉穩,單看形容就與這鄉間人大為不同,話一出口,朱大人更覺清風拂面一般。

  “小相公多禮。”朱大人說道,初次印象對這孩子頗為滿意,尤其是聽到曹大山在一旁介紹此子是逃荒流落他們這裡的,朱文清是什麼樣的人,他可不是只在縣令這個級別混過的官員,也是曾經做過知州的,一眼便看出此人定然有著良好的家世。

  林賽玉在一旁愣著,心裡想的卻是,原來她自己的老公叫做劉彥章啊。

  “小相公,有幸作為今年吃到新鮮蓮藕的第一人,本官很是高興,我以為是一位久有經驗的老農所為,沒想到是少年有為,老夫甚感欣慰啊!”朱大人含笑說道,一面感慨而言。

  劉小虎與林賽玉聽了,心內格外激動,他們也沒料到,第一個吃到蓮藕的竟然是縣令大人,謙虛過後,劉小虎將事情簡單說來,朱大人聽到興起,吩咐帶路,親自到曹三郎的田裡看了看。

  “大人,晚生的知識多是書上看來的,將其踐行還要多虧拙荊。”劉小虎說道,一面看向人群中含笑而立的林賽玉。

  村人們此時已經知道這蓮藕帶來的是什麼了,除了一臉死灰又羞又慚的曹三郎,均是滿臉豔羨,哪裡還顧得上曹地保的威脅,一個個緊盯著劉小虎,向其展示自己的善意,因為曹三郎的行徑,大家已經認定曹大姐在劉家玩完了,紛紛將其擠在一邊,以免汙了小相公的眼,沒想到劉小虎竟然還將榮耀分給她,可見是一個多麼厚道的人,鄉親們心裡那個後悔啊,早知道不該怕曹地保,把女兒嫁過去,今日臉上有光的就是他們了。

  林賽玉忙走出來,行禮道:“村婦曹氏見過大人。”

  朱大人今日覺得可是開眼了,他沒想到自己這偶然興起的念頭,竟然帶給他幾許意外,面前這個還是少女裝扮的少年妻子,衣著打扮較之村人來說更為窮困,但行動間有著難以明說的靈動之氣。

  佳偶絕配,朱大人猛然冒出一個念頭,不由點點頭。

  聽過小夫妻的簡單介紹,朱大人越發覺得自己來對了,本待當做玩笑話一代而過的那個念頭又冒了出來,“那蓮藕如此新奇,老夫不敢獨佔,親自送與任職饒州的曾大人,曾大人見之為奇,連連成贊,竟然要把我成安譽為青藕之鄉,本官那日推辭不敢收,今日見到你們夫妻二人,方覺後悔,真該接受這個稱號,讓成安全國享名,也不枉本官為這成安縣主。”

  劉小虎與林賽玉對視一眼,這個稱號也太過了吧?他們這個北方小城竟然要越過南方的蓮藕盛產之地?

  “大人,這個可擔不起,說起來只不過我們的蓮藕早上市幾日而已,產量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劉小虎忙道。

  “小相公既然有這等技術,還怕產量少?你們這一個村子的地全種成蓮藕就不少了吧?”朱大人指了指面前這一大片開墾的地以及荒著地,這夫妻二人的謙虛讓他越發來了興致,謙虛的人行事才更可靠,如果這夫妻倆欣喜若狂大包大攬一口應承下來,打退堂鼓的就是他了。

  林賽玉苦笑一下,說得容易,做起來不僅需要人力,更重要的是財力,雖然蓮藕的價值能夠吸引一大部分人搶著種植,但風險誰來承擔?一旦照看不到位,就可能減產甚至不產,那一村子人倒時候可怎麼活?聽說現在的吳越一代因為天旱鬧起了嚴重的饑荒,雖然還沒有波及到他們這裡,但林賽玉不敢想像一村子的地不種糧食會有什麼後果。

  聽到他們的解釋,朱大人也帶著一絲遺憾冷靜下來,又問了劉小虎學問的事,得知他要參加今年的州試,還在為學籍發愁,立刻應承下來,為其作擔保,這是朱大人這一趟出行帶給劉家的最大驚喜。

  送走尊貴的縣令老爺,劉小虎顧不得接受鄉人們的祝賀,飛奔歸家要告訴劉氏這個好消息,進門就見劉氏跪在天地神案前哀哭,嚇得他們二人一驚。

  “娘,出了什麼事?”夫妻二人一起搶了過去,跪下問道。

  劉氏卻是拭淚一笑,道:“我這是高興的,二郎,你終於可以參加州試,劉家前程有望了。”

  劉小虎與林賽玉松了口氣,原來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劉氏站在人群外早看到了,喜得她自然要到祖宗面前禱告一番,看著面前二人因為與曹地保打架而狼狽的外表,也不再追究,特意下廚要去做些好吃的犒勞有出息的兒子。

  林賽玉哪能讓婆婆下廚,搶著去做,一家人正歡樂融融,盧氏在門口拍拍衣裳,慢慢挪進來,說道:“親家母,親家母。”

  林賽玉只當沒看見鑽進屋子裡做麵條,劉小虎也進屋子溫習功課,盧氏又賠笑喊了兩聲,劉氏才冷臉道:“何事?”

  盧氏見她答話很是欣喜,她也知道自家不占理,哪裡敢計較劉氏的態度,忙忙說道:“家裡有事,能讓大姐回去一趟不?”

  劉氏還沒說話,林賽玉雙手占滿面走了出來,說道:“做飯呢,哪裡有空?什麼事在這裡說吧。”

  盧氏咬牙瞪了她一眼,顧及劉氏在場也不好發作,只得忍耐道:“我有話與你說,快跟我來,耽誤不了多會。”一面沖林賽玉打個眼色。

  林賽玉只是不動,盧氏見說不動,心裡恨得癢癢卻也無奈,只得說道:“家裡來了幾個人,說是江寧府來的,”說到這裡想了想,忙看了劉氏一眼,補充道,“李夫人派來的。”

  李夫人?林賽玉不由打臺階上跳下來,早說嘛,如此驚人的蓮藕送過去,怎麼連個回音也沒有呢?原來今日才來,走的也太慢了些!哈,今個是什麼日子呢?她林賽玉竟然雙福臨門了。



第三十四章 為土地林賽玉技術轉讓

  林賽玉聽盧氏說蘇家來人了,喜得顧不上淨手,隨便在身上抹了兩下就要跟著盧氏往家去,盧氏見說動了她,也是忍不住笑開了臉。

  方才因為曹三郎的膽小錯失了在縣令老爺面前的體面,白白讓劉家撿了個便宜,盧氏心裡羨的直癢癢,回家將曹三郎罵的狗血淋頭,又是上愁要被女婿家嫉恨,日後沾不上光,愁得兩口子唉聲歎氣,連飯也顧不得做,這時偏有陌生人上門,盧氏得了教訓學乖了親自接待,好言好語的一問竟然是蘇家的,果然又是為了蓮藕來的,喜得盧氏接了金鳳凰一般,趕緊供起來,自己腳不沾地的跑來劉家來叫林賽玉,這是他們曹家的運氣,自然不能指到劉家來。

  林賽玉走了兩步,又忙忙的對劉氏道:“娘,我去看看就回來,你別忙著做飯,我來做。”

  劉氏恩了聲,看著她們母女走了歎了口氣,自去淨手做飯,劉小虎聞聲從屋內走出來,說道:“娘,你別在意,那畢竟是她的娘……”

  話沒說完,就見林賽玉引著兩個男人進來了,而盧氏悶悶的罵聲也跟著傳進來,劉小虎心裡湧上一陣欣喜,抬腳出來。

  “這是婆母。”林賽玉對著劉氏說道,“娘,這是江甯府蘇家的管事。”

  劉氏見了媳婦親自帶了兩個男人進來,她在這村裡的久了,也跟著這裡婦人習慣了不避人,但乍見陌生人心裡還是有些不自在,扭身行了淺禮,一面悄悄打量這兩人,見他們年紀均有四十左右,身穿紫綾深衣,面色細緻,同時躬身說道:“大娘子安好。”

  林賽玉已經走到劉小虎身旁,笑嘻嘻的說道:“這是我家官人。”嘴上說,心裡想的是當日常聽李氏官人長官人短的,自己這麼快也能用上這樣的稱呼,有些害羞也有些得意。

  劉小虎與他們問過好,劉氏便說道:“家裡簡陋,招待不周,二位多擔待。”

  二人均笑過謙了,其中一個面白無須的隨手將院子裡的大石頭一掃,便坐下了,說道:“如此是自然。”

  見他們如此隨和,劉氏也不再多禮,知道這定是為了媳婦的蓮藕來的,自己便避開了讓他們說話。

  林賽玉搬了幾個凳子,燒了碗茶與他們吃才坐下,待坐定二人才自我介紹一個姓李,一個姓董。

  “我們都是蘇家的二等管事,花姐兒的蓮藕本是收到李二爺那裡,二爺寄在我們那裡賣了。”李管事慢慢說道。

  林賽玉哦了聲,這樣啊正猜想為什麼蘇家的人來了,李蓉的形容清清楚楚的在腦中呈現出來,不由撇撇嘴,暗道這麼好的貨源不抓住,可見真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

  “花姐兒竟然能種出這麼早的蓮藕,可是震驚了我們江寧府啊!”李管事接著說道,話雖然說的客氣,面上卻無甚表情,“若非家事耽擱,少爺定會親自前來。”

  林賽玉忙謙虛,一面將劉小虎介紹出來,那二人問的十分詳細,劉小虎回答的確是很簡單。

  “小相公如此說來,此法倒沒什麼奇處?”一直默然不語的董管事面上帶著一絲疑惑問道。

  劉小虎含笑道:“果真如此,歷來書中均有記載,並沒什麼奇巧。”

  兩位管事聽了互相看了一眼,猶豫片刻說道:“我們此趟前來,是想定下明年的貨,這次的數量要多多的才行啊,而且,我們要全部買走。”

  林賽玉心中一喜,忙說道:“當然可以,不過,卻有一個難處。”

  李管事含笑道:“但說無妨。

  林賽玉深吸口氣,在心裡將以前的規劃再一次濾了一邊,才板著手指說道:“也不瞞兩位先生,我們產量少,是因為家裡沒有地,如果要我接老爺的訂單,不是我故意為難,這買地的錢也要算進去。”

  她這話一說,兩位管事有些意外,還未說話,就見林賽玉又扳下一個手指,念念道,“還有工料,用工費用,至於肥料我自己來找,這個不用花錢。”

  別說兩位管事聽的有些發愣,就連劉小虎也覺得林賽玉的條件有點狂了,她這是想一口吃個胖子,那能如何能成?

  李管事咋了咂嘴,勉強一笑道:“那這地我們出了錢,算誰的?”

  林賽玉一瞪眼,似乎他們的問題很可笑,“自然是我的。

  董管事聽了便搖頭笑道:“姐兒,不如請你婆母出來說罷。”

  林賽玉咧嘴笑了,說道:“兩位先生可是覺得我說的孩子氣了?”

  “依照姐兒這個演算法,再加上運途費用,這早蓮藕也沒什麼利了,倒不如直接等我們江寧府自產,還有得賺。”李管事笑道。

  “先生別急,你聽我說完,到時候還請送些你們那裡種蓮藕的農人過來,讓他們跟著我,我親自做給他們看。”林賽玉笑道。

  李管事心道,和著這還要他們出勞力了?就憑著能種出早蓮藕,就想對他們蘇家獅子大開口,可是走眼了,剛要拂袖而起,卻被董管事拉住。

  “花姐兒請接著說。”董管事正色道,李管事也回過神來,恍然大悟。

  “我保教保會,”林賽玉看到他們明白了,笑的更開心,對啦,她要的是用技術來換土地,“我保證,明年早蓮藕是我成安縣的特產,但後年就是你們江甯府蘇家的特產。”

  李管事這時也想明白了,方才他們問了半天也沒問出什麼,雖然那個劉小相公說的簡單,但他們也明白,這麼多年,看過書的人也不少,種過蓮藕的人更不少,怎麼就沒種出這麼早收的蓮藕?這世上,凡出異事必有異人,如此算來,這價錢也是值得了!還沒來得及拍板,林賽玉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們更加驚喜。

  “而且,我明年種的蓮藕,價錢還要給你們便宜二成!”林賽玉笑嘻嘻的豎起一根手指。

  “條件呢?”這次兩位管事同時說道,再不敢認為這個孩子不知高低。

  “我要五百株最好的粳稻秧苗。”林賽玉說道。

  “花姐兒,要價不低啊。”董管事意味深長的說道,林賽玉也看出來了,這個話語不多的董管事似乎是為農業行家。

  這些日子,她有空就纏著劉小虎,打聽現今稻子的問題,從劉小虎不甚詳細的描述中,可以得知,如今雖然已經因為引進占城稻,南方各省稻子的品質有了很大提高,但依舊局限於個別地區,產量也很少,種植最多的占比重大的還是口感營養都很差的秈稻,就算有了錢,她也沒那個條件去弄來優良的稻秧,而蘇家是個貫通四海的商家,弄來優質稻種就不是什麼難事,而且,價錢肯定比她自己去買便宜,所以呢,她的要求不是很過分,他們蘇家也不賠錢吧,這個董管事卻是這樣的反應,難道稻種很貴?一想到這裡,林賽玉更加興奮,越貴越好,在她手裡才能變得更值錢。

  “花姐兒,成安不適合種稻。”董管事說道,一面有些可惜,這個孩子看起來只是會種蓮藕而已,對農作物還是不瞭解,也許真如這個劉小相公所說,他們只是從書上得來的隻言片語?走運而已。

  “這個不需擔心,兩位先生只說同意不同意吧?”林賽玉有些激動的說,願望這麼快就要實現了,她的心情實在雀躍的很啊!

  “這個,我們做不了主,得讓少爺來說,花姐兒請等我幾日。”李管事站起來說道,這是要告辭了,林賽玉與劉小虎也忙站起來。

  對於他們的推辭,林賽玉並不意外,她也知道土地問題是關鍵,十方村大多數的土地都分別屬於城裡不同的人家,土地買賣又要涉及到官府,其中關係複雜手續繁雜,而且別看這些地不怎麼樣,但要突然被集中買賣,價錢也不一定好談,沒關係,等等吧。

  林賽玉心裡有八成的把握,看到二位告辭,想到要問候一下主子,便說道:“李夫人可安好?煩勞二位轉告她,我成親了。”

  兩位管事卻是臉色一沉,遲疑片刻才說道:“花姐兒,咱們少夫人,年後便仙逝了。”

  死了?林賽玉一驚,這可真是意外,心裡頓覺不好受,喃喃道:“怎麼會?全哥還這麼小,可怎麼辦?”

  “也正是此事,李二爺與少爺心裡不安靜,放下了好多生意。”李管事感歎的說道,也不再多說,忙忙的騎馬遠去了,林賽玉還站在門口發愣,劉小虎不忍看她情緒低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以示安慰,林賽玉感覺到他的擔心,牽強一笑,二人剛要轉身回家,盧氏斜刺裡沖出來,叉腰喊道:“天下沒這麼便宜的事,是我們家的地種出來的,得了錢不分與我,可是休想!”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9 03:46 PM

第三十五章 運氣來劉氏門一躍成大戶

  見岳母來鬧,劉小虎不好言語,只是躬身道沒有錢,盧氏哪裡肯信,揪住了一疊聲的要去家裡搜,一面大聲叫嚷著:“你這個異性,肯與我說半分真話。”引來眾人圍觀。

  劉小虎有些狼狽,又不好去推開她,只得賠笑著說話,越發呈的盧氏張狂起來,盧氏拉著他一面絮叨的說:“對著咱們鄉鄰,只把你家門打開,讓我們看一看,那蘇家的人給沒給東西,大家見個明白,哪有這樣道理,我們家種的東西,倒讓你們占了便宜!”

  正說著,被林賽玉斜刺裡猛的拉開,不提防一跤跌在地上。

  “都說了沒東西,只是來問如何種的蓮藕,這樣鬧什麼!”林賽玉大聲道。

  盧氏一愣,旋即跳起來,揚手就要一巴掌打過去,罵道:“果真是女生外向,你這怪囚根子一頭放火,又一頭放水,分明要架挑兩家鬧生分!怎麼嫁了人,連娘老子也敢打?我告訴你,你就是潑出去的水,你娘我也踩得上兩腳!”

  劉小虎哪裡容她打到林賽玉,一個肩膀抗住了,盧氏再力氣大也沒個半大小子有力氣,掙了幾下沒打著,自己倒歪了兩下腳,乾脆坐在地上拍腿大哭。

  “當著眾鄉鄰,我再說一遍,當初收了三筐六十個蓮藕,還給江寧府那人兩筐,這個是一分錢也沒得,餘下一筐我爹賣了五貫錢,那日我出嫁大家也都看到了,婆婆給了我家兩尺布頭,我半分嫁妝沒有,如今娘你上門來鬧,可有何道理?我那蓮藕是還了債,哪裡還有人再上門給錢的道理?我今日醜話說在前頭,你想進門搜也不難,只不過今日你進了門,我們劉家就跟你撕破了臉,這一輩子兩門各自開,從此不往來,我曹大姐也不怕背著拋家棄母的名聲,委實被逼的無法。”林賽玉冷臉高聲說完,便將木籬笆門啪的推開,自己拉著劉小虎讓在一邊,作了個請的手勢。

  盧氏在聽到她說出蓮藕賣了多少錢時,就停下了哭鬧,他們可是欠了許多外債,原本一直瞞著不想還,竟然被林賽玉說了出來,頓時有些慌神,人群中自然站著幾個債主,早已變了臉色直直看著盧氏,又聽到林賽玉說的從此不相往來,更是慌了,女婿將來可是要做官的,哪裡能真的撕破臉。

  盧氏原本想著劉氏兩母子都是不善言語的老實人,女兒又一向被自己嚇怕了,鬧一鬧,指不定能乍出幾個錢來,誰知道自己女兒變了個人一般,說的話句句戳到自己的怕處,當下便爬起來,嚎了兩嗓子道:“家裡什麼光景你還不知道,你兄弟妹妹那麼小,竟然還怪沒給你嫁妝!恁騙口張舌的好淡扯,那蓮藕也不過是個嚼頭,填不飽肚子,你爹哪裡能賣五貫錢?也就得幾個大錢,指望你爹明日死了,使了繩子扛子,我也不過就是來一問,養了你這麼大,要你幾個錢養老也使不得?說出那一番難聽話,罷罷罷,我也不討這沒臉,就當沒生過你這個!”一行說,一行哭著快步走了。眾人見散了事,少不得安撫了一回,才都散了。

  林賽玉依舊氣的鼓鼓的,回轉身去,劉氏在院子裡燒水煮飯,似乎沒聽到外面這一出,林賽玉想了想,少不得走上前去,矮身道:“媳婦不是,讓婆婆受累。”

  劉氏臉色淡淡,只是恩了聲,便說吃飯,林賽玉看不出她是喜是怒,也不敢問,只得悶悶的吃飯。

  到了夜間,林賽玉因白天受了這一喜一驚一怒,心緒難平,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聽的外邊雷聲轟轟,不多時便雨點大響,也沒穿衣忙起身關了窗,被冷風一澆不由打個寒戰,後半夜睡著了,只覺得一冷一熱,煩躁不安,迷迷糊糊中,覺得門簾子打響,冷風吹來,走進一人,林賽玉在床上看去,只見來人穿著白紗衫兒,杏紅比甲,挑線裙子,梳著墜馬鬢,粉面紅唇,笑意盈盈,可不是那曾經的主子蘇家的李慧娘李夫人。

  林賽玉一驚脫口道:“夫人,你如何來了?我白日還想著您……”話沒說完猛地想起那兩個管事說李氏年後就去了,嚇得登時叫起來,“你是死了的!怎麼到我這裡來了?”

  李氏依舊含笑飄近,口中說道:“好容易我才來你這裡一趟,花姐兒,我知道你是個有造化的,我放不下我的全哥,少不得托你盡心照看著他,也不枉我們主僕一場。”說著話就要上床,嚇得林賽玉直嗓子叫。

  猛的被人大力拍著臉,耳邊喊道:“花兒,醒醒!”這才睜開眼來,見劉氏只披著一件外衣,舉著燈站在床前,林賽玉渾身被汗濕透,一頭紮進劉氏懷裡哇哇哭起來。

  “夢魘了?沒事沒事。”劉氏忙拍著她道,一面坐下來。

  林賽玉哭了會緩過精神,看劉氏衣著單薄,怕她凍著忙鬆開手推她去睡,劉氏便問她怎麼了,嚇成這樣,林賽玉想了想不由害怕,小聲說了,一面四下看緊緊攥住劉氏的衣角。

  劉氏聽了,隨手拿過窗臺上的陶碗,用力往地上一摔,高聲罵起來,倒把林賽玉嚇了一跳,隨即心裡一暖,鄉村裡素有夜間孩子被驚著,只要婦人們摔打高聲罵一番就好,林賽玉親母也曾經這樣做過,沒想到古今都是一樣,看著劉氏不同于往日端莊賢淑的樣子,林賽玉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

  “娘,怎麼了?”劉小虎聽到動靜,在門外問,劉家只有三間屋子,劉氏睡在中間,劉小虎與林賽玉各在一邊,地方小,有走動的聲音互相都聽得到,更何況現在劉氏鬧出這大的聲響。

  “沒事,花兒夢魘了,你快些睡去吧,明日還要趕去學堂。”劉氏說道。

  劉小虎在外哦了聲,遲疑片刻,說道:“花兒,你別怕,我,我在那邊……”許是覺得說的不合適,也沒說完,踢打踢打的走了。

  林賽玉不由笑了,劉氏看了她一眼,嘴角也帶著一絲笑,她原本擔心兒子只是一時意氣才娶了這個媳婦,眼下看來,心裡也是有幾分喜愛的,而這個媳婦,更讓她意外,原本覺得有些傻愣,這些日子一樁樁事行下來,竟然是粗中有細,心眼話頭都趕得上,偏又一副老實模樣,半分沒有張狂,小夫妻互相關心,她這做婆婆的才安心啊。

  “娘,我跟你睡吧。”看到劉氏轉身走了,林賽玉想了想,還是沒那膽子,雖然心裡對劉氏也很敬怕,但跟鬼神一比,還是人好,硬著頭皮追了出去。

  “這有違規矩!”劉氏淡然說道,看到林賽玉小臉一塌,便笑道,“只此一回,下回不可。”

  林賽玉沒想到她也會這麼好說話,忙高興的擠上床,一面躺下一面嘿嘿笑道:“娘,你放心我睡覺可老實了。”

  “食不言寢不語。”劉氏說道,一口吹滅燈,林賽玉暗地裡吐吐舌頭,不再說話,安然入睡一覺天明。

  因為有了朱縣令的擔保,劉小虎可以按期參加州試,功課越發緊張起來,往城裡學堂跑了也多了,盧氏因為要躲著上門要債的人,跑到娘家住去了,也沒再上門鬧,林賽玉每日做飯洗刷,出門擇菜,日子過得緊張而又自在,只是盤算著蘇家的回應,心裡有些焦慮,總覺得日子過得慢。

  算著怎麼也得一個月才能接到那兩個管事的回應,沒想到才過了半個月,李管事就騎馬上門了,這一趟不僅已經寫好了合約,就連地契也辦好了,林賽玉驚喜過度一時沒反應過來。

  “姐兒看看,這是河西全部共十畝地,另外還有村東五畝,可還行的?”李管事將一遝子地契攤開,說道。

  林賽玉也顧不得被人笑話,伸手咬了下手指,疼的哎一聲,才醒過神來,歡喜道:“夠了夠了,十方村總共也就二十畝地,我占了這麼多,真成了大地主了。”說著呵呵笑起來。

  “可不成了地主了。”李管事看到這個孩子傻笑的樣子忍俊不已,說實話,十五畝地可不算多,充其量也就是個小地主,離大地主可差遠了。

  林賽玉笑夠了,才想起什麼似地問道,“現在交通如此發達了?竟然這麼快就辦好了?我估摸怎麼也得一個月才能得到少爺的回應呢。”

  李管事呵呵笑了,說道:“也是巧了,少爺出門經過這裡,前些日子就在成安縣裡住了,就一起辦了,要不然真沒這麼快。”

  林賽玉一愣,“少爺來了?”她要不要去拜訪一下?話說,她的賣身契還沒給呢,當時李氏原本要親手交給她的,因為盧氏的突然生產,她也沒等到,想那李氏走得匆忙也忘了給她捎回來吧?搞得她現在總感覺像個黑戶人!

  “嗯,近日剛走,也就住了兩日。”李管事說著,將地契收進盒子裡,交給林賽玉。

  林賽玉看到一旁的劉氏,忙說道:“煩勞李管事將地契的名字改成我婆婆……”

  話沒說完,被劉氏打斷,“不需如此。”見林賽玉還要堅持,便接過她手裡的盒子,道,“地契交給我保管,豈不一樣?什麼你的我的,一家人哪裡分這個。”

  林賽玉這才罷了,李管事又囑咐幾句關於合約的內容,林賽玉又減了幾分定金托他換成子藕,叮囑送來的時間,說說寫寫,一直到傍晚時分才告辭,送走李管事,林賽玉顧不得考慮別的,盯著地契盒子傻笑,劉氏也有些意外,這事情發生的也太突然了,前一刻他們還是身無半分地的外來戶,怎麼這一刻就成了整個十方村的地主了?

  婆媳二人各懷心思,也沒聽到劉小虎進門,被喊了一聲才回過神。

  “娘,花兒,怎麼村子裡的人都聚到咱們家門口了?嘰嘰喳喳的說些什麼呢?可是又出什麼事了?”劉小虎一面放下手裡的書帶,一面面帶憂慮的問道。

  林賽玉先是咧嘴一笑,接著正正臉色,將地契盒子往劉小虎手裡一交,說道:“劉小官人,咱家的租子怎麼收,你可得拿個主意了。”



第三十六章 細規劃十方村農田待興

  幾個悶雷天過去之後,天氣漸漸涼爽起來,劉家小院種的葫蘆爬滿了一邊的院牆,投下一片綠瑩瑩的影子,劉氏穿著家常褙子,坐在葫蘆架子下守著針線筐兒,在那裡描畫鞋扇,看著林賽玉一會一趟來回跑,忍不住喊道:“雖說過了暑天,日頭也是很毒的,仔細中暑。”

  林賽玉手中拿著一張大紙,一面忙著核對買來的各色種子,一面忙忙的答道:“沒事,沒事,娘,你也去看看,二郎在那裡種了一畝地的菜,有甘藍、大蔥、大蒜、菠菜、蕪菁和蘿蔔,我想這再找些茄子,水芹就好了。”

  劉氏搖頭道:“我不去看,人多的擠來擠去的,我不去添亂……”她的話沒說完,就見林賽玉忙忙的跑了出去,不由搖搖頭歎口氣,看著鞋面子發了會呆,一直到了天黑透了,兩小口才又說又笑的進了門,飯桌上也顧不得劉氏的食不言規矩,不時商討那塊地給誰種,那塊地讓誰看著。

  十方村除了地保家的地外,全部都歸了劉家所有,一時間佃戶們都慌了神,畢竟跟劉家沒什麼好交情,還曾經落井下石過,只怕被嫉恨收回了地,那可是要了人的性命了,一時間車輪戰一般在劉家進進出出,直到劉小虎聲明各自還按原來的種,租子比以往少一成,其餘的過了秋再說,才安靜下來。

  忙忙碌碌的收完不多的秋糧,一村子的人又開始心不安,眼見著林賽玉帶著好些陌生人在地裡測量,小劉哥拿了紙筆不時寫寫畫畫,很快將分散的地連成一片,引了河水,也都知道林賽玉種蓮藕的事,一時間都慌了,只道不許他們再種了,紛紛聚到曹地保家裡,哭鬧著說要去求縣老爺做主。

  曹大山正為這突然變化而惱恨,怎麼也想不明白事情怎麼變成這樣,當年低聲哀求自己求落戶的孤兒寡母怎麼突然成了十方村的主人?如果不是自己有地,豈不是也成了他們家的佃戶?這口氣怎麼也咽不下,眼看村民們鬧起來,心裡那個喜啊,加了幾把火,準備帶人去告,劉家卻在此時開始徵求種蓮藕的佃戶,並承諾可留一成收成,這一下讓村子裡的人炸了窩,他們早知道蓮藕的價值了,曹三郎不過是一筐藕就能賣五貫錢,如果他們自己種的好,收成越多,自己留得越多,這樣的好事哪裡去找?一時間哪裡還顧的去告官,告謝祖宗還來不及呢。

  林賽玉挑了七八戶人家,將河邊的十畝地分了,剩下的那些安排到村東,劉小虎帶著種植蔬菜去了,準備從秋天一直種下去,這幾日忙著採購原料搭建大棚,村裡人跟著劉小虎聽講,那些名詞聽不懂,只知道種好了這些菜,好過他們以往幾年糧食的收入,曹大山少不了在地下說些喪氣的話,但因為小劉哥得到過縣令老爺的肯定,村人們還是有信心,一時間都盡心盡力的幫忙。

  曹三郎和盧氏親自上門鬧了幾回,先是要挑好地種,接著要免租子,林賽玉也不在意,將村東一片地指與他們,說道好賴不管,租子也不要你的,盧氏哪裡肯,少不了跟在女婿身後嘮叨,直到劉小虎親自給她種好了一地的菜才罷,背地裡也沒什麼好話,說這些不當吃的東西要是不如意,少不了要他們劉家養活自己,讓眾人聽得都有些打小鼓,只怕真不成,氣的林賽玉又和她吵了一架才罷。

  忙忙碌碌的過了秋,到了七月下旬,江甯蘇家的稻種如約而至,劉小虎與林賽玉忙的腳不沾地,帶著眾人到河田那邊插秧去了,十方村從來沒種過稻子,一時間十裡八村的人都趕過來看熱鬧,倒比過年城裡廟會還要熱鬧。

  劉小虎親自帶著農人下到人工作成的水田裡,這水田是林賽玉的主意,因為離蓮藕定植期還早,不能荒了地,所以正好用來種一季水稻,再種蓮藕,收了蓮藕還能種一季水生蔬菜,說到興起,林賽玉在劉小虎的書房兼臥室裡手舞足蹈,逗得劉小虎哈哈大笑,林賽玉的歡喜感染了他,心中那些疑慮一消而散,種不成怕什麼?這其中的樂趣就足夠了。

  看著劉小虎一板一眼的插秧,農人們小心翼翼的學著,岸上的林賽玉也顧不得什麼女子身份,將褲腳一挽,跳進水田。

  “這樣不行,太慢,看我的。”林賽玉說這話,拿起一把秧苗,就那麼一拋,散落在水田裡,一行說一行拋,眾人們看的時目瞪口呆,正熱鬧鑼鼓響,原來縣令朱大人也來了,慌得眾人跪倒行禮,一時間田頭更加擁擠。

  朱大人免了劉小虎夫妻二人的禮,說自己只是來看看,讓他們繼續,劉小虎便留下陪著朱大人說話,林賽玉則教農人們將秧子拋到水田裡,農人們一開始還小心翼翼,拋了幾下就放開了手腳,一時間水田裡秧苗四飛,引得岸上眾人亂笑。

  朱大人說道:“此法倒是少見。”他曾在南方為官,自然見過如何栽種水稻,不由有些疑問,“這樣可行的?咱們這裡地域不同,如此一來豈不傷了苗根?可不能糟蹋了種苗。”

  劉小虎忙笑道:“可行,可行,先父曾經說過,小子在書上也見過,大人放心。”

  說著話,林賽玉親自種完優良的秧苗,上了岸,將自己買來的普通秧苗分給眾人各去栽種,劉小虎引著朱大人前往乾淨處歇息,自己忙去家裡換了衣裳才過來,剛走過去,就見朱大人面色不善,似有些惱怒,而劉小虎則低著頭不言語。

  “曹氏,你們可是怕本縣給不起錢,才將這早蓮藕技術讓給他們江寧府?”朱大人沉聲說道,“本縣為了這一方民眾,就是賣家舍業也給的起你們足夠的錢,本縣就是要留下這技術。“

  這也怪不得朱縣令生氣,自從林賽玉說家裡地不夠,不能承擔“蓮藕之鄉“的名號,他也就歇了這個念頭,沒想到沒幾日便聽城裡人人都在說,十方村賣出了早蓮藕的技術,明年以後江甯府就成早蓮藕的唯一產地了,朱大人半信半疑,招來地保曹大山一問,果然有此事,曹大山還說蘇家出了許多錢才從劉氏手裡拿到,還訂了合約,據說還要舉家搬到江寧府去,不守著窮縣,氣的朱大人拍案而起,今日便找來了。

  林賽玉一聽,便笑了,忙說道:“大人,別惱,聽我說,我們決不是貪錢,實在是,這種植蓮藕並沒什麼特殊技能。”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壓低聲音道,“萬物各有規律,必須因地制宜,雖然我利用人工技巧種成了早蓮藕,但不出兩年,這就不是什麼保密技術,到時候,我們北方還是比不過南方,哪裡才是蓮藕的真正高產之處。”

  是啊,別小瞧了這些農民的智慧,推動農業發展的正是這些人,她林賽玉只不過占了先知的機遇,只要自己帶了頭,這技術立刻能飛快的散播開,控制農業技術,並不是用來賺錢的長久之計。

  聽到這裡時朱大人臉色已緩,心裡反復念叨著那句因地制宜,覺得真是太通俗太貼切的話,看著面前這個年紀小小的村婦,掠了掠頭髮,臉上閃過一絲憂慮,接著說道:“蓮藕此時還有極高的價值,如果大人要推開,勢必各村農人爭搶種植,到時候農田荒廢,第一年大家或能賺到錢,買糧食,但第二年江南水鄉必能追趕上來,那裡天時地利又有長期的種植技術,我們成安定然比不過,而蓮藕的產量必然大增,價值也隨之降低,大人可以想像,那時候,我們這裡會是什麼樣?”

  朱大人臉色凝重,忽地起身,沖林賽玉一個躬身,嚇得林賽玉忙避開,連聲說道:“大人折煞奴婢了。”

  朱大人歎了口氣,說道:“本縣貿然了,如今吳越一帶連年旱災,饑荒眼看就起,趙大人已經開始四處籌糧,我卻差點荒了田地,本縣還不如你們夫妻二人體察民情,還懷疑你們追逐金錢,實在汗顏。”

  劉小虎忙笑道:“大人能兩次前來我們十方村,可見關切民情,說起來我們也不冤,畢竟是靠這個賺了些地,貪錢這個名字不為過,實在是種地也需要錢,還望大人見諒。”

  一時間,解了心結,雙方相談甚歡,林賽玉指著田地裡拋秧正歡的農人,笑道:“我聽官人說,先皇陛下曾大力推廣水稻種植,只不過我們北方一直產量不高,奴家這一趟就是要試試這個,一旦成了,第一時間告知大人,請大人在我們縣推廣,這個奴家一定不再賣出去。”

  說的大家都笑了,朱大人在聽了劉小虎的產量介紹後,心情越發愉悅,增產增量,這可是一件彙集百農又要得到朝廷表彰的好事,又問了劉小虎幾句學習的事,才告辭而去,一路上思索要向上級彙報這件事情暫且不提。

  忙過這一段,林賽玉閑了些,劉小虎則為了大棚蔬菜的事,親力親為,每日忙到天黑才回來,功課自然沒有以前看的那麼勤,劉氏的臉色越來越不好,這一日看著小夫妻在飯桌上又嘰嘰喳喳的說的熱鬧,將碗筷一拍,喝道:“媳婦,你隨我來。”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16 11:38 AM

第三十七章 求功名小劉哥趕考

  劉小虎與林賽玉都被劉氏突然的變臉,嚇了一怔,不知道哪裡惹惱了她?隨即一想,劉小虎就明白了,忙沖林賽玉使了個眼色,飛奔回自己屋子裡學習去了。

  林賽玉小心翼翼的跟著劉氏進了屋,看到劉氏坐在祖宗案前,忙一彎腿跪下了,說道:“媳婦知錯了,請婆婆責罰。”

  劉氏沒想到她竟然如此識趣,原本要呵斥的話反而說不出來,沉默片刻才道:“你有何錯?說起來,我們劉家全靠你,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本,要謝你還來不及呢。”

  林賽玉心道那倒是,嘴上當然不敢這麼說,只是低頭道:“婆婆這麼說折煞媳婦了,如果不是二郎,我如何能得來這一切?且早跟個傻子糊塗過去了,劉家對我……曹花的大恩大德,曹花變牛做馬也報答不盡。”

  劉氏聽了臉色稍緩,慶倖,這個孩子沒隨了她母親,是個明白事理的,但依舊冷聲道:“這個我們劉家也擔不起,你既然進了劉家的門,這一輩子就是我們劉家的人,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林賽玉忙說聲是,聽劉氏沉默片刻接著說道:“我們劉家是大名府人,家裡發展到我們這一代,說不上顯貴,但在大名府也是個望族,家中有著良田萬傾,錢過北斗米爛陳倉,”說到這裡,聲音漸低,眼神迷茫,似乎又回到了當年那金玉環繞,富貴榮華的日子。

  林賽玉這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起劉家的往事,不由大感興趣,乾脆席地而坐,聽那劉氏接著說道:“我們家呼啦啦百十口子的人,二郎的爹是劉家單枝,二郎的爺爺雖說納了妻妾無數,偏就只有他這一個,到二郎這一代,也才得了他們弟兄兩個,人丁單薄啊,劉家歷代沒有人在朝為官,但因光行善事,也被當地尊為望族,秉著祖上傳下的規矩,家中再富裕,兒孫們也不做那酒肉蟲,人人都要親自下地做活,劉家兒孫的種地手藝在大名府那是數一數二,你看二郎就知道了,他那時候不過才五六歲,還沒親自下過地,只看著就會這麼多,尤其是你的公爹,就連朝廷裡也是有名聲的,人人都喚一聲土地爺,贊的就是他手藝精良而又宅心仁厚。”

  說到這裡劉氏幽幽歎了口氣,眼角慢慢流下一行淚,“俗話常說,富貴如夢,這一場夢醒的也太突然了,只說不為官,沒得那些恩怨利益,誰料想呼啦啦災禍到,那位王大相公鼓動皇帝興個新法,家裡的地說沒就沒了,官家來要錢的人一波接一波,你公爹咽不下這口氣,帶著大郎上京告官,卻被說成是鷹犬之徒,狐假虎威之輩,投了牢裡,父子兩個挨了打,兩日就死在裡頭,家裡銀子使盡了,我們娘倆到死也沒見一面……”說著眼淚滾滾而下,掩面痛哭,“可憐我的大郎,才十三歲,剛訂了親……”

  聽的林賽玉鼻子發酸,跟著掉眼淚,這等從富貴人間一下子落到地獄的滋味最是難受的吧?可憐這母子倆如何熬的過來的?可憐二郎這麼個小孩子,就遭了這麼大的罪,心裡得有多苦,偏人前人後都是一副笑臉,想著想著乾脆放聲大哭起來。

  婆媳倆各自哭了一會,還是劉氏先收住了,接著說道:“家裡的人說散就散了,什麼都沒了,可憐我們再有錢也只是個平頭百姓,跟官家也說不上話,媳婦,怎麼能讓劉家在我這一輩敗了?我死後可怎麼去見列祖列宗?好歹留著二郎一條血脈,這一趟我再不要他種地,縱然有千萬財富又如何?我偏要他進學中功名,光宗耀祖,媳婦,我知道劉家血脈裡都是喜歡搗騰種地這個手藝,婆婆我求求你,莫要再引著他往這上頭,讓他安心進學,功名加身。”說著沖林賽玉噗通跪下了,嚇得林賽玉忙攙她起來。

  “婆婆,我知錯了,我以後再不了,你快起來,媳婦擔不起。”林賽玉一疊聲的說,將劉氏扶在椅子上坐下。

  “這地也好錢也好,你愛怎麼用都成,我一概不管你,只要你說服二郎安心讀書,考中狀元,我們劉家把你供你起來。”劉氏緊緊拉著林賽玉的手,說道。

  林賽玉忙應承道:“我知道,婆婆放心,以後那些活全由我看著,二郎只要讀書就行,我再不會讓他到地裡一步!”

  “媳婦,我知道二郎沒有娶錯你。”劉氏再一次要流淚,“二郎將來高中,少不了你鳳冠霞帔誥命加身,比種著勞什子的地強哪裡去……”
  林賽玉聽了,忍不住笑著說道:“娘,二郎要是考不上?……”話沒說完,就見劉氏眼一翻,暈了過去,嚇得她大叫,忙掐人中,劉小虎聞聲跑進來,二人合力將她扶到床上躺下順氣,半日才緩過一口氣來,死死拽住劉小虎的手道:“二郎,你要考中,你要考中,給你爹大哥伸冤…娘死了也安心……”

  劉小虎含淚忙應了,林賽玉咬著手指頭再不敢說一句話,只怕刺激了劉氏,一面擔心的看了眼劉小虎,歎了口氣,就憑劉小虎的能力,考上的希望太渺小了!這句實話可是再不能說了,這簡直是要斷了劉氏活得希望。

  安頓好劉氏,林賽玉沖劉小虎使個顏色,二人來到院子裡說話。

  “眼看這考試日期快到了,你安心學吧,地裡有我呢,”林賽玉說,想了想又補充道,“你有什麼要注意的告訴我,我按著你說的做就是了,跟你自己做是一樣的,又免了娘憂心,豈不好?”

  劉小虎聽了也只得如此,看著林賽玉有些亂的頭髮,忍不住伸手幫她抿了抿,說道:“如此,幸苦你了,我想秋季種一茬菜賣了錢,把房子翻蓋一下。”

  他的手溫潤,又帶著些許粗糙,林賽玉不自覺臉一紅,抬起頭正好到劉小虎的肩頭,夜風輕吹,他身上特有的一絲清香飄到鼻子裡,不由癢癢,忙伸手自己扶頭,藉以避開他的接觸,口中說道:“哪用這樣的話說,我,我自然也是願意的……”說著聲音低下去,伸起的手卻被劉小虎握住,登時臉皮子火燒一般,心慌的差點坐在地下。

  “我們是夫妻,倒不用這樣客氣,顯得見外了。”劉小虎含笑低聲道,月光下,見林賽玉小臉通紅,眼神閃爍,少女特有的清香絲絲嫋嫋的纏了上來,越發覺得握在手裡的肌膚柔潤,與男子的不同,不由心神具蕩,忍不住伸手攬她入懷。

  他是少年初次展情懷,而林賽玉也是第一次入情,都是個懵懂少年一般,天氣熱都穿著單薄,這一接觸,登時著了火一般,林賽玉被他猛地抱住,腦中哄的一聲,一片空白,忽見劉小虎低下頭來,就要雙唇相觸,嚇得呀的一聲,順手一推,劉小哥也不提防推了一腳跌在地上,再看林賽玉早捂著臉跑進屋關上門,這才醒過神,自己也是臉皮騷得慌,就手在井裡打了水,洗了一把臉才進屋讀書去了,看著滿眼字亂晃一個也認不得一般,惱的將書一推,蒙頭睡去了。

  第二日二人相見不免都有些害羞,劉氏看著有些奇怪,也沒在意,自這日起,劉小虎果真每日在家讀書,林賽玉在地裡親自看著,村人們都一次接觸這新鮮事物,少不得做錯,林賽玉每日說的嘴皮子冒火,不多日便起了一溜火泡,劉氏母子看在眼裡很是心疼,只說那些地隨他去吧,不值得下那麼大的功夫。

  林賽玉聽了,板著手指,啞著嗓子說道:“稻子一時半時收不得,那菜確是長得快,我指望賣了這一茬,得了錢咱們換處房子住,我前些日子看到村東曹老實和張安家的舊宅子地方不小,他們都荒著不住,我想咱們出銀子買了,打一眼井,連成一出,明年開春在裡面蓋三間卷棚,三間廳房,收拾一下得花不少銀子,這菜可不能隨意,這名聲打出去了,將來咱們的東西才好賣。”一行說一行比劃,笑得嘶聲啞氣,聽得劉氏母子又是笑又是心疼。

  “我的兒,難為你了,換什麼房子,我以前住過更好的,也如何?不過就是一處睡覺的三尺地而已,費那錢做什麼。”劉氏歎口氣說道,一面將熬好的梨水端給林賽玉,看著她喝了。

  林賽玉嘿嘿笑著,端起來咕咚咕咚喝了,抹了抹嘴道:“二郎就要趕考去了,錢也得備下些,少不得咱們也請個小童跟著?”

  劉小虎笑著打斷她道:“我哪裡有那麼金貴,還指望人伺候!趁早歇了這心思,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十方村地主劉家的新鮮菠菜收完第一茬的時候,劉小虎趕考的日子也快要到了,劉氏與林賽玉收拾打點,林賽玉又花錢雇了一輛驢車,婆媳二人親自送了好遠,依依不捨的看著遠去了,還捨不得回來。

  這一去得好些日子呢,八月十五州試完了,還有省試,這考完就到第二年春天,舉人們再等這殿試,劉小哥回來怎麼也到了來年夏天了,劉氏抹著眼淚,一行算一行哭,她還沒跟兒子分開這麼長時間呢。

  林賽玉心裡想的卻是,指不定考完州試就回來了,趕得上過年,但這話打死也不敢當著劉氏說了,一面回頭看了看劉小虎遠去的路,心裡也是怪難受的,不由念了幾聲佛,不管怎麼樣,都要平安的回來啊。



第三十八章 細打算盧氏為女送奴

  光陰似箭,尤其是日子忙碌的時候,眨眼間離劉小虎上京趕考已有半個多月,這段日子,林賽玉前世今生幾十年加起來也沒這麼忙過。

  原來劉小虎前腳剛走,劉氏就因憂慮過重,又多吃了地裡新下來的幾個瓜,夜裡受了風,連吐帶瀉鬧了三四天,眼看一口氣就上不來,急的林賽玉嘴上火泡沒下去,又長了癤子,將剛賺來的十幾輛銀子全花了出去,不分日夜的伺候了十天,劉氏才好起來。

  而這期間,地裡菜正長得歡,許多新鮮菜村人也沒見過,少不了林賽玉步步指點,大棚的材料都備全了,眼瞅著過了八月十五,天氣一涼,大棚就可以種植了,農人以及請來的工人都等著,林賽玉是地裡家裡兩口跑,半個月生生瘦下去了十斤,雙眼更是熬得通紅,劉氏心疼她,不止一次說要買個丫頭來,怕媳婦捨不得錢一再說明拿自己的體己去買,林賽玉從來花錢就是大手大腳,一拍手說道哪裡用娘的錢,家裡的錢都是娘的,哪個用不得?也就同意了,這幾日想著是托人牙子買呢還是自己就在村裡選一個,還沒定下主意又發生了一件緊張事。

  林賽玉一心要看如今的水稻發展到什麼階段,每日不管多忙也都要到自己親手種的那塊優良稻秧田裡看一看,原本長勢良好,但一日例行查看時發現水稻出現了淺淺的水浸斑,嚇得她一個激靈,立刻尋看別家稻田,果然少數都有此症狀,便立刻叫了負責種植水稻的農人,忙指點他們拔去病秧,幸好發現的及時,沒造成大面積的病害,在這個人還缺醫少藥的年代,林賽玉很憂心自己如何才能造出農藥,這一忙又是七八天過去了,這一日巡視完稻田菜田,一切平安,才舒了口氣,捶了捶酸酸的腰背回家,一面想著買丫鬟的事,托人牙子來買,不知根知底不放心,自己村子裡有好些窮人家的丫頭,家窮長大了也說不上人家,不如買一個使女來,也不讓她們入了奴籍,也緩解了生活的難,自己也從家事中解脫幾分,一面板著指頭算那家的人合適,一面進了家門,剛喊了聲娘,就見一個穿著毛青布花衫的女孩子端著一盆子水走出來,見到她一怔隨即面上一紅,羞怯怯的喊道:“表姐,你回來了。”

  林賽玉愣了半日,才恍惚想起來,此人是盧氏娘家一個什麼嬸娘的女兒,按輩分該叫她做表姐,林賽玉因跟著盧氏回過幾趟姥娘家,這姑娘倒是回回都見得,好似住在她姥娘家。

  林賽玉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叫什麼,疑惑道:“你怎麼來了?”

  一說完,就見盧氏笑著走出來,說道:“姐兒回來了。”一面推了那姑娘一把,“巧兒,快去做飯,你姐姐整日家忙的連口水也喝不得,做些清談的湯水。”

  這段日子盧氏看她忙,說到底終歸是自己養的閨女,少不得心疼幾分,也沒再混鬧什麼,林賽玉便給了個笑臉,盧氏本就不看人臉色,如此一來更是得意,哪裡還記得自己做過的那些招人厭的事?大大方方的又開始登劉家的門。

  “娘今日又閑了?”林賽玉只要一見盧氏笑就心驚肉跳,一面想著自己雖然種菜賣了些錢,但婆婆生病花完了,這是村人皆知的事,盧氏應該不會這個時候來打饑荒白惹沒臉,看著那叫做巧兒的表妹哎了聲就往廚房走,忙挽著袖子道,“表妹來了,就是客,快坐著,哪能讓你動手。”

  那巧兒聽了,紅著臉低下頭,縮手縮腳的不敢再上前,悄悄看了盧氏一眼。

  盧氏瞪了她一眼,又笑著對林賽玉道:“什麼客,自己妹子,儘管使喚就是了,你婆婆身子不結實,你又忙,這個巧兒你也知道,跟著你姥娘住,什麼都會做,你姥娘心疼你,特意送她過來你家,以後這家裡事交與她做就是了。”

  林賽玉聽到這裡,總算是明白了,皺起眉,心裡嘀咕道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才好了幾日,又來添亂,送個親戚過來,是當奴才使喚還是當姑娘供起來?

  還沒說話,盧氏早幾步走過她,口裡說著:“你婆婆很滿意,我家裡還有活,不說了。”又沖巧兒揚揚手囑咐好好幫著你姐,火燒火燎的走了,楞讓林賽玉的話噎在嗓子眼沒出來,憋得林賽玉咳嗽兩聲,只得跟巧兒在那裡大眼瞪小眼。

  “姐,我去做飯了。”巧兒被林賽玉看的越發窘迫,大著膽子說道就往廚房裡挪。

  林賽玉哪裡容她去,忙笑著請她坐,也顧不得跟劉氏說話,三跳兩跳的進了廚房,等那巧兒回過神,林賽玉飯已下鍋。

  “表妹,快些坐,你大老遠的來一趟,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你,家裡光景實在難過得很。”林賽玉將三碗清可見底的米湯放到桌上,又對坐下的劉氏道,“娘,我妹妹難得來一次,我取些醃菜下飯可好?”

  劉氏咂咂嘴,既然媳婦有心演戲,自己不配合也不好,看瞭望著桌子那邊面色驚訝的巧兒,說道:“來了客,自然應該。”看著林賽玉轉身去取,咳了聲囑咐一句記得給二郎留些。

  “姐,你們家不是種著好多菜,怎麼怎麼就吃這個?”巧兒看著面前一碟子裡放著的三根醃菜,臉都僵了,忍不住問道。

  劉氏歎了口氣,含笑道:“自古以來,賣鞋的光腳,養蠶的無衣,我們種菜是為了生活,自己哪裡捨得吃?”

  “姐這麼大的家業,怎麼吃的比我家還差?”巧兒看著林賽玉兩三口喝完湯,猶如餓了幾頓一般,瞪大眼道。

  林賽玉呵呵笑了,說道:“什麼家業,那些地還指不定是誰的呢,我也是先賒來的,來年種不出人家要的蓮藕,只怕自己也要賣給人家還債。”

  巧兒聽得牽強的笑了笑,說道:“姐姐莫急,眼下雖難了些,等姐夫中了功名,自然好過了。”

  林賽玉便哧的笑了,一面擺著筷子一面道:“二郎也不過是為了應縣老爺的話,才去進學,他種地還行,功名卻是命裡沒有。”

  知道是演戲,劉氏聽了這話才勉強撐著沒暈過去,但臉色也變得比巧兒好不了多少,將碗筷重重一摔,冷臉道:“媳婦,趕快吃,多少活還沒做呢。”

  林賽玉暗自一笑,悄悄沖巧兒吐吐舌頭,便忙忙的起身了。

  吃過飯,林賽玉讓巧兒坐著,自己洗洗涮涮,縫補衣衫,熬湯送藥忙個不停,期間還有農人不斷上門請教各種問題,只看得巧兒臉色發白,再看劉氏歪坐在炕上,不時咳嗽,越發坐不下去,好容易待到天色晚,忙起身告辭。

  “妹妹來了不多住幾天?這麼晚到哪裡去?”林賽玉將針線筐一放,問道。

  巧兒有些尷尬的笑道:“我去姑娘家看看,第一次離開奶奶身邊,我還不放心。”

  林賽玉點點頭,送她走了,還不忘囑咐來她這裡吃晚飯,嚇得那小丫頭走得更快,盧氏正在家裡得意,跟曹三郎一行說著如何提攜了她娘家的人,娘家人如何感激,如何再不小瞧她,說的曹三郎拉著臉,以沉默抗議她不送自己這邊親戚家的人去,卻見巧兒推門進來了。

  “姐兒,你怎麼回來了?你剛到你姐家,多少勤快些,哪能現在就托閑打滑,將來買的丫頭多了,有你閑的時候。”盧氏伸著手指點她道。

  巧兒往凳子上一歪,撿過桌子上尚未收拾的一塊饅頭幾口吃了,一面拍著胸口道:“勞煩姑娘快些送我回去,這福氣我可享受不了,只這一天就要餓死我了,你老在家說的神仙一般,哄我白走這一趟。”

  盧氏被說得一怔,只道劉氏不同意,給這丫頭弄話聽了,便說道:“你姐的婆婆是個沒嘴的葫蘆,在家做不得主,你不用管她,只管圍著你姐,挨幾句罵又不少塊肉,可不能扔了這吃香喝辣的好機會,多少人還等著去呢,與其那錢讓別人掙了,還不如咱們自家人要,那是你姐,她又打不得你,不強過去別的財主家做使喚人?”

  巧兒連吃了三塊饅頭,擺著手道:“你往常在奶奶前誇,姐姐家多少地,卻原來是賒來的,我這一後晌就看到十幾個人跑來問,自己種著那麼多菜,飯桌上半點沒有,可見是個沒收成的,將來種不出人家要的,少不得拖累我一起賣了,我娘可比不得姑娘你,還有一個哥一個姐兒養老,我娘只我一個,姑娘要心疼我姐過得苦,要找人幫襯,往那些孩兒多的家去,可別盯著我們這樣的人家,將來沒了我,姑娘可能給我爹娘摔盆?”

  一席話說的盧氏臉色發青,一口氣沒提上來,指著巧兒半句話說不上來,那巧兒也不客氣,讓那曹三郎即可推車送自己回去,說姥娘離了她只怕睡不著,氣的盧氏一疊聲罵道:“怪行貨子,說得好聽,她姥娘離了你們只怕多活幾日,單管裡應外合,將我家的東西搬騰光。”

  巧兒別看年紀小,嘴頭上卻是個厲害的,聽了扭身回道:“姑娘這話說得,也不怕叔叔聽了惱?我倒不知道,我們盧家的東西,什麼時候姓了曹?”

  一句話噎的盧氏說不出話來,有心上前打幾下,又怕惹惱這丫頭回去胡沁一番,挑撥自己兄弟媳婦,本來自己娘的日子不好過,只得咽下這口氣,一疊聲的催著曹三郎快送她走,沒得看著糟心。

  原來盧氏自聽說劉家要買個使女,就上了心,想到自己女兒在蘇家為奴時,吃的好穿得好,還每月得錢,說起來真是個好前程,於是忙忙的去娘家人那邊說了,要借機在娘家人面前長口氣,指望自己娘的日子好過些,沒得受兒子媳婦以及親戚們的氣,沒想到沒長了氣,倒吃了一肚子氣,想來想去不平,又擔心娘日子更難過,在屋子蒙頭哭了半宿,一連多日不再上劉家去。

  林賽玉卻並沒因此落得自在,自從盧氏娘家侄女鬧了這一出之後,本村以及四鄰八村裡的其他人紛紛找上門來,那些人都是一天吃不得一頓飯的人家,可不嫌劉家吃得差,一時間破爛的劉家小院人滿為患,個別人家為了爭奪為奴的機會甚至打了起來,曹地保趁機一狀告到縣老爺那裡,說劉家借自己有地誘騙良民為奴,於是林賽玉被兩個衙役傳喚進城去了,劉氏擔心媳婦,不顧病體未痊癒要跟著一起去,林賽玉勸說不過,只得請一個佃戶推車,婆媳兩個鎖了家門往縣城而去。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16 11:42 AM

第三十九章 獲喜報劉氏為子動土

  聽說縣老爺傳喚,劉氏一路上都是皺著眉,林賽玉見了,自然要開懷她道:“娘,你不必擔心,沒什麼大事,縣老爺是個極明事理的人,左右不過聽了別人幾句閑言,咱們心中無鬼,有什麼好怕的。”

  劉氏歎了口氣,喃喃道:“那一日,你公爹也是這樣突然被叫去……”

  林賽玉嘿嘿笑了,又想到此時笑不合時宜,忙收住臉,換個話題道:“娘只管放心好了,這次進城,我們順便買個使女可好?”

  劉氏點頭應了,道:“早該如此,家裡如今雖然不寬裕,但買個使女的錢還是有的。”一面算著林賽玉交給自己的那些錢,“如果不是我生了這場病,二郎回來前咱們就能收拾個新宅院。”

  說著話,進了城,尋到官府給守門官報了姓名,那人自去通報,不多時便出來,引著他們往內堂去了,林賽玉原本以為至少要上公堂問幾句,怎麼進了內院?

  剛過了二門,就見一間倒座廳裡走出一位穿著綠紗褶子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劉氏忙一拉林賽玉要避過,卻見那男子在離她們不遠處站定,說道:“來人可是花姐兒?”

  林賽玉訝異怎麼會有這樣的年輕男子認的自己,忙抬起頭去看,見此人面色清雋,見自己看來便微微點頭,正是自己曾經的主子蘇錦南蘇大官人,忙迎了過去,插手行禮道:“少爺,你怎麼來了?”

  蘇錦南尚未答話,朱大人打內走出來,笑道:“讓你們白跑了這一趟,我才要使人告訴你們去,還是晚了。”

  劉氏忙躬身說不敢,就在倒座廳裡坐了,吃過茶,才知道那件小事早了了,朱大人聽了曹地保告得黑狀之後,剛吩咐人去傳劉氏婆媳,就有蘇錦南帶著兩個管事上門,是要在這裡開個店鋪前來備案,朱大人在南方為官多年,自然知道蘇家,雖說商人的地位實在不怎麼樣,但有錢畢竟能辦很多事,尤其是蘇家這樣有著船四通八達的大商人,朱大人並沒有怠慢,閒談間自然說了劉家的事,本著合作關係,蘇錦南自然要替林賽玉說了好話,何況在他眼裡,這個孩子絕對不是個輕狂之人,李管事跟劉家接觸的更多,知道村人之間的恩怨,一番解說之後,朱大人自然沒了怒氣,反而派人將曹地保訓斥一番,呵斥他要盡地保職責,不得私爭閒氣。

  這趟見官之旅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結束了,劉氏松了口氣攜著林賽玉告退,再一次謝過蘇錦南。

  “你們要買個使女,李管事帶了些人來,你們自去挑挑吧。”蘇錦南慢慢說道,一面指著前方的茶樓。

  劉氏忙要推辭,蘇錦南淡然道:“這些人,李管事都是看好的,你們少兒弱婦的用著放心。”

  聽她如此說,劉氏知道善意,便不再推辭,謝過之後跟隨二人進了茶樓,早有一個人牙子帶著十幾個丫頭站在包廂裡等著,劉氏一一看過,指著一個面相醇厚身子結實的丫頭留下了,林賽玉一直站在她身後安靜看著,見劉氏定下,忙給人牙子交錢去了,李管事本要搶著付錢,卻見蘇錦南搖搖頭便停下了。

  “這裡有鋪子,若有什麼難處,自去說便可。”看著再次道謝的劉氏婆媳,蘇錦南放下茶杯,慢慢說道,“你的蓮藕種的很好,明年的貨已經定出了,萬不可出了差錯。”

  林賽玉忙應了聲,聽蘇錦南不再言語,知道該是告辭的時候了,退去時悄悄抬頭看了他一眼,見那男子站在窗前,手裡舉著茶,要吃不吃的發呆,日光透過窗簾子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看起來格外的落寞,林賽玉沒由來的想起李氏,打個寒戰,在這青天白日裡頭,似乎有冷風吹在脖子裡,嚇得她忙說道:“全哥,全哥可還好?”

  自從見了面之後,林賽玉一直站在劉氏身後,低眉順眼一句話也不多說,突然這麼大聲冒出一句話,倒讓蘇錦南有些意外,轉眼看面前這個丫頭,雖然一年沒見,但除了人變瘦了些,似乎仍如那日在房裡李氏介紹給自己一般模樣,想到李氏,心一痛,一時間竟然忘了說話。

  林賽玉見蘇錦南非但沒回答,反而露出一絲怪異的神色,心裡不由打鼓,莫非那日李氏入夢託付自己照顧全哥並非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難道全哥在蘇錦南手裡受罪了?如果自己今日不盡到提醒,只怕李氏再入夢嚇唬她,顧不得劉氏的眼色,邁上前一步道:“少爺,夫人不在了,你出這麼遠的門,全哥交與誰看著?”

  她這是在責備蘇錦南了?!李管事與劉氏都皺起眉,這話問的可有些唐突了!人家的孩子哪裡容得你一個下人,還是曾經的下人來過問?

  蘇錦南被她這一問回過神,看著那丫頭面上焦急萬分,不由想到當日李氏不止一次說這個孩子是個實誠的,想她不過跟了他們半年,知道李氏不在了,能如此惦念兒子全哥,心裡不由一暖,說道:“交與他外祖母帶著,他舅舅隔不多久就寄信與我,全哥一切都好。”想了想,又道,“多謝你惦記他。”

  林賽玉這才舒了口氣,想起那個李蓉人雖然荒唐些,但可以看出跟李氏的感情很好,全哥在他們家一定過得不錯,心裡念了聲佛,李氏可別再來找她了,聽到蘇錦南的謝字,面上不由一紅,真是慚愧,忙跟著劉氏走了出去。

  經過此事,曹地保安生了很多,而看到劉家買了使女,村人們也就絕了念想,劉家的日子就像水田的水稻一般,滋潤起來。

  新買來的使女名叫英兒,今年十四歲,與林賽玉一般大年紀,也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爹娘死了,自己被本家的叔叔嬸嬸買了,人老實,幹活也利索,只是做飯手藝差些,但這也讓林賽玉輕鬆了很多,除了一日二餐,她有更多的時間守在田裡。

  水稻長勢很好,林賽玉慢慢做些試驗,期望能夠提高產量,大棚修建好了,農人們正在平整土地,並按照林賽玉的囑咐施些糞肥,而露天的秋菜也越發受歡迎,因為先前蓮藕讓翠豐樓贏得款待縣令的機會,名聲大起壓倒魁盛樓,一躍成為成安縣第一酒樓,翠豐樓的吳掌櫃簡直把劉家的菜當做財神,恨不得將所有的菜都買了,其他酒樓自然不甘落後,另有些有錢人家也聽了名聲紛紛上門採買,一時間十方村劉地主家名聲大作。

  盧氏家裡劉小虎種的白菜蘿蔔菠菜很快就賣光了,盧氏喜笑顏開,除了要賬的上門太煩人外,如今的日子滿意的很,其他種菜的人家也都收穫頗豐,這讓分到蓮藕田的農人們有點沉不住氣,只要一見到林賽玉,就問什麼時候種蓮藕,等聽到林賽玉說明年開春時,都塌下臉,這一年豈不是白乾了?稻子在他們眼裡就跟日常種的粟米一樣,看那稀疏的樣子就沒什麼產量,一時間村子裡的氣候又顛倒了,原先羨慕種蓮藕而憂心的菜農都挺起胸,以哀憐的目光關懷水農,他們可不是只種了這一秋,主家說了,一入冬,大棚菜就開始了,一直能種下去,一直能買下去,雖然劉家收了大半的錢,但自己留下的那部分也遠遠好過以前收入,一時間,人人以租種劉家地為福,就連曹地保也顧不得被人笑,將自家的地種了菜,學著劉家大棚的樣子開始搭建,跟人有仇,跟錢可沒仇。

  天氣漸漸涼爽的時候,劉小虎的書信到了,劉氏看的是淚水漣漣,將剛進家門的林賽玉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

  使女英兒給她端上茶,說道:“老夫人是高興的,少爺考中了!”

  林賽玉嚇了一跳,劉小虎能考中?那可真是劉家祖上冒青煙了!便站到劉氏身後,低頭去看,果然見信上說過了州試,為了準備來年春天的省試,就在開封住下了,不能回來過年心內不安云云。

  “媳婦,二郎……”劉氏泣不成語,一把拉著林賽玉的手,林賽玉也是驚喜的很,不管怎麼說,就好像自己當年得到大學通知書一般,想起自己父母那時的歡喜,眼淚也不由流了下來,婆媳二人相對各自感懷卻是一般的落淚,直到英兒說請老婦人上香告訴祖宗才回過神來。

  做完這一切,尚未平靜的劉氏叫過林賽玉,說道:“媳婦,如今二郎已是個舉人,我們買下的地方可以動土了,等來年官爵加身回來,也沒得寒酸。”

  林賽玉應了聲,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卻有說不上來,劉氏便將這些日子攢的錢拿出來,林賽玉便到城裡請了匠人,烏壓壓的站了一院子聽劉氏安排,林賽玉不懂這建房的規矩,地裡也離不開人,劉氏一個婦人家身子也不好,不能長守著,將自己的要求安排好之後,林賽玉便托曹三郎看著,並許諾少不了給爹幾個辛苦錢,喜得盧氏越發高興,說著哪裡用著客氣,自己女兒的蓋房子可就跟自己蓋房子一樣,忙催著曹三郎去了,選了吉日拜了神,熱熱鬧鬧的開工了。

  這一日林賽玉正在田裡擺弄水稻,英兒帶著一個小廝忙忙的過來了。

  “不在家看著老夫人,來這裡做什麼?”林賽玉跳上岸,放下裙子說道。

  英兒跑得快了些,喘著氣道:“老夫人在新房子那看呢,這個人說是替少爺送信來了。”

  林賽玉訝異的看了眼那青衣小廝,看樣子是個茶樓裡的夥計,皺眉道:“那裡人亂得很,怎麼放她一個人在那?二郎來信,你不給老夫人,找我做什麼?”

  “小娘子,小官人特意囑咐要親自送你手上的。”小廝忙說道,一面遞過一封信。

  “給我?”林賽玉將濕手在身上擦了擦,劉小虎什麼時候知道他能認的字?莫非跟著他身後看過他的文章失笑出聲的時候?接過信,見上面果然是劉小虎的字跡,寫著“娘子親收”,不由臉一紅,轉過身拆開來看,一張薄紙上只有短短幾行字,“見信速到城中南向街茶樓。”

  “誰與你的信?”林賽玉大驚失色,轉身問那小廝。

  “就是劉小官人啊。我們家也有幸買的你們家的菜。”小廝一臉堆笑的說。


  
第四十章 瞞真相小劉哥下江南

  茶樓小廝的話讓林賽玉明白了,感情這小劉哥根本沒上京城?看著英兒瞪大眼吃驚的樣子,林賽玉忙拉過她囑咐,說不許老夫人知道,仔細老夫人身子頂不住,英兒一向對這個與自己同齡,家裡有錢有地,卻不嬌氣的夫人崇拜萬分,說的話自然聽,林賽玉便叫她回家,讓告訴劉氏自己去城裡採買物什,才叫個佃戶推車,跟著小廝忙忙的往城裡去了。

  進了城直奔南向街的茶樓,那裡茶樓許多家,直走到最裡面一個小門面的才是,還沒上樓,就聽樓上有人喚她名字,抬頭一看正是劉小虎。

  “小官人怎的回來了?”佃戶揉著眼道。

  林賽玉隨口應了句,讓小廝帶他去吃茶,自己忙忙的走上樓去,看見劉小虎坐在椅子上望著她嘻嘻笑。

  “你是沒考中還是就沒進考場?”林賽玉扯過椅子坐在他對面,瞪眼問道。

  劉小虎嘿嘿笑道:“進了進了,只是沒考中。”

  林賽玉笑著斜了他一眼,道:“你倒聰明知道寫封假信!”

  “我這不是怕說了實話嚇到娘。”劉小虎說著自己吃了杯茶,一面倒了杯遞與林賽玉,問些家中的事,林賽玉一一給他說了,又說水稻的長勢,菜的收成,聽的劉小虎點頭笑了。

  “我從京城回這裡的路上,就聽到咱們家的名聲了,人人都說菜長得好吃的香,與別個不同。”說著站起來沖林賽玉施個諾,“有勞娘子了。”

  林賽玉紅著臉笑了,一面又皺起眉道:“你待怎麼辦?難道一直這麼騙下去?”

  劉小虎早已想到對策,站著走了幾步道:“我算著總不能連州試也不過就回去,再過一段,我就托人稱病,少不了你接我回來,那時娘只能怪咱命不逢時,好歹留著希望待三年後再考,也不至於氣病了。”

  林賽玉笑了,虧著孩子知道想個法子,問道:“那如今你就一直在城裡待著?”

  劉小虎聽了便一撫掌道:“我正有個打算,要與娘子商量。”

  林賽玉只要一聽他叫娘子,臉就紅,少不得低了頭,聽劉小虎接著說道:“咱們家以後自是要種地,我正好趁這個機會四處走走,看看有什麼好種子,娘子,你可捨得?”

  林賽玉聽他一說,立刻來了精神,卻沒料到他最後來了這一句,登時臉緋紅,啐了一口低聲道:“哪個捨不得你!”

  劉小虎便嘿嘿笑了,心裡想著這話不知怎麼就脫口而出了,說了也有些羞意,再看林賽玉低著頭滿臉通紅,眼角似笑非笑,真是個羞怯怯的動人,他與林賽玉結識以來,知道她不是醜的嚇人,日常也就沒注意過她的打扮模樣,今個倒是頭一遭見她此種風情,一時間不由看楞了。

  林賽玉聽他半晌不語,詫異的抬頭瞧見劉小虎呆望著自己,難道自己如今的皮囊也能讓人看得入迷?林賽玉照鏡子的時候屈指可數,說起來也不識得自己的模樣,這樣一想出了神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臉,手指觸面驚醒過來,伸手在劉小虎頭上一彈,轉移話題道:“我正有一事要請教你。”

  劉小虎回過神,坐下來洗耳恭聽,林賽玉便將水稻前一段的症狀講了,有心考考這個孩子可知道稻瘟,劉小虎聽了便皺眉道:“幸好是初期,你撥了病秧做得很好,我記得父親當年說只要初期及時發現,此病倒無妨,只怕發現不及時,勢必造成大災。”

  林賽玉贊許的點點頭,看劉小虎依舊皺眉思索,便說道:“拔了病秧畢竟損失過大,可有防治之法?”

  如同書癡見了書一般,此時劉小虎精神煥發,來回踱了幾步,口中念念道:“倒也不是沒有,只是沒試過。”

  林賽玉的確有些意外了,只怕現在江南慣於種稻的老農們也不一定曉得辦法,這個生長於北方沒出過門的少年竟然知道?便說道:“我估計此病少不得還得再犯,你且說個法子,我回去試試。”

  劉小虎便站在桌案前思索半日,慢慢說道:“且試試也好,娘子,你回去備些草木灰,硫磺粉活在一起,撒於稻葉面,也許管用。”

  林賽玉已是張大嘴巴,按捺不住驚喜,站起來一掌排在劉小虎背上,笑道:“孺子可教!”

  劉小虎被她拍的只咳嗽,不解的問道:“什麼?”

  林賽玉因為失態有些訕訕的,忙用話帶過,二人商量一番行程,眼看天色不早,劉小虎怕劉氏擔心催促林賽玉回去。

  “吳越之地近海,定有許多新奇作物,你這一趟要多多留意,海外帶來的能吃的物什。”林賽玉想到大宋海運發達,許多農作物正是在宋元兩朝傳入,或許時間更早只是無人發現而已,如果能提早發現進行種植推廣,那可是一件大大功德的事,尤其是能填飽肚子的高產量耐饑之物,例如土豆紅薯以及玉米,想到這裡林賽玉只覺得渾身火熱。

  劉小虎點頭應了,說道:“我也正有此意,我聽父親大人說過,海外有許多異於我朝的作物,如能引進普及,將惠澤民眾,他當年也有意跟船出海,無奈父母在不遠遊。”說到這裡,他的興致更高,幾乎迫不及待的要出發,看到林賽玉關切的眼神,心中一暖回身握住她的手道,“娘子,若不是有你照顧娘,我只怕遲遲無此機會。”

  林賽玉立刻又羞紅了臉,想要抽回手,卻又有些捨不得,被那一句一句的娘子喚的突然意識到,此人是她的夫,是她在這裡將要相伴一生的人,抬頭看著這張俊秀的臉,這個人是她自己選的,也是她喜歡的吧?於是伸手回握住他,道:“二郎,你放心,家裡有我,你一路小心,早去早回,只是別為了讓娘安心,自己在外受苦,娘若知道也是會難過的。”

  劉小虎點點頭,遲疑一下,伸手攬住她,二人靜靜相依片刻,看日光漸斜,不得再留才送林賽玉下樓。

  “娘子,差點忘了大事。”劉小虎又喚道,看林賽玉站定身子詢問,一笑道,“還望娘子送些錢來,無錢寸步難行啊。”

  林賽玉撲哧一笑,點頭轉身而去,路上少不得叮囑佃戶幾句,只說劉小虎回來拿錢,為進京久住做準備,囑咐他不可告訴劉氏,以免擔心兒子,佃戶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笑道曉得了,只笑的林賽玉臉紅,次日又托他給劉小虎送錢不提。

  劉小虎走後一個月就送了信回來,給劉氏的不過是報平安,而悄悄給林賽玉的則是說些江南見聞,劉小虎文章寫得不怎麼樣,但寫起旅遊散記倒是有聲有色,看的林賽玉躲起來偷偷笑,劉氏看了信便叫過林賽玉,商量再給兒子送些銀錢,待拿過帳本子一看,二人不由傻了眼,原來劉氏雖然管這帳,但因為林賽玉地裡買種進料很是瑣碎,也不去細管,而林賽玉有錢就花從不過問還有多少餘額,劉小虎往江南走她就給了幾十兩銀子,而其他的錢全部花在建新房子上,單三間臥房裡的三張床就花了二十幾兩,如今呈現在婆媳二人眼前的是空空的家底。

  “娘,咱們還有一季白菜蘿蔔賣。”林賽玉牽強一笑。

  劉氏也有些臉紅,想自己半生富貴管家,竟然會入不敷出,便道:“也怪我,原本想咱們三個人的家,沒什麼可操心的,這後可要用心管起來,媳婦,只是要難為你以後用錢麻煩些。”

  林賽玉嘿嘿笑了,只說單憑娘做主,一面寬慰劉氏她們婆媳吃的只不過平常人家的飯菜,穿的也跟村人一樣,如今錢緊張也是由於蓋房子的原因,只要蓋好房子就沒什麼大開銷了。

  轉眼過去一個月,天氣涼了起來,劉氏跟英兒日夜趕出夾衣,而新房子也在這時建好了,劉氏婆媳著陰陽看了吉日給新房上樑,佃戶們俱到場打下手道賀,縣城裡以翠豐樓為首的許多酒樓都掛紅慶賀,送來賀禮,就連縣老爺也派人送了果盒,喜得劉氏只掉眼淚,拉著林賽玉說是兒子中舉人的光,林賽玉扭頭暗笑,卻是明白人家沖的是自己家菜地,就連縣老爺也是記得自己許諾增產水稻的事,雖然錢不寬裕,劉氏還是吩咐犒賞了匠作,並在新院子的大廳裡,擺開宴席看待來人,吃到午晌才散去。

  劉氏一天操勞熬不住,不到天黑就睡去了,林賽玉帶著英兒並幾個佃戶的婆娘裡裡外外打掃一遍,直到天黑透了才進自己的屋子,這是一處三間連房,按劉氏的說法是等劉小虎高中功名,回來後給他們當臥房用的。

  林賽玉踏進房內,關上門雀躍而起,前世今生加起來三十年了她終於有了一個像樣的房間了!

  不大不小的小廳,桌椅錦蹬不多但擺設齊整,堂中掛著一幅山水圖,條几上擺著大香爐,看的林賽玉只咂嘴,左邊是書房,只一個書架並書案,落地擺著兩個插花大瓶,右邊是臥房,首先入目的就是劉氏用十兩銀子買的描金床,只不過錢用完了,鋪蓋還都是舊的,但這足以讓林賽玉歡喜如狂,一步跳上去打個滾,多少年了,她終於住上自己親手置辦的新房了,再不用住那陰暗低矮的土坯房,這房子雖說還比不上當年她在老兒村蘇家為奴時,夫人李氏的臥房那樣精美,但對她林賽玉來說,足夠了。

  摟著今日剛曬過的暖暖的被褥,林賽玉忍不住小聲哭泣,還沒哭兩聲,英兒就在外邊急急的敲門:“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快些起來。”

  嚇得林賽玉顧不上摸一把臉,幾步過去打開門,見英兒也散著頭,顯然剛睡下,“怎麼了?可是老夫人……?”

  英兒把頭搖的飛快,喘口氣道:“方才幾個人來說,我沒敢告訴老夫人,咱們,咱們家的那個大棚,塌了。”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16 11:45 AM

第四十一章 受困處林賽玉謊借官威

  此時天已黑透,英兒舉著燈,襯得臉發白,她來這裡這些日子見到這婆媳倆吃穿節省,生活靠的就是那些新奇種法的地,聽來人驚慌的言語,她也慌了,那些蓋大棚的材料可是賒來的,全靠著種菜賣了之後還,如果種不成,只有靠賣地來還了。

  “塌了幾處?”林賽玉扯過衣裳穿上,也顧不得梳頭,一面忙忙的跟著英兒往外走,一面順手將頭髮攏在腦後紮起來。

  “我不知道,幾個叔叔們都在外邊等著,我怕驚擾了老夫人,沒敢讓他們進門。”英兒匆忙的走著,舉著燈,讓林賽玉看清路,只是林賽玉走的太快她小跑著才能跟上,燈搖晃的厲害,在這新修成的小院裡投下慌張的影子。

  打開門,正圍在一起焦急等待的菜農都迎上來。

  “幾處?可是很厲害?帶我去看看。“林賽玉顧不得聽他們細說,抬腳就走,英兒忙拉住她道:”夫人,夜裡風大,我去拿衣服。“

  “你別去,仔細驚醒老夫人,關好門。”林賽玉制止她,急忙忙跟著菜農們去了。

  秋夜風寒,一行五個人高舉著風燈,讓林賽玉看清面前的狀況,那連成一片的五個大棚均有損傷,最嚴重的一個塌了半邊,只剩下長長地泥牆。

  林賽玉的心如同夜裡的風一般涼,這不是大冬天刮狂風下暴雪吹跨壓塌大棚,而明顯的是人為破壞。

  “我不是讓你們著人看著?”林賽玉忍不住惱怒的回身問道,“今日誰看著?”

  自從十方村名聲大氣之後,魑魅魍魎也多起來,因為為了保證收益,林賽玉並沒有大方的將此項技術推廣,種地雖然看上去是很簡單的沒有技術的活,但正如劉小虎所說,要種好也是很難的,沒有了林賽玉的指導,四鄰八村模仿種的蔬菜以及大棚全部失敗,就連守著這麼近的曹地保種的菜也長得黃懨懨參差不齊,這世上的人與生俱來的一種劣性就是我不好過別人也別想好過,自從頻繁發生菜苗被扒事件之後,林賽玉警覺起來,吩咐這些菜農輪班值夜,以防大規模的偷盜破壞,沒想到還是防不住。

  一個叫做曹洪的菜農抖抖索索的站出來,林賽玉還沒說話,他噗通就跪下了,叩頭道:“小的該死,小的貪杯喝多了,睡著了,小的該死。”

  不用林賽玉罵,曹洪已經快要悔恨而死,他知道自己這一疏忽造成的結果不僅是劉地主家損失,而且是斷了他們這幾家菜農的生路,就算劉家不責罰,他也要被其他村人痛駡而死,一時間將頭往地上狠狠撞,哭的是痛不欲生,周圍無一人勸服,個個都是紅了眼,他們的好日子剛顯跡象,就要被毀了,兩三個大漢都忍不住拭淚。

  林賽玉一口氣憋在胸口,要罵也罵不出來,只得幽幽吐了一口氣,要過風燈去仔細看損失,幾個大漢忙緊緊跟著,生怕她在雜亂的地裡摔著碰著,一行看下來,林賽玉心裡一陣陣發涼,這不是一個人幹的,只怕是四五個壯勞力分工明確一起行事而成,她的眼淚啪啪掉下來,難道只是因為她貪圖自己富貴而就要遭此災難?難道她就應該大公無私一視同仁將此項技術惠及村民?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只是想讓生活好過些,一沒偷二沒搶,靠著上天賜予的先知機會發點小財也不行?

  “去,叫所有的佃戶,給我查,這世上但凡作案,就一定留馬腳。”林賽玉擦去淚水,轉身道,一面指著曹洪,“我自會重新修大棚,但這趟損失卻是因你失職造成的,你今年要上交所有的收成,我知道你家裡難過,但我們所有人的卻要因你收成減半,如果你擔不得這個責任,我就收回我的地。”

  曹洪聽的一連氣的叩頭,只說道擔得起,擔得起,只求夫人不要收回土地。

  林賽玉嗯了聲,便叫他起來,也不回家,就坐在大棚一旁的小窩棚裡,吩咐眾人叫醒所有佃戶,連夜追查,查不找作怪的人,她劉家就要給所有的佃戶漲租,一時間十方村鑼鼓齊響,雞狗亂吠,火把照亮半邊天,林賽玉就坐在窩棚裡,她知道四鄰八村誰是什麼樣的人,誰跟誰有矛盾在村人中間都不是秘密,但慣於自保的村人從來不會主動去得罪人,如果有了事關自身利益的威脅,這種事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來,果然沒多久菜農們壓著幾個漢子進來了。

  “就是他們,都是張村的,前幾天他們就來這裡亂轉,我喊了他們幾聲才趕走他們,走時還罵罵咧咧的。”菜農曹四丁大聲說,而曹洪以及盧氏早撲過去,又是打又是踢。

  “血口噴人!你們仗什麼如此誣陷我們?我們只不過看了你們幾眼地,就犯了法不成?黑天闖進人家家裡,還有沒有王法?”跪在地上的大漢也不示弱,紛紛站起來,推搡著眾人,一面大罵。

  而這時曹地保也聞聲而來,那大漢見了,更是氣憤說道:“曹大爺,你們村人可是仗著你,就如此亂行事,我要告官。”

  曹地保臉色一暗,心裡不由罵了幾聲蠢笨,做這點小事也做不得,這麼快就讓人捉住了,口上少不得說林賽玉幾句,道:“劉家大娘子,這黑天裡鬧什麼?怎麼能隨便拿人?”

  林賽玉一直冷臉不語,此時冷冷一笑,“我又認不得他們,我又跟他們沒仇,我誣陷他們做什麼?只不過菜農們的大棚壞了,全村的人去查,抓來他們幾個,我一個人瞎了眼有可能,難不成全村的人都瞎了眼!”

  曹地保臉皮漲紅,說道:“他們種著你的地,自然聽你的……”

  林賽玉蹭的站起來,指著曹地保道豎眉喝道:“給我打。”

  這一句話嚇得曹地保一驚,下意識的就抱住了頭,四周鄉鄰們也是愣了神,都怔怔看著林賽玉不言語。

  “曹氏!”曹地保見無人動手,為自己的怯弱羞愧,挺起腰板怒火四射的看向林賽玉。

  林賽玉卻在這時嘿嘿一笑,甩手坐下了,道:“曹大爺,你看了,他們誰聽我的?”

  四周人反應過來,忍不住哄堂大笑,曹地保氣的跳腳,指著林賽玉直哆嗦,林賽玉也不理他,一沉臉,看向地上那幾人說道:“這地是我劉家的地,這菜卻不是單為了我劉家發財而種的,大家都不知道,縣老爺原本要我種植蓮藕,成就咱們成安縣的名聲,只不過咱們成安確是不適合種植蓮藕,這大棚菜是我家官人根據祖上經驗以及書中知識想出來的,成功與否尚沒定數,所以用我家的地先種,明年成了,縣老爺就要推廣各村,惠及成安,如今卻有人想要砸了我家的大棚,毀了縣老爺的愛民之心,我劉家必定要給縣老爺一個說法,為了避免禍及村人,必要查出真凶,是否冤枉你們,待明日到了縣衙再說,若是冤枉了你們,也算你們為縣老爺盡了孝心,若是沒冤枉……”

  說到這裡,掃了眾人一眼,只見那幾個大漢被這一番話嚇得已是臉色大變,兩個已經忍不住篩糠般的抖起來。

  曹地保臉色也微微發白,心內一片驚懼,難不成真的是縣老爺讓劉家種的?所以才如此維護非親非故無權無勢的劉家?怪不得他總要被縣老爺呵斥,想到這裡,不由拭了把汗,幸好,他沒親自出面讓這幾人砸了大棚,將來指認也指不到自己身上,話雖如此,心裡也是小鼓敲得咚咚響,少不得說道:“原來如此,那必要揪出真凶。”說著向那幾人呵斥道,“如是你們做的,快些認了,鄉里鄉親的也好留些臉面給你們。”

  不用曹地保說話,那幾人也忙不迭的承認了,說到底他們只是布衣村民,欺負欺負村民倒還行,一旦跟官府扯上關係,卻是不敢的,一時間哭的聲淚俱下,說自己是眼紅劉家的菜地,心內不滿才做下了蠢事,少不得被圍觀的村人痛駡一番。

  林賽玉歎了口氣,知道再問也問不出幕後之人,但今天這一出也沒白演,日後可得安生,沒想到自己也不得不狐假虎威,利用了縣老爺的為民親訪造下的聲勢,借著官家的青睞維護了自己的權益,揮手讓人押著他們去拿補償的錢來,看在鄉親的面上,就不送官了,那幾個大漢千恩萬謝,心裡都是暗說倒楣,這一趟買賣是賠了,收到的錢一份不落的賠了出來,少不得又添了自己的錢。

  曹地保謝過林賽玉給自己面子,又故作關心的問了大棚的損失,林賽玉猜著這趟事必定跟他有關係,但這個老滑頭做事精明,沒留一點痕跡,林賽玉實在沒心情應付他,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就趕他走了,此事曹地保雖然沒達到徹底消滅劉家大棚的目的,但也讓劉家損失不小,心裡也是得意,笑呵呵的走了,氣的林賽玉在他背後直咬牙,恨不得撲上去咬他兩口。

  等菜農們從張村那幾個潑戶家裡回來,天已漸明,林賽玉數著搜來的錢,歎了口氣,這些錢遠遠不夠修好大棚,也沒心情安慰同樣憂心的菜農們,拿著錢走回家中。

  英兒早守在大門口,見她回來又是高興又是難過,熬了這一宿,又受了風,林賽玉只覺得頭疼厲害,劉氏晚上也聽到動靜,叫過英兒問清原因,嚇得也是一宿沒睡,看到林賽玉回來,形神憔悴心疼的只說道:“我的兒,別再種那些地了,租出去吃些租子過活就可以了,二郎少不了中功名,咱們家也不指望這些地。”

  林賽玉聽了只得歎了口氣,強笑道:“沒多大事,娘別擔心,只是幾個小賊偷菜弄壞了幾個牆角而已。”

  劉氏這才放心,吩咐英兒端上熱湯,看林賽玉一面喝一面道:“那是賠的錢吧?依我說也別修大棚了,二郎花錢的地方還多,給他留著吧。”一句話讓林賽玉嗆得連聲咳嗽。



第四十二章 治災病小劉哥救難吳越

  聽了劉氏要留下錢的話,林賽玉皺起眉,她的頭疼的厲害,想了想說道:“娘,如今家裡沒錢了,時令不等人,大棚這幾日必須修好,要不然咱們只怕要賣地還帳了。”

  劉氏一聽媳婦不願意留錢給兒子用,臉色有些不好看,說道:“那幾個地,賣了也好,等二郎高中,封了官,咱們少不得跟著上任去,這些地留著有何用?”

  林賽玉心裡又歎口氣,咽下說出二郎根本就沒進考場的事,賠上笑臉道:“就是坐官,那點俸祿也不夠咱們過日子,留著地家裡終是寬裕些,娘,你看那些朝裡的大相公們,哪一個不是有著幾十傾的地?”

  劉氏雖是不喜,但也承認林賽玉說的是事實,悶聲半日放下碗筷,道:“你掙得錢,你愛怎麼用怎麼用。”說罷起身而去,倒是惱了。

  林賽玉愣了愣,身子越發難受,也沒心情去追著解釋,便要起身去歇息,方站起來就一頭就栽倒在桌前,嚇得英兒放聲大叫,劉氏聽見了回身來看,也是變了臉色,跟英兒將她扶到床上,一疊聲要請大夫去,林賽玉卻在這時醒過來,一聽大夫就想到那些流水般出去的錢,死拽住不讓去,只說受了風,喝點暖湯便好了,看她這樣子,劉氏與英兒哪能不知道是心疼錢,都嗚嗚哭起來。

  不知是不是精神力強大,林賽玉躺了兩日,灌了一大鍋的姜湯,果真好了,這一日下了床就要喚佃戶們來,看著她小小年紀眉頭一直皺緊,英兒知道這幾日她睡夢不安,愁得都是修大棚缺的十幾兩銀子,於是道:“夫人,你娘家前一段賣了好些菜,你也沒要租子,不如先借她一些。”

  林賽玉正對著鏡子梳頭,聽了苦笑一下道:“我自己的娘我還不知道,想從她手裡借幾個錢比登天還難。”

  英兒便嘟起嘴,說道:“盧大娘也是小氣,也不看咱們過的日子多緊,昨個還上門要錢,說許給他們幫忙看蓋房子的錢。”

  “又來鬧?”林賽玉躺了這兩日,劉氏怕她費心,一直不讓出門,連佃戶們也不讓見,所以不知曉這事。

  英兒點點頭,給林賽玉穿上一件玄色披襖,一面說道:“老夫人只任他鬧,也不說話,讓過茶便在那裡閉著眼念佛,還是我說走的,知道你病著,也不來看,倒緊張自己的錢。”

  林賽玉歎了口氣,笑道:“她只是怕到我跟前我借她的錢。”一面整理衣裳,不再言語,心裡卻忍不住想著劉小虎,她自己一個人覺得有些累,跟著英兒從後院出來,一路走向前廳來了,劉氏這時辰定是在屋子裡做鞋腳面,林賽玉吃過一碗湯,囑咐英兒好生伺候劉氏,自己就要往外走,一個佃戶此時過來叫門,說是城裡蘇家店鋪的管事來了,林賽玉忙迎了進來。

  這位管事是成安縣成的人,姓喬喚作興兒,今年有三十五歲,原本做過帳房,李管事看他厚道實誠,算的一手好帳,請他做了掌櫃的,與林賽玉有過幾次蔬菜買賣。

  “大娘子可好些了?”喬興兒進門便問,劉家娘子因為菜地被毀,氣的病倒的事傳遍了縣城,縣老爺還找人呵斥了曹地保,更加驗證了林賽玉那日的說辭,讓林賽玉很是感動,但她卻十分清楚,朱大人對他們這樣一個平頭百姓如此關懷,倒不是真的與她劉家有什麼利益分割,卻是表達了對民眾利用小智慧求好生活的那種積極態度的贊許。

  “多謝惦記,好了。”林賽玉施禮謝過,一面請他進門坐下,英兒獻過茶便退下了。

  “這是蓋大棚的錢。”喬興兒也不多言,拿出一包銀子笑道。

  慌得林賽玉忙站起來,擺手道:“這如何使得?怎麼能要你的錢。”

  喬興兒便呵呵笑了,一面拿出書信說道:“這不是我的,是劉小官人掙得,今天剛到,我知道你急著用錢,就趕緊送來了。”

  劉小虎掙得?林賽玉滿腹狐疑,劉小虎還是到了江蘇後寫來一封信,特意問了稻瘟的事,林賽玉猜測既然自己這裡的水稻出現了稻瘟的症狀,估計那邊也發生了,劉小虎一準是見到了,便寫了回信,說按照他的法子做了,稻瘟都好了,想了想,又說根據研究,藥中加上石灰粉效果更好等等一些細節法子,期望能給劉小虎幫助,自此以後再沒信來,林賽玉前幾天還算這銀錢該用完了,正上愁沒消息擔心他的生活,怎麼如今掙錢往家裡寄了?難不成打零工去了?他那副樣子能做什麼?

  “南邊來的人都說了,劉小官人可是成了他們吳越之地的活菩薩了。”喬興兒撚須笑道,一面看著林賽玉接過信。

  林賽玉也不管他在場,撕開信就看,這一看不由喜上心頭,原來劉小虎一進福建,就遇到了大面積的稻瘟,他先是拔出了病秧,但看稻農們痛哭流涕的模樣,覺得不能治本,於是開始配置農藥,但不知效果如何就寫了信給林賽玉,見林賽玉回信驗證的自己的方法,便大膽的使用了起來,沒想到成果顯著,消息傳開,福建浙江等地的人聽說了,紛紛前來邀請,吳越之地由於今年春夏鬧了旱災,本已減產,偏又遇上稻瘟,來年的饑荒已經形成了不可阻擋之勢,這也就是歷史上記載的北宋吳越饑荒。

  而劉小虎的出現,也許可說林賽玉的出現,讓這場災荒造成的危害在很大程度得到了減輕,劉小虎驚人的技術讓稻農們奉為神明,而官府也極力推崇,紛紛派人邀請到自己的地界,劉小虎疲於救治各處稻災,所以才沒寫信來。

  “治療稻瘟掙得錢?”林賽玉看著眼前幾十兩銀子,呆呆道。

  喬興兒忙搖頭,一面道:“哪裡,劉小官人根本不接受金錢,只讓各地給口茶飯,真是菩薩心腸啊!這些錢,是我們蘇家送的,劉小官人解我們與危難,蘇官人說了,我們也當助大娘子于水火,區區銀兩不成敬意,蘇官人因生意繁忙不能親身前來,特囑咐我謝過大娘子。”

  說著起身施禮,林賽玉忙還禮,連說不敢當,已經承蒙蘇官人關照了,這些事但凡知道如何救治的人,都不會袖手旁觀,糧食之事跟別的不一樣,那畢竟涉及到千萬民眾的生死存亡。

  送走喬興兒,林賽玉顧不得平復歡喜的心情,拿著錢出門尋了幾個佃戶,讓他們重新買了材料,加班加點的修補大棚,轉眼過了過了一個月,天氣冷起來,劉家大棚裡溫暖如春,在林賽玉的指導下,種上了各種蔬菜,而水田裡的水稻也沉甸甸的搖晃著穗子,準備迎接它們的成熟時刻。

  這一個月林賽玉的日子稍微好過了一些,而劉小虎的信沒有再來,讓林賽玉不由擔心,吳越之地那麼大,劉小虎一個人四處奔波,別是累著了,這一日準備晚飯,看著斜陽如火不由發起呆,正在洗菜的英兒便笑出聲,道:“夫人,你又想小官人了?”

  林賽玉登時臉如晚霞一般紅,瞪了她一眼,轉身在鍋裡放了菜油,英兒便將洗好的豆芽菜倒進鍋內,隨著林賽玉的吩咐加醋加鹽翻炒著。

  “夫人,你做的飯就是比我做得好,聞著就香得很,不加肉也好吃。”英兒有些羨慕的說道。

  林賽玉笑了,去看另一邊鍋上蒸的饅頭,一面說道:“好不好吃,跟有沒有肉可沒關係,其實要做好很簡單的,用心就可以了。”

  英兒聽了不樂意,嘟起嘴道:“夫人是說我伺候不好了?”

  林賽玉呵呵笑了,用手拿起一個熱騰騰的白饅頭,來回搗騰著說道:“就你作怪!我何曾提你半句?庸人自擾!我說的是用吃心!只要喜歡吃,想要吃,自然會想法子琢磨怎麼做好吃嘍!”

  正說著話,外邊有人大聲喊著:“劉家娘子,劉家娘子!”

  林賽玉便走出來一看,見是城裡蘇家店鋪的一個小廝,看到她出來忙說道:“小官人給你的信。”

  林賽玉剛要接過,就聽劉氏說道:“二郎來信了?快些拿給我看。”嚇得林賽玉一哆嗦,那信就沒拿住掉在地上,扭身看到劉氏正走過來,冷不丁就冒了一頭的汗,她已經清楚的看到信上寫的是“娘子親收”,那裡面要說的可不是有關京城科考的事。

  小廝卻不知情,搶著撿起來,就要給劉氏那過去,林賽玉忙扯住道:“娘,是二郎給我信。”說著想要做出幾分害羞的樣子,卻因為著急出來的表情十分奇怪。

  劉氏卻只是一笑,“你何曾認的字?娘念與你聽。”

  劉小虎已經許久沒有來信了,劉氏也有些急了,幾步上前就拿住一邊,想要馬上看,林賽玉抓著另一邊不肯撒手,婆媳二人一時僵在原處。

  劉氏扯了幾下,見林賽玉神情怪異就是不撒手,頓時疑慮重生,拉下臉喝道:“媳婦,莫不是有事瞞著我?”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16 11:47 AM

第四十三章 慰婆母曹大姐吃齋焚香

  話說信被婆婆拿住,林賽玉心裡那個急呀,直埋怨喬掌櫃怎麼派個愣頭愣腦的人來,就這麼扯著大嗓門嚷,事到如今她半點辦法也沒有,腦中只浮現以前電視上看的地下黨被敵人發現,一口吞掉密信的場景,但是就算她立刻吃了這封信,也無濟於事,只能讓劉氏更加疑惱。

  歎了口氣,只得鬆開手,一面慢慢道:“娘,你,你看了莫生氣。”

  劉氏已經氣得面色鐵青,心裡更是又驚又怕,為什麼二郎不給自己寫信?為什麼二郎寫信瞞著自己?當然她不會認為兒子是娶了媳婦忘了娘,而是很自然的想到,二郎,二郎該不是不好了?

  一手拿著信,哆嗦著撕開,已經是氣喘不平後退幾步,幸虧英兒機敏早拿了椅子過來,才坐下來,一面低頭看信,林賽玉沒心情打發那個送信的小廝,招英兒過來一面讓她送出去,一面低聲道請村裡的土大夫來,英兒立刻撒腳跑了。

  劉小虎在信上說的自然是這一段發生的事,表達了自己救治水稻的興奮之情,末了還有對林賽玉的掛念,以及自己啟程回家,並說了再過幾日就給劉氏寫信,謊稱生病,過年一定回家和她們團圓等等,只看的劉氏渾身哆嗦,她就算是個沒出過門的婦人,也知道京城沒有讓趕考的舉子們救治水稻的慣例,更明白最後的那些話意味著什麼。

  “媳婦,媳婦,你……”劉氏看完信,蹭的站起來,那手指著林賽玉半句話沒說出來,就身子一軟跌倒在林賽玉懷裡。

  而在這個時候,跑的氣喘吁吁的英兒帶著村子裡的土大夫進了門,三人慌張的將劉氏抬進屋內,在床上放平,土大夫一番針紮下來,劉氏幽幽一口長氣吐了出來。

  “好了!”土大夫拭了把汗,從隨身的藥箱裡拿出一些草藥,交給英兒煎藥去了,林賽玉謝過他,便告辭了。

  屋子裡只剩下她們婆媳二人,一時間寂靜無語,劉氏面向上躺著,雙目呆滯,只是淚水長流,一語不發。

  她引以為傲的兒子,她夜夜在神靈前上香祈禱,她不時暗笑兒媳有了當官的官人還累死累活的種地,她私藏家裡的錢不給兒媳救急,只為了要留著等兒子風光歸來時做賞錢用,她劉家敗落了,但不能丟了兒子的臉,怪不得兒媳聽這話時總露出那樣怪異的神情,怪不得村人們該偷菜的偷菜,壞大棚的壞大棚,最會嫌貧愛富的盧氏也不曾給過她半點敬畏,原來只有她一個人在糊塗妄喜,而別人都在看她唱戲,想著想著,她想起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她的大郎,她的大郎是多麼聽話的孩子,時刻不讓她有半點傷心,也許只有親生的才會如此在意自己母親的心事,才不捨得讓母親傷半點心。

  “大郎。”想著想著,劉氏喃喃喚道,淚水在臉上肆虐。

  林賽玉在劉氏睜開眼的時候就跪下了,她可以想像到劉氏的心情,想著想著就陪著流淚,她對不起二郎,這點事也做不好,竟然讓劉氏在這麼突然的狀況下得知了真相,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一點希望也沒有,就這麼殘酷的將真相放在她的面前,殘酷的真相不是兒子沒考中,而是兒子的欺騙。

  尤其是聽到劉氏喚出大郎這個名字,林賽玉的心撕裂般的疼,她知道劉小虎是妾氏所生,當日家破後,妾室又驚又怕死去了,是劉氏帶著年幼的他顛沛流離,幸苦撫育視如己出,而如今卻下意識的喊出自己親生兒子的名字,足以顯示對這個兒子已經心存芥蒂,她林賽玉可怎麼彌補的起?

  “娘,是媳婦不對,不管二郎的事,二郎他沒考中,媳婦怕娘難過,才說服二郎騙娘的,不是二郎的主意,二郎他本不願意的,實在是怕娘氣壞了身子。”林賽玉在忍不住,跪步上前抓著劉氏的手放聲大哭。

  自古以來心結難解,不論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之間,皆不能免,饒劉小虎林賽玉夫婦怎麼百般為劉氏著想,劉氏只憑著劉小虎欺瞞她一事,冷了心腸,有了猜疑,想著自己終究不是他的親生母,到底是隔著一層,這血脈之事在窮苦日子倒不覺得如何,如今家裡有錢身傍著幾畝地,無生計之憂,它事便閑生,日日在劉氏心頭纏繞漸漸滋長,雖然當時說開了,心中始終不樂,此是後話不提。

  林賽玉再三叩頭哭訴,劉氏靜默片刻便讓她起來,只說罷了,既然都知道了,就快些讓二郎回來,沒得在外受苦,躺了一天便起來了,倒似沒發生過這件事一般,林賽玉看在眼裡越發著急,她自然猜得出劉氏對劉小虎生了芥蒂,急得是抓耳撓腮偏又無法,一面寫信告訴劉小虎知道,催促他快些回家,一面夜夜睡不安穩。

  這一夜半夜醒了又是煩惱,病急亂投醫想到一法子,自從穿越之後,林賽玉對鬼神之說信了十分,於是起身來到院子裡,擺了桌子拿了香燭,在月下祈禱,囉囉嗦嗦的說了一大堆,因劉小虎沒考中功名,愧對劉家祖宗,無顏面對劉氏婆母,無話可說只有許下每月齋戒三日,夜夜焚香,但願劉氏身體安康,不要再為他們夫妻憂心,祈求婆母早日解了心結,母子和睦如初等等,有了這心理寄託,心漸安寧夜裡也能入睡了。

  日子在這婆媳一個冷心一個憂心的狀況下慢慢過去了,轉眼月余,劉家水田裡的水稻滿目金黃到了成熟時刻,林賽玉招呼佃戶們收割,收割完畢算總量有八十六石,這一消息不僅讓佃戶們驚喜的傻了眼,就連朱大人也要親自跑來看。

  要知道如今水稻的產量不過是一畝二石,好的也不過是四石,而劉家初次種植竟然畝產增加了如此之多,聽消息朱大人絕對不敢相信,雖然知道劉小虎在吳越名聲大振,憑那手藝劉家能種好水稻也不足為奇,但也絕對不會產量增加如此之多啊?

  朱大人招呼所有的官員一起趕往十方村的劉家,等他到了那裡,發現四鄰八縣的官員們都來了,全部目光火熱的盯著劉家堆的高高的糧垛,朱大人嚇了一跳,顧不上仔細查看產量,找到正忙著收割的林賽玉再次重申在成安縣推廣之前,不許賣給別家稻秧,否則就要找個罪名云云,林賽玉又好笑又好氣的再次作了保證。

  “大娘子,你這又要種什麼?怎麼還不種蓮藕?”朱大人的目光放在林賽玉手裡紙上,林賽玉一驚,自己寫的都是現代字,這位老先生不會看了生疑吧,果然在朱大人的臉上浮現一絲怪異的笑,嚇得她忙收起來。其實林賽玉是完全理解錯了,繁體字其實清朝的科舉標準用字,在此之前寫字是自由的,這也就是異體字多的原因,尤其是文人也愛寫簡單的字,比如“塵”就是宋朝出現的,更有意思的是“打”這個字,這個字的讀音本來叫ding,本意是拋擲擊中,宋初用作“撻”的簡化字,但很快有了新的生命變成萬能動詞,啥事都可以打一頭搞的歐陽修很不滿........朱大人之所以笑,是因為林賽玉那在古人面前類如蠅子爬的字體,不過想她一個村姑,劉小虎能教到這種地步也不錯了。林賽玉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將自己隨手寫的單子放起來,說道:“蓮藕要明年開春才能種,地也不能就此荒著浪費,種完水稻,還能再種一季旱生蔬菜,我正算著要買些根莖類,茄果類的,到時跟大棚菜一起上市,冬日裡定然銷路好。”

  朱大人聽了連連讚歎,又囑咐一遍不許給別的縣稻種便忙忙的離去了,他要趕著回去給朝廷寫奏摺,不用提劉小虎治災病的功勞,單林賽玉讓水稻增產就足以讓朝廷重視,當然,朱大人更大的目的是能為劉家求來朝廷的嘉獎,當然這有他的一分私心,這樣他對劉家提要求就更加有底氣了,朱大人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奏摺送出之前,吳越之地眾多關於請求嘉獎劉小虎的奏摺雪片般飛向京城,以至於差點淹沒了他的奏摺,讓皇帝錯過水稻增加這個更感興趣的事情。



第四十四章 驚朝堂小劉哥歸家

  熙寧八年,十月末的朝堂上熱鬧非凡,是年二十七歲的皇帝不時的掐掐眉頭,看著一旁明顯情緒不好的丞相王安石,再看吵翻天的大臣們,只得歎口氣,自從提議編制蕃兵後,朝堂上這樣的狀況就不時發生。

  “眾位愛卿,我記得越州知州趙大人曾上書說吳越將逢饑荒,現今如何?”皇帝想先撇開這個令人煩惱的編制問題,卻又突然想起另一件讓他憂心的事,不由坐正身子,打斷正激烈爭吵的眾臣。

  聽到皇帝的問話,大殿裡一時間有些安靜,不少目光都悄悄的掃過面色嚴肅的丞相大人,自從熙寧三年被貶之後,曾經的鐵面禦史閱道大人已經五年沒有進過京城了,算起來,如今的他已經是個六十七歲的老人了。

  “陛下,臣正有本奏,越州知州趙拚私征錢糧囤積,致使吳越之地糧價飛漲,無視青苗之法。”丞相王安石出列道,他的情緒有些激動,已經五十四歲的他經過去年的罷相事件,再次出現在朝堂上,顯得老了很多。

  朝堂上一片低語聲,想當年時任參知政事的趙大人,力排眾議推舉牛脾氣的王安石為相,不料轉眼之間二人卻翻臉成仇,原因就是因為“青苗法”,隨著司馬光大人辭樞密副使而去,趙大人也上書請辭,皇帝肯留不得,只得將其貶往杭州,自此在外歷次專任,再未入朝。

  二次為相的王安石也是十分的著急,他一生的抱負就是強國富民,卻遲遲不得實現,去年只得負氣而去,耐不過皇帝的懇求再次入朝,更覺艱難,最讓他憂心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小皇帝,也開始對他有些敷衍,這種情況下,誰要動他的新法半點,就怪不得他王安石給誰急。

  如今朝堂中站的多數是王安石的派系,一時間除了嗡嗡的低聲交談,並無人出列說話。

  皇帝心裡歎了口氣,下意識的避開了王安石咄咄的目光,問道:“可真有此事?”

  就在這時,翰林侍讀學士沈括邁步而出,他剛剛出使契丹歸來,並如同以往奉上一本遊記,其中詳記了遼國山川險阻及風俗人情上報與朝廷,讓小皇帝甚為歡喜。

  “陛下,吳越之災的確屬實,臣曾派人查看,因今夏久旱,吳越之地糧食減產已成大勢,偏又遇上稻瘟之災,趙大人此舉極為明智。”沈括朗朗說道。

  皇帝為解了趙拚的難舒了口氣,聽到災情屬實,又憂心忡忡,說道:“如此國庫應當撥糧賑災。”

  沈括再次一躬身道:“陛下無須憂心,臣尚未說完,幸得一人治得稻瘟,吳越除了因旱災所造成的減產之外,並無再大損失。”

  不僅皇帝,所有大臣聽了紛紛來了興趣,而這時大臣們也想起自己先前收到的各種奏章,記起了四五地的知州所說的同一個人名,於是紛紛上奏。

  “劉彥章?”皇帝來了興趣,他是一個心懷壯志,又憂國憂民的年輕人,最期待的就是富國強民,所以對王安石極力推崇百般愛護,只不過去年鄭俠事件帶給他極大地陰影,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力排眾議推行的富國強民的新法,帶來的確是一場慘不忍睹的流民圖,這對一個懷揣夢想的年輕人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此時再聽到旱災饑荒,皇帝的忍不住又要長聲哀歎,莫非上天真的在懲罰他強變祖宗之法?而這個治好稻瘟的劉彥章的突然出現,讓皇帝心中一亮,也許上天並沒有要斷了他生路。

  “此人可是吳越老農?”皇帝問道

  “回陛下,據趙大人描述,此人是個年方十六的少年,而且,是北方人氏。”一位大臣回答,他在接到第一封上書時,並不在意,以為又是這些地方官員在胡吹亂奏,但隨著書信的增多,說的都是同一個人,尤其是連嚴謹的趙大人都寫了奏摺,稱此是我大宋之福,要求皇帝嘉獎這個年輕人,他才不得不信了。

  “十六歲!”皇帝驚訝的說,他幾乎從龍椅上站起來,“一個生在北方的少年?他是誰家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如此厲害,他的家人豈不更甚?”

  “陛下,成安縣令朱文清報,劉彥章就是他縣十方村人,家中有老母妻子,並報呈今年他們家種的水稻畝產八十石。”翰林學士鄧綰忙出列回道,他已經很久沒在朝堂上說話了,皇帝已經很明顯的表明不喜歡他,而那個拗相公卻從不為他說半句好話,枉費自己為了他彈劾呂惠卿才被眾人視為牆頭草而不齒。

  鄧綰時刻處在要被貶去南蠻之地的不安中,這些日子能不說就不說話,希望皇帝可以忽略他,但這時候,他看出皇帝對這個年輕人很感興趣,也正巧看到那個被貶的曾布的親信上來的奏摺,幸好他因為怕這些人得知自己失勢,而趁機說自己壞話特意拿過來看,才知道這些內容,他知道這句話說出去,皇帝一定很高興,可見老天爺都在幫他。

  “八十石!”皇帝何止是高興,簡直是激動,而朝堂上也是一片譁然,皇帝便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王安石,謙虛的問道,“愛卿,你認為此事是真是假?”

  他這麼問王安石也是有原因的,王安石有著幾十年的基層為官經歷,而讓皇帝百般信任維護的原因,是因為他不是為了為官而為官,他的確是一心為了大宋的富饒強大,為了千萬百姓,幾十年的基層歷練,沒有誰比他更瞭解民間疾苦。

  “回陛下,老臣倒不曾見過如此高產的水稻,但民間奇人甚多,此事倒未必是朱文清妄言。”王安石鄭重答道。

  “此人到底是何等人物?小小年紀竟然有此等本事?”皇帝聽了王安石的話,心裡已經完全信了,他心中滿是激動,忍不住拍手道,“這是天佑我朝,使我大宋民眾免去饑餓之苦。”

  眾臣聽了自然齊聲唱諾,恭喜陛下。

  “此少年既然專心農事,必然不曾進學。”皇帝說道。

  而鄧綰幾乎要自己跪拜自己了,因為他的無心之舉將要給他的命運帶來很大的轉機,因為他在看了朱文清的奏摺後,特意查了今年的科考,赫然發現劉彥章參加了州試,只不過沒中,誰都可以聽出,皇帝是有意要給這位少年加官了,於是忙出列道:“陛下,劉彥章是個學生,已參加今年開封府的州試,想來是憂心吳越災情,急著趕往吳越救災分了心,並沒考中。”

  這話讓朝中列臣紛紛在心底暗罵,真是趨炎附勢之徒,直接說沒考中不就得了,就會揣摩聖意拍馬屁。

  “果真如此?”皇帝更加驚喜,而朝中眾臣雖然對鄧綰的話表示了極大的鄙視,但想他也不敢為了迎合聖意而造假胡說,這個少年既然會農事,必然是個農人出身,卻原來也是個讀書人,這個真是…異才?

  “沒考中也不妨,誰為朕走一趟?朕要賜劉彥章進士出身資格,加封龍圖閣制式,判司農事。”皇帝說道,言語裡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大臣們嚇了一跳,這也太突然了吧,直接就是一個六品官,大家的目光都放到王安石身上,但冷著臉的丞相大人似乎神游在外,對皇帝的話根本沒有理會,於是靜默片刻之後,沈括躬身道:“臣願前往,並實地查看,驗證其是否為實。”

  在沈括大人動身的同時,那個還被叫做小虎的劉彥章,正走到自己的大門外,往年的這個時候,農人們都已經沒有的活計,不是外出尋散工,就是蹲在村口聊天混日子,而劉小虎進了村,除了看到有老眼昏花的老人們坐在旮旯裡曬太陽,就沒看到一條狗跑過。

  他不知道十方村的人們都在忙碌著,水田裡也搭好了地棚,正是栽種旱生蔬菜的時候,而大棚裡的蔬菜已經長的鮮嫩,那些翠綠的菠菜已經那個引來了不少買家,每家人都忙得腳不沾地,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的主家,劉小官人回來了。

  劉小虎瞪著這幢有著整潔的門面的房子呆看了半日,如果不是林賽玉在信上說了,他還真不敢認這裡就是自己的家,將瘦驢拴在門外的樹上,門虛掩著,一推咯吱一聲便開了,迎面就是三間敞亮的連房,院子裡除了幾個大樹地下,都鋪了石磚,只有一個穿著青布衫,梳著抓髻的丫頭在那裡涼衣裳,聽到動靜轉頭來看。

  “你這個討飯的?怎麼進了?快些出去。”英兒被眼前的人嚇了一跳,叫嚷起來,一面張手來驅趕。

  “你是英兒吧?”劉小虎忙笑道,一面看著這個圓滾滾的丫頭,果真跟林賽玉信上描述的一樣,臉蛋眼睛鼻子就連身子也是圓的。

  英兒嚇了一跳,剛要問,林賽玉從廚房裡和完面出來了,看到有人以為是佃戶又來問什麼,一面走過去一面問道:“英兒,誰來了?”

  劉小虎聞聲看去,只見一個面如銀盆眼如杏子的姐兒,穿著紫潞綢襖兒素絹裙子玄色背子,挽著袖子,露出纖細的腕子上戴著一隻銀鐲子,甩著手走過來,一時間看的滿眼紮的晃,竟不敢認這就是自己熟識的曹大姐。

  “娘子,我回來了。”看著林賽玉走近,劉小虎收起驚豔,開始有些心疼,這個女子瘦了很多,眉眼掩不住一絲疲倦,她很辛苦吧?

  林賽玉看著面前這個衣衫襤褸滿面風塵路子拉碴的人,第一念頭就是哪裡的乞丐上門求口飯,剛要讓英兒去廚房那些飯菜,就聽此人喊了句娘子,頓時一愣,呆看了半日眼淚便泉湧而出。

  “我的天,你怎麼……?”林賽玉撲過去,一把抓住手腕哽咽道,那句怎麼這麼苦哈哈的沒說出口,扯著劉小虎就往屋內跑,一面喊著,“娘,二郎回來了。”說著已是淚流滿面。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16 11:49 AM

第四十五章 喜上門林賽玉說棉花

  這些日子家裡進了不少錢,劉氏果真如以前所說,將帳仔細的管了起來,閑來無事便在屋子裡翻看,這一日起的早,想起林賽玉說要支些錢去還賒的帳,也不忙著梳狀,就穿上林賽玉前些日子為討她歡心,特意找了城裡好手藝的婦人,來給她做的一件深藍遍地金對襟羅衫兒,倚著窗便取出本子來算。

  十月末的天已經有些寒意,英兒在刷拉刷拉的打掃院子裡的落葉,林賽玉在廚房不曉得做什麼剁的案板咚咚響,一時又吩咐英兒撒了些糠殼子,引得老雀兒在院子裡鬧成一片,讓這個小院子顯得格外的生趣,這瑣碎的聲音聽在劉氏耳內讓她心裡覺得暖呼呼的,想到自那日後,媳婦嘴上沒那麼多花哨話,但卻處處貼心恭敬,不得不感受到她從心底裡的擔憂與愧疚,饒劉氏冷了的心腸也軟了下來,只不過還堵著一口氣難散而已。

  看著帳本子上的錢,先撥出給林賽玉的,又想起那日城裡的婦人做衣裳來時,帶給她看的那一匹大紅兼四季團花喜相逢緞子,當時就想到以前還在家時,每年過年斷少不了用這樣的做衣裳,算起來已經好些年沒穿過過年的新衣,便又撥出些錢,算著給林賽玉添加一件,英兒服侍的好,自然也要有一件,二郎已經被拆了騙局,過年應該回來吧,四季常穿的衣裳都沒有,乾脆一起做了,想到這裡,又望著窗發呆,想林賽玉的信已經送出一些日子,怎麼偏沒回信?那孩子該不是怕了不敢回來?這樣一想,頓時又懨懨的,將本子一合歪在炕上,就這時候,聽得院子裡一陣熱鬧,林賽玉尖這嗓子才喊了句“娘,二郎回來了。”人就咚的闖了進來,慌得劉氏急著從炕上下來,雙腿相絆一個踉蹌跌過去,幸虧劉小虎眼疾手快接住了,母子倆跌坐在一起。

  “娘,不孝兒給你叩頭了。”劉小虎跪著往後挪了幾步碰頭哭道。

  劉氏呆看著眼前這個蓬頭垢面的孩子,恍惚又回到他們當初逃難的時候,那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流,心內有許多話要說,凝聚一起,終是歎了一聲半句說不出來。

  “娘,二郎知道娘寒了心,惱恨二郎騙了娘,二郎沒用,二郎讀不會書,考不上功名,辜負了娘的教導。”劉小虎也不起身,接著叩頭,一面哭道,“二郎不敢跟娘說,也沒臉跟娘說,不知道怎麼辦只得躲起來,二郎不是不把娘放在心裡,正是放在心裡,才更加羞愧,不敢回來,指望娘打也好罵也好,別不要二郎就好。”說著跪行過去,摟住劉氏放聲大哭。

  劉氏被那一句“不要二郎”說的五臟具裂,想當初家破人亡那一刻,自己也是要一頭撞死不受著煎熬的苦,是小小的二郎哭著抓著衣裳不放,說不要丟下二郎,才讓她收住了死心,咬著牙活下來,吃盡了苦頭,怎麼剛嘗到甜頭,母子就要生隙?一時間滿腹委屈也湧了上來,雙手狠狠打在劉小虎身上,哭道:“讓你騙娘,你把娘當外人。”

  劉小虎也不躲,任她打著只是一味的哭,林賽玉在一旁早哭的雙眼昏花,聽到這個時候,知道他們母子心結解開,心裡放下一塊巨石,放聲大哭起來,一家子直哭的天昏地暗,嚇得英兒呆站在門口,不曉得該勸哪個,於是想起自己的可憐身世,乾脆跟著哭起來。

  哭了半日,林賽玉勸著母子起來,先讓英兒燒了水,劉小虎且去洗,自己忙忙的到菜地裡摘些新鮮菜,有幾個佃戶知道了,忙從自家裡拿了雞鴨送來要給劉小官人下酒,林賽玉推辭百般推辭不得只得拿回來,回到家劉小虎已經換了乾淨衣裳,正坐著劉氏給他梳頭,這幾個月遊歷讓他褪去了少年青澀,雖說瘦了些,身子倒是結實了,舊衣裳穿在身上短手短腳,竟然是又長高了。

  “我正說要給你去做衣裳,等你年下穿,偏這個時候回來了,活該穿著不合體。”劉氏一面梳頭一面道,劉小虎只是嘿嘿笑著。

  這話既然能說的,他們母子自然沒了芥蒂,林賽玉舒了口氣,英兒接過她手裡的菜肉,二人忙進廚房忙去了,不多時擺上一桌子湯飯,燒了雞鴨,炒了鮮蔬菜,一家子圍坐在一起熱鬧的吃,劉小虎也顧不得禮儀吃的是風捲殘雲,看的林賽玉與劉氏具是心疼。

  “我的兒,這在外受了多少苦,怎麼餓成這樣?”劉氏摸著淚說道。

  劉小虎嘿嘿笑道:“不苦,那些有錢的地主老爺們招待我好著呢,我只是急著回來,顧不上吃,也就快到家時餓了幾頓。”

  吃過飯,林賽玉留母子倆在屋內說話,自己與英兒收拾去了,劉氏將帳本拿給劉小虎看,一行說道:“你若真不是那讀書的料,我也不逼你,媳婦將咱家的地打理的很好,咱們娘們守著這地也能過活,你也別給我打馬虎眼扛著讀書的旗號出去瞎混,就跟你媳婦在家種地,我也不求你光耀劉家門楣,你們多生幾個孩兒,我將來死了見了你爹也能說話。”

  說的劉小虎又是想笑又是想哭,便將自己的行禮拿來,拿出一些南邊的新鮮小玩意逗劉氏開心,看到林賽玉進來,劉氏便笑道:“給你媳婦玩去吧,我不要這些。”

  劉小虎看了紅了臉的林賽玉一眼,說道:“我給她帶了別的好物件。”一面打開一個木盒子,劉氏與林賽玉都好奇的去看。

  “棉花!”林賽玉驚訝的喊道,一把抓起那一團白茸茸。

  劉小虎對她喊出的名字有些驚訝,難道這個女子見過?一面道:“棉花?這個叫棉花?”

  劉氏也好奇的拿起一朵,在手裡轉了轉道:“什麼花?竟然是軟綿綿的?”

  林賽玉捏著這小小的有些粗雜的棉花,陷入激動之中,劉小虎對劉氏道:“我在興化時,見鄉間地頭開著,蠻好看,也很特別,與別的花不同,就摘了些。”

  “哪裡?從哪裡摘的?”林賽玉回過神,忙問道。

  “興化。”劉小虎道。

  林賽玉一頭霧水,興化是哪裡?轉動著手裡的於後世有很大區別的棉花,身上一陣燥熱,從形態上看,這應該是早期的亞洲棉,她一直以為棉花此時還沒傳出中國,所以她來到這裡四年了,連一件正經的棉衣都沒穿過,所謂的棉都是木棉,沒想到棉花已經存在了。

  “種的多嗎?”林賽玉問道。

  因為她的走神,劉氏母子又說起別的,劉氏說這花白瓷刺的,不好看,也不許林賽玉帶,劉小虎便失了興趣,二人又看起別的來,冷不丁林賽玉又冒出一句。

  “不是種的,野生的。”劉小虎看林賽玉的神色有些嚴謹,不由也凝重起來,難不成這種花很貴重?

  這麼說棉花的價值還完全沒有被發現,棉花啊!林賽玉想起自己小時候,那個時候她的家鄉家家都種棉花,采棉歸來在棉堆上一躺,是他們姐弟最愛做的事,只不過因為蟲害太厲害,棉花在他們那裡漸漸淡去,不再被當作主要農作物來種植了。

  “二郎,此物觀賞倒沒什麼價值,但是它卻是極適宜在旱地種植,就目前的種棉來看,畝產可達二百斤。”林賽玉皺著眉慢慢說道,一面抓起一把棉花,在手裡捏了又捏。

  劉氏倒沒什麼,知道這兩孩子都喜歡種地,歪在一邊笑呵呵的看這他們說話,劉小虎卻是知道那是個什麼概念,張大嘴巴,楞楞道:“產量不少,但是,它用來做什麼?”

  林賽玉有些激動,坐在他身旁,將棉花塞進他手裡,道:“皮棉可以織布,可以卻帶木棉做棉衣,棉籽可以榨油,棉杆可以當柴燒,你說它有什麼用!”

  畝產二百多斤用來織布!做棉衣!劉小虎幾乎有些搖搖欲墜,難道這種生在野地無人理會的白疊子是黃金之物?!

  “我正在想,水稻並不適合在咱們這裡大面積推廣,我只想培育良種來賣,如果有玉米棉花就好了,這兩種物件將是我國農作歷史上的重大轉捩點……”林賽玉站起來,有些激動的說,說著說著發現說了漏了嘴,忙著住口咬的舌頭疼,一面有些心虛的看向劉小虎。

  “果真如此?那我再去一趟,尋些種子來。”劉小虎同樣陷入深思中,並沒有注意林賽玉的話有什麼不妥。

  “做什麼?又要去哪裡?”劉氏嚇了一跳,忙拉下臉道,“哪裡都不許去!依我說咱們種著菜,種著麥子就好了,何苦去折騰那沒人種過的稀罕物?你爹曾說過,種地也是個有風險的活,要的就是扎實,一心求巧可是農人大忌,是要血本無歸的。”

  這話說的林賽玉與劉小虎都冷靜下來,林賽玉再一次看著手中的棉花,就目前來看,這種棉產量不會再有大的提高,改良棉種可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不過就算以目前的產量推廣出去,也勢必要引起大的轟動,如今的織布技術還很落後,冒然推出棉花種植技術,後果肯定不樂觀,還是慢慢來。

  “不急,你不用親自去,等城裡店鋪裡人來收貨,我們告訴他,托他們從南邊帶來就可以了,目前我們也沒閑地可種。”林賽玉忙說道。

  劉小虎便一笑,剛才就是一是衝動,他也沒想此時就去,這一趟遠行讓他勞累的很,不休息一段是沒精神再去的,於是丟開此話不說。

  一家人說說笑笑,似乎幾年沒有見一般,只說的太陽西沉,英兒燒茶都燒了兩壺才罷,晚飯熬了濃濃的粥吃了,才吃一半,聽著她們婆媳說話,劉小虎舉著箸子竟然睡著了,原來他一心快歸家,熬了幾宿沒睡,此時卸下心念再壓不住瞌睡,看的劉氏又是心疼的直哭,與林賽玉扶著他就在劉氏屋子裡睡了。



第四十六章 接聖旨劉母受驚

  劉小虎一直睡到第二天天黑才醒過來,劉氏少不得又是哭了一場,她可憐的孩子是怎麼熬的成這樣了?接下來的幾天,聽說主家回來了,佃戶們紛紛前來探望,城裡的大客戶們也都來了,劉小虎幾乎每日都要接受宴請,幸好他不吃酒,劉氏與林賽玉才任他去。

  劉小虎知道劉氏不再逼他讀書考試,再看林賽玉將地種的這樣紅火,心裡也有了規劃,準備好好種地賣菜,自然也要與這些客戶們搞好關係,所以對那些邀請欣然接受,那些有錢的大戶們,也都聽說了了劉小虎在吳越的事蹟,這些人雖然生在小縣城裡,也都知道當今的朝廷最是體恤民間百姓,對劉小虎這樣的農人一定會另眼相看,單看縣令朱大人對劉家的青睞就知道了,所以他們絲毫不小看這個只有十幾畝地的年輕人,雙方互相謙恭,相處的十分融洽。

  自從劉小虎回來後,那些采賣之類的外聯事宜,林賽玉便不再管了,只在地裡指導佃戶們種植,如今的大棚種植已經進入成熟期,也沒多少事要管,林賽玉終於清閒起來,每日在家做飯收拾,家裡有了錢,也沒了那麼多煩心事,林賽玉自在的每日研究吃喝,變著花樣做飯,原本瘦了的臉蛋也漸漸豐潤起來。

  這一日劉小虎一早去了城裡蘇家的店鋪,現如今蘇家跟他們並沒有什麼生意來往,蘇家這裡的店鋪主要作為貨物運輸的中轉站,喬興兒站在櫃上打著算盤,遠遠看到劉小虎騎著驢來了,忙迎了出去。

  “小官人,今日怎麼有空上門?”喬興兒伸手牽住驢,一面扶劉小虎下來。

  劉小虎已經聽說蘇錦南送銀錢救難大棚的事,對這蘇家十分感激,親自寫了信道謝,蘇錦南也親自回了信,彼此算是熟撚起來。

  “老爹,我來問問托大官人買的子藕,貨備的如何了。”劉小虎施禮道。

  喬興兒一把撈住他,連說當不起小官人的禮,一面看著他笑,笑得劉小虎莫名其妙道:“老爹只看著我笑做什麼?”

  喬興兒已經讓他到店裡,看看四下無人,壓低聲道:“老身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劉小虎被他神秘的樣子逗笑了,在椅子上坐下道:“老爹說什麼話,有什麼不當問的?”

  喬興兒咳了聲,想著聽到的消息也是難耐心癢,壓下羞愧說道:“我有一件親事,想對小官人一說……”

  他的話沒說完,劉小虎就起身站起來,拍手往外走,嚇得喬興兒忙去攔他問哪裡得罪小爺了?

  劉小虎冷下臉來道:“老爹一大早可是吃酒糊塗了,我家裡有娘子,何來親事說?”

  沒料到他如此不給臉,喬興兒登時羞得想要一頭鑽入地下,只得陪笑著說受人托就是一問,小官人別惱,不中聽就當老漢放個屁,說的劉小虎又笑了,避開不談又叮囑幾句關於子藕收貨的事,終是沒興趣停留忙忙去了。

  喬興兒看著他走遠了,臉上還火辣辣的,想自己半輩子謹慎還是頭一遭被人如此摔臉,不由自己打了把臉,一回身,就見自己渾家打內掀簾子出來,期盼的問道:“我見是那劉小官人來了,如何?你可跟他說了咱們三姐兒的事?”

  喬興兒正見不得提,將一腔惱意發到那婦人身上,啐道:“賊歪剌骨,偏生這念頭被人笑,惹惱了人,以後可怎麼過活。”

  喬興兒家的聽了便知道沒成,也沒好氣,說道:“還不是你說小官人前程到了,就要做官去了,如果只是個地主,我怎麼捨得三姐兒給他做小!我日常看他娘子也是個好脾氣的,哪裡就容不得一說?”

  喬興兒忙掩住她的嘴,唬的四下看,才說道:“作死了,這話可不能說,我偷聽了老爺跟李大管事的話,已是有罪,老爺還囑咐李大管事不得出去說,咱們更不能嚷!”

  那婦人立刻不敢言語,自己嘀咕一句“好事還不讓說”自行去了,喬興兒收斂心神再去看帳不提。

  且說劉小虎一路走回家去,先見過劉氏,便尋到廚房,林賽玉正和英兒在那裡蒸饅頭。

  “別在這裡坐著,怪熏得慌。”林賽玉見劉小虎進來在一旁坐了,忙說道。

  正在燒火的英兒立刻站起來,笑道:“少爺替我燒把火,柴不多了,我去劈些。”說著蹬蹬跑了。

  林賽玉立刻羞紅了臉,在後喊道:“大白天說什麼夢話,這多柴不夠你燒!”

  劉小虎已經笑著坐過來,開始燒火,林賽玉扭頭看了他幾眼,便問道:“這麼快回來了?誰給你氣受了?怎麼鼓著臉?”

  劉小虎拉了幾下風扇,想要跟林賽玉說,覺得又不合適,只啐了口道:“那蘇家的鋪子,以後少去。”

  林賽玉嚇了一跳,放下面忙問怎麼了,還沒問,就聽外邊一陣亂嚷,英兒跑進來喊道:“來了好些人,亂嚷著要少爺去接,接…紙。”

  林賽玉與劉小虎沒聽明白,聞聲越來越吵,忙出去看,劉氏也出來了,只見門已經被推開了,兩個面生的皂衣衙役當先過來,先是行禮道:“小官人,大喜了!”

  說的三人都愣了,劉小虎剛問道:“何喜之有?”就見一身官衣的朱文清走進來,神情激動又有幾分緊張:“劉小官人,你們快些更衣備香案,準備接聖旨。”

  一句話說的舉家都愣了,竟然誰也沒動,面面相覷。

  “聖旨?”林賽玉重複一遍,再看劉氏面色煞白,竟然渾身打篩子一般,叫道:“了不得!”一翻眼暈了過去,嚇得滿院子人亂嚷。

  朱文清傻了眼,這老夫人不會高興到這個地步吧?林賽玉與劉小虎哪裡還顧的什麼紙,將劉氏抬進屋內,英兒早風跑請了土大夫來,看到劉家來了這麼多整裝的官府人員,十方村的人都聚攏過來,一時間圍的是水泄不通,說的是熱火朝天。
  朱文清是急得直搓手,可看著夫妻倆為老夫人擔憂而忙碌,也不好出聲說,在屋子裡只轉圈,好容易聽到劉氏一聲哀歎醒過來,忙走上前去看。

  “兒啊,咱們劉家可又要遭難了?”劉氏一把抓住劉小虎的手,放聲大哭。

  朱文清一愣,感情這老太太不是高興?忙說道:“老夫人,小官人救難吳越有功,聖上大喜,派人前來封賞了。”

  劉氏一下子止住了哭,蹭的坐起來,道:“當真?”

  朱文清苦笑道:“誰敢拿聖旨開玩笑?”

  這乍喜讓劉家人都楞住了,朱文清跺腳道:“欽差大人就要到了,快些準備迎接吧。”說的一家人才亂起來,劉氏也不用人扶,自己翻箱倒櫃找衣服,林賽玉帶著英兒來回奔跑安置香桌,朱大人拉著劉小虎不停的囑咐規矩,消息傳了出去,村人們沸騰了,盧氏和曹三郎在人群裡擠來擠去,笑得嘴都合不攏,要進劉家幫忙,衙役攔著不讓進,氣的盧氏只罵,有人問盧氏道:“這次幫忙還要錢不?”,引來一片笑聲。

  劉氏換上最好的衣服,看著林賽玉與劉小虎身上的舊衣,急得直跺腳懊恨怎麼沒早些做出新衣,偏等著過年,三人在院中站定,靜候欽差到來,朱文清帶著官兵又告誡一番圍觀的村民,過了許久不見有人來。

  “大人,”縣衙的小吏摸著臉上的汗,說道,“不是說沈大人進城了麼?怎麼的找不到?”

  朱文清笑了笑,說道:“沈大人一向如此,到哪裡都要自己隨意走,從來不要官府迎接相伴,十幾年來從沒出過不測,無需擔心,咱們只需靜候便可。”

  林賽玉站在劉氏身後,腿肚子有些抖索,看著已經抖成一片的英兒,不由笑出聲,被劉氏瞪了一眼,忙站好不敢再動。想當初承包果園治了富,被縣裡獎了個什麼新長征突擊能手,消息傳來,林老爹的心情大約也跟接了聖旨差不多吧?

  想到這裡她心裡又幽幽的歎了口氣,那埋藏在心裡的一分想念,這輩子到死也無法傾訴吧。

  聽著身旁劉氏緊張急促的呼吸,念頭轉了回來,聖旨啊,她這還是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在真實的皇權時代,皇帝是天的時代,對她這樣一個小人物來說,這是做夢也夢不到的榮耀,沒想到不過是治了稻瘟而已,竟然傳到皇帝的耳朵裡了,還給了賞?難道種地在這個時代,是一件很有前途的事麼?

  所有人都等的心焦的時候,外邊又是一陣熱鬧,七八個佃戶壓著一個人湧了過來,他們是看守大棚的,一直呆在大棚裡,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到官兵在,立刻嚷道:“正好官老爺在,省的咱們親自送去。”一面沖劉家院子大嚷,“小官人,小娘子,抓到個偷菜的賊!”

  朱文清聽了一愣,林賽玉忙幾步跑過去,看著那些就要往門裡擠的佃戶揮著手道:“不礙事,不礙事,以後再說,你們快放了人,快離開這裡。”

  “夫人,這個賊一上午都在咱們地裡晃,賊眉鼠眼的,我就防著他呢,果然跳進咱們水田的地棚裡拔了好些菜,我一拳就把他的下巴打掉了……”曹洪這一次立了功,一心宣揚,以雪那次大棚事件的恥辱,也不理會林賽玉的擺手,將五花大綁的一個男人從身後拎出來,一腳踹到在地上,“縣老爺在這裡呢,看你這小賊有什麼說的。”

  林賽玉跺腳嗨了聲,幾步過去扶那小賊,小賊其實不小了,年紀約有四十,穿著深衣戴著軟巾,軟巾歪了,深衣泥了,面上也青腫,吊著下巴也不能說話,隨著林賽玉的扶忙掙著起身,嘴裡只是呀呀的。

  “你快去吧,”劉小虎也過來了,忙推著他要外走,卻見那人掙開他,幾步走向朱文清,嘴裡猶自呀呀著。

  朱文清見著小賊走進自己,以為是要告村人打他,正心裡不耐煩剛要吩咐衙役拖下去,卻看清來人面容,登時驚了,叫道:“哎呀,這不是沈大人!”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16 11:52 AM

第四十七章 識賢人林賽玉失態

  縣令朱大人一句話喊得滿院子人驚了,一時間跪的跪哭的哭喊得喊,朱文清早走到方才還氣勢如虹如今傻在地下的曹洪面前,吩咐衙役關起來。

  沈括看著紛紛跪倒在地上的人,跺腳苦笑,剛要上前拉住朱文清說說自己下巴的事,就見一個穿著藕絲對衿衫的白淨女子在跟前一行禮,道:“大人見諒,這是村裡的人,識得幾個醫術,給大人接上。”

  說著拉過一個渾身發抖的老漢,那老漢只是抖著,口中道:“這是天上的星宿,老漢怎麼敢?”

  那女子飛快的踢了那老漢一腳,低聲道:“還不快些,等著你侄子被抓起來!”

  土大夫被這話嚇的抖索的更厲害,但終是壯起膽子邁步上前,沈括只覺得下頜一疼,一聲骨頭脆響,那邊朱文清看見了,大聲喊道:“那老漢,你做什麼?”,嚇的那土大夫就癱在地上。

  “無妨,無妨,好了好了。”沈括摸摸下頜,忙擺手說道,再看那女子已經悄悄退到人群中去了。

  看著幾個被官兵圍起來面如死灰的村人,沈括忙吩咐放了,說不知者無罪,喜得村人們忙喊青天大老爺,等朱文清清理完院子裡的雜人,才正正衣襟,咳了聲道:“成安縣令何在?”

  朱文清忙躬身上前應答,沈括又點了劉彥章的名字,劉小虎帶著劉氏與林賽玉忙站定。

  “皇帝制曰,成安劉彥章解百姓危難,治吳越之災有功,特賜進士出身,加封龍圖閣制式,判司農事,欽此。”

  林賽玉聽的是一頭霧水,這意思是不是劉小虎就成當官的了?聖旨中說的名詞她一個也不懂,看劉小虎和劉氏已經拜倒,忙跟著跪下齊呼:“謝主隆恩。”

  “小官人快起。”沈括看劉小虎接了聖旨,忙含笑扶他起身,林賽玉自然忙扶著劉氏起來。

  直到這時劉氏才抬起頭來,抹著眼中的淚水看向面前這個朝廷大員,這一看不由楞住了,喃喃道:“存中?”

  劉氏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與劉小虎殷切相談的沈括聽到了,他的身軀一震,尋聲看來,見面前是一個五短身材,面像溫柔,穿著深藍對襟羅衫年約三十五六的婦人。

  “這是小官人的母親,劉氏。”朱文清忙介紹道,卻見那劉氏眼中止不住的淚水流下來,也不行禮也不問好,只是呆呆看著沈括。

  “嫂子?”沈括大驚失色,一步走了過去,“可是劉大嫂子?”

  劉氏再沒想到這一刻之內能經歷了兒子封官,又見故人的雙重驚喜,一口氣提不上來遙遙欲墜,林賽玉眼疾手快忙在身後扶住她,一面焦聲喚道:“娘,娘,你怎麼了?”

  “嫂子,你怎的到了這裡?我找你們找的好苦。”沈括說著眼圈微紅,聲音也有些哽咽。

  劉氏再壓抑不住心中的情緒,一把抓著他的胳膊,放聲大哭,思緒又回到當年那愁雲慘澹天塌下來般的日子,怎麼樣的四處奔走,怎樣的四處跪拜,怎樣的求救無門,怎樣的處處冷遇,“沈大人啊!怎麼你不在!怎麼你不在!”

  朱文清看著面前這怪異的場景,接聖旨接到如此悲傷,只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林賽玉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劉氏的悲傷深刻的感染了她,眼淚也止不住的流。

  劉小虎怔怔看著面前這個扶著母親默默流淚的,衣著打扮狼狽的朝廷大員,原來他就是父親常說的通才沈括沈存中。

  因一次田間偶遇與父親結為好友,他恍惚記得,在自己年幼的印象裡,家中溫房中父親潛心研究的身影旁,曾出現過這個人的身影,他甚至還記得二人說到高興處,溫房中回蕩著朗朗的笑聲,也想起來家中遭難之後,母親不止一次的提到讓人去找沈大人,甚至抄家敗落之後,母親還帶著他尋到京城,四處打聽沈大人的府第,只不過他們沒等到,那些人說沈大人去考察水利了,後來又聽說沈大人是那個王大相公的得力助手,母親便帶著他離開了京城,再沒提過這件事。

  終於在屋內坐定之後,朱文清知道他們是舊相識,便知趣的告退了,讓他們好說話,英兒燒了茶不敢進來,林賽玉只得自己拿了,親自與沈大人倒上,便退到劉小虎身後。

  “那時我聽到消息已經晚了,”沈括聲音低下來,臉上是難掩是的愧疚,交叉的雙手握得緊緊的,“我連夜從浙江趕回來,家人說你們已經走了,我派了好些人出去找,有人說你們投了江,有人說你們餓死了……嫂子,存中,存中對不起你們。”

  劉氏哭過以後已經平靜多了,歎了口氣說道:“哪裡用你說這個,原本也是我急糊塗了,其實找誰也沒用,救不得命,少不了還得連累你。”

  說完這話,室內靜了片刻,沈括歎了口氣,是啊,拗相公決定的是,就連皇帝也拉不回來,自己為此已經跟丞相鬧生分了,他要殺那只雞都行,怎麼偏就動了“土地爺”劉興?縱然起到威懾讓那些豪紳人人自危,新法得以暢行,但那損失的很可能是大宋上億斤糧食啊,想起那個謙遜的農夫,時刻眯起的眼中呈現的是無窮的智慧啊!沈括懊恨的幾乎要掐破自己的手,就這樣沒了?!

  “啊,”沈括想到什麼似的猛然抬頭,只看向靜立在一旁的劉小虎,“彥章是,是二郎?”

  劉氏有些欣慰的點點頭,拉過小虎的手,目光中滿是驕傲,看,他劉家這不又站起來?

  “二郎,二郎,”沈括看著劉小虎,這個少年的眉眼身形與他父親有幾分想像,一瞬間又有些恍惚,“我記得,你那時還那麼小,小嫂子抱著裹在小被子裡一團,帶你出來吃滿月酒,再見你,就是躲在溫房苗架子下,你父親一喊,嚇得你跑,撞在架子上破了頭,哭的什麼似的,如今,都這麼大了,我一直想是一個少年就能救得稻瘟,他該有什麼樣的父親,果然,果然只有你們劉家的人。”

  沈括說著,百感交集眼又濕潤起來,劉小虎低頭不語,眼淚滴滴掉在腳面上。

  “二郎早早沒了父親,他腦子笨,跟他父親一般認死理,我為了劉家一心想要他為官,可是真為了官我又擔心,我知道你們這些大官人們都有這一百個心眼,我們二郎老實,別被哄了,若是別人來了,我就不讓他接這個旨,”劉氏整容說道,拍了拍劉小虎的手,站起身就沖沈括行個大禮,慌得沈括忙起身還禮,“以後,二郎就靠沈大人你教導了,我不求他多大富貴功名,只要安安穩穩踏踏實實,複我劉家名聲就足以。”

  一面拉著劉小虎道,“來,給沈大人叩頭,叫一聲叔父。”

  劉小虎依言而行,沈括知劉氏心意,也不拒絕,看劉小虎叩了兩個頭,便攙他起來道:“嫂夫人放心,二郎少年有為,定然能成大業。”

  劉氏這才放了心,坐下來,吩咐林賽玉添茶,沈括看了這個丫頭打扮的女子一眼,認得就是在混亂中第一時間給他安下巴骨的女子,心裡莫名一絲好奇,他想起那些押他來的菜農的話,這個比二郎還小的丫頭莫非就是那些菜農口中,造就了這一片大規模溫室菜的大娘子?

  “這是二郎的媳婦。”劉氏看到沈括的疑問,便笑著說道。

  “見過大人。”林賽玉低著頭添了茶,忙退到一邊後才悄悄打量這個被當作偷菜賊的大人,竟然有這樣的欽差,不著官服不帶隨從,還跑到人家地裡去看,她想劉小虎的作為一定讓這些京城的大官們很意外,當然會有懷疑,但因為懷疑而親自實踐來查看的大官卻是少之又少的吧?

  這個沈大人會是誰?沈大人!沈!?林賽玉腦中猛地一炸!沈括!《夢溪筆談》的沈括?“你,您是沈括沈大人?”林賽玉被這突然的念頭驚得忘了禮儀,抬起頭瞪大眼,張口就問。

  沈括正在與劉氏母子交談,猛然被這個大嗓門一驚,劉氏已經皺起眉頭,這個媳婦什麼都好,就是出身不好,那些禮儀規矩自己說破了嘴,在她身上也是無用,二郎不做官也罷,兩人守在鄉村裡也沒什麼,現如今二郎做了官,她將來少不得誥命加身,這樣一驚一乍的成什麼樣子,豈不讓人嘲笑?

  “正是本官。”沈括含笑點點頭,看著面前這個幾乎要把眼睛瞪出來的女子,“小娘子,難道也知道本官?”

  知道!當然知道,林賽玉幾乎恨不得撲上前在這個人身上捏捏掐掐,真的啊,這是活人啊,可不是她在課堂上見到的畫像,博物館見到的雕塑,這是活得!

  “博學善文,于天文、方志、律曆、音樂、醫藥、蔔算無所不通,皆有所論著。”林賽玉一面雙眼放光,一面喃喃道。

  沈括呵呵笑了,忙擺手道:“本官可不敢當小娘子如此讚譽。”這樣說著,他也有些意外,自己竟然如此有名麼?連一個偏遠鄉村的村姑知道自己,而且說出了他所有的涉獵?這其中有些也不過是他閒散愛好,有的也不過剛開始接觸,知道的人卻不多,這個小娘子怎地全部知曉?

  為了一句“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小時候的沈括就能上山親自考證,何況吳越之地所奏劉小虎如此大的事蹟,他當然要親自查看一番才能確信。

  沈括啊!而此時的林賽玉在其他三人眼中卻顯得有些呆傻了,她太激動了,以至於沒有詞語可以描述她此時的心情,通俗地說,她就像是見到了神!

  她想說的話很多,想問他關於修建開闢出能排能灌、旱澇保收的良田一千二百七十頃的細節,想問他怎麼想出的二階等差級數的求和方法,想問他怎麼學什麼會什麼,會什麼精什麼,但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沈大人,您,您想不想吃我做的飯?”

  因為看到林賽玉走神,屋子裡的其他三人又開始說話,沈括還要回去複旨呢,劉氏也有好些事要託付他,他們當然要抓緊時間交談,林賽玉這突然又冒出的一句話讓三人都有些發怔。

  “媳婦,”劉氏拉下臉,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劉小虎一看冷了場,忙向沈括道:“大人,我家娘子做的一手的好飯,她這是高興了,不知道怎麼說,叔父大人別介意。”

  一面拉了拉林賽玉,溫和道,“娘子,叔父大人忙得很,只怕沒時間,不過,等咱們進了京,自然要請叔父來吃飯,到時你就可以一展身手了。”

  沈括也點頭笑了,看林賽玉的裝束就知道,這小夫妻還沒成真正的夫妻,不過倒也十分恩愛,說道:“是,到那時再嘗嘗侄媳婦的手藝。”

  劉氏松了口氣,瞪了林賽玉一眼,林賽玉卻沒注意,她歪著頭想了想,用有些發顫的聲音道:“那,沈大人,您,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事情的結果是林賽玉的願望一個也沒實現,反而得來了兩天的呵斥,以及為期一周的禮儀特訓。

  天色不早,朱文清也不能讓欽差大人一直呆在這偏野鄉村的農家,沈括也是真的累了,便囑咐劉小虎快些收拾兩天后起程,便跟著朱大人往縣城去了。

  其實按計劃他們應該明天就起程,但沈括對劉家的地實在好奇,也有好些疑問沒解決,必須抽出兩天時間好好看一番,所以只能讓宮裡焦急等待這個奇才少年的皇帝多等些日子了。



第四十八章 爭口角盧氏氣罵曹大姐

  宣旨不過用了半日,消息已經飛快的傳遍了四鄰八村,估計明天一早全成安都會知道了,好容易等縣令大人並欽差大人走了,村裡的人泉湧一般沖進劉家的院子裡。

  劉家只是個孤兒寡母的人家,縱然有著幾畝地,對村人來說沒什麼可敬畏的,但現在可不一樣了,劉家郎官祿臨門,平地做了大官,到底多大的官村人不知道,但想著能讓皇帝親自下旨封的官一定不一般。

  能當官的人在這時的村人眼中就是天上星宿下凡,那都是神仙,必須要供奉起來的,一時間按誰人不來趨附?送禮慶賀,人來人去,只鬧到天色漸黑,人不僅沒少,反而越來越多,如果劉家的人站到村外去看,就可以看到遠處有打著燈籠的隊伍源源不斷的趕來。

  “英兒,關門關門!”林賽玉實在忍受不了,都是鄉里鄉親的,來了總不能冷臉相對,何況人家都是來賀喜的,這半天林賽玉和英兒不停的燒水,倒茶,只鬧得胳膊脖子酸疼,忙命關上大門,說完走進堂屋。

  “大姐兒,可是累了吧?”盧氏幾步迎上來,看著林賽玉揉著肩膀,忙笑著問,一面又轉過頭接著對劉氏說話,只說的口若懸河飛沫四濺,絲毫看不出劉氏一臉疲態的強撐著。

  “娘,這多晚了,你還不回去?金蛋和三姐你交予誰看著?”林賽玉只覺得頭疼,這盧氏和曹三郎自從朱大人走了之後就進來,一直坐到現在,喝了一壺茶水連茅廁都不用去一趟,任誰來都堆著笑迎接,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當家主母呢。

  “他們?”盧氏笑得眯起眼,咧開嘴,露出滿口的大牙,“倒像金元寶一般,你奶奶那老貨,平日拿根柴都嫌胳膊酸,如今抱著倆都不撒手。”一行說一行瞪了在椅子上只顧悶頭坐著的曹三郎,“我進你們曹家幾十年,受了多少冤枉氣,如今可是直起腰了,”說著幾步過去拉著劉小虎的手,看著劉氏笑道,“可是托了二郎的福,她爹早看出來,二郎天靈蓋冒金光,遲早是要當狀元的。”

  說的林賽玉只泛酸水,劉小虎與劉氏聽了暗自一笑不語。

  “娘,忙忙的一日,我們都累了,沒什麼事你們先回去吧。”林賽玉知道劉氏看在親家的面子上,絕對不會下逐客令,自己的娘只能自己對付,便推著盧氏道。

  盧氏將她的手一撥,便笑道:“我的兒,我正說呢,這以後家裡少不了迎來送往的,你就是夫人了,哪裡能自己操勞,雖說有一個丫頭,傻愣愣的頂什麼用。”說著瞪了一眼在一旁明顯對她們不耐煩的小丫頭英兒,氣的英兒直跺腳,盧氏心裡早看這個丫頭不順眼,那一次竟敢趕他們走,喊得滿村子都知道她盧氏上門給閨女要幫忙蓋房子的錢,被人一直嘲笑到如今。

  “你姥娘家的三寶也不小了,讓他來跑腿使喚,還有你舅娘娘家三嬸的丫頭,十七八歲了,什麼都會做,……”盧氏板著手指頭說,說的曹三郎也急了,也顧不得臉面,忙忙的插話道,“你大伯家的根哥也不小了,看門守戶的都能做,你二叔家的葉兒,比你大一歲……”

  說的盧氏直冒火,也顧不得跟女兒說,轉身叉腰沖曹三郎罵:“哪裡就輪到他們,賊囚根子,王八奴才,如今想起我們娘們了,家裡的飯餿了還有豬來吃,半點沒他們的份。”

  曹三郎被罵的也急了,想起以往有什麼好處盧氏就知道自己娘家的人,惹得他在娘和弟兄跟前抬不起頭,這一趟好前途實實在在的擺在眼前,盧氏又要搶,一時間病貓發威,怒壯慫人膽,跳起來劈手打了盧氏一巴掌,罵道:“滿嘴胡沁的潑娘,不與你個臉面誰是怕了你,撐得你狂的拔舌見鬼!”

  盧氏與他成親幾十年,還從沒挨過半點氣,眼見這曹三郎為了那些日常欺負自己的婆家人,竟然敢動手打了自己,氣的是身子都軟了,嗷的一聲就打了回去,慌得一家子忙去拉,夫妻倆是被拉開了還罵的不停口,林賽玉氣的摔了一碗茶,道:“就是鬧也要自己家鬧去,何苦累的我們沒臉,你們就是關起門打死了人,我也不去拉半分,我們家要用人,自然去買,那些親戚裡道的不會用,趁早死了這心。”

  說的盧氏黑了臉哭,說忘本的閨女,早知道養這麼大做什麼,早溺死了也省的今日受氣,劉氏少不得呵斥林賽玉一番,說些好話,吩咐英兒快扶親家母回去歇歇,英兒早耐不住了,上前拉起就走,推出去就關上門,聽那盧氏在外罵,英兒也不是個好脾氣的,少不得吭吭罵回去,盧氏罵不過這個利嘴的小丫頭,只得一行說一行哭的回去了,走一路罵了一路,罵一回林賽玉罵一回曹三郎,什麼得了富貴忘了娘,只顧自己享福去,累死累活拉拔大的孩兒竟是個白眼狼云云,虧得四鄰八鄉知道她日常的行徑,都看著笑,也沒人當真,但這件事在以後被人刻意翻出來時,卻讓林賽玉遭到了許多有文化有官位的大人物的指責,畢竟孝道在宋朝是天大的事,連皇帝老子都大不過去。

  送走了盧氏兩口子,劉家的三人都累得半句話說不出來,到自己的屋子裡歇息去了,一覺睡到大天明,林賽玉睜開眼已是日上三竿,忙咕嚕爬起來穿衣梳頭,到了前院就見劉小虎正灑掃院子。

  “娘起來了沒?”林賽玉問著,就往廚房裡跑,一行問,“你想吃什麼?”

  劉小虎看著幹樹枝枯葉子聚攏燒了,將灰撒在兩個大樹下,一面笑道:“我吃過了,鍋裡有昨日的剩飯,你熱熱吃吧,都累得很,別做了,沈大人一會還要過來,我這就出去等著。”

  林賽玉一聽忙收住了腳,喜道:“沈大人還來?做什麼?”

  劉小虎見她的樣子,便抿嘴一笑,拍拍手上的灰走近她道:“說起來我忘了問你,你怎麼也知道沈大人?娘都沒跟我說過,我還是這一趟去江南才聽到他的諸多事,你倒比我知道的還多。”

  林賽玉暗自一笑,道:“還是在蘇家聽得,說他們江寧府都知道沈括大人,說可厲害了,我就記下了,我以為是個很老的人呢,原來還不老。”

  劉小虎聽了便笑了,道:“沈大人的父親曾在江寧任職,多有惠民。”

  林賽玉大悟般的哦了聲,耐不過心內癢癢,搖著劉小虎的衣袖道:“二郎,沈大人來這裡做什麼?讓我也跟去看看好不好?”

  劉小虎想她是在家悶了,想了想便要點頭,劉氏此時出來了,見他們的樣子,便拉下臉咳了一聲道:“媳婦,過來。”

  林賽玉頓時灰了臉,知道完了,劉小虎擔憂的看了眼劉氏,就要求情,劉氏道:“沈大人不是還要來?他這個人最是勤勉,你還不去村口接著,只怕已經來了。”說的劉小虎不敢再說話,給林賽玉一個寬慰的眼神,便走了。

  劉氏睡了一晚有了精神,將林賽玉喚到身前,歷數昨日的種種不是,讓她餓著肚子在祖宗案前跪下,自己吃了飯,又過來將女戒念了一遍,吩咐她背熟,這期間又有不上人上門來慶賀,劉氏少不得前去招待,英兒趁機送個饅頭,林賽玉才不至於一直餓到後晌。

  一直到天黑,劉小虎才回來,踩得一腳土一腳泥,臉上卻是難掩的興奮,林賽玉已經免了跪,正皺著臉在默誦女戒,一面豎著耳朵聽劉小虎對劉氏講述,聽到沈括大大讚揚了劉小虎,劉氏一臉欣慰的點頭:“我兒不辱家風。”

  “娘,兒子大多是紙上談兵,這些都是小花做的,”劉小虎忙陪笑道,看著背書的林賽玉沖他咧嘴一笑。

  劉氏哼了聲,自然看到他們的眼色,看了林賽玉一眼,說道:“我正要說這個,以前咱們是莊戶人家也就罷了,如今二郎封了官,咱們少不得跟去,媳婦,你以後行事不可再如入鄉間野地一般。”

  林賽玉正背的頭疼,看劉氏語氣緩了,忙不迭的點頭應了,劉氏便招手讓她過來坐,說道:“別在哪裡裝樣子,我還不知道你記住了幾個!倒吵得我頭疼。”

  林賽玉便嘿嘿笑著挨著劉氏坐下,討好的幫她按頭,聽劉氏算著給劉小虎準備衣服鞋面,過冬的衣服,帶多少銀兩,又想到買房子,一算竟是不小的開支,不由愁了起來。

  劉小虎便笑了,說道:“沈大人要我先住他家,沒多少日子就要過年,我還回來,等過了五月賣了蓮藕,也有了錢你們也上京來了,再買房子也不遲,我自己又看不出好賴,沒得糟蹋了錢,還是讓娘看著賣的好。”

  劉氏聽著點頭,笑盈盈的享受著兒子的奉承,兒媳的服侍,覺得心裡幸福滿滿的,看著燈下三人的身影,想當初背井離鄉逃難以為自己這輩子也無望享受兒孫繞膝的樂趣,猛地想到一件大事,白日裡忙幾乎要忘了,便回身拍了拍林賽玉的手,道:“好了,我也乏了,要歇息了,你們也去吧。”

  林賽玉與劉小虎應了聲,林賽玉鋪好床便出去叫英兒端了熱水進來,劉小虎幫劉氏卸下頭面站在一邊,不知道他們母子說了什麼話,臉色極為怪異。

  “去吧。”劉氏說道,英兒便服侍她泡腳。

  林賽玉跟劉小虎一起出來,院子裡已是明月高掛,明晃晃的鋪了一地,不知誰家的小娃沒睡覺,清清脆脆的唱著“月亮地,明晃晃,打開大門洗衣裳……”

  “明日要走也是吃過飯,上一回你說豬頭好吃,明日我讓英兒買了做給你可好?”自出來後,劉小虎就一直不說話,走到廊下,林賽玉便問了聲,劉小虎只是恩了聲,想他許是累了,林賽玉也不再多說,囑咐他早些歇息便走向自己的院子,洗過手便在院子裡擺了香桌,自那日發了誓之後,林賽玉便一直如此,夜夜不斷,囉囉嗦嗦的念叨了一番之後,剛要起身,就見院門口影子裡站著個人,嚇得她呀的一聲叫起來。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16 11:54 AM

第四十九章 行大禮少年夫妻初結髮

  “別怕,別怕,是我。”劉小虎從門口幾步走過來,搓著手站在林賽玉面前。

  林賽玉自從夢到過李氏之後,在夜裡膽子就小的很,嚇的白著臉拍著胸脯道:“嚇死人了,你做什麼,這晚還不睡?”

  劉小虎看著面前齊整的香案,難掩心內的激動,低頭看著面前這個女子低聲道:“娘子,你一片好心,我和娘到死也不忘……”

  說的林賽玉臉紅了,這事被他撞破十分不自在,諾諾道:“我沒想承你們的好,我只是…只是…”只是了半日也沒說出什麼來,夜風吹來身子有些發冷,想要請劉小虎進屋內坐,又怕劉氏知道了惱,當初進門之後,劉氏說因孝未滿,雖然明媒正娶了,但也不能失了禮數,看劉小虎也不說話,又想到明日就要離別,心裡也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便低頭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與我聽?你說吧,我聽著呢。”

  說?說什麼?怎麼說?劉小虎登時更加窘迫,娘也是,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自己開口說,他的手不自主的開始來回搓,看著眼前幾乎要把頭低到衣服裡去的女子,月光下露出後頸白玉般的一段肌膚,想起劉氏的話,心中不由一熱。

  他的妻子應該是什麼樣的女子呢?劉小虎這樣想著,不知道為什麼心口會有酸酸的感覺,一個模糊的身影在眼前一閃而過。

  “你怎麼了?”林賽玉久久不見回應,覺得有些冷,抬起頭看到劉小虎神色迷茫,累了嗎這一天?忙擔憂的道,“你一天跑了也累了,早些歇息,明日還要趕路,有什麼話日後也能寫信來說。”

  她的心地如此的好,劉小虎再想到方才無意聽到林賽玉虔誠的祈禱,心裡唯一的一絲猶豫也掃了去,這樣一個心思純良的女子,他劉小虎能與其相伴終生何其幸也。

  於是他低下頭,輕輕地握住站在他身邊的林賽玉的手,竭力克制住因為激動害羞,還有一絲莫名的恐懼而帶來的戰慄,低聲道:“娘子,娘說我可以搬過來住了。”

  林賽玉只覺得頭暈,一種複雜的情緒瞬間衝擊她的心靈,歡喜?悲痛?幸福?恐懼?當那日被掀去頭上的紅巾,她是這種心情,但隨著劉氏的話而落定,她幾乎要忘了,自己是眼前這個清秀少年的妻子,成親以來,她就像逃出了樊籠的小鳥,劉氏雖然對她嚴厲,但不管她做事,劉小虎對她更是溫柔包容,她覺得這樣的生活簡直比她在自由的新社會還要自在,以至於她忽略了自己與這家人身上牽連的那根線,姻緣線。

  林賽玉呆呆的望著劉小虎那張交織著激動害羞的臉,很容易的看到了他眼中同樣的恐懼,那是對未來不知生活的恐懼,對人生重大選擇的恐懼,她突然就輕鬆起來,這個孩子是認真的對待自己的,或許一開始的確是一時的意氣,但他終於肯伸手,雖然懷著不能言說的恐懼與迷茫。

  這其實是人最真實最正常的反應,林賽玉突然有些想流眼淚,這個堅強的、溫柔的、值得被她敬佩的少年,真的將要變成她真正的愛人嗎?愛,是這樣的感覺吧?她的心裡鼓脹脹的,那裡面有些歡躍有些羞澀也有忐忑。

  “你,會一直對我好嗎?”林賽玉抬起頭盯著劉小虎,有些急促的說,想了想忙加上一句,“我,我會一直對你好。”

  劉小虎一時間有些想哭,就算到了這個時刻,這個女子也不要別人單獨的付出,他望著她,點點頭,伸出尚不堅實的雙臂把她擁抱了,在她的頭頂鄭重的說:“我會,我會的。”

  幸福在林賽玉的臉上留下一片灼紅,聽著這個少年急促而有力的心跳,遲疑了一下伸手回抱住他,將臉貼近他的胸口,用顫抖的低聲道:“那,那我們進屋吧……”

  十一月中旬的這一晚,刮了一夜的大風,將盤旋多日的秋日最後一絲暖意一掃而空,第二天清晨,風卷來的雪珠子給天地間鋪上一層冰涼的薄衣,但這突來的寒氣並沒有影響到屋子裡的暖意。

  林賽玉在朦朧中聽得外邊風吹的窗櫺噗噗響,下意識的想到天冷了,劉氏屋子裡還沒準備火盆,這樣一想,猛地起身,卻覺得頭皮拽的生疼,又聽劉小虎在身旁也發出一身悶哼,這才發覺二人散亂的頭髮結在了一起,在紅棉被上蜿蜒鋪散,張視著昨夜銷金紅帳裡怎麼樣的恩情似漆,心意如膠。

  劉小虎被這一痛驚醒了,半起身看窗外天尚未放明,因說道:“還早著,娘說了使英兒做飯,不用你早起。”

  林賽玉被這話說的紅了臉,想到昨夜的事,又看到二人均是未著寸縷,雖說成了夫妻終究不適應這樣赤裸相對,忙要尋過床邊的衣衫穿,偏劉小虎看到她白馥馥香肌上留下的昨夜歡愉的印記,再看那花朵般的身子,昨夜的嬌啼嫩語猶在耳邊,頓時心內一熱,哪裡捨得她起身,伸手抱住拉回床上,林賽玉又羞又慌,直推要起身,劉小虎緊抱著不放,在耳邊道:“我這一去少說也要一個多月才歸來,你如何就捨得?”

  直到了天色展明,二人才起身,看到林賽玉對著鏡子皺眉,又要挽了抓髻,劉小虎也顧不得自己系上衣服,走過來道:“如今可梳不得這樣的頭。”看林賽玉有些羞慚的笑了,便道,“我娘子別處都是精明人,怎偏不會梳妝打扮?還不如我這個男人家。”說的林賽玉只是笑,劉小虎果真動手,幫她將一頭油黑的長髮挽了個喜孜孜的寶鬢,在梳狀臺上看了看,見只有劉氏贈與林賽玉的那柄小銀梳,便拿起來與她插上,說道:“家裡有些錢,你也該添置些頭面。”

  林賽玉對鏡端詳,見鏡中人面色緋紅,杏眼含春,看起來倒比往日俊了許多,便抿嘴一笑,看時辰實在不早了不敢再耽擱,夫妻二人忙向前廳去了,劉氏正在吃飯,見他們來了只是一點頭,也不多說,倒是英兒瞪大眼睛只看著林賽玉的頭,說道:“夫人今日梳這個頭怪好看的,以前怎麼不梳?”說的林賽玉臉紅,劉氏咳了聲,瞪了英兒一眼,心道真是奴才隨主子,這英兒也是個愣頭愣腦的不會說話的人。

  一家人吃過飯,便把劉小虎要帶的包袱一一拿來看,一面說話,劉氏少不了一番囑咐,正說著就見盧氏大步進來了,劉氏忙迎上去,還不待說話,盧氏就冷著臉往椅子上一坐,說道:“女兒不認我,我卻不能不認她,我活該為她操心死,別的我也不管,只來問一句,姐兒嫁過來這麼久了,你還不叫他們圓房,是何道理?別欺負我們鄉下人老實,指望再娶個,我告訴你,就算女婿再娶十個八個,我家姐兒也是正頭娘子,沒得越過她去……”

  她只顧擺臉色進門,也沒注意看,說到一半,見林賽玉從桌案前走過來,儼然梳了頭,再看身形盧氏哪裡能不明白,當下松了口氣,將話頭止住,剛想笑又拉下臉,也不說話抬腳就走,劉氏忙笑著留她,一面將林賽玉一推,道:“親家,這說到底是你生養的,她如是不對,你打兩下,難不成讓我這當婆婆的替你打?”

    林賽玉便走到盧氏身前矮了矮身子,喊了聲娘,盧氏面子上有了光,這才緩了神色,少不得哭了幾聲,林賽玉只是哄著,收家奴的話上卻半點不鬆口,盧氏看實在沒機會,也只得丟開了,過了一時,縣衙派人來人,林賽玉和劉氏送了出去,村子裡的人都出來相送,劉小虎沖眾人行禮託付妻母,村人們齊轟轟的答應了,林賽玉並劉氏都含著淚,看著人走遠了還捨不得回去,盧氏和幾個婦人勸了半天才慢慢回轉,清晨的雪珠子此時已經變成密匝匝的雪花,四散飛揚,很快將小小的十方村罩在一片雪霧中。



第五十章 好善心林賽玉贈菜

  熙寧八年末的天格外的冷,尤其對於來自未來社會的林賽玉,雖然算起來已經來這裡馬上就要滿五年了,但她依舊不能適應這麼冷的冬天,大雪已經下了整整一天了,天灰灰的黑下來時,裹著綿披襖子的林賽玉才從外邊回來,剛叩了兩下門,就有一個老漢打開了。

  “這天冷的,夫人快些進來,老夫人來門口看了好幾回了,就要使老漢去地裡找。”老漢朗聲說道。

  因劉小虎不在家,朱縣令覺得她們三個女子在家不放心,找了一個老漢來看門,喚作張四,先前從軍,有著一身的好武藝,只不過如今老了,家裡也沒個親人,日常在縣衙門口搭個窩討口飯吃,朱縣令體恤他,又見他是個忠肝義膽的漢子,便給林賽玉說了,到家裡來看門,來了這些日子,老實看門不往院子裡多走一步也不多說一句話,劉氏看在眼裡很是滿意。

  “無妨,怕這大雪壓塌了棚子,不看看放不下心來。”林賽玉搓著雙手在嘴邊哈氣,一面說道,一面急匆匆的穿過中堂,走上劉氏屋子的臺階,在門口跺了跺一腳的雪泥,掀簾子進去了。

  屋子裡暖意濃濃,房裡吊著一對紗燈透出溫暖的光,籠著一盆炭火,劉氏與英兒正坐在一旁烤火,一面說笑著,不知道說了什麼,英兒笑的嘎嘎的前俯後仰,直到林賽玉進了屋才發覺,忙跳起來,替她撣身上的雪,一面與她脫了衣裳,露出穿著水合襖、藍布窄腳褲,褲腳上滿是雪泥。

  “快上來烤烤,仔細凍壞了腳。”劉氏看到林賽玉濕了的鞋,心疼的道。

  林賽玉便笑嘻嘻的將鞋甩下來,看到襪子果然濕了,便扯下來隨手扔在地上,赤著腳跳到火盆旁坐下。

  劉氏伸手在她頭上一打,道:“成什麼樣子!”

  林賽玉只是嘿嘿笑著,劉氏忙讓英兒去裡屋拿乾淨鞋襪,英兒去了半日不見出來,急的劉氏直喊,英兒這才出來了,笑嘻嘻的道:“我順手把床炕收拾了,放下了帳幔、褥被,這就給夫人取薰被的,也不烤火直接睡了不好?奶奶直喊我作甚麼。”

  日常家裡只她們三人,劉氏性子好,而林賽玉更沒有尊卑概念,英兒名義上是個使女,實際上倒像是家裡的親人一般,日漸慣得說話也沒什麼大小,劉氏與林賽玉也不在意,聽她這樣說,劉氏只是笑了,道:“倒顯得你勤快。”一面忙問林賽玉道,“可吃過飯了?”

  林賽玉點頭說吃了,劉氏便催她去睡,英兒已經打了水,林賽玉在地裡呆了一天,真是又冷又累熬不住洗了便去睡了,留劉氏與英兒在堂中圍著火盆一面輕聲說話,一面做鞋面,不多時聽到里間林賽玉輕微鼾聲,二人便相視一笑。

  “奶奶,你餓了沒?我去拿饅頭切片咱們烤著吃可好?上一次夫人這樣弄怪好吃的。”英兒嬉笑道。

  劉氏點了下她的頭,說了聲好吃鬼,這冬夜漫長,林賽玉不會女紅,家裡人的鞋面全靠她們兩個趕做,晚上熬得晚了真有些餓,英兒便笑著做去了,沒多會兒就從屋子飄出淡淡的香味,穿透嚴實的窗戶,隨著飛散的雪花飄搖而去,獨留下映照在雪地上柔和的燈火影。

  轉眼就到了臘月十八,盼兒子心切的劉氏顧不得天冷,每日都要到村口等著,卻只等來了一紙書信並一包年貨,原來開封府遇大寒風雪,京城內外的老病孤幼乞丐喪命多半,皇帝體恤百姓,命在京官員免去休假親去優撫,又因怕小麥鬧凍害,劉小虎職責所在四處查看便不得歸家,滿滿五張紙的愧疚安撫之言,對於劉氏起不得半點作用。

  劉氏只看到兒子不能歸來過年,頓時變得懨懨的,林賽玉忙將劉小虎捎回來的年貨擺在屋子看,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劉氏強打精神看去,見那東西也不多,只是兩匹玄色織金麒麟緞子並一匹翠藍雲緞,另有些金銀頭面,劉氏知道是給林賽玉,便努嘴讓她拿去,林賽玉只是笑,也不敢都拿,撿了兩個銀釵子,劉氏又撿了個梳背子給了英兒,便將這些收起來,也不說笑,連飯也沒心情吃,每日只是在屋子裡躺著,林賽玉少不得安慰,說的劉氏急了,抱怨道還不是怪媳婦非要種著些地,又簽什麼合同種蓮藕,多些牽連,要不然就賣了地,跟二郎去了,省得他大年下的孤身一人在外,說著還掉眼淚。

  林賽玉便嘿嘿笑了,道:“是媳婦的不是,即可就去賣了去。”只說不動,端著香薷的粥要劉氏吃,劉氏其實也明白,這些地是賣不得的,他們家現在有如今的光景,還不是全靠著地裡的東西,就算將來跟著上京去了,也賣不得,單憑劉小虎一個人的俸祿,置莊貨養家哪裡夠?但凡為官的誰家沒個田地供養,只不過說說氣話罷了,偏這媳婦也不給個臺階下,還用話來笑她,氣的捶床道:“你這個刁嘴的媳婦,婆婆的話也敢嘲諷,就不能拿著捏著點說?”

  說的林賽玉哈哈笑了,將粥往一旁放道:“娘這話說得,一家子人我還要玩那個心眼,活著豈不累死?都怪娘是個明白人,才稱的我想什麼說什麼!娘這粥別吃了吧,媳婦給你做上好的宴席去賠禮。”

  劉氏聽了哭笑不得,一把奪過來就吃,吃著吃著便笑了,心裡想著媳婦的話也對,再回想往日,哪個都比不得如今的心境,就兩個字,寬心,媳婦什麼話都敞開說,自己竟然沒覺得逾矩,反而覺得很痛快,想當初那麼一大家子,誰打個噴嚏都得猜半天,真是累啊。

  到了臘月二十,林賽玉一早就到了地裡,四五個佃戶穿著蓑衣斗笠從棚子裡出來,忙忙的接了進去,林賽玉見棚子裡散落著許多新摘的瓜果蔬菜,便去查看。

  “夫人,你看這些可夠了?”曹洪忙問道。

  林賽玉看了一遭,便道:“多了我也供不起,怎麼算也不夠每一家子吃過了正月。”說的眾人都笑了紛紛道夠了夠了,過年祭拜祖宗神靈有孝心就好了,難不成還要吃個常三季?於是便分別叫人去了,說主家要給大夥分菜過年,一時間整個村子熱鬧起來,拿著籮筐烏壓壓的擠了一地等著。

  原來前些日子,林賽玉在地裡查看時,看到一個佃戶正棍打幾個孩兒,原來那幾個孩子眼饞地裡長的鮮果,趁大人不注意偷摘了吃,被自己父母抓住了便要狠打,林賽玉看了心裡便有些不好受,正應了盧氏說過的話,賣鞋的光腳,養蠶的無衣,他們這些種菜的佃戶,自己種出的菜卻一口沒吃過,那些金貴的能換錢的物件,誰人捨得吃?只盼著種好了自己能多些收成多換些糧吃。

  林賽玉便回家給劉氏說了,算著這一冬天菜的收成極好,便想摘些菜分給佃戶們,好讓他們也過個歡喜年,劉氏自然同意,她富貴日子過過,窮日子也過過,說只要夠他們娘們吃的,錢多些少些又有什麼?另外還提議給村子裡那些沒種他們地的人也分些,遠親不如近鄰。當下十方村裡的人都過了個極好的年,劉家的佃戶每家得到一筐鮮菜,沒種地的人家得了半筐,一時間人人稱讚劉地主家宅心仁厚,除了地保曹大山,原來林賽玉還記得年前毀地棚的舊事,哪裡肯去與他交好。

  到了臘月二十三這一晚,劉氏帶著林賽玉並英兒焚香祭灶,擺上糖並黃米飯,英兒抱著雞,燒香叩頭送走了灶王爺,完畢之後英兒抓了一把灶糖就往外跑,林賽玉忙喊道:“別自己都吃,分給外邊的孩兒們。”英兒應了聲,蹬蹬跑了,聽的外邊一陣熱鬧,這次的灶糖是林賽玉托蘇家店鋪的人從京城裡帶來的,村裡的孩子們哪裡吃過這樣好的糖,一時間劉家門外熱鬧非凡。

  看門老漢張四乾脆敞開了門,在外準備貼門神,劉氏與林賽玉裹著衣站在屋門口看,小孩子們都打著新紮的燈籠在外追著英兒跑,林賽玉一面嗑著瓜子一面笑,突聽劉氏在身旁幽幽歎氣,知道又是想起劉小虎,剛要開口勸慰,就見大門外一陣熱鬧,英兒幾乎是撲了進來,喊道:“小官人回來了!”慌得劉氏與林賽玉差點跌下臺階,三步並作兩步奔了出去,劉小虎裹著一身藏青絲絨大氅從一匹青馬上跳下來,風吹得臉頰青紫幾步進來了。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16 11:57 AM

第五十一章 短相聚溫鄉暖玉

  劉氏並林賽玉再沒想到劉小虎會在這時回來,一時間都慌著接了過去。

  “我的兒,怎麼這時候回來了?”劉氏一把抓住,覺到劉小虎渾身冷得直哆嗦,又是歡喜又是心疼,忙拉著進屋去了。

  林賽玉並英兒都忙著跑來跑去,拿了家常穿的衣服給他換上,又熱了辣辣的姜湯與他驅寒,劉小虎在火盆上坐定,一碗姜湯吃下了臉色才緩過來。

  “許了我八日的假,我就回來了看看。”劉小虎接過林賽玉遞的糖,吃了說道。

  “那這來回路上趕得緊緊的,也得六日,這在家只能呆上一個白天一個晚上,匆匆忙忙路上又難走,你這是何苦。”劉氏心疼的只抹淚。

  “半日也好,省得娘在家哭。”林賽玉笑嘻嘻的道,錯眼見劉小虎正含笑看她,不自覺的紅了臉,借著沏茶走到一邊。

  劉氏便詢問劉小虎京裡的事,劉小虎便講了殿前應對,皇帝如何喜歡,沈大人對他如很是照顧,在家裡給他安排了一獨院等等,又講了京裡的繁華,說的劉氏並林賽玉都聽得入迷,聽得外邊爆竹聲漸漸淡去,劉氏覺得身上有些涼了,一問時辰,忙催著劉小虎去休息。

  林賽玉遲疑了一下,就要去收拾里間,劉氏咳了聲道:“還在我這裡擠什麼,回你們屋子裡睡去。”說的林賽玉頓時羞慘慘的,挪不動腳,原來自劉小虎進京去了,天氣又冷,林賽玉也不放心劉氏一人在屋,便將劉氏屋內的小隔間收拾了,自己就睡在這裡。

  劉氏喊著英兒,英兒從外邊跑進來笑嘻嘻的道:“奶奶,我早收拾了,火盆燒熱了。”劉氏便笑著贊了她幾句,一面催他們夫妻睡去,林賽玉這才慢慢走出去,知道劉小虎跟在身後,不由心慌很。

  “我在京城都吃到咱們家的菜,尤其是菠菜,連皇帝都在吃,只不過因路途遠,數量少,運過去的不多,那些京裡的有錢人倒還不如咱們縣城的人有福,皇帝說讓我在京城裡給他種些呢。”二人一面走,一面說話,劉小虎撿了些日常事說,聽的林賽玉抿嘴直笑。

  “這屋子我許久不住,怪冷的。”林賽玉推開屋門,一面對劉小虎說道,英兒果真收拾好了屋子,紗燈都亮著,地下籠著三個火盆,屋子裡已經有了些暖意。

  “有娘子在野地裡睡也不冷。”劉小虎回身掩上門笑道。

  林賽玉更是臉紅,啐了一口道:“出去一趟,也不學別的好,倒學會說混話。”話沒說完,被劉小虎由身後猛抱住,搬過脖頸就親住了櫻唇,林賽玉只覺得頭發暈身子發軟,一口氣就要喘不過來,好容易掙開了,人已經被抱到炕上。

  “那裡有熱水,你去洗洗……”林賽玉心慌的直發抖,推著劉小虎說道。

  “莫非娘子嫌棄我?”劉小虎按著她不放笑道,一面將手伸進衣裳內在鼓脹脹的酥胸上巡遊,只鬧的林賽玉臉色燒紅,也不敢去看劉小虎,百般掙著要推開他,卻讓劉小虎越發情動,在耳邊低求道:“好娘子,好娘子,我在家只能呆著一晚。”說的林賽玉也是心慌意亂,只得任他行事,一時間燈光影裡鮫綃帳中,香薰鴛被春意無邊。

  林賽玉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睜開眼,見房中燈光已盡,窗外天色未明,室內一片灰濛濛,地下的火盆已經滅了只有半點星火,便覺得有些涼森森的,仔細一看,原來自己赤條條的被劉小虎抱在懷裡,兩人身上只搭了半邊被子,忙要伸手將被子蓋好,這一動覺得渾身的酸痛,提示著昨夜的荒唐,側頭看依舊熟睡的劉小虎,心中不由一絲甜蜜,仔細審視這他的面容,想著這就是將要與自己相攜變老的人,忍不住伸手去摸撫他的臉,這一動劉小虎醒來,見枕邊人豔橫眉梢,滿含柔情,心內也是又甜又暖,這一路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將她在懷裡抱緊了緊,喃喃喚了聲娘子。

  “那些朝廷裡的官,可有欺負你?”林賽玉想起如今王安石仍在相位,劉小虎的家敗與他有一定干係,這在朝堂見了,豈不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別一時意氣惹惱了拗相公。

  “今年開封的小麥長得不好,我進京後沒上過朝,只單獨面聖後就一直在外巡查,還沒正式見過同僚,沈大人說過了年就與我引薦。”劉小虎一面說道,一面在湊近林賽玉,與她臉兒相觸,林賽玉被他不安分的雙手摩挲的臉紅耳熱,又羞又惱的道:“我與你說正經話呢!”

  “娘子,人倫之事怎麼就不是正經事?”劉小虎低聲笑道,滿意的看到林賽玉臉紅的像熟透的螃蟹,真是他心念的小嬌妻,哪裡還忍得住,翻身抱住聞香接吻麻煩不停,看到劉小虎滿眼的欲色,林賽玉是叫苦不迭,知道掙不脫,又想著劉小虎這一去二人起碼五個月見不到,心內也是不舍,將眼一閉熱烈的回應。

  劉小虎是在下午匆忙的離開了,上峰許他假日,是算著他會留在京裡,哪裡給足了路途上的時間,再加上連日大雪,路途泥濘,劉小虎不得不提前而歸,他可不想在初次入仕的時候就留給人家一個遲到的印象。

  不管怎麼說,劉小虎這回來一趟讓劉氏這個年過得舒服了很多,轉眼出了正月,林賽玉將十畝地棚裡的旱生蔬菜吩咐人採摘完畢,翻地施肥準備迎接蓮藕的到來。

  驚蟄之後,林賽玉在村口親自迎接了蘇家的來人,李管事頭戴深簷暖帽,身穿深灰毛皮襖,穿著一雙獐皮靴迎頭行禮道:“小的給夫人賀喜了!”

  林賽玉抿嘴一笑淡然還禮道謝,宋朝政策寬化,不限制經商,但商人身份卻是低下,如今劉小虎官爵在身,再窮也比他們萬貫家財的蘇家要高貴,因此李管事的大禮卻是沒錯,說了幾句客套話,林賽玉便迎著他們到家去,到了家吩咐張四安排車馬小廝們休息,李管事自然要去拜見劉氏,見了說了一堆好話,說的劉氏滿面笑容,劉氏原本看不上這些商人,林賽玉與他們做生意,劉氏口上不說,心裡是很不樂意,只不過家底擺在那裡也沒別的辦法,今天來的這個李管事能說會道,讓劉氏對他們印象大好,吩咐英兒擺飯招待不提。

  李管事引林賽玉查看了子藕,又介紹了帶來的五個藕農,便告辭而去,林賽玉自然挽留,李管事笑道:“小的要趕往真定府與蘇爺會合,急著備貨。”

  林賽玉知道此時北方多數處於遼國統治之下,朝廷對邊貿查的很嚴,這蘇家是南邊的大商,又有著幾艘船,何苦去做那北邊的危險生意,忍不住囑咐了幾句小心,李管事知道她的心意,道了謝說“夫人少不得以後要進京去的,咱們家在京城商鋪也大,倒時候還請夫人多多照顧。”

  說的林賽玉笑了,心裡知道這是客氣話,他們蘇家能做大生意,只怕結交的後臺比劉小虎這個少年農官要厲害的多,口中應了親自送走了,隨即將村裡幾個佃戶家包下來,讓這些南邊來的藕農住,這些藕農都帶著銀兩,一併交給佃戶,讓他們的渾家負責吃食,林賽玉看他們準備的詳細,就好像現代那些因公參加培訓的人一般,不由讚歎不愧是經商大戶安排的齊全。

  自後每日親自帶著這些人種蓮藕,詳細指導,從何時定植何時施肥,到何時通風,再到追肥三次,這一路說著,眨眼就到了兩三個月,看著村子裡的樹由初翠,繼而抽絲吐絮,張揚著身軀換上一身蔥綠,立夏時節便到了。

  林賽玉早已經脫開了手,這些藕農果然是積年的好手,看了幾遍,問了幾句就上手了,絲毫不怕自己說得一口江寧土語與林賽玉交流起來的費勁,有問題就詳細的問,說不清就用筆寫,這其中就有一人認得字,每日跟在林賽玉身邊,一面聽一面記,這是個謹慎的人,拿筆記之前請示過林賽玉,林賽玉很喜歡這樣有心的農人,她也不想把這個當做什麼保密技術,自然答應他隨意地記下來。

  今日的天格外的暖,林賽玉站在田頭看著藕農們小心翼翼的打開地棚,給蓮藕換氣,一陣風吹來,翠綠的荷葉齊刷刷的搖擺著,那些藕農們都在笑著,似乎解了幾分思鄉的苦,林賽玉沿著藕田慢慢走回去,猛然聽得一群孩童的鬧囂,抬眼看那群孩子竟然手裡都舉著荷葉,這群天煞的,這個也敢玩!

  林賽玉幾步快走過去,“誰讓你們摘的!這是能玩的麼?”那手點著七八個大大小小的孩子,林賽玉氣的恨不得一人打一下,那群孩子見是她,轟的一聲就散去,被林賽玉一把揪住的一個嚇得哇哇叫:“不是我不是我,是金蛋,金蛋說這是他家的地,想怎麼摘就怎麼摘!”

  林賽玉聽了將他扔在地上,沿著藕田走了幾步,果然見才五歲的金蛋趴在水田邊上,一身泥的在用力的拽一隻大荷葉。



第五十二章 長辭別滿含離憂

  林賽玉看到在金蛋身旁已經橫著幾隻荷葉,還有一兩個小小的蓮藕扔在一邊,氣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將金蛋一把拎起來在屁股上狠狠的踹了兩腳,金蛋早被打慣了,也不哭只是哇哇叫。

  “禍害莊稼!真是反了你!”林賽玉揚起手想要在他頭上打,臨下手又改到肩膀上,打的金蛋跌在地上。

  “娘說這早晚是我的地,我想怎麼弄就怎麼弄!”金蛋從地上跳起來,扔下一句就跑,氣的林賽玉拎著裙子在後追,無奈那小孩子小柱子一般的腿跑的煞是快,林賽玉愣是沒追上,只得氣呼呼的進了盧氏的家門。

  盧氏正在院子裡的石頭上裁衣,見林賽玉進來了,忙笑著迎過去,見她面上不善,忙問道:“怎地?可是你婆婆給你氣受?可是女婿結了新歡?”

  問的林賽玉更是氣悶,瞪眼道:“你給金蛋說,我家的地早晚是你家的?”

  說的盧氏有些訕訕的笑了,左顧而言他,林賽玉氣急道:“往年想把我嫁與傻子,就是要圖人家的家產,如今又在背地這樣亂說,你是誰?天皇老子不成?就是皇帝也沒底算計人家家產,娘,你怎麼如此糊塗?少你吃還是穿?怎地日日閑得的大白天的磨牙說胡話!”

  盧氏被說的臉上掛不住,賠笑道:“女婿是到京裡做大官去了,將來是要置下千萬身家,這十方村的幾畝地那還能入你們的眼,不如送與娘做養老的,將來你兄弟也有口飯吃……”

  話沒說完,就被林賽玉啐了一臉,冷笑道:“娘只說做官能掙錢,怎不想著做官也會被貶,到時沒了家產,娘養著我們一家可好?”

  說的盧氏也急了,將一連氣的怨氣不滿全喊出來,什麼不給你親戚孩兒們一口飯吃,只顧自己富貴去,什麼看著爹娘老子吃糠咽菜自己吃酒吃肉,什麼扔下幼弟弱妹生死不管自己揀高枝飛去了,莫不說只當了個官夫人,就是當了神仙也沒得不認三門窮親,說著在院子裡又是哭又是喊,鬧得林賽玉落荒而逃。

  盧氏見自己女兒怕了,真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立刻拍拍衣裳站起來乘勝追擊,氣勢洶洶的趕到劉家,更值得慶倖的是林賽玉竟然沒回來,只劉氏和英兒在院子晾曬劉小虎過年帶回來的料子,商量著做幾件夏衣,盧氏在心裡念了幾聲佛,可見老天爺都是知道她委屈,再看到那好料子呆了呆,心內一片豔羨,這比自己那一塊粗布可是好多了,於是不待劉氏迎上來,就拍著腿往地下一坐哭起來,慌得劉氏忙拽著,一疊聲的問怎麼了,盧氏哭了一會,順著她的意坐在椅子上,劉氏忙讓英兒燒茶去,英兒嘟著嘴好大不願意慢慢出去了。

  “我把這樣的女兒嫁與你家,可是給你們添了禍害,我原說她傻人力氣大,卻原來最是個冷面冷心的。”盧氏拍著腿,一行說一行要哭,一面將剛才的事避重就輕的說了一遍,末了道,“親家,我只是想你們上京去了,這地總得有人看著不成,你們不在這裡,收成好了壞了還不是那些人說了算,你是個心慈的菩薩,哪裡知道這些人心的狡詐,他公公也沒了家裡沒個撐腰的,獨你一個婦人家支撐著,我都看著心疼,還不是怕他們小倆口年輕不懂事,被人拿捏著哄了,哪裡就是指望圖你們的家產?”說著委屈的又是大哭。

  劉氏聽了那幾句話,真是說到自己的痛楚,一時間也忍不住抹淚,只說還是親家知道我的苦,又想起當日劉小虎瞞著自己下江南的事,可歎大半的孩子終歸跟爹娘隔了心,不知道爹娘的好心,一面數落林賽玉幾句,說一定讓她給你賠禮去,盧氏見說動了她,便止了哭,一面問他們何時走啊,東西準備的如何了的扯著閒話,劉氏一一答著,有的沒的扯了半日,添到第三回茶時,英兒不耐煩的將茶重重放在盧氏面前,盧氏瞪了她一眼,說道:“你們這一進京,也就難得回來住一趟,這房子一不住人,就要糟衍了,姐兒她爹說了,你們不必擔心,我們住進來,一定打理的好好的。”

  說的劉氏一愣,英兒在一旁忙道:“那你們的房子就不怕糟了?”

  盧氏斜了她一眼才對劉氏笑道:“我們那房子住不住都是破落了,你們這新蓋的好房子,沒得瞎了。”又說年前下了雪,家裡壓垮了一間房,如今一家四個人都擠在一起住云云,說的劉氏只得應了,盧氏笑得合不攏嘴,也不再說旁的廢話,起身就要走,走到院子裡,看到那一匹翠藍雲緞子,便道:“親家,這是女婿捎回來的好料子吧,與我些給孩兒們做幾件新衣吧。”劉氏也不好拒絕,便吩咐英兒裁給她,英兒嘟著嘴不上前,盧氏便自己裁了一半包了喜滋滋的走了,正遇上林賽玉進門,將頭一偏也不理加快腳步哼哼的走了。

  “我娘來做什麼?”林賽玉問道,說著就看到被裁了去的布,“統共就稍回來這一匹,不知道花了二郎多少俸祿,怎麼就讓她拿去這多?村裡人整日在泥裡滾打,可穿不著這樣的料子。”

  英兒在一旁道:“何止布,連房子都拿去住了。”說的劉氏瞪了英兒一眼,喝道:“多嘴的猴,不說話也不把你當啞巴賣了。”

  林賽玉聽了差點跳起來,她方才出了盧氏的家門,想著盧氏打的百般主意,便要安排跟劉氏上京之後誰來管土地的事,將人選濾了一遍,看中一個名叫曹六兒的中年漢子,為人實誠,又不是個膽小怕事的,於是便走到他家裡說了,喜得曹六兒一家如同接了大元寶,這一耽擱回家來,就被盧氏沾了這多便宜去了,忍不住絮叨兩句。

  “說到底是你娘,又不是外人,給她兩塊布怎地?你穿得光鮮,看他們一身破爛就高興了?咱們這房子也不住了,給她住有什麼,難不成你真是個硬心腸看著你娘老子住窩棚?”劉氏被她叨饒的有些不樂意,拉下臉道,“還是怪我,你掙下的家業就該你做主?不該將你的衣服房子送人?”

  說的林賽玉解釋說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說在什麼地方穿什麼衣,給她好布料還不如給她多些粗布呢,但劉氏不聽只得賠笑道歉,此事才丟開不提,過後少不得叮囑盧氏幾句,不許在胡說地啊房子的事,只不過讓你們暫住而已,盧氏心願達成,也不理會她的言語,心道你們一走山高皇帝遠,哪裡管的了老娘,口中卻學乖一口應承哄林賽玉不再嘮叨。

  轉眼就到了豐收之後,看那些藕農很是肯學,林賽玉又介紹了藕田生產模式,什麼時候種水稻,種蔬菜,喜得那些農人高興的直笑,而村裡佃戶們卻有些不開心,他們也知道如今蓮藕水稻賣了高價,靠的就是獨一無二的技術,如今讓這些人學去了,而林賽玉又要離開十方村,他們的生活只怕要壞了。

  十畝地的蓮藕裝了整整三車,李管事還請了一隊武師護鏢,說是怕沿途被搶了,林賽玉只笑,交接完貨金,互相道了謝,看著李管事帶著一行人遠去了,這才回來,招呼那些愁眉苦臉的佃戶,將細選出來的稻種交給他們,說道:“咱們不以蓮藕種植為主,投入太大,而將來也再賣不了高價,所以一部分種水稻,另一些種麥子,餘下的種菜,”一面說一面揚起手中的稻種,“大家記得,水稻成熟後,選那些長得高長得飽的留下當做來年的稻種,這樣,咱們的水稻就會越來越好。”說的大家這才放了心。

  “主家,你進京後還常回來看看不?”一些年老的人忍不住問道,一面指著頗具規模整齊的地,“咱們十方村自住人以來,都沒能把地種的這麼好,沒了你,這些地還聽我們使喚?”

  林賽玉的目光在原野上蕩了蕩,心裡也很難言的滋味,如果可以,她真的願意一輩子留在這裡,不要求多麼富貴,只要能吃飽肚子,快快樂樂的種自己想種的地就足以,可是命運這事真的誰也說不準,離開這熟悉的十方村,也不知道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命運等著自己,林賽玉重重的歎了口氣。

  六月初一這一日,時令到了熱的時候,張四趕著一輛小驢車在天濛濛亮的時候就出了十方村,等到天徹底放明時,已經到了成安縣的城門口,林賽玉跳下車子,尋個點心鋪子買了些吃食,劉氏從車裡探出頭又囑咐要買幾把傘,指著頭頂上紅彤彤的日頭道:“這是爍石流金的時令,沒遮擋的,不到晌午咱們就熱的走不動了。”

  林賽玉便笑道:“既然如此,娘,咱們等天涼快了再走吧。”

  說的劉氏捶著車板道:“我就知道你不願意去,早收了蓮藕,偏拖到現在,整些虛的,今兒推明個,明兒又推後個,讓你跟自己女婿團圓去,倒像逼你去砍頭,不就是不種那些地,如何跟割了你的心肝一般?我們二郎在你眼裡連幾畝地都比不過?別說日頭毒,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今兒也要走,你要是實在不樂意去,也得見了二郎說一聲,那時要走我斷不攔你,我若是不帶你去,豈不要我們二郎平白被人戳脊樑骨罵富貴了不要糟糠妻!”

  罵的林賽玉灰頭土臉,只得陪笑著忙忙的去尋傘鋪子,買齊了剛要上車,就聽有一女聲喊道:“花兒,花姐兒!”,如今認的她的都叫她曹大姐或者曹娘子,就連盧氏也不喊她這個名字,再說林賽玉打心眼裡就沒認同過曹花這個名字,根本就不知道是喊自己,理也不理徑直就往上車,猛然見一輛馬車擠了過來,差點驚了驢,林賽玉正是一肚子悶氣,挽起袖子就瞪向來馬,要看看是什麼人如此莽撞,卻見一個白銀條紗衫兒得女子從車上跳下來,笑的眼睛都沒了,幾步撲過來,喊道:“花姐兒,怎麼認不得我了?”

  林賽玉瞪大眼看了一時,才認出來人竟然是在蘇家為奴的舊相識,丫鬟青兒。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16 12:00 PM

第五十三章 抱孩童蘇錦南相伴進京

  這意外的相見,讓林賽玉楞住了,眼前這個女子兩年未見,眉眼長開了,挽著個抓髻,帶著青寶石的墜子,白紗衫,杏紅裙子,粉面紅腮,站在林賽玉身邊一比,倒是個十足的主子樣,一時間竟不敢認。

  “果真認不得了?”青兒笑嘻嘻的說道,彎身施禮,“夫人貴人多忘事,婢子青兒給你見禮了,給夫人道喜。”

  林賽玉忙將她拉起來,有些不好意的問道:“你如何來這裡了?”看到劉氏在車上拿眼不耐煩的瞪她,忙對青兒道,“真是不巧,我們急著趕路,怠慢你了。”

  青兒慣會察言觀色,幾步過去沖劉氏行禮,先是自我介紹,又道:“花姐兒可是大變樣了,跟以前真真不能比,定是奶奶教導好的緣故,我遠看著行動身段就是那官戶人家的千金娘子,如不是旁人說,我還真不敢認,只剩我如今還跟個燒糊的卷子一般。”

  說的林賽玉失笑,她要是燒糊的卷子,自己豈不是糊鍋裡的鍋巴了?暗想不虧是大家族裡混出來的,什麼違心的話都能說得出來,換做自己是學也學不來的。

  劉氏雖然知道她這是奉承自己的,但還是高興的笑了,順便斜了林賽玉一眼,道:“這孩兒好一張嘴。”一面問她不是回江寧了,怎麼大熱天的到這裡來了,一面又說不巧了,我們要上京,不然就請你到家裡玩。

  青兒嘻嘻笑了,一面指著身旁的青布馬車,“可不是我的福氣來了,能跟奶奶作伴,我們也要上京去了。”

  林賽玉聽了不由奇道:“你上京怎地還繞到這裡?”

  林賽玉已不是當初那個初來乍到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丫頭了,她從劉小虎詳細描述下江南的路程中,勾勒出簡單的地圖,她終於弄明白所謂的江甯府原來是南京,而自己所在的成安就是河北邯鄲地界,那從江寧上京上到邯鄲來,可真夠稀奇的。

  青兒掩嘴笑了,將手往前方一指,道:“我們是從真定府過來的,諾,少爺過來了。”

  林賽玉忙順她所指看去,只見蘇錦南穿著皂色紗羅衫,騎著青馬當街走過來,身後跟著一輛馬車並四五個小廝。

  蘇錦南下馬先是對林賽玉點點頭,便向劉氏行禮,說道:“老夫人,日前聽朱大人說了,你們就要上京去,正好我也要去,就等你們一路,不知老夫人方便否?”

  劉氏自上一次蘇錦南在縣令大人面前替他們解圍,再看這個男子溫文有禮,不似那些銅臭滿身的招搖商人一般,心裡就有好感,如果說前些時候見面,她在這個有錢的文雅的男人面前有一絲自卑,那麼此時已經轉化為一絲微微的得意,他兒子如今是皇命的六品官,想他如此識趣的前來要求一同進京,不是出於討好,還能是什麼,這個人如此行事倒是比那些只會送些衣料鞋面果盒子當禮品的行為高明多了,即賣了好又不顯得刻意獻媚,不虧是見過大世面的江南大商。

  “如此有勞蘇官人了。”劉氏含笑微微點頭,汴京雖說離這裡沒多少路途,但始終她們是老弱女子出行,為了兒子清廉,又不好尋些兵將護送,心裡正是擔憂,如此倒是極好的。

  蘇錦南說聲不敢當還禮,便將目光轉到杵在一邊的林賽玉身上,見這個女子衣著打扮跟年前見到的沒什麼區別,便道:“夫人大喜。”

  林賽玉忙低頭還禮道:“有勞大官人一路照顧。”

  青兒在一旁笑道:“時候不早了,快些趕路吧。”這話說道劉氏心眼裡,於是忙吩咐車夫驅車,蘇錦南一行有兩輛馬車,五匹馬,帶著四個小廝兩個車夫,比劉家的瘦驢車要豪華許多,蘇錦南自然要請劉氏與林賽玉上馬車,劉氏推脫不過,便依了,扶著英兒的手上了青兒身旁一輛馬車,林賽玉再三謝過,剛要跟著爬上去,被青兒伸手一拉,道:“夫人,還記得全哥不?往日是你帶著他,去看看他還認得你不?”

  “全哥也來了?”林賽玉聞言大驚,一面伸頭去看後面的一輛馬車,一面看了眼劉氏,劉氏知道她的意思,點頭道:“去吧。”便忙忙的跳下來。

  幾步走到車前,蘇錦南正打開車簾子,同一個婦人說話,看到林賽玉過來,知道她的來意,說道:“抱全哥下來。”

  那婦人立刻轉身從車裡抱出一個身著綠雲緞小衣,穿著白綾小襪,蹬著一雙青潞綢衲臉小履鞋的小哥來,蘇錦南便接住了轉向林賽玉。

  林賽玉一看到這個孩子,就想起李氏,大熱天的身上不由打個寒戰,再看那孩子已經有三歲了,許是長開的原因,遠比兩年前要瘦了很多,也不笑,繃著臉,瞪著蘇錦南,蘇錦南將他搖了搖,剛說道:“全哥,來,看看這是……”全哥就揚手在蘇錦南臉上撓了一下,吐了一口口水,蘇錦南原本就無表情的臉立刻繃起來,青兒見勢不妙忙伸手抱過來,哄著笑道:“好全哥,好全哥,給你賣個泥叫叫玩。”那孩子依舊梗著頭不說也不笑。

  林賽玉心裡沒由來的就疼了一下,這孩子心裡知不知道自己母親不在了?青兒將全哥舉向林賽玉,道:“看看,還認得不?小時候常抱著你呢。”

  這年紀的小孩子哪裡記得住人?三天不見就生分,何況兩年了,能記得才妖怪呢。

  全哥隨著青兒的聲音看向林賽玉,小嘴一鼓,又是一口口水吐了過來,蘇錦南一把扯住,啪啪就是兩巴掌,全哥放聲便哭,青兒扭著身子擋著蘇錦南,聲音也似哭起來,只說道:“少爺,別打哥兒,是青兒惹惱了哥兒,你打青兒吧。”熱鬧的聲音引來眾多人看,連前車上的劉氏與英兒也探著頭往後看。

  “沒事,沒事。”林賽玉心裡越發難過,這小孩子行為囂張怪癖,只怕是因為沒了母親的緣故,便沖全哥張開手,柔聲道,“全哥,花姐兒抱抱你好不好?”

  青兒哄著哭的全哥,沖林賽玉有些為難的道:“全哥,認生,夫人別介意……”話沒說完,就見全哥瞪眼看向林賽玉,看了片刻便沖林賽玉伸出手,這出乎青兒的意料,那沒說完的話就卡在嗓子眼。

  “全哥真乖!”林賽玉一笑,將全哥抱過來,猛的轉個圈,嚇得青兒只叫,卻聽全哥咯咯笑了,一時間青兒並蘇錦南都愣住了。

  “全哥真膽子大,這麼都不怕!”林賽玉也笑了,將頭跟全哥一碰。

  “轉轉,轉轉!”全哥來了精神,拍打著兩隻小手喊道,聲音帶著一絲不和年紀的沙啞。

  馬車上婦人,這時一拍腿,失聲道:“天耶,全哥笑了,說話了!”說的林賽玉一愣,這才看到蘇錦南與青兒一臉的驚異,不由問道,“怎麼?全哥不能說話?”

  青兒這才回過神,遲疑了一下,剛要說話,就聽蘇錦南咳了一聲,便及時收住話頭。

  “不早了,起程吧。”蘇錦南扔下一句,自己走向車前,翻身上馬,青兒忙伸手要抱過全哥,口中道:“坐車走了,全哥,我們坐車去找舅舅去。”

  那全哥卻又繃起臉,不樂意但也不拒絕,倒向青兒那邊,林賽玉看那小孩的神色,心裡總是不舒服,忍不住將他又攔回來,道:“他也不認生,就讓我抱著坐前邊吧。”

  青兒臉色一僵,旋即又浮上笑容,道:“仔細別髒了你的衣服,全哥不知道自己尿尿。”說的林賽玉更為吃驚,“怎麼這麼大了還要把尿?”

  青兒有些訕訕,說道:“也不知怎的,給外老夫人帶了一年就這樣了,連路都不愛走,總讓人抱著。”

  林賽玉瞪大眼看著全哥,見那小孩子眼大卻是無神,面嫩卻是無色,小小年紀,眉間竟然有了簇眉頭,心裡頓時涼颼颼的,忍不住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青兒問道,林賽玉忙搖頭,不敢說出餘下的那句“怪不得李氏要入我夢來,這孩子果真帶的不好。”突然又想自己跟蘇家說起來無親無故,為什麼要入自己夢?莫非算到今日會有一見?即便是見了自己又能幫什麼忙?總不能把全哥要過來自己帶吧?別說他還有父親奶奶外婆一家子親人,就是沒了,也輪不到自己這個族外人管,又想李氏應該也入過青兒的夢吧,有心問卻覺得唐突。

  一面想著一面苦笑,被青兒伸手一推,“快些走吧,少爺已經走了。”才回過神,忙將全哥一舉,笑道:“全哥,咱們坐車去!我給你變個小鴨子出來好不好?”

  全哥聽說她那裡有鴨子,更加來了興趣,斜著身子往劉氏那車上夠,林賽玉便笑呵呵的掂著他過去了,青兒囑咐奶媽幾句,便也跟著擠上來。

  考慮到老人孩子,馬車走的不是很快,一路上事情單憑蘇錦南的安排,林賽玉是樂得自在,抱著全哥教他玩手指操,全哥顯然不常做運動,笨拙的很,逗得英兒哈哈笑,惱的全哥吐了英兒幾口口水。

  青兒在馬車裡也坐不住,一會掀開簾子看看蘇錦南熱了沒一會看看渴了沒,不是跑下來給蘇錦南送水,就是打扇子,看在林賽玉眼裡便是抿著嘴笑,看青兒的妝扮倒像個開了臉的侍妾,但髮型卻是不像,林賽玉還記得往年在青兒手裡吃過的虧,知道論嘴論心眼,十個自己也比不過她一個,心有餘悸只怕哪裡說話不對惹惱了她,便歇了詢問她的心思。

  劉氏婦人家自然喜歡小孩子,一開始也逗著全哥玩,可全哥喜怒無常,連沖她吐了幾口口水,英兒哪裡管他是什麼樣的小少爺,伸手點著那孩子的頭教訓起來,除了蘇錦南,只怕還沒人敢這樣訓斥過這個孩子,全哥先是跟英兒大眼瞪小眼,繼而放聲大哭,慌得青兒一把扯住英兒往車上按,拉著全哥說道:“打她,打她,全哥不哭。”

  劉氏也狠狠戳了英兒一下,讓她給小少爺賠禮,嚷著讓孩子打幾下,英兒也是的愣頭強腦的,被青兒拽的不耐煩,一把推開道:“小孩子家怎麼能這樣慣?做得不對就要教訓他!”

  說的青兒拉下臉來,將全哥一抱,有些惱意的看著英兒道:“原本你不是我們家的丫頭,我說不得你,可你這樣的,跟著老夫人和花姐兒,沒底辱沒了門風。”

  林賽玉與劉氏忙點頭,一面給全哥說好話,一面再次呵斥英兒,均道:“可不是,這丫頭在家慣壞了,都沒人理料她,撐的沒個樣子,姐兒教訓的是。”

  英兒聽了瞪起眼,她那張嘴也不是吃素的,即可道:“我是丫頭怎麼啦,你也不過的是個丫頭,倒把自己當個主子一般!我們夫人的閨名是你能叫的?”

  說的一車子人全變了臉色,青兒何曾受過這樣的氣,頓時臉一陣紅一陣白,柳眉蹭的豎起來。

  “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蘇錦南卻在這時聽到動靜不對,打馬過來掀開簾子問,就見青兒臉上怒氣頓消,委委屈屈的轉過身來,那樣子看在眾人眼裡,真就一個未曾開言心淒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第五十四章 暗敲打劉氏護媳

  蘇錦南掀開簾子的時候,全哥哭的聲音更大了,林賽玉看著這個孩子幹嚎之際不忘悄悄看著蘇錦南,不由搖搖頭,趁著青兒要向男主人表達委屈無暇顧及之際,伸手將全哥抱在身邊,在他耳邊輕聲道:“全哥,沒人喜歡總是哭的孩子,要想讓父親抱抱,跟他說,越哭越不討他喜歡,你要不要試試?”

  全哥聽的一愣,不自覺的收起了哭聲,將信將疑的看著林賽玉,而青兒在此時也委委屈屈的說道:“是婢子笨拙,衝撞了老夫人。”一面害怕蘇錦南怪罪全哥一般,伸手要把全哥往懷裡摟,卻突然發現全哥不再自己身邊,頓時有些慌神。

  英兒聽了將鼻子一擰,還沒說話就被劉氏一巴掌打在頭上,吃痛哎呀一聲。

  “姐兒言重了,孩子嘛,就該調皮些,摔打摔打才結實,尤其是個哥兒,可不能當成姐兒養。”劉氏含笑道,不露痕跡的看了眼有些發愣的青兒。

  這個老婆子,青兒暗自將手掐了掐,看起來不是很不滿意這個媳婦麼?竟然這麼護短,連個丫頭片子都護著!忙吸了兩下鼻子,一臉感激的看向劉氏,說道:“老夫人說的是,我們年輕人真不知道這些。”

  蘇錦南聽到這裡便道:“犬子頑劣,夫人見諒。”說著繃著臉看向正縮在林賽玉懷裡的全哥,呵斥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見那孩子小心翼翼的沖自己張開手,怯生生的道:“爹爹,抱。”

  已經多久沒有聽到他喊爹爹了?蘇錦南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猛的收緊,再看那孩子惶恐不安的眼神,哪裡還忍得住,伸手抱起來,感覺那孩子似乎松了口氣,平日一接觸他就僵硬的身子突然軟化下來,就像抱住了一團蠶絲被,那種奇特的感觸讓蘇錦南覺得鼻子一沖,差點掉下來眼淚來,忙轉過身掩飾住失態,顧不上失禮抱著全哥大步而去,青兒被蘇錦南突然地離去涼在原地,手還尷尬的伸了一半,她並沒注意林賽玉在全哥耳邊說了話,所以是一頭霧水,全哥今個是怎麼了?往日見了蘇錦南都跟仇人一般,碰都不讓他碰,自從,遇見這個女人,青兒不由自主的看向林賽玉,只要一遇到這個女人,自己就會事事不順。

  蘇錦南雖然躲得快,但那異樣的神情沒有逃過林賽玉的眼,看的她心裡也是一陣難受,從跟蘇家接觸中可以得知,蘇錦南這兩年在家的時間很少,來過十方一次,似乎還去過滇南一次,而最近又從真定府過來,可憐這個孩子不僅沒了母親,連父親也相當於沒了,三歲的孩子正是心智發展的時候,對他的影響可想而知。

  這樣一想,眼睛忍不住有些發濕,剛想用袖子抹抹,接觸到青兒的目光,不由打了個寒戰,但青兒展眼笑顏如花,面上哪裡有半分怨恨,似乎剛才是自己的錯覺。

  “花姐兒真是好福氣。”青兒笑道,一面拿手擦擦眼角,一臉敬重的看向劉氏,“能夠跟在老夫人身前,越發調教的出色,當初在夫人身邊時,夫人就常說花姐兒比我持重,我還不服氣,如今看來果真是如此,都過去兩年了,看我還是這樣見不得事,一驚一乍的,帶不好小少爺,我們小少爺真是可惜沒這緣分,當日夫人沒能留的下花姐兒……”話說到這裡,忙掩住口,有些驚慌的看了劉氏一眼,一面喊停車,忙忙的跳下車,扔下一句去少爺身邊伺候便去了。

  這個女子!林賽玉被她最後那幾句話說的有些失笑,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怎麼心眼如此小?比起初相識的時候,越發厲害了,不就是全哥跟自己親近了些,至於在自己婆婆前說出這樣的話?這話說的好到位!自己的媳婦差點做了別人的小妾,換做任何一個婆婆都不願意看到這個“別人”再出現媳婦跟前吧?

  想到這裡便看向劉氏,劉氏也正看向她,倆目相遇,偏英兒在一旁撓撓頭道:“說的什麼五迷三道的話,怪裡怪氣的,我怎的聽不懂,是誇奶奶呢還是誇夫人?”林賽玉撐不住噗嗤笑了,劉氏也笑了。

  “娘,你一直想要的是這樣的媳婦吧?”林賽玉咧嘴笑道,一面抓著劉氏的胳膊。

  劉氏笑了笑,伸手在她頭上點了點,道:“我這個媳婦竟然能被人猜忌,倒是有些本事!我怎麼看不出哪裡出挑了?竟然會擋了別人的路?”說罷意味深長的看了林賽玉一眼,看的林賽玉心裡發毛,搖著劉氏的手臂道:“我要是有那心,還用被我娘整日罵?”

  劉氏便哦了一聲,一臉不樂意的道:“原來我家二郎在你娘眼裡是個沒得選的選,還哄我說什麼早看出二郎是文曲星下凡!”

  說的林賽玉哈哈笑了,在劉氏身上蹭,道:“您老人家娶得又不是我娘,二郎在我心裡是頭選就好了嘛。”

  說的劉氏笑個不停,輕拍著她的頭,一面又道這種有失婦德的話可不許再說,獨有英兒越發迷糊,咬著手指問道:“怎麼又說道小官人了?那小婢子剛才有說小官人嗎?”劉氏與林賽玉笑的更厲害了,劉氏在英兒頭上點了點,說了聲:“木頭!”,一時間車內笑聲盈盈,讓外邊的車夫聽了忍不住嘴角帶笑,覺得這六月天也涼爽了幾分。

  這一鬧雙方畢竟都不是傻子,相處便不似剛開始那樣融洽了,青兒又過來幾趟,看劉氏與林賽玉都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再加上英兒那小丫頭一副看家狗的模樣,也就沒心情再與她們周旋,而蘇錦南與全哥的關係大大改善,幾乎每日都要抱在身前,正好讓她方便時時跟在蘇錦南身邊伺候,笑意盈盈的給父子倆遞水打扇,於是雙方都落得清淨,經過幾日奔波,終於看到開封城高大的城門了。

  說起中國古代歷朝的都城,林賽玉最喜歡的自然是西安,上大學時利用跟隨導師做課題的機會,林賽玉也走過幾個地方,最喜歡就是西安,也沒什麼能說的出口的原因,就是因為覺得有一種帝王大氣,相比於此,開封對林賽玉來說,就像個鄉下婦人,總覺得有些土氣,一想起來就只有包青天展昭,以及充滿市井味道的清明上河圖,但這真是林賽玉的個人偏見,開封雖然在地理條件上遠遠不如西安,在兵家來說是個難守易功之地,絕對不是當做都城的首選,但卻因為有著便利的水運而成就它極強的生命力,所以宋朝初期因為多次戰亂而破敗十分的開封城,在短短幾十年就繁盛起來,繁華程度絕不亞于唐朝鼎盛時期的長安。

  如今呈現在林賽玉眼前的就是一個比清明上河圖要繁華精緻十分的街市,如果不是劉氏拉著,她幾乎要將頭伸出車外,跟同樣鄉下人進京的英兒一起,見了這個笑見了那個驚,只差要大呼小叫起來,讓坐在後面車上的青兒越發顯得莊重貴氣。

  “二郎知道我們今日到了不?”劉氏什麼繁華沒見過,只關心自己的兒子,拽著忙著看風景的林賽玉一疊聲的問。

  “娘,路途無測,哪裡算得准,不過他定知道咱們這兩三日內到,他如今新官上任,不能總日日請假在城門守著吧?”林賽玉笑道,英兒此時又看到一個玩雜耍的,喊著拽林賽玉,二人頭擠著頭看。

  看她們的樣子,原本有些擔心林賽玉思鄉的劉氏放了心,笑道:“來的時候還百般不樂意,如今可歡喜了?捨不得走了吧?還有好些好的呢,住下你就知道了。”

  林賽玉聽了,神情一頓,有些喃喃的道:“風景再好,不是我家。”這話說的聲音小,劉氏沒聽到,卻落入剛靠過來的蘇錦南耳內,讓他愣了愣,不由多看了林賽玉幾眼,心裡將這句話念了幾遍,歎了口氣,這個感懷鄉愁的女子可知道,愛的人沒了,哪裡都可以為家。

  此時她們的馬車已經行駛到最繁華的街市中,蘇錦南給劉氏見了禮,指著身後那家大鋪面的店說這是自己的一間店鋪,賣的都是上好的衣料首飾,夫人若有空可以來轉轉,一面囑咐車夫將三人直送到沈括大人府第去,並抱歉自己商儒身份不便親送等等,劉氏對蘇錦南好感更甚,覺得這個男子恪守禮節,安排得體,真心實意的道過謝,又讓林賽玉下車替她施禮。

  這時全哥由青兒抱著也下來了,往店鋪內走,全哥看到林賽玉就張開了手,林賽玉忍耐不過,就走過去抱了抱他:“我也住在京城,一定來找全哥玩好不好?”

  這幾天因為顧忌青兒的小心眼,林賽玉很少接近全哥,這孩子臉上失了笑容,眼中多了幾分生疏與猜忌,此時被林賽玉抱著,聽了她的話,便慢慢蹦出幾個字:“找全哥玩,別哄全哥。”

  說的林賽玉眯著眼跟他蹭蹭額頭,一面笑道騙你是小狗,也許從沒人跟這孩子這樣親熱,全哥被蹭的咯咯笑了,讓在一旁的蘇錦南臉色越發柔和。

  “你跟過我們家一場,如不嫌棄,就當我們是你娘家人一般,有什麼事用得著儘管過來找,如我不在,告訴這裡的管事一樣。”蘇錦南從她手裡接過全哥,說道。

  這個人說話簡單,但帶著一絲小心,或者說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是因為怕被她誤會自己要巴結他們官家身份吧?林賽玉心裡想著嘴邊便露出笑,是個有些驕傲的人呢,便道:“有大官人這句話,我記下了,認你們是娘家,也不過,說起來當初夫人在世還有意收我為養女呢。”

  她這話一說完,不僅青兒臉色變得怪異,就連蘇錦南也楞住了,林賽玉被他看的有些摸不著頭腦,哪裡說的不對嗎?忍不住伸手去撓頭,就見蘇錦南嘴角一彎,春風一般的笑浮現在臉上,口中道:“你,什麼都不懂,在這裡可怎麼混?”

  這一路走來,還沒見過蘇錦南露過笑臉,到底哪裡說錯了?林賽玉頓時渾身不自在,想要問又不好問,這時身後有人哈的一聲,同時一柄紙扇拍上蘇錦南的肩頭:“哪家的小娘子?竟然能讓兩年未笑的蘇大官人當街開懷?”

  注:根據宋律法,賣來的妾以及雇傭制中的婢女是有服役年限的,所以那些被主人看中而收為妾的婢女,一般都採用收為養女的旗號,得以永遠留在主家。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16 12:02 PM

第五十五章 進沈府小夫妻團圓

  這聲音對林賽玉來說,雖然過了兩年但是記憶猶新,不管怎麼說,是這個人給了她挖第一桶金的機會,起因雖然有點荒唐,過程雖然有點慘烈,但李蓉這個有錢有閑的少爺,能記得她這個身份低下的丫頭的一句話,就值得她林賽玉說聲謝謝。

  “不得無禮。”蘇錦南拍開李蓉放在肩頭的扇子,“這是農事司小劉相公的夫人,曹氏。”

  林賽玉已經搶先低頭微微施禮,然後才抬起頭打量這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少爺,李蓉,見他未帶冠,頭上只攢了把金鈴瓏簪兒,鮮亮的紗褶兒,再加上手中這把撐開的灑金川扇兒,越發襯的人貌比潘安,真真個從頭到腳一派風流,此時正將明亮亮的眼兒在林賽玉身上瞧,聽了蘇錦南的介紹,面露驚訝,將扇一合,道:“果真是草花!怎的做了夫人還是這番寒酸的打扮?可怪不得我衝撞了大娘子您,姐夫,你自己瞧,這跟在咱們家時不是一樣嘛!”說著笑起來。

  林賽玉本就被蘇錦南笑的不自在,再被這位她本就心有餘悸的少爺一搶白,頓時手足無措,借著要趕往沈家倉皇逃開了,上了馬車還能聽到李蓉那更歡暢的笑。

  被蘇錦南數落幾句,李蓉便嘻嘻笑著,抱著早撲過來的全哥跟隨蘇錦南進門,在誰都不注意的時候,扭頭看著劉氏慢行漸遠的馬車,腦中卻仔細的浮現方才那女子猛一抬頭落入眼裡的驚豔,雖然已經記不清她以前的長相,但獨那一雙黑亮的眼格外有神,以及那毫不掩飾的驚慌失措,是自小在女人堆裡長大的他從沒見過的清新之氣,真是可惜了。

  “什麼可惜?”蘇錦南問道。

  李蓉一驚,原來他心裡想著竟不自覺的說了出來,臉上及時又浮現一絲玩恭的笑,搖著全哥,一面道:“可惜咱們沒留住這個人,要不然那堂堂的六品官哪能輪到那小子。”

  蘇錦南正色道:“不許胡說!劉小相公年少技高,又懷善心,你豈能隨意嘲弄?如今你也是授了九品的官員,收起那些浪蕩行跡,沒得辱沒了岳父大人的聲威。”

  “別人不曉得,姐夫你還不曉得?那小……小相公在吳越一開始治瞎了多少田,如不是這個草花寫了詳細的方子來,哪能得了如此的功績?”李蓉滿不在乎的低聲笑道。

  說的蘇錦南臉色越發不好,停下腳步,低聲喝道:“你還敢說!私拆信件,已是大罪!那曹……曹氏出身雖然寒瘠,如今也是六品大員的嫡妻,豈是你能叫閨名的?”

  不帶他說完,李蓉早已一臉的不耐煩,擺擺手道:“得了得了,我出家門尋個清淨,到你這裡還是嘮嘮叨叨的沒完,我也不留了,我娘想全哥想的吃不下飯了,我這就帶走了。”說罷抱著全哥搖搖擺擺的走了,蘇錦南搖頭歎氣,轉身看到新換了一身藕粉衣衫的青兒,滿含春色笑意盈盈的捧著幾件乾淨衣衫迎了過來:“爺,熱水備好了。”

  蘇錦南點點頭,便向後院走去,進了門熱氣撲面而來,轉身接過青兒手中的衣服,沉聲道:“你去吧。”青兒緋紅的臉頓時一怔,惶急又不解的看向蘇錦南,忙低聲急切的道:“可是婢子服侍的不好?爺……”她的話沒說完,蘇錦南臉色陰沉,喝斷她道:“此事不許再提!做好你的份內事!下去!”見青兒被這話喝的臉色煞白,眼淚啪啪就往下掉,還是杵在那裡不動腳步,便將她往外一推,碰的關上門。

  蘇家店鋪的層層深宅中,樹影婆娑下,只見一個縮著肩膀的女子在廊下狂奔而去。

  而與此同時,高門深宅的沈府中慢慢走著劉氏婆媳並英兒三人,帶路的丫鬟婆子一個個滿臉堆笑,說著老夫人一路辛苦了吧?我們夫人念叨好些日子,劉小相公明日請了假,要去城外接你們,沒成想今日就到了云云,說這話已經進門,林賽玉與英兒都是頭一次見這樣的房子,忍不住東看西看,獨劉氏目不斜視端莊而行,穿過過道,就到了沈府後宅,門廊下眾多美婢擁著一個五短身材大紅宮繡袍的婦人站在那裡,林賽玉心裡不由一哆嗦,這就是傳說中有名的沈括的第二任妻子張氏,那個有著虐夫喜好的夫人。

  “老夫人!可算是等到你們了!”張氏在看到她們的第一眼,便含笑迎了過來,走近了,林賽玉見她年約二十八九,眼如秋水,鬢似楚山,笑容可掬觀之可親,哪裡有半分驕橫跋扈之氣,暗道自來史書對女子言行記載失真,莫非一切只是後人的謠傳,再想人不可貌相,無風不起浪,當下忙端正心思,謹慎問禮,張氏已經拉著劉氏寒暄過後,將目光放到林賽玉身上,一番打量之後,才笑道:“怪不得二郎日日念叨時時放在心尖上,我還笑他,原來有這樣一個天然俏麗的媳婦,就連我看了也是心裡愛得不行。”說這話從腕子上褪下一個黃烘烘的金鐲兒,往林賽玉手中一放,道,“我這做嬸娘的,給媳婦點薄禮千萬別嫌棄,你叔叔做的是個費力不討好的官,家裡也拿不出像樣的東西,媳婦見笑了。“

  林賽玉被這金鐲子嚇了一跳,燙手般的不敢接,下意識的看了眼劉氏,劉氏笑道:“你嬸娘有這個心,你接了吧。”這才謝過接住,一面從袖子裡拿出一副雙挑線香草邊富貴吉祥牡丹的娟緞帕子贈與張氏,這可是劉氏花了三天的功夫替她趕出來的,讓林賽玉不至於初進京就丟了臉兒。

  果然張氏拿著一看,笑著好一番讚歎,將帕子遞給身旁一個翠袖紅裙的俏麗丫頭,笑道:“阿沅,比你的手藝如何?”,那丫頭便一笑,抬眼看了林賽玉,露出玉生生的小牙,嬌聲道:“婢子怎麼敢跟劉夫人比?婢子的手藝不過是哄夫人您一笑罷了。”說的張氏笑了,道:“這話不虛假,果真比你做的好。”說著將袖子裡一條排草蓮花錦帕抖給眾人看,林賽玉離得近看了眼,暗自乍舌,自己的手藝打死也不敢跟她比,這手藝只怕要趕上有著幾十年功力的劉氏了,不由多看了那丫頭幾眼,卻見那丫頭也正拿眼看她,見自己看過來便垂下了頭。

  彼時見了禮,謝過儀,在室內團團坐了,十幾個丫頭在身後站了伺候遞茶,說些閒話,林賽玉低眉順眼的坐著一角,聽劉氏與張氏說話,不過是說些家常裡短,劉氏講了家裡的收成事體,張氏說了劉二郎在這裡的日常吃喝坐臥,伸手指著東南角,道:“我家人多,二郎年紀雖小,官家卻極為看重,一進京便給了許多事做,我只怕叨擾了他,就在花園角上收拾了一處院子與他住。”說的劉氏忙道謝,她知道沈括家裡也有子女,便說請來見見,張氏卻一揮手,道:“上不得檯面的,沒得汙了老夫人的眼。”說的劉氏十分尷尬,林賽玉印證了歷史猜想倒沒感驚異。

  一時丫鬟婆子進來說宴席備好了,當下眾人移到前邊廳裡,擺了兩張桌席安了茶,備了四十碟,都是各樣茶果、細巧油酥之類,林賽玉一下子被勾起了饞蟲,吃慣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茶食,就如同見了國宴一般,如果不是劉氏看出她的失態,在桌子下用腳踢了她一下,只怕就要壞了吃相,簡單吃喝完畢,張氏親自送她們到劉小虎居住的小院歇息,一面說已經派人告訴二郎與沈括了,很快就能趕回來,讓她們先歇息片刻,劉氏與林賽玉道了謝,送那張氏出去了。

  劉氏果真是累了,囑咐林賽玉不可亂走只在屋內待著,便進到里間躺著去了,林賽玉自與英兒擠在一處,嘰嘰喳喳的交流所見所喜,吃過晚飯,直到天色全黑還不見劉小虎與沈括回來,劉氏的心焦落在張氏眼裡,便笑道:“老夫人,莫急,這些日子朝廷裡不安生,這樣晚歸是長有的,”一面又喊人去看,林賽玉聽到了,暗道如今是熙寧九年,正是王安石二次變法失敗的時候,只是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個月,模糊記得好像是王安石喪子之後,但她一個鄉下初次進京的婦人,總不能張口就問王大相公的公子死了沒?她知道劉小虎跟王安石有家仇,定不會成為一黨,是絕對不會被牽連,心內安定只是有些焦躁,不時抬頭看向門外,正耐磨間,就聽外邊飛奔進兩個丫鬟,笑道:“小相公回來了。”聞言劉氏並林賽玉同時站了起來,一身官袍的劉小虎已經踏進廳來。

  “娘。”劉小虎幾步過來摻住劉氏,倒頭就拜,劉氏一聲兒啊眼淚就啪嗒啪嗒掉下來,林賽玉站在旁邊,也是喜得眼圈發紅,自從年前回來一趟,他們整整六個月沒見了,不相見時倒不覺的怎麼樣,這一見了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恨不得即刻就哭一場,原來她也有這麼深的掛念。



第五十六章 問舊案小劉哥為妻媚奴

  熙寧九年六月末,身處於後宮的皇帝靠在竹編的涼踏上,身後有兩個宮女打著扇子,已經懷有五個多月身孕的朱婕妤,小心翼翼的將一片梨送進皇帝口中,看著皇帝閉著眼依舊皺起的眉頭,心裡百般的心疼。

  “官家,可是又沒睡好?”朱婕妤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的為皇帝安撫額頭,“娘娘再三囑咐要官家吃好睡好。”

  皇帝歎了口氣,睜開眼拉著朱婕妤坐下,撫摸了她的腹部,道:“大相公家的公子,只怕不好了。”他是個子嗣艱難的皇帝,經歷了多次孩兒夭折的悲痛,所以深刻的感受到王大相公前來請假時的悲傷。

  皇帝的悲傷一部分來自王安石之子的事不假,但更大一部分是因為即將留不住這位丞相的事實,在這之前,因為自己拂了他幾次朝議,拗相公已經連續數次上書請辭,他百般安撫不下之際又遇上此事,沒有誰比他更瞭解這個拗脾氣的老人對自己兒子的感情了。

  “官家不是著御醫去了?想必王小相公能度過此劫。”朱婕妤皺皺眉,她雖是個處在深宮不聞朝事的妃嬪,但知道兩宮太后對這個王丞相深有怨念,不止一次在皇帝面前哭訴,所以乍聽王丞相家事不好,第一個反應就是欣喜,但看到隆起腹部,自己也是即將有子的人,所以忙收起那份不合情理的高興,但她終是不願意多談這個王丞相,便哎呀一聲,嚇得皇帝立刻坐起來,連聲要喚太醫。

  “官家,不妨,不妨,是孩兒又踢臣妾了。”朱婕妤略帶害羞的說,看著皇帝瞬間煥發光彩的臉又有一絲暗暗地得意,如今也只有她腹中的這個孩兒能轉移皇帝的注意力了。

  “官家,你要保重龍體,切莫操勞過度。”朱婕妤靠入皇帝懷中,情真意切的說道,讓皇帝感動的歎了口氣,想到宣徽南院使郭逵已經順利接任趙卨的職務,就要讓那交織小兒嘗嘗教訓,心裡不由向上天祈禱,讓宋軍大勝吧,他太需要一場勝利來緩解焦慮的心了。

  “官家。”朱婕妤想起一事,忙從桌案上拿起一塊切成圓片的胡蘿蔔送到皇帝嘴裡,“這是娘娘特意著人從成安買來的劉家種的胡蘆菔。”

  皇帝一聽劉家,興致頓時好了起來,仔細嚼了,只覺脆甜,“怎麼如今他們連水果也種起來了?這個劉愛卿,還有多少新奇事?”

  朱婕妤掩嘴笑了,說道:“不是水果,據說那劉小相公的妻子曹氏,是當做蔬菜種植的,說可以炒煮蒸炸,只可惜去的人沒親見做法,無法做給官家嘗嘗。”

  “哦,果真?”皇帝笑道,“愛妃是不是想嘗嘗?”
  “聽說那成安縣的人冬天也能吃到新鮮的蔬菜,民眾都笑說過的是皇帝般的生活,他們豈知,官家可是吃不到那些的,”朱婕妤掩嘴笑道,“娘娘聽了又是笑又是惱,笑的是民眾日子過得好,是咱們大宋之福,惱的是那劉家的人有如此手藝竟不廣惠民眾,莫非是要貪圖暴利……”她的話沒說完,就被皇帝沉臉呵斥道:“大膽!”

  後妃決不可妄議朝事,朱婕妤嚇得一個哆嗦,這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立刻矮身跪在地上,花容變色道:“臣妾有罪。”

  皇帝的好心情瞬間又沒了,前些日子已經有禦史上本就此事參劾劉小虎,這其中的原因皇帝卻是知道一些,那絕不僅僅是針對劉家那小小的幾畝地的事,而是因為劉小虎站入了反對新法的一黨,當初初入朝時王丞相對這個少年的才能十分愛惜,不止一次相邀會談,但劉小虎不僅一口拒絕,而且當著來人的面備了厚禮,跑到洛陽去求見司馬相公,求見不得便在司馬府外大禮參拜而去,消息傳來氣的王安石吐血,直罵無知小兒,這自然惹惱了新法一黨,禦史李定便借去年冬日京城高價搶購成安蔬菜一事大做文章,皇帝召見了幾回,見劉小虎為冬麥冬害之事累的形神憔悴,便將此事按下不提,沒想到這話已經傳到深宮裡來了。

  “官家,臣妾並無指責劉相公的意思,就連娘娘也不是那個意思,反而很喜歡劉相公,娘娘知道劉相公家地少,並且體恤佃戶,收的租少,那些菜也不是他們家提起來的價錢,娘娘的意思是,如果劉相公在京城指導這裡民眾種些就好了,只是一時感歎,並無他意,請陛下明鑒。”朱婕妤珠淚欲滴,彎身叩拜,皇帝忙將她摻起來一面幫她拭淚,一面安撫。

  “這倒不是什麼難事,只不過劉愛卿公事勞累,怎麼還能為了口福之事更添勞累,不過,朕可以許諾愛妃,今冬一定能吃上鮮蔬菜,並且那些菜的做法也一併可試。”

  “官家?”朱婕妤涕淚未幹的臉上一片訝異,不解的問道。

  皇帝開懷一笑,道:“聽說那劉愛卿的夫人,曹氏進京來了。”

  而此時難得休假一次的劉小虎,躺在床上正摟著自己的小妻子說些閨房趣事,二人卻同時冷不丁的打個噴嚏。

  “讓你昨夜胡鬧,非要在那外邊的踏上坐那羞人的事!一定是受涼了!”林賽玉推開膩在自己身上的劉小虎,翻身就要坐起來,“我去讓英兒熬些二陳湯。”

  林賽玉只穿著家常的白銀條紗衫兒,淡粉拖泥裙子,簡單綰了個髮髻,半點飾物不帶,劉小虎看她在日影中玲瓏剔透,不覺心內歡喜,一把抱住道:“莫急莫急,一會湯就來了。”說著看了眼窗外,林賽玉撲哧笑了,轉身跟他面對面坐定,似笑非笑的道:“官人,為妻還忘了問,這些日子紅袖添香過得很是愜意吧?”

  劉小虎嘿嘿笑了,只做糊塗,林賽玉便從袖口扯出一條做工精美的繡帕,道:“你從哪裡來的?既要夾帶也不隱蔽些。”

  劉小虎恍然道:“原來你拿去了,我說怎麼找不到,”說著一笑,“你拿去也好,我就是要給你的。”

  林賽玉一臉不信,將娟帕在手中抖了抖,她已經偷偷地看過好幾遍,正是那個被張氏誇讚過的小丫鬟阿沅的手藝,初次發現時讓她又驚又怕,倒好象是自己有了私情一般,想問又不敢問,足足自我折磨了幾天,尤其是一次深夜劉小虎晚歸,躲在書房外的她看到那小丫鬟竟然前來給劉小虎送湯水,嚇得她跌了一腳,忍著痛跑回房中,心急恍惚間,劉小虎卻捧著湯水進來了,喚她起來吃夜宵,自此夜夜不斷,吃的她驚疑安分摸不著頭腦,但心卻不自覺的安定下來,覺得事情不是她想像的那麼糟,心裡有了底氣便今日乘機問出來。

  “娘子,我原本不收的,後來想你要來京了,少不了迎來送禮,你的手藝嘿嘿……我就收下了,也讓娘輕鬆一些。”劉小虎嘿嘿笑道,被林賽玉抬手彈了個腦蹦。

  “我的手藝怎麼了?”林賽玉嗔道,“我也給你做過鞋腳。”

  劉小虎看她似怒似喜,嬌態可人一時間心動,一把抱住求歡,林賽玉嚇了一跳,羞紅了臉,正撕磨間房門咯吱被推開,一個俏生生的聲音道:“小劉相公,阿沅給你送吃食來了。”

  小夫妻二人不提防,林賽玉正被劉小虎摩挲的情動,頓時嚇得一驚,從床上跌下來,劉小虎忍著笑要去拉她,被林賽玉擺手推開,示意他快些出去,那小丫鬟可是絕對敢闖到臥室來。

  看著劉小虎憋著笑走出了,忙忙的整理衣裳,耳中聽劉小虎在外道:“有勞姐姐了。”
  “應該的,小相公日夜為民操勞,可不能累壞了身子,阿沅別的幫不上,熬些湯水倒是拿手。”那小丫鬟俏生生的說道,一面伴著碗勺脆響,“小相公,你快些吃吧,這荷葉餅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我自己來。”劉小虎有些失措的聲音傳進來,讓林賽玉插簪子的手一哆嗦,簪子歪了,好傢伙,上手了,忙幾步走出來,笑道:“阿沅過來了。”

  看那穿著紅綢對襟衫、藍絹裙子的小丫鬟聞聲一愣,小嘴微微一嘟,將舉在劉小虎嘴邊的碗勺放下,施禮道:“夫人。”

  林賽玉含笑點點頭,見那阿沅那眼不住偷瞧自己,神色變幻莫定,似是欲言又止,半刻便告退而去,劉小虎幾步過去關上門,沖林賽玉擺手道:“看,看,可是你愛吃的荷葉餅,銀絲魚湯。”

  林賽玉覺得這事又好氣又好笑,有誰家的丈夫靠出賣色相為老婆尋吃食?

  “以前真是餓,回來晚了,總不好讓人家給做,只能餓著,所以阿沅送過來,我實在忍不住不吃,娘子,我發誓,真是為了吃食不是為了人,如今你來了,我知道你好吃,咱們就更不能拒絕……”劉小虎一面拿勺子喂她,一面笑道。

  林賽玉一口咬住他的手指,瞪眼含糊道:“什麼叫我好吃?我怎麼好吃了?”

  劉小虎被她咬住手,哎呀哦一聲,另手放下碗,就將她攬入懷中,含住那小耳垂一路吻了下去,林賽玉被撩的渾身發抖,終是顧及白日推開他跑了出去,也不理劉小虎在身後跺腳喚留,笑嘻嘻的跑出院子,就來到沈家的花園子裡,對著池塘水理了理雲鬢,才沿著小路慢慢走去,一路看花觀石,倒有幾分情趣,剛轉到花牆邊,就見劉氏並英兒擠在一起,扒著花磚往園子的另一邊看,便走過去笑道:“娘,你們做什麼?”

  被英兒回身虛了聲,將她拉過去按在牆邊,低聲道:“夫人,快看。”
作者: tato159    時間: 2012-12-16 12:04 PM

第五十七章 窺私事劉氏急購宅

  這個花園的另一邊就是沈括夫婦起居院,園中種著花樹,此時紫薇花開得正好,林賽玉三人透過花磚,目光穿過密密匝匝的紫薇花,就看到一身家常袍子連頭都沒梳的沈括大人,正被其妻張氏揪住頭髮,一手拿著家常用的拂塵,一面打一面罵,沈括也不敢躲只是一味的作揖求饒。

  “這是怎麼了?”林賽玉悄聲問道,而英兒與劉氏具瞧的面如土色,劉氏如果不是扶著牆,早站不住了。

  “不知道,打得厲害,但罵的聲音小,聽不真切,好像是沈大人做錯了什麼事,惹惱了朝廷什麼的,還有大相公什麼的。”英兒雖說有些害怕,但因為頭一次看到有如此兇悍的婦人,聲音還帶著一絲激動。

  說到這裡的時候,沈括因為實在忍耐不過了,抱頭要往院外逃,張氏大怒,將拂塵一扔,伸手揪住沈括的幾縷鬍鬚,用力一拽,竟生生扯了下來,頓時沈括血落衣襟,劉氏在看到這一幕時再也承受不住,倚著牆滑了下去,慌得林賽玉與英兒忙蹲下去攙扶,聽的裡面似乎湧進了沈括的子女,響起一片哭聲求饒聲,但依舊壓不住張氏的高聲怒駡,林賽玉三人卻是不敢再看,扶著劉氏慌慌張張的沿著原路走回自己園中。

  “世間怎有如此的婦人?”劉氏在房內坐定,喝過壓驚的茶,依舊心有餘悸的說道。

  英兒卻嘿嘿笑了:“老夫人,咱們村子裡挨渾家打的也不少,別的不說,夫人的娘還時常打……”話沒說完,被劉氏喝住了。

  而林賽玉因為印證的史實,不僅沒有絲毫震驚,反而有些激動,這神情落在劉氏眼裡,不由更加心慌,這可糟了,原本這個媳婦就是個粗野的,平日對婆婆丈夫都是少了些禮儀,如今看了張氏的所為,可別以為這世上為人妻的就該如此,這裡可是住不得了,於是忙對林賽玉道:“去喚二郎來。”

  林賽玉忙使英兒去,英兒去了片刻便回來了,說二郎不在家中,問過花園角門的人,說是朝廷有急事出去了,至於什麼急事,門人也不清楚,只得有些不安的走回來稟告。

  劉氏聽說兒子不在,要搬家的心思卻忍不住,只得對林賽玉說道:“二郎原本叨擾沈家不少日子,如今咱們娘們都來了,總這樣住著不是長久之計,媳婦,你還是著人看宅子,咱們怎麼也得年前搬出去。”

  林賽玉聽了甚合她意,雖說劉小虎對那個阿沅沒什麼興趣,但讓這小丫頭總是尋機在身邊轉悠也不是什麼好事,指不定出了什麼麼蛾子就被塞過來,那可就糟了,這種事一定要防患於未然。

  隔天之後,劉氏再不敢跟那張氏過多接觸,甚至勒令林賽玉與英兒也不許過到那邊去,催著林賽玉找房子去,林賽玉正在家中悶得發黴,打著這個旗號帶著英兒興高采烈的直奔家門外。

  “夫人,我要去吃那天進城看到的王道人蜜煎。”英兒拽著林賽玉的衣袖連聲說道,一面囑咐可要帶錢,林賽玉嘿嘿笑應了一面說道:“你倒眼尖,我怎麼沒見?那是做什麼的?”英兒還沒回話,就見夾道裡猛的轉出來一個身影,嚇得主僕二人忙收住腳,卻見是丫鬟阿沅,手裡拿著一掐子鳳仙花,亮晶晶的眼在她們主僕二人身上打轉。

  林賽玉被她看得有些發毛,見她也不開口說話,只得笑道:“阿沅,採花啊?”話一出怎麼都覺得彆扭。

  阿沅從鼻子裡恩了一聲,目光最終落在林賽玉的鵝黃銀條紗裙子上,說道:“夫人,這裙子可不配這個衫。”

  說的林賽玉愣了一愣,下意識的就去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還沒說話,那阿沅已經轉身走了,只得轉身問英兒道:“果真不好看?”

  英兒瞪眼左右瞧了瞧,張氏前些日子因見她們婆媳換來換去只那麼幾件舊年衣服,便請人裁了幾件時新衣裳送過來的,慌的劉氏並英兒少不得又熬夜做了幾幅鞋腳,林賽玉穿的這條裙子就是新作的,今日還是頭一次穿,而上身是舊年做的青杭絹衫,梳了個同心鬢,插了劉氏給的銀梳子,彎眉黑長,雙唇微紅,看上並無不妥,便道:“挺好啊,我覺得可好看了。”

  林賽玉本就不在打扮上費心思,只要不出醜就可以了,便丟下不再想了,跟英兒並肩忙忙的出去了,問了門首的路,也不叫車,二人就走著往那繁華大街上去了。

  汴京的早市開的極為早,蘇錦南在街巷傳來第一聲鐵牌子的報曉號時,就已經走到大街上,看著迎面而來的頭陀一手執鐵牌子,一手用器具敲打著,用極富禪音的嗓門喊著:“普度眾生救苦難諸佛菩薩,五更三點,天色晴明”,擦身而過時,蘇錦南在那頭陀的身前準確的投下幾枚銀錢,那頭陀念聲阿彌陀佛看著這位衣著雍容的公子慢行而去。

  蘇錦南站在碼頭邊,看著驢馱子身負重物慢慢而過,耳中聽那管事之人高聲報著兩浙布帛、廣東珠玉、蜀中清茶、洛下黃醅……,等看著這一批貨進了庫,日已漸中,他這才沿著已經熱鬧非凡的街市慢慢走回去,他沉浸在自己安靜的思緒中,周圍一切如同空無不見,直到經過一個不知道看什麼雜技的人群,伴著轟然的叫好聲,一個青衣女子失態的驚訝大笑落入他的眼中。

  林賽玉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雜技,簡直可以說是魔術了,顧不得手中舉著的四五件吃食,將巴掌撞得通紅,而一旁的英兒因為個子小,只能不停地蹦著往裡看,漲的小臉通紅,原來那裡有個弄盞者,左右手共有盞百隻,相互扔擲,一半盞在空中,遞相拽擊,節皆中節,引得眾人叫好聲不斷,林賽玉看的幾乎有點熱淚盈眶了,忽覺被人輕輕拍了下肩膀,立刻柳眉倒豎,猛的轉過身麼,準備給這個登徒子點顏色,卻看到面前站的是蘇錦南。

  蘇錦南的臉色不算很好,他叫了幾聲這個女子因為看的入神都沒聽到,這也太有失形象了!直到坐到了茶樓上,喝上一碗茶,眉頭依舊沒放下來,再看林賽玉已經又被茶樓的景象吸引的左顧右盼了。

  這怪不得林賽玉少見多怪,他們此時位於九橋門街市一段,此處酒樓林立,繡旗相招,幾乎能掩蔽了天日,而他們所進這家名為“遇仙樓”酒樓,竟有三樓相高,五樓相向,高低起伏,參差錯落,樓與樓之間,各用飛橋欄檻,明暗相通,更甚者他們此時坐的地方是西樓,是為酒樓的最高處,透過窗能看到不遠處綿綿一片紅磚綠瓦,氣勢不凡的建築,林賽玉不由指點問道:“那是何處?”

  而蘇錦南淡然的一句話讓林賽玉幾乎噴出茶水,他說那是皇宮!在皇權至上的古代竟然會有一座酒樓高的能夠俯視皇宮?!

  真是不穿越不知世界之大!

  “劉夫人有何事?但說無妨。”蘇錦南咳了聲,喚回神遊天外的林賽玉,而那丫鬟英兒根本忘了自己的丫鬟職責,對著桌子上新上的果盤嚼起來,一面砸砸有聲,被蘇錦南用眼一撩,嚇得低下頭,嘴依舊鼓鼓囊囊。

  這樣子的主僕兩人,如何使得?蘇錦南心裡浮上一絲擔憂。

  林賽玉坐正身子,她可不是隨便就跟男子上酒樓的不知禮的婦人,她可是奉了婆母之命前來商談正事的,這一路走來街上也不是沒見到女子,怎麼蘇錦南似乎對她上街十分不滿一般?忙說原是到鋪上找你,人說大官人在碼頭,便一路尋來了,說著有些底氣不足,這一路尋來她和英兒真是玩的不亦樂乎,果然見蘇錦南的眉頭又皺起來,忙說了要買宅子的事,只說劉小虎官事繁忙,她們婆媳又人生地不熟,不願意再麻煩沈家人,又怕被牙儈騙了,只得叨擾蘇大官人了。

  蘇錦南這才松了眉頭,點頭應了,又問要什麼樣的,大小位置等等,林賽玉愣眼想了半日才說道不大不小,夠三人住就可以了,最好離街遠點,偏僻點,心裡想那樣的銀子也能少些吧?蘇錦南便應了,林賽玉又問全哥。

  “在他外祖母那裡,他外公從外侍郎退休,蓉哥蔭了官職,一家子也是剛剛舉遷過來。”蘇錦南解釋道,一面用錦帕淨手,招手叫過小廝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小廝忙去了。

  林賽玉哦了聲,倒是不知道那個浪蕩不堪的蓉哥竟然也大小是個官,看著桌上吃食幾乎要被英兒吃光了,便忙拿起筷子吃了幾嘴,感覺蘇錦南的注視,才訕訕住了手。

  蘇錦南看在眼裡,這女子成親了還是如此性情外露,猶如出生孩兒般事事好奇,不自覺的一笑,道:“可吃好了?還要些什麼?”

  林賽玉忙低頭道謝說吃好了,一面拿眼掃了一下幾樣吃食,咽下了打包回去的話,剛站起身來,就見一個小廝捧著一件紗巾走進來,蘇錦南取過遞到她面前,嚇得林賽玉一愣,這這算是……贈送私物?

  “這裡不比鄉下,你如今也是官家夫人,外出不可如此招搖,這帷帽不可離身。”蘇錦南看出她的疑惑,知道這個女子根本不曉得規矩,便簡單解釋道。

  林賽玉這才恍然,低下頭掩飾羞色,道謝接過,罩在頭上,用著自以為端莊的步伐跟著蘇錦南走出酒樓,穿過熙攘的人群,再回身看那男子已經淹沒與人潮中。



第五十八章 安家宅小丫鬟說清白

  九月中旬時節,夜裡的天已有幾分涼意,穿著銀紅背子的林賽玉揉揉酸痛的肩膀,放下手裡做了一半大紅鞋面,看另一頭的劉小虎依舊在燈下寫寫畫畫,便將自己身旁燈挪了過去。

  前些日子蘇錦南已經看了幾處宅子,只等林賽玉定下一處,林賽玉不敢自己做主,趕著劉小虎跟蘇錦南去看,偏司農寺被禦史參奏盜公庫錢,雖然劉小虎不被牽涉其中,但作為其成員也少不得一趟趟的被聞訊,只鬧了半個多月才消停下來,還沒喘口氣,皇帝又對劉家的高產水稻來了興趣,竟然在皇宮開了一處水田,要親自查看,劉小虎又帶人種了一番,這一耽誤日子竟然不知不覺到了九月,劉氏日日見了張氏都害怕,躲著也不像樣子,急的就要自己去看宅子,林賽玉怎麼敢讓她去,只得還是自己帶著英兒出去,跟著蘇錦南挨個看來看去,如今只剩兩個,無法定奪。

  “這兩個宅子大小差不多,只不過一個有大大的花園子,一個房子多些,娘的意思是要房子多些的。”林賽玉說道。

  劉小虎便笑道:“統共咱們幾個人,要那麼多房子做什麼。”

  說到這個,林賽玉就有些氣悶,劉氏那話裡的意思,她怎麼聽不明白,還不是準備要給劉小虎多納幾房妾,起身去拆頭面,一面似笑非笑道:“如今是咱們幾個,將來可說不準。”

  劉小虎聽了放下手裡的紙筆,走到林賽玉身後,將她一抱,笑道:“是,將來咱們最少也有十個八個孩兒,總不能跟他們爹娘擠在一個屋子裡,還是娘考慮的周到。”

  說的林賽玉紅著臉笑了,心裡想這十個八個孩兒有幾個是自己生的?笑容終是有些牽強,劉小虎看到了也不說破,站在身後幫她梳頭,一面贊好黑的頭髮,又說些朝廷的事引來了林賽玉的心思。

  “王大相公已經上了辭呈?”林賽玉聽了心內一動,只要王安石求退而去,朝廷即可會人馬大動,而沈括在才學上的確沒得可被指責,但此人在政治上卻是個隨波逐流立場不堅定的人物,王安石歸隱江甯之後,沈括便做出一系列有辱身份的事,直接導致被皇帝厭嫌,被新舊兩黨同時攻擊,直到因為自己的優柔性格導致永樂城慘敗後,徹底終結了政治生命,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有機會時間創作出名流千古惠及萬世的《夢溪筆談》,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要不要在重要事件上給沈括一點提示?以改變其命運?林賽玉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但她畢竟是個大門不出的婦人,有誰會信她的話?說不定還要被當妖怪燒了,罷了,她只是一個小的不足為道的人物,來這裡也不是圖什麼功名事業,能夠安穩生活就足夠了,歷史就讓它順其自然吧。

  但林賽玉所不知道的是,她這只小蝴蝶的翅膀也不是白扇的,只不過作用在一個歷史上評價不算好的人身上,那就是鄧綰,按照歷史,自稱“笑駡從汝”的鄧綰此時應該已經被貶為虢州的知州,結束政治生命了,但因為劉小虎進朝,鄧綰抓住了新的討好皇帝的方式,摒棄了同時交惡呂惠卿與王安石的做法,而解除了被皇帝譽為“操心頗僻,賦性奸回,論事薦人,不循分守”的批示,反而因為協助推舉劉小虎而成為皇帝眼中為民求福的好官吏,所以,雖然已經熙寧九年九月末了,但依舊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做的牢牢的。

  但這些朝廷的事,林賽玉並不知道,也不關心,她關心的是,自己將來要面對的生活。看著劉小虎因為王安石即將倒臺而欣喜的面容,林賽玉說不上是喜是悲,作為歷史的過來人,她對於王安石的看法自然與處在歷史中的劉小虎不同,只得歎了口氣,朝廷就要迎來一段動盪的時期了,也不知道劉小虎這個農官會不會受到波及。

  “怎麼了?”興高采烈說了半日的劉小虎發現林賽玉一臉茫然,甚至可以說還有幾分憂傷,看樣子並沒有聽到自己的話,也許還是在為劉氏要為他納妾的事憂心吧?也是,這些朝廷事婦人家哪裡會關心,於是忙將林賽與在懷裡緊了緊,在耳邊低聲道:“我想來想去,還是喜歡那個有花園子的,我明日就跟娘說,咱們買下,及早搬進去吧。”

  林賽玉回過神,哪裡不明白他的體貼,有些感動的貼近他的胸膛,說道:“二郎,你能,不是,等你若不為官了,咱們還回鄉下種地好不好?”

  劉小虎嘿嘿笑了,將林賽玉抱起來滾倒在床上,說道:“那些長久事不急,咱們還是趕快為劉家香火用心吧。”

  過了三日後,劉小虎果真買下了那處宅院,付了錢過了契,沈括自然出了些家人幫忙收拾乾淨,添置了新傢俱,只剩那一出花園子,一是因為天已轉涼不便收拾,二是劉家的錢花的差不多了,無力再修葺,擇陰陽看了吉日,熱熱鬧鬧的搬了過去。

  張氏帶著丫鬟婆子親自送了過去,又贈了許多古玩擺設,拉著劉氏的手百般不舍,劉氏心內雖然依舊不喜此婦人虐夫行徑,但此婦人在其餘行事上均無話可說,便也暫時放下了心事,拍著她的手說話,說的高興了,忍不住就要講講女戒的事,幸虧林賽玉在一旁及時發現,掐斷了話頭,女戒用來教訓她這個兒媳婦還行,眼前這個可是位比劉氏地位高的命婦,除了自己的家人,誰會忍受你任意的說教。

  如果不是慶房宴席,林賽玉還不知道劉小虎已經結識了這麼多官員,自吉日那天起,整整吃了三日的酒,幸虧劉氏出身大家操辦酒席也不是什麼生疏事,張氏又親在帶了眾多奴僕廚娘來幫忙,林賽玉才不致於瞎眼一抹黑,饒是如此,作為主婦的她也累得渾身酸痛,總算送走了最後一批賀喜的人,撐著腰就要往卷棚下歇息片刻,剛繞過假山,就有一個人冒出來,喊了聲“夫人”,嚇得林賽玉差點崴了腳。

  “阿沅,你可真是神出鬼沒的。”扶著柱子舒了口氣,林賽玉便坐在一旁的欄杆上。

  穿著紅織金祆兒翠藍緞子裙的阿沅,手裡抱著一個瓶兒,一面問道:“這個放哪裡好?”一面皺眉,神色不悅的打量林賽玉,林賽玉擺擺手道:“不拘先擱哪裡,過後還得收拾。”

  阿沅便將瓶放在一旁,來回走了幾步,又站定在林賽玉身前道:“夫人,你可是因我才急著搬家?”

  說的林賽玉一愣,抬頭看這這個小丫頭,笑道:“哦?阿沅怎麼會這麼想?”

  阿沅將齊眉的發簾一晃,瞪眼道:“我只要一走近小相公,夫人就在一旁偷看,可不是提防我?若不然小相公怎麼會刻意避開我?如今趕著搬進這新修的房子,也不等晾乾,難道不是要避開我?今日我就跟夫人說明白,省的夫人不安心。”

  被人瞧破私心,林賽玉也不掩飾,嘿嘿一笑,道:“也算盡然為此,姐姐別惱,主要是怕耽誤了姐姐的名聲。”

  阿沅聽了,對她這軟刀子的話也不惱,只是哼了聲道:“我就知道夫人會這麼說!身為命婦,偏是喜形於色。”說著再也忍不住拿手點著林賽玉的坐姿,道,“怎麼能如此坐法?”又打量她的衣裳,更是不滿,“這沉香色水緯羅對襟衫兒,配的是白絹挑線裙兒,夫人怎麼穿了個藕色的?”

  說的林賽玉不由站起來,跟著左看右看,一面道:“不好嗎?我覺得蠻好看的?”

  阿沅嘟著嘴,豎著眉,道:“我也看明白了,夫人是個爽利人兒,我也不瞞著夫人,當初小相公一進我們家門,我就看上了,也有了跟隨的心,這點也沒瞞著我們夫人,”說著別有深意的看了眼林賽玉,“別人都道我們夫人不知禮,卻都是偏眼看人,依著規矩,夫人就是當時將我給了小相公,任誰也說不得嘴,但我們夫人說了,要等你來了,才能說。”

  阿沅的聲音又清又脆,說起話來蹦豆一般,聽得林賽玉只想笑,半點沒有惱意,單憑著不卑不亢的聲音,她就能認定這個丫頭不是個有著醃髒心思的,於是笑道:“那夫人怎麼沒與我說?難不成今日要說,你先來打過招呼?”

  阿沅便將鼻頭一歪,說道:“你來了,我看了兩日,就告訴夫人不用說了。”

  林賽玉忙問道那是為何?一面忍著笑,看那阿沅用那斜飛入鬢的眼上下將自己一瞧,說道:“夫人不知妝扮,不知言辭,我日後跟著出去,只怕失了臉面,小相公再好,也是我沒福氣了,今日告訴夫人一聲,別處處防著我阿沅,我阿沅吐口唾沫就是釘,夫人大可放心。”

  說的林賽玉驚訝的張大嘴,問道:“真的假的?”,再看阿沅說完這話提起裙子腳不沾地的走了。

  到了夜間,林賽玉說給劉小虎聽,一面歎了口氣道:“二郎,連一個小丫鬟都要嫌棄我而不屑與你為妾,娶了我你受委屈了。”

  劉小虎聽了皺眉道:“這個小丫頭,竟然如此無禮,帶我告訴嬸娘,責罰與她。”一面將林賽與拉入懷中道:“娘子,你比我做的好多了。”說著拿起一邊的做了一半的鞋面,見上面繡的針腳雖然雖然有些大,但也算整齊了,笑道,“看,你從來沒學過這個,如今能做成這樣已是不錯,想當初我家敗落,我足足用了兩年才適應那種窮困的日子,而你如今是要過好日子的,不就是吃好的穿好的,受罪不一定人人都能受,享福還有人不會麼?別人不曉得,我還不知道,老子曰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說的就是我家娘子。”

  說的林賽玉笑的耐不住,在他胸前直咳嗽,說道:“好一張巧嘴,只怕要迷倒許多小娘子。”

  劉小虎見她笑了,這才放下心來,抱著她又說些朝中趣事,夜深雨意雲情後劉小虎安然睡去,林賽玉窩在他的懷抱裡,思及那一番話忍不住淚珠滴下,低聲道:“二郎,為了你今日的話,我就收起那懶散的心,給你掙出個臉面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2 10:50 AM

第五十九章治淤田曹大姐喜助小劉哥

       熙甯九年末的冬寒來的格外早,早在十月初時就半雨半雪的下了一場,天多是陰晦之日,這一日,劉氏有午後小睡的習慣,林賽玉囑咐英兒仔細守著聽喚後,先到廚房准備晚上要吃的湯,十方村的收成已經及時送來,她們總算結束了一段素食日子,這是讓看門的張四從早市上買來的新鮮的魚,准備熬清淡的魚湯,利落的收拾了,用小火燉著,一面在廚房坐下來,拿出藏在菜板下的筆記,開始繼續研讀婦德婦容以及迎來送往的禮儀.

      到了晚間,等了許久也不見劉小虎回來,這個月幾乎天天如此,劉氏臉色十分不好看,拉著臉吩咐她們先吃,林賽玉忙勸慰幾句,吃過飯,三人坐在劉氏屋內,一面做女紅,一面說話,林賽玉往常一樣,有一搭沒一搭的問些劉低往年家里的事,怎麼擺宴席招待客人啦,迎來送往怎麼備禮啊,稍帶著怎麼治家號令那成群的奴仆,問得多了,劉氏也看出意思,笑道:"咱們的榆木疙瘩也開竅了,可是長進了."

      林賽玉便莞爾一笑道:"老子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什麼地方過什麼日子,順大流不挨揍."

      說的劉氏並英兒都笑了,劉氏問道:"媳婦竟然還知道老子?"

      林賽玉聳肩嘿嘿一笑,低聲道:"我的老子."

      劉氏聽了便呸了一口,道:"才好了兩句,又沒正形."

      英兒呵呵笑道:"曹老爹說的話好,我都能聽明白."

      一身寒氣的劉小虎在此時掀簾子進來了,笑道:"說什麼呢這樣高興,在外邊就聽到你們笑."

      見他回來,林賽玉忙高興的站起來,接了衣裳,英兒去備熱茶.

      "二郎,這些日子又忙什麼?天冷了也沒什麼農事,怎麼日日晚歸?可不許在外養混帳老婆."劉氏放下手中的活,看著劉小虎吃了酒而帶些春意的臉.

      林賽玉便靠近暗自嗅了嗅,除了淡淡的酒味,還有一絲脂粉香氣,臉就不自覺的沉了沉,說道:"原先滴酒不沾,如今倒也吃的滿身味."

      劉小虎便笑了,說道 :"我沒吃,宴席上沾了味回來,不信,娘子你聞聞."說罷張開嘴在林賽玉面前吐了口氣,林賽玉伸手捶了他一拳,感覺果真口氣清香並無半點酒味,這才歡喜起來,劉氏咳了一聲,說道:"成什麼樣子!你們這些為官的,竟然每日都聚在一起吃酒?"

      劉小虎嘿嘿笑了,說道:"娘,不是這樣,今日司馬相公來京城,我有幸赴宴,別的時候,都在官衙翻看資料,爹爹去的早,二郎所學有限,不敢懈怠."

      說的劉氏點頭,道應該如此,一面感歎咱家的書如果留下來就好了,林賽玉卻豎起耳朵聽到司馬相公,按理說王安石還沒正式退休呢,怎麼司馬光現在就來了,忙追問.

      劉小虎整容,慢慢說道:"今日早朝,王安石罷."

      這話一出口,林賽玉只覺得室內一片甯靜,然就見劉氏淚如雨下,起身就直奔里間的祖宗案去了,劉小虎自然跟去,獨林賽玉在外愣愣站著,好一會才跟過去.

      伺候劉氏睡下,夫妻二人慢慢走回房中,林賽玉還有些愣神,她的心緊張的蹦蹦跳,腦中反複一個問題,要不要讓二郎提醒沈括大人,別上書去反駁新法,別在河北做出陰沮壞新法,有所希合的讓皇帝壞了印像的事,要不要?要不要?話都到了嘴邊,還是不敢出口.

      "娘子,怎麼了?"劉小虎見林賽玉心神不定,忙喚她,一面探了探她的頭,想起她這段日子又要操勞家里的吃穿用度,還總是捧著書偷偷看,怕是要累壞了,"我們買幾個婢子吧."

      林賽玉回過神,打個激靈,瞪眼道:"你想做什麼?"

      劉小虎笑道:"不是我想做什麼,是想讓你清閑些,我的娘子,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林賽玉哦了聲,扔給他個威脅的眼神,一面去鋪床一面嘟囔道:"才不要那麼多閑人,閑來閑去就閑出麻煩了,我們家三人就挺好的,還有英兒與張四,就夠用了."

      劉小虎便笑了,一面換衣服想起一事,忙幾步過來抓住林賽玉道:"娘子,我想起一事,這些日子你也悶壞了,明日帶你出去看看,你定然喜歡."

      林賽玉問什麼事,劉小虎任她百般問只不說,等到二日早早的起身,給劉氏說了一聲,也不帶英兒,夫妻二人叫了輛車,只向城外面去.

      熙甯九年十月,皇帝在朝堂上聽聞了關于京東以及各地引淤田的事,當聽到管轄京東淤田的李孝寬引淤田一萬頃,深州靜安令任帵淤溉南北岸田二萬七千余頃,又看到權判都水監程師孟,監丞耿琬上奏聞董村田畝舊直三兩千,所收谷五七斗,自淤後其直三倍,所收至三兩碩,頓時大喜,責令將此法推廣,並親自前往開封城外的萬畝淤田察看,而劉小虎跟隨左右,皇帝說到高興外,問劉小虎可否將他們家的高產水稻以及大棚蔬菜種到此處,劉小虎思忖片刻,便說臣願一試,皇帝十分高興,立刻下旨將劉小虎調任總領淤田司.

      消息傳來整個京城嘩然,如今誰人不知成安大棚菜,一時間官者爭搶淤田,指望在劉小相公的指導下大發其財,引得禦史上書責難劉小虎,言辭懇切陳述利害,其實說起來淤田是王安石農田水利法的直接後果之一,此法在推行初期就開始被指責,所以那些朝議也不是單單針對劉小虎.

      如今王安石已經罷退了,但皇帝卻依舊堅推新法,還提撥了王安石黨人為相,這讓一心准備迎來"新時期"的人怎麼不惱火?所以有樞密院說淤田其薄如餅,種植無益,學浪費民力國財,也有官員聽說要在開封種植水稻,並推廣到河北一帶,頓時嘩然,紛紛指責嘲笑,這其中就有大才子蘇軾,斷言"汴水獨流,自生民以來,不宜種稻."

      此時林賽玉跟劉小虎來到的地方就是開封府界內的淤田,走在汴河邊 ,看著河水正蜿蜒流淌,關于淤田的爭論她不出門一點也不知曉,此時聽劉小虎簡單說來,不由心疼心酸,這個少年,要承受多大的壓力啊.

      "二郎,十方村守著河,往年村人也常常引河淤田,收成一定大增,我跟著也做過,你放心,此舉百利無一害,富國惠民,咱們這就開始種,等明年就讓那些准備看笑話的後悔."林賽玉將頭上的幃帽緊了緊,好你個蘇大才子,竟然不知道水稻能在北方種,要知道能種出最好水稻的就是在最北邊的東北,但是,這話如今是不能說,那里可不是他們大宋的疆界,禦史耳尖牙利,聽到了指不定給她安個什麼罪名,直接就能讓他們一家發配到廣東去.

      劉小虎沉默片刻,目光掃過這大片的淤田,道:"新法多是倒行逆施,只是這農田水利法尚算國之幸事."

      林賽玉聽了自然點頭,心里贊歎二郎果真是個清楚明白的孩子,不似其他反對黨人,能分清利弊,自古以來說起水利農事,人人均道李冰的功績,王安石卻很少被人提起,大約是因為他新法總體來說失敗了吧,而事實上,正是有著豐富基層經驗的王安石推行的農田水利法,中國的農業技術從宋朝開始才有了跨越式的發展.

      "淤田之法,耗費財力,所以才引來諸多垢議,這次如果能種好,實乃朝廷之福,陛下之喜."劉小虎說著握了握手,眼中滿是激動,這將也是他的一項大事業!"說起來,我多是紙上談兵,種地遠不如娘了有經難,這次就有勞娘子相助."

      說著話劉小虎伸手輕輕牽了下林賽玉的手,這已經是最大限度了,四周田里不時有人經過,再親密了就會被說有傷風化的.

      林賽玉臉一紅,道:"哪里,我會什麼,還不是跟你學的."她現在已經不是很擔心自己這異與平常農婦的才能了,因為自從進了京城,已經從劉小虎口中聽到許多奇人異事了,其中也不乏女子,比如去年轟動朝野的水利工程木蘭陂,最初就是治平年間長樂女子錢四娘興修的,就算太過突出而實在無法自圓其說時,就說某某時刻被神靈附體靈光大開猶如神助云云也可以應付過去.

      種地這件事當然合林賽玉的心意,如今的她身心悶得只想發黴,管它給朝廷種,還是給自己種,只要讓她種就是喜事.

      對于這件事劉氏雖不樂意,說畢竟不是在鄉下,婦人家怎麼能拋頭露面,待聽到是皇帝要求種的,便立刻不言語了,千叮萬囑林賽玉仔細聽好二郎的話,用上心,這不跟在家收拾自己的地,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說的林賽玉與劉小虎都笑了,安慰她皇帝是從不輕易殺人的,說了是一試,種不成也沒什麼,林賽玉本想高興地說一句大不了去官回家,又想劉氏受不得這個刺激,硬生生收住了.

      接下來一段日子,林賽玉先是派人到十方村取了庫房里的稻子,接著又開始在市場上轉悠,采買各種菜種,劉小虎也四處奔走,尋些新鮮物種,就連蘇錦南聽到消息,也從南方給他們運來些農作物種子供選,但林賽玉看了基本都是明年春暖才能種的,除了水稻以及大棚竟然無物可種,一時間坐在屋子里有些不甘.

      十月中旬刮起一場大風,幾乎將站在汴京河邊的人吹得東倒西歪,細細的雨隨後飄落下來,一層秋雨一層涼,縱然是穿了夾祆,在這野地里也繞不住要打個寒戰,但這並不能影響民眾排隊承受雇于官府耕種淤田.

      一個小兵衛舉著一把傘小跑跟著急行而來的劉小虎,半遮半掩他的官服已經打濕了,走進被風吹的東倒西歪的棚子,官吏們紛紛起立行禮,劉小虎按住要放下紙筆的書吏,看到已經寫了十幾張的名字以及田地的畝數.

      "還有多少?"劉小虎問道.

      "回大人,只剩三畝了."書吏還是站起身來,恭敬地回答.

      三畝?不過兩天就要被搶完了,因為禦史以及眾多言論的嘲諷,京中士大夫們紛紛拒絕收購淤田,皇帝絲毫不急,冷笑一聲,宣布淤田由官府雇人耕種,也可以直接拍賣給農民,並且承諾當年不收稅,一時間京中百姓四起,更有甚者連夜排隊求購.

      看了看外邊依舊長長地隊伍,劉小虎不得不跟官員們商量讓他們散了去,消息傳出去,外邊一片哀歎,更有人鬧了起來,一時間有些混亂.

      劉小虎大步而出,試圖安撫民眾,卻見官兵與民眾推搡擠倒了一片人,頓時哭喊聲起,劉小虎搖頭跺腳,順手去攙扶跌在腳邊泥地里的一婦人,此人身材消瘦,本就破爛的衣衫又沾滿了泥,因為淋雨衣裳頭發都濕噠噠的,看著十分狼狽.

      "大人,大人,求求你,給我幾分地,幾分地就好."那婦人尚未起身,就看到面前的人身著官服,一時間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著劉小虎的袍子連連叩頭哀求.

      劉小虎心內不忍,硬拉她起身,口中道:"這位大娘子,本官......"話沒說完,那婦人有些慌亂的抬起頭,伸手摸了兩下臉上的雨水,露出一張凍得青白的臉,雙目相對,二人竟都愣了.

      劉小虎用力眨眨眼,不可置信的道:"你,你,玉樓姐姐?"

      那婦人聞言,先是一驚隨即一喜,繼而臉色煞白,啊的一聲,用手捂住臉轉身狂奔而去.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2 10:55 AM

第六十章 為妾室婆媳初過招

      劉家的小院在秋雨的洗刷下,顯得格外的乾淨,正堂前面放著兩大盆花朝白幕紅的醉芙蓉,雨水打濕亂紅一片,林賽玉提著裙子踮著腳快步走上台階,顧不得跟在身後舉著花傘的英兒跑的氣喘籲籲.

      "渴了,渴了,我先喝水."林賽玉掀開簾子幾乎是跳了進去,直奔桌案端起一碗茶就吃,劉氏在一旁看見了忙喊:"涼了,喝不得."

      林賽玉早幾口下去了,壓下去嗓子火辣辣的痛,沖劉氏笑道:"還是娘心疼我."

      劉氏臉一拉,拾起床上的鞋面低頭做起來,不再看她一眼,這段日子她們婆媳又鬧僵了,起因是劉氏趁林賽玉這段日子忙,托街上賣花婆子買了幾個使女來,林賽玉逛了一天種糧市回到家,看到屋子站著四個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哪里能不嚇一跳.

      "娘,這是咱們家的親戚?"林賽玉瞪大眼問道.

      劉氏白了她一眼,趕著讓那幾個嬌滴滴的女子叫林賽玉夫人,一面道:"咱們家的親戚都死絕了,哪里挑出這幾個俊俏的孩兒."

      那四個女子聽了,紛紛湧到林賽玉面前,含羞帶笑的喚著夫人,嚇得林賽玉忙擺手趕開她們,聽劉氏道:"家里就英兒一個使喚人,伺候我還忙不過來,我就給你們買了幾個屋里人,進進出出的伺候,省的你一個六品大員的夫人,還挽著袖子洗衣做飯."

      林賽玉聽了立刻就塌下嘴,見那幾個女子年約十**,個個眉似柳葉,臉似桃花,眼帶風情,纖腰豐臀,可見劉氏不虧是高門深戶出來的,知道什麼樣子的女子能討男人喜歡,又能生養,一時間看的眼疼心堵,想要發火又不敢,不說話又覺得委屈,站在那里心里百味交集.

      幸虧這些日子沒白學那些規矩,忍了半晌,展出一個笑臉,道:"娘考慮的周道."

      劉氏白了她一眼,心里嘀咕道,用那樣的表情說出這話具是假的讓人起雞皮疙瘩,不過媳婦總算沒有當場摔臉子鬧,可見還是受調教了,也就不計較林賽玉心口不一,笑著讓林賽玉帶走了,留下英兒陪她.

      當晚,劉小虎難得回來早,一進屋看到劉氏身邊站著的兩個似丫鬟又不似丫鬟的陌生女子,也嚇了一跳,脫口也問是咱們家的親戚來了?讓繃著臉的林賽玉失笑,劉氏沒想到兒子這樣不解風情,瞪了他一眼沒說話,那兩個女子都是受過調教的,立刻上前給劉小虎解衣換服,嚇得劉小虎幾步躲開了,笑得林賽玉站在劉氏身後捂著嘴.

      到吃飯時,看到桌子上擺著美酒佳肴,不似往日那般簡單清淡,劉氏覺得是媳婦為祝賀劉小虎將要收房里人做的賀喜,心里高興自然不問,劉小虎覺得娘子這段日子辛苦,當然只得犒勞一下,于是一家人齊歡喜舉箸吃飯,一口菜夾到嘴里,劉氏與劉小虎面色都有些難看,但看著林賽玉沒有絲毫不妥的細嚼慢咽,二人只得咽了下去.

      娘子果真累了,手藝一夜之間差了這麼多,劉小虎感動而又憐惜的看了林賽玉一眼,表決心一般又喝了一大口湯,忍著怪味咽了下去.

     看來媳婦只是會做那些粗食材料,做這些好酒好菜手藝就不行了,劉氏歎了口氣,想要鼓勵一下,但實在咽不下去眼前明顯油放多了的菜,忍了又忍忍無可忍,說道:"媳婦,咱們家比不得別人,飯食還是簡單些好."

      林賽玉忙站起來,一面抱歉一面讓英兒喚廚娘上來,聽老夫人吩咐,說的劉氏與劉小虎一愣.

      "咱們家請了廚娘?"劉小虎問道,一面強忍著沒吐出方才吃的,這樣的廚娘可留不得,吃久了豈不要死人?

      劉氏看到眼前這個包著頭,紮著裙,臉上熏著黑,手上破著口子的女子,竟然認不出是買的時候最看中的那個小娘子,小娘子一臉委屈的站在原地,幾乎要抽抽搭搭的哭起來,讓站在劉氏身後的那兩人心里念了幾聲佛,幸虧被派去做飯的不是自己,這樣子被男主人看見了,一輩子也沒興趣拉上床.

      "媳婦!"劉氏哪里不明白林賽玉的把戲,將碗筷重重一摔.

      林賽玉與劉小虎都站了起來,低頭請娘息怒.

      "娘,你不是說不讓媳婦洗衣做飯,娘也沒說哪個會做飯,我問了,她說會,我就讓她去了,若是錯了,娘再吩咐,咱們再換."林賽玉眨著無辜的眼睛說道,一面瞪了那女子一眼,委屈道:"這位大姐,你如何哄我?"

      劉氏被她這話噎的,張嘴就要挑明讓劉小虎收房,劉小虎已經搶先一步,道:"娘,你該不是被牙儈騙了?這幾個人哪里有半點樣子?怪輕狂的,"說這話,沉下臉將三人一瞪,道:"你們出身何處?可是良民?"

      被她這一問,三名女子忙跪下了,抖著不敢說話,劉氏被唬了一跳,她可跟那賣花的婆子說好了,要的是平民家的清白女孩,莫非這幾人真是來路不正?一時間也急了,捶著桌子問,那幾個女子倒真是良民身份,只不過打小就出來做女使,如今早已油滑的很,劉氏想要的是一直養在家里,沒出過門子的女孩,哪里想要這個,頓時又羞又怒,一疊聲的要找那婆子算賬,小夫妻倆說了半日的好話,只說是娘關心他們才心亂,那些牙婆乳娘的話最不能聽云去,劉氏被說的高興了,又拉著林賽玉把話挑明,說他們劉家如何人丁單薄,這一代又只剩二郎一個,身為劉家媳婦,一定要以香火為重,不許使那女子的小性子吃酸拿醋的,如今二郎也功名加身,你也該上心為他挑幾個良妾,又說二郎不話在外尋混帳老婆,二郎與林賽玉均低頭稱是.

      "媳婦,你放心,縱然有幾個,也沒人越的過你去."劉氏末了,又拉著林賽玉的手安慰道,看林賽玉牽強一笑,說道:"我曉得."她似乎也被林賽玉極力掩藏的一絲傷感感染了,心里不自覺的有些酸澀,歎了口氣,道:"哪個做媳婦的,都是這麼過來的."

      話雖然這麼說明白了,但林賽玉並沒在意,該做什麼還做什麼,而劉小虎一心忙外事,家事絲毫不關心,劉氏左盼右盼也盼不來心念的妾媳,急了跟林賽玉囔,林賽玉打著哈哈推脫,劉氏便明白了,捶著桌子罵竟被騙了,早知道就是個不知禮的小性婦人,罵的林賽玉也惱了,瞪大眼火楞楞的扔出一句,娘可是嫌棄我了?不如我回去吧,噎的劉氏半天沒說上話來,她可不敢讓人戳著脊梁骨說他們劉家嫌棄糟糠之妻,婆媳倆都惱了,見了面誰也不跟誰說話,這幾日,林賽玉緩過勁了,開始有事沒事的找著她說話,劉氏愛答不理.

      "娘,"林賽玉歎了口氣,坐在劉氏對面,"媳婦不把你當外人,不想藏著掖著,面上恭維你,心里罵著你,媳婦只想清清楚楚的在娘跟前伺候,娘不用猜疑媳婦的心思,媳婦也不用捉摸娘的喜怒,媳婦的確是不高興了,娘怨我也是應該的."

      被她這麼一說,劉氏想起自己當媳婦的日子,也歎了口氣,說道:"媳婦,娘也是個女子,怎麼不懂?也罷,娘不逼你,你,好自為之吧."

      林賽玉便笑了,一頭撲進劉氏懷里,只說謝謝娘,劉氏笑著推她,忙著將針線拿到一邊,仔細紮了她,婆媳正說著,穿著綠閃紅緞子對衿衫兒的阿沅掀簾子進來了,看她們的樣子,將嘴一撇,把手里的湯盅一擱,說道:"到底是性子如此,往日在外都是端著做樣子,里外各一張臉,夫人也不累?"

      林賽玉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惱,笑道:"累啊,哪能不累?可要不端著,只怕姐兒不願跟我出門,我一個人可不敢去赴那些個宴席."

      阿沅面上一紅,想不笑又忍不住,便道:"倒是為了我."

      林賽玉笑得更厲害了,沖阿沅擠眉弄眼的道:"說起來你算是我請的教習娘子,又不是我們家的奴,嬸娘把你托付與我們,指望等著你的好姻緣,我要是出去丟了臉面,豈不是累壞姐兒的聲名,毀了你的好姻緣,我可就罪過大了."

      原來沈括並沒有背離曆史的進程,在十月末的時候,被皇帝一旨貶到宣州去了,一家老小俱都跟去,只是張氏親自上門將阿沅送了過來,說這個孩子生天京城,是個極好的孩子,日常都當作女兒養,年紀也不小了,不願耽擱她,這孩兒性格怪癖,托給別人不放心,只能讓劉家照顧,將來給找個好姻緣.

      如果是別人家的如此標致的小丫鬟,難能可貴又是個良身,劉氏一定喜滋滋的收下,不僅收下而且會一時間讓二郎收當妾室,但這可是張氏手下的人,劉氏躲還來不及,只怕教壞了媳婦,但又不能回了人家的囑托,畢竟剛被貶了官,自己就拒了人家的請求,也太不好看,何況她也沒那個意思,只得收了,不敢讓她跟著林賽玉,只留在自己身邊伺候,觀察一段日子,發現這小丫頭察言觀色能說會道進退有禮,又做得一手好女紅,劉氏便大喜,話里話外透出許給二郎的意思,結果被阿沅夾槍帶棒的回了幾句,那說話行事果真帶著張氏幾分氣勢,嚇得劉氏忙歇了心思.

      阿沅聽了倒沒像別家女孩那樣羞羞怯怯,反而大大方方的說道:"那倒是,夫人看到中意的,可別自作主張,我要親自看上了才行."

      說的劉氏臉白了白,喝道:"沒羞的孩兒,這也是婦人家能說的話."

      阿沅哼了聲不再言語,將幾張請帖放到劉氏面前,道:"這是今日送來的,請老夫人和夫人赴宴."

      林賽玉聽了把臉皺了皺,在這段忙碌的時期中,林賽玉作為命婦也開始了正常的社交活動,劉小虎得皇帝高看,再加上王安石離京,舊黨勢力大漲,而劉小虎又得司馬相公青睞,如今在京中可謂炙手可熱,如此一來水漲船高,林賽玉作為其妻自然行情大漲.

      "家中統共這點銀子,為了淤田又花費不少,算下來每三日就要應酬一場,如今就如此,等正月里應酬只怕更多."林賽玉歎了口氣說道,最關鍵的是,那些應酬好沒意思.

      "夫人這是說笑了,只不過送些手帕鞋面,沒幾個錢."阿沅在一旁說道,"我吃住在這里,做些鞋面也不用你給錢的."

      林賽玉被嗆了下,訕訕道:"那還有衣服錢,依我說做一件就得了,非得做了三四套."

      劉氏便笑了,說道:"媳婦,阿沅這衣服料子挑的好,穿起來果真好看."

      林賽玉嘀咕著那都是錢,一面故意沖劉氏道:"娘,只是衣服好看?媳婦就不好看了?"說的一屋子人都笑了.

      伺候劉氏躺下,林賽玉告退時,走到門口,聽劉氏在內慢慢道:"媳婦,我雖然想容你先養了孩兒再說二郎的房里人,但如今你們圓房也有一年了吧."

      林賽玉的心隨著門合上而咯噔一下,沒敢回話,只覺得夜風吹來身子冷的一抖,一年了麼?

      是夜,云收雨散,靠在沉沉睡去的劉小虎身前,林賽玉終有些輾轉難眠,聽著外邊的風呼嘯著卷來卷去,忍不住推了推劉小虎,低聲道:"那些大棚可有人看著?莫讓風掀了."

      劉小虎在睡夢中迷迷糊糊答道:"看了,看了......娘子,你莫操心......"將林賽玉在懷里緊了緊,哼哼兩聲又睡去了.

      林賽玉被他抱得不太舒服,含著笑掙開他的手,一面低聲道:"臭烘烘的,偏不去洗,別挨著我."

      劉小虎似是察覺懷里的人不見了,嘟囔幾句,伸手又撈摸住,摟在身前不肯撒手囈語道:"娘子......你安心......那些人我不要......"

      林賽玉聽了心內一熱,忍不住往他懷里鑽了鑽,伸手抱著他越發瘦的腰踏實的睡去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2 11:16 AM

第六十一章 趕時令賽玉試栽冬油菜

     十一月初,經過幾天的大風,竟刮的天展晴,也不似往日那麼冷,水稻以及大棚都已經安排得當,劉小虎掌管淤田司,少不得四處奔走,京效這塊便托付林賽玉負責,那些大小官員們知道林賽玉出身鄉野,只道劉小虎愛妻情深,怕娘子進了城在家里悶壞了,找個由頭讓她出門罷了,哪里真看在眼里.

     林賽玉一開始是避嫌,專揀官員們不在淤田的時候去,去了幾次發現自己布置的格局間距都被打亂了,便急了,等那有著種田經驗的官員再來時,守在那里,那些官員都是久經官場,哪里聽不出她明里請教,暗里指責的話,其中自有官員與其論辯,卻發現說來說去竟然說不過這個婦人,說到興起還被其吸引,一行人均下到田中,進入大棚實地勘驗,一來二去,待看到按照林賽玉的法子,幼苗果真長勢凶猛,顏色也趨于正常,這才服了.

     "劉大人果真是天賦異稟,竟然能將一個村婦教導如此厲害."其中一人忍不住贊歎,因而再一次加深對那個少年的敬佩.

     而另一個則慢慢搖頭,一面抬頭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林賽玉,見那婦人穿了一身茶色衣裳,帶著白線帷帽,彎腰在地里查看,不時挖一手泥上來,在手里仔細看,說道:"只怕是根基良好."

     "如今還留著二畝地沒種,大人走時不是說到杭州采了上好的稻種來麼?怎麼不見?"有人問道,只顧回味方才那婦人說的法子,忘了正事,此時想起來便要大聲去問那婦人,"眼看時令入冬,旁的可就種不得了."

     就有一人扯住了他,搖頭示意,但林賽玉已經聽見了,便站直身子含笑道:"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如今這新造的田,選在十月,十一月耕種,齊民要書中說,此非直逆天道,害蟄蟲,地亦無膏潤,收必薄少,所以,婦人我想尋些適宜不受蟲害的作物,以免這一大片地顆粒無收."

     官員臉色都微微一變,顆粒無收?看起來這夫妻倆都是信心滿滿的樣子,難道還有這麼大風險?終究是個粗知淺懂的婦人,頓時有些人急了,互相低聲詢問劉大人什麼時候回來.

     "婦人,這大棚菜與水稻,不是你們家已經種過,很是成功,怎麼還會有風險?"有人忍不住問道.

     林賽玉看出這些人的緊張,便一笑,提步走了過來,道:"小婦人生在鄉間,周圍民眾具是幾輩子都種地為生,十年中倒有九年荒,就算今年大豐收了,也沒人敢說明年就一定如此,種地這件事,盡人事聽天命."

     一席話說的眾人頓時沒了先前的興致,不再一味的想如何接皇帝的封賞,而開始考慮如何避免這可怕結果的發生,一時間議論紛紛,說種什麼的都有,那雜亂無章,這些人多是修水利建農田的好手,但具體的農業種植卻沒幾個有經驗的.

     林賽玉也沒怎麼去安慰他們,這是事實,種地也是很有風險的,此時說明了,省的到時候一味的將責任推給劉小虎,雖然她對于為不為官沒什麼興趣,但也不能有福大家享,有災自己扛.

     一時散了,林賽玉與各位官員施禮告別,便帶著阿沅與英兒坐車走了,余下眾人離了這婦人,便覺自在很多,暫時壓下不安的心情,說笑打諢,互相邀請著吃酒聽曲,正說著,見不遠處走來一個粗衣釵裙,一手挎著筐,一肩荷著一柄鋤頭,還沒到他們身邊便忙低頭讓路.

     官員們紛紛正色斂容打馬坐轎而去,待回頭看那婦人,已經向田中慢行而去,便有人搖手低笑道:"你不是說萬花樓來了新彈唱的姐兒,不知可比的過這位迎頭巷娘子的好月琴?"

     頓時響起一片低笑,有人道:"那要問過劉大人才知道."一行說著遠去了.

     阿沅看著大紅腳面上擦也擦不去的泥,一臉的不樂意,以往跟著沈夫人出門,到哪里不是轎子就是車馬,算起來她這十幾年走的路都沒今日多,腿腳又酸又痛,卻見前面的林賽玉以及英兒,依舊興致勃勃未見絲毫不妥,沿著一家家的店面挨著看去,只得咬著牙跟上.

     "只說不讓你來,你偏要來."林賽玉瞧出她的不適,笑道,一面聽那老板介紹店里的種子,待聽了一遍,搖搖頭走了出來.

     "自來聽過的都是哪個婦人看布料選頭面走到腳痛,哪里聽過有誰看種子店看到腳痛."阿沅忍不住抱怨,只待不走,又看一旁的英兒比自己矮了一頭,卻笑嘻嘻的看著自己,心里咽不下這口氣,咬牙跟著.

     林賽玉嘿嘿笑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再走下去只怕這丫頭明日就走不得路了,暗道這還不錯,如今纏足的風俗不甚,要不然你這大家閏秀一般的丫頭,半步也走不得,于是伸出手讓阿沅搭著一只手,吩咐回家.

     阿沅有些氣惱的甩開她的手,站著不動:"夫人,你忘了咱們出來是要做什麼?"

     被她這一提醒,林賽玉才想起來,恍然道:"對了,要裁一件褙子,三日後吳家會親宴."

     "早讓來偏不來,拖到今日還忘了,等明日去了,也沒得穿,被人笑話,那些婦人,最愛的就是這個,上次若不是我擋著,你灑在身前的那一口湯,早傳遍京城了,人人都知道你出身,巴巴的等著看笑話,你偏不上心,別人還沒動,你急著吃什麼湯,那湯看著涼,為是熱的很."阿沅看著被喚作趙娘子的裁衣親自端茶去了,忙拉著翻看眼前一匹匹布料的林賽玉道.

     林賽玉嗯嗯兩聲,說道:"我已經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哪一次不是餓著肚子去餓著肚子回來?光那些刀子一樣的眼就看的我吃不下飯,那一晚實在餓急了,想著她們是吃飽 ,沒人吃湯,哪里想到這人,好姐姐,就勞你費心,這出門已經五六次了,不就出了這一趟錯,還沒人看見,我覺得也能出師了."

     阿沅哼了聲,道:"做到如今也算不錯了,出師,還遠著呢."

     英兒在一旁忙道:"好姐姐,這次也帶我去吧,我還沒出過門呢."

     原來林賽玉收到一次邀請時,阿沅剛到他們劉家,林賽玉知道她在京時呆的久了,穿衣打扮察言觀色精通的很,于是說了好話讓她陪著出門,阿沅一口回絕,直到林賽玉自己換著一身衣裳,梳妝出來好似變了一個人,阿沅覺得不會太丟面子,這才跟著去了,自此跟著出門的都是她.

     "那可不是好玩的地方,你去做什麼."阿沅瞪眼說道.

     英兒便一嘟嘴,道:"家里的錢都買了衣服頭面,好多時候不見油腥了."

     說的林賽玉撲哧笑了,阿沅橫了她一眼,林賽玉卻在此時腦中突然一亮,將手一拍,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趙裁衣就在這時進來了,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阿沅慌忙在身後捅了林賽玉一下,林賽玉卻不在意,說道:"阿沅,你在這里看著裁吧,回家等我."說罷,風也似的跑了出去,英兒反應迅速趕著追了出去,只留阿沅在原地臉色陰晴不定.

     趙裁衣咬著手,看著阿沅的臉色,陪笑道:"夫人,夫人,真是好快的腳."說的阿沅臉色更加難看,冷臉說道:"我們夫人可是擔著皇命,心系淤田,仔細你的嘴,我若聽到半點不好聽的話,拆了你的門面."

     趙裁衣忙笑著說不敢,阿沅忍著氣挑了挑五彩通袖妝花錦雞緞子做件褙子,想了想,又指著一大紅金枝綠葉白花料子,讓做了一條托泥裙子.

     "統共五兩銀子,大姐兒是先付?"趙裁衣小心翼翼的問道.

     阿沅哼了聲,道:"送劉司農府上,找夫人曹氏付錢."想到林賽玉看到帳單的心疼模樣,心里舒坦了些,叮囑按時送過去自回家不提.

     隨著一聲吆喝,標有蘇家字樣的貨船靠了岸,蘇錦南看那婦人等耐不急提裙子就要跳到船上,忙搶先一步擋在她的身前,指著船板做請.林賽玉藏在帽子下的臉微微一紅,悄悄吐了吐舌頭,忙快移蓮步走上船去.

     "可是這個?"蘇錦南保持距離跟在她身後,命人掀開船艙,露出一塊一塊摞起來的木板,木板上鋪了泥,上面都是鮮嫩的如同菠菜的小葉子,"統共尋了十家,得了三畝云苔,可夠用?"

     林賽玉喜得雙眼冒光,點頭道:"夠了夠了."說著回身沖蘇錦南施禮,道:"多謝大官人,多謝大官人."

     她的歡喜與感謝如此溢于言表,蘇錦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忙側身避開她的一拜,說道:"夫人客氣."想了想,補充道,"只要夫人別忘了付錢就好."

     說罷自己微微一笑,林賽玉也笑了,忙道:"定然不會,我還要讓大官人盈利三倍."

     看著在自己面前晃晃的小小手指,蘇錦南一怔隨即避嫌般的移開視線,道:"夫人說笑了."

     而此時汴京城門處的官道上站著一群官員,為了驅寒也為了解解心焦不停的搓著手跺著腳,不時有人抱怨怎麼劉大人還不回來,不是說今日到麼?正說著就見前方十幾匹黑馬疾馳而來,為首一人披著絨衣,戴著氈巾風塵仆仆而來,官員們見了接了大神一般湧了上去.

     "諸位,怎麼在此等候?"劉小虎勒住馬,急忙翻身下來,問道.

      官員們欲言又止,互相推諉,急得劉小虎一跺腳道:"出了何事?可是地里出事了?我娘子不是一直看著..."

     當下便有人歎了口氣,上前道:"大人,是夫人,夫人拔去了一畝大棚,推到了長勢正好的菜,說要,說要種云苔."

     云苔?劉小虎一愣,"此時已是十一月,如何種的?"

     于是眾人紛紛附和道,"是啊是啊,我等亦是如此勸說,怎奈夫人不聽,我等無法,只得來這里等大人,如今只怕已經種了..."

     話沒說完,劉小虎已經翻身上馬調轉馬頭直奔淤田而去,官員們見了也忙找自己的馬,其中有人念佛不住求上天保佑,淤田可別讓這婦人折騰的真的顆粒無收,這豈不是要奪了他們的官祿?

     "往日我們見了,劉夫人也並不像人說的那樣出身鄉野粗俗無知,行事也是端莊有禮,怎地突然就癲狂了?這樣做豈不是要斷了劉大人的仕途?"一人搖頭感歎,百思不解.

     "哈,哈,莫非,"一位小書吏突然拍頭,轉身問跟隨劉小虎歸來的兵衛,道,"劉大人歸來時可是先去了迎頭巷?"

     那兵衛黑著臉堂,看也不看那人一眼,打鼻子里哼了聲,拍馬追逐已經走遠了的劉小虎去了,這並沒有掃了余下眾人的興趣,紛紛道:"莫非劉夫人知道了?據說那鄉野婦人善妒,才故意如此行事,要治劉大人與死地?聽說他們家跟沈括大人家交好,莫非這曹氏也中跟張氏一樣,是個悍婦?"一時間官道上碎語齊飛塵土飛揚.

     林賽玉看著移種完最後一根幼苗,直起身子,顧不得擦拭額頭上的汗,回身沖在一旁好奇觀看的蘇錦南道:"等到明年四五月,這里就會開一片的花,到時候帶全哥來看,他一定喜歡."

     蘇錦南看著面前這婦人因為勞作而緋紅的臉頰,在日光下可以看到汗水在白皙的肌膚上閃著光,此時眉眼具笑,站在這一片綠色里格外引人注目,心中不由一動,很快察覺不妥,忙移開視線,按下那突來的心思,心卻急促的跳起來.

     蘇錦南將目光落在這片地上,地里的佃戶在不時小心翼翼的走動,只怕踩壞了這弱小的苗,另有一些佃戶則如喪考妣般的蹲坐在地頭,守著一堆蔫了的菜苗,便招手讓小廝過來,吩咐給這佃戶一些錢,讓他們散去,話剛說完,就見十多騎人馬揚塵而來.

     "娘子,你在做什麼?"劉小虎不待馬停穩,就躍了下來,顧不得避諱大聲喊道.

     林賽玉聽見了轉身看到他,立刻湧起一片笑意,撒腳就迎了過去,根本沒注意劉小虎臉上的焦急以及惱意.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4 10:04 AM

第六十二章 聽分明小劉哥縱妻不疑

     劉小虎這一去足足有十天,自從進京以來,林賽玉還沒跟他分開過這麼久,如果不是在外邊遇到,就一定會撲到他身上.

     "二郎,二郎,我找到油...云苔,我想到了,冬云苔正適合,如今這地新成,種什麼也沒後勁,這些油菜...云苔適應性較強,又喜好厚疏松的土,咱們種了這一茬,既能提高土地肥力,又能收獲榨油,你說可好?"林賽玉自從那一日從英兒的一聲想吃油腥,想到榨油用的油菜,一直就處于亢奮中,這麼好的物件怎麼就忘了?這可是經濟實惠又能養地的好作物,她這次聰明了想了半日記起油菜在古代通稱云苔,一年四季遍地有種,此時令正是南方育苗期,便托蘇錦南幫她采買到,沒想到價格還很便宜.

     原來此時榨油多用胡麻,杏仁,紅藍花子,蔓箐子等等,而云苔一直以來是作為蔬菜食用的,這樣一來,她如果種成了,再一推廣,那可不就是簡單的種幾畝地的事了,心中的歡喜可想而知,還有什麼比推動社會生活發展更值得開心的事了?

     雖然她如此興奮,卻因劉小虎不在身邊無處訴說,方才對著蘇錦南實在忍不住,便講了一通,蘇錦南是個外行人,給與她的是好奇以及賀喜的微笑,讓她的心情還沒有得到徹底的釋放.

     劉小虎那一腔的惱意,在這個興奮的猶如家雀一般的女子面前,哪里還說的出來,伸手拭去她額頭上的汗珠,歎了口氣道:"娘子,蜀芥,云苔取葉者,皆七月半種,你如今為何違了時令?"

     林賽玉直到這時才注意到他臉上的幾焦慮,臉上被風吹的有些皴,便曉得他剛歸來,目光掃了眼擠在一旁神情緊張盯著他們倆的官員們,立刻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咬著下唇有些不知道怎麼說,想了想看著劉小虎的臉色,小心道:"原來直接播種的話,是要在10月,所以我直接從南邊買了種苗進行移栽,我,我保證能種活..."說到最後聲音漸低,當然這不是她沒有信心,而是太有信心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劉小虎見她神懷瞬間萎靡,看向自己的眼中浮現一絲怯意,心里立刻就軟了下去,終是顧忌外人在場,克制想要撫摸她臉的沖動,說道:"如此可行?"

     林賽玉見他臉色轉好,顯然是信了自己,不由一陣歡喜,伸出滿是泥的手抓住他的衣袖,仰面沖他笑道:"嗯,二郎信我."

     劉小虎見她瞬間又笑顏如花,哪里還有半分怯意,不由一笑,不敢再看只怕忍不住要抱她入懷,道:"我信,我信我娘子沒那個狠心害官人."

     圍觀在四周的官員此時面面相覷,臉上均是一片戲謔,紛紛低頭暗笑道:"咱們家大人頗有沈公風范."心里雖然還有一絲不安,但既然劉小虎認可了,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他們何苦拂了大人哄妻的樂趣,一時間相互打趣著,進田里查看那小油菜去了,看到這原本比他們還驚慌的官員都恢複常意,被推了大棚的佃戶們也放下心了,反正種著地也不用納稅,每日里也沒啥好做,種好就當白撿了好處,種不好也就當白起早了,也沒什麼損失,便哄得分散去,林賽玉見了,忙叫住他們.

     這冬油菜可是一撒種子一出苗就不管了,擋住這些貧困戶,囑咐要做到壯苗安全越冬之後才算成了,林賽玉站在田間,指著幼苗,仔細講解如何松土,如何澆水,又讓回家准備糞肥,撒在土上以保證溫度讓幼苗安全過冬,別說那些佃戶們,就連散在地時的官員們也漸漸圍了上來,越聽神色越敬佩,再看劉小虎在一旁含笑聽著,並無半點猶疑,提著的心又放下了幾分,如果只是莽撞行事,哪里會知道的如此詳細?

     蘇錦南已經走上大路,忍住了回頭看的沖動,跨馬而去,卻見一身錦袍的李蓉打馬而來,身前抱著全哥.

    "我去家找你,說你來這里,"李蓉勒住馬,方要調轉馬頭,看到田間聚攏的一群人,便奇道:"做什麼?小劉相公又出什麼功績了?"

     蘇錦南一笑,從馬上探身接過全哥,見他穿的大紅小袍戴著一頂會絲縐紗冠,摸了摸手熱乎乎的,便放下心來,聽了李蓉的話下意識的就順著看去,正好見人群散去,劉小虎並林賽玉齊步閃了出來,隔著遠看不清面上的神情,恍惚在笑,忙轉過頭來.

     "花兒,花兒..."全哥突然叫起來,拍著手往那邊指.

     李蓉也看見了,不由定睛瞧了瞧,見那婦人一身玄色襖兒,藍緞子裙,粉黛不施,插戴不配,走在這一眾男子一旁,顯得格外嬌小,伸手將全哥抱過來,一拍馬道:"走,找你花姐兒去."

     蘇錦南忙喚不聽,遲疑片刻只得跟去,一面在後囑咐道:"這多人在,你切莫亂說話,怎麼說她也是六品的命婦..."

     話沒說完,李蓉回頭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姐夫倒是關切的很?"

     說的蘇錦南面色一沉,低聲道:"你好自為之."停下馬不再上前,李蓉呵呵一笑,從馬上跳下,大聲道:"李蓉見過諸位大人,"一面施禮,一面溜了一眼那婦人,見她果真一愣,快步挪到眾人身後去了,許是因為看到了全哥,顯出半個身子瞧過來.

     這李蓉是近年才從江甯遷來的人家,因其你做了個正九品的文散官登仕郎,顯然是個閑職,但因為寫的一手好字,又頗有斷案之能,再者人長得好,又出手闊綽,愛交游,因此在朝中也小有名聲,均道頗有當年館職郎王安禮的風范,就連私生活也十分相像,因為溫潤豐美頗得女子注意,據說在家有嬌妻美妾,在外狎游無度,據說還跟好幾個有夫之婦有染,也因為這一條,影響了仕途升遷,曾有人說皇帝看到李蓉一次的上書,見字跡俊美,條理清晰,大為好感,便要升遷,卻聽人稟道因為朝中一官吏的小妾私通而被告到開封府,立刻歇了這個念頭,差點學當年仁宗對待柳三變那樣,一紙詔書將李蓉革職永不敘用,但李蓉並沒因此而有收斂,依舊我行我素,讓家人頭疼不已.

     劉小虎來朝時短,又時常外出不認得他,但隨行的官員自有人認得,于是忙引薦,李蓉能言會道,張口就拜謝劉小虎,原來他也買了淤田,劉小虎對他行事略有所聞,便客氣而疏離的與他說話.

     林賽玉卻在一旁有些不安,這些日子她可不是白交游赴宴的,有女人的地方最多就是八卦,其中這位李蓉李二爺的名聲她是大有所聞啊,驗證了這個人果然是個風流好色之徒,林賽玉雖然看到全哥轉著眼睛四處尋她,但卻不敢站出來,只怕跟這個人沾上關系惹人猜笑.

     幸虧李蓉只是簡單說了幾句,便自動告退,林賽玉順著人群拉著英快步坐上馬車才松了一口氣,馬車走動時悄悄掀起簾子往外看,見全哥依舊晃著頭四處看,眼中似乎滿是淚水,心里一軟差點叫停車,卻見那原本看向別處的李蓉猛地轉過頭,對她微微一笑,嚇得林賽玉忙放下簾子.

     "看見什麼了?嚇成這樣?"英兒好奇心大起,就要掀簾子往外看,被林賽玉一巴掌打回去,只得嘟起嘴安生坐著.

     劉小虎歸來舉家歡喜,夫妻小別更勝新婚,說不盡的歡愛纏綿,日子一天一天冷去,淤田已經都種上了,林賽玉也沒借口不敢冒然外出,只告訴劉小虎何時追肥何時翻土,那些水稻大棚劉小虎已是熟悉的,自不必她說,就是油菜也因為施夠了肥,安然過冬不用理會,日子便又恢複了往日的嫻靜,林賽玉也因為無聊變得懶洋洋的起來,看著劉氏英兒並阿沅一面說笑一面做著針線,將手中的鞋面一扔,靠在窗台上,看擺著的一盆盛開的水仙花,拿針去撥弄玩耍.

     "媳婦,"劉氏看到了,喊道:"眼看就要進臘月過年了,你可做了一副鞋面?"

     林賽玉轉頭笑道:"做了做了,這不就好了."說著伸個懶腰.

     阿沅哼了聲,說道:"那腳面夫人可別自己穿,阿沅丟不起那個臉."

     正說著話,劉小虎在外跺了跺腳 ,英兒機靈忙跑去打簾子,披著幾片雪花的劉小虎進來了,搓著手道:"下雪了."

     林賽玉忙出去看,果然見院子里雪花正在四下飄散,不由道:"快要過年了."就聽劉氏在屋內喊她,便進去了.

     "媳婦,二郎說,咱們家也要招待一次客人了."劉氏說道,一面開箱子拿帳本,阿沅並英兒都退下了,留他們三個說話.

     "這半年我們去了不少家,一來我忙,二來你也剛來,家里沒有安置,我們沒回請過一次,如今我想趕在年假前請幾個同僚並夫人來吃飯,也還還人情."劉小虎說道,沖林賽玉一笑道,"就有勞娘子了."

     林賽玉聽了皺了皺眉,湊過去跟劉氏一起看帳本,一面道:"人情往來這是應該的,只不過咱們家的家底..."

     劉小虎也點頭,歎了口氣道:"我也知道,總共那點俸祿不是送了人情,就是投在貼在淤田上,我們自然比不得他們那樣的排場,表表心意罷了."

     劉氏歎了口氣,說道:"舊年咱們家但凡開宴,哪一次不是花錢跟流水似地."

     林賽玉也點頭,拄著頭想道:"我聽那些人說,光是請京城最有名的酒樓里的廚子就要十幾兩銀子,夠咱們家吃一個月了."

     說的劉小虎也皺起眉,忙說道:"那罷了,等日後再說吧."說著笑了,看著林賽玉道:"那些廚子竟值那麼多錢?我吃了這麼多,哪一個也沒娘子做的好吃,這麼算起來,娘子身價真不低."

     說的劉氏啐了他一口,不許他將林賽玉與那些人並提,林賽玉聽了卻是一愣,旋即高興起來,拍掌道:"我想到了,二郎,咱們家即可就能開宴邀請他們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4 03:16 PM

第六十三章 小劉哥敞門大擺農家宴

    進了臘月之後,林賽玉要采買的物件也基本齊全了,就等十方村自己地里送來鮮蔬菜.阿沅看著掛在房梁上的半塊豬肉,惡心的只想吐,當初看到送豬肉的上門,她硬攔著沒讓進,他們這樣的人家如何能用著下等的肉做宴席?

    "豬肉真是便宜啊."林賽玉拍著阿沅的肩膀感歎,一面讓那殺豬巷來的伙計多加十個豬手,正好用來做便宜又好吃的扁豆燜豬手,想著想著口水就要留下來,讓阿沅更添幾分嫌惡.

    "娘子,你要的胡麻我買回來了."劉小虎雙手各拎著一袋子大步走進後廚,看著滿當當的廚房心里安定幾分,在灶間忙乎的林賽玉與英兒都迎過來,英兒接了胡麻袋子,林賽玉將濕手在身上隨意抹了兩下,笑嘻嘻的說道:"二郎,菜單我都訂好了,我拿去你跟娘看看吧,有什麼不妥早改動."

    劉小虎伸手幫她拭了拭臉頰上的面粉,寵溺的道:"娘子辛苦了,吳大人說明日就送來幾個廚娘助你."

    林賽玉點頭一笑,推著他往外走,"快些看,看完了我還有時間改,你日日忙,難得回來這麼早."一面戲謔道,"是公事忙還是忙私事啊?"這話一出口,就感覺劉小虎身子一僵.

    "娘子,淤田里的大棚菜剛長成,離不開人,又多有人來看,想要借鑒,我..."劉小虎停下腳,有些急促的說,林賽玉見他急于分辯而有些窘迫的樣子,不由嘿嘿笑了,點了點他的額頭道:"我知道,我家官人絕不會背著娘子去偷食."

    劉小虎臉色微紅,看四下無人,將她一抱道:"娘子,我斷不會做那樣的事."

    林賽玉在這院子里被他親密的逾矩行為嚇了一跳,哪里顧得理會這些調笑話,忙推開催著往劉氏屋內去了.

    "湯做的是蘿蔔丸子,主食做了蒸餃,柳葉餃,白菜豬肉包,云英面以及小米稀粥,涼菜有醬牛肉片,菠陵菜粉條,拍黃瓜,拌雜蔬,甜菜做的是糯米蓮藕,銀耳蓮子燉紅棗,蒸了雞蛋羹,豆腐,臘雞,燉了扁豆燜豬手,豬肉粉條,冬瓜大鴨,水煮魚,炒了韭菜雞蛋,五花肉並里脊,干燒了魚,燒茄子......"林賽玉將滿當當的兩頁紙放到劉氏和劉小虎面前,一面板著手指頭報著.

    阿沅在一旁哧了聲道:"總之不是你們家自己地里種的,就是自己村里養的雞鴨,唯一買的肉還是最便宜的豬肉,夫人這一趟宴席聽起來東西不少,倒沒花幾個錢吧?"

    林賽玉嘿嘿笑了道:"油鹽醬醋五味調料花著錢呢."說的阿沅扭頭走了.

    劉氏也有點不安心,說道:"媳婦,這些都是咱們日常吃的,可能拿得出手?"

    林賽玉便坐過去,含笑道:"娘,咱們家什麼條件,他們那些人都知道,就是咱們砸了銀子沖門面也沒用,反而不如擺明了,一來呢他們對咱們家做出的宴席本就沒抱什麼信心,二呢,他們日日吃好的吃貴的,吃酒樓里做的,咱們這麼簡單的菜對他們來說反而新鮮,說不定是個驚喜,再者媳婦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有幾分信心."

    劉小虎也點頭道:"是,誰家的也不如娘子做的好吃."

    劉氏便笑了,道:"咱們盡了心,有心的人自然看得到,就這麼著."

    到了臘月初十這一日,先是下了半日雪珠子,到了晌午就如同梨花亂舞一般飛飛揚揚的下大了,穿著織金襖兒的阿沅,大冬天的一頭汗,站在門口,看著一擔擔新鮮蔬菜運進來,一面對為首的一個中年村農豎眉道:"怎麼今日才送來?"

    村農正是十方村的掌管劉家田地的曹六兒,他不認得阿沅,但看那衣著做派也知道是個能做主的人,忙賠笑道:"姐兒,路上不好走,耽誤了,我這就去給夫人賠罪去."

    阿沅擺擺手,說道:"眼下顧不上,你們卸了菜到後廚,就去後門邊的耳房里歇著,等夫人今日忙完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那曹六兒便道著謝,帶著人忙忙的去了,阿沅一面指揮著另一邊拾了桌案板凳的人往後院去,英兒蹬蹬的跑來跑去,一會說這個到了,那個缺了,這個齊了,看門的張四一個人抱著掃帚滿院子的亂掃,阿沅看到了跺腳道:"老爹,掃出一條路就罷了,旁的顧不得."正亂著,臨時雇來的幾個婆子在門前亂跑,喊著吳大人家夫人到了,阿沅忙忙的迎了出去.

    一身遍地金緞子背子,白綾襖黃綢裙的吳夫人扶著丫鬟的手下車了,身旁一個美妾打著傘,看阿沅過來行禮便笑道:"好個丫頭,你夫人整日拘著你做什麼?也不往我那去一趟."

    說的阿沅嘻嘻笑,從丫鬟手里接過吳夫人的手,帶著她往里走,一面說道:"我們家人少,事事都要自己動手,片刻離不得人,奶奶可是心疼我們,這麼早來了?"

    吳夫人被她說的笑了,點頭道:"可不是,我不放心,早些過來幫忙看看."一面回頭招過馬車旁邊的五個婆子,"快去幫忙安置引來送往,一個個仔細點."

    這個吳夫人家是劉小虎在司農寺的同僚,為人心善純良,最早與林賽玉相來往,今年三十有九,愛林賽玉的爽利純樸,竟當女兒看一般,阿沅知道吳夫人與林賽玉關系最好,便也不拒絕,喚英兒帶著這幾人往後邊去了,吳夫人在廳內坐定,見屋內擺著黃銅火盆,四周盛開著夾枝桃花,各色菊花,瓶梅幽蘭錯落有致,便點頭心下稍安,一面問你們夫人呢?這時候也該裝扮起來了,說這話,劉氏打後面進來,吳夫人忙起身施禮,才分主客坐了,就見一身五彩通袖妝花錦雞緞子襖,搖曳著金枝綠葉托泥裙子的林賽玉匆忙忙的奔了出來,沒喘一口氣便道:"謝謝姐姐帶人來幫我."

    吳夫人見她面上微紅,顯然是走得急了,又見手上濕噠噠的,忙問道:"可預備妥了?你也是,爭這口氣做什麼?正月里再請也不遲."

    林賽玉笑呵呵的點頭道:"姐姐放心,都好了,只是席上還請姐姐替我照看點."

    吳夫人眉頭微蹙,道:"怎的?你果真要親自下廚?"

    說到這個,阿沅臉登時就拉下來,賭氣的走到一邊去了,林賽玉也不理她笑道:"讓姐姐們嘗個鮮,也看看我們鄉下人吃的什麼."

    吳夫人歎了口氣,拉過她低聲道:"你還不曉得她們那些人,都是些踩低就高的,別跟姐姐逞強,我拿錢先請了廚子來,你別費著心."

    林賽玉笑著謝了,拍拍吳夫人的手道:"這廚子誰家都請,日日吃的都是一樣的,姐姐放心,我也放開了,省得她們在背後說我,干脆擺明了,我出身本就是鄉野,這有什麼好掩藏的,還怕人說不成?"

    吳夫人還想說話,英兒從門外跑進來道:"老爺請個唱曲人來了."

    二人便止住了話頭,林賽玉知道這貴人家宴席,都有請青樓花巷的妓女來助興,便擺手讓英兒帶下去聽命,後廚又有婆子來問話,林賽玉便告罪一聲,自有劉氏陪著吳夫人坐著,忙忙的去了.

    過了半日後天漸漸暗下來,劉家門前的馬車排了一街,擠了黑壓壓的一群人,劉家的正廳上錦屏羅列,綺席鋪陳,劉小虎親陪著官客坐席,劉氏與林賽玉接了女客們到後花園新收拾的大卷棚里去了,棚下安置了地爐,又放了數個火盆,一時間暖意濃濃,婦人們俱脫了大袍子,卷棚內花紅柳綠鶯聲燕語.

    來之前婦人們口角相傳,大都知道今個劉家夫人親上廚,要給她們做一回農家菜,那些日常看不起林賽玉出身的,自然不會錯過這個嘲諷的機會,紛紛呼朋喚友帶了諸多婢妾早早來了,而那些性子良善,與林賽玉相處較好的夫人們則心懷擔憂,也如同吳夫人般的心思帶了婆子丫鬟指望幫些忙,也早早來了,因此宴席比林賽玉預計的時間提早了.

    伴著一道湯飯蘿蔔丸子上場,拉開了劉家農家宴的序幕,阿沅站在二門口,看著以涼菜甜菜為主的二道菜送過去,豎著耳朵聽前面可有嘲諷意味的笑聲,英兒跑的氣喘籲籲,回道:"姐姐,吃了,都說好.",緊接著肉菜為主的蒸排骨,蒸豆腐,蒸臘雞,蒸茄子拉開了三道菜的序幕,伴著英兒又一聲"吃了,說好,都在笑...",阿沅那提在嗓子眼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吳夫人家一個妾急匆匆的走出來,說道:"姐兒,那些唱的人?怎麼還不來?"阿沅這才想起來,忙著人去叫,見來了幾個人,打扮的嬌滴滴的,各自拿著樂器,阿沅一溜煙看了,見她們均是抬頭嬉笑,只有一個穿著白綾對襟襖兒紅羅裙子抱著一把月琴的女子低著頭,想了想便留下三個拿琵琶的,其余的讓到前廳去了,讓吳家的妾帶著這三人去女客那里唱了,自己依舊站在二門前,聽著里外管弦均起,笑語四散,靠在院牆上,看著漫天飛散的雪吐出了一口氣.

    等以素蔬菜為主的四道菜上來時,阿沅看到林賽玉自廚子那邊走出來,忙幾步跑過去,跟著先到屋子里,簡單梳洗,撒了香粉,重新妝了面換了衣,二人快步走進卷棚,見她來了,吃喝的眾人紛紛站起來,喚著:"夫人,好手藝.""夫人來這里坐.""夫人你可要教教我."也有問"你們家的鮮菜還有沒?去了兩次成安,也沒買到."云云,林賽玉面上堆笑一味謙虛,劉氏也站起身來說家里簡單,多謝貴人們賞臉,說的眾人紛紛道謝,林賽玉拿眼看向吳夫人,見吳夫人滿臉笑意沖她拍拍手,才知道成了,放下心來,剛坐下,就見一個小廝引著一個女子走進來,阿沅眼尖看到了忙過去,問了便回林賽玉道:"老爺讓進來的給咱們聽的."

    林賽玉正與吳夫人說話,隨意看了眼,見那女子抱著月琴怯生生的低著頭,竟不似以往宴席上見得那些輕狂妓女,便點點頭,再轉頭就見吳夫人面色微征看向那在一角坐下的女子.

    "姐姐,你要點什麼聽的?"林賽玉問道,想起吳夫人愛聽霽景融和,便對那才進來的月琴女子招手道,"你彈一個."

    吳夫人卻拉著她的手,幾分尷尬的止住她的話,道:"還這麼隨意唱吧,我日日聽那個都聽煩了,大家都聽得興頭上,單為我點什麼!"說著話目光在林賽玉臉上轉了幾轉,似乎要瞧出什麼.

    看的林賽玉撲哧笑了,道:"姐姐,看我做什麼?臉上可是花了?"一面伸手去臉上摸,吳夫人忙一笑移開目光,自此始終有些心不在焉,林賽玉瞧著不妥,也不好問,只得壓下滿腹狐疑.

    這個時候那進來的小廝又過來說道:"老爺請夫人到前廳見酒."林賽玉知道這是要謝當家夫人招待了,也是合規矩的,忙告了罪,又請吳夫人多照看,便帶著阿沅前廳去了,到那里也沒敢抬眼看,只覺得坐了滿滿一廳的人,四個唱曲的女子坐在一角,席間竟然還散坐著七八個花枝招展的女子,心內一驚,想起這便是後人記載的宋人權貴赴宴喜好攜妓前往或者招妓相陪,幸好劉小虎身旁坐著四五個要好的同僚,他們這一桌並無女子相陪,心里安了幾分.

    低頭含笑沖眾人施禮,吃了眾人的謝酒,順便掃了眼,看席上菜肴大多吃的乾淨,林賽玉面上便掩不住心內歡喜,側眼看劉小虎臉色微紅,顯然也吃酒了,又隱隱擔憂,待要囑咐他少吃幾杯,又不敢說,只得給劉小虎近身小廝,喚作榜哥的孩子打個眼色,低聲囑咐幾句,榜哥應了才與阿沅慢慢退下,走出廳,聽那里哄笑冉冉,間夾著女子的嬌笑,知道酒吃憨了官家老爺們開始與那些妓女調笑了.

    "你們老爺日常赴宴也與那些女子調笑?"林賽玉吃了幾杯酒,有些上頭,扶著阿沅的手低聲不滿的說.

    阿沅聽了哧了她一聲,道:"那又如何,不過是供人玩笑的罷了,夫人這也往心里去,真是失了身份."

    說的林賽玉笑了,抬手彈了她一下,道:"偏你有話說."說著已經走到卷棚邊,聽到里面人聲寂靜,只傳出來一曲玲瓏錚錚的月琴聲,當時雪依舊下的如扯絮一般,在四周燈光的映照下格外好看.

    "這是月琴彈得好,只是怎麼聽著有些悲戚?"林賽玉站住腳聽了一刻,忍不住笑道,抬腳進了卷棚,就見所有人都轉身看著那彈琴的女子,面上神色各異,見她進來,那月琴女子手一抖,做了個不完美的尾音.

    "真是好琴,看賞."林賽玉忙道,轉頭看阿沅,此話一出口就覺無數目光看向自己,頓時如同高倍聚光燈打在身上一般,瞬間四周溫度巨升,下意識的不明所以的迎向那些審視的目光,怎麼?她做得不對麼?往日赴宴不也是賞了廚子賞唱曲的,廚子是她自己就不用賞了,賞個妓女有何不對?

    見她面色疑惑的看了回來,眾人忽的恢複常態,紛紛笑著稱贊,各自吩咐打賞,林賽玉心內雖然存疑卻不得解,與阿沅對看一眼,見她眼內也是一片疑惑,但沖林賽玉輕輕搖頭,林賽玉暫時便按下疑問慢慢走回座位,一面悄悄看了眼那月琴女子,卻見她也正低著頭用眼撩過來,目光相遇,那女子受驚一般收回目光,低頭退到人後.

    送完最後一輛馬車,劉家的大門緩緩關上,院內的燈熄了,林賽玉躺在床上,覺得渾身都疼,一面推了推吃碎酒昏睡的劉小虎,道:"你可吃了醒酒汽?別胃疼."

    劉小虎囈語幾句,伸手將她摟在身前,林賽玉只覺得酒氣撲鼻,忙推搡他道:"臭死了,你又不能吃酒,偏要吃."

    劉小虎不容她掙脫,睡間褪去醉意刺激的肉欲上來,看林賽玉在身前云鬢散亂,惱意微憨,埋頭親了過去,呢喃道:"好娘子,我今個高興,你真是我的好娘子,我最最好的娘子."

    林賽玉受不得酒味,用力推開他道:"今日累了,快些睡吧."劉小虎醉笑幾下,果真倒在一邊,林賽玉見他不似往日那樣興起了便纏個不休,松了口氣又怕他是吃酒不舒服,起身倒了水喂他幾口,收拾好了躺在床上才吐了口氣,總算過了一關,這一趟總不會丟了劉家的臉面吧!

    似夢似醒中覺得劉小虎將自己抱在身前,便蹭了蹭他的下巴,試圖尋個舒服的姿勢,卻覺得劉小虎在耳邊呢喃道:"玉樓姐",頓時一驚醒過來,入目一片漆黑,耳邊除了劉小虎微微的鼾聲便是窗外呼呼地風聲,似乎方才的聲音只是她的幻覺,手卻不自主的緊緊捏著錦被一角,只覺得那外邊的冷風穿過廳堂吹了進來,只吹遍體生寒.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4 03:17 PM

第六十四章 林賽玉診脈聞詔驚魂

     伴著窗外呼呼地北風,林賽玉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睡去的,發覺有人輕輕在身前撫摸,嚇得一個激靈醒過來,卻見天色展明,劉小虎正彎腰將棉被給她捏嚴實,見他醒來便俯首在她唇上一吻,道:"吵醒娘子,小生罪過."林賽玉直覺胸口一堵,側頭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酸水,嚇得劉小虎忙抱住問怎麼了.

    "沒事,沒事."林賽玉一口吐出來,心里的惡心感稍緩,抓著被子一角的手微微顫抖,看也不敢看劉小虎,強笑道:"不早了,你別誤了公事,我再躺一時,你替我娘說一聲.

    劉小虎一臉擔憂,只說定是昨日累壞了,一面讓她躺下,也顧不得梳頭,穿上衣忙忙的出去告訴劉氏找大夫去了,林賽玉自說完那句話就沒了力氣,側身躺在床上,任劉小虎說著話去了,室內一時陷入一片靜謐,林賽玉覺得耳內發堵聽不到半點聲音,只看到窗外的木槿樹枝隨風敲打在窗戶上,顯出有些猙獰的影子.

    不知道她這樣子躺了多久,直到一陣寒風吹進來,讓她不自主的打個寒戰,就見劉氏阿沅英兒都湧了進來.

    "媳婦?感覺如何?只是想吐?"劉氏快步走進來,聲音里帶著幾分緊張幾份喜悅,一面坐在床邊,一手撫上林賽玉的頭,"瞧著臉白的."

    阿沅與英兒也探過頭來看看,均是一臉擔憂.

    "媳婦,"劉氏遲疑片刻,放低聲音道,"你這個月的月事...."

    林賽玉一個激靈回過神,抬眼笑道:"娘,不是....."話沒說完劉小虎推門進來,說道:"娘,我請了巷口的胡大夫,放賬子不?"

    劉氏便道:"常來常往也不是沒見過,有什麼打緊的."于是劉小虎打外邊請進一位白胡子老漢,背著一個藥箱,正是在巷口不遠處開了醫館的胡大夫,因劉氏常有個頭疼腦熱,也都是熟識的,互相見了禮,就窗前坐下,先讓林賽玉伸出右手來,把三個指頭按在脈上,低著頭撚須細把脈息,又讓換了左手,都看完了,便向劉氏笑道:"斗膽看看夫人氣色如何."

    劉氏笑道:"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但看無妨."于是胡大夫便凝神看向林賽玉,見她臉色紅中透白,粗眉微蹙,見自己看過來將嘴角牽了牽算是一笑,胡大夫便移開視線,又問劉氏今日林賽玉的起居飲食,劉氏簡單說了,又道:"這幾日家里擺宴,全是她一人張羅,昨日天又涼,她還吃了兩杯酒."

    那胡大夫便起身撚須笑道:"若是這等,老夫保的沒事,夫人脈息虛而不實,面色涼白,都是為火炎肝腑,土虛木旺,虛血妄行."

    說的劉小虎並劉氏面面相覷,阿沅在一旁道:"病根是什麼?"

    胡大夫笑道:"夫人思慮過度,郁結于胸,氣息失調."

    林賽玉聽了下意識的看了這大夫一眼,心里幽幽歎了口氣,中醫啊博大啊,劉氏面上一絲失望,喃喃道:"不是,不是."

    劉小虎聽到了也不在意,忙問吃什麼藥,嚴不嚴重胡大夫笑著收拾脈枕道:"只用些清火藥便可,夫人放開心思,飲食清淡些,過些日子就好了."

    劉小虎這才放下心來,親自送胡大夫出去,又去拿了藥,交與英兒去煎,也顧不得吃飯,自己端著親自進來,林賽玉皺眉道阿沅呢?怎麼你來做,還不快去吃飯去.

    劉小虎笑道阿沅出門去了,就是她在自己也要喂娘子才放心,林賽玉便不再言語,劉小虎看著林賽玉吃了才松口氣.

    "娘子,你,可有事要與我說?"看著林賽玉皺眉咽下藥,複又躺下,神情懨懨,也不像往日那樣說笑,劉小虎思付片刻握住林賽玉的手,問道.

    林賽玉頓時又覺得胸口發悶,抓在劉小虎手里的手不由的僵了僵,抬頭看向劉小虎,見他面容清秀,擔憂之情切切,那一句話張嘴就要問,到嘴邊卻變成了:"沒,沒有."

    劉小虎凝神盯著她看,也不再問,撿了些街市趣聞一一說給她聽,林賽玉慢慢露出一絲微笑,看看天色不早,說道:"娘子,我今日早些回來陪你,你記得吃藥,不許怕苦."看林賽玉點頭,這才起身梳頭.

    "二郎,我幫你梳頭."林賽玉在床上看了片刻,忽的說道,"不過是累著,又沒什麼大病,你的頭發多,梳不好難看."說的劉小虎笑了,坐下任她行事,隨口與她說著家常話,又問昨日那小小的綠餃子是什麼做的,都說好吃.

    林賽玉咬著頭繩,說道:"那叫柳葉餃,將凌波菜榨汁和面,擀皮包些胡麻捏成柳葉模樣,上鍋一蒸便好了."

    "那得紮多少汁?昨日只怕蒸了十幾籠."劉小虎心疼的道,一面仰頭看林賽玉,微微一笑道,"娘子,昨日的宴做的真好,別說那些菜都吃光了,上主食都成搶了,柳葉餃我只吃了一個..絲..."

    林賽玉忙松開手,扳過他的頭道:"對不住對不住,拽到你頭發了,疼不疼?"說著忍不住伸手撫上劉小虎的額頭,目光慢慢在他臉上流連,眼圈不由微微紅了.

    劉小虎失笑,將她拉近身前,伸手攔住道:"那里就這樣了?倒是為夫的錯,嚇到娘子,不疼,不疼,娘子就是揪下我的頭發,也是不疼的."

    說的林賽玉血氣倒湧,深吸幾口氣站起身來,道:"快些走吧,都晚了."劉小虎看時候的確不早,便不再說笑,忙整了整衣衫,戴上帽子,林賽玉與他披上衣送到門口,看著他在雪地里走了還倚著門.

    "這才吃了藥,怎麼就來吹風?"阿沅端著一碗二陳湯快步走過來,瞧見了老遠就說道.

    林賽玉聽了也不說話轉身便進來了,在窗前站著,撥弄著花瓶里的臘梅,阿沅在身後站定,忽的低聲道:"那女子不是青樓巷里的,樓里是媽媽說,不是跟他們一起來的,他們到門房是就見她在哪里候著了,我問過張老爹,說是榜哥帶來的."

    "叫什麼?"林賽玉慢慢道,手里捏緊了一枝梅,耳中阿沅的話似遠似近的回響.

    "……大人在外從不招她們相配……,聽人說有個相好的……住在城郊的迎頭巷,倒是個清白的良民……人都喚宋娘子……彈得一手的好月琴……大約二十歲……她們也是聽酒席上那些大人們說的,不知真假……我今日就去趟吳家...."

    林賽玉猛然回過神,張開手見一片嫣紅,腳下是斷了的臘梅枝,回身道:"既然要問,我自己親自去."

    阿沅晶晶亮的眼盯著林賽玉片刻,道:"夫人,你何不問官人?"

    林賽玉握著自己的手,慢慢的走向臥房,似是自言自語的道:"我不敢."

    阿沅知道她要更衣,忙跟著幾步過去,一面道:"夫人,我看官人不是那樣心思不定的人,"說著在箱子里看,挑出一件沉香色妝花補子羅襖兒,一面伺候林賽玉穿一面說道,"阿沅也不怕羞,憑我這模樣,官人如果有那個喜好,如今哪能站在這里給夫人你穿衣?"

    說的林賽玉撲哧笑了,旋又淡了臉,歎了口氣道:"只怕那是沒遇到能讓他心思定的人."一行說著系上翠藍寬拖遍地金裙,阿沅被她說的一時無語,與她勻了臉,主仆二人各懷心思默不言語走到二門,阿沅這才道:"如果,是真的,官人既然叫她來與夫人打個照面,必然是要讓她進門的,夫人難不成還要不許?我先說了,這是沒有的規矩,你也莫要撕破臉子的鬧,就連我們夫人也不過在屋子里關起門打老爺出氣,卻不敢說攆了家里的妾出去."

    說的林賽玉站在那里一臉茫然,滿腦子都是阿沅那句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覺得一口氣提不上來,主仆二人正站在雪地里面面相對,劉小虎的聲音卻傳了過來,將二人嚇了一跳,這不過才過了晌午,怎麼就回來了?

    劉小虎一身官袍,走得急了些,一手扶著帽子,喘著氣道:"快些隨我走,太後下旨招你進宮."一句話說的林賽玉與阿沅變了臉色.

    "太後?見我做什麼?"林賽玉方才的悶氣全拋到腦後,太後啊,皇帝的娘?或者是奶奶?那可是如今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跟自己八竿子也打不著啊,劉小虎能入朝為官都已經出乎林賽玉意料了,何況還跟皇家扯上關系?

    劉氏扶著英兒也匆忙忙的走過來了,手里抱著一盒子,一面說著:"沒有現戴冠,多帶幾個釵,穿那件新做的大紅宮繡袍兒."

    林賽玉一時間也懵了,只任她們打扮,不過是半柱香的時間,一家人都收拾好了,來到前廳,那里坐著一個身穿大紅蟒衣,頭戴三山帽,腳下粉底皂靴的中年男人,見她們進來,便起身堆笑道:"劉夫人大喜."

    林賽玉只覺得頭暈呼呼的,心里反複說道我見到真太監了真太監了,卻也不敢多看那人幾眼,匆忙還了禮,聽劉小虎介紹道:"這是延甯宮曹娘娘位下近侍張大人."

    那張太監呵呵笑道:"說起來咱們也不遠,我家侄兒剛進了劉大人的淤田寺,在大人手下做事,可不就是一家人."

    說的一屋子人陪笑,閑話不過一刻,張太監便道該起身了,劉氏還要趕著留茶,張大人笑著說謝了說只怕娘娘等急了,才不敢留,親自送了出去,門外早有馬車等著,站著幾個宮裝女子扶著林賽玉上車,因沒有召喚他人,也不敢帶丫鬟去了,林賽玉看著阿沅不跟著,嚇得手直發抖,急的阿沅只得跟在車前匆匆的長話短說囑咐道:"下跪低頭少言.",劉小虎親自騎馬跟著,一行人急匆匆的遠去了,劉氏並英兒阿沅張四都站在門口望著不回.

    馬車飛快的穿行在街上,直奔禦道而去,林賽玉端坐在車內,交握的雙手心內滿是汗,身子隨著車子晃動,卻半點不敢抬頭,也不曉得那兩個宮女有沒有笑她發抖的腿腳,下了馬車,劉小虎站在身旁,林賽玉緊緊握住他的手,心慌的站不住.

    劉小虎見她面上的恐慌,心里心疼的厲害,只恨不能這里能抱她入懷,幸好那張太監故意轉過身去,便緊緊握住林賽玉的手,道:"花兒,花兒,莫怕,娘娘是個和善的,聽說咱們家的宴,特招你來問問,沒有其他的事,你只告訴怎麼做的就好了."一面靠近她的耳邊,低聲道,"貴人們其實也是悶得很,你就當給她們講個笑話解解悶罷了,不怕,就是失了禮,娘娘知道你出身,定不怪罪."

    林賽玉一一聽了,握著劉小虎的手舍不得放開,此時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需要這個男人在身邊,只想這樣握著,盡管是個瘦弱的少年,也讓她的心踏實萬分,一時間不自覺用力掐紅了劉小虎的手,"小虎,你別扔下我,在這里等我."

    劉小虎毫不覺疼,也用力回握她的手,點頭道:"嗯,我不走,一直在這里等你,別怕,我一直在這里等你."一面低聲道,"花兒,你這一趟之後,再沒人敢低眼看你,沒人能越過你去."

    林賽玉的身子一僵,有些牽強的一笑,方說道:"二郎,我不在意那個,我只要...."

    話沒說完,張太監在一旁重重咳嗽一聲,林賽玉知道時間到了,只得咽下那沒說完的話,松開劉小虎的手,轉身跟著張太監走了進去,風卷起禦道上殘留的雪片在她身前身後盤旋,劉小虎漸漸看不見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4 05:24 PM

第六十五章:獻廚藝曹大姐得寵

     林賽玉進了內宮,一路不敢抬頭,只跟著張太監走,只見得圈圈繞繞,走了一刻鍾,不曉得這深宮內院何等景致,只知道腳下的大青石板路掃的真乾淨,這一路走下來,心反而靜了許多,手腳也不似方才那樣抖得厲害了,正亂想著,跟隨張太監進了一個花廳,頓覺暖香撲面,腳下軟綿綿的如踏云霧,耳中聽傳來女子們的嬌笑聲,愣神間被張玉監輕輕碰了下,立刻會意雙膝拜倒,這是她來了古代之後頭一次跪的如此行云流水.

     "娘娘,劉家曹氏來了."張太監笑著說,林賽玉伏在地上,聽到珠簾脆響,又有腳步走動之聲,隨即聽到一個婦人的聲音道:"哦,進來,讓我看看."

     林賽玉一愣,耳中聽張太監道:"曹氏,快快謝恩,進去吧."

     才忙叩謝,有些踉蹌的起身,聽的身旁有人低笑,頓時有些臉紅,但不敢停,忙忙的進了隔間,又噗通跪下了沖著主位道:"民婦叩見娘娘."卻聽笑聲更大,不由心跳得厲害.

     "別嚇著這孩子."那婦人柔聲道,制止那些笑聲,一面道:"好了,起身吧."

     林賽玉這才小心的站起來,低著頭眼角視線見到在自己左邊站著許多錦衣秀裙,這才恍然自己拜錯方向,怪不得讓人笑呢,接下來,林賽玉就這麼站著,聽那婦人問話,果然是因為昨日宴會的事,原來也湊巧,皇帝的兄弟岐王趙顥閑來無事,半途中去了宴席,吃慣山玲海味的皇族被那一桌子紅是紅綠是綠吸引了,吃的不亦樂乎,臨走還將一籠柳葉包打包,他多數時候住在皇宮,自然忘不了孝敬祖母與皇娘,這一獻就獻給劉家曹氏一個覲見的機會.

     "……顥兒回來說的咱們大家都饞的慌,曹氏,旁的不說,這個柳葉餃怎麼做的?怎麼宮里做出的跟你家的不一樣?"婦人道.

     林賽玉便大著膽子微微抬了抬頭,果然看到桌案上堆著一盤子柳葉餃,這時才看到面前坐著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婦,想必這就是那個曆史上小有名氣的曹太後,心內不由有些激動,強忍著才沒去直視天顏.

     說起來這個太後跟林賽玉後世電視上,常看的清朝戲中那些變態的太後完全不一樣,此人出身將門,又頗涉以史,輔佐了三朝皇帝,最難的是心性純善,胸懷博大,當然,她針對王安石變法的作為,是跟她的見識有關,跟胸懷無關.

     林賽玉一面想著一面用眼角掃過四周,見曹太後身旁圍著十幾個妙齡女子,一個個宮樣妝束,執巾執扇,金珠玉翠得晃人眼,林賽玉忙雙垂下眼,將柳葉餃的做法說了遍,便有女子道:"娘娘,咱們也如此做的,怎麼吃著就是膩歪歪的?"

     林賽玉雖然低著頭,也能感到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忙說道:"想必是禦廚加了香汕."

     聽那曹太後哦了一聲,立刻招人去問,一面又問林賽玉一些家事,幾歲了,家里還有什麼人啊,何時成的親啊,在這里住的如何,竟如平常人家談心一般,不多時問 話的宮女回來了,笑道:"果然如此,怎的加了香汕反而不香了呢?"

     林賽玉忙起身道:"民婦做的都是日常村人的粗食,平日連調料都不用,面粉也是粗的,不敢跟宮里的比."

     曹太後點頭笑道:"這就是了,用了調料反而蓋了它的原味."知道林賽玉是鄉里出來的,一面又問如今村人們的生活如何,林賽玉自然撿著好聽的話說,說的曹太後越發高興,笑道:"托你的福,咱們也能吃到足量的新鮮菜,往年只能燉菘菜,年前吃到年尾,今天可好了."

     說的林賽玉忙又起身連說不敢當,曹太後便點頭,仔細打量她,一面指給四周的人道:"你們看看這通身做派,比那些詩禮傳家幾輩子的誥命夫人不差半分,這模樣也長得好,身子也結實,好生養."說的眾人都掩嘴笑了,林賽玉低著頭也飛紅了臉,那曹太後嗨了聲,拿手指著眾人道:"笑什麼,你們這些年輕人懂什麼,女子只有這樣才算是有福氣的."人人自然笑著附和.

     林賽玉低頭陪笑道:"我們成日里下地的,哪能跟貴人們比,民婦今日能見娘娘一面,沾上娘娘的神氣只怕幾輩子都享用不完."

     說的曹太後也笑了,聽慣了京城貴婦宮人們花巧的恭維,如今聽這樣一個人說,感覺真實可信,越發高興起來,又問村里的老人都有多大年紀的?事實上十方村長壽的人很少,但林賽玉就算傻了也不敢這樣說,忙依著曹三郞娘的樣子說了幾個,曹太後聽了更是高興,歎氣道:"我小時候也在鄉下住過,說起來跟你們成安也不算很遠,聽你說村里的事,就跟我那時候一樣,回想起來,日子苦是苦了點,但也是自有樂趣,自從十幾歲入了宮,出門的日子就能數的清,如今就是想出去看看,這身子也走不動了."

     說的眾人忙賠笑一面拿話引開她的心思,林賽玉聽的有些傷感,微微抬頭看看這個年近花甲的老人,按曆史上算,她還有三四年的壽命而已,知道這曹太後喜歡聽鄉野之事,忙又在腦子里搜了幾個,帶點神佛的老人們愛聽事講來,不止曹太後聽入了神,就連四周的宮女們也愛得不得了,她們關在這深宮里,畢竟都是豆蔻的年紀,卻要時時刻刻拒著自己,雖說不愁吃穿,心里卻是整日提著,難得有機會聽故事,一個個都豎起耳朵聽入迷.

     正是說者興起,聽者高興時,門外響起一個聲音道:"娘娘這里好熱鬧."

     林賽玉猛的止住話,看那些宮女們已經跑著跪了過去,齊聲道:"陛下."心里一哆嗦,忙跟著跪下了,伴著一陣隨人而來的寒意,眼前出現一雙花色繁雜的小狐狸皮靴,一角紫色綢面袍,來人越過她們,走到曹太後身旁問安,曹太後忙一手拉起來,說道:"朱婕妤這幾日就要生了,我聽說吃不下東西?官家可看過了?"

     來人正是皇帝趙頊,剛剛處理完一批國事過來請安,皇帝先是叫眾人起身,才對太後道:"娘娘,太醫也看著呢,只說無礙,如今還是不進主食,只吃些鮮奶."

     這個皇帝子嗣艱難,如今還沒個兒子,曹太後聽了滿面是愁,念了幾聲佛,皇帝這時目光掃過眾人,落在站在人後的林賽玉身上,道:"這是劉愛卿家的曹氏吧?"

     林賽玉忙走上前幾步,再一次跪下道:"民婦見過陛下."感覺一束目光在身上盤旋了片刻,才聽那皇帝說聲起吧,忙低頭站起來,就要退後.

     "朕聽說,你也會種地,劉愛卿曾多次說過,你的手藝比他不差多少,可是真的?"皇帝喚住他,好奇的問道.

     林賽玉低頭道:"民婦不敢,是官人教導的好,都是跟他學的."

     皇帝還想說什麼,曹太後卻想起一事,忙拍著皇帝道:"官家,這曹氏做得一手好飯,不如讓她做幾樣菜,給朱婕妤換換口味,興許就吃了,可好?"

     說的林賽玉差點癱在地上,天耶,給皇帝的懷孕的而且是將來要生兒子的妃子做吃食,吃壞了就要了命了!不由抬眼看向皇帝,期望他為了愛妃著想,不要任意行事.

     這是她一次見到真的活的皇帝,可不是曆史教科書上失真的變形的圖像,不由看得一愣,人都說開國的皇帝一般都長得丑,但傳到二三代,因為優良的母系基因,基本上很少有丑人出現,眼前這個皇帝年紀不到三十,果真是秀目龍准,再加上一身名貴衣飾,顯得氣度雍容,十足的一個美男子.

     "今日早朝散了閑談,朕也聽人說了,劉家昨晚一場好宴,原來是夫人親自下廚."皇帝說著看向林賽玉,見這婦人正看著自己,似乎愣神一般,不由一笑,隨意掃了眼,見她穿著大紅宮繡袍,挽著一頭黑津津的烏發,插著步搖玲瓏,面色清秀,暗道如此模樣倒也值得劉小虎愛惜,卻又覺得終是個鄉婦,竟然盯著一個男子看,果真有些粗鄙,想他自小大到,從沒有敢直視自己,就是看也都是偷偷的看,如此一來,又覺得幾分新奇.

     林賽玉猛見皇帝嘴角一絲笑,嚇得回過神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如此散漫,忙矮下身子說不敢.

     "如此,你做幾個試試吧,換個品味也好."皇帝說道,打碎了林賽玉的期望,讓她本已平靜的腿腳又開始哆嗦.

     "民婦不敢,民婦粗食如何能讓……"林賽**一軟就跪下了,忙忙的說道,她不想死啊,也不想被打板子.

     曹太后呵呵笑了,忙命人扶起她,說道不妨,圖個新鮮,林賽玉也不敢再三拒絕,只得被人連拉帶挽的弄進禦廚房,身旁的宮女愛她的流露的真實感情,不似那些進宮來的貴婦們,一個個端著架子假惺惺,便不時的安慰,讓林賽玉總算穩住了發抖的手,腦中飛速的轉動,孕婦,待產,孕婦,待產,想來想去就忍不住要哀歎,她又沒孕過哪里知道吃什麼好,只知道孕婦吃的忌諱多,她選修過畜牧課,倒是知道怎麼伺候要生產的牲畜們,不由暗自呸了自己幾口,什麼跟什麼!

     "夫人."宮女見她慌張的樣子,心里也沒底了,有些擔心的催了幾聲,就見林賽玉把牙一咬,抓起案上的菜刀,選了幾樣菜咚咚做起來,不多時就做了兩樣小菜一碗湯,自有人試了菜,送了出來.

     等在太後宮里的皇帝與太後一起看了,見是一碟金黃的丸子,一碟醬肉絲並荷葉餅蔥絲堆在一起,還有一碗大米粥,不由互相對看兩眼.

     "官家,你看可行?"曹太後問道,一面拿手扇了扇,香氣不濃,看似一般.

     皇帝看了看,忽的伸出手夾起一個丸子吃了,嚼了幾下面色驚訝道:"娘娘,果真好吃,好像是南瓜?"林賽玉一直在一旁站著,聽了忙回道:"陛下,正是南瓜."

     曹太後聽了,也忍不住吃了一個,頓時嘖嘖稱贊,又指著荷葉餅問道是什麼,林賽玉想了想,說了聲逾矩了,走上前將荷葉餅卷了肉絲蔥絲,遞與曹太後近侍宮女,曹太後才接了一口吃了,喜得眉開眼笑,皇帝見了自然也好奇,那宮婦便學著林賽玉的樣子做了個遞與他吃了.

     "官家,快于朱婕妤送去,再不送,咱們就吃完了."曹太後笑道,一面接過宮女送上的帕子淨手,林賽玉松了口氣,看皇帝起身告退與捧菜的太監一同走了,曹太後便讓林賽玉坐了,說了一會兒話,有眼色的宮女捧上一堆金玉,便道:"不管朱婕妤愛吃不愛吃,哀家是喜歡."賞了林賽玉,林賽玉忙接了謝過,曹太後又讓她將法子告訴廚子,說晚上就要吃這個.

     說著話,皇帝派人來了,說朱婕妤吃了,大喜,又送了一些珠翠做賞,等林賽玉走出宮門的時候,捧得兩手滿滿,遠遠地就見劉小虎在雪地里來回踱步,顧不得身後太監跟著,快步跑了過來,劉小虎看見了,也忙迎了過來.

     "二郞,二郞."林賽玉笑的眯起眼,將手里的東西顯擺一般給他看,劉小虎看她的樣子頓時失笑,一手接過,低聲道:"沒事吧?"

     林賽玉點點頭,劉小虎這才跟跟隨的太監謝了,又塞給他幾件金玉,那太監笑眯眯的接了,送二人出去,到了家自然又是一番歡喜,劉氏並英兒阿沅聽了一晚上還不過癮.

    "媳婦,那宮里的貴人竟然說咱們家常的飯好?"劉氏歎了口氣,說不上是什麼心情.

    林賽玉便笑了,道:"娘,哪里是真的好,只不過他們吃慣了好的,偶爾換了粗食,覺得新鮮而已,吃不了兩日就要厭了."說到興起,想到後世的故事翡翠白玉湯,便將清朝的皇帝換成古時的皇帝,將這個故事講了一遍,說的一屋子人都笑.

    眼看時辰不早了,劉小虎說娘子乏了,劉氏才放他們去了,這一天的確是心力憔悴,林賽玉回屋倒頭就睡了,隱隱覺得劉小虎幫她捏緊了被角,攬著自己躺下了.

    二日醒來,劉小虎已經走了,林賽玉來不及收拾心情,就被上門道賀的人擾的不得歇息,原來朝中人聽到了曹氏被太後封賞,少不了又上門道賀一番,這樣一來糊里糊塗又過去了七八天.

    只等到臘月十七這一天,林賽玉才帶著阿沅坐到了吳夫人的花廳里面,二人少不了東拉西扯一番,待茶水燒了兩遍,吳夫人在阿沅咄咄的注視下,終于咳了聲,說道:"原本我還有幾分擔憂,如今妹妹得了太後與官家的封賞,我這心就安了,縱然那人再如何,咱們也是不怕了."

    林賽玉在袖子里將手緊握了,牽強一笑道:"姐姐,看起來如今只怕只有我一人不知曉."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4 05:25 PM

第六十六章:近鄉怯曹大姐悶情醉歸

    吳夫人祖上那一輩就跟著太祖打江山,如今雖說比不上以前,但家世榮耀也是林賽玉這樣的人沒見到過的,坐在她這待客的屋子里,但見垂紅的簾帳,鋪地的氈子,無一不透著富貴,屋內麝蘭香靄,氣暖如春.

    林賽玉的目光掃過一旁隔間里的繡榻,見那里斗帳云橫,想到自己家里不過是在一角扔著一個繡了一半的,不敢穿出來見人的鞋面而已,耳中聽吳夫人慢慢說道:"我沒想到你不知道,自那日就替你上了心,著人打聽了,那娘子是大名府人,當時跟劉家連府住著,祖上是個閑居的侍郎,傳到她爹娘這一輩,雖說沒做官,也是個詩禮之家,當年劉家抗青苗獲罪時,怕受牽連舉家搬走了,沒成想流落到京城,如今只守著一個瞎眼老母,靠與人做繡活漿洗為生,偶爾以清白身子去宴席彈唱,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若非生計所迫也不會如此,我也時常聽人說,倒是個端莊知禮的人."

    "郞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林賽玉喃喃道,雙手在袖內相握,只握的指甲掐到肉里也不覺得疼.

    說的吳夫人忍不住一笑,道:"夫人也知道太白先生的詩."話一出口覺得不合適,看林賽玉面上淒然頓現,忙收住笑道,"他們家雖然連府住著,但各有家規,哪能像夫人說的那樣?"

    林賽玉回神,沖吳夫人勉強一笑,打起精神道,"既然是舊相識,她如今落魄,幫扶自是應該的,想來是被人誤會了."

    吳夫人面上愕然,隨即一笑,點頭道:"那宋娘子是在搶分淤田時,撞上劉大人的,當時就跑了,如果有別的心思,當時就該拉著不放,可見這娘子是個極重臉面的."

    林賽玉便起身,面上憂慮稍輕,謝過吳夫人便要辭去,吳夫人攜著手送好到門口,又仔細說了那宋娘子的住處,低聲道:"妹妹,你年紀輕,姐姐少不得說你一句,將來家里少不了進人,如今這個我在席上看了,並不是來挑事的,是個知恩圖報的知進退的,不如就做個人情,抬進來,必都敬你."

    林賽玉身子一僵,旋即笑道:"姐姐說的是."一遲疑道:"既然是個青白人家,怎麼到咱們跟前唱來了,我還給了賞,豈不是埋汰了人家."

    吳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行說:"許是知道你家宴席,旁的做不了,彈個琴表表心."說著思忖片刻,低聲道,"我見過她幾面……"林賽玉聽到這句,脊背又是一緊,如果不是一手扶著阿沅,只怕就要抖兩下,聽吳夫人接著道:"當日認出了只說要擋著,不讓眾人看到,那些人雖說不認得,只怕也都聽過……誰知偏登仕郞家的一個侍妾站起來指著要宋娘子彈……"

    林賽玉強忍著一口氣,道:"誰?"

    吳夫人便道:"還有哪個?到哪里都引得不安生的李家蓉二爺,你日常不是見過的李夫人?說起來他家的夫人倒是個好性子的娘子,只不過登仕郞這人……"

    林賽玉哦了聲,她去宴席那一次不是拿捏著,哪有心注意旁人,李蓉見了倒是認的,他的夫人就是見了也記不得,也沒心情再聽,再次謝過吳夫人,扶著阿沅的手忙忙的上了馬車,吳夫人站在門前念了聲佛看著走遠了才回去.

    一上馬車林賽玉就靠在車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氣,那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掉,也不敢出聲哭,只怕被人聽到,阿沅將手里帕子繞了三遭,半天才道:"吳夫人不是說了,那時雖然連著住,畢竟年紀小,再者家里也都有規矩,再不會有什麼."

    林賽玉只覺得胸悶的難以忍受,兩手用力扣著車板,淒然道:"年紀小,才記得深記得真."

    阿沅聽了,皺著眉看她那樣子,忍不住低聲嘀咕一句,扯開簾子沖車夫道:"去城外迎頭巷."聽得林賽玉一怔,抓著車板啞聲道:"做什麼?我不去,我不去."

    "說起來算什麼大事!瞧你這樣!咱們去看看,夫人看得上眼,咱就不等老爺說,做個人情,將來必定記著你的好,張狂不起來,看不上眼,就拿出夫人的樣子,呵斥一頓斷了她的念想,老爺縱是一時惱了你,畢竟你們是結發的夫妻,你又是受過太後封賞的,再沒規矩就此休了你的,男人嘛不就是圖個一時新鮮,久了就忘了,值得這樣哭天抹淚的,你放心,到時候我替你打,打的你出氣為止可好?當日看我那眼神哪里去了?如今倒像個病貓一般!我就不信還有哪個女子比我厲害的."阿沅瞪著眼,一腔子惱意的說道.

    說的林賽玉又想哭又想笑,看了阿沅半晌,只得哭笑不得的道:"有誰看到要搶自己男人的女人還能順眼的?你這個孩子,說的都是孩子氣的話,她怎麼跟你一樣!"

    阿沅便不愛聽,塌嘴道:"夫人這話說的,那怎麼叫搶?那是替夫人伺候老爺的人,是奴才,你一個正頭娘子,跟一個妾氏比什麼?沒得辱了身份.我怎麼就跟她比不得?宴席上我也看了眼,不就比我高一些,還沒我模樣好呢."

    林賽玉歎了口氣,知道再說也說不清了,對于這時候的男子們來說,一輩子守著一個女人過,那是很另類的事.

    這迎著巷是一片類似城中村的地方,民居散亂,住在這里的多是走街串巷討生活的小販們,此時天近午時,來往的人不是很多,阿阮也沒來過這里,問了幾個人才到了迎著巷,吩咐馬車停了,將林賽玉從車上拽下來,今日的天格外的好,林賽玉一面聽阿沅說仔細腳下雪化了的汙泥,一面拿手擋住了眼.

    站在這條短短的窄窄的汙泥遍地的巷子口,林賽玉不敢邁步上前,一向潔淨的阿沅顧不得弄髒了鞋,拎著裙子推著她就往里走,口中道:"你怕什麼,咱們就是看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還不許你知道?"

    這話不提則罷,一提林賽玉就覺得心被揪了一把,本已止住的淚水忍不住滾了下來,轉頭低聲道:"我原要為劉家爭個臉面,卻原來讓自己成了笑話,罷了,罷了."一行說著扭身就要走,阿沅聽了這話,不知怎的鼻子也一酸,差點掉下眼淚來,二人正僵持著,就聽一旁院子里有人道:"玉娘,將這些灰撒在門外,省的人走不方便."

    然後就聽一溫如玉般的聲音應了聲,木門咯吱一聲,走出來一個長條身材紫綾襖兒的女子,手里端著一盆子木灰,看到這邊有人便好奇的看了過來,這里的街坊向來互相幫襯,看來的二人在那里躊躇,以為是尋人的,便忙招呼道:"二位娘子要找哪一家?可是認不得路?"一面說就要走過來.

    雖說離的有些遠,但林賽玉也看清這個女子的模樣,見她年紀二十出頭,用帕子包著頭,瓜子臉淹淹潤潤不擦脂粉,描的長長的眉,顯得精神秀麗,只看了這一眼,林賽玉心就忽悠悠的沉了下去,只怕被她認出來,也不敢答話,將阿沅一拽逃也似的走了,恍惚聽到院內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道:"玉娘,誰啊?可是二郞來了?別讓他髒了腳……"不由腳一歪,踩在自己的裙子上,縱然阿沅拉著也摔倒了,不知道碰到哪里只覺得疼得厲害,又怕被那女子追上看到狼狽樣子,掙紮著起來,顧不得形象爬上了馬車埋頭哭了起來,阿沅看著她一身的泥,拿手點了她半日,那句你這個窩囊樣啊說不來,只得歎了口氣.

    馬車晃悠悠的轉頭向城中而去,與一位騎著青馬的公子擦身而過,這位公子戴著白緞忠靖冠,穿紫羊絨鶴氅,身材凜凜端的是儀表不俗,正是風流倜儻的登仕郞李蓉,他聽到車內隱隱的哭聲,嘴角露出一絲淺笑,搖頭自言自語道:"依著你的性子可是受大委屈了."說著話,他已經進了迎頭巷,看到那熱心的娘子依舊有些疑惑的站在原地,因為日光晃著,便眯著眼向林賽玉逃去的方向看,卻看到一個男子過來,先是面上一喜,快步走上前幾步,忽發覺來人面生,複又低下頭忙忙的轉身回來,就要掩上門,卻聽那人道:"宋娘子,且慢."同時一雙手抵住了門,面前一張笑盈盈的臉,"小人有句話要說."

    冬天天黑得早,又起了風,吹得劉家門簷下一對大紅燈籠東搖西晃,阿沅將有些微醉的林賽玉從馬車上拽下來,門房張四早聽到動靜開了門,看到林賽玉裹緊了幃帽似乎被風吹的搖搖晃晃,忙說道:"可算回來了,老夫人並老爺都來看了幾趟了,只說吳家留了飯,怎的吃得這麼晚,要打發老漢去接呢."

    阿沅應了聲,一肚子火也沒心情說話,將林賽玉拽著進去了,張四一面掩門一面嗅著空氣里的酒味,自言自語道:"夫人也吃起酒來了?"

    "早跟你說不能吃那麼多,那是酒,不是糖水,錯眼不見竟然吃了那麼多,你真是……真是……"阿沅扶著她,說的咬牙切齒,忍不住在林賽玉身上捏了下.

    林賽玉便笑了,杏眼帶著醉意看向她,道:"這也叫酒?頂多算桔皮樂棗花佳之類的飲料,小時候麥收時節打場,我一個人就能喝一軸,連酒都沒有,你們這些人過得真是沒意思."

    阿沅也聽不懂她的話,扶著她就要往後院走,林賽玉看到劉氏屋子里還亮著燈,便要過去,口中道:"我還沒給婆婆請安呢,這可是大錯,我可得小心,不能做錯了,做錯了就要被休了,你們這里婆婆大過天."

    阿沅氣的一跺腳,順手從地上撈起一塊未化的雪啪的摸在她臉上,林賽玉被這突然的涼意刺激的打個寒戰,酒意頓時消了一半,瞪眼愣愣看著阿沅,阿沅下手死勁抓住她的肩膀,低聲道:"我往日瞧你也是個有膽氣的,沒成想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這才芝麻大的事,你的心就小的跟針尖一般,我還說你是個爽利人,咱們有什麼說什麼,有什麼委屈不說只會悶在心里吃酒,別說老爺不要你,就連我也看不上你."

    說的林賽玉突的嗚嗚哭了嗚咽道:"你不懂,你不懂."幸好院子里風大蓋過了她們說話的聲音,要不然早驚動了屋子里的劉氏,阿沅也不再說話,垂著手在一旁站著,林賽玉哭了兩聲,將眼淚一抹,吸吸鼻子道:"好,我怕什麼,我這就跟他們說去."說著抬腳就身劉氏屋內走去,走了幾步底氣便有些不足,躊躇不前被阿沅在身後一推,擠到門前,阿沅伸過手就要掀簾子,卻聽屋內傳來劉小虎的聲音.

    "娘,你還記得宋大叔家嗎?"

    劉氏似乎在吃茶,聽了悶悶道:"別跟我提那家沒良心的,當初跟前跟後的比親戚還親,等咱們家出了事,跑的比誰都快,別說問一聲要不要幫忙,隔日連家都搬走了,這輩子別讓我看到他們."

    阿沅的手落回來,跟林賽玉都豎起耳朵,風了陣陣刮來,林賽玉覺得身子不停地發抖.

    劉小虎沉默片刻,才道:"娘,這都是宋大叔行事,宋大娘和玉樓姐姐定不是這樣,玉樓姐姐給我在花園牆邊埋了些錢……"

    阿沅覺得緊挨著自己的林賽玉抖得牙齒都咯咯響,便用肩膀頂了她一下,聽劉氏在內道:"嗯,是那個常爬在牆頭上看你讀書的姐兒吧?說起來倒跟你媳婦一般行事,被宋老倌一家寵壞了,也是個沒規矩的……提她們作甚,快去看看你媳婦,怎的這麼晚不回來,越發沒規矩了……"話沒說完,就聽林賽玉一聲笑,掀簾子進來了.

    "娘,又說我什麼呢,害得我打了好幾個噴嚏."林賽玉拿手握著微紅的臉,幾步走到火爐前取暖,一行說道.

    劉小虎穿著家常衣,早跳起來,替她彈了彈衣裳,接下來,握了握她的手,哎的一聲道:"怎麼的這樣涼."一面看向跟著進來的阿沅,道:"你這丫頭,也不知道給你夫人帶著綿披襖子."

    阿沅理也沒理,劉小虎知道她沒什麼奴婢的規矩,再者  也的確不是他們家的奴婢,咳了一聲也不說了,劉氏在一旁嘮叨著,又看到林賽玉臉帶春意更是不高興,道:"身子還不好呢,偏又吃酒,忘了那日就是吃了幾杯才病了?"

    林賽玉笑嘻嘻的賠罪一面應了,劉氏終是擔心擺手催她去睡了,劉小虎便扶著她告退了,夫妻二人倚著走在小石子路上,劉小虎手里提著燈,一面問她吃了什麼玩了什麼,林賽玉只是淡笑著隨意答著,因劉小虎取笑她你們女子們也吃酒,是怎麼吃法,林賽玉便笑道:"我們自然學不得你們男人們,也不能叫個小姐來陪,今個她們都說起自己老爺相熟的姐兒,我還沒問你呢,你往日都是叫哪個姐兒陪?"

    劉小虎便嘿嘿笑了,順口道:"我可沒叫過,我只讓玉樓……"話到這里戛然住口,夜風卷著一絲涼意打在二人臉上.

    "下雪了,快些進屋吧."林賽玉嘻嘻一笑,推開他幾步上了台階,進了屋門,屋內劉氏早讓英兒點著燈攏了火盆,暖意濃濃.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4 05:26 PM

第六十七章:再退避曹大姐請歸探家

     臘月十八這一天又是好大的雪,劉小虎一覺醒來,覺得身子有些涼,原來是半個胳膊露在外邊,身邊的婦人早已不見,心里一驚猛地坐起來,卻見鏡子前正描眉的林賽玉聽見動靜轉過身來.

    "醒了?"林賽玉站起來,幾步走過來,劉小虎見她穿著紫綾襖兒玄色背子,下身一條玉色裙子,頭發堆著高高的,施了淡淡的脂粉,從沒修過的眉新撥了,描的長長的,嘴角含笑,不由看得呆住了,直到林賽玉在身前坐下,點了下他的額頭道:"做什麼發呆?"

    "娘子,你這打扮起來,真是俊俏."小劉虎笑道,一面攬住她的腰,在耳邊低聲道:"自你病著,我們都好幾天沒……"

    林賽玉在這時推他起身,笑道:"我今日要去赴侍郎夫人家的宴,你也快些起身,這幾日云苔該著追肥澆水,你吩咐人看著些,封土之前要加一次越冬水,別錯過了忘了,這一冬天的功夫就白費了."

    劉小虎聽了便忙忙的起來,林賽玉幫他穿了衣,一面聽他囑咐道:"今日可別再吃酒,仔細吃壞了身子."便點頭應了,吃過早飯親自送他出門才回來,跟劉氏在屋子里說了會兒閑話,阿沅便來說去赴宴的事,劉氏幾分不高興,說道:"婦人家的也跟男人一般,常常出去吃酒,成什麼樣子."

    林賽玉嘿嘿笑了,道:"娘是自安日子過久了,忘了這富貴人家的交際,想當初娘也是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宴的吧."

    劉氏被她說的一愣,也習慣她這樣隨口反駁,也不覺得有什麼忤逆,歪頭想了想笑了說道:"也是,我那時候累的要死,羨慕婆婆吃齋念佛的自在,倒忘了我如今也是婆婆了."說的一屋子人都笑了,英兒穿著藍布衫搖著劉氏的手說也要去,阿阮不願意,林賽玉看英兒那可憐樣子便允了.

    侍郎家的宴席跟其他人家的宴席一樣,不過是杯酒交錯繁花似錦,林賽玉坐在一角,臉上堆著笑意,目光無落處,耳邊聽的眾人的說笑,心內覺得一片淒涼,暗里被阿阮在身後悄悄戳了下,忙端正神情,不喜不怒的看向那幾個肆無忌憚打量自己的女子,她知道自從那日以後,自己已經成了京中女子們的談資,只不過礙著太後希寵沒人敢出言不慎,果然見她目光凌厲的看過來,那幾個女子忙收回眼光,低頭轉向另一邊.

    "妹妹."吳夫人在一旁看到了,伸手輕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林賽玉便沖她感激一笑,示意無事,吳夫人便掀了她的袖口,一面道:"以往沒注意,你也帶了鐲子?咯的我手疼."看到林賽玉手腕上那個銀鐲子,便道:"你也太節省了,二郞如今的俸祿賞賜也不少,連個鐲子也不替你添置?留著那錢讓誰……"說到這里覺得不妥忙收住話.

    林賽玉一笑,自己轉動鐲子玩,一面道:"我不愛那些,家里也有,這個是人送的,我帶慣了."不知怎的想起已經不在了的李氏,眼圈一紅差點掉下淚來,忙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阿沅在身後看見了,一腳踢過來.

    侍郎大人家的宅子足有五重深,吃過酒,女客們又轉到花園子里看唱,也有人擠在暖亭子里下棋,林賽玉原是跟著吳夫人看唱,聽得沒意思,起身又去看棋,也沒意思,便順著花園子亂轉,阿沅看她酒意上來了,跟在身後少不了一通嘮叨,英兒手里抱著宴席上藏下來的果子,一面吃一面跟著,聽見了還問酒好吃不,也沒讓她嘗嘗,被阿沅點頭呵斥一頓,說讓你來伺候的,不是來吃的,說的英兒嘟著嘴不敢言語.林賽玉思緒不在這里,根本沒在意阿沅的說教,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開得正好的臘梅苑中,侍郎家的臘梅樹都是名貴品種,大多高大,此時花黃似臘,濃香撲鼻,便不自覺的走了過去,在下面隨意觀看,聞到花香酒意上頭,不由一腳歪在假山石上,伴著四周縈繞的花香眯上眼.

    阿阮跺腳道:"可是醉了,咱們快些回家去."囑咐讓英兒看著,自己忙忙地尋吳夫人給主家告辭去了,阿沅前腳剛走,英兒吃多了內急,給林賽玉說了一聲忙跑了找茅廁去了,林賽玉只是閉著眼,迷迷瞪瞪的似睡非睡並不理會.

    此時繞過層層臘梅樹,隔著一段矮牆就是另一處花園子,侍郎請的男客們都在那邊吃酒聽唱,如今也是酒酣熱鬧非凡,一身極品狐皮裘衣,帶著玉冠的李蓉正挽起袖子,一手端著酒杯仰頭一飲而盡,一手揮著筆,在一張大宣紙上揮毫潑墨,寫下一首柳三變的錦堂春,頓時一片叫好.

    "登侍郎果然一手好字,就憑這字,柳三變的這首詞價值大增,只怕明日巷子里就要傳唱了."有人笑道,一面伸手研磨李蓉的字體,雖然李蓉的仕途不如意,但誰也不能否認他這一手好字,畢竟連皇帝也稱贊,這是個書法極被推崇的時代,所以盡管私生活不檢點,但李蓉的名聲卻依舊大響,如今能求得李蓉一副字也是難得,當下便有人出價要買.

    李蓉又吃了杯酒,他祖上是商家出身,如今北宋風氣寬容,文人們可不怕被錢侮辱,見有人用錢要收自己的字,李蓉哈哈一笑道:"多謝美意,只不過這幅字在下要送與姐夫大人."

    一直站在人後靜立的蘇錦南聽了將眉頭皺了皺,並不理會,按理說他這樣的商戶並沒資格來赴官員們的宴席,但一來與侍郎大人舊交深厚,二來耐不住李蓉的相邀,只是他一向深居簡出,與在座的各位不熟,再加上拒人千里的神情,所以一直在一邊慢慢吃酒,與這熱鬧毫無干系一般.

    李蓉幾步過來,將字往他手里一塞,也不說話轉身又與眾人說笑去了,蘇錦南嘴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將那字打開看了看,待看到一句"墜髻慵梳,愁蛾懶畫,心緒是事闌珊,覺新來憔悴,金縷衣寬."心有所感,不由暗自念了出來,心道不知她此刻可是如此?眉間上添了一絲憂慮,猛聽那邊一聲哄笑,就見李蓉大步走出來,笑道:"待我取了臘梅來,大家作詞為興."說著拐過山石而去.

    李蓉走過隔門,望著眼前盛開的梅林,先是贊了聲好,便信步而去,逐一而看要找那好枝梅,走進花深處,卻見豔豔花樹下的石板上斜倚著一女子,知道這邊是侍郎宴請女客游玩的地方,待要回身避了,見那人翻個身,將面容呈現于面前,意是醉酒酣睡的林賽玉,只見她紫綾襖兒玉色裙子,因躺著裙邊露出一雙白綾繡梅高底鞋兒,頭上戴著金鑲分心翠梅鈿兒,又攢了許多花翠,顯然精心打扮過的臉在酒意的熏染下,越顯得朱唇紅馥粉臉白膩.

    "我的天."饒是穿行花叢無數的李蓉,也被這一副醉酒臥梅圖驚得瞪大眼,口中低呼一聲,看這婦人身邊無人,便幾步走過來,這婦人只是酣睡並無察覺,"我就知道,我何曾看走過眼."李蓉矮身俯下,細看這婦人,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臉,卻觸到一滴未干的淚珠,眉間便一絲心疼,低聲道,"可是覺新來憔悴,金縷衣寬?別怕,日後,自有我疼你."

    這時聽有腳步匆匆而來,忙站起身,低頭看見婦人袖口掖著一錦帕,順手拿了幾步走開隱入花樹叢中,隨手折了一枝梅回去不提.

    阿沅繞過花樹看到躺在石板上的林賽玉,舒了一口氣,一面回身狠狠戳了哭喪著臉的英兒一下,說道:"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英兒都要哭出來了,嘟囔道:"我尿急,才走開一步,誰知道夫人就不見了."

    阿沅伸手搖著林賽玉一面回頭瞪了她一眼道:"尿到褲子里也不能走開,這是什麼地方,怎能丟夫人一個人?況且她又吃了酒,你們夫人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耍了酒瘋你們劉家的臉就丟盡了."

    一行說一行搖林賽玉,林賽玉這才醒了,也不知被阿沅說教的,還是受涼吃了風只覺得頭疼的厲害,阿沅說了聲該,讓你吃酒!到底擔心,忙扶著歸家去了,到了家也沒敢往劉氏屋子里去,和英兒扶到屋子里睡去了.

    林賽玉換了家常的衣裳,閉著眼一頭栽到床上,只覺得頭暈目眩,聽阿沅在一旁亂翻衣裳一面問道:"你今日帶了那個新做的帕子,怎的不見了?"林賽玉不耐煩的揮揮手,說道:"許是掉哪里了,一塊帕子,沒了就沒了,我繡的那樣子,也沒人撿."阿沅數落幾句,只說要去侍郎家找找,林賽玉也不理她,一頭睡了過去.

    隔日醒來,覺得滿室的日光刺眼,還沒閉眼劉小虎就坐了過來,擋住了日光.

    "娘子,怎麼又吃多了?"劉小虎一臉擔憂,伸手撫著林賽玉的臉,"你可是有什麼心事?"

    林賽玉便牽強一笑,搖頭道:"宴多了,我的酒量也長了,你不也是如此?原本滴酒不沾,如今也能吃了."

    劉小虎便一笑,握著她的手道:"我哪里這樣了?只咱們家宴的一回吃了,旁的時候可不吃的."說到這里,面色沉了沉,遲疑片刻道:"娘子,我有一事……"

    林賽玉將他的手一拉,猛的坐起來,忙忙說道:"二郞,我想起一事,早想給你說,偏忘了."

    劉小虎聽了,便伸手攬住她,含笑道:"好,你說."

    林賽玉只覺得一口氣上不來,強忍著,說道:"我離家也有半年多了,家里人都不識字,也沒只言片語捎來,眼看就要過年了,我想回十方村看看."

    劉小虎便笑了,說道:"也該如此,我過幾日就該歇假,咱們一起回去."

    林賽玉忙擺手道:"再過幾日去,就趕不回來過臘月二十三,再說丟娘一個人在家不行,我帶著英兒去就可以了,今日就走,也不久待,回去看一眼便回."

    劉小虎哪里放心,只是不允,卻見林賽玉說急臉色都變了,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心立刻就軟了,忙攬在懷里,安慰道:"好,好,莫急,你要怎麼便怎麼,我知道你在這里悶的心里不好,整日強顏歡笑,我哪里看不出來,你先去,我歇了假就去接你,我這就跟娘說去."

    林賽玉心里松了口氣,道:"我親自給娘說去,哪用你這做兒子的在中間傳話,話的味道就變了."

    劉小虎說道:"哪有這個道理,我是怕娘不同意,你臉上不好看."

    林賽玉已經忙忙的穿衣去了,一行說道:"我跟娘的意見,很少一致過,所以才要當面鑼是鑼鼓是鼓的說,敞開了說,大家才過的好."

    劉小虎聽了只是笑,幫她梳了頭一起到了劉氏跟前,劉氏聽了果然不同意,擔心的路難走,況且婦人家一個人走,林賽玉便拉著百般說,說不過便拉著臉,說想娘了,就要掉眼淚,劉氏便看不下去,拍著桌子不情願的同意了,看著林賽玉破涕為笑,也惱不起來,只得囑咐劉小虎派幾個排軍護著才應了,英兒聽說能回家,高興地什麼似的,給劉氏要了幾個錢,說要買東京的新鮮玩意回去顯擺,說的大家都笑了,獨阿沅站在一邊拉著臉,那目光看的林賽玉心虛低下頭.

    既然說定了日子,劉氏便從帳上支了些錢,讓林賽玉上街給家里買東西,看著那十幾兩銀子,林賽玉眼中一熱,忙低頭道:"娘,哪里用的了這麼多,我娘這人你還不知道,就是把整個東京城給她搬回去,也心不足的."

    劉氏瞪了她一眼,說聲沒規矩,哪里能這樣說自己爹娘,一面將銀子塞給她,讓她去買,花不完就別回去了,說的林賽玉失笑,悄悄抹下幾滴淚,拉著英兒上街去了,二日,收拾妥當,拜別劉氏,跟英兒上了車,在五個排軍的護衛下,向東京城外奔去 ,劉小虎騎著刀一直送到三里外才回來,林賽玉掀簾子回頭看著那人影越來越小,想起臨行時阿沅冷眼在耳邊說的那句話,夫人,你回避這一時,可能回避這一世?靠在車板上,忍不住眼淚如雨,嚇得抱著吃食吃的歡的英兒,噎著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過去.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4 05:27 PM

第六十八章:小劉哥慰妻平地修苑

    林賽玉的歸來讓整個十方村熱鬧起來,齊齊聚在暫居著盧氏的劉家院子里,林賽玉一手抱著金蛋,一手抱著曹三姐,笑呵呵的跟村人們說話,問今年的收成,可有什麼難處等等,村人們見林賽玉穿著大紅絲綢對衿襖兒,軟黃裙子,頭上梳得整整齊齊,攢了幾個釵,臉面也開了,哪里還有半點當日在村中游蕩的鄉野樣子,一時間心里不自覺的敬畏起來,卻又見她身上被金蛋揉的黑漆漆的幾塊泥,曹三姐也不認生,小髒手揪著林賽玉的肩頭,看的村人們都心疼那好衣裳,獨林賽玉絲毫無察覺一般,只顧抱著弟弟妹妹玩,那樣子分明又跟以前沒什麼差別.

    盧氏叉著腰,笑眯著眼喊英兒,給大家煮茶,英兒正跟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一起,一面發著糖果,一面指著自己身上穿的戴的讓人看,根本沒聽到盧氏的話,女兒這一趟回來,讓盧氏長足了臉面,也不惱笑嘻嘻的罵了一句,轉頭讓曹三郞燒水去了,村人們都謝過,看天色也不早,又知道林賽玉趕路累了,忙忙的都散了.

    盧氏看著村人送來的雞蛋並一些家養的雞鴨,挽袖子就往房里拿,一面問林賽玉:"姐兒,想吃什麼?昨日才割了豬頭,燒給你吃吧."

    林賽玉還沒說話,金蛋從身上滾下來,嚷著吃豬頭,林賽玉便依著他說娘看著做吧,一面問可安排車夫並那幾個排軍,聽曹三郞道安排了才放了心坐下來,看著當日劉氏住的屋子,如今是盧氏兩口子的起居室,格局沒什麼大變,收拾的干乾淨淨,只不過梁上掛著干菜,隔間屋子里掛著豬肉,空氣中彌散著一股腥氣,表明了主人的家世品味,低頭又看懷中的曹三姐,這孩子如今大了許多,臉面越發跟曹三郞一樣,就連性子只怕也一樣,自從見了林賽玉,半日沒說過一句話,只是瞪眼瞧著.

    "可會走了?"林賽玉將她放下來,曹三姐便依著桌子腿,瞥了她一眼就是不動,看的林賽玉笑了,盧氏從里間取了豬頭來,便說:"悶葫蘆一般,怪性的很,也不走也不說話,理她作甚."

    林賽玉伸手抱起曹三姐,笑道:"我們三姐兒是有大主意的人,這叫淡定."說著跟著盧氏拐進廚房,盧氏燒水剃刷豬頭,一面道:"你婆婆給你臉色看了沒?"

    林賽玉笑著搖頭,盧氏撿了一根長柴禾安在灶內,說道:"量她也不敢,你也別怕,她如敢給你氣受,你就拿出跟我吵架的氣勢,怕她怎的."

    說的林賽玉只是笑,道:"那怎麼敢,她跟你怎麼一樣."

    盧氏哼了聲,將風箱拉了兩下,燒得火旺旺的,說道:"倒是如此,咱們娘倆打斷了骨頭連著筋,鬧到哪里去也割不斷血脈,你到他們家就是個外姓人,娘我雖然沒富貴過,但也知道,那些富貴人家最是眼皮高,"說著站起身,看林賽玉道,"怎麼說她們也打不得你,過日子拌兩句嘴也沒啥,你該吃吃該喝喝,不理她就好."

    林賽玉聽了,就覺得鼻子發澀,忙指著灶上說水開了,引開話,盧氏舀了油醬,在罐子里翻了幾個茴香大料,澆在豬頭上,蓋上蓋子拉著林賽玉出來,到院子里說話.

    林賽玉看著院子里英兒正跟金蛋鬧,一個跑一個追,一只半大的蒼狗也撒著歡的跟著叫,叫得牆角一群雞亂飛,盧氏大嗓門的喊,讓他們滾出去,仔細嚇跑了雞,看的正入神,冷不丁盧氏在耳邊問道:"女婿可有在外邊偷養老婆?"不由一愣,聽清問的什麼,忙搖頭說沒有.

    盧氏拿眼瞧了她兩下,哼了聲道:"你是我養的,我還不知你想什麼,瞧你那一臉的哭喪樣 ,又沒受你婆婆的氣,那不就是被女婿嫌棄了?"

    林賽玉說的笑了,忙說道:"哪有錢外邊養老婆,娘你不知道,在京城養了老婆花錢流水一般,他哪里有那個錢."

    盧氏將信將疑,聽林賽玉接著道:"我只是在那里住不慣,不是在家悶著,就是到外邊赴宴,膩煩的很,哪里有種地自在,娘,不如我明年回來在家里住吧."不由唬的一跳腳,揚手在她身上拍了下,瞪眼道:"哪里起的這糊塗心思,也就奇怪了,怎的那千萬人眼熱的享福日子到你這里就跟受罪一般?人都往好處走,怎的你偏要往地下鑽?"

    林賽玉不樂意,說道:"種地怎麼是受罪了?那好處你們都看不到……"話沒說完被盧氏聲聲打斷,拍著手大罵,罵的林賽玉噤聲不言,再看懷里的曹三姐依舊安靜的忽閃著大眼睛,只是饒有興趣的研究她頭上垂下的釵子,不由噗嗤笑了,忙抱著溜走了,盧氏罵了一通,自去看火,燒了一時辰,豬頭燒的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倒在盆里喊了一嗓子吃飯了,便起身往後走去,林賽玉好奇的看著金蛋撒腳跟去,問道:"怎麼去後邊吃?"

    金蛋抹了把掉到下巴的鼻涕,說道:"姐,姥娘在這里住咧,姥娘癱了,不能出來,娘讓吃飯都到那里去."

    說著話,已經走到後院,英兒見盧氏進了當時林賽玉住的屋子,不由跺腳道:"那麼好的屋子,竟然讓個老婆子住……"話沒說完,就被金蛋一個雪球砸在臉上,頓時蒙在原處.

    "敢罵我姥娘,打你個小蹄子."金蛋叉腰喊道.

    英兒又羞又氣哇哇哭起來,林賽玉只得安慰她幾句,哄著她進屋,屋內燒著地爐,擺著夾竹桃,開的正盛,熱氣花香混著一股尿餿,林賽玉強忍著作嘔看兩間屋子被打通了,盧氏正將一個花白頭發的老嫗從里面自己那張值錢的床上抱起來.

    那老嫗穿著乾淨衣裳,臉皺成菊花一般,流著口水傻笑,身前圍著一塊布,已經濕透了,盧氏將她放到外間的大椅子上坐好,大聲道:"娘,吃飯了."那老嫗只是流涎水傻笑,盧氏也不在意,給她換下一條干的圍巾,嘴里說著:"我家大的回來了,咱們今天吃豬頭."一行說,自己坐下來,先挑塊好的爛爛的肉,一口一口喂老嫗吃,那老嫗吃一口掉半口,盧氏大嗓門的數落著,手里仔細的喂著.

    金蛋與曹三郞早已習慣了,見盧氏先挑了,忙坐下下筷子快吃,看到林賽玉與英兒呆立在一旁,金蛋大聲道:"姐,快吃啊,吃慢了可就沒你的了."

    林賽玉咽了幾口口水,才忍住沒掉下眼淚來,哎了聲抱著曹三姐坐下,撿著嫩肉喂她吃,曹三姐咿呀指著面前的碗,示意要吃粥,英兒雖然聞著肉香嘴饞的厲害,但看那老嫗不斷的口水,以及鼻頭縈繞的怪味,拿著筷子半點咽不下去,再看曹家眾人紛紛埋頭吃著,只得悶頭往嘴里撥粥.

    眾人吃完,林賽玉將曹三姐交予英兒帶著出去了,看盧氏給姥娘擦乾淨臉,才坐下來忙忙的吃,那眼淚忍不住往下掉,盧氏看到了,吃了一驚,問是怎麼了?

    林賽玉忙摸摸眼淚,看著靠在一邊望著盧氏傻笑的姥娘,道:"姥娘前年不是好好的麼?怎麼就癱了?"

    盧氏便松了口氣,瞪眼道:"可是進城當夫人了,也學會那嬌嬌樣,沒事掉眼淚兒玩,下頭一遭雪的時候,你姥娘出門摔了,就這樣了,你那白眼狼的舅舅也不管,扔在一個黑屋子里,我如今托姐兒的福住了好房子,多的是地方,就跑去跟你舅舅打了一架,把你姥娘接過來."一面說一面指著林賽玉,對老嫗大聲道,"娘,你看,還認得大姐不?以前你眼里只有你兒子一家人,我們過年去了,總是給白眼嚇得大姐不敢往你跟前走,如今,她可是大造化了,你吃的好住得好,可都是托大姐兒的福,讓你以前總說我們家大姐是個傻的,可是打了嘴!"說著想起以前的氣,少不了罵幾聲,那老嫗哪里知曉,只是望著盧氏咧嘴笑,一會又咧嘴哭,盧氏便放下碗,說道:"又尿了?"一面伸手摸,果然濕了,嘴里罵著抱起來到床上換去了,林賽玉看著那放在桌上沒一點熱氣的半碗飯,嗓子辣疼.

    吃過飯林賽玉走出家門,沿著路走到地里看,大棚依然有人守著,看到她來,都忙忙的迎了過來,林賽玉挨家看了,一面問澆過幾回水了,施過肥沒有,又蹲在地上用手挖土看,囑咐明年要換樣子種,以免傷了地肥,村人們聽了便問種什麼,林賽玉歪頭想了想,拍手道:"明年後半年,咱們統一推倒了大棚,種云苔."

    村人嚇了一跳,以往都是拿那個當菜吃,也不是稀罕物,為了這個推了大棚豈不是可惜?林賽玉笑道:"別急,等明年種成了,將來只怕有人搶著來收,價格比這菜可要貴多了,這云苔可不是用來吃的,而是榨油."

    眾人議論紛紛,林賽玉一時也說不清便丟開不說,沿著地一路走去,野地里的寒風一吹,覺得是格外舒暢,走的腳疼了,便坐下來,拿手摳著濕濕的泥土,今年雪都依著時令來,明年一定是個豐收年.

    "夫人,夫人,"正悠然自在,英兒大遠處跑過來,"老爺接你來了."

    林賽玉原本不理會她的喊聲,聽到這句話,訝異的轉頭,果然見劉小虎瘦瘦的身子跟在英兒後面,裹著皮襖慢慢走來.

    "你怎麼來了?"林賽玉站起來,等他走到跟前,問道.

    劉小虎笑道:"我特意請了假,讓娘子一個人回來,我終是不放心."說著拍拍她身上的土,又握住她的手,皺眉道:"這麼涼,別凍了."

    林賽玉看著他的臉,那臉上的關切真真實實,忍不住撲到他懷里,將頭埋在他的身前.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密了,劉小虎被她這突然的熱情撞的站不穩,伸手抱緊她,笑道:"回來整個人果然不一樣了,你放心,離得又不是多遠,以後咱們每個月都回來,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應酬,別為了我強要去,哦,對了,咱們回去到家,我給你准備了好東西,保准你喜歡."

    林賽玉嗯嗯兩聲,抬頭問是什麼,劉小虎只是笑不說,此時天色晚了,風刮的厲害,便拉著她走回家去,盧氏原本提著的心早已放下了,拉著劉小虎又囑咐不許欺負我們姐兒,不許偷養混帳老婆,劉小虎笑著都應了,盧氏見女婿答應的痛快,更加高興,說道:"女婿好好做官,等送走了她姥娘,我們一家人就跟你,到時候,給金蛋也謀個好前程."

    林賽玉聽了咳了一聲,覺得她娘終于回魂正常了,說道:"那城里的日子艱難著呢,娘去了怎麼過?"說的盧氏即刻瞪眼,張口就罵,劉小虎忙好話攔住,避免了一聲口角.

    因為要趕回去二十三送灶,二日一早夫妻二人便告別鄉鄰上路,幸好接下來都是好天,沒有大風雪,用了三天時間一行人就到汴京,路過淤田,林寒玉跳下來查看一番,一面給劉小虎說一定要蓋土蓋干糞進行防凍,明年一泛青要及時摟去蓋土,淺除松土保墑,促進春發,劉小虎含笑一一應了,看她還喋喋不休的要說,便拉住她道:"這個等到時再說也不遲,怎麼今日非要一次說清?倒好象咱們日後不說話一般."林賽玉聽了眼一紅,忙轉頭借著查看云苔葉面掩蓋了.

    劉氏與阿沅都守在門口等著,見他們進來,都松了口氣,林賽玉上前見過劉氏,劉氏裝著生氣的樣子道:"這下可能安心在家過年了?"林賽玉便笑了,上前拉著說話逗她,劉氏摸著她冰涼的手,臉上具是心疼,忙讓她去屋子里換衣,帶著阿沅准備飯去了.

    "娘子,"劉小虎拉住林賽玉,林賽玉因看到阿沅大有含義的眼神,要跟去悄悄說話,卻被劉小虎一把拉住,拽著向後院走去,"你跟我來看."

    當初買這座住宅,看中的是那大大的花園子,依著劉氏的意思是要好好整修一番,種些好花好樹,在家也可以游玩,因為家里沒了錢就暫時放下了,除了前些日子為了待客簡單收拾,蓋了卷棚外,一如剛買的樣子沒變,但此時林賽玉一腳邁進來,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片片修葺平整的土地,新翻了土,拔了界,而那作為待客的卷棚也做成了大棚,比外邊地里的大棚還要好,完全就是一個封閉的溫室.

    "你,你怎麼做的?"林賽玉被這突然的場景驚得失態,掩住嘴.

    劉小虎拉起她的手,一面走一面指著平整的土地道:"這里可以種菜,可以種麥,那邊我日後打通口子引了水來,就可以種水稻."到了大棚前,推開門說道:"我按著小時候看到父親那個溫棚的樣子做的,記不清了,也不知道對不對."

    說著回頭一看林賽玉掩著嘴,那眼淚斷線般的掉下來,嚇得不由一怔道:"娘子?"

    聞著滿屋子潮濕的泥土香氣,林賽玉覺得心揪的生疼,用盡最後一點力量,抬頭看向劉小虎,緊緊抓著他的手,道:"二郞,你托吳姐姐的那些話,她已經轉告我了,我也聽明白了."

    劉小虎身子一僵,竟也忍不住微微發抖,聽林賽玉接著道:"可是,二郞,我如果說不行,你要待怎樣?"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10:42 AM

第六十九章 曹大姐問由冷嘲熱諷

     劉小虎做的這個溫室,與大棚基本類似,只不過多了幾個窗戶,用透光紙封著,因為收拾的倉促,屋內還沒有取暖,所以此時室內溫度並不高,但就算如此,劉小虎額頭上也浮出一層細汗.

    "娘子,你聽我說."劉小虎深吸了幾口氣,將林賽玉的手緊握了兩下,試圖要安撫她,但卻覺得實際上眼前這個女子並不需要安撫,她一開始微微發抖的手,在說完那句話後,反而平靜下來,抬著眼就那樣靜靜看著他,看得他不知怎的心跳加快,"我不是要瞞著你,只是不曉得怎麼說,我,那一天,不是,我告訴吳夫人並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讓你……"

    "二郞,"看著眼前這個人臉上驟然的慌亂急躁,林賽玉竟然忍不住歎了口氣,反過來拍了拍劉小虎的手,"你是不是想說,你一開始跟宋娘子相逢時,並沒有那個心思?"

    劉小虎這才哈的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果然娘子明白我,宋大娘與我家是舊相識,我沒料到她們如今過得如此艱難,當初他們家做事有些不妥,我不敢告訴娘,便幫扶了些,誰知道起了那樣的流言,娘子,並不是她們找我來的,玉樓臉皮薄的很,那日認出我,就跑了,是我著人去才找到她們的,我去了,她關著門不讓進,我連去了三天,才肯見,只說當初她爹做事不地道,如今一家人遭了報應,而我又得了官職,實在沒臉相見."說著臉上浮現一絲笑,拍著林賽玉的手道,"娘子,玉樓雖說大我幾歲,但那心思委實跟孩童一般."

    拍的林賽玉心就忽悠悠的沉,不過已經沉到底,再沉也無甚要緊了,林賽玉便扯扯嘴角,牽強一笑,道:"既然這樣,何必瞞著我?她們孤女寡母的,你一個男子家照顧的怎麼方便?惹出那麼閑話."

    劉小虎歎了口氣,皺眉道:"還不是怕娘,自從家變求助無門後,娘對從前那些舊人全都恨上了,在我入官一日,便告訴我記著咱們家的親朋里友都死絕了,一個舊人也沒有,宋大娘可是知道娘的脾氣,死活不敢來見,只說能給幾分淤田種,餓不死就知足了,那幾分淤田怎的夠?玉樓又是個要強的,才瞞著她去席上唱,她那性子哪里不受委屈?那一日我在人家宴上見了,為了拿到那一貫賞錢,哭著硬吃酒,若不是我恰好在,指不定出什麼事."

    林賽玉安靜的聽了,便點頭道:"哦,所以你但凡有宴,就叫了她,這樣也不好,你何不多給她幾個錢,讓她別出來唱,年輕女子的總是被人看了不好."

    劉小虎臉上笑意更甚,伸手去拉林賽玉抽回的手,一面道:"她見慣那些陪席娘子的行事,只說不放心,又聽我說你不喜我吃酒,便說自己出來也不是頭一回,非要跟著,說要替娘子你看好我."

    林賽玉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只得哭笑不得道:"如此說來,我要當面謝謝宋娘子."

    說的劉小虎也笑了,沒注意林賽玉再一次抽回手背在身後,接著道:"我早說讓她來見你,你跟娘不一樣,可她就是不敢,說沒那臉面,唉娘子,你不知道,她原先可是個驕傲十分的人,家里光景好的時候,哪一次見了人都是仰著鼻子,性子又強,沒少欺負我,偏又跟個小子似的,在家爬牆上樹,只因為我說了她一次,只要見了我就用石頭打我……"

    看他有意陷入甜蜜的青梅時光,林賽玉不得不咳了一聲,以保證話題能盡快清晰的進行下去,說道:"那怎麼在咱們家宴席時來了?你也不告訴我一聲,讓她那樣來,咱們家那麼多人都看著,她在人眼里算什麼?"

    劉小虎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搓搓手道:"我原本沒想讓她來,日常一說見娘和你,就嚇得老鼠一般,"說著似是想起那女子嬌怯的模樣,林賽玉望著他臉上浮現滿滿的笑意,眼圈一紅滑下淚水來,忙低頭掩飾擦去,耳中聽劉小虎接著道,"因我說了幾句辦宴席花銷大的事,她就記上心,說自己旁的幫不上,願意到席上彈琴助興,為娘子你盡些薄力,怕娘認出來擾了興,又怕你以禮待她,反而添了亂,所以才不讓說,娘子,我沒成想傳了那樣的話出來,玉樓又急又怕在家哭了好幾天,所以我才托吳夫人給你解釋,你別惱我,我不是有意讓你失了臉面,誰知道那些婦人們間早傳了那樣汙人清白的話!實在是可惱!"

    林賽玉聽了便點點頭,道:"哦,原來如此,可憐見的,嚇壞她了吧."說了這一句,二人都止住靜默了片刻,林賽玉便抬頭,將手在身前一和,道:"那麼,如今官人怎麼打算要抬她進門了?"

    終于說到正題了,劉小虎便端正了神色,說道:"娘子,在這京里的日子,拘的你難受,咱們家不寬裕,也請不得使喚人,如今你也是受過宮里封賞的命婦,娘的身子越來越不好,阿沅不是咱們家的人,早晚要走,英兒一身傻力氣也指望不上,怎能讓你一個人如此勞累?所以,我想……"

    林賽玉有些失笑,道:"所以你要娶個新人來咱家幫我做家事?"

    劉小虎被她笑得有些發毛,忙擺手道:"不是娶,不是娶,宋大娘說了,不敢也不能跟娘子你平起平坐,願意抬進來做個小的,"說著也看出來林賽玉面色不佳,上前想要擁住安慰,一面道:"娘子,娘子,沒人敢瞧不起你的出身,如今你可是受過皇封的,比那些誥命也不差."

    話說到這里,林賽玉的臉色再也忍不住了,冷笑道:"依著這麼說,你可是為了我才納新人?"

    劉小虎不成想說了這半日得來這一句嗆話,怔了怔,想要說句話逗她笑,卻看那臉色不像能開玩笑的,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試探道:"娘子,可是,不願意?"

    林賽玉歎了口氣,看著他道:"二郞,你若是為了我,我便要告訴你,我不願意."

    一句話說的劉小虎怔住了,有點反應不過來,頓時有些尷尬,咳了一聲,笑道:"娘子,你真會說笑."

    林賽玉搖搖頭,正色看著他,"二郞,我沒有開玩笑,你若是為了我,我的確不要這個人進門."

    劉小虎便有些不高興了,知道自己這半日的話白費了,臉色也有些不好看,歎了口氣道:"娘子,你這是何必?你放心,玉樓她跟娘買來的妾不一樣,她日常就敬你,說你是我們劉家的恩人,我原本想以妻禮迎她過門,是她卻百般不肯,哭著說不能跟你一般比,願意以妾禮侍奉,她這個人我知道……"林賽玉在這時笑了,擺擺手打斷他的話,說道:"官人別急,我知道玉樓是好的,跟旁人不一樣,官人何不爽快的說,是為了自己,才要她進門,娶也好納也好,我曹花絕不說半句話,只是,你何苦要拉上我?"

    這話說的劉小虎一愣,似乎有些不明白,怔了半晌才試探的道:"娘子,你的意思是同意?"

    林賽玉笑嘻嘻的點頭,再一次問道:"二郞,你可是很喜歡她?"

    這話說的劉小虎面色一紅,看娘子笑意盈盈的樣子,心里放下一塊巨石,忙伸手要攬她過來,道:"花兒,我知道你擔心,你放心,咱們是結發的夫妻,你在我心里誰也越不過去."林賽玉歎了口氣,拿手擋著他,問道:"二郞,咱們在家種樹,一個坑里只能埋一棵,你可見過一個坑里栽下兩棵的?若不拔去一棵,都是活不了的,二郞,如今你覺得你這一個心里,能同時栽下兩個人麼?"

    劉小虎滿心的歡喜頃刻被澆了一瓢涼水,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林賽玉已經走出門去,怔了半晌覺得云里霧里,這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怎麼今日娘子說話怪里怪氣的?回過神見林賽玉已經跨過門,直向前院去了,忙快步跟上,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風卷著殘雪打在臉上,讓人覺得徹骨的寒.

    阿沅遠遠就看到林賽玉一個人過來了,忙迎了過去,一把拉住急急道:"我給你說,你可千萬別惱,沉住氣,咱們過後再說,如今不是鬧得時候,那人……"話沒說話,劉小虎跟了上來,而劉氏在屋子里聽到聲音,忙命英兒打起簾子,一疊聲的叫她進來.

    透過簾子,林賽玉看到燈火通亮的屋子里站著的不止劉氏一個人,在她身邊,佇立著一個身材高挑素衣娟紗的女子.

    "NND!"

    劉小虎剛趕到林賽玉身邊,就聽到從自己的娘子嘴里蹦出幾個奇怪的字,正待伸手拉住她,林賽玉已經一陣風一樣卷進屋子里去了.

    "老爺,這下麻煩了."阿沅在一旁冷冷道,讓劉小虎忍不住打個寒戰.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10:44 AM

第七十章 三叩首劉家婦謝恩請辭

     熙甯九年的臘月二十一,天格外的冷,但這並不能影響東京人們准備祭灶的熱情,整個東京城都已經是遍結彩棚鋪陳冠梳,大街小巷車馬交馳,一群群小孩兒搖著手里的小花燈,唱著"臘八祭灶,年節來到,小妮戴花,小兒放炮,老婆兒穿花襖,老頭兒哈哈笑."從家家戶戶門前跑過,留下一串清脆的笑聲散在細米巷,細米巷緊挨著殺豬巷,都是矮房低廈,被四周高大的建築圈著,是城里最小最短住的人家也最雜的一條巷子,趕上過節這個似乎被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添了幾分喜慶.

     穿著藍綠背子織金對衿襖,翠藍拖群的阿沅一手抱著一包香燭,另一手抱著門神,鍾馗,桃符及財神的神碼,避開嬉笑跑鬧的孩童,沿著牆角一直走到巷子最里面,用肩膀頂了幾下門,見里面半日無動靜,只得沒聲好氣的喊道:"我!開門!"隨後就聽踢打踢打的腳步聲,門咯吱一聲開了,只穿著青鑲皮襖也不梳頭的林賽玉探出頭來,看到是她,便笑嘻嘻的讓進來,一面道:"我還道你今日不來了."

     阿沅沒好氣上下打量她一眼,說道:"如今的樣子倒像個下堂婦,連狗皮襖都穿起來了."

     這院子不過小小的兩間屋子,院子里也就兩步大,林賽玉將門關好,跳著幾步進了屋,屋子里只擺著一張桌子一張床,籠著火盆,磕了一地的瓜子皮.

     "還說呢,我當時走得急,也忘了拿衣裳,下雪時剛做的一件貂鼠皮襖還沒上身呢,你記得替我拿來."林賽玉坐在火盆上,抓了一把瓜子嗑的劈里啪啦響.

     阿沅將手里的東西放到桌子上,回身道:"要我買這些,難不成真要在這里過年不成?"

     林賽玉嗯了聲,上下嘴皮亂動瓜子皮亂飛,聽阿沅又道:"鬧一鬧也就罷了,你到底打算何時回去?"

     林賽玉嗯了聲,說道:"說起這個,你幫我看這些,我婆婆還氣得躺在床上不?那女人帶著她娘走了沒?"

     說起這個,阿沅就覺得喘不上來氣,想到那日依舊覺得心驚膽顫,想她阿沅跟在沈夫人張氏身邊也有四五年了,雖說張氏馴夫的時候大多數避開人前,但她們這些隨身的丫鬟也都是見識過全過程的,自以為再沒什麼家庭戰爭能讓她們驚了臉色的,誰能想到原來悍婦們發飆也是一百種樣子的.

     "說起來,你也是冤枉了官人,"阿沅歎了口氣道,"可不是你說的那樣,你前腳走後腳就帶了新人上門,她們也是那一日剛來的,老夫人自你走了受了風寒,躺了幾天,官人那幾日公事也忙,又千方百計的為你修那個園子,看我忙不過來,才對了老夫人說了那人的事,老夫人一開始又驚又怒,哭著打了官人一頓,只說不許再見她們去,官人在床前跪了一晚,是榜哥看的害怕了,跑去告訴了那人,那人才帶著她娘上門來了,進門也不說話,就在院子里跪著哭,老夫人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最是見不得眼淚的,嘴上說恨舊人,心里卻是極念舊的,在看那人的娘如今的樣子,說了沒三句話,她比人家哭的還厲害,這就好了,依著我說,你也別怨,是人都念著三分舊,再者我也看了,那人雖說有幾分心眼,但老夫人與官人都是明白人,絕不會讓她亂了規矩,壓了你一頭,都說好了,知道你今日回來,早早的來了張羅,做了一桌子的飯菜,你倒好,上去就掀了,還罵出那麼多難聽的話,別說老夫人要攆你出去,連我都想趕你走,你不給人留幾分面子,如何讓人給你臉面?如今你出去聽聽,只怕全城都知道你的行徑了."

     阿沅一口氣說了半日,卻發現林賽玉瓜子不吃了,又拿著梳子梳頭,不知道看到什麼,抓著幾根頭發看的入神,方才那話卻是半句都沒聽一般,氣的不由嗨了聲,抬腳就走.

     林賽玉忙上前拉住,笑道:"我聽到了聽到了,是我不是,不該以下犯上給婆婆翻臉子,好姐姐,二郎如今歇假整日在家,你幫我看看,他少不了去看那女人."說著咧嘴笑了,帶著幾分得意,"說起來那女人只怕被我嚇壞了,當時看那樣子一口去就要上不來,他若不在家,你來叫我一聲,我回去一趟."

     阿沅聽了臉色稍緩,端起壺倒了一杯茶吃了,道:"這就對了,這些日子我也看到了,你跟老夫人吵歸吵,鬧歸鬧,卻是心里親的,老夫人嘴上對你苛刻,心里也是最疼你的,你先跟她認個錯,這事就過去了."

     林賽玉聽了只是一笑,卻沒有接話,低著頭慢慢梳自己黑漆漆的頭發,一面道:"阿沅,真是多謝你,如不是你有自己的房子,我這個忤逆的劉家婦就要流落街頭,只怕不能像這樣有個避人的地方,好能挺直著腰杆."

     這話聽在阿沅耳內,就覺得心里一酸,想要說些什麼,又說不出口,用鼻子哼了聲,道:"我阿沅好歹是這里生長的,找不到可心的人嫁了,怎麼也得留個招贅個女婿的本,省得將來像你一般,吵個架要被趕出來."

     說的林賽玉笑了,將頭發隨意的紮起來,甩了甩,笑道:"不知道誰有福氣能娶了我們阿沅呢,真恨不得明日就吃到阿沅的喜酒."

     阿沅哼了聲,心里惦記著要她回家的事,忙起身走了要回家等機會,林賽玉送了出去,即可就插緊了門,阿沅在門外停了停,說道:"夫人,你別難過,官人氣消了自然會來找你,你們是正經的夫妻,一輩子時間長著呢,難免拌幾句嘴,官人還是擔心你,要不然也不會催著我跟你跑出來,自古船多不礙路,若不是那貧苦人家,誰家能獨守一個人過活?斷不能為這事傷了心."

     說了幾句,聽里面悄無生息,便不再說話自行去了,卻不知道里面的林賽玉靠在門板上,捂著嘴哭的嗓子辣痛,他不懂,她也不懂,這里沒人會懂,唯一懂得人結果是心思郁結不得長命而去了.

     到了二日,林賽玉睡到日上三竿還沒起身,阿沅就將門拍的山響,進來看到她的樣子,自然又是嘮叨,林賽玉打著哈欠,一面穿衣服一面道:"我都拿捏著過了一年了,總算能散漫幾日,我的姐姐就別嘮叨了."

     "聽老夫人說,你也是學過女戒的,怎就不知道婦容這一條?"阿沅將隨身帶的鸞鳳穿花羅袍並大紅金枝綠葉裙拿出來,一面給她穿,一面說道,"我一日見你時,就看不上你的打扮,何況官人這個男人家,你瞧瞧那日那人穿的什麼?做的什麼妝?"

     林賽玉聽了,但笑不語,任她梳頭插花,忽的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愛時千般好,怨時萬不足."

     阿沅顧著梳頭也沒聽到,又拿出粉子將面上妝了,忙拉著出去,一行道:"官人跟幾個同僚賞梅去了,沒半日不會回來,你快些去,老夫人今日好多了,能坐起來了,我說了幾個笑話,哄得高興著呢,怎麼也得二十三回家團聚去."說著推上門外的車,忙忙的催著走了,車夫走的急,拐彎時差點跟一輛車撞了,互相罵了兩句,似乎都忙著趕路便過去了,阿沅從車窗往外看了眼,從那搖搖晃晃的車簾縫里看到里面坐著一個戴著幃帽的女人,也正看過來,看到模糊的面容,心里一愣,覺得好似在哪里見過一般,馬車一閃而過,便丟開了這個心思.

     "夫人!"看到林賽玉從馬車上下來,蹲在門口哭喪著臉的英兒登時哭了出來,撲上去就抓著手,"你可算回來了,就是要走也要帶著我走,我一人在家害怕."

     說的林賽玉有些想笑,阿沅一手將她打開,啐了口道:"青天白日說什麼不吉利的話,走什麼走,夫人不是回來了!"一行又問,"老夫人呢,怎麼不在里面守著?又出來玩."

     英兒皺著臉,跟著她們進門一面道:"老夫人罵雞打狗的,我不敢跟前礙著."說這話,上了台階,就聽到劉氏在屋子里拍著桌子喊英兒,"死哪里去!看看阿沅那個蹄子,正經事不做,四處閑逛!也不去問問那個沒良心的婦人,可是等我死了才回來."

     林賽玉便掀開簾子笑著進屋了,道:"娘,幾天不見你就想我了?"

     劉氏沒想到她突然進來了,以為做夢一般,下意識的揉了揉眼,林賽玉看她這樣子鼻子忍不住一酸,上前拉住手道,"娘,是我回來了."

     劉氏這才反應過來,應該將臉一拉,推開她道:"這是誰?怎麼大白天的進了我家的門?"說著忍不住扭頭去擦眼淚,一口氣憋住說不出話來.

     林賽玉忍不住也掉了淚,挨著在身前跪下,道:"娘,媳婦給你賠禮了."說著便磕了一個頭,在石頭地上赫然有聲,將一旁的阿沅與英兒心疼了幾分.

     劉氏這才好些了,轉過身看著林賽玉俯首的樣子,憋了一刻歎了口氣,說道:"媳婦,我待你怎樣,你心里如何不知道,日常我雖然常說你,那還不是愛你,不敢縱著你,咱們做婦人,有那千百套的規矩要守,一個不對害的都是自家,我若是心里沒你,哪里會管你,任你胡亂行事,一件不對就休了去,世人誰能說的?反倒只會罵你,我知道你心小,但也不能如此容不得人,自古以來沒這個規矩,房里人多,自然有你做大娘子,男人再厲害也不打那勤謹省事之妻,何況二郎從心里敬你愛你,時時刻刻怕你悶心,不是我非逼著你們年少夫妻中間加人,實在是劉家幾輩子人丁單薄,指望這一輩能大勝香火,二郎他待你如何?你捫心問問,你說不要那些人,他便一眼不看,你說不許吃酒,他便一杯不吃,你說要種地,他顧不得同僚取笑也要帶你上那地里去,但凡發現你悶悶不樂,就愁的四處問,怕你想家,在家里給你修了苑子,為了給你修著苑子,將年前別人贈的皮襖都賣了,凍得跟小雞仔一般跑回來,騙我說丟了,你那日瞪眉豎眼的說,是為了納新人賣好給你這個舊人,媳婦,你拍著良心想一想,你自己是不是也知道那句話傷了二郎的心?我雖不出門也知道,外邊是怎樣的花天酒地,你再想一想,我們二郎可有一次流連不歸?如今,他為了一個女子張開嘴,可是因為貪念美色?那宋娘子自小就跟他一起長大,我也不怕你笑,那宋娘子自小也是沒規矩,從懂事起就跟我們二郎一起玩,表面上凶殺殺的,卻是最護二郎,二郎小時候身子弱,經常被族里的孩子們打,都是這個玉樓帶著丫鬟幫架,盡管他們家後來做事不地道,我們二郎卻念著這幼時的情分,難不成你要我們二郎是個黑心冷面的才高興?他能對玉樓有情有義,你們是結發的夫妻,他對你怎能無情無義?你白眉赤眼的罵的那話,你可想想,二郎的心如何難受?"

     劉氏一行說一行哭,不止林賽玉,就連一旁的阿沅和英兒都哭起來,屋子里除了哭聲別無他聲,看到林賽玉跪在地上不起來,再加上說出了心里的話,劉氏好了許多,一手拉住她,道:"你盡管放心,有我在一天,就沒人能委屈你一日,再者宋娘子不是那樣惹閑氣的人,等二郎回來,我當著他的面說了,但凡以後行事張狂了,媳婦你稍不中意,咱就令媒婆賣了,決不讓你受氣."說著要拉她起來.

     林賽玉卻退後幾步,複又叩頭道:"娘,我曹花一叩首,謝的是娘對我一片真心."說的劉氏又喜了幾分,說我知道,你是個明白人,叫英兒快扶你家夫人起來,林賽玉卻又叩下頭去,說道:"娘,我曹花二叩首,謝的是劉家解我于危難之時,沒讓我曹花嫁與傻人為妻."

     看她這樣,劉氏有些發愣,心里突然有些不安,還沒說話,林賽玉已經叩三個頭,說道:"娘,我曹花三叩首,謝的是二郎對我一片真心."

     劉氏怔怔道:"媳婦,你這是何意?"

     林賽玉此時拍拍衣裳站了起來,摸去臉上的淚,擠出一絲笑道:"娘,請允許媳婦求休書一封離去."

     此話出口,屋內三人臉色巨變,這是怎麼了?方才不是都說好了?怎麼突然成了請辭而不是請諒?

     "你這意思就是還是不讓玉樓進門?"劉小虎猛的掀簾子進來,臉色鐵青,握緊了雙拳,眼中滿是血絲.

     看到他進來,林賽玉有些意外,隨即看了面色不自然的阿沅一眼,笑道:"阿沅,你騙我是為我好,我知道."

     "你說,是不是不要玉樓進門,你才罷休!"劉小虎上前一步,逼近林賽玉,聲音嘶啞的道.

     林賽玉看著他,看著他明顯因為睡不好而憔悴的臉,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伸手慢慢撫上他的臉,感覺胡茬紮手,說道:"二郎,玉樓進門也好,不進門也好,已經無關要緊了,二郎,如今,咱們緣分盡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10:45 AM

第七十一章 說相助幾方各壞心思暗奔走

    暫且放下那劉家小院里驚心動魄的湧動,且說那輛與林賽玉馬車差點相撞的馬車,使出了殺豬巷,就拐到臨河的街上,順著街一路向城外而去,很快就到了城外的散居地迎頭巷.

    "夫人,到了."車夫跳下來,低聲回道,就見車簾子掀開,走下一個穿著白綾襖子,遍地金背子的夫人,銀盤臉,彎秋水,頭上攢了些許紗堆得花,車夫便避開了.

    "月娘,你去看看,家中可有別人,再說邀她."車內傳出一個柔柔的聲音.

    若果林賽玉此時在這里,或許可以認的這個被喚作月娘的女子,就是當年給她引來一頓板子教訓的李蓉家的侍妾之一,聽了車內人的吩咐,月娘應了聲,便沿著窄巷走進去,仔細辨認了半日,才看准一家上前拍門,聽里面有女聲問道:"哪位?"

    "宋娘子,有些秀活還接不?"月娘揚聲道,就聽門一聲響,走出一位高挑女子,看到她一愣,旋即微微一笑,淺行禮道:"原來是姐姐你."

    月娘拿目光往院子里掃了掃,見只有一個瞎眼老婆子坐在那里曬太陽,便低聲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宋玉樓聽了一笑,回身對瞎眼娘說道:"娘,柳大妗子家請我去裁衣裳."

    宋大娘便應了聲,囑咐早去早回,宋玉樓又走到里面,將一件破襖搭在宋大娘膝上,口內說道:"娘,灶上捂著飯,你餓了便吃,旁的不要動,等我回來收拾,仔細傷了手."

    宋大娘一一應了,宋玉樓便走出來,將門拽上用索兒拴了,才對月娘道:"姐姐先請."

    月娘一直站在一邊觀看者女子,見她臉龐不肥不瘦,身材難減難增,額頭幾點更添幾分天然俏麗,系著一條緗裙,款步而行,行動處花香細生,一笑一顰儼然百媚不由暗自點頭,跟那日宴會上相比,又是另一副樣子.

    "那日謝過姐姐賞臉,不知玉樓的琴可汙了姐姐的耳朵?"宋玉樓微笑道,看到巷子口靜立的一輛馬車,將那人的來意猜了七八分.

    月娘忙笑道:"宋娘子說笑了奴家從沒聽過這樣的好琴."說著話已經走到車前,掀起簾子,宋玉樓眼前便看到里面坐著一位婦人,沖自己微微一笑.

    這婦人戴著金絲翠葉冠兒,身穿白綾寬綢襖兒,披著沉香色妝花緞子鶴氅,大紅宮錦裙子,面色和善,她日常在人中行走,自然知道這就是京城有名的在家宅深閨中,被譽為嬌菩薩的花花太歲登仕郎李蓉的嫡妻,董氏娟娘.

    "見過夫人!"宋玉樓忙矮身行禮,董娟娘早讓月娘扶著,請上車來,直向城內而去,城內二人說著閑話,一面互相暗自打量,董娟娘想的是怪不得那劉彥章一心要抬她進門,果真是個風流俏麗的人,別說男子見了愛,我這女子見了也是喜歡得緊,又想官人怎麼放著這樣的人不要,偏要費心機去搶那毫不起眼的劉婦曹氏?果然男子的心眼不可琢磨,宋玉樓想的是,早知道這個董娟娘最是以夫為天,只要李蓉喜歡,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慣得家里眾妾婢無形無忌,今日一見果然是個面人.

    宋玉樓跟著董娟娘兩人在一處園子前下了車,兩個頭戴方巾,身穿紫衫,腳下絲鞋淨襪的小廝立刻迎了上來,月娘低聲說了幾個字,便有人忙引著往後面去了,宋玉樓日常隨陪過宴,但還沒來過這樣的好園子,抬頭看了見上面寫著"方宅園子正店",知道這是一間豪華的酒樓,打得卻不是酒樓的名號,而是如同私家園林一般,跟著一路走過去,但見廳院,廊廡掩映,排列小閣子,吊窗花竹,各垂簾幕,不聞酒令吵鬧之聲.

    "宋娘子請寬坐."進了一間廳閣,月娘忙道,宋玉樓收回目光,笑著謝過,看著董娟娘不動自不去坐.

    董娟娘見了便一笑,這女子果然伶俐,這時門簾響動,披著紫羊絨鶴氅的李蓉邁步進來,笑道:"來晚了,讓宋娘子久等."

    宋玉樓忙施禮,董娟娘便帶著月娘告退而出,掩上門,李蓉一面除去衣服,露出家常穿的衣裳,席地而坐,一面請宋玉樓坐,宋玉樓謙讓一回便矮身坐下.

    "恭喜大娘子,只怕過幾日就要插定了."李蓉端起酒杯笑道,一面仰頭吃了.

    宋玉樓只是把眼微抬,不敢正視李蓉,微微一笑道:"大人說笑了,劉家對我恩重如山,我怎能看著他們夫妻離心,玉樓已是個賤民,名聲再壞能壞到哪里去?斷不能讓夫人毀了好名聲,我已尋了文安一親戚,過日就帶家母去了,今日也是來謝過大人抬舉之恩."一行說,端起酒杯側身敬他,一口吃了.

    李蓉哈哈一笑道:"如此,更要恭喜夫人."

    宋玉樓低頭抿嘴一笑,並不推辭夫人這個稱呼,知道大人取笑民婦了,思忖片刻,才道:"不知前日托大人所辦之事如何?"

    李榮笑著吃了杯酒,從袖子里拿出一紙文書,道:"早就辦好了,一直沒機會給夫人拿來."

    宋玉樓聞言面上驚喜可見,起身上前接過,展開仔細看,見那文書寫的清楚,大名府宋氏一族正身良民,複官戶之身,頓時熱淚盈眶,倒身磕下頭去沖李蓉拜兩拜,李蓉受了她的禮笑道:"夫人家世淵博,如今地方上的宅邸都已歸還,我已托了在大名府的友人,為夫人打掃妥當,夫人不比流轉投親,即刻回家去吧."

    宋玉樓坐正身子,端起酒杯,說道:"大人大恩,奴不言謝."說著仰頭也一口吃了,她兩杯酒下肚,面上神色不變,李蓉拍手叫了聲好,自己也一口吃了,道:"人說宋娘子好酒量,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今日就不必吃了,待到劉大人上門迎親之時,再多吃一杯即可."

    宋玉樓含笑低頭致謝,抬眼看李蓉道:"那麼,奴家再次也恭祝大人心想事成."一時又端杯酒吃了,李蓉笑道:"娘子好爽利的人,我有幾分羨劉大人好福氣了."

    宋玉樓掩嘴遲遲笑了,流波秋水看向李蓉,道:"端的是經年的情分,奴家也歎跟大人無緣."說的李蓉只是笑,便又道,"我家夫人,端的好脾氣,大人可要仔細些個."

    李蓉抿嘴一笑,道:"她的脾氣我再知道不過,說起你們女子的心思,只怕沒人比我明白,宋娘子,你的好日子已經到了手邊,且不可急躁行事,兵法云欲將取之必先予之,宋娘子要緊記得步步為退才是步步為進,你家大人到底是個小孩子心性,只能順著可別嗆著."說到這里將手里的酒杯轉了轉,灑出幾滴來,細眼微挑.

    宋玉樓起身一拜,笑道:"大人心安,這男人的心性,只怕也沒人比我玉樓更明白,大人肥鴨必然落堂,"說著抬眼一瞥,抿嘴道,"大人吃的時候千萬小心,莫傷了自己,這可不能怪到玉樓身上."

    李蓉哈哈一笑,將酒一飲而盡,拍手示意,在隔壁的董娟娘忙帶著月娘進來,宋玉樓謝過,三人如來時一般,款款而去,李蓉又吃了幾杯,臉上帶著春意,披衣而出,接過小廝牽過的馬,沿著汴河慢慢而去,因為新節即到,空氣中彌散著香燭炮火的氣味,經過一搭棚茶肆,見那里圍著許多人,正聽一個帶頭帕的燒茶婆子說話,那婆子說的吐沫四濺,露出一嘴的黃牙,"……聽曹氏這樣一說,劉氏即可就翻白眼昏了過去,那小官人最是孝順,急了揚手打了那曹氏,各位,咱們日常過日子,那個漢子不打婆娘,那曹氏鄉里人出身,生的腰圓粗壯,小官人雖是個男人,終是讀書人,一巴掌沒打著,反而被曹氏按在地上,下死勁的捶了兩拳,丫鬟們都拉不開,圍了一院子的人看,老婆子我跑得慢,都沒擠進去……"說的眾人又是哄笑又是罵,李蓉拉馬聽到,忍不住笑出聲,搖頭暗道:打架還是不落下風,這性子果然好……好有味道.不消再聽催馬便走,卻見人群外站著一身青衫衣,帶著暖耳的蘇錦南,正聽得入神,全然沒看到他,便跳下馬,繞了過去,伸手在他身上一拍,道:"你怎的還在京城?"

    蘇錦南全身繃得緊,聽那茶婆正說道:"……那曹氏將小官人母子打出屋子,自己騎在炕上的櫃子上,嚷著要分財產搬出去,各位,咱們誰不知道小官人為了整治那京外的於田,幾乎將整個家私都添了進去,連宴席都辦不起,只弄些咱們小家小戶都不愛吃的豬肉招待人,虧得是皇帝感懷他為民盡心,各位在朝的大人們也敬佩他勤儉持家,一起奏上還讓皇帝封賞她家,那曹氏是貧家女子,還不是淨身進的劉家的門,如今卻要分劉家的家私,可見最毒婦人心啊……"眾人聽了議論紛紛,在位的多是小家小戶的漢子,最能的就是在家罵娘打妻,如今聽到有這樣凶悍的婆娘,就如同自己受辱一般,哪一個不是氣的直罵髒話,蘇錦南聽得雙手在底下緊握著,只握的青筋暴起,正要一嗓子吼散他們,卻冷不防被人一拍,帶著一腔怒氣轉過身去.

    李蓉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笑道:"姐夫,你這是怎麼了?怎的氣成這樣?"

    蘇錦南見是他,隱下情緒,幾步走開,李蓉瞧出他的不對跟了上去,一行問道:"你不是前幾日就該回江甯了?怎麼還在這里?"

    蘇錦南只是嗯了聲,也不回答,心里想到一事,問道:"如今李定大人可還是管著言事?"

    李蓉不知他何意,便點點頭,"那小子不孝,被參了在集賢院校理,剛被撈出來,嘴上說話厲害,我看他遲早要被貶出去,姐夫與他舊相識,可是要去見見?"

    蘇錦南點點頭,低聲道:"他劉彥章才新晉的官員,就如此寵妾滅妻,若無人管他成何道理,我知禦史鄧大人與他交好,必不肯上本彈劾,但李大人卻是個耿直感言的……"其實蘇錦南更想說的是,李定乃是王安石的人,早看劉小虎不爽了,這也算是個機會,想李定必然不會放過,也算幫得了那個丫頭一把,這個丫頭啊,怎的這個性子,竟跟慧娘一般的心性,想到這里不由歎了口氣,壓不下那滿心的擔憂.

    "大官人,倒是對劉家的事上心,"李蓉臉上漸漸隱了笑意,從袖子里拿出把描金的扇,在身前一下一下的敲著,說道,"既然這麼著,我這就派人接全哥回來."

    蘇錦南被他說得一驚,抬眼看向李蓉,見他眼中藏著幾分寒意,似笑非笑的道:"三年了,你獨留全哥一個人在那吃人的地方過年,看來你是無心管著這個孩子,既然如此,我這就去告與你族里,將全哥過于我們李家罷了."說著將扇子刷拉打開,露出嘴邊一絲笑意,"這樣,也不占著你的心,騰出地方去記著旁人吧."

    蘇錦南如同被冷水澆頭,從頭涼到了腳底,抖了半日的手,要待說話去無話可說,只能怔怔看著李蓉上馬而去,打汴河里吹來的涼風夾雜著火炮味在他身前打個旋呼嘯而去,帶走了身上僅存的一絲熱氣.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10:45 AM

第七十二章 蘇錦南送醉人夜探細米巷

    劉小虎一家住在遠離高官貴戚的繁華地段,但劉家小院出現的事,在半天之內,迅速傳遍全城,深入到每一家的深閨內院中.

    劉家婦曹氏以請休為要挾拒夫納妾,在家中忤逆婆母,責打丈夫,並且關起房門搶奪財產.此種行徑直逼沈括家的夫人張氏,當年張氏不時抽打沈括,還驅趕前妻之子,己經讓京城一片嘩然,但畢竟張氏有著強大的娘家後台,而且人家夫妻打架的理由都是些日常生活的雞皮小事,但如今一個村婦竟然如此行事,打的旗號竟然是沒有任何道理的拒夫納妾,一時間溫潤的京城如同開水般沸騰起來,酒樓茶肆沒有一家不在說此事,大有開口不談劉家事,讀盡詩書也枉然的趨向.

    此時的輿論界限分明的化作三派,一派是以士大夫不在朝文人為主的感歎世風日下,才縱的世間多出此等惡婦的論點,一派是官家貴婦為首的明里不說暗里力挺林賽玉訓夫的嫡妻派,一派自然是以侍妾女婢為首的力挺宋玉樓的小妾派,期間夾雜著酒樓陪酒人員,青樓應酬人員以及市井小民各種混合流派,幸虧現在正在年假,否則只怕朝堂上也要為此爭論起來,盡管如此已經有不少好事的官員打著過節走訪的旗號,二天就前來劉家印證劉小虎是不是被曹氏打了,而劉家大門緊閉無人相迎,間接地證實了傳言.

    "想當年,唐太宗賜宰相房玄齡妾,房夫人使其不敢收,唐太宗便威脅房夫人:"若甯不妒而生,甯妒而死."並將醋假做妻酒讓房夫人自裁,房夫人不含糊,拿過醋來一飲而盡,此行徑雖不善倒也可敬,這曹氏不敢以挾自身表決心,反而妻打丈夫,辱罵婆婆,實在是無一是處."酒樓里白胡長須的方巾丈人們飲酒感歎.

    而此時躲在細米巷的林賽玉拔下簪子搔搔頭,說道:"也就奇怪了,我不過是要十方村的地契早說清了,也好讓他們年前娶新人,誰知道婆婆暈了,我小心跌倒了,外間就傳成那樣."一面說一面搖頭,但阿沅並沒有在她臉上看到半點悔意,反而露出一絲狡黠的笑.

    "我是不敢去了,少不得勞煩姐姐去替我問問,休書可寫好了?"林賽玉拿過旁邊的茶盅吃了,臉上堆了笑問阿沅,

    阿沅背著身子,半響沒有言語,忽的歎了中氣,道:"夫人,就不肯低個頭?"

    林賽玉望著暖咚咚的火盆,沉默片刻,強顏一笑道:"阿沅,你不懂,如果,"她的話沒說完,阿沅似是怒急了,扔下一句"好,我倒要看看你這樣做有什麼好結果!"摔門而去,一陣寒風吹進來,將火盆吹得直冒火星,林賽玉望著隨風擺動的破木門,忽的流下兩行淚,喃喃道:"如果,我真的是曹花,一切就好了."

    入夜的汴京城比白日里還要繁華十分,尤其是馬行街,長達數十里的街上遍布鋪席商店,還夾雜官員宅舍,又趕上迎新年的吉慶日子,游街賞玩采買年貨,日常不出深閨的貴婦們也在這時走出了家門,呼朋喚友成群結隊的行走在夜市里,以至于車馬擁擠,人不能駐足.

    蘇錦南從酒樓出來,親自看看一身便服的李定戴上眼紗上馬而去,才轉身在擁擠的街上跟著人流往家里走,雖然吃了酒,被風一吹有些頭疼,但他的心里卻輕松許多,總算做了些什麼,也許能對那個倔強的女子有些幫助,一行打扮花哨的子弟含著香糖,打著口哨,笑鬧著從身邊擦肩而過,街邊懸掛著明亮的燈火,照耀的整條街如白晝一般,一架燈籠店前燃著新奇的花燈,引得眾人觀看,蘇錦南看到一女子倚在自家官人身前,指著花燈笑的如花般燦爛,不由想起那一日,在淤田見到劉小虎歸來,那女子臉上驟現的笑顏,那里面流露的是難言的愛意,愛他如此的她,如今可有人看到得到她的心傷?

    "走開."一個跌撞得酒鬼被人群擠到蘇錦南身上,撞得他會過神,南行的船准備好了,明日一早就走,過年就能到家,他再不會丟全哥一個人在家了,想到全哥,心里暖了幾分,伸手擋開醉酒的人避開要走,卻看到那人跌在地上竟是劉小虎,忙一手撈住,見他臉色通紅醉眼迷離,口中醉語喃喃,忙拉著快不往前走,走出熱鬧街市,要送他回家,劉小虎只是抱著樹干不走,嚷道要去細米巷,喊道我要問問她,如何說出那樣絕情的話!引得路人紛紛側目,蘇錦南哄勸不得,心里也是有些牽掛,猶豫片刻便將他攙起扶著往細米巷去了.

    細米巷住的多是小商販,此時都趕夜市去了,短短的巷子里黑漆漆的,只有一家門前亮著兩個大紅燈籠,新帖的門神威嚴的守在大門.

    劉小虎一頭撲在門上,將門拍的山響,喊道;"你開門,開門,你跟我說清楚!我哪里做的對不起你?"

    蘇錦南怕引人來了,忙堵住他的嘴,聽見里面半響無聲,劉小虎便拍門不停,還要大嚷,無法只得上前喊道;"夫人,我,蘇錦南送他回來了,你且見上一面."

    便聽得里面腳步響,門咯噔一聲開了,劉小虎不提防一頭栽進去,林賽玉伸手忙扶住,紅燈籠下,蘇錦南見她穿著半舊的大紅對衿襖兒,軟黃裙子,也沒梳頭,臉色倒如常,心里邊稍稍松了口氣,知道這女子心胸要寬些,便拱拱手道:"他吃醉了,要上這里來."

    林賽玉沖他一笑,微微施禮道:"有勞大官人了."說著扶著劉小虎往屋內走,說蘇錦南有心跟去覺得不妥,只待要走,那腳兒卻邁不動,正躊躇間,見林賽玉回頭沖他一笑道,"大官人進來吃杯茶吧."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10:47 AM

第七十三章 冬夜漫談林賽玉暗憂

    看著這小小的院子,因為地處背陰彌散著寒氣,矮小的兩間屋子並排著,其中一間透出橘黃的燈光,蘇錦南忍不住心里有些酸澀,看著林賽玉扶醉酒的劉小虎有些吃力,忙伸手接過,林賽玉沖他感激一笑,也不推辭,自己回身將門插上,快走幾步打起簾子.

    屋內熏著淡淡的香,濕黴味不重,桌子上按著一對紗燈,地下籠著一盆炭火,一張木床,安置著褥被,臨床邊是小小的窗,掛著半舊的簾子,林賽玉收拾了床,蘇錦南便將醉睡過去的劉小虎扶過去,林賽玉忙站著為他解下衣裳,這大概是蘇錦南頭一次跟著婦人離得這麼近,看那婦人好黑的頭發如水般垂在身前,因為扶著劉小虎,不免與她雙手相觸,覺得肌膚濕潤,忙別開頭將身子往後退了退,林賽玉除去外衣,待蘇錦南將他放到床上,矮身為他脫了早已濕透的鞋襪,一面為他蓋上被褥,劉小虎醉夢中嘟囔幾句,林賽玉伸手拍撫他兩下,看著劉小虎安睡過去,才拿著那濕透的鞋襪走到火盆前熏著,一面又請蘇錦南坐.

    "我這里什麼都沒有,茶也是街面上的舊年的,大官人不如喝口白水吧."林賽玉淨了手,從桌上拿起一只瓷碗,倒了熱水,蘇錦南伸手接著謝過,一面在火盆旁的椅子上坐下,四下看了,皺眉道:"可是要在這里長住?"

    林賽玉彎身從一旁的盤子里拿過幾個切片的饅頭,在火盆前坐下,拿筷子夾著熄烤,一面笑道:"我想應該住到開春,我不放心那片云苔,畢竟違了時令種的,苗弱,春發是個關鍵時刻,追肥多少必須掌握好,我想看著澆過水再走."

    她說的話,蘇錦南如聽天書,心里卻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喝了幾口水,才小心道:"既然如此,何不留下來,再跟劉大人說說,好過你這樣...,這樣...,嗯,放不下..."

    林賽玉聽了不由看了他一眼,見他面色沉靜如水,臉上隱隱一絲憂郁,也不知怎的,覺得這男子很讓人安心,就好像積年的舊友一般,所以才冒然說出方才的話,聽了他的話,不由歎了口氣,說道;"說了又如何?他心里有她......"說完二人均沉默不語,忽聽蘇錦南道:"糊了!"這才慌了,將饅頭片收回來,看到果然糊了半邊,不由笑了.

    "本來要請你吃的."

    林賽玉舉著那饅頭片,在蘇錦南眼前晃了晃,笑的露出細細的白牙.

    蘇錦南不由嘴角也露出笑,伸手接過道:"也還能吃."

    就在這時,床上的劉小虎忽的咳了幾聲,翻身就趴著吐起來,林賽玉忙幾步跑過去,拿著床腳的銅盆接了,一面伸手在他背上拍撫,蘇錦南看她滿臉的關切,心里又暗自歎了口氣,自去桌上倒了水送了過去.

    劉小虎吐完,迷迷糊糊的吃了兩口水,忽的抱著林賽玉的胳膊哀哀哭起來,嘴里嘟囔道:"我哪里不對了?我哪里不對了?她這樣待我?"

    林賽玉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淚下來,忙用手拭去,蘇錦南轉過臉就當沒看見,聽那婦人在嘴里說著:"是,是她不對,她識不得你的好心,沒福氣跟你...一輩子...."說到這里聲音哽噎低去直至無聲,蘇錦南握著水壺忍著轉身的沖動,揉揉鼻子止住酸澀.

    "大官人,如今我已出了劉家的門,差的就是一紙休書,再不能跟他獨處一室,有勞官大人在此相陪."看著劉小虎安安睡過去,林賽玉整整頭發,幾步走過來,對蘇錦南施禮道.

    蘇錦南忙還禮,看著那婦人便低著頭收拾汙穢,一面打開門沖散汙氣,一面拿著熏香燒了,忙了半日才在對面火盆上坐定,又拿起一片饅頭烤著.

    "事情尚可挽回,他畢竟是個年少人,心性有些不定,如今是個官身自有人管他不可亂來,我已經...我聽說朝中一名大人,已經上書要彈劾他了,想來會改了心思."蘇錦南慢慢說.

    林賽玉聽了不由一愣,皺眉道:"這如何使得?"一面苦笑道,"這根本不怪他,只怕那些人也不是為了我出氣."

    如今的朝局,雖說王安石不在了,但皇帝推行新法的決心沒變,所以在位的依舊是王安石一手提拔的眾人,劉小虎這個旗幟鮮明的反對派,早已是他們的眼中釘,只不過奈何皇帝喜歡,又不參與政事,做的都是為民的事實,只得隱忍不見罷了,林賽玉知道朝中那些言官的厲害,而皇帝又是最重規矩,劉小虎這個沒經曆過任何世事的小孩子,搞不好就要被他們玩死!

    蘇錦南聽了這婦人一句話挑明內中情不由意外,將那婦人仔細瞧了兩眼,又聽林賽玉問道:"大官人,可知是哪位大人上書?"

    沒成想她有這樣一問,蘇錦南一愣,但也不想瞞她說道:"集賢院校理的李定李大人,最是個耿直的人,也許是他."

    林賽玉更是瞪大眼,李定啊,那個如今本該做到禦史中丞位置王安石的得力弟子,那個一手操辦了烏台詩案,將蘇大才子玩死的李定啊,一時間不由愁上眉頭,口中連連道:"既然玩到了這個地步,我倒是忘了,這個時候家事也算朝事,哎呀呀這可是玩大了."

    看她的樣子,蘇錦南有些失措,心里想了想,便笑著安慰道:"你也別怕,只是嚇他一嚇,只要他收了那納妾的心思,也就沒事了,官家如今愛他的才能,哪里舍得為難."

    林賽玉聽了歪頭看他兩眼,想要說什麼又咽下了,歎了口氣嘟囔道:"但願如此."心里始終有些上愁,王安石是宰相,宰相肚子里自然能行船,但他那些追隨者,卻是一個賽一個心眼小,更何況李定這個人曆史上可是做諫官和禦史的,那可謂天生的具備沒事還要找事的本事,當年劉小虎那跑到洛陽拜司馬相的事跡,可是響響亮亮的打了他們一耳光,論起後世烏台詩案,蘇大才子沒事找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可否認當年他寫詩暗諷李定母死未曾守制埋下了的禍根,如今的劉小虎只怕早在李定諸人心中藏之,今日一旦有機會哪能簡單放過?玩死算了.

    唉,說到底,這是她和劉小虎之間的事,讓這朝中的人插一腳,實在是讓林賽玉心里添堵.

    林賽玉的情緒便有些懨懨的,蘇錦南自然看出來,只道她為劉小虎擔憂,如此看來這對小夫妻還有和好的機會,心里高興的同時還閃過一絲失落,便撿著些話說與林賽玉聽,期望能讓她寬了心,林賽玉知他好意,心內感激,提起精神與之答話,二人守著屋內燃燃的火盆,烤著噴香的鏝頭片,伴著不時傳來的爆竹聲,以及劉小虎的鼾聲,相談甚歡熬過這漫漫冬夜.

    劉小虎沒睜開眼時,就覺得頭疼欲裂,天耶,原來吃醉酒是這樣的難受啊!呻吟著要水吃,才一出聲,就有人扶起他,將熱茶遞到嘴邊,忙忙的吃了兩口,嗓子的疼痛稍緩,睜開眼來,見面前竟然是面色有些憔悴的林賽玉,頓時驚喜,才要脫口喊娘子,到了嘴邊想起這段日子的事,立刻拉下臉來,道:"你還有臉回來?"

    話一出口,見林賽玉竟然咧嘴笑了,猛的一松手,劉小虎不提防仰面倒了下去,這才看到屋子的景象,忙跳下床來,便見蘇錦南站在一旁看著他,更加愕愣,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大人,你昨夜吃醉酒了,我路遇見,你鬧著要來夫人這里,我只得陪你來了."蘇錦南說道,一面拿起自己的羊絨鶴氅.

    劉小虎聽了再看蘇錦南站在這里,立刻明白林賽玉回避的意思,臉色更加難看,蘇錦南臨行之前見了林賽玉一面,心願已足便拱手告辭,林賽玉忙送了出去,看著他遠去了回來,對坐在屋子里的劉小虎道:"劉大人,你還在民婦屋里作甚?孤男寡女的,別誤了咱們倆的名聲,劉大人不怕,我如今已經惡名昭著,還望劉大人給留條活路."

    劉小虎被她一番說的僵了僵,看著腳上暖暖的鞋襪,再看身前乾淨的衣裳,心里一酸,忍不住喚了聲,"小花."

    林賽玉被這聲喊得面色微動,強忍著沒失了那擺出來的笑,聽劉小虎接著道:"到底為什麼?我錯在哪里?"

    林賽玉慢慢的沉了臉色,歎了口氣,道:"二郎,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我不該存是跟你過一輩子的心思."

    "為什麼你不該,你知道,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劉小虎說到傷心處,上前幾步握住林賽玉的手,急急問道.

    林賽玉抽回手,撫上他宿酒憔悴的面上,幾日不見他明顯消瘦,眼窩都陷了下去,心中一疼,眼中霧氣漸起,想當初這個少年總是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關心她吃了沒有,被娘打了沒有,跟她在水田里嬉戲,陪她受劉氏的罰,似乎那是眼前剛剛發生的事,怎的如今都要成為過去了?

    "二郎,這一輩子只有你和我兩個人,你可願意?你放下玉樓,只要我,只守著我過一輩子麼?"

    劉小虎面上一怔,握住林賽玉的手,緩緩道:"小花,你如何還是不放心她?我不會委屈了你,她在我心上,你也在我心上."

    林賽玉噗哧笑了,笑的掉下幾滴眼淚,果然是雞同鴨講,喃喃道:"幾千年的代溝啊,又有什麼辦法."

    說著抽回手,劉小虎見她臉色溫存頓消,知道又是白講了,忍不住急躁道:"到底是怎麼了?"

    林賽玉收起神色,嘻嘻笑道:"二郎,如果我也往家里抬進個新夫,你待如何?"

    劉小虎沉臉啐了聲道真是胡話,林賽玉收起笑意,正色道:"二郎,都是人,為什麼你的心上能有兩個人,而我只能有一個?都是人,怎麼就不一樣呢?"

    劉小虎被她說的有些無奈,長出了口氣,伸手要攬住她,軟聲道:"好娘子,咱們就別鬧了."

    林賽玉靠近這胸膛,咬牙伸手擋住,說道:"二郎,你何時把休書給我?"

    劉小虎將臉色忍了又忍,還沒來得及再說話,就聽有人咚咚敲門,同時響起英兒的喊聲,"夫人,夫人,你娘跟那個唱的打起來了!叫我喊你一起去呢!"

    英兒帶著興奮喊出這句話,門猛的被拉開,忙著就往門里跑一面喊:"你娘讓你帶著家伙,你也給我找個..."話沒說完就覺得有人將她用力一搡,一腳跌在地上,痛還沒喊出來,就見沒穿外袍的劉小虎風一般沖了出去.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10:48 AM

第七十四章

    眼看著劉小虎奔了出去,林賽玉顧不得梳頭,將頭發一揪紮個馬尾辮,幸虧昨夜不曾睡,身上的衣服能夠穿出門.

    "我娘怎麼來了?"林賽玉顧不得關門,問了一句也不等回答撒腿就跑.

    英兒旋即追了上來,一面跑一面哇哇哭道:"我害怕,我害怕,就讓張老爹往家里給你娘捎了信."

    林賽玉也顧不得說她,直沖著城外迎頭巷跑去,她的速度極快,跟劉小虎的距離越來越近.

    此時天剛剛蒙蒙亮,一縷晨光還沒投到東京城的上,但街上已經是行人匆匆,臘月二十七這天早上,不管是汴河上搖舟楫的船工,還是碼頭上背糧袋子的役夫,再到街巷口等人雇傭的人力們,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止住了閑談,看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一個不梳頭的婦人,還有一個手拿門栓的丫頭,在街上狂奔.

    "這是哪家的浪蕩子,調戲人家,被追打了!"有人笑道.

    "錯,錯"有人擺手道,"許是沒交度夜資才被追打...."在他們說話的同時,那個男人很快被婦人追上,但並沒有發生他們想象中的廝打,反而是越了過去直奔向前,那男人似有幾分惱怒般的用手點了兩下,因為氣喘籲籲沒說出話來,緊接著被那個拿門栓的丫頭也越了過去,再顧不上喘息,拼力追去,很快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莫非城外有什麼稀奇事?"有人得出新的結論,頓時調動了不管古今所有中國人的通性,很快聚集了一群人沿著那三人遠去的路線追了過去.

    林賽玉本是個不記路的,但迎頭巷對她來說很好找,因為那里已經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圍觀的人有的正在梳頭,有的正肩挑貨擔,有的挽著袖子,手里拎者沾滿面的杆杖,有的則抱著孩童,站在石頭上,牆頭上,以及樹上房上,只要能站得住人的地方全滿了.

    "扯淡的小淫婦兒!我罵不得你?你還敢罵我?你問我是誰?你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仗著那樣子霸攔漢子,轟了我家姐兒,撐了你的窩兒,我就是今日打死了你,理論到閻王跟前,也得判你下油鍋!"盧氏叉著腰,頭發亂著,站在宋玉樓家的門口,罵的地動山搖.

    再看宋家,瞎眼老娘委在門角,哭的喘不過氣,宋玉樓歪在地上,頭發被抓打散了,一身的泥,在那里嗚嗚的哭,只說大娘,我沒有.

    "呸!"盧氏迎頭啐了一口,吐了宋玉樓一身,道:"我這一進城就聽說了,誰不知道你這個下三濫的婊子,攛掇我女婿要攆我家姐兒去,你還敢攪纏別人,我今日不把你下截打下來就死在這里!"說著兜手揪住宋玉樓的頭發,劈手就打,宋玉樓放聲哭躲不過,被盧氏托著往牆上撞,看得眾人呲牙裂嘴沒一個敢上前拉架,聽到自己女兒的哭,宋大娘撐起一口氣,循聲一頭撞過來,哭道:"要打死我姐兒,先越過我這老婆子."

    盧氏被這一撞,失腳跌倒,頓了一身泥,圍觀的人一陣哄笑,在一旁的金蛋見自己娘吃了虧,小柱子腿一蹬,一頭撞到哭的宋玉樓身上,將宋玉樓撞得跌了幾步遠,二人滾在地上,宋玉樓這口氣實在忍得不能再忍了,將壓在身上的金蛋下死手一掐,金蛋嗷的一聲叫起來,亂揮著手就打,他畢竟是個幾歲的孩子,宋玉樓再是個婦人家,他也是打不過的,被連錘了好幾下,宋玉樓沖他心窩一腳,將那孩子踢了出去,耳中聽盧氏嗷的一聲,正待防她撲過來,就被人從身後抱住頭,重重打了幾拳,不由眼冒金星,頭疼欲裂.

    "他娘的,你倒敢動手了?怎的不裝到低?"林賽玉揪著宋玉樓的頭發,一腳踢在後腰上,宋玉樓撲倒在地,林賽玉還要打,見那宋大娘摸索著撲過去護住了,哭的天啊地啊的,便收住手,轉身將金蛋從地下抱起來,拍著土問打到哪里了?金蛋見姐姐來了,哇哇大哭,說肚子疼,林賽與掀起衣裳,看到雙腰側青紫一片.

    "真他娘的……"林賽玉火氣沖頭,盧氏也看到了,金蛋可是她的命根子,這一下哪里肯饒,一頭撲上去跟宋家母女撕纏打在一起,宋大娘抱住了盧氏的腿哭擋著,盧氏抓著宋玉樓的頭發,宋玉樓摟住了盧氏的腰,在地上滾成一片,四周圍觀的人看的入迷,就連趕過來賣粥的貨郎都不怕擠散了粥,直往人群里鑽.

    劉小虎跑到這里差點斷了氣,等看到這場景又是一口氣沒上來,吼了一聲,撲過去就要拉開他們,三人糾纏在一起,一時分不開,劉小虎將宋玉樓往懷里攏,肩膀一頂,就聽宋玉樓痛呼一聲,盧氏揪著她一縷頭發跌倒在地.

    看到宋玉樓暈倒在自己懷里,劉小虎氣的臉色醬紫,將宋玉樓交到宋大娘手中,幾步過去拿手指著盧氏道:"潑婦!你瘋了!"

    盧氏蹭的從地上跳起來,揪住劉小虎就一個耳摑子,罵道:"忘本的小猢猻,也來老娘跟前放屁!"

    劉小虎哪里能被她打到,伸手擋住一掌推了過去,盧氏使了半日的力氣,經不住他帶氣的一推,幾步跌倒,而這個時候,聞訊而來的衙役們也轟開了人群,擠了進來,有幸親眼見到宋朝曆史上最可怕的悍婦行凶場面.

    林賽玉一眼看到盧氏被劉小虎推到,另一眼也看衙役們擠了進來,伸手奪過英兒手里的門拴,對著劉小虎的頭狠狠砸了下去.

    劉小虎看到那婦人的面容在眼前放大,伴著木板碎裂的聲音,血腥味撲鼻,他倒沒覺得疼,只是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似乎聽到那婦人在耳邊低語一句:"就不用你謝了啊!"謝?謝什麼?謝誰?這個奇怪的問題並沒有困擾倒劉小虎,因為他瞬間陷入了昏迷.

    處在深宮的皇帝這個新年過的可不安生,先是前往江甯探望王安石的人回稟,使相病了,慌得皇帝連夜派了國醫前去診治,如今王安石雖然從朝里退了,但皇帝仍使他為江甯首長,並享受"使相"待遇,除了不參預政事外,同享原有的俸祿,可見他對這個老人有著多深的感情,皇帝長歎一聲,複又拿起案上一本奏折,見是李定上書,本已有些勞神不打算再看的皇帝便坐正身子,李定這個人是王安石親薦的弟子,雖然因為求管而違制不孝,但其他方面沒什麼問題,看著這個奏折,皇帝面色頓時不善,將奏折啪的一合,說道:"劉彥章竟然為妾逐妻?還想抬妾為妻?來人,去宣劉彥章來,朕要問他一問."

    自有侍從應著去了,但回來時卻沒有抬來劉小虎,來的人是禦史鄧綰,他不用看就知道皇帝生氣了,忙搶著跪拜下去.

    "你來做什麼?正好,你這做禦史的,這件事也該管一管!"皇帝說著,將李定的奏折扔了下去,鄧綰忙拾起來,打開看了一眼,歎了口氣,說道:"陛下,臣正是為此事而來,不瞞陛下,臣方才正在劉大人府上,接到陛下旨意,臣特意前來請罪."

    "哦,你來請罪?朕今天要問的不是你這個禦史疏于職守的罪,他劉彥章還敢抗旨不來?"皇帝更加生氣,站起身來,因為過于生氣,咳了幾聲,身旁的侍從都有些發慌,紛紛跪下請陛下息怒.

    "陛下,劉大人不是不來,而是來不得,如今還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啊."鄧綰跪下,說著哀戚起來.

    皇帝有些意外,對于這個年輕的小農臣,皇帝還是格外的喜歡,忙問怎麼回事,鄧綰便歎了口氣,將事情從頭說起,先說劉小虎家庭背景,皇帝原本自然知道劉家獲罪的事,但因為涉及王安石,不願深究,心里多少有些哀憫,鄧綰見皇帝面色好轉,又開始說如何成的親,然後再說如何遇到宋玉樓,最後自然描述了已經在京城傳遍的曹大姐攜母弟暴打其夫的事.

    "實在可惡!竟有這等惡婦?"皇帝聽完哪里還有半點責備劉小虎的意思,氣憤的喝道.

    "陛下,臣特派人到十方村查問,據村人講,那曹氏在家頑劣不堪,動輒責罵父母,因家事父母拌嘴,曹氏竟說要打死了才清淨,陛下,對生養父母尚且如此,更歎他人?"鄧綰說著搖頭,一面抹了眼淚,"可憐劉大人,被打得頭破血流,劉老夫人也嚇得暈了過去,如今,母子二人都不省人事,那曹氏攜母闖進家中,正翻箱倒櫃的要家里的地契,那宋氏半點不敢動,任其打罵在屋前苦求,願一死求曹氏息怒,如果不是下官帶人及時趕到,不知道鬧成什麼樣呢!"

    皇帝已經被這事氣的直哆嗦了,但是依舊有著一絲理智,問道:"那宋氏是何出身?可李大人所言,是個樂戶?"

    鄧綰又一次歎氣,一面拿出文書,道:"說起來,劉大人真是有情有義,這宋氏是大名府宋家嫡女,與劉家世交,祖上曆代為官,傳到她父親這一代,尚蔭著地方都監,後因青苗...."說道這里,鄧綰悄悄抬眼看了皇帝一眼,見他並無不悅之色,忙加快語速道,"舉家遷至京城,因其父早亡,家事敗落,只留瞎眼老母,不得已孤女養家,以清白身到露台上獻藝的,並非是個妓戶."

    皇帝聽了點點頭,歎道:"如此說來尚可."便將臉色一沉,"那曹氏行事實在可惡!"

    鄧綰點頭歎氣,說道:"可歎劉夫人忍著打罵卻念著糟糠之妻不可休,宋氏也已經拜別,即日就要攜母離京歸家去了."

    自家的愛卿在家竟然受到這樣的對待,皇帝哪里能看過去,事情很快傳到後宮太後耳內,說來也湊巧,皇帝的兄弟歧王趙顥與妻子馮氏正鬧著饑荒,太後心疼兒子,正埋怨世上的女子越來越不受規矩,如今又聽到曹氏當街虐打其夫,只氣的要暈過去.

    "那個曹氏,我當初看著也是個知禮的,卻原來有這樣的狠心腸,虧我當初還封賞了她,這不是打了我的臉?"曹太後聽了高太後的話,氣的直拍桌案,慌得一眾人忙跪地請罪.

    "是啊,如果真是個娼戶,她打鬧也就罷了,那宋氏是個官家出身,對她極力敬重,一聽聞不許進府,便忙要帶老母離京,只怕壞了劉家的名聲."高太後抹著眼淚,一面拿出幾張紙,"看看,可憐見的,又是個有才情的,寫的幾首好詞."

    曹太後最喜歡詩詞,忙拿過來讀,對那宋氏又喜歡了幾分,將臉一拉,說道:"聽說那曹氏不僅鬧著要和離,還要分了劉家的財產,去,傳我的旨意,讓劉家休了曹氏,半點產業不准分與!給這天下的女子是個警醒!"

    消息傳來後,林賽玉算是傻了眼,拿手在桌子上捶了又捶,玩大了!她可沒想到會把自己的地賠進去!

    "姐兒,都是娘不好!娘本想鬧一鬧,給那女人一個下馬威,好馴服了她,進門也不至于欺了你,可沒想要你被休了啊!"盧氏放聲大哭,連連打自己的臉,慌得林賽玉忙攔著,歎了口氣,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

    "娘,咱們回去,只種咱們家的那幾分地,我也能保證咱們吃得飽."林賽玉勸著,那盧氏終是難解心懷,整日唉聲歎氣,甚至跑到劉家門前跪著,叩頭認錯,但劉家的大門再不會為她們曹家的人開一次.

    正月初三,正是喜慶的時刻,林賽玉變賣了首飾雇了輛馬車拉著盧氏以及金蛋離開京城,往成安奔去,一路上但聞爆竹聲不斷,東京城里遍插彩旗花棚,所過之處人山人海,歡聲笑語,越發襯著這輛小驢車淒涼.

    林賽玉正與金蛋說話,拿著些花樣的炮竹逗他玩,盧氏歎了口氣道:"如今這光景了,還買這個浪費錢."

    林賽玉笑道:"反正已經沒錢了,也不差少這幾個,過年嘛,圖個高興."

    說的盧氏心里一酸,又哭起來,只說毀了姐兒啊,毀了姐兒啊,林賽玉哭笑不得,剛要安慰一下,驢車猛的一停,三人摔倒一起.

    "怎麼不走了?"林賽玉掀起車簾問,就見前方站著一溜嬌綠段裙,貂鼠皮襖,見她出來都迎了過來.

    "妹妹,我們來送你一程."戴著貂鼠帽兜的吳夫人最先說道,身旁的丫鬟捧上酒.

    林賽玉忽覺鼻頭發酸,她已經許久不哭了,到了此時卻忍不住掉下淚來,忙伸手接了仰頭一飲而盡,沖眾人一拜道:"我曹花謝過諸位夫人,我曹花有今日,就不枉來這京城一趟."

    這些夫人都是日常宴席結交的,縱眼過去,大多數都是面生的,想她曹花如今被太後親自下旨斥責,可以說是背上了天下一惡女子的名號,按道理但凡女人家都該避之不及,卻沒想到這些往日她敷衍結交的貴婦們竟然敢來親自送別,讓她林賽玉的眼淚如何忍得住.

    "妹妹,找個好人家,嫁了."吳夫人握著她的手,說道,一面送上一個布包,"這是姐姐給你的嫁妝."

    見此其他婦人們也都捧上禮品,很快讓林賽玉堆了滿懷.

    "這如何使得?曹花不敢受."林賽玉淚眼朦朧,忙道,就見阿沅走了出來,將一個大包袱放到車上,說道:"阿沅沒錢,只做了幾件衣裳鞋腳,好讓你再嫁時不出丑."

    說的林賽玉撲哧笑了,道:"好妹妹,我終是個扶不上台面的,就算再打扮,也免不了被人嫌棄,你當日說的話可准的很."

    阿沅哇的一聲哭了,說道:"你還說,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說著轉身走開了,肩膀聳動.

    林賽玉只覺得自己胸中一股悶氣,心道娘的,穿了這麼久,咱還沒盜用過什麼呢,都說那宋玉樓才情不凡,今日咱林賽玉也來一首,不就是詩詞嘛,不由將手里的禮品往地上一放,一揮雙手道:"來啊,筆墨伺候!"

    說的也巧,這些貴婦們的車上都備有紙筆,于是面面相覷後,有人拿了出來,就見林賽玉挽起袖子,下筆如神,口中念道:"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寫完將筆一扔,沖在場的眾人一個躬身,上了驢車大笑而去,留下眾人呆立在原處.

    過了許久,才有人大聲道:"好詞!"隨即眾人都反應過來,一起湧到案前,滿腔的歡喜頓時被澆滅了,眼前的字簡直如同天書!

    "我記得,我記得,我背下來了."其中一個婦人忙喊道,一面忙忙的念出來,就有人拿筆刷刷記著,林賽玉應該謝謝這個記性好的女子,如果不是她,曹大姐這一輩子只做的一首詞就要消失在曆史長河里,這將是整個宋朝的悲哀.

    詩詞很快流傳開了,那其中的千般心事,萬般情懷表達的是多麼切合,一時間全城傳唱,傳到後宮讓曹太後愣了半天,一句話沒說出來,過了許久才喃喃道:"我該不是錯怪這個孩子了吧?"

    對于這首詞引起的後果,林賽玉一概沒有考慮,以至于後世陸游再重逢前妻唐婉時,空有著滿腹的情,怨,思,憐,一首詞也寫不出來,只哀歎一句:"曹氏夫人蓋盡我言矣!"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10:49 AM

第七十五章 具慧眼朱縣令親迎曹大姐

    劉家被休婦曹氏的身影伴著紛紛大雪消失在汴京人的視野,而汴京城有關這個婦人的傳說卻剛拉開了序幕,不到一天時間,曹花那首飲酒悲詞傳遍了大街小巷,很快風靡全城青樓,哪一個待客的姐兒出來不唱一遍,就絕對要被轟出去.

    飄飄揚揚的大雪下了一整日,李家的宅子位于地段最繁華的街市上,高門深院疊疊章章,這是買的一犯事官員的舊宅,李家來了後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整修,如今的花園子還未整修完畢,因大雪停工數日,只待開春,此時那粉壁間太湖石上的雪厚厚的堆了起來,不遠處的明廳里的花團錦簇暖香襲人,設錦帳圍屏,爐安獸炭,擺列酒席,一身白狐貂皮的月娘便說道:"咱們掃雪燒茶吃可好?"一時眾人都應了,幾個侍妾便親自下來,掃了一茶罐,燒了江南鳳團雀舌牙茶圍著吃,正說笑著,就見李蓉披著絨衣,不戴帽子,越過花園子,也不看她們徑直進了書房.

    眾侍妾見了都眼巴巴的盯著,都有心要過去,但知道李蓉的規矩,又害怕不敢出聲,只得拿話攛掇董氏,說道:"今日好大的雪,娘去請爹來吃茶賞雪不好?"董氏一向是個不惹事的,知道她們的心思,只是笑卻不動,急得侍妾們跺腳咬牙,暗道飽漢不知餓漢饑,爺一個月定期在你房里睡兩次,俺們十幾個輪著,連著兩個月不見人影也是常有的,一時間都想到李蓉跟前露臉邀寵,也沒心情看那院子里的雪,都往書房里探著看.

    其中一個叫做金梅的,是新近從外邊抬進來的,如今正受寵,邊將袖子一甩,笑道:"總在這里干等著哪成?我去給爹送一杯雪茶,叫他過來就好了."說著也不等董氏說話,端起茶搖擺著去了,一眾侍妾在身後翻白眼,有人低笑道:"她還不知道爹的規矩呢,大娘子,也該告訴她,當年蓮姐是怎麼被打出去的."

    董氏與月娘只是帶著笑看雪,不理會眾人的各種心思,不多時聽那書房傳出笑聲,間雜著女子的嬌聲,那些沒去的侍妾便紅了眼,原來李蓉今日心情好,暗悔自己沒去,讓這小蹄子討了好,都活動了心思,躊躇要不要過去時,見李蓉在書房門一招手,道:"你們都過來,看看爺得的一副好字."一時間錦衣亂行,擠倒了桌凳,侍妾們爭先恐後的奔了過去,獨月娘扶著董氏慢慢而來.

    李蓉的書房有三間屋子大,只用架子隔斷著,擺滿了古玩書籍,燒著暖炕,擺著四個黃銅火盆,四面垂著油單涓暖簾,與外界的冰天雪地完全隔絕,屋內擺滿了盛開的豔豔的夾枝桃,各色菊花,臨窗按著清清瘦竹,翠翠幽蘭,桌案上放著筆硯瓶梅,另一邊矮榻上擺著焦桐琴,燃著安神香,眾人進來時,見他正坐在桌案前,將那金梅摟在身前雙頸相交,親的是咂咂有聲,雙手插入金梅衣中,揉的那女子站立不穩嬌聲顫顫,眾人習以為常,看著只是笑.

    "姐姐,你認得字,上面寫的什麼?"侍妾們圍在桌案前,見那桌上擺著一張寬幅,上面寫的東倒西歪大大小小不均的滿滿一張紙的字,便叫董氏.

    李蓉松開金梅,含笑看著董氏站在桌案前,皺眉看了半日,口中斷斷續續道:"……紅酥手……什麼酒……滿城春色…"終是念不下去,便哈哈笑道:"這種字體,只怕天下認得沒幾個人."

    金梅倚在他身邊,俏臉緋紅,說道:"那這可是大家的字?我看倒像鬼畫符一樣,哪里比得上公子的字."

    李蓉笑著在她胸前摸了一把,金梅嬌羞不依,眾侍妾看的眼紅心熱,恨不得將那金梅一腳踢出去.

    "算不上大家,可也費了公子我不少周折才拿到手."李蓉說著,看著那字,如同珍寶一般,目光在上巡游一時小心的收起來,親自放到架子上,才一甩袖子,道:"來,讓公子寫一遍與你們看."

    早有侍妾忙焚了古龍涎,鋪展大紙,李蓉取過筆,在口中低聲默念,深吸一口氣下筆書寫,一氣呵成,董氏站在中間,隨著他的字緩緩念道:"……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待念道"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忽地禁聲不語,眾侍妾正聽得入神,不由催她姐姐快念啊,就見董氏雙眉緊鎖,眼眶微紅,看著那紙上寫完的字,喃喃道:"這詞,奴家讀來覺得難受."

    聽了她的話,眾侍妾面面相覷,那金梅也是認得幾個字的,便探過頭來,接著念了下去,讀完眾人各自默想,頓時心有所成,一時間書房內悄然無聲.

    "到底是如此傷心."李蓉歎了口氣,將筆拋下,負手走到窗邊,望著外邊那紛紛如亂瓊堆砌的雪景,忍不住擔憂,"這大的雪天,行路多辛苦."心里生出那濃濃思憂,想著我就此時趕過去,不拘哪處莊子安置了她,也省的如此夜夜念時時想,心里想著抬腳就往外走,慌得眾人問不急,再看人影都沒了.

    "這又是讓哪家的人牽絆住了,連大絨衣也不穿!"金梅跺腳道,引來眾人白眼,獨董氏恍然道:"哦,原來這是那曹氏寫的?天耶,倒看走了眼."

    且不說李蓉家這花團錦繡似喜似愁的場面,將目光轉向劉家的大門前,穿著綠絨襖,戴著貂鼠帽的阿沅一腳踢在緊閉的大門上,連踢了好幾下,才有人咯吱開了門.

    "姐兒這大雪天的來了?"張四忙讓了進來,阿沅哼了聲,也不進門道:"老爹,麻煩你去問問,我替曹大姐捎了封信來,你們家老夫人並少爺可肯讓我進來?"

    張四幽幽歎了口氣,說道:"姐兒,何苦說那賭氣的話?針尖對麥芒,能有個什麼結果?你就讓了半步,到底有什麼難的?"

    說的阿沅怔了怔,似笑非笑道:"劉家還有個明白人."說著便抬腳進去,見那院子里掃出一條路,此時又鋪上層雪,沿著一路走過去,剛要打簾子,英兒迎頭出來了,見是她喜得驚叫一聲,撲過去抱住胳膊,哭道:"夫人哪里去了?怎麼不帶上我?"

    阿沅還沒說話,就聽屋內咕咚一聲,接著就是劉氏似驚似喜的聲音問道:"誰?誰來了?可是…"

    阿沅便拉著英兒掀簾子進去,正遇上劉氏從地上爬起來,見是她滿臉的驚喜頓消!有些尷尬的側臉拍了幾下身上的土,道:"阿沅來了啊?"

    英兒依舊抓著阿沅的手,哭著問夫人,劉氏啪的拍在桌子上,讓她滾出去,英兒便哭著跑了出去.

    "老夫人,可該收拾房子了,出了正月也能迎新人了,到時候用得著阿沅,可要說一聲啊."阿沅笑嘻嘻的打量這屋子,見這里似是幾天沒打掃,大年下的也沒個喜慶氣氛,撇著嘴道.

    劉氏臉色僵了僵,轉過身也不看她道:"聽說姐兒到宰相府高就了,今日怎地有空來我們這?"

    阿沅哼了聲,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扔給劉氏道:"曹大姐托我給劉大人的,我今日正好得閑,給你們送過來."末了加了一句,"你以為我願意來啊?"只把劉氏氣的咳嗽,就要一手揉爛那信,卻又是舍不得,想要即可拆了看,當著阿沅的面又拉不下臉,只得僵在那里.

    "劉大人還躺著呢?早些找好醫官看,莫耽誤娶新人,老夫人,要是忙不過來,我閑了給你搭把手可好?"阿沅甩著手里的帕子,不陰不陽的笑道,劉氏再也忍不住了,冷臉送客,阿沅鼻子一擰,扭頭走了,那英兒自是追著到了門邊,哭的什麼似的.

    劉氏被這兩丫頭氣的喘了半日才緩過來,看著那信,眼淚啪啪的掉下來,怔神中似乎看到林賽玉在地下叩頭,說道:"我曹花一叩首,謝過娘待我真心."便伸手去扶,口中道:"媳婦,你要疼殺為娘…"一扶成空,差點栽在地上,這才回過神,拿起那信走到後院.

    "二郎,二郎."劉氏拍著門,聽里面半日無聲,便推門進去,陰著天,屋子里光線昏暗,地上的火盆燃的沒一點火星了,屋內透著寒氣,劉小虎裹著被子躺在床上,額頭上纏著一圈的白布,瞪著眼望著帳頂發呆.

    "二郎,可別凍壞了,也沒人看著火."劉氏摸到兒子冰涼的手,心疼的又要哭,想到如今家里只有一個英兒,還是個生了外心總想跑了的,便道:"你如今病著,身邊沒人怎麼成?不如,讓玉樓進門吧."

    劉小虎聽了乍得回過神,嗓里猛地吼道:"不要!我誰也不要!"翻身向里把頭埋在被子里,似乎隱隱哭泣.

    劉氏手忍不住哆嗦,指著道:"你…你…那你這又是為何?"說著心里憋悶,靠在床頭喘氣,靜了半日才將那封信扔給他道,"你媳婦…曹氏給你的信."

    劉小虎一個翻身過來,似乎不相信,待看到那信皮的字,忙坐起來,手抖了幾下也撕不開口子,急得一扯,將里面的信紙扯成兩截,慌得忙拼起來看,見一張白紙寫了寥寥數語,"二郎,開春看云苔葉,長勢足則追少肥,不足則多追肥,云苔實為榨油良品,切勿早摘食,適當間苗食用,返清水晚澆,開花水勤澆,灌漿水小澆,黃八成收十成,切忌晚收,待花盛期,滿眼金黃,必是京郊一景,大人可攜妻前往賞玩,曹氏敬上."

    劉小虎不帶看完,手就抖成一片,劉氏看他神色不對,連聲問著:"寫的什麼?寫的什麼?二郎,她若認錯,你,你,就服個軟……"

    話沒說完,就見劉小虎將信扯碎,不顧頭上的傷,雙手捶去,口中暴喝道:"她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嚇得劉氏忙抱住哭道:"二郎,二郎,娘知道你難受,別打自己,你打娘,你別打自己."說的泣不成聲,劉小虎倚在劉氏懷里,再忍不住埋頭哭起來,劉氏抱著喃喃安慰.

    這京城中發生的一切,對林賽玉來說都無關緊要了,雖然遇上大雪天,但他們歸家心切,驢不停蹄,連著趕了幾天路,這一日天展晴,驢車沿著官道樂顛顛的奔跑著,顛的林賽玉東倒西歪,盧氏低著頭抱著身前那一堆包袱,原先那愁眉苦臉的樣子一掃而光,一行說道:"這些夫人們真是大方,那些鐲子首飾布料竟然能換這麼多錢,姐兒,你不討婆家的喜,在外倒很有人緣嘛."

    林賽玉幾乎要被顛的嘔吐起來,也沒心情接她的話,有氣無力的問道:"還有多遠啊,快到了沒?"

    金蛋扒著窗往外看,喊道:"到了到了,我看到城門了,好多人呢."

    林賽玉聽了松了口氣,而盧氏也收好那些包裹,拍著衣裳道:"進了城,到王婆子店買些吃的,給三姐和你姥娘帶回去."正說著話,驢車猛的一停,林賽玉一頭栽倒,盧氏便掀車簾就罵,卻見車外站著一溜官家的人,登時嚇得噤聲.

    "曹娘子,一路辛苦了."縣令朱文清含笑道,林賽玉忙從車上跳下來,有些不知所措,難道他們聽到自己的事,為了討好皇家來阻止自己回家?畢竟踩低就高在古今都是通行的事.

    她的目光放到朱文清的身後,依稀認得其中有些人是當地的鄉紳大戶,當年來看過她的大棚,還買了豐產的水稻種,看到她臉上閃過的疑惑以及幾分惶恐,朱文清暗自歎了口氣,這孩子被嚇壞了了吧?

    "得知曹娘子歸來,吾等在此等候多時,特在翠豐樓為曹娘子備宴接風洗塵."朱文清撫著長須呵呵笑道,一句話說的林賽玉越發摸不著頭腦,忙擺著手道:"那怎麼使得?我可擔不起……"

    而那些鄉紳們都笑著湧上來,連說道:"使得使得,得知曹娘子歸來,吾等甚喜啊!"林賽玉被這意外的熱情弄得一頭惘然,她,有這麼受歡迎?

    但只是一瞬間就明白其中的因由,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看來,劉小虎前妻這個身份也是很有用的,對于如今的人們來說,農事大于天,那麼對這些親眼看到她林賽玉種了大棚,種了水稻,創造出豐產價值的人來說,一個悍婦的惡名算什麼?最多不娶她進門當媳婦就好了,行動上討好一些總不會有什麼壞處,只怕還有十足的好處.

    這個道理,原來是如此的淺顯,只不過對于身在廬山中的人來說,看清廬山的這面目實在是很難的事.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10:50 AM

第七十六章 細安排李二爺棋差一步

    翠豐樓的酒菜吃的主賓皆歡,一開始大家還附和著朱縣令說話,但吃過三番酒後,這些懷有各自心思的鄉紳們就開始忙著直奔主題了,這個問我家的水稻總是有空殼,這個說我家的麥子今冬都黃了,那個說大娘子我們家的大棚菜苗死很多怎麼回事,那個則說我們家的蓮藕怎地就是不長,問得林賽玉應接不暇,朱縣令自然也知道這些人的來意,咳了聲道:"酒已吃過,咱們明間吃茶,到時各位逐一請教豈不好?"于是眾人忙擁著林賽玉去了,林賽玉只能豔羨的看著埋頭大吃的盧氏和金蛋,將手里的半塊兔子腿放下.

    讓過茶便打開話匣子,原來自從劉家大棚菜名聲打出去後,成安一半以上的地主老財們都學樣子種起來,因為朱文清特意打過招呼,林賽玉也告訴了劉家的佃農們,他們便不好像以前那樣防賊一般看著,這樣大棚菜逐漸在成安推廣開來,經過一年的發展,成安儼然成了大棚之鄉,聰明的農人們舉一反三,不僅種植了蔬菜,還種植了地生水果,更有聰明的還養了花,一時間成安不僅提高了知名度,還增加了財政收入,從官員到地主再到佃戶全部得利.

    作為大棚菜首創者的林賽玉,在他們眼里可不就是天降的財神一般,只要是種地,難免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以前天高皇帝遠問不著,如今見了真神自然忙著問.

    朱文清有些哭笑不得,只道這些小地方的人最是眼皮淺,如今曹氏成了下堂婦,原本沒抱希望召集他們來迎接,不想一說都呼啦啦的來了,原來都有自己的打算.

    "曹娘子,如此倒是本官給你添擾了."朱文清有些歉意的笑道.

    林賽玉忙一拜,含笑道:"我也無其他事可做,多謝朱大人如此禮遇民婦,民婦……"說著不知怎地有些嗓子發澀,只得止住話頭,低頭又是一拜.

    朱文清知她感觸,汴京城發生的事,已經傳來一些,自從那年上書高產水稻的事後,他也得到朝廷的封賞,而且據朝中有關人士透露,不久之後他就要升遷了,相比于劉小虎,他更為熟悉的是林賽玉,那些蓮藕相比,水稻也好,他親眼看著這個婦人親力親為的做起來,原本想是一對良配小夫妻,誰料到才到京城相聚了不到半年,就勞燕分飛了,雖然朱文清對于林賽玉如此反對劉小虎納妾,磕的頭破血流也不讓步的行為也是難以理解,但除此之外,他還真找不出這個婦人有什麼錯的,所以,才有心拉著婦人一把,沒得讓她心灰如死.

    說了半日,朱文清見林賽玉顯出疲態,便止住依舊問個喋喋不休的眾人,讓有什麼問題以後上門請教去,林賽玉也是累了,便再三抱歉,又說道:"百樣土就有百樣物,只聽各位老爺說,婦人也是查不准,日後若有事,自來叫小婦人前去便可."說的眾人謝著應了,這才送林賽玉出去.

    盧氏拉著金蛋吃的油光滿面的也從里面出來,手里拎著大大小小的油紙包,對朱大人不停地點頭致謝說叨擾,朱文清便將以後少不得勞煩曹花的事說了,盧氏笑得沒了眼,道:"大人折煞我們了,左右她閑著沒事,能幫到眾位老爺也是好的,省的一個人悶著出病來."說著一面轉眼道:"再者我家也沒幾分地,打下的糧食不夠人吃,他爹一個人伺候就夠了,家里也用不著她,各位老爺有事盡管使喚大姐就是了."

    這些人哪里聽不出她話里的意思,都笑道:"哪能讓大娘子白忙活,不拘哪家也能讓大娘子吃好."說的盧氏這才放心,拉著金蛋打著飽嗝,去給雇來的驢車算錢,說已經送到這里了,自己就走回家去也能省幾個錢,說的眾人都反應過來,搶著去把錢付了,盧氏笑著虛攔幾下,看著眾人給她們安排了好車臉面十足的回家去了.

    望著院子里的柿子樹,拎著菜刀的林賽玉有一瞬間的恍惚,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她都懷疑那個人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是她林賽玉做了一場夢?

    "大姐,"盧氏的大嗓門將林賽玉喊回神,看到盧氏推著獨輪車進來,上面堆著滿滿的鍋碗瓢盆,林賽玉不由打心里歎了口氣,這一切不是夢.

    "依著我說,等暖和了咱們再搬也不遲,偏你催著,他們劉家王八羔子背信棄義的,咱們多住他房子又待怎的?況且,那房子也是你掙下的,還是我親眼看著蓋起來的!天煞的,狗才得……"盧氏一面卸著東西,一行罵,罵著罵著還抹了兩下淚,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慌得林賽玉忙攔著.

    "娘,早晚得搬,自己搬怎麼也好過被人家攆著搬."林賽玉笑著道,一面在身上抹了兩下手,"娘歇著,三姐兒和姥娘在屋子里睡,你聽著點,我去給爹搭把手."

    回村這些日子,林賽玉基本上還沒出過門,站在門前躊躇片刻,聽盧氏在內道:"如有人亂嚼舌頭,姐兒你大耳光抽她……"說的林賽玉身子一僵,忙邁步走出來.

    從這里到劉家的路她曾經走了很多遍,只不過沒有一次覺得有這麼遠,想起往京城去的時候村子里還是一片濃綠,此時雖然過了春節,但還遠遠不到萬物春發的時刻,入目是一片蕭索的冬景.

    冬日的天格外的好,村子里空地牆角散著曬太陽做活動的男女老少,本來說的熱鬧笑得嘎嘎的人群,遠遠地看到一個身穿白布襖兒,淺紅裙子,藍印花布背子的婦人慢慢走過來,頓時收起話頭.

    林賽玉低著頭,一步一步走近人群,深吸了口氣抬頭沖人一笑,道:"大娘們,都忙著呢."

    人群旋即又恢複熱鬧,胡亂應著,但還好,都帶著善意的羞澀,還有幾個婦人忙著招呼林賽玉坐來歇歇,林賽玉笑著謝過,便一步一步走開了,直到轉了彎,才如同卸下重擔一般松了口氣,再過幾天習慣了就好了,林賽玉拍拍胸口,自言自語道.

    劉家門前,曹三郎正將鐵耙等農具往外拉,金蛋扯著一根粗樹枝跟在後面,林賽玉忙過去認得那樹枝是院子里長了才一年的棗樹,才碗口粗,今年就能打棗了,不由心疼道:"怎的砍了?"

    金蛋抹了把鼻涕,道:"娘讓砍得,說要燒柴."說的林賽玉忍不住又笑了,曹三郎此時說道:"都收拾好了,姐兒來了,再去看看……看看有什麼落下的,就鎖上吧."

    林賽玉應了聲,看著他們走了,才慢慢走進劉家院子,迎面就看到劉氏住的屋子,掛的還是去年的氈簾,登時眼睛一痛,忙轉身急吸了幾口氣才忍住沒掉下淚來,再沒停留走了出去,回身拴上門,不再多看一眼快步而去.

    過了正月十五,汴京城的年味漸漸淡去,商鋪開展,朝廷也恢複了正常作息,一天上班的官僚互相打著招呼,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都說著客氣話,看上去一團和氣,李蓉跟幾個年輕的同僚站在最後,談論著風流韻事,不時爆出一陣笑,等了一時,就有一個內侍出來傳了旨意,原來皇帝因年前添了個皇子,十五燈節特意去了大相國寺燒香謝天,染了風寒,一夜上吐下瀉,早朝自然是起來不來了.

    聽聞消息,原本喜洋洋的朝臣們都沉下了臉,三三兩兩的站在一起說話,直到內侍再一次出來,說皇帝服了藥已經睡了,太醫說無甚大礙,才散去.

    剛走出宮門,就迎面走來一人,穿著絨衣戴著帽子,步履匆匆.

    "哈,那不是淤田寺的劉大人."眼見得人立刻嚷道,登時一傳十十傳百,讓迎面走來的劉小虎覺得如同置身太陽底下,烤的他有些心焦.

    "劉大人,官家身體微恙,今日不早朝了."司農寺的吳大人自來與他交好,忙上前攜了他的手,隔開眾人的目光,低聲道.一面打量他,禦史中丞鄧綰更不用說,緊跟著迎了上去,如同見了親子一般,拉著左看右看.

    一個月沒見,劉小虎如同變了一個人,原本就瘦的身子,如今更加纖細,個子也高,乍一看倒像個竹子一般,臉色也青中透白,精神看上去格外的差,吳大人不由拍了拍他的手,關切道:"可好些了?"

    知道他的善意,劉小虎感激一笑,道:"好多了,多謝."一面又沖鄧綰拜謝,鄧綰忙笑著讓了,此時其他熟識的官員們也都圍了上來,不管怎麼說,劉小虎的家事成了全城的笑話,但能讓皇帝出面為他說話,可見備受皇寵.

    但偏有那不長眼色的人,例如剛被調到禦史台的李定,背著手拉著臉,說道:"劉大人看上氣色不錯啊,何時能讓本官吃上一杯喜酒啊?"

    劉小虎的臉色變了又變,吳大人便忙打著哈哈道:"好說,好說."另一個有眼色的忙拉著他們,笑道:"走,走,我家新換了廚子,做的一手好菜,各位同僚可賞臉?"一時間都哄擁著劉小虎走了,李定一甩袖子,自言道:"尚不顯學術,便有沮毀之行,陛下豈能置之不問?"看著那鄧綰遠去的身影,又啐了一口道:"奸回之徒."轉身看到一年輕俊俏的公子含笑行禮道:"禦史大人."瞪眼瞧了瞧,認出是那個被譽為頗有王安國風范的世蔭子弟,他一向看不慣這樣的人,哼了一聲也不理會搖身走了.

    李蓉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惱,嘻嘻笑了,對靠近身邊的一人道:"你且去跟隨赴宴,記得,那首詞可要好好唱一唱."那人笑著應了,一面說道:"有如此才情的夫人,劉大人定然後悔吧."李蓉微微一笑道:"後悔?只怕覺得被打了臉吧?"說的眾人哄笑呼喝而去.

    李蓉站定片刻,抬頭望了幾眼天,低聲道:"再等一時,等收到了那地契,我親自迎你去."想到這個,俊臉又沉了幾分,雙手攥了攥,咬牙道:"無用的蠢婦,路都鋪到這般,還進不得門!耽誤爺的功夫!"出了宮門接過小廝手里的鞭子,躍上馬打了一鞭子,風一樣卷向城門而去.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10:51 AM

第七十七章 粗算計宋娘子得償所願

     出了正月,劉家的院門也時常開著了,張四有事沒事總蹲在門口看街景,這一日聽得里面又響起劉氏的罵聲,又聽一個柔柔的女聲道:"她孩子家,不知禮,何苦跟她爭著閑氣."回頭就見英兒紅著眼踢打踢打的走過來.

    "你這孩子也是,見人來了還往前湊,明知道不受待見."張四搖頭道.

    英兒揉著眼,望著街外發呆,一行道:"夫人好狠的心,就丟下我走了."

    張四笑道:"這話說得好沒道理,你是劉家買的奴,夫人姓曹,跟你輪什麼心不心的."說的英兒嘟著嘴不言語,二人各自發呆,看著天色慢慢暗下來,張四起身就要燃了燈籠,就見榜哥牽著馬走過來,劉小虎喝的醉醺醺,正在馬上前合後仰的晃,忙迎了上去,從榜哥手里接過韁繩,說道:"這才好了,怎的吃的醉成這樣?"榜哥嘟著嘴,說道:"我哪里管得的?又上不得席面."一面扶著劉小虎下來,英兒已經跑進家說去了.

    劉氏急忙的迎了出來,榜哥見緊跟在劉氏後面出來一個葡萄紫襖白絹裙,細眉長眼的婦人,忙避開了,自由劉氏與她扶著劉小虎進去了.

    "這屋子怎麼燒也是不熱,"劉氏進了劉小虎的睡房,皺著眉說,英兒便嘟著嘴往銅盆里添炭,嘟嚷道,"屋子里整日沒個人氣,再燒也不熱."說的劉氏臉色白了,一個掃帚扔過來,將英兒打了出去.

    宋玉樓為劉小虎褪了鞋襪,脫了衣衫,蓋好被褥,看著他醉意的臉,忍不住拿帕子抹淚,說道:"都是我的不是,二郎心里念著夫人,嘴上不好說,只得吃些悶酒."

    劉氏聽了歎了口氣,道:"我的兒,也只有你知曉他的心思!可憐二郎整日精神恍惚,食不知味,這才過了幾天,瘦了一圈,那曹氏,竟然半點也不看在眼里,我往日看她也是個好的,怎地就心狠如此."說著坐在劉小虎床邊抹淚,宋玉樓陪著哭了一會,聽劉小虎翻身醉語道:"……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錯的好……錯的好."便一怔,劉氏聽見了,搖頭道:"這又說的什麼?"

    宋玉樓面色淒然,吸吸鼻子道:"娘不知道,夫人走的時候,寫了首詞,二郎,方才念的就是,如今,全城的人都在傳念."

    劉氏一愣,喃喃道:"她何時會寫詞?"一面問道,"寫的什麼?"

    宋玉樓便道:"夫人寫的一些感觸,寫的真是好,人都說這聞著傷心讀著流淚……"說的劉氏臉色更加難看,拍著床沿道:"她傷心?她流淚?她痛痛快快的打了二郎一棒子還不解氣,還弄這個消遣我們二郎!這個惡毒的女人,這個惡毒的女人,她要置我們二郎于何地?"說著氣得淚如雨下,埋首在劉小虎身上放聲大哭,慌得宋玉樓全不迭.

    劉小虎醉意中覺得頭疼的厲害,恍惚覺得一雙小手在額頭安撫,耳邊響起林賽玉嗔怨的話:"……吃的一身酒臭……快去洗洗……"便忍不住一笑,伸手去抱住道,"娘子,不許嫌棄我."覺得軟香入懷,心內踏實萬分,在人身前蹭了蹭,喃喃道:"娘子,別嫌棄我,我害怕."忽覺懷中的人身子一僵,耳邊似有壓抑的哭聲,心內不由一凜,似乎又看到林賽玉揮棒直沖面門打來,不由哎呀一聲,推開懷中之人向後躲去,倒的急了磕在床邊上,疼得直吸氣.

    "二郎,二郎,可是碰壞了?"宋玉樓顧不得擦拭臉上的淚,慌忙去查看.

    劉小虎看了她半日,才明白今夕是何夕,強笑道:"姐姐,你怎麼來了?我可冒犯了?"

    宋玉樓眼一酸,又掉下淚來,忙抹去了,堆起笑搖著頭道:"二郎,我不放心你,來看看,你怎地吃成這樣?"

    劉小虎便笑了笑,說道:"大家高興,就多吃了幾杯,無妨,哪里就哭成這樣."說著伸手去擦宋玉樓臉上的淚,宋玉樓便哭的更厲害了,一頭埋在劉小虎身前,道:"二郎,就算不為了夫人叮囑的話,你也不能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

    劉小虎忽地呵呵笑起來,伸手扶著宋玉樓的頭道:"夫人?那個婦人?我怎會為了那個東風惡,歡情薄的人去吃醉酒?玉樓,你不知道,人人都說她配不上我,其實呢,沒人知道,我見了她心里總是害怕,我一次見到她是,正被幾個孩子圍著打,她舉著棍子打過來,嚇跑了那幾個,你沒見到,當時她那個凶巴巴的樣子,就跟,就跟,你當年一樣……"說著嘿嘿笑起來,坐起來,拉著宋玉樓的手,宋玉樓吸著鼻子,委委屈屈羞羞怯怯的看著他,低聲道,"二郎,我當初總是欺負你,你,你恨我不?"

    屋子里燃著紗燈,按照劉氏的吩咐攏了兩個火盆,也不知道是暖和了,還是酒意上來了,劉小虎只覺得渾身發燥,看著眼前這個婦人嬌柔的半低著頭,描的長長的眉,臉上淡淡的胭脂,如玉般的耳垂上掛著一點珍珠,心變突突跳起來,一手拉進懷里,在頭上臉上親起來,只親的婦人嬌喘不已,一面拿手在身前擋著,一面顫聲道:"二郎,二郎,使不得."

    這聲音顫顫怯怯傳入劉小虎耳內,就如同有一羽毛在心尖上撓,撓的整個人都要燒起來,哪里還忍得住,抱著壓在身下,喘息道:"玉樓,我那時想到你,恩,是了,我定然是把她當作了你,我把她當作你,如今找到你了,她,她走了也罷."

    說到這里心里突然黯然.宋玉樓見他動作慢了下來,暗自一咬牙,嬌喘一聲,銀牙輕咬在劉小虎的耳垂,說起來劉小虎也不過是個才知魚水歡半年的雛,又與林賽玉冷戰了多日,哪里經得起這般挑逗,頓時**大動幾下扯了那婦人的衣裳,露出白嫩嫩香噴噴的肌膚,宋玉樓今日一心要拿住了這男子,也顧不得羞,自個俯就相迎,在枕畔千般貼戀,萬種牢籠,將那劉小虎牢牢套弄住,幸虧早有准備,將那日日帶在身上雞血撒下幾點,再無心事極盡歡愉.

    宋玉樓一夜醒來,剛要做那嬌羞狀,卻發現枕邊早已無人,嚇得一驚忙坐起來,只見劉小虎披衣立在外間的窗前,呆立不知想什麼,一轉念心里邊明白,暗罵了幾聲,將牙咬了一咬,顫聲道:"二郎."

    劉小虎驚得回過神,回身看那婦人云鬢散亂,滿面慌張無措,只得壓下心內的愁腸,幾步過來拿衣與她披上,道:"怎不多睡些?",

    宋玉樓盈盈欲泣,靠在劉小虎身前,說道:"二郎,都是玉樓,汙了你的名聲."話沒說完,劉小虎伸手掩住她的嘴,低頭笑道,"我的名聲?早沒了,只怕沒得讓你來汙."

    宋玉樓忙伸手握住他的手,顧不得香肌裸露,哀道:"二郎,在玉樓心里,永遠敬著夫人,玉樓是妾,二郎與夫人就是玉樓的天,夫人不是那心狠的人,等過了這一段,玉樓親自去求求夫人……"

    劉小虎淡淡一笑,拍著宋玉樓的手道:"傻姐姐,二郎記著你這個好,只是這話,以後斷不可再說了,你本身就是個良身,又沒入我家做過奴婢,如今又加了官身,哪里還用以妾自居?等我去給娘說了,選個日子,娶你過來,家里有了你,我在外也能安心."

    宋玉樓驚喜過度掩嘴不敢相信一般,口中惶急道:"二郎,我雖是個良身,也出去唱過,哪里配的上你,帶累你……"

    劉小虎笑著拉著,細聲安慰道:"瞧你,如今大了越發膽小,動不動就嚇成這個樣子,你唱過又如何?一不在樂戶,二不在賤籍,不就是窮過?這天下有幾個沒窮過?你放心,我的娘子……"娘子這兩個字滑過嘴邊,猶如刀割一般,只覺得滿嘴發澀,強笑著接著說道,"她們笑歸笑,你又不依著他們為生,只要你在我這里便足矣."說著將她的手放在心口處.

    宋玉樓喜極而泣,撲身抱住,哭道:"二郎,二郎,我再沒想到今生還能遇到你."

    劉小虎被她抱著,被她的激動引得笑起來,笑了幾聲聲音漸低,沒由來的覺得心里堵得慌,一面安撫著宋玉樓,一面莫名的流下眼淚來,只覺得有風穿過窗縫吹的他渾身發抖,覺得有什麼在心間嗖的被抽去,沿著那門縫飛也似的消失了,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吧?

    日子很快過了二月,到了春意複蘇的三月,十方村的河水解凍,開始慢慢流淌,農人們走向田間地頭,松土引水,曹三郎背著鋤頭出了門,盧氏抱著三姐跟出來囑咐著撿些柴回來,一面憤憤的道:"整日在外跑,倒是省了自己口糧,也不想自己老子娘還餓著呢."抬頭看見幾個路過的婦人,沖他家指指點點,頓時火氣大盛,撿起一旁的棒縋,在門上捶的山響,口中罵道:"我打你個愛嚼舌根滿嘴噴糞的,我打你個忘恩負義踩低就高的王八兒……"罵的那幾個婦人面色難看,忙快步走了.

    盧氏罵了一通,又沖那幾個背影碎了口,抱著曹三姐要關門,就見一輛驢車慢慢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幾個驢子,知道是曹六兒往京城給劉家送春租回來,心里更加悶了幾分,將棒縋在門上連捶了幾下,抬腳進去,卻見驢車上跳下一人,沖她跑過來,口中道:"大娘,大娘,夫人呢?"

    盧氏一愣,見來人梳著抓髻,穿著藍布襖,紅花褲,胖嘟嘟的圓球一般滾過來,可不就是那個丫頭英兒麼,怔怔道:"你怎麼來了?難不成那劉家後悔了,要來接我家姐兒?"

    英兒已經跑到跟前,手里抱著個包袱,笑得眼睛都沒了,說道:"大娘,夫人呢?夫人呢?"

    盧氏忙拉她進來,問道:"你怎麼來了?該不是你家老婦人吩咐的?可是要接姐兒回去?"

    英兒聽了把頭搖了搖,口中說道:"不是,我家娶了新夫人了,買了好幾個使喚人,我就跟老夫人說要找夫人來,老夫人就打發我來了,大娘,我家夫人呢?我可想她了."

    盧氏聽了那一句新夫人,就如同五雷轟頂,怔了半響,將棒縋在地下一摔,罵道:"天煞的王八兒!"嚇得英兒跳開好幾步,咬著牙不敢出聲.

    盧氏一肚子閑氣沒地方發,指著英兒道:"你又不是我們家的奴,來我們家做什麼?你家那老不死的可給了口糧?老不死的小王八的,奪了我家姐兒的家產,還往這里塞人,做的那青天白日夢,你立刻給我滾出去!哪里來滾哪里去!我家養不起你."

    英兒嚇得跪下大哭,拽著盧氏的褲腳,道:"大娘,我不吃閑飯,我什麼都會做,大娘,別趕我走,新夫人不待見我,老婦人也不喜歡我,新來的幾個總是欺負我,我不敢在那里呆著,大娘,別趕我走,我什麼都能做,我一天只吃一頓飯就行了……"

    院子正熱鬧著,就聽林賽玉在門口怔怔道:"娶了新夫人了啊?"

    英兒認出聲音,回頭見穿著舊紅金襖兒翠欖緞子的林賽玉站在門外,忙跪著過去,哭著拜倒:"夫人,夫人,讓我留下來吧,不要趕英兒走."

    林賽玉強笑著拉起她,一面拍著她身上的土,一面打量她道:"英兒,不哭,我不趕你走."咬了咬下唇道,"你家官人,何時娶的……新夫人?"

    英兒聽她留下了自己,高興的笑了,胡亂抹了幾下眼淚,吸著鼻子道:"二月十五,如今家里正忙著收拾花園子呢."

    林賽玉咧嘴待笑,卻扯不動嘴角,有些慌亂的跟著重複道:"二月十五啊,好,好日子."

    盧氏在一旁看的冷笑幾聲,道:"你如今可死了心,也不用每日躲出去,背著人去哭,老老實實的給我呆在家里,咱們找個人家嫁了去."

    林賽玉有些恍惚,嘿嘿笑了幾聲,拉著英兒道:"家里也沒地方,你跟我睡一個屋,放下東西去吧,這里比不得你在他們家,日子苦了些."

    英兒哎了聲,喜得什麼似的,一邊走一邊說道:"不苦,不苦,當初我們就是這樣過的,我覺得比在城里舒服多了,家里烏沉沉的,悶死我了要."

    說的林賽玉步履有些踉蹌,忙扶著院牆站住,還沒說話,曹三郎背著鋤頭跑進來,跺腳道:"也不知道哪個,拔了咱家地里的苗……"

    盧氏與林賽玉都愣住了,盧氏反應過來,將曹三姐往地上一放,喊道:"准是那個天煞的曹地保!我跟他拼命去."說著抓起石頭上的菜刀一頭沖了出去.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10:51 AM

第七十八章 因前嫌林賽玉離鄉

    看著盧氏幾近瘋狂的樣子,曹三郎忙追去,林賽玉囑咐英兒看著三姐,自己提裙也跟上了,比起剛回村時,這段日子的確有些不好過了.

    由于古代消息閉塞,一開始大家只是知道林賽玉被休了,猜測是那劉家人身份高了富貴了嫌棄這個村婦,所以對曹家都懷著幾分同情,當然不可避免的有一些人幸災樂禍,比如曹地保以及其近親屬們,少不了冷言冷語的嘲諷,但倒也沒什麼過分的動作.

    隨著時間慢慢過去了,有關曹氏被休的真相從汴京城流傳了過來,全村人一片嘩然,原來她曹家的大姐可不是人家劉家眼皮高忘恩負義要休的,而是她自己行為差池,辱母虐夫讓皇太後給下旨休了,自此,曹家還算平靜的日子就到頭了,出去遇到的不再是同情的眼光,而是驚恐厭惡.

    皇太後在這些不諳世事的村人眼里,那就好比神一般,曹家大姐該有多大的罪才惹怒的她老人家?這讓他們難以想象.

    林賽玉早已不是以前那種神經大條,她一時間就敏感的察覺人們態度的變化,這讓她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更加慌亂,幸好不時有外鄉的農戶來請教技術,借著這個機會,她一天一天的不在家,到最後,就算沒有人請,自己也要外出,要麼在地里轉悠,要麼在河邊坐著發呆.

    盧氏被如今的境況氣得直跳腳,一家人不用猜也知道是那曹地保說出去的,曹地保對他們一家可是恨得到了骨頭里,不知從哪里打聽了京城發生的事宣揚了出去,害得曹家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一般,盧氏要去找人家理論,被林賽玉拉住了,說道:"娘,人家說的都是事實,又沒屈說咱們,你又能怎樣?去了也是自討沒趣."

    盧氏也自覺理虧,只得忍下這口氣,見她如此,村人們印證的傳言,曹地保便不時的抱怨,說些曹家的大姐是得罪了皇家的人,留她在這里是給官家作對云云,嚇壞了才能勉強吃上飯的村人們,趕走曹家大姐的言論隨即而起,由最初人趁黑在家門口撒髒水,如今發展到毀了他們家的地,這讓盧氏積壓已久的怨恨一起爆發了.

    "我就是死了,也要拉上你!"盧氏站在曹地保的大門前,拿著刀在那緊閉的大門上砍,一邊哭一邊罵,"你們這些沒良心的,當初不是我家姐兒,能有你們今日吃飽飯?"

    曹三郎與林賽玉忙上前拉著,也被盧氏推開,將曹地保家的門砍花了,正罵著,曹地保猛地開了門,夫妻二人手里拿著扁擔棍仗,新招的一個女婿五大三粗,一頭就把盧氏頂個跟頭.

    "你這嚼舌頭老淫婦,老蒼根,老豬狗,怪道你養的姐兒被人休了!你已是得罪官家的人,還來我門前鬧,當真不把我這族長放在眼里,我原念著祖上血緣,留你們一家,事到如今,沒得為全村人引來禍事,咱們就開了祠堂,在族譜上削了名號,任你們殺人放火,也跟咱們曹氏一族無關."曹地保冷著臉龐,將手里的扁擔在地上戳了幾下,一面招呼圍觀的幾個年輕後生,"去,請了幾個族老,今日開祠堂."

    眾人又慌又怕,有幾個關心曹家的,有心說句好話,卻又怕殃及池魚,只得在人後唉聲歎氣,曹三郎聽了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沖那曹地保連連磕頭喊著叔啊嬸的,盧氏愣了片刻,猛地跳起來,舉著菜刀沖曹地保劈了過去,曹地保正喊著人去開祠堂,也沒想到盧氏竟有這雄心豹子膽,險險的才躲過,臉上被劃了一道皮,即刻滲出血來,曹地保家的看見了殺豬一般叫起來,曹地保的女婿上前就將盧氏按在地上.

    "反了反了!給我綁了送官."曹地保捂著臉,又驚又怕的喊,一時間曹三郎的哭聲,盧氏的罵聲,曹地保的暴喝聲,婦人們的叫喊聲,男人們的招呼聲,一起沖擊著林賽玉的耳膜,眼前的場景有些模糊,一切猶如前世里看到的電影大銀幕一樣,是那樣的不真實.

    "各位,各位鄉親."林賽玉慢慢說道,卻見無人能聽到她的話,人群開始擠擠攘攘,亂成一團,林賽玉掩住耳朵,用盡力氣發出一聲她都不認得的尖叫,看到被這突然的聲音驚呆的人們紛紛看過來,就連哭罵的盧氏也止住了聲音,才放下手,沖人們一笑,再看向曹地保慢慢說道,"鳳凰無寶處不落,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主子的一聲,我這就走,離了這里讓你們安心,但是,別再借故欺負我的爹娘."說著伸出瘦長的手指沖曹地保做了個開槍的動作,"你以為我現在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就治不得你了麼?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曹花如今已經這個樣子了,再壞些名聲也不怕什麼,只是你曹地保還有更好的日子要過不是?"

    一席說話的眾人都楞楞的,曹地保被她說中心事,頓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待要拿起威風說些什麼,林賽玉已經轉身走了,盧氏與曹三郎起來跟了上去,一家人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野里.

    "都看什麼?散了!"曹地保看著那婦人略顯蕭索的背影,沒由來的一陣心悸,轉身呵斥圍在四周的人,一邊不忘教訓道,"都給我長點眼色,仔細得罪了官家,把自己也填進去."說的眾人都白著臉亂點頭,才收拾家伙,招呼婆娘女婿進去了.

    果然是三月不寒楊柳風,前幾天還冷得讓人骨頭縫鑽風,眼看清明就要到了,天即刻就暖了起來,村邊的大柳樹已經露出嫩嫩的芽頭,幾個孩子爬上爬下的捋嫩芽做苦累吃,一旁的大楊樹葉抽了穗,隨風一蕩滿地都是,林賽玉便指著說道:"金蛋,記得撿些放到雞窩里,雞吃了多下蛋."一面又囑咐,"別去跟他們捋柳芽,那個苦不好吃,等榆錢下來了,再去吃."說的金蛋咬著手指頭流下口水,忙點頭.

    林賽玉便拍著他的頭,一面問英兒可帶好食糧了,英兒笑得眉眼具開,點頭道:"拿了,我做的菜窩窩,十幾個呢."再轉向哭紅著眼的盧氏和曹三郎,笑道:"是我自己要走的,你們放寬心."說著伸手將金蛋抱起來,囑咐道,"不許到河里玩水,不許跟大孩子們打架,不許偷人家的東西吃,不許再捉鳥,不許糟蹋莊稼玩……"

    說的金蛋皺著臉,從她身上掙脫下來,說道:"姐,記得給我帶好吃的好玩的回來."

    林賽玉點頭應了,又囑咐曹三郎與盧氏幾句道:"娘也別怪他們,他們本沒什麼心思,只想吃口飯安安生生的活著,倒不是壞到哪里去,也說不上對不住咱們家,娘,甯得罪遠親不得罪近鄰,將來姥娘送老,還要用人不是?"

    說的盧氏紅了眼,道:"你一個婦人家,怎麼學那行腳一般,四處走?"說的放聲大哭.

    林賽玉便笑了,安慰道:"其實我早就想出去走走,一直沒機會,爹娘放心,我問過了蘇家店鋪的老爹了,正好他們有車隊往南邊走,能捎我一程,也不怕,我自己帶著錢和糧,到時候再跟他們一起作伴回來就是了,我定期捎信到蘇家的鋪子上,爹有空去問問便可,省的牽掛."

    又說了半日話,盧氏囑咐著穿的差一些,別盯著人看,別跟男人們說話等等,眼看時候不早,林賽玉便帶著英兒拜別,兩人一起徒步而去,走了好遠回頭去看,見那一家四口還站在村口張望,站定身子瞧了一刻,歎了口氣接著走去,英兒歡歡喜喜的跳著,一邊道:"我聽人說過,陽春三月下揚州,大姐,我們是去揚州嗎?"

    自從得知劉小虎成親後,林賽玉便不讓英兒一口一個夫人的喊她,只讓喊大姐兒,聽了笑道:"如今咱們還沒那實力,只能跟著人家走,等以後有了錢,咱們再到揚州去."

    英兒本就不曉得揚州是哪,也不在意,一面又問道:"大姐兒,咱們這一趟出門要做什麼?是不是你就是為了避開那個狗眼看人低的曹地保?"

    林賽玉歪著頭想了想,笑道:"不是,真的不是,我早就想出去走走,干咱們這一行的,單看書是不行的,必須四處走,四處看,請教老農,才能學到真本事."英兒聽的一頭霧水,張口就問干咱們這一行是什麼行?林賽玉失笑,才知道自己說順了嘴,忙岔開,想起一事,心內終究是有些不放心,遲疑一頓,道:"英兒,二郎他整修花園子,是不是推到了那些整好的地以及那個溫……那個屋子?"

    英兒嘟著嘴點點頭,扯了一根柳枝在手里扶一面說道:"是啊,新夫人說要種花種樹,還要建什麼亭子,老爺也不管,她自己帶著人修呢."

    林賽玉聽了望著京城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氣,喃喃道:"清明了,二郎,你可要記得云苔澆水,別當菜賣了啊,全靠它榨油才能還得蘇官人的苗錢."想來想去,那心里沉甸甸的,再歎氣那郁郁之情也在心頭排解不去.

    到了城里,蘇家店鋪的車隊已經整裝待發,喬掌櫃看到她來了,忙迎過來.

    "有老喬掌櫃費心了."林賽玉帶著英兒與他見禮.

    喬興兒忙還禮道:"大娘子客氣了."一面又簡單的給她說行程."旱路走到博平郡,然後就走水路,大娘子要到哪里,就跟他們說,派個人送一程也沒什麼的."

    林賽玉皺眉想了想,也不太明白他說的是哪里,點頭應了,反正終點是江甯,怎麼走也丟不了就好了,于是喬興兒又引薦了車隊的幾個管事,一聽她是曹娘子,幾個人便都拱手道知道知道,總聽李大管事說起,喬興兒便放心了,再三囑咐好生照顧,看著他們揚鞭啟程,一路向東而去.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10:53 AM

第七十九章 逢機緣冠氏縣防災

    過了清明,天氣又暖了幾分,空氣中也帶著濕濕的味道,看著蘇醒的萬物,飄著蘇記大旗的車隊拉得長長的走在一道山崗下時,空氣中彌散著濃濃的花香灌入每個人的心肺里,林賽玉從車里掀簾子出來,嗅了嗅,回身招呼還在車里呼呼睡的英兒,道:"這里一定有一大片梨園!起來看花!"英兒睡得腫著眼,揉著出來了,睜眼四處看,只見四處光禿禿的,地上只有蒙蒙一點綠意,哪里有花.

    "小哥,這里到了哪里了?"林賽玉揚手問騎馬的一個管事,這個管事今年才十六歲,喚作小丁哥,是李大管事的鄉親,一小就帶著出來,如今也能單獨行事了.

    林賽玉這一路和氣有禮,與他們也混熟了,再加上曾多次聽過曹大娘子的名,小丁哥格外的熱情,聽見問他忙催馬走近幾步,笑眯眯的道:"大娘子,馬上就要出大名府地界了,這里便是冠氏縣,大娘子說的好,這里產梨,正是盛開的時候,等過了這道山,你就看到了."

    說的林賽玉高興萬分,冠氏縣?可是後世山東的冠縣?那果真是盛產甜梨,她上學時來過幾趟,于是搓搓臉打起精神,果然一躍過了山崗就見下面的平原上滿眼的白雪一般的梨花,走了下去,人穿行在兩側都是梨園的路上,鮮香粉嫩的花叢中成群的蜂兒鬧著春意,喜得英兒與林賽玉都從車上跳下來,在梨樹間穿梭前行,見她們喜歡,再加上已經趕了一早晨的路,小丁哥便跟其他幾個管事的商量,招呼眾人尋了一間路邊的茶鋪在這里歇息,自讓林賽玉帶著英兒看花去.

    "這土質是典型的沙壤土和輕壤土,最適合種植林果,長出的果子沙甜."林賽玉彎身抓了幾把土看,一面對正圍著梨樹看的入迷的英兒說.

    英兒哪里理會她,這一路上林賽玉見了種了莊稼的地就要下了看一番,挖挖地里的土,還不嫌髒又是捏又是放到鼻子前聞,還是什麼酸啊堿啊的,不久見了什麼都拔個葉子掰個莖看了還不夠,還出錢買了一大摞紙夾起來,看的英兒一頭霧水,如今也習慣了,知道又是說那聽不懂的話,恩恩兩聲不理會跑著玩去了.

    林賽玉忙囑咐英兒別亂跑,一面站直了晃晃坐車坐的有些僵的身子四面看,梨園後面種的都是麥田,便慢慢走過去,此時的麥子跟後世的略有不同,屬于那種幾乎沒有進化的糧種,葉窄且細,產量不高,說起來在北方大面積種植的時間尚短,也就是到了唐朝後期才取代了粟作為征收對象,目前糧種也好技術也好仍處于初步發展中.

    一眼望去,整個天地中散步著白一片綠一片,顯得格外的清新亮麗,果然是純天然的生態環境啊,這景象她那個時代也不多見了的,在這里確實一抓一大把.林賽玉吸了口氣,這里的小麥明顯的剛剛引水澆了,她顧不得濕泥,抬腳走到地里,頓時陷了進去腳上裙上滿是泥,再彎身拔出一把,就聽遠處有人喊:"哎,那娘子,你做什麼?"

    隨著喊聲,一個年約四十身材肥胖的男人帶著幾個手拿農具的佃戶跑過來,看著林賽玉手里的麥苗,惱急的說道:"你,你誰家的娘子?怎的毀壞我家的麥子?"

    林賽玉忙施禮,說道:"這棵樹老爺家的地?"

    那胖男人踹著氣,叉腰道:"不是我家的,難不成是你家的?"一面打量她兩眼,見著婦人年紀不過十**,一頭好黑的烏發挽個元寶鬢,只插著一個尖尖的銀簪子,中人之貌,穿著白藕絲對衿薄襖紫綃翠紋裙,心中暗付跟常見的村婦們有些不一樣,便說道:"你這娘子面生的很."

    林賽玉也不理會他的諷刺,忙把麥苗遞到他跟前,到:"這位老爺,小婦人斗膽說一句,這麥子染病了."

    一句話說的那男人愣住了,身後幾個佃戶更是面面相覷,半信半疑的去看那顯得有些枯黃的麥子.

    "敢問老爺,是不是覺得麥子因旱黃了,才趕著要澆水?"林賽玉又道.

    那男人遲疑的點頭,再次打量這個婦人,疑道:"這位娘子是哪里人?你怎的曉得這麥子染了病?"

    林賽玉一笑,剛要說話,就聽英兒在身後招呼,見小丁哥他們都已經起身,准備要走了,知道這些貨有著期限要求,可不敢耽擱,也不便細說,再一次拔下一把麥苗,看了看口中道:"倒不是很嚴重,尚來得及治,"一面看向那微微變色的男人,"老爺,今年這麥子是不是提早種了?"

    那幾個佃戶忙點頭,有人驚訝的道:"怪了,你怎麼知道?"見她三句兩句說的干脆利索,神態猶如積年的老農一把,胖男人比較是個見過世面的,立刻意識到面前此人不可小瞧,忙正色道:"這位大娘子,我家的麥子可是有了蟲病?"

    他的聲音不自覺的帶著幾分顫抖,而身後的佃戶們都變了臉色,他們都還記得幾年前的蝗害,那帶來的是滅頂之災.

    林賽玉笑了笑,她知道此時生產力低下,基本上是靠天吃飯,戲里唱的十年倒有九年荒,雖然誇張,但道盡了農作物生產的不易,曆代智慧總結下來,靠著深耕細作對付個蟲災已是不易,而眼前這種綜合蟲災地薄天不合而來的農害,如果不是及時發現,減產甚至無收是必然的.見到只說了一個模糊,眼前這個看上去像是地主的男人一臉的緊張,她當然理解,也更值得那些依賴微薄糧食為生的佃農們面對麥災的處境,不由拍拍身前,笑道:"幸好幸好."幸好她路過此處,幸好病剛犯一點,幸好遇到地的主家正好在.

    聽著英兒在那邊又催促幾聲,林賽玉忙道:"倒不是蟲病,只是根腐病,看樣子只怕多半是種子期染病."一面說一面矮身撿起拔下的苗株,指給眾人看,口中道."這種病又稱假旱,青枯,對于冬麥來說,是很常見……"說道這里忙咬著話頭,對她來說是很常見的病症,對于宋朝來說,應該還不至于很常見吧,咳一聲,接著道:"能造成減產一半或更多……"

    此話一落,眾人都變了臉色,那胖男人幾乎要跌倒,急問道:"你,你說的是真是假?你,你,是何人?"

    林賽玉也不好解釋,匆匆說道:"你記得,用畜生糞再加上青草,松殼,樹皮漚糞,撒在地里,同時多噴水,一定要多噴水,起身期噴灑一回,灌槳期再噴灑一回,可以減少損失,保住三分之二的收成,記得,收完麥子,深耕翻滅薦,馬上種一季云苔,以養地肥."說完提裙匆匆就走,走了一半又回頭囑咐道:"勞煩你們互相問問,別家也都看看,依我估計,這是種子帶的病,你們這里的都是同一產地的種子,只怕多少都有此害."

    說著大步跑去,在英兒的叨嘮中上了馬車,一行人揚鞭開路,只留下那胖男人並幾個佃戶站在地里發呆,只看看人不見了,才回過神.

    "老爺,這是真的假的?"佃戶小心翼翼的問,一面揉揉眼,此時林賽玉一行人早過了山崗了,看不見半個人影,"我難不成在做夢?"猛地被那男人踢了一腳,"蠢材!快去地里看,是不是真的是這樣!"

    一面又回身踢了其他人,喊道:"快去按照……按照……那人說的做!都記住了沒?要是忘了老爺扒了你們的皮!"佃戶們嚇得慌張亂跑,一面胡亂應著記下了記下了,等佃戶們慌張的各自去了,那人才回過身,再一次看了看林賽玉遠去的身影,揉揉眼喃喃道:"難道農神娘子下凡指點我了?"

    說來也巧,這個男人姓黃名周,祖上經商,傳到他這一輩,屯下了二三十畝良田並兩個宅院,他呢為人膽小,做不得買賣,就養著這田地生活,日子過的倒也殷實,自來把這田地看的命根子一般,冠氏城里的宅院不住,租了出去,一家老小都搬到村里的宅子里,每天都要到地里轉轉,因為愛田如命,待佃戶又十分刻薄,人送外號黃蟲,眼看開了春,地里的麥子卻有些黃,心里雖然暗想今年一冬雪大水足,怎地還旱了,也不多想吩咐佃戶們澆水,可真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偏遇上路過的林賽玉.

    這黃周雖然為人小氣,但也是個忠厚的,便將林賽玉的話說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地主老財們都下地看去了,竟然發現果真都有此症狀,一時間熱鬧成一團,很快驚動了縣太爺,這個縣太爺也是個勤政愛民的,又比常人多了幾分頭腦,立刻吩咐黃周把方子交出來,在全縣推開,等過了幾十天,原本發黃長勢不好的麥子都恢複正常,蹭蹭長起來,整個冠氏縣都沸騰起來,有個黃周路遇農神娘子的故事也流傳起來,都說黃周功德感天云云,喜得黃周真個在家燒香起來,他活了半輩子了,還從來沒聽到過有關自己的半句好話,這一下可是祖墳冒青煙了!

    冠氏縣的縣太爺可不會信這個,一面派人打聽這個娘子是何方人士,一面跟兄弟縣交流,詢問可有這種情況,再一問可不得了,竟然發現幾乎整個北方冬麥區都爆發了根腐病,一時間往來于冠氏縣的人馬絡繹不絕,不僅縣太爺應付不迭,許多病機亂授的人跑到黃周家地里偷著挖土,期望能借到農神娘子的神力,救自己的麥子一救,嚇得黃周只得派人日夜守候土地,要不然他家的麥子沒有因病減產,就要因人絕收了.

    冠氏縣的縣令本是個補官出身,人也老實,做了幾十年縣令了,在上峰面前說過的話能數清,沒想到這一次的事件不僅引知府大人親訪,還有被囑咐要親自寫奏折上書皇帝,報告冠氏縣及時發現的災情,順便提醒皇帝查看全國的麥產區,這是個多麼大的論題啊!

    冠氏縣令又驚又喜又怕搞得數日失眠,才在知府大人派出的書吏幫助下,寫了今生一份上書皇帝的奏章,哆嗦著層層遞了上去,依舊繼續失眠中.而在冠氏縣令失眠的同時,成安縣令朱文清也在失眠,不過他可不是喜的,而是急的.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10:54 AM

第八十章 問離由大人具惱怒

     其實就在林賽玉離家的三天之後,成安縣就有人發現地里的麥子不對勁,經過連續灌水後,他們認為的旱情並沒有得到緩解,原本應該發春的小麥長勢卻越來越無力,這種反常立刻引起了老農們的注意,一傳十十傳百,成安縣種麥子的人都發現了這個異常,按照習慣,自有人跑去請教林賽玉,但卻被告知曹大姐不在家,眼看著麥子的長勢一天不如一天,而就在這時冠氏縣關于冬麥集體病災的消息傳了過來,縣衙里的朱文清也在同時接到友情提示.

    "農神娘子!農神娘子!"朱文清幾乎要將公文捏碎,在桌案上捶了又捶,從冠氏縣回來的人的描述中,那個年紀輕輕莊嚴慈祥衣著樸素的農神娘子,他一聽就認出是十方村的曹娘子,如今的冠氏縣名聲大起,遠遠超過當初他們成安縣蔬菜大棚的氣勢,畢竟那是關系溫飽的糧食問題,這讓那個跟他原本不是一個水平的縣令,享受到進京面聖的機會,而這個榮耀原本應該是他朱文清的.

    成安縣像所有的北方小城一樣,小麥是他們的主要農作物,由于路途原因,得知消息時已經是十幾天之後了,雖然按照方子對麥田進行了救治,但效果遠不如在早期就進行了防治的冠氏縣,今年的小麥減產已經鐵定的事實.

    小麥減產並不是讓成安人最氣憤的,農事在天,畢竟豐年不常見,但一個消息的傳來徹底刺激了成安縣民眾的神經,因為有了官府的參與,很快查明了農神娘子的身份,畢竟她身旁走著的是有著鮮明的旗幟的蘇家車隊,原來那個讓冠氏縣幸免于難的農神娘子,竟然是他們成安縣有名的曹娘子,原來這個災害他們本可以幸免.

    這些怨氣最終找到了發泄的源頭,已經過了很久憋屈日子的盧氏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這一天她再次站在曹地保家的門前,跟上一次不同的是,站在四周的除了看熱鬧的村人,還有財大氣粗的地主們以及帶著四班衙役的縣令大人.

    盧氏叉著腰,曆數曹地保對他們家的種種行為,說道傷心處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如果不是朱大人躲得及時,就要被濺了一身.

    "曹大山!盧氏所言是否屬實?"朱文清咳了幾聲,止住盧氏沒完沒了的控訴,陰著臉問站在門口的曹地保.

    曹地保一家被這突然到來的大批人馬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恢複常態,曹大山可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他只是靠著那個在縣衙的遠房親戚壯壯膽氣,但如今可不一樣了,他的靠山可是京城的正六品大員,你朱文清一個小小的縣令算什麼!

    "大人,這是我曹氏的族事,怎麼勞動大人親自過問?"曹地保不陰不陽的說道,一面拍了拍新做的長衫,斜了一眼群情激揚的地主老財們,"各位老爺,怎麼也對我小小的曹氏一族關心起來?說起來劉大人雖不是我十方村的人,但也落戶在此,各位老爺為了農事著急,老兒我也要尋機給劉大人,到時自然解得你們為難,就這樣亂哄哄的走來成什麼樣子!"

    一席話說的朱大人以及各位地主老爺差點吐血,朱文清抖了抖手,冷笑道:"好,我作為一縣之長,還管不得你們小小一族的族事,我來問你,你可有欺虐曹家歸宗女?"

    曹地保咳了聲,說道:"那又如何?曹家長女失德被休,實乃我族之恥,為了我曹氏一族的名譽,我做族長的這麼做有何不可?"

    朱文清氣的直哆嗦,暗自咬牙想他小小一個地保,自然敢如此張狂,看來定然是有人撐腰,真是沒想到當初那個淳樸可親的少年,竟然如此狠心腸的對待前妻?還敢威脅我管不得?!

    "朝廷有律,寬待歸宗女,你小小一個族長竟然有違朝律,來啊!"朱大人一聲亮喝,三班衙役齊聲應,官家氣勢嚇得眾人一驚,"給我將曹大山壓入大牢聽候堂審."

    曹地保沒料到這個小縣令竟然如此沒眼色,曹大山家的老婆女兒女婿嚇的哭成一團,磕頭請饒,獨曹大山不屑的哧了聲,一面給老婆使眼色,暗示給京里的人傳信,一面扔下一句"只怕朱大人抓人容易放人難."氣的朱文清半句話不說揮手吩咐眾人押著去了,曹大山家的人眼睜睜看著人去了,幾個叔伯哄散圍觀者關起門商量對策不提.

    單說盧氏看了這出,出了一大口惡氣,高高興興的抱著女兒回家去了,剛到家門口就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還沒回頭就有人高聲問道:"請問,這可是曹大娘子家?"

    盧氏回頭一看,就見一個二十五六歲年紀的俊俏公子站在門口,只見他頭戴纓帽攢著玲瓏簪,身穿綠羅褶兒,手搖著灑金川屑兒,真真個風流無邊人間少見的美貌男子,盧氏怔怔瞧著,總覺得此人煞是眼熟,偏想不起來.

    三個青衣小廝跳下馬來,一個忙著牽馬,一個跟著李蓉走進來,李蓉沖盧氏一拱手,笑道:"大娘,不認得我了?咱們當年可是見過的,在老兒村."

    盧氏如同雷轟得手腳無處放,如同大羅神仙降臨忙著接過去,一面道:"原來是小官人!"一面要讓屋子里請,又想屋子里亂的不成樣子,實在不能招待這個富貴公子,又在院子里擦了兩張凳子,匆忙的請坐.

    李蓉嘻嘻笑著,眼往屋子里瞧,一面道:"大娘不須忙活,咱們是舊相識,哪里用得著虛禮."

    說的盧氏受寵若驚,抱著曹三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扯著嗓子喊金蛋,金蛋一身泥的從房後的樹上滾下來,看著院子里坐著的生人,縮手縮腳的不進來.

    "去喊你爹,家里來了貴客."盧氏瞪了他一眼,金蛋撒腳就跑了.

    李蓉笑著搖著扇,一面打量四周,見院子里擺設破爛,屋子也是年久失修,幾只雞在院子里亂跑,空氣中彌散著一股雞糞味,原來這就是曹花自小長大的地方.

    "小官人,你怎的到我們家來了?"盧氏擦擦手,在一旁坐下,抱在懷里的曹三姐咬著手指安靜的瞪大眼看著李蓉.

    李蓉回過神,忙一笑道:"我跟大姐可是有緣分,自那年離了蘇家,原以為這輩子再見不得,沒成想跟劉大人進京來了,日常也是相交的,如今出了這檔事,我放心不下,正好歇假就過來看看,可有什麼能幫的上."

    盧氏聽了喜得眉笑顏開,將李蓉看了幾眼,見他穿著不凡,話里話外也透出家里也是為官的,話又說的明白,又想到當年就是他似乎有意納大姐為妾,沒想到兜了一圈又回來了,將手拍了拍,歎了口氣,說道:"別提那忘恩負義的一家王八兒,我家姐兒回來了哪一日不是以淚洗面."

    李蓉聽了也歎了口氣,一面那眼四處瞧,問道:"大姐兒,可是出去了?"

    盧氏再一次歎了口氣,說道:"她被休回來,被人嘲笑,在家呆不得,幾日前出門去了."說的李蓉如同一盆冷水澆頭下來,猛的身子,問道:"去哪里?"又皺眉道,"她一個婦人家,怎麼出的門?"

    盧氏見他這樣子,心里更是高興,忙站起來道:"哥兒別急,自有人家陪著,想來你是熟識的,就是那蘇大官人家的."

    李蓉聽了臉色頓變.口中重複道:"蘇家?"

    京城李蓉家的花園子年後就開了工,到了這三月底花了流水般的銀子修正完畢,但見花木庭台,一望無際,其中幾間台榭,假山真水翠竹蒼松,栽種著四時果木,不拘冬夏秋春各有風光.

    這一日天氣好,董娟帶著一眾妾婢在院子里逛,花園子里人聲鼎沸笑語豔豔,正玩得高興,站在假山上的金梅忽的喊道爹回來了!慌的眾人忙散了,一起湧著接了過去,金梅急著下來上前邀寵,跑得急了跌了一腳,沾了一裙子泥慌慌張張的過去,被李蓉看見,瞪眼罵道:"在家閑的你,做出些怪樣子!"罵的金梅臉紅一陣白一陣,仗著受寵嘟嚷道:"爹一走好幾天,我們在家白惦記著,不知在哪里受了氣,往我們身上撒."

    正罵中李蓉的心事,便一腳踢過來,那金梅不提防正被踢在心窩子,幾下跌了出去白著臉站不起來,嚇得一眾妻妾咬牙不敢說話.

    李蓉看也不看徑直走進書房,董娟娘這才看人扶著金梅進去,想了片刻帶著月娘進了書房,見李蓉正仰頭吃了一大盅酒,下筆刷刷寫著字,身旁站著一個小廝,幾下寫完了,遞給小廝道:"即刻送過去!"

    董娟娘待那小廝出去了,才倒了香茶端過去,小心道:"可吃過飯了?"

    李蓉哼了聲,起身來回走了幾步,董娟娘見他面色難看,眉頭皺緊,知道遇上煩心事,想了半日要問,被月娘在身後拉了拉,便低眉順眼的不說話了.

    "好,我費了這多心思,原來是為他人做嫁衣!"李蓉踱著步子,咬牙笑道,"好你個蘇錦南,前日口里還說癡情隔日就想往家里添人."看到董娟娘在一邊,便把手一指,"你,去告訴老太太,說接了全哥過來,沒得落在後娘手里."

    董娟娘聽了忍不住笑道:"官人這話說的好沒道理,可是丈八的燈台——照見人家,照不見自家,難不成要姐夫一輩子獨過,再沒那個道理……"話沒說完就被李蓉揚手打在臉上,頓時跌倒,半邊臉腫了起來,月娘忙撲了過去擋在身下,李蓉那拳腳如雨點般下來,只打的二人忍著半句不敢求饒.

    "給臉不要臉的淫婦!我回來再跟你們算賬!"李蓉罵了一通,才收住腳,冷聲道,"去,現在就給我出門,讓那劉家的新夫人到云峰樓見我!"看著月娘扶著董娟娘匆忙的出去了,劈手拿過桌案上的一柄扇子,幾下撕碎,咬牙道,"好你個宋玉樓,敢耍著爺玩!爺讓你玩個夠!"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6:45 PM

第八十一章 猜來意各人均暗思

     劉家小院的院門上刷的漆依舊紅豔豔的,身形略顯佝僂的張四打開門,在門前灑了水,以免風大揚起土,兩個穿著杏色背子的丫頭合力抬著一盆枯了的丁香花從後院走出來,看到張四在外二人忙放下花盆喘口氣,其中一個瓜子臉,嘴角一個貪吃痣的丫頭叉腰道:"老爹,將這個扔出去."

    張四聽了才放下掃帚,慢慢走過來,也不說話拎起走了出去,那兩丫頭便甩著帕子嬉笑著進去了,穿過夾道進了劉小虎住的院子,這里新鋪的青磚地,砌了兩個花圃,如今栽種著兩株新移來的滿堂紅,雖然樹干有些青,但也抽出了嫩芽,屋簷下擺著一溜的盆花,諸如菊花丁香等都開的正豔,兩個丫頭掀開正門掛的新大紅簾子,接著整理條幾上的花瓶,拔下開了幾日的梅花,聽得里面慵懶聲起:"紅香,綠玉."忙停了手里的活,掀開隔斷上的珠簾子進去了,見一身家常纏枝蓮對襟薄襖的宋玉樓正在床邊慵懶的伸腰.

    "夫人,可要吃些粥?"瓜子臉的丫頭忙笑著過去,取過一旁的大衫披在她身上,"雖說近午了,咱們屋里還有些寒,夫人莫受了涼."

    宋玉樓笑了笑,一面在桌案前坐下,一面蹙眉道:"尋個日子,讓二郎將前面的卷棚拆了,擋著光屋子里寒森森的."說著對著鏡子道,"我不吃粥,膩歪歪的,紅香你去拿滾熱的奶來."

    紅香應了聲轉身去了,另一個銀盤臉的丫頭忙過來,打開首飾盒子,說道:"夫人要梳個什麼頭?"

    宋玉樓想了想道:"前日咱們在侍郎大人家見得那位夫人的飛鸞走鳳高鬢很好,你可會?"

    綠玉便點頭笑了,一面拿起梳子,擺出金玉十幾件佩飾.說道:"會的,夫人放心,只怕比她的要好."一行說一行梳起來,不時撿著一件又一件頭攢問要哪個,宋玉樓仔細看了選,忽見一旁花瓶下壓著一份信箋,一面拆一面問道,"這是誰家送來的?"

    綠玉探頭看了一眼,想了想道:"昨晚張老爹遞進來的,說是登仕郎董夫人送來的."

    宋玉樓已經拆了一半聽了身子一僵,那綠玉不提防,拽了頭發一下,宋玉樓回身拿簪子戳在她手上,罵道:"死蹄子,安得什麼心!"嚇得綠玉忙跪倒,口中求饒.

    宋玉樓頭也不梳了,站起身子走了幾步,才拆了那信,見上寫著地點時間,心里就一陣火氣,在手里揉碎,紅香端了奶盅進來,看到綠玉在地下跪著,心里顫了顫.幾乎不敢上前,偏被宋玉樓看見,冷臉喝道:"還不滾進來,去了半日,又在哪里絆住了!"

    紅香忙捧上,小心道:"奶奶要打線子,喚我搭了下手……"

    話沒說完就被宋玉樓碎了一臉,說道:"怎麼?嫌我做不得你月錢的主?趕著往老夫人那高枝上飛?"

    嚇得紅香也跪在地上哭著說不敢,宋玉樓一腔火氣沒地發,指著罵道:"哭什麼?做出那狐媚樣子要誰看?指望我不知道,有事沒事總往官人身邊跑,沒見過男人一般,再讓我看見,賣你到窯子里,讓你看個夠."

    罵的那紅香泣不成聲,也不敢大聲哭,一味的磕頭求饒,宋玉樓罵了一通,吃了奶,才緩了口氣,讓那紅香滾出去,又看綠玉在地下跪著,呸了聲道:"還死在那里做什麼?起來梳頭!"嚇得綠玉忙爬起來,大氣不敢出的梳了頭,又伺候宋玉樓穿了件地金的衣換了件丁香跟然的裙子,低著頭跟著出來.

    "回去勻了臉,擺出哭的樣子讓誰看?還指望老夫人訓我一頓才高興?"宋玉樓側眼看了兩丫頭一眼,冷聲道,嚇得兩丫頭忙進去勻了臉,小心的出來,宋玉樓左右看了,這才帶著慢慢走到前院,見劉氏正在院子里晾線,忙笑著過去道:"娘,你又做這個,仔細膀子疼,有什麼事招呼她們兩個做好了."一面又看劉氏的丫頭喚作云兒從屋內跑出來,便瞪眼道,"云兒,讓你在老夫人跟前不是做姑奶奶的!"

    那云兒嘟著嘴不敢說話,劉氏上下看了宋玉樓一眼,只覺得香氣熏鼻子,不由皺眉道:"又要去哪里?"

    宋玉樓忙低頭笑道:"幾個夫人約好了去看衣裳,這來給娘說一聲."

    劉氏一臉不高興,看著宋玉樓身上的衣裳,道:"又去做衣裳?這件不是才做的?依我說,媳婦她……曹花她那時留下的衣裳都是新做的還沒上身,你比她高些也是能穿的,沒得糟蹋了."

    說的宋玉樓低著頭臉色變了幾變,待抬起頭去時乖巧的笑,道:"娘說的是,媳婦記下了,這一趟只是陪那幾個夫人看,我是不做的,姐姐留下的衣服我都收拾出來,"說罷聲音停了停,有些怯怯道,"我想給姐姐送過去,她走時什麼也沒帶,我這心里放不下……"

    說的劉氏眼圈有些發紅,忙轉過身掩飾,口中道:"難為你還想著她……她在鄉下那些衣裳也穿不得,你……你多少留些,給她幾件送人賣個人情也好……"說著想起什麼似地道,"我讓你把十方村的地契房契給她送去,可送到了?也算我們劉家沒虧待她……她一個婦人家有個傍身的."

    宋玉樓忙點頭應了,展開滿眼的驚喜,說道:"早送去了,讓曹六兒一起帶走的."一面拿帕子抹抹眼,道,"我就知道娘這心里……姐姐如是曉得娘這份心,定能消消氣,到時咱們接她回來……"

    劉氏被她說的眼圈越發紅了,怔怔半日才喃喃道:"回不來了……她就是知道我的心,也回不來了……"

    宋玉樓只是拿著帕子在一旁陪著傷心,看起風了,忙讓云兒扶進屋子里,劉氏又囑咐幾句莫亂花錢早些回來等等,宋玉樓才告退出來,一轉過身臉上哪里還有半點笑意,咬著細牙,將身前的帕子絞著快步出了門,早有備好的車等著,上了車將帕子重重一摔,冷聲道:"一口一個媳婦!也不看看如今誰是你媳婦!想讓人家做媳婦,也不看看人家稀不稀罕!嫌我花錢,我能花多少錢?二郎俸祿加上賞賜得有多少銀子,自己牢牢攥在手里,也不怕長毛!真是窮怕了!"

    一旁的紅香綠玉靠在車門邊半句不敢言,宋玉樓數落一通瞪了一眼,喝道:"沒眼色啊!還不走?"

    嚇得紅香忙掀簾子催車夫,那車夫問道:"夫人要去哪里?"紅香便大著膽子看了宋玉樓一眼,小心道:"去云峰樓."

    掛著四角配飾的香車慢慢向城內走去,與正穿街而過騎馬的劉小虎打個照面,宋玉樓隔簾看見了,忙伸手招呼,劉小虎便催馬過來,擠出一絲笑問道:"娘子去哪里?"

    宋玉樓見他面色微僵,眼角帶著一絲憂慮,頭上還冒著一層汗,忙伸手拿帕子替他拭汗,一面切切道:"二郎,你這些日子忙什麼,也不回家,仔細累壞了身子."

    劉小虎勉強一笑,躲開她的手,說道:"河北東路一帶麥災頻出,我出去了好幾天,今日剛回來,趕去面聖,只怕今晚還回不去,你記得給娘說一聲,莫要擔心."

    宋玉樓點頭應了,一面關切道:"二郎,你莫要累壞了,我讓人做了湯給你送去,你要記得吃."

    劉小虎點頭,讓她先行,看著香車轉彎而去,才催馬向皇城奔去,進了皇城,早朝已經散了,但大臣們都還沒散去,圍在皇宮內閣三三兩兩的說話,見他來了都忙過來打招呼,那些熟識的都忙問道:"大人如何?災情可控制住了?"劉小虎便含笑點頭,圍觀的眾人便都松了口氣,不知誰笑道:"還是多虧了劉大人教導有方,那曹氏才早早發現病災,沒得延誤."說得眾人面色都有些尷尬,不知是該附和還是呵斥,又覺得這人說的也是有道理,頓時都看向劉小虎,見劉小虎面色微變,正在此時又有內侍出來說陛下傳喚劉小虎,忙進去了,在劉小虎身後立刻響起一片議論聲.

    劉小虎就是走到內廷,耳邊似乎還在回響那嗡嗡聲,只讓他的心收得緊緊的,因為忙著救災而壓下多日的念頭再一次浮了上來,她要去哪里?怎的不在家呆著?有房也有地,這是要做什麼去?是不是,村里人笑她?還是盧氏罵她?逼著她改嫁麼?想到這里,只覺得心抽得厲害,不由用手抓緊了前襟,嘴里一片苦澀,要改嫁麼?

    "劉大人!"站在一旁的內侍忙低聲喚他,這才讓劉小虎回神,忙沖坐在龍椅上的皇帝跪下,皇帝早命人攔住,面帶焦慮地說道,"如何?收成還能留多少?"

    劉小虎拱手道:"托陛下洪福,大名,開德,河間,滄,冀,博,棣均能保住八成,河北西路則少一些,但能保住四成."

    皇帝聽了,靠在龍椅上松了口氣,喃喃道:"四成也好,四成也好,不無收就好,七年蝗災,元氣尚未恢複,竟然又逢此災."說著看向劉小虎起身道,"劉愛卿,朕要替天下蒼生謝你."

    劉小虎忙跪倒說不敢,皇帝幾步走下來,親自扶起來,看著劉小虎滿面的風塵與疲倦,命人端了好些賞賜出來,說些鼓勵的話,忽然想起一事,遲疑片刻道:"那冠氏縣所說的神農娘子,可是你的……可是十方村的曹氏?"

    劉小虎怔了怔,說道:"聽描述……應該是她……"停了片刻又道,"她……她也極精通農事……陛下,可否……可否賞她些許……"

    皇帝有些意外,打量有些窘迫的劉小虎,忽的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們怎的……?"看劉小虎瞬間有些尷尬,便咳了一聲,不再說這個,點頭道,"如果查實,朕自然要賞她即時通報之功."

    劉小虎心內一喜,忙低頭謝過,又引來皇帝饒有興趣的探究,眼看到了飯時,便命人賜飯要與劉愛卿同進,慌得劉小虎又是幾拜,才挨著一角坐下,等皇帝動了筷子,才小心的夾著一樣菜吃起來,一面說些見聞,聽的皇帝格外高興.

    "對了,劉愛卿,按照你說的,那淤田上的云苔已經采了,你嘗嘗."皇帝指著一盤青綠的菜肴說道,"娘娘都愛吃,而且比大棚的菜還要便宜許多."

    劉小虎看著前面的菜,眼前不由閃過林賽玉的面容,手便抖了抖,終是沒有夾起來,耳中聽得皇帝接著道,"說起云苔,我正要告訴你,前幾日,剛還朝的正史蘇頌大人上書,建議這云苔不要采摘,等到五月采子榨油,乃是上品,劉大人,云苔是你種的,你認為蘇大人說言可否?"

    劉小虎聽了,手一松筷子掉了下來,忙告罪,見皇帝不怪,想了想,咬牙道:"陛下,臣覺得不可,臣當日就是看大棚菜貴,才要種來用作春菜吃的,以降低菜價,讓富的窮的都可以吃到春菜."

    說的皇帝點頭道原來如此,一面又贊許劉小虎愛民之心,此話便丟開不提,一頓飯吃得賓主俱歡,拜退下去,劉小虎方要回家,卻被守在外面的一些大臣攔住,原來這些人見他皇寵日威,哪有不巴結的,鬧著要請他吃飯洗塵,劉小虎愣了一刻,覺得心里也正沒由來的不自在,便丟了回家的念頭,應承下來,一行人便熱鬧的去了.

    而對于此時身在京杭大運河上的林賽玉來說.這些發生在她身後的事一概不知,今日的天格外的好,便喚了英兒曬采集的標本,擺好了一大片讓英兒看著,自己坐在陰涼處,拿筆細細的記著這一路而來看到的土質以及農作物種類.

    走了半日覺得河流變穩,又見往來船只多了,船上的人也開始亂走,知道是要停靠碼頭了,今日他不想下船,也不理會,忽聽小丁哥喊道:"咦,那不是蘇大官人麼?"不由抬起頭來,看到遠處碼頭上寫著淮陰,算起來離揚州還遠,怎麼在江甯的蘇錦南會來這里?該不是小丁哥念主運貨心切,看花了眼吧.

    一行想著,站起身來,搭眼一望,就見那淮陰碼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站著一位素白長衫的男子,船慢慢行近,不待看清面容,那身形林賽玉就一眼看出來,不是蘇錦南還能是誰.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6:46 PM

第八十二章 話里話聽者暗驚魂

     淮陰碼頭地處蘇北腹地,在漕運史上,被稱襟喉要地,南接高溝通長江,北連通濟渠至黃河得交通樞紐,有"九省通衢","南船北馬交彙之所"得稱譽,此時呈現在林賽玉眼前的就是一個堪比京城繁華的碼頭,放眼一望十里長街綿延,街鋪林立人流如織,進進出出的船只交錯相行,各種吆喝聲此起彼伏.

    "大官人!"小丁哥在船靠了岸的一個就跑了下去,又驚又喜的問道,"你怎的這里來了?"

    蘇錦南的目光落在那個跟著走下來的寶藍衫杏黃裙的婦人身上,正對上她含笑看過的目光,如同火星濺到身上一般一驚,嗖的移開視線.

    "大官人,"林賽玉穿過人群,快步走進,笑盈盈的道個福,"許久不見了."

    蘇錦南還禮,忍不住打量那婦人幾眼,見她身形瘦了些,面上多了風塵之色,精神看上去倒比在京時好幾分,心里微微松了口氣,四周忙著送貨接貨趕路上船的人走得跌跌撞撞,雖然有小丁哥等一班小廝護著,但也擠得他們站立不穩.

    "大娘子!"一人擠了過來,走得急了將蘇錦南一撞,蘇錦南不妨幾乎貼在林賽玉身前,慌得硬生生要往一邊倒,卻被林賽玉伸手扶住,離得近了只覺得一股草葉清香飄入鼻息.

    "大官人小心."林賽玉雙手將他牢牢扶住,一面瞪眼不悅地去看是哪個莽撞人,卻見一身藏青直綴的李大管事帶著一絲促狹笑意得拜了過來:"農神娘娘,老兒這廂有禮了."

    說的林賽玉臉緋紅,道:"李大管事,休要取笑."

    李管事便帶著一臉笑意,拿眼在蘇錦南身上一溜,蘇錦南已經與林賽玉分開幾分,見他看來便一瞪眼,李大管事咧嘴一笑道:"這里可不是說話的地方,大娘子千里迢迢來了,老兒做東,大娘子可賞臉?"話對林賽玉說,眼卻看著蘇錦南.

    蘇錦南被他看得心里發慌,這李管事名義上是他蘇家的掌櫃,實際算得上他蘇錦南的恩師,自他接手蘇家生意以來,一直盡心跟隨耐心指導,情分亦師亦友,別人因為見慣他蘇錦南冷面模樣不敢與他多說半句話,但李大管事可是不怕的,此時被他這樣一瞧,原本有些心虛的蘇錦南臉上有些掛不住.

    原來林賽玉隨車隊而行他本不知曉,就在前幾日突然接到京城李蓉的來信,信中言辭犀利說什麼不安好心邀才被休的婦人上門口不對心辜負了他姐姐有了新人忘了舊人云云,又要威脅接全哥走,說的他一頭霧水,忙派人打聽,這才知道林賽玉往江甯來了,也不知道打錯了哪根弦,迷迷糊糊的竟然提前跑來淮陰,明里是查探生意,暗里是按不住急著想要見那婦人一面,如今被李管事一瞧,好似被看穿心思一般,不由渾身不自在.

    林賽玉忙點頭應了,一面說著多謝,李管事便引著她往碼頭外走,英兒跟在身後四處亂看,走到街上,看著林賽玉帶著英兒上了車,轉身看見站在一旁的蘇錦南,做出一臉意外的樣子道:"大官人,你不是要上船提前看貨?怎麼又要跟我們去?"

    說的蘇錦南登時紅了臉,狠狠剜了李管事一眼,已經上車的林賽玉聽見了,也探出頭來看向蘇錦南,蘇錦南覺得自己一輩子也沒這樣窘迫過,暗自一咬牙抬腳就要走,早被李管事笑著拉住,道:"大官人可不要小氣,有你在哪有老兒我做東得分,大官人不要逃了,我可在五閑樓定了三人的位子."說著硬拉著一行人穿街過道,沒入繁華的淮陰城內.

    酒過三巡,吃過五味,李大管事與林賽玉相談甚歡,也不用英兒伺候,在一旁添了張小桌,撿了酒肉果盤,讓她自去吃,蘇錦南坐在一旁,吃著悶酒聽他們說話.

    "大娘子,果真好本事,救得北方幾路的麥災,"李管事幾杯酒吃過,臉色微紅,撚著頷下幾縷長須,搖頭道,"朝廷實在應該封賞與你,怎就都成了他劉彥章的功勞,老兒我看不過眼,替大娘子叫屈."

    林賽玉聽了忙搖頭笑道:"大掌櫃過譽了,我一個婦人家,不過隨口說了幾句,也是趕巧了,哪里算得上功勞."

    李管事嘖嘖歎了幾聲,忽的轉臉對蘇錦南道:"謙遜本分,大娘子這般的好人只怕不多見了,大官人你說是不是?"

    蘇錦南今日心中有鬼,聽人說話總是覺得話里有話,咳了一聲,恩了一聲也不言語,低頭吃了杯酒.

    李管事嘿嘿笑著,也不再理會他,再轉向林賽玉道:"大娘子,你這樣的一個好婦人,是他們劉家無福消受,好孩子,你也別難過,這天下好人家多了去,再尋個嫁去,定比那劉家好上萬分."

    說的林賽玉嘿嘿笑了,她與這李管事頗為熟稔,知道他一番好意,不知怎的心頭微微一酸,忙低頭掩飾一面笑道:"大掌櫃又說笑了……"

    李管事截斷話頭,道:"沒有,老兒不敢說笑,正有一門好親事,要講與大娘子聽."

    林賽玉沒想到他竟然來真的,不由愕然抬頭看他,而蘇錦南酒正吃了一半,被這話嗆的連聲咳嗽,林賽玉忙招呼英兒過來與他撫背,一面關心的問蘇錦南,只見他面色尷尬,瞪眼看向李管事,李管事此時卻收了話頭,哈哈大笑起來.只笑得林賽玉莫名其妙.

    而在另一方,京城的云峰樓上,也有一人正在幾分尷尬,宋玉樓看著迎了出來的董娟娘與影子般的月娘,臉上閃過一絲驚異,旋即掩嘴笑了,說道:"哎呀,姐姐,怎麼不小心,跌傷了臉?"

    董娟娘難掩尷尬,一面拿手微遮臉上的淤青,一面強笑道:"新修了院子,路滑,我失腳跌了,夫人見笑了."

    宋玉樓嘻嘻笑著,心內暗道這明顯的是掌印,可憐這個面人,被打成這樣還得硬著頭皮出來見人,沒由來的心情大好,一面暗自慶幸,幸虧當日及時斷了對那李蓉的一點心思,要不然到了他家里,可是跌入虎狼窩,想著又暗暗欣喜,可見老天爺是青睞她宋玉樓的,兜兜轉轉最終給了她這樣好的姻緣.

    "劉夫人,心情不錯啊!"李蓉打隔間進來,看著眼前這個穿得金玉綾羅綢緞的婦人一臉的得意,心里那火氣噌的就冒出來,陰沉著臉道,一面端起桌案上的酒杯,攥著一口吃了酒.

    宋玉樓看他的臉色,心里抖了抖,但隨即安了心,慢慢地在一旁坐下,自己斟了杯酒道:"如今風大天燥,李大人帶了火氣,要多吃些梨水才好."

    李蓉啪的將酒杯砸在桌案上,冷笑道:"夫人如今過的滋潤,養出一副好皮囊,倒忘了自己原來的樣子."

    宋玉樓不聽則罷,一聽他提起原來,心里火氣也是直冒,也將酒杯一放,說道:"李大人,你家里朝里俱是得意,何苦總跟我一個小婦人過不去?婦人我為了生計做過些不妥的事,如今我一心做個內宅婦人,守著夫家好生過活,俗話說甯拆一座廟不毀一樁親,李大人這樣盯著我是何道理?"

    李蓉哈了一聲,撫掌道:"好一張利嘴!"一面笑道,"夫人說得好,甯拆一座廟不毀一樁親,夫人這親是如何來的,怎的忘了?"

    宋玉樓哧的一笑,自己斟酒道:"大人,是要替你那心念的人兒抱不平?憑良心說,這可怨不得婦人我,"說著仰頭慢慢吃了,含笑道,"我宋玉樓敢對天毒誓,沒想要壞了曹大娘子的親事,是她自己不要罷了,李大人說話可要注意,奴家本來名聲不好,可擔不起這大的罪名."

    李蓉聽了,忽的一笑,點頭道:"也是如此."一面看著面帶得意的宋玉樓,笑道,"夫人家如今聖眷正濃,我這一個小小的九品官,可真是得罪不起."說著站起來,端著酒幾步過來,嘴邊扯出一絲冷笑道,"夫人請吃了下官這一杯賠罪的酒吧……"

    話音未落,伸手扯住那宋玉樓精心打理的頭發,將她拽得仰頭,一口酒沖鼻子眼灌了進去,嚇得宋玉樓驚聲尖叫,卻是躲不開,被嗆得連聲咳嗽喘不氣來.

    "你算什麼夫人?給臉不要臉!要不是老子替你打發了,睡過你這個夫人的男人能在你家門前排成一隊!該死的淫婦,怎麼?覺得我如今拿不住你了?我就是此刻將你打死在這里,也能叫人不知道!"李蓉一個酒杯砸過去.

    宋玉樓伸手擋開,猛地起身一推,尖叫道:"好啊,你打呀,你打死我啊!你打死我試試?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登仕郎,別管我以前是什麼,我如今可是堂堂的六品命婦,打死我?我還真高看你了!"說著又是一笑,"李大人,你也莫用那些以前的事來威脅我,我實話告訴你,就是你親自說到我家二郎跟前,他也不會信,他信的是我,做壞人都是你們!"

    李蓉聽了臉色變了幾變,將宋玉樓用力一貫,摔在地上,不待說話,宋玉樓就地坐著,也不惱,笑道:"大人,我知道你心里不自在,沖我撒氣,我也不跟你計較,"說著慢慢站起來,攏著頭發,"說起來由不得你不碰一鼻子灰!那曹大娘子放著堂堂的正頭夫人不做,去做你不知道排幾的小妾?可不是天大的笑話?"

    李蓉被她說的怒極反笑,道:"我來問你,你給了我地契房契,轉頭卻攆人走了,是不是覺得我很好耍?我倒想碰一鼻子灰,可你宋娘子不給這個機會!"說著慢慢走近,宋玉樓心里一驚,見他攥緊的拳頭,說不害怕是假的,她嘴上說的厲害,但要是被這凶人好一頓打,也是只能咬牙認了,半句不敢說出去的,忙縮著身子往後退,口中道:"這,這,我可是為你好,你此時快趕過去,可就是她的大恩人,我這是在幫你……"

    話沒說完,那沙包大的拳頭在肩上砸下來,疼得她尖叫,耳中聽那李蓉惡狠狠道:"幫我?你幫的好!"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15 PM

第八十三章 講分明宋娘子告誡李二爺

     宋玉樓被一拳砸得蒙了,極大的沖擊讓她跌坐在地上,意識的就抱住了頭,一瞬間那些已經消散好久的記憶又湧上來,好賭的父親,上門討債的惡煞,差點被強暴的危險,母親拼死護住而被打瞎流血的雙眼.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我打死你們!誰也別想再傷我宋玉樓半分!"宋玉樓尖叫著站起來,隨手抓起條凳砸了過去,李蓉被眼前突然瘋狂的女人嚇了一跳,幸虧躲得及時,條凳擦著肩膀摔了過去,砸在一角的落地大花瓶上,頓時破碎聲刺激著兩人的耳膜.

    "姓李的,我再告訴你一遍,那女人已經跟劉家沒關系了,你要吃要吞自己憑本事,少在我跟前撒氣!"宋玉樓緊緊揪著衣裳,在屋內短暫的靜默後深吸了幾口氣,讓情緒緩了下來,壓著聲音慢慢說道,不待李蓉回話,一面整著衣衫,攏著散發,面上帶著盈盈笑意說道,"李大人是個聰明人,斷不會做那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我宋玉樓好日子壞日子都過得,再差也能靠個男人過活去,李大人應該不想為了一個女人毀了前程吧?"

    李蓉瞧著他,似乎頭一天認識一般,忽的點頭也笑了,說道:"好,我記著夫人的提醒."

    宋玉樓將簪子一一插好,慢慢道:"大人,別說我沒提醒你,那曹娘子可跟你家里那些人不一樣,你若在她跟前丟了臉,要怪就怪你家里養的那些人,可別再尋到我頭上,我宋玉樓受過你的恩,今日你這一拳也能抵了,自此後咱們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李榮此時也正正衣衫,坐回席上,如果不是地上倒散的桌凳,摔碎的瓷片,方才那一幕就好似根本沒發生過,他的臉上也蕩著春風般的笑容,一面吃酒,一面道:"她是什麼樣的人,我自然知道."

    本已走到門口的宋玉樓聽見了,便回頭帶著一絲嘲笑,道:"原來她不愛做夫人偏愛做小妾的人?那倒真是大人的良配."

    李蓉那里在意她話里的嘲諷,反而柔柔一笑,道:"她的心思,像宋娘子你這樣的賤人,只怕這輩子也明白不得的,她要的只是這個."說著在心口拍了拍,又輕輕扶了下自己狹長俊美的眼,"一心一意."

    宋玉樓嗤了一聲,笑道:"那可恭喜了,李大人這麼多的心竅,分她一個可是容易得很."說罷啪的拉開門妖嬈而去,董娟娘與月娘聽見開門忙從隔壁出來相送,宋玉樓終究是吃了一肚子的氣,看到她們二人小心跟著下樓來,忽的伸手在董娟娘下頜一抬,說道:"姐姐,你這樣的人兒,放到誰家不是一件珍寶一般,怎的受這閑氣?"一面嘖嘖道,"說實話,你這個名義上的正頭娘子,過的還不如樓里的姐兒們,真是白瞎了這一張好皮囊."

    說的董娟娘與月娘臉色大變,月娘一把拉住還要送出去的董娟娘,寬寬一笑道:"宋娘子這張皮囊用得好,我們這些蠢人,自然比不得."

    宋玉樓斜了她一眼,見來往的人多了,也不便再說話,碎了一口,說了聲晦氣,看著面色醬紫的二人,覺得心中惡氣散了大半,不由露出得意地笑,扶著慢慢跑過來的紅香綠玉婀娜而去.

    董娟娘看著她遠去,歎了口氣,便恢複了如常面色,月娘跟在身邊想了想,開口道:"夫人,那賤人的話,你……"

    董娟娘莞爾一笑,拍了拍月娘的手道:"月娘,這樣的人,這樣的話,我哪里會往心里去,你多心了."

    月娘這才松了一口氣,扶著她慢慢往樓上隔間走去,迎頭一個人下樓來,走得急了將她肩膀一撞,若不是扶住欄杆,二人就要跌倒.

    "做什麼?沒長眼啊?"月娘心內一燥,抬眼怒喝,見面前一個石榴紅對襟衫白綾裙子,梳著雙髻,耳邊戴著一對金葉墜子,面白如玉,細眉細眼的女子正斜眼看著她們.

    月娘心里一愣,暗道倒在那里見過一般,一時想不起來,但看她的裝飾打扮絕非一般人家,董娟娘被月娘的話唬了一跳,暗想可是動了心火了,日常那里說過半句硬話,忙拉了她側身往樓上走,走過那女子身旁,聽她似笑非笑陰陽怪氣的說道:"可真是沒長眼,原本以為是個心慈的菩薩,卻原來是個助惡的妖怪."

    說的董娟娘與月娘一愣,瞪眼看那女子,那女子卻蹬噔下樓了,正疑惑間,樓上又走下幾個穿金戴銀的丫頭,嘴中說道:"阿沅好快的腳,才一錯眼就不見了,怪道老夫人舍不得她嫁人去."擠著笑著過去了,只留董娟娘與月娘對視一眼,暗自吸了口涼氣.

    "她,可知道什麼了?"月娘按耐不住心突突的跳,低聲問道.

    董娟娘思轉片刻,拍了拍她低聲道:"咱們的屋子好幾間隔著,你我還聽不清里面說什麼,她如何知道?不過是看到咱們與她在一起,心里惱了,說幾句氣話罷了."不敢再耽擱皺著眉忙忙進包間去了.

    過了清明之後,天氣就一天一個變化,尤其是身在南邊的林賽玉,那日在淮陰下船時穿的還是夾襖,過了三天,剛到江甯界內,看著四周的人都換上了羅衫,忙跟著英兒翻了包袱,找出一件舊藍布底子印花衫穿了,一面又問英兒還剩多少錢,英兒嘟著嘴道:"都怪大姐兒你走到哪里都亂拔人家莊稼,賠了些許冤枉銀子,"說著指著腳上的鞋子身上的衣服道,"這鞋子都磨破了,我這衣裳被荊棘扯了口子,出去豈不被人笑?大姐兒你這衣裳也洗得都白了,咱們去做件新的吧."

    林賽玉將寶貝似地標本放好,聽了只是笑,說道:"咱們又不是去走親戚,盡往那鄉間野地去,穿那麼好招搖什麼?反而被人說笑."說著話,聽見有小廝喊門問道:"大娘子,車備好了,可要走了?"忙應了聲,拉著英兒快步出去,一面回身打量自己住的這間院子,見它黛瓦粉牆,封火山牆,錯落穿插,正是典型的青磚小瓦馬頭牆,回廊掛落花隔窗的江南民居,心里有些忐忑,問那小廝:"小哥,這間房子租金不少吧?"

    那小廝回身笑了,說道:"大娘子只住了三四天,價錢自然高了些,若是包了一年兩載的,價錢就好說了."

    說的林賽玉吐吐舌頭,暗自掂量了錢包,有些後悔托蘇錦南尋房子,他那樣富貴的人,哪里知道有便宜的地方住?幸虧帶的錢足夠多,只不過花在這里可也舍不得,算著蘇家有船往北邊去要到十幾天後了,便打定主意退了住處,反正她也要往江甯城外四周走,走到哪里就到那里借宿罷了,鄉間的人民風淳樸,不給錢也會給她這個婦人家住,能省一些是一些,好多買種子或者回去多買塊地種.

    "大姐兒也是,小丁哥說他們家好些閑著院子,咱們住一住怕怎的?偏推了,破費銀子,你又心疼."英兒聽見林賽玉的話,越發因為不給做鞋子衣裳不滿起來,嘟嘟囔囔地說著單這一處住房就使了七八兩銀子,夠做幾套衣裳.

    林賽玉聽了瞪了她一眼,低聲道:"我如今是個棄婦,在鄉間亂走沒人說什麼,哪能上別的男人家里住?我縱然不在乎,也得替人家想想,還有你,別總往人家鋪子上跑,纏著小丁哥,我自然知道你是饞那些吃的,不知道的人還不定怎麼說你!"

    英兒聽了臉一紅,也不說話跟在林賽玉身後捏著衣角往外走,林賽玉倒有些意外,這丫頭日常話癆一般怎的今個沒反駁,于是回頭一笑道:"哎,話說回來,那小丁哥對你還不錯,不知道定親了沒?"一面笑哈哈的看英兒幾乎要將頭埋進衣裳里,哼哼唧唧不知道說了句什麼.

    出了門就是一條熱鬧的巷子,名字也怪好玩,叫做一人巷,林賽玉前世沒有來過南京,但也聽過大名,僅僅知道秦淮河知道紅樓夢里的金陵是老太君的老家知道是六朝古都,當然知道南京大屠殺,穿過一人巷就到了一處作坊街中,天色雖剛剛亮,但光著膀子的漢子已經在通紅的火爐前揮灑汗水,作坊外擺著小到針鋪的針灸用針,縫衣刺繡針,大到鍋釜,耕具,利刃,林賽玉好奇的看過去,見那些農具已經跟後世相差不多,不由點頭,看得入神被英兒在身後拿手一戳,在耳邊嘿嘿笑道:"大姐兒,盯著那些男人看什麼?"林賽玉登時紅了臉,回頭彈了下腦磞,引的英兒咯咯笑,笑聲跟著晨光一起撒在繡房中剛擺出的精美布匹上,越過一間紮紙作坊,那擺滿鋪面得紙畫兒引了一大群人觀看.

    "哎,哎,大姐兒,你看,那個仙女畫,小官人給新夫人也買了個就擺在房里,可沒這個好看……"英兒幾乎從車上站起來,搖著林賽玉指著看,一面興奮地說,根本沒注意林賽玉微微變色的臉,幸好那鋪子一閃過去了,英兒得心思又轉到那香氣四溢的油餅店,直看得口水四流,而林賽玉卻被她那一句話打散了眼前的熱鬧繁華,又重新陷入那無邊無際的寂寞中,二郎,待她真好,馬車搖搖晃晃穿過人流如織繁花似錦的街市,向江甯城的東門而去,隱隱可見一出山峰峻拔挺立.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16 PM

第八十四章 知消息林賽玉心生留意

     出了城門幾里後,人煙稀少起來,林賽玉帶著英兒下了,手里拿著小鋤頭,英兒背著一個布袋子,沿著土路慢慢走去,四周多是荒地,密立著許多年代久遠的尾松,麻櫟,栓皮櫟,楓香,化香等等樹木,如今已是翠葉滿枝,偶爾平坦的地方開墾這幾分良田,種著輕輕小麥隨田野的風搖晃,已有過膝高了.

    "受過凍害,返青期比北方晚,能長成這樣也不錯了."林賽玉蹲在麥地一旁,用小鋤頭刨了幾下土,四下看看沒有人揪了一根麥子下來,一面仔細看著一面喃喃道,"再過一個月降雨就多了,只怕影響開花."

    英兒將布袋扔在一旁,追著幾只蝴蝶玩去了,跑過幾條溝壑,回身招呼林賽玉,興奮地道:"大姐兒,大姐兒,你快來看,這里開了好些花!"

    林賽玉聞聲回頭,就見英兒已經跑下去,便拍拍手拿著鋤頭布袋慢慢走過去,站到隆坡上,只見一片明顯人工開鑿的地上盛開著油菜花,不喜上眉頭,跑了過去.

    "江甯很合適夏熟作物,光照足,氣溫高,你看,這油菜長得多好."林賽玉小心地穿行其間,一面對著英兒說道,抬頭見英兒手里攥了一大把,正喜滋滋地往頭上插,忙呔了聲,喝道,"快些住手,糟蹋了好莊稼!"

    英兒被喝的嚇了一跳,疑道:"這不是野花嗎?怎麼是莊稼?用來做什麼?吃這些花啊?"

    林賽玉將她拽出來,笑道:"這便是云苔花,"說著往京城方向看,幽幽道,"你如果還在京城,再過些日子,也能跟老夫人去淤田里看這個了,那里種的更多,定比這里要好看."

    英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二人正說著話,只見一旁慢慢走來一個老漢,背負著雙手,穿著一件青白直綴,看到油菜開花了,自言自語道:"好些日子沒來,竟然開花了,也好,看看能如他所說的榨油否."一面看了英兒手里頭的花,笑眯眯的道,"丫頭,帶這些就夠了啊,別再摘了."

    說的英兒一吐舌頭,躲到林賽玉身後,林賽玉忙沖他行禮,說聲抱歉,一面打量著老漢見他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但面色紅潤,看著比鄉間老農多了幾分儒雅,耳中聽那老漢點頭笑道:"不怪,不怪,隨手撒下,供人觀賞而已."

    林賽玉喜這老漢好脾氣,忙笑道:"老丈撒下的云苔,不僅能與人觀賞,再過一個月,就能去籽榨油了."

    那老漢本已慢慢地走過她們身旁,聽了這話收住腳,上下打量林賽玉幾眼,見這女子清雅樸實,穿著打扮像農婦又不像,便哦了聲,饒有興趣得道:"小娘子也知道云苔榨油?"

    林賽玉聽他這一個也字,也有些驚訝,這些日子她留意常吃的菜油,也問了一些店里的伙計,知道如今的油品種多樣,各地均不相同,小丁哥年紀雖小,走的地方多,那一日聽她問,便大有興趣的給她數起來,說道:"我在延安府吃過杏仁,紅藍花子,蔓菁子油,咱們過冠氏縣時,吃的多是蒼耳子油,咱們家除了大麻油,老夫人還愛吃旁昆子油,二房大爺家都愛烏柏子油,前些日子大官人還從海邊帶來了魚油,除了幾個姑娘吃,合家都吃不慣,一並讓送姑娘家去了……"

    他說了一大堆,林賽玉沒有聽到有云苔籽油,便知道如今此油尚不為人所知,今日在鄉間偶遇一個老漢竟然知道,不由驚訝道:"老丈也知道?怪不得種了這些云苔."

    老漢呵呵笑了,說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聽人說過,閑來無事試試罷了,"說著打量林賽玉幾眼,道,"聽小娘子的語音,是京城來的."

    林賽玉點點頭,她前世今生都生在北方,靠近河南的地界,話音帶著河南方言的味道,也就是當今的京里話,很好辨認,說道:"京城去年冬夜種了許多云苔,再過段日子熟了就可以采了榨油,便能印證老丈的話."

    那老漢聽了,哈哈大笑起來,,搖頭道:"小娘子有此見識,倒和子容那老兒想一起了,不過,可惜,那一片云苔,早成了京人腹中之物了."

    林賽玉聽了先是一愣,隨即一臉驚訝,不相信般的問道:"吃了?"

    老漢點點頭,也不再多言口中笑念道:"江清日暖蘆花起,恰似春風柳絮時."轉身慢行而去,林賽玉怔怔望著這個出口成詩的"老農"的背影,猶自震驚于他傳達的信息,那淤田費心栽下的云苔,被吃了?

    蘇錦南也一定知道了吧.

    是自己當年勞煩人家找來的云苔苗,那不是錢的事,關鍵是用心,自己許諾他翻倍的效益,到如今只怕劉小虎的淤田是只給了他本錢吧?林賽玉突然覺得有些臉熱,一絲愧疚一絲惱怒,為什麼就是不聽?

    "大姐兒,咱們家能種這個嗎?咱們回去也種吧?真好看."英兒在一旁大聲說,一面接著往頭上插花.

    林賽玉被她這句話喊的心思一動,喃喃道:"欠人家這麼多情,我如何能心安?反正也閑來無事,這里的土質天氣又極為合適,他的家又在這里,就地取材就地生利再好不過."說著拉著英兒搖了搖,道,"英兒,咱們在這里住一年如何?"

    英兒哈了一聲,點頭不迭,"好啊好啊,"一面又皺眉道,"可是,咱們住得起嗎?"

    林賽玉便笑了,收拾鋤頭,一面道:"在鄉下找個地住就好了,花不了幾個錢."忽覺一點冷水掉在鼻尖上,耳中聽英兒喊道:"哎呀,下雨了,大姐兒快走!"見天上不知何時飄過一片烏云,投下密密的雨線,林賽玉將布袋頂在頭上,跟著英兒連跑帶跳地沿原路歸去,拉車的伙計因為等不及,撐起油紙傘迎頭接了過來,避免了她們主仆二人濕透衣衫.

    "真是可惜,我還想上山看看去."林賽玉一面摔著鞋子上的泥,一面指著前方已經霧蒙蒙看不見的山峰道.

    趕車的小廝聽了便笑道:"大娘子想要去鍾山,得選個好天,才能看到紫云繚繞."

    林賽玉嘿嘿一下,暗道鍾山是什麼山,我知道南京有個紫金山,該不會就是這個吧?她只是看那山鍾靈奇秀,要去看看繁茂的植物品種,至于風景,她這俗人一個沒什麼眼光情趣,不看也罷.一行人慢慢回轉江甯城,雨依舊不緊不慢的下著,遠遠地就看見門口的大樹下拴了一匹青馬.

    "誰來了?不是小丁哥吧?"林賽玉笑道,果然見英兒嗖的從車上跳下來,還沒站穩就捂著頭往里跑,口中道:"我先去換衣裳!"引得林賽玉哈哈大笑,謝過趕車小廝,一面又訂了明日出發的時間,才抬腳進門,那房東張婆子已經笑著迎了出來.

    "丫頭跑什麼?慌里慌張的,也不知道扶大娘子一把."張婆子今年五十出頭,無兒無女,只靠著亡夫留下的這出莊戶過活,那日蘇錦南使人來租宅子,以為接到大頭的買賣,喜得跟什麼似地,沒成想住進來這兩個短期的窮酸娘子幸虧林賽玉一早跟她說了這幾日就搬走,不耽誤她租長期,這才高興了給了笑臉.

    林賽玉笑著也沒答話,剛要問誰家的馬拴在外面,就見蘇錦南抱著全哥從屋子里走出來,不由一怔一喜.

    "哎呀,全哥,"林賽玉幾步過去,笑著伸手要抱,一面看著孩子又長大許多,穿著紅綾衫,脖子里戴著金圈子,看見林賽玉過來,呸地一口吐了她一臉,蘇錦南臉色立刻就冷了,揚手就要打,林賽玉忙攔住,將全哥抱了過來,見那孩子斜眉瞪眼地看著自己,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全哥,"林賽玉將他放在地上,自己也蹲下來,故意拉下臉道,"我日常聽你爹爹說,全哥是個聰明可愛的娃娃,難道是你爹爹騙人?"

    全哥站在地上,被這話說的臉色怔松,似乎有些不明白,蘇錦南在一旁遲疑片刻才要說道:"他,還是不怎麼說話……"

    林賽玉一擺手,打斷他,對著全哥繼續道:"全哥是不是討厭花姨?如果不喜歡的話,就大聲地說,怎麼能吐口水?吐口水的小孩最讓人討厭!要被老瘋子逮去!"

    嚇得全哥只往蘇錦南腿邊靠,蘇錦南有些無奈的看著林賽玉嚇唬了小孩,得意的嘿嘿笑起來.

    "出門也要帶把傘,這里的天氣多變."蘇錦南伸手要抱全哥起來,一面看了眼這婦人,見她頭發濕漉漉的,不時滴下雨水,那裙上腳上全是泥,此時露齒而笑,面上倒不顯半點狼狽,反而精神奕奕.

    林賽玉伸著胳膊擋了蘇錦南一下,低聲問了句全哥還不走路?蘇錦南被這婦人突然靠近,那帶著土腥味的氣息闖入鼻腔,讓他的本就有些緊張的心即刻咚咚地敲起來,忙點著頭側開身子,有心說一句在男子面前怎能如此唐突?又想著或許是源自她對自己的信任,那句話就再也說不出來,只覺得一絲酸甜在舌尖繞.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17 PM

第八十五章 說利害蘇官人信服曹娘子

     唉,這樣帶孩子林賽玉前世也見過,爹死了母親改嫁,留下個孩子,被一家子養的性格心理完全畸形了,雖然親人們本意是好的.

    "全哥,全哥,來,跟花姨走進來,有好東西給你看."林賽玉見蘇錦南點頭,便招呼張胳膊等蘇錦南抱的全哥,一面伸出手.

    全哥愣了片刻,看了蘇錦南一眼,見他無意抱自己,按不住對眼前這個敢嚇唬自己的女子的好奇,終于伸出手牽住了林賽玉.

    "呀,全哥的手好漂亮!比花姨的還漂亮!"林賽玉笑嘻嘻地說道,拉著他走了進去,蘇錦南跟在身後,進了這婦人的屋子,英兒已經換了件衣裳,正收拾,見了蘇錦南不由失望了,嘟著嘴問個好,便要林賽玉換衣裳好拿去洗.

    蘇錦南忙抱全哥退出去,不多時就見英兒出來了,全哥見開了門,不等招呼自己抬腳進去了,蘇錦南喚了幾聲沒喚住,聽林賽玉在內笑道:"全哥,來,花姨考考你,認得這些是什麼不?"這才也進去了,見那婦人穿了件玄色對襟衫,白條線裙子,將頭發挽個元寶髻,正鋪了一地紙讓全哥看.

    "這個是草!"全哥逐一看過去,見每一張紙上都貼著各種各樣的草綠發黃的根葉莖,一概不認識,但卻張嘴說道.

    林賽玉嘿嘿笑了,拍手道:"全哥竟然也認識,好厲害!果真你爹爹沒騙人!"全哥那緊繃的臉也柔了下來,林賽玉便引著他去看別的,一面指給他這個是小麥,這個是胡麻菘菜板藍根桔梗等等,說的全哥云里霧里,自己蹲著好奇的看.

    "這個,吃的米米?"全哥指著水稻穗子,不可置信的問,一面拿手去摸.

    林賽玉點點頭,笑道:"全哥不知道啊?羞羞!"看全哥小臉有些別扭,忙又道,"全哥,等有空花姨帶著你去種米米好不好?可以玩水,玩泥巴,全哥玩過不?"

    全哥自然沒玩過,長這麼大只怕連泥點子都沒上過身呢,這天下未知的事物最吸引人,全哥一臉激動地站起來,忽的又沉下臉,看著林賽玉慢慢吐出兩個字:"花姨,騙子!"

    林賽玉一愣,蘇錦南原本帶著笑意的臉也沉了下來,喝道:"全哥!"

    "騙子,你騙全哥,沒找全哥玩!躲起來!"全哥突然攥緊了拳頭,把牙咬得咯吱響,林賽玉這才明白他說的什麼,難道小孩子的記憶里會這麼好?不由有些羞愧,在汴京時,她的確忘了對全哥那隨口說的承諾,忙蹲下身子,不知怎的鼻子有些發酸.

    "全哥,是我不好,我騙了全哥,"林賽玉伸手拉著這個孩子,這個孩子虛歲也有五歲了吧,但言語行動都像個小嬰兒,這孩子是不是知道母親不在了?所以才這麼自閉?

    "你們都騙人,都騙全哥,都不要全哥了!"全哥突然渾身發抖,有些歇斯底里的喊道,小拳頭沖林賽玉砸了下來,蘇錦南氣得急要去拉,卻被林賽玉攔住.

    "全哥,告訴花姨,誰不要你了?"林賽玉正正臉色,用力攥住全哥的手,將他穩住.

    全哥先是渾身發抖,突然哇的一聲哭起來,"娘不要我了,我沒有娘,他們說娘不要我了!"

    林賽玉的眼淚瞬間跟著流下來,而蘇錦南也好不到哪里去,忙轉過身掩飾,同時將手攥的緊緊的,是哪個該死的亂嚼舌頭?是他逃避不歸家的時候發生的事嗎?是因為他丟全哥一個人在那個陰冷的地方的緣故嗎?

    "全哥,你這麼好的孩子,娘怎麼會不要你?"林賽玉將他抱在膝頭,攬著細聲道,"你娘呢,是天上的神仙,她有事回天上去了,一定會回來的,你看不見娘,娘可一直看著你呢,我們全哥這麼好,娘可舍不得不要你."

    全哥哭著哭著,聲音漸漸小下來,是這樣嗎?他抬起頭,將信將疑的道:"娘是神仙?神仙都住在哪里?"

    林賽玉一面幫他擦眼淚,一面道:"天上,好遠好遠的天上,你抬頭就能看到."

    全哥立刻從她膝頭跳下來,跑到屋外,站在雨地里往天上看,林賽玉與蘇錦南都跟出去,見那孩子被雨水澆得滿臉.

    "全哥,你看不見,太遠了."林賽玉忍著淚,將他抱在屋簷下,就用自己的袖子幫他擦臉,"你太小了,等你長大了就能看到了,不過,你娘可時時刻刻都能看到你,所以你要乖,要學好說話,要自己走路,自己吃飯,快快的長大,長得壯壯的棒棒的."

    "真的?"全哥問道,看著林賽玉點了頭,攥緊的拳頭才松了下來,蘇錦南眼睛發紅已經不能再看這一幕,轉過身去了,忽聽見全哥問道,"我娘會回來嗎?"

    耳中聽見林賽玉說:"會的,你娘一定會回來,只不過,到時候她會變個樣子,不過,對我們全哥可是依舊很好很好很好的,全哥到時候可不要不認得她哦."

    看著林賽玉將睡著的全哥放在床上,蓋好被子,蘇錦南一臉的抱歉,低聲道:"真是給你添麻煩了,多謝了."林賽玉搖搖頭,說聲客氣,放下帳子,去倒了茶讓蘇錦南坐.

    "有些事是瞞不過孩子的,與其瞞著還不如早講給他聽,孩子就跟地里的莊稼一樣,不能護的太小心,要不然苗弱長勢不足."林賽玉笑道.

    蘇錦南有些尷尬的咳了聲,也沒接她的話,吃了口茶,撿著話問林賽玉今日去哪里了?林賽玉便想起云苔,有些歉意得道:"我才聽說那云苔賣了,不能給你榨油了,讓你虧錢了吧?"

    蘇錦南便笑了,說道:"不虧,劉大人很客氣,給足了錢."一面又小心道,"收成不錯,官家很高興."

    林賽玉便強笑一下,說道:"如此便好."

    說完這個二人都沉默下來,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這靜謐讓蘇錦南有些尷尬,在腦中忙搜些話來說,可想來想去都是生意上的事,想來這婦人也無興趣,額頭微微冒出一層汗,忽的想起一事,不由松了口氣,說道:"大娘子,前日京城的蓉哥給我寫信,說了一件喜事,朝廷要在全國推廣大棚菜,以便利民,我准備騰出幾畝地,還得請大娘子指導一些."

    林賽玉聽了,眉頭一皺,問道:"推廣大棚?如今怕是不合適."

    蘇錦南有些意外,怔了怔問道:"卻是為何?這大棚菜銷路甚廣,如今只有成安和京城種的好,各地紛紛上書要求……劉大人指導種植,劉大人也稟明皇上,皇上准了,這有何不妥?"

    林賽玉歎了口氣,說道:"大官人有所不知,這大棚菜小規模種植圖個新鮮尚可,若要大規模的推廣,沒有塑料……厄……我是說沒有好的材料,地暖采光都達不到,勢必影響收成,再者如今大棚菜獲利頗豐,求種者必然趨之若鶩,這樣一來,產量增長價錢必降,並且區域化的種植,很容易引起大規模的蟲害,"說到這里,林賽玉歎了口氣,這樣的事她見得還少嗎?最早是棉花的教訓,最近則是她種植果園,看到巨大的效益後,四鄰八村的人都跟風推掉農田栽種果樹,結果不僅沒掙到想象中的錢,反而造成大面積的蟲害,串果種,滯銷,將她林賽玉的果園差點拉下馬,幸虧她早防著,采取了多樣種植,才挽回了損失.

    "時令時令,違了時令則為妖,古人這句話,不可不聽."林賽玉說道,看著面色凝重的蘇錦南,"再一步說,如今天下蒼生,能吃飽飯的尚且不易,哪能騰出良田種植不能果腹的蔬菜水果?一旦天氣不好凍害怎麼辦?一旦蟲災發生無收怎麼辦?古書云種谷必雜五種,以備災害,婦人認為,與其推廣有著短期收益的大棚菜,不如將淤田上種植成功的稻子,大力推廣的好."

    蘇錦南聽到這里,不由起身,慢慢道:"大娘子果然不愧農神娘子的稱譽."

    林賽玉說了半日,卻得來他這一句話,不由臉一紅,低頭道:"大官人也來取笑我,我也只是隨口說說,種地看似簡單,卻也是有風險,"說著歎了口氣,心思悠悠的飄向那遙遠的京城,那個人,如果不是因為她,也許不會處在那個看似風光卻凶險無比的位置,"盡人事聽天命,不小心是不行的."

    話說到這里,屋外的雨漸漸停了,只剩下屋簷的水滴答滴答地砸在地面上,發出有節奏的敲擊聲,仔細的回味那一番話,如果換一種方式,她的意思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為,保證大棚菜如今的高價值才是對天下萬民最好的事?

    在二日林賽玉繼續她的游覽行程時,蘇錦南的一封書信快速地向京城而去,這封信將在朝堂上引發大范圍的爭論,也讓劉小虎迎來了為官生涯中一次意見被質疑.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18 PM

第八十六章 好奏折李二爺喜獲聖贊

     熙甯十年五月,京城的天氣已經完全褪去了寒意,春天到了尾聲,炎熱的夏日就要來到了,皇帝坐在宮內的小軒里,看著臨窗一樹海棠開得正好,引來無數蜜蜂盤旋,期間夾雜兩只蝴蝶上下飛舞,一陣微風吹來帶進柔柔花香.

    不過此時的皇帝心情並不是很好,雖然新皇子健康成長帶了許多歡愉,但不幸的是曹太後上個月染了風寒,吃藥吃了一個月,還不見好,說起來,曹太後今年已經六十一歲,是到了病多發的年紀.

    皇帝歎了口氣,換了個姿勢,揉揉有些發麻的胳膊,目光落在另一邊的亭台樓閣上,不過南征交址的郭逵就要得勝班師回朝了,雖然沒有活捉賊子李乾德,但也出了皇帝心中一口惡氣,是該讓樞密院考慮封賞了.

    但是皇帝又想起一事,頓時又不高興起來,唉,為什麼他這個皇帝做的如此難?

    "宣中書省吳充,王珪晉見."皇帝將桌案上一本奏折摔了摔,對身旁的內侍吩咐,看著內侍匆匆而去,將那本奏折先放在一邊,撿起另外的翻看,見到其中有李定的上書,不由將眉頭皺了皺,但還是耐著性子打開來看,果然見寫的是:"…..自彥主計以來,具是有位時令天常之事,且休妻納妾,治家無方,今又欲行大棚之事,以致京內外屯田風大起,青苗役法深受其害,臣以單邪繩奸為職,安敢避默?伏望陛下察情,罷黜淤田司劉彥章."

    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劉小虎休妻納妾的事!再遠點就是因為小青年一時意氣高調拜見司馬大人的事!皇帝畢竟不是三歲的小孩子,這幾個月來,單劾劉小虎的奏折是接連不斷,尤其是這個李定,簡直就是老狗啃骨頭——咬住不放,皇帝有些氣惱的將奏折扔到一邊,這些人怎麼總是記著人家的不好,怎就看不到劉小虎勞累奔波治好河北東西路的麥災?那可是關系幾萬百姓生命的大事!

    "黨派之爭!為人小氣!"皇帝嘟囔一句,心里幽幽歎了口氣,又想起沈括的奏折,哼了聲道,"不過,總比這個見風使舵,旁的人也就罷了,如今還不到半年,沈括這個王安石極為看重的人,也竟然上了抨擊新法的折子.

    皇帝隨手翻著桌案上其他人的奏折,抬眼看到宰相吳充,王珪遠遠地跟著內侍過來了.

    "微臣叩見陛下."吳充與王桂同時拜倒.

    皇帝免了禮,也不說別的,將沈括的奏折遞過去,道:"你們看看,他這話說的怎樣?"

    吳充與王珪都是混官場的老油條,即可就發現皇帝語氣帶著不滿,王珪看了吳充一眼,示意他先看,畢竟首輔是吳充,吳充腹議幾句,王珪這個老滑頭,只要遇到議政的事,一概只聽不說,就是說了也隨大流不挨揍!

    吳充拿起奏折看了起來,不由吸了口涼氣,看完隨後遞給王珪,皇帝此時又問:"愛卿以為如何?"

    王珪自然又低頭不語,吳充雖然是王安石的親家,但並不支持新法,反而入朝後,一直奏請司馬光大人歸朝,不過,沈括的行事到讓他很意外,于是說道:"役法已推行開來,突然修改只怕不易,改動雖小,也是煞費周章."

    吳充說完,就看了眼王珪,但王珪只是跟著哼哼幾句,皇帝哼了一聲,這話等于沒說,明白他們兩人的心思,低頭去看桌案,正好翻到一本奏折,見上面字跡俊秀,行云流水,不由大感興趣,也不理會那兩人,打開來看,見上面寫著:"……今陛下意為民請禮推行大棚種植,實乃為民之福,但萬物因時受氣,因氣發生,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縱觀曆朝曆代,時有災年,七年蝗災未滅,今冬麥災有起,民尚不果腹,何意美味?而如今大棚菜獲利頗豐,畢將人人追而逐之,一則農田荒廢,二則蔬菜量增而必使菜價跌,臣又聞種谷必雜五種,物聚則蟲生,臣知陛下愛民之心,今有劉大人種成高產水稻,懇請陛下暫先推廣種植,飽民之腹充國之倉,再行大棚之美,……"

    "好!"皇帝一口氣看下來,不由拍案說叫絕,先不說這篇奏折的文筆,但說字體,收放自如行云流水,讓人觀之欣然,感覺暢快淋漓,皇帝一向喜歡書法,一看之下不由暗自用手指在桌上模仿起來.

    吳充與王珪垂首等了好久,不見皇帝說話,面面相覷之後就抬起頭,正好聽到皇帝一聲好,讓他們都愣了,吳充心里有些後悔,自已剛才說的有些過于模糊了,而王珪依舊那副樣子,不過卻看出皇帝是在看另一份奏折,他離得近,一眼就看到奏折上的字體,于是咳了聲道:"陛下,登仕郎的書法頗有蔡君謨之風."

    蔡襄的字體在宋朝堪稱一,皇帝聽了也點頭,記起這個登仕郎,笑道:"看來,朕倒是小瞧了他,原來他不僅有安國大人之風,還有蔡君謨之風,更有宰相之才."

    這話說的吳充與王珪都愣了愣,這誇獎可不小!吳充就有些不高興了,不就是因為字寫的好嗎?至于被誇成這樣?咳了聲道:"陛下,且不可本末倒置,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也不惱,呵呵笑了,將奏折遞給他們,說道:"前些日子劉愛卿說起要推廣大棚之事,宰相大人,你們考慮的如何?"

    關于推廣大棚的事,自從三月劉小虎在朝中上了奏折之後,朝堂內外熱鬧十分,京中各豪貴誰不知道大棚蔬菜的價值,聽到消息紛紛爭相圍地,而新舊兩黨以這個為導火線,也掀起了互相攻擊的戰斗,尤其是在禦史台,以鄧綰與李定為首分成兩派,從朝堂到朝下,吵得不可開交,甚至開封府上奏,在城中酒樓已經發生幾起斗毆事件,卷入其中的有好幾位朝中大臣.

    關于這件事,吳充倒沒什麼想法,也沒覺得不妥,看來那一向無黨無派的登仕郎也表明觀點了,只是不知道是站在哪一方,想到這里他一面接過奏折,一面道:"臣想此乃利民之事,暫不知道有何不妥,正在深思."

    接過奏折,王珪按不住好奇,也探過頭來看,耳中聽皇帝道:"你們先看看登仕郎寫的奏折.朕獲益匪淺!"一行看下去,二人都有些變色,他們誰都看得出來,李蓉句句都在反駁大棚推廣,但句句都以名聲為重,引經據典但通俗易懂,合情合理誠誠懇懇,果真稱得上一個好字!

    吳充知道了風向標,便行禮滿含激動的說道:"陛下,天佑我朝!"

    這趟王珪也跟著拜了拜,說道:"我等淺薄,才是本末倒置!"

    皇帝哈哈笑著站起來,心中連日的郁悶一掃而光,再一次將那奏折讀了一遍,說道:"明日早朝,請丞相大人當朝宣讀,朕要好好獎賞登仕郎!"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18 PM

第八十七章說 功勞曹大姐初驚朝堂

    這一天的早朝,所有的官員都發現以往帶著幾分病氣的皇帝格外的精神,不由稍微放松了些,這些日子他們可真不好過.

    朝事徐徐進行,皇帝先是說了班師回朝的郭逵如何封賞,這件本無意外的事竟然意外的引起了首相吳充與樞密院副使王韶的爭論,朝中人都知道吳充對于王韶頗為看不起,王韶似乎也擠壓了一肚子氣,此時盡情發泄出來,一口一個郭逵無功有罪,不僅讓吳充面上下不來,就連皇帝也浮現幾分不滿.

    眼看二人說著說著又糾纏到往日開熙河的爭論上,皇帝咳了一聲,說道:"中書和蜜院先給郭逵議個處分,再行取旨."算是給他們個台階下.

    此時寶文閣制李承之忙出列奏事,打斷了面色不悅依舊要說話的王韶,他說的是延州災傷祈求減稅,皇帝立刻准了,又想登仕郎那篇奏折,歎道:"可見糧食之重."一面招內侍宣讀登仕郎李蓉的奏折.

    站在朝堂最後邊最不起眼一角的李蓉,一開始沒聽清皇帝要內侍念什麼,待聽了兩句,臉色又驚又喜,不由往前邁了幾步,而隨著內侍尖啞的誦讀聲,朝堂上的人面色各異,而其中最難看的莫過于手中拿著最新推廣計劃書的劉小虎.

    "朕尤記那年旱災蝗災接連,兩江兩浙顆粒無收,民眾餓死者十之五六,米價貴如金銀,今又聞延州災傷,可見天下何事為重."皇帝歎了口氣,接過內侍捧上奏折,看向眾臣,"登仕郎何在?"

    李蓉忙搶出列,躬身道:"臣在."

    "擢登仕郎李蓉進寶文閣侍兼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皇帝微笑道,一言既出四座皆驚.

    寶文閣侍制也就罷了,那個事侍從官,是個榮譽,是個閑職,是專為了文學造詣上出類拔萃的人設置的,他李蓉寫的一手好字,也勉強當的上,但中書省可是能夠直接參與機密朝事的正六品實官職,這個在朝人眼中一向風流倜儻飲酒作詩紅袖添香的年輕男子,竟然也能當的?

    朝堂上一瞬間入靜默之中,就連李蓉也怔住了,這,這就成了正六品的官了?自已的父親一輩子做夢都夢想的官職,到死也會念念不忘的官職,就這麼簡單的到手了?

    "李大人,快謝恩啊!"一個聲音提醒到,李蓉忙跪下一面斜眼看到提醒自已的人竟然是禦史中丞鄧綰,心道,果然不虧騎牆小人之名,這心思這眼神夠快.

    "臣不勝惶恐,"李蓉穩定心神,低頭說道.

    而這時有關大棚與不種大棚的各派也趁機開始爭論,看著爭論聲起的眾人,作為當事人的劉小虎與李蓉反而靜默不語.

    "彥章,他說的也有道理,如今之計,種水稻最合適."鄧綰趁人注意,靠近劉小虎,低聲道,一面示意他,快些接過皇上的話,"這水稻是你種成的,莫讓旁人撿了功勞."

    劉小虎站在朝堂之上,四周的議論聲似乎聽而不見,不讓種?他們就是不願意讓他種!他們就是見不得自已做出任何事!他們這些人就是瞧不起他這個考聖恩上位的農官!

    抬眼看到沉著臉正與一擁捧派激辯的李定,心里的火蹭的被點燃了,一定又是這個人出的主意!

    "陛下,水稻已經豐收,稻種依然備好,即日就要下發各路,"劉小虎突然邁步而出,大聲說道,讓議論的朝人們頓時止住了話頭,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卻見劉小虎躬身舉上一份奏折,道:"大棚之事與此並無沖突,臣已寫好章議,請陛下過目."

    皇帝愣了愣,似乎很意外劉小虎的堅持,有些尷尬的咳了聲,問道:"愛卿,如今良田不多,如果種了水稻,如何再種大棚?不如……"

    鄧綰不由出了一頭冷汗,伸手悄悄拉了拉劉小虎,皇帝的話已經說的這樣明白了,這小子可別再強了.

    "陛下,大棚乃四季均可種植,不同于水稻一秋而已,請陛下深思."劉小虎對于鄧綰的暗示毫不察覺,再一次躬身,一面將手里的奏折又舉了舉.

    "臣有本奏,淤田司劉彥章貪利冒進,置天下大利于不顧,請罷黜."李定也是怒火蹭蹭冒,邁著大步就走出來,大聲說道.

    而一貫為劉小虎行事辯駁的鄧綰,此時卻沉默不言,倒是吳大人幾個司農寺的官員站出來,對李定進行了反駁,說劉大人為了淤田墊了家財,收云苔盡入朝庫,治麥災分不取,何來貪利之說.

    "哼,劉大人之妻在大名府大收土地,推到泛青麥田,致使百戶鄉民哀哭上告,也是為了朝廷大利?"李定冷笑幾聲,從袖子拿出幾份奏折,在手里舉著,一面看向鄧綰,"禦史大人貴人忘事,怎地沒見到這些上書?"

    鄧綰氣的臉色大變,伸手一指道:"李定,你膽敢違制翻閱朝廷文書!"一面忙向皇帝俯首道,"陛下明鑒,臣已派人查實,此乃大名地方豪貴所為,栽贓與劉大人,劉大人毫不知情."

    皇帝坐在龍椅上,被這一番吵吵鬧的頭疼,臉色也不是很好,掐了掐頭,說道:"這些事以後再說."

    這個時候,一直靜立不語的新晉正六品官員李蓉,躬身出列,說道:"陛下,臣以為,劉大人所言能行."

    這話又引起眾人一片驚異,這小子難不成也是根草?就連劉小虎也一次正眼看向李蓉.

    "哦,你說來聽聽."皇帝面上浮現喜色,看著李蓉面色英俊,儀態大方,暗道,此等模樣,難免逸事多多.

    "陛下,大棚蔬菜的確造福于民,但因其利益,種植者必將蜂擁而起,由此侵占良田,使民逐利而荒農事,但如果陛下下旨特批,要求在每一路每一府每一縣,均制定地域指定面積種植,豈不是既能使民吃上蔬菜,又不至于盲目種植,保證農事生產正常進行?"李蓉款款道.

    皇帝聽了,頓時叫好,又咨詢眾人意見,皇帝都叫好了,哪個不長眼的還有其他意見,劉小虎已經明白事已成定局,而皇帝也再沒接他的奏折,不由面色一暗,收起奏折,與眾人一起,躬身附和道:"陛下聖明."

    皇帝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方法,而且如果讓朝廷來控制,還是一大筆收益,不由笑道:"李大人,朕要好好封賞你!聽說你愛美人,朕賞你幾個宮女可好?"

    見到皇帝竟然跟李蓉調笑起來,可見他那點私生活不檢點的汙點,也不算什麼了.眾人忙跟著打哈哈,紛紛道此乃妙事.

    李蓉含笑謝恩,眼看今日朝時不短了,皇帝就要下旨散朝,但就在此時,李蓉卻又一次出列道:"陛下,臣有事奏."

    皇帝今日解決了心頭煩事,精神大好,便道:"說."

    "陛下,臣不敢貪功,臣有今日奏議,乃受人指點,請陛下允許臣將封賞轉贈此人,一共沐聖恩."李蓉慢慢道.

    這道出乎所有人意外,聽他李蓉這意思,那個人是個上不得台面的人,否則怎會將這樣一件榮譽之事讓給他人?按理說李蓉可不需在這里說出來,回去後給那人些謝禮便可以了,這個李蓉,倒是個無私之人?

    皇帝聽了這話,對李蓉的態度又好了許多,感覺這個人真是磊磊君子啊!敢進言不貪功,人才啊!于是站起身來:"不知此人是誰?可是大人府中的食客?如此,可有學生籍?朕再賞他便可."

    劉小虎心里有些郁悶,不自覺的看了鄧綰一眼,見鄧綰正沖自已使了眼色,暗示去查查那個亂嚼舌頭不長眼的龜兒子是誰.心里歎了口氣,忽然李蓉抬頭沖自已笑了笑,不由愣了愣,不解何意,就聽李蓉說道:"此人乃冠氏縣上奏的及時發現麥災並提出診治方法的人稱農神娘子的成安縣曹氏."

    這一長串話從李蓉嘴里突突冒出來,真難為傳到眾人耳內還清晰明了,但包括皇帝在內的眾人都有些愣神,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說的人是誰,只明白是個婦人.

    而劉小虎覺得腦中哄得一聲,頓時思緒亂糟糟起來,耳中反複只有一個聲音,成安縣曹氏!

    是她?是她?是她的意思?

    而在此時,看出眾人疑惑的李蓉忙釋疑道:"陛下,曹氏,就是劉大人的……前妻."

    皇帝覺得有生以來這是他遇到驚喜最多的一日,他的目光與朝中所有人一樣,都轉向了劉小虎,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他恍惚記得,劉小虎曾說過,這個曹氏極精通農事,如此能說出這樣的看法,也是正常的,只不過,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如果這個曹氏不是那個曹氏,他這個做皇帝,自然毫不意外的要進行封賞,朝廷可不是歧婦女的,想當年治平年間長樂女子錢四娘興修的木蘭陂,就獲得朝廷的嘉獎,只是,這曾經的夫妻倆持的是截然相反的觀點,就賞了前妻,算不算打了前夫的臉?

    "陛下,曹氏偶聽人說起朝廷要推廣大棚之事,她當年親自種著,深知其大利,知道陛下愛民心切,本不敢妄議朝事,但她長在民間家中世代種地為生,見慣災年荒年,最知民眾對果腹之物的依賴,當年才會只求區區幾畝地而讓出價值萬金的早熟蓮藕種植法子,為此還遭到成安縣令大人的不解,曹氏說服縣令大人力種水稻為主,勸朱大人勿爭蓮藕之鄉之名,為保民生口腹之物而重,這是成安縣朱文清上書為證."李蓉不緊不慢的說來,一面拿出一封上書舉起.

    這話說得,聽起來平淡無奇,但眾人怎麼聽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有些字眼,李蓉咬的過于清晰了些,什麼叫親自種著?什麼叫讓出種植法子?什麼叫勸服縣令大人?伴著李蓉的敘述,劉小虎面色沉如水,目不斜視,那猶如高倍聚光燈的目光,也不能探出他此時的心思,只有靠他最近的鄧綰,不自覺的瞄了一眼,劉小虎垂在袖中微微顫動的手.

    皇帝再按不住心內的好奇,也不顧得再考慮這算不算打了愛卿的臉,忙讓內侍接了過來,果然見朱文清字字詳細句句樸實,以那曹氏當年的作為力西諫不可隨意推廣大棚菜,請以谷糧為重.

    "如此,成安縣朱文清,曹氏,忠勤可嘉,各封賞銀白兩,四表禮,加封朱文清食祿一千石.賜曹氏織鍛織錦十匹."皇帝思慮片刻,為自已這個決定暗暗叫好,這樣既賞了曹氏,也讓劉小虎面子上好過些,說完,下意識的看了劉小虎,見朝中眾人的目光也都在劉小虎身上轉啊轉,只轉的那個年紀還不大的孩子,再掩不住難看的臉色.

    "退朝."皇帝忙吩咐,以緩解劉小虎的難堪,在起身回宮的路上,皇帝忍不住想起這個曹氏,想到曾經也見過一面,沒想到不僅做了一手好飯菜,還如此精通農事,倒有些不同與旁人,再想那曹氏的模樣,確實想不起來,只記得似乎有些莽撞無禮,敢直視自已,他一路想著,走進了曹太後的寢宮,今日曹太後剛吃過藥,精神好了些,看到皇帝步履輕松,嘴角還掛著一絲笑,不由笑道:"官家,何事如此高興?"

    皇帝聞著屋內的藥香,看到床榻上的祖母,滿頭銀絲,因為在床上躺的久了,肌膚越發顯得松弛,心內不由一酸,坐下來,握著曹太後的手,真切的道:"娘娘,你今日可好些了?我著人去宮外尋良醫,娘娘很快就能好起來了."

    曹太後只是一笑,道:"官家無須費心,這生死之事,哀家一向看的輕."

    說的皇帝有些難過,那曹太後知他心意,便接著問他為何事高興轉開話題.

    "娘娘,"皇帝來了興致,剛要興致勃勃的說,忽然想起那曹氏是被曹太後做主休掉的,頓時有些猶豫,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曹太後自然看出他的猶豫,笑了笑,道:"官家有什麼話不能跟娘娘說了?"

    皇帝一向對這個非親生奶奶敬重萬分,知道她可不比那些心量狹小的一般婦人,又最是愛民心切的,便毫不猶豫的說道:"娘娘,你還記得那劉家的……悍婦曹氏?"

    曹太後聽了點點頭,嘴邊露出一絲笑,說道:"記得,就是做得一手好菜,又寫了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那樣好詞的婦人吧?"說著歎了口氣,"當日哀家也是急了些,總覺得有些虧欠這孩子,她如今,過得如何?只怕難尋好人家嫁了."

    皇帝聽到這番話,知道曹太後對那曹氏早無怨言,忙笑道將朝堂上的事說出來,曹太後聽了,幾乎坐起來,不可置信的道:"竟有此事?"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19 PM

第八十八章 因家事劉小虎暴起

    聽皇帝說,最早發現麥災以及直言大棚不宜推廣的人,竟是那個被休了的曹氏,曹太後滿臉驚訝,怔了半日,才喃喃道:"倒也是如此,咱們最早吃的蔬菜可不就是她在家種的,種地的門道,她定是精通的."說著一面皺起眉頭,有些懊悔的道,"如此,哀家倒是拆散了一對佳偶!官家,不如哀家再豁出臉面,准他們複合可好?"

    皇帝聽了笑了,說道:"娘娘,劉大人家里已經娶了妻,曹氏回來,你讓她處于何地?"

    曹太後連聲歎氣,說道:"她就為了一個妾,鬧成這樣,哪里肯去做妾?"于是心里更是愁,連聲道這可怎麼辦.

    皇帝可見不得太後這樣,如今正病著,豈能再添憂思,忙說道:"不如咱們托當地官員,替她找一個好人家再嫁了,到時候娘娘再給些賞賜,就給足了她的臉面,到了人家也不會因再嫁而受到委屈,如此可好?"

    曹太後聽了,愁眉暫解,點頭道:"如此也好,可是,一定得做正妻,她那脾氣,最好找個小門小戶的人家,唉,都怪哀家當時聽你母親說老二家的事,一時急了,也沒細查這曹氏的人品,就做了這糊塗事."說著歎氣,終是心里不忍,皇帝看了就很後悔,只說不該告訴娘娘這些,倒成了孫兒的罪過,如此這般,曹太後才好了許多,一面又囑咐自己也給些賞賜,算是給那孩子陪個不是.

    "娘娘可折煞她了."皇帝笑道,但起身依著去做了,皇宮里封裝整齊的賞賜浩浩蕩蕩的運了出去,先是送到李蓉府上,李蓉帶著一家老小跪迎了,又讓過來宣旨的太監吃茶,因太監笑道如今李大人的字可是漲了許多,李蓉便吩咐當庭擺了紙筆,為太監寫了一副吉慶延年的祝詞,喜得太監忙謝過收了.

    "大人還要到成安宣旨?"看那太監眉開眼笑的坐了,李蓉讓過茶,說道.

    太監點頭,說:"成安縣令的,以及曹氏的,明日就送去."這太監最是為人活絡,不待再問就道,"大人,可有什麼囑咐托咱捎去?"

    李蓉便笑了,說道:"不瞞大人,那曹氏如今不再成安,而是在下官的家鄉,江甯."

    那太監看他含笑欲說又止的樣子,如何不明白,立刻識趣道:"那咱就得說一句了,大人,咱要是兩頭都跑了,來回最少也得一個多月,不知能不能勞煩大人替咱走這一趟?咱回去稟告了官家,記得大人的好."

    李蓉便哈哈笑了,伸手拍了拍那太監的手,道:"如此,多謝大人美言."同時一塊美玉落入太監的袖內,那太監笑著不言語,留下曹氏那份賞賜,告辭要走,李蓉又吩咐家人端出一盤子銀錢,太監受寵若驚道:"可不敢,大人,已經給過賞賜,怎敢再要?"

    "這是替曹氏給的,大人可要收著,不然,下官可就不替大人走這一趟."李蓉故作不滿,說道,引得那太監哈哈大笑,讓手下接了,再三謝過滿意而去.

    等送走皇宮的人,李蓉先請母親在堂前坐了,又讓過寡居的長嫂,自己才坐了,董娟娘帶著一眾侍妾賀喜,隨後是大管家以及管事婆子們,最後是幾百號家丁奴婢,齊刷刷的跪了一院子,喜得李蓉母親又是哭又是笑,拉著李蓉的手道:"我的兒,你爹在地下也能瞑目了,讓那些成日家說我們二郎沒前途的人,打嘴去吧."

    寡嫂帶著一個傻頭傻腦木愣愣的十歲左右的兒子,款款過來,微微行禮道:"叔叔光耀了李家的門楣,大侄子就靠你了."說了抬眼瞟了李蓉一眼,忽聽李母在一旁說道:"媳婦,我日常說你,你年紀還輕,何苦守著?我們李家不是那腐朽人家,你如果要再走一路,自然當姑娘打發你."

    寡嫂聽了低頭抹淚,說道:"娘,媳婦若只一個人自然聽娘的勸,只是如今有了官哥,"說著將身旁的孩子攪了攪,眼神在一旁含笑靜立的李蓉身上掠過,"我這輩子也就有了指望,娘又對我好,弟妹們又敬著我,我哪里都不去."

    一行說拉住李母的手,道:"娘,該不是嫌棄媳婦了吧?"說的李母笑了,抹著眼淚道:"我的兒,難為你有這心."

    董娟娘一直含笑在旁邊聽了,隱隱聽身後有侍妾嗤了聲,道:"還弟妹呢,我看叫姐妹倒是不錯."忙回身瞪了那人一眼,又說了一會話,李母便帶著長媳長孫走了,屋子里的侍妾們便少了許多小心,一起擠在那皇家的賞賜前圍著指指點點的看.

    董娟娘對李蓉道:"官人,可是明日要走?"

    李蓉臉上帶笑點點頭,忽看到一個侍妾伸手去摸那一匹織錦,頓聲喝道:"拿開你的髒手!"順手抓起桌上的茶盅砸了過去,灑了那侍妾一身的水,嚇得跪在地上直發抖,其它的侍妾受驚紛紛靠到門邊,離那皇賞遠遠的.

    董娟娘似乎沒看到一般,說道:"那我去收拾你出門的衣裳."還沒轉身就被李蓉環手抱住,引來一屋子侍妾的豔羨.

    "二郎,"董娟娘臉皮發燙,看月娘早轟著一眾侍妾出去了,心里又是羞又是怕,身子一輕被李蓉抱著轉到堂前的屏風後,掀了裙子褪了褲面向下按在長榻上,伴著那令人戰栗的快感,董娟娘聽到李蓉在耳邊微喘的呢喃:"以後,你也不用守活寡,你可以像大嫂那樣……不拘找哪個男人……"

    跟李家的喜慶相比,劉家小院里的氣氛明顯的壓抑,劉氏的屋子里彌散著一股藥香氣,伴著劉氏幾聲咳嗽,被喚作云兒的小丫頭,一臉不滿的端著縫紉筐掀簾子出來,低聲嘟囔道:"一天到晚的做秀活,鎖著一箱子的錢,竟然如此窮酸早知道還不如賣給別家."走得急了不提防與忙忙走過來的綠玉撞到一起,被綠玉揚手打了個嘴巴子.

    "瞎了眼的小蹄子!趕著投胎啊!"綠玉正帶著一肚子的氣罵道,一面揚手又在云兒身上捶了下.

    云兒哪里肯受,哇的一聲哭起來,一頭將綠玉撞個跟頭,綠玉跌倒壓住了趕上來的紅香裙角,紅香被嚇了一跳,一個趔趄絆倒慢慢走在她身後的宋玉樓,主仆三人都摔在地上,那云兒見了也顧不得哭,指著笑起來.

    宋玉樓氣的直哆嗦,看著被地面蹭破的袖口,一疊聲的喊給我打這個小蹄子!綠玉紅香只怕動作慢了被宋玉樓打,爬起來挽著袖子就沖云兒過來,云兒才不會傻得站在原地任她們打,轉身向劉氏屋內跑去,口中喊道奶奶救命啊,紅香綠玉是被宋玉樓打怕了,哪里管劉氏不劉氏的,跟著進了屋子,當著劉氏的面啪啪的打著云兒,云兒只往劉氏床上鑽.

    "反了反了!"劉氏剛吃完藥,被這一幕驚得差點吐出來,看三個丫頭打成一團,撈起藥碗摔在地上,這才驚散了三人.

    "奶奶,奶奶,她們打我."云兒立刻跪著爬到劉氏身邊,抱著腿哭的要死要活,紅香與綠玉哼了聲,也不行禮,說道:"奶奶別聽她胡扯!這蹄子撞了夫人,也不賠禮,自己倒跑了."

    劉氏被云兒搖得頭暈,拍著桌子讓她起來,一面又問怎麼回事?轉眼看到宋玉樓扶著頭進來了,沉臉道:"媳婦,你也不管管,只知道自己打扮的光鮮,看家里人成什麼樣子!"

    宋玉樓眼一紅,低著頭說媳婦知道了,劉氏又看到蹭破的衣袖,不由心疼道:"這才做的衣裳又壞了?早跟你說別買那麼貴的料子,不耐穿,偏不聽."

    宋玉樓幾乎盈盈欲泣,但乖巧的點頭道:"娘教訓的是,媳婦記下了."劉氏又指著紅香綠玉罵了一通,道:"一天到晚的打扮,留著那長指甲,能做的什麼活?要吃要喝的,不是罵廚子就是打家院,如今連云兒也打了,這都半年了,你們兩人統共還沒做出一雙鞋面子,也不知養著你們做什麼!"罵的二女低頭不敢說話.

    到了晚間,宋玉樓也不吃飯梳頭,在床上躺著,聽紅香在外道:"老爺回來了."劉小虎恩了聲,綠玉忙掀簾子讓他進來,聞得一陣酒氣襲來,宋玉樓不由皺皺眉.

    "娘子,怎麼這早睡了?"劉小虎笑著歪坐過來,將整個身子壓在宋玉樓身上.

    宋玉樓被他壓得喘不過氣,起身推開,一面含淚說道:"你整日在外吃酒快活,哪里還管我的死活?"

    看著眼前的人兒云鬢不整,花容倦淡,劉小虎撲哧一笑,伸手摟住寬慰道:"娘子,可是怪小生冷落與你?小生給你陪個不是,要不然下次我帶著娘子赴宴去,就如同咱們當日那樣…"

    話沒說完,宋玉樓眼淚啪啪掉下來,哭道:"你就是嫌棄我以前唱過,如今事事要拿來取笑,娘笑我也就罷了,你也笑我……"

    劉小虎一怔,不知道自己哪里說的造次了,忙替她抹淚,拉著她的手,宋玉樓吃痛躲開,忙要過來一看,見手上幾個血口子,"這是怎麼弄得?"

    宋玉樓忙抽回手不答,綠玉此時端了點心進來,鼓著嘴道:"老爺,夫人今晚下廚做飯切的."

    劉小虎便笑了,拿過她的手細細的吹,一面道:"你哪里會做這個?平時彈琴的手,哪能拿的了菜刀."說著又去看綠玉端上的點心,笑道:"你又沒做過飯,可別吃壞了我們的肚子……"

    宋玉樓聽了埋頭倒在被上哭起來,說道:"我知道我比不得姐姐,我只會穿衣打扮亂花錢,是個沒用的什麼都做不得……我收拾東西回大名府的好,也省的丟娘一個人在那里."

    劉小虎聽了心里隱隱作痛,將手緊緊攥了攥,那酒席上眾人調笑的言語猶如還在耳邊,曹氏……李蓉……曹氏……宣旨……江甯府……宋玉樓哭了半響不見人來勸,訝異的起身一看,見劉小虎面色紫青,似乎魔怔一般,嚇得忙搖著喊名字.

    劉小虎回過神,強笑道:"玉樓,我的心意你知道,別這樣哄自己."

    宋玉樓蹙著眉點點頭,嬌嬌的靠在劉小虎的身前,道:"二郎,你在外累著吧?公事這樣忙麼?有什麼打緊的?也該往自己家身上留點心……"說著想起什麼,喜道:"二郎,你尋個日子,咱們回趟大名府,把咱們的地里種上大棚……"

    不說這個倒罷,劉小虎皺眉道:"玉樓,你買那麼多地做什麼?如今正到麥子快收的時節,可不能毀了麥田."

    宋玉樓怯怯的低下頭,說道:"二郎,我…我只是想補貼家用……十方村的地給了姐姐……娘整日忙著做活……我…我只想幫忙……"

    看她花般容貌,嬌啼嫩語,劉小虎心中一軟,歎了口氣,待要擁她入懷安慰,又想起那酒宴上眾人的說笑,咯的心里生疼,只覺得胸口發悶,便站起身來,道:"你且睡吧,我去娘屋子里看看."說罷不待宋玉樓說話轉身走了.

    宋玉樓呆望著門,將眼淚一收,將錦被攥了攥,喚過綠玉道:"你出去打聽打聽,看老爺在外可是被什麼混賬老婆纏住了?整日家心神不守的!"綠玉應了聲,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可要歇息?"被宋玉樓啐了一口,罵道:"歇你個屁!你老爺**日不挨女人身,你讓我早睡,你倒打扮的狐媚,安得什麼心!"

    罵的綠玉迎頭跪倒,連聲說不敢,宋玉樓也沒力氣打罵,啐了口道:"還不滾出去,將你老爺從那老不死的屋子里叫出來!晚了一刻,揭了你皮!"綠玉忙慌著出去了.

    劉氏屋子里依舊吊著那舊年的紗燈,劉小虎坐在下邊看了看,見劉氏吃過藥,忙端著水過去,一行道:"娘,這燈也該換了."又看到床上擺著針線鞋腳,歎了口氣道:"娘別做這些,熬的身體難受."

    劉氏歎了口氣,審視劉小虎幾眼,見他眼帶醉意,臉上神情黯然,說道:"一大家子十幾口子人,單靠你的俸祿賞賜怎麼行?又新買了十幾畝的莊戶地,你這個媳婦又是愛吃愛穿愛打扮,"說到這個,劉氏一肚子悶氣,拉著劉小虎道,"一個月連做了七八套衣裳,新做的不過是沾了一點油,洗不下來,就扔了不要,也不在家呆著,整日打馬觀花游街走巷,稍帶縱著那兩個丫鬟都不像樣子,放著好好的粥不吃,一早一晚都要吃什麼奶,廚娘換了四五個,自己什麼都不做,讓她做個鞋面子,答應的好好的,我都沒見她拿起一回針……"說著歎了口氣,幽幽道,"我往日總說曹大姐懶,她那時做的一家子人的吃喝洗刷,還每個月給我一副鞋面,如今這個,整日閑著沒事……"

    話沒說完,就覺得劉小虎把手一甩,站起身來道:"娘,以後這話就別說了."

    劉氏一愣,瞪眼看著兒子,見他面色鐵青,聲音里壓著幾分火氣,口中說道:"娘,咱們家也不缺這幾個錢,玉樓她本就不會做這個,又不是買不起,何必總逼著做這個做那個?還總拿著她來比她?"說到這里心里一酸,胸膛起伏不停,"她當日既然那麼好,你又何苦趕她走?"

    劉氏聽了只覺胸口發悶,看著劉小虎半日,問道:"我趕她走?如何是我趕她走?要不是你非要讓這個玉樓進門,媳婦她能走麼?你如今到怪罪于我?你也不想想,當日是誰指著你媳婦……"

    "媳婦媳婦!她已經不是我的媳婦!也不再是你的媳婦!"劉小虎忽地一聲暴喝,一腳踹到身前的圓凳,撞在牆上發出駭人的聲音,劉氏被這突然地暴怒嚇得渾身一抖,眼睜睜看著劉小虎拂袖而去,竹簾子因大力而晃動,摔打著木門發出啪啪的響聲,夏日的涼風趁機卷了進來,吹的屋子里的紗燈搖搖晃晃,劉氏怔怔看著地上自己忽悠悠的影子,一口氣沒提上來,栽倒在床上,原本服侍她的小丫頭云兒此時正坐在灶前,跟著三個廚娘嗑著瓜子,說著唧唧抓抓.

    劉小虎帶著一腔說不清道不明的悶氣,卷著夏日的夜風走回自己的屋子,宋玉樓只在腰間搭了半條被子,裸著渾身雪白肌膚,胸前帶著大紅鴛鴦肚兜,腳下登著一雙大紅繡鞋,似睡非睡,劉小虎進來一眼看到,本身酒意未散,被她那紅紅白白只撩的渾身燥熱,幾下扯了衣裳,也不放帳子,也不吹燈,將那婦人身上被子一掀,俯身壓了上去,那婦人七八日沒挨過身子,只覺得晦澀難耐,忍不住哀聲低求,那劉小虎一概不聽,將那婦人雙腿架起大力沖刺,雙手用力在身上抓揉,所過之處紫紅一片,興起時又俯首在脖頸親咬,只咬的那婦人呼痛難受,身子被沖擊的散了架一般,猛覺那劉小虎大口停在胸前,將粉乳一口含住用力一咬,婦人再受不過,挺身呼痛,就覺一股熱精澆身,劉小虎軟軟翻身過去,鼾聲隨起,宋玉樓看著身上一片狼藉,也不管劉小虎裸身睡在里面,自己扯過被子蓋好,捂著臉哀哀哭起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20 PM

第八十九章 因悶氣劉氏母困病榻

    伴著一陣雷聲,雨刷刷的下起來,風卷著雨絲從未關的窗子里沖進來,熟睡的劉小虎一機靈醒過來,發現自己渾身裸露,又一陣風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再看旁邊的宋玉樓將自己嚴嚴實實的裹在被子里,睡得正香,一股怒火由心而生,劉小虎猛地伸手扯開她的被子,但借著床前的紗燈,看到因突然失去溫暖而蜷縮起來的身體上布滿了淤痕時,他的怒火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茫然,而宋玉樓也在此時醒過來,看到自己的被子被掀開,對上劉小虎的眼,不由打個寒戰,瞬間眼中溢滿淚水.

    "玉樓,我,"劉小虎忙用被子將兩人一起擁起來,將她攪入懷中,帶著幾分愧意,"對不起,弄疼你了,我吃酒了,我……"

    而宋玉樓則停在他身前小聲的哭泣,柔柔的身子輕輕的顫抖以顯示自己對這場粗暴的後悔.

    "二郎,是不是朝里有人欺負你了?"宋玉樓哭了一會,感覺劉小虎滿懷愧疚的真心的關懷,心里的委屈小了很多,于是伸出手,輕輕撫摸劉小虎的臉,意外的摸到一點淚,不由忙坐起來,露出上身的春光無限.

    "沒有,只是有些累."劉小虎一笑,忽地伸手在她乳峰上一點,宋玉樓頓時嬌羞,埋入被中.二人躺下,宋玉樓緊緊依偎在他的懷里,一面擔心的說道:"朝廷那麼多人,你又是一寺之長,有什麼事讓他們做去好了,非要自己親自去,自己累,還讓我守空房."

    劉小虎聽了一笑,道:"農事必須親身查看,只聽說哪里行?"說著面上有些黯然,似是喃喃自語道,"那一年,我南下兩浙,獲益匪淺,那日子雖說苦了點,但好過現在,不如,我辭了官……"

    宋玉樓在旁聽到了,嚇得忙伸手掩住他的嘴,嗔道:"二郎,說的什麼話!"

    劉小虎回過神,忙笑了笑,將她往懷里攪了攪,道:"不早了,睡吧."卻感覺宋玉樓那小手在身下游移,借著燈看她面若桃花,眼帶秋波,劉小虎哪經過這種妙事,頓時氣喘,呻吟出聲,忽見那宋玉樓將被子一掀,矮身嬌笑道:"二郎,讓奴好好服侍你."說罷俯身就首,劉小虎又是慌又是新奇,正到興起時,就聽有人將門拍的山響,伴著尖刺辣辣的叫聲,嚇得二人不提防,宋玉樓失腳從床上跌下來.聽見紅香起身開了門,外邊雨聲大,也聽不清唧唧刮刮的說的什麼,然後就聽云兒扯著嗓子喊道:"不得了了,老爺,老夫人死了!"登時嚇得劉小虎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宋玉樓拉著,就要光著身子跑出去了,一行問,一行穿衣服,紅香已經舉著燈過來了.

    "說的什麼胡話?"劉小虎見那個丫頭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直打篩子,腳一軟差點跌倒.

    "我剛剛,看,看,老夫人在地上躺著,也不動……"云兒上下牙相扣,哆哆嗦嗦的說不出來,原來她跟廚娘們說了半日話,想那劉氏一向好性,又看下了雨,也不急著回去,回去了也是被抓著做沒完沒了的秀活,干脆跟廚娘一關門,打雙陸玩錢,打了半夜才回去,一進屋子就看劉氏在地下躺著,嚇得她三魂散了兩魂,當場尿了一褲子,連滾帶爬的跑到後面來了.

    "什麼時候的事?"劉小虎穿好衣裳,顧不得打傘就往外跑,問道,云兒哪里敢說實話,只哆哆嗦嗦的說剛才剛才,再看宋玉樓已經穿好了,一巴掌打過來,罵道:"沒用的蹄子,老夫人有個好歹,讓你下去陪葬."頓時嚇得跌在地上.

    看著紅香打著傘扶著宋玉樓忙忙的向前去了,綠玉穿好衣過來,忙腳踢她起來,喝道:"還不快點去,等死啊!"云兒才哇的哭著,跟著綠玉往前院走,一面不住的請綠玉幫忙說好話,直哭的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剛到門前見屋子里燈火通明,紅香捧著一盆熱水迎頭出來,看也不看潑過來,嚇得綠玉忙躲不及.

    "快去請巷子口的大夫."劉小虎的聲音傳來,"娘,娘,你覺得怎樣?"

    宋玉樓幾步出來,看到她們瞪眼道:"還不快去!"

    云兒聽得屋內劉氏長長一聲氣,知道還沒死頓時高興起來,掙著邀功撒腳就跑了出去,不多時就請了胡大夫來,劉氏已經醒了,只是不說話,似乎認不得人,胡大夫診了脈又看了臉色,說道:"老夫人這是著了氣惱,氣與血相搏,走差了脈,小心吃藥,解了心結就好了一半.

    劉小虎見劉氏這樣了,知道多半是因為自己那一番話,腸子都悔青了,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淌,宋玉樓陪著抹眼淚,看那胡大夫開了藥,吩咐云兒紅香並張四去拿藥,也顧不得送胡大夫,自己坐到床邊,拉著劉氏的手只是哭,看他這樣子,宋玉樓只得跟綠玉親自送大夫出去,回來道:"二郎,別難過,等天明,找個禦醫來看看娘."

    劉小虎點頭,一時煎好了藥,親自喂了,守了一夜,二日看劉氏精神好些了,才去朝廷告了假,又請了太醫,看了跟那胡大夫說的沒兩樣,也開了藥,吃了,自此每夜守在劉氏身邊,連宋玉樓都不讓替,宋玉樓一開始還日日在跟前,沒兩日就覺得滿屋子藥味尿味熏得慌,只在院子里坐著,遞水遞藥,順便拿了劉氏的賬本銀子箱,給家里添了許多好的吃食,補品,只補劉小虎上火流鼻血才罷,這一日看了一時賬本子,心里喜滋滋的,暗道沒看出來,竟然攢了這多錢,看著時辰到午時了,高高興興的往劉氏屋子里去探探,還沒進門就聽劉小虎低聲說道:"娘,你想要什麼,二郎給你買去."

    劉氏這些日子已經好了許多,能做起來,大小便也自己知道,只是眼睛混混的沒精神,問十句不愛答一句,舌頭也有些不靈活,宋玉樓也不在意,劉小虎自從劉氏患病後,就變得話癆一般,整日在跟前說個不停,打陳年舊事到如今的新鮮事說個遍,忽聽劉氏恩了一聲,說道:"我想,想,媳婦."

    宋玉樓一愣,瞬間竄出一股邪火,媳婦?她可知道劉氏想見的可不是她這個媳婦!聽的劉小虎靜默片刻,說道:"好."便將腳步一轉,走到院中,對著那長滿花草的池子狠狠踩去.

    此時的江甯天氣已經熱了起來,這一片小村落中散落著十幾戶人家,均是籬笆圍牆,白粉泥屋,村外散步著塊塊水田,其中站著許多男男女女正在彎腰拔藕.

    林賽玉穿著藍布衣,手里拉著正吃著藕夾的全哥,含笑看著面前越堆越多的蓮藕,戴著斗笠挑筐來回奔忙的佃農飛快的將一堆又一堆運上村外的車.

    "大姐兒,我們這里種了兩茬蓮藕了,你說這茬種什麼?"一個年輕漢子摘下斗笠,露出白白的牙笑道,這個正是當年到十方村學習種植蓮藕的那個年輕後生,叫做水生,如今剛做了父親,走到哪里都笑得合不攏嘴.

    看他的樣子,林賽玉撲哧笑了,說道:"以往你們種什麼?"

    水生嘿嘿笑了,說道:"大姐兒你說的,插了水稻."

    林賽玉看著眼前采出的青藕,便問道:"你們留了多少老熟藕?"

    水生探過頭看了看,嘴里嘟囔著算了算,說道:"青藕需求量大,采去了三分之二."

    林賽玉便笑了,說道:"不如種些水生蔬菜,比如藤藤菜芽菇,這樣等到收老藕時,也能一起收了,也不耽誤再種水稻."說著拉著全哥走到田里去看,指著其中幾個道,"這幾個就不種了,養魚,等明年開春再種."

    水生聽了都點頭應了,他自知道林賽玉的本事,沒有絲毫懷疑,笑著道:"我這就告訴莊頭去."

    林賽玉看著他跑遠了,隨手扯了一個荷葉,給全哥帶頭上,笑道:"全哥,等冬天,下水捉魚你敢不敢?"

    全哥吃完藕夾,正舔手指,舔完了在身上摸了摸,說道:"敢,我還要吃."

    林賽玉嘟著嘴,指著他身上的油道:"早知道不讓你穿這好衣裳,這可洗不乾淨了!以後不許往身上摸,恩,舔乾淨就好了."

    全哥聽了哼了哼,把頭一扭道:"怕什麼,髒了就扔了!"

    林賽玉隨手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道:"糟蹋年景,小心下輩子當要飯的!"說罷自己先行一步,全哥在後邊嘟著嘴跟著,看林賽玉走的忽急忽慢,只覺得兩腿發酸,有心坐在地上不走,可又怕再被扔在野地里,只得咬牙跟著.

    走了沒多遠,就到了一處小院,同樣的籬笆圍牆,院子里散跑著幾只母雞,正在一架子葫蘆下刨食,葫蘆葉子長得濃濃的,彎彎曲曲的爬了一架子,搭下好一片陰涼,另一角堆著七八個花盆,里面種的歪歪倒倒的草以及野花,有些還帶著濕泥,顯然是才種進去不久,兩間正屋,旁邊一溜兩間矮房,一間是雜貨間,掛著犁耙鋤頭等等農具,另一間則是灶間,鍋上不知道煮著什麼,正冒著熱氣,散發出陣陣清香.

    全哥進了院子,不管不顧的喘著氣就坐在地上,身上沾了肉沫,引得那幾只雞撲上來就吃,嚇得他揮著手亂趕,林賽玉看到了哈哈大笑,道:"該,誰讓你亂擦手!小心啄掉你的眼睛哦."

    全哥聽了嚇得從地上跳起來,又引得林賽玉大笑,不由有些氣急敗壞,跺腳道:"壞人!我告訴我爹爹去."

    話剛說完,就聽蘇錦南在門外道:"告訴我什麼?"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21 PM

第九十章 住水鄉曹大姐安哉

     突兀的響起爹爹的聲音,全哥聽了卻是一愣,看到一身長衫的蘇錦南含笑進來,有些扭捏的蹭了蹭腳,喊了一聲爹,倒也沒說別的.

    林賽玉便笑了,沖全哥做了個算你仗義的表情,在門邊的銅盆里淨了手,說道:"大官人,你來的正好,我煮好了粽子,你嘗嘗可吃得慣."一面招呼全哥道,"把水倒了,再舀了水,自己洗手,洗不乾淨就只能看著流哈喇子."

    蘇錦南站在院子內,看著眼前這個笑顏如花的女子,在灶間騰騰白氣中用手往外拎粽子,不時放到耳邊冰冰燙的手指,又看小小個子的全哥,吃力的從一旁的甕里舀水,自己挽了袖子用力認真的搓著小手,一時間只覺得是在做夢.

    林賽玉在葫蘆架子下放了一張新讓人打的四方小桌,全哥乖巧的拎了一張小凳過來,剛要自己坐下,被林賽玉瞪了一眼,便有些不情願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往蘇錦南身旁一推,道:"爹,你坐."

    蘇錦南幾乎驚訝的失態,這才幾天,這還是自己那個脾氣怪異的兒子嗎?

    林賽玉一手端著堆滿熱騰騰粽子的筐,一面在腳下踢著一個小方凳過來,蘇錦南見了忙伸手接過筐,林賽玉笑著謝過回身從屋子里又拿了一張小凳出來,三人在葫蘆架下坐了.

    蘇錦南看著面前綁著彩錢的粽子,還在遲疑,看林賽玉已經利索的解開一個,一面吹了一面遞給全哥,囑咐道:"慢點,小心燙嘴."再一轉眼,另一個也遞到自己面前,聽那婦人笑道:"大官人,你嘗嘗,我只愛做甜粽子,你們南方人似乎只喜歡咸粽子,你吃得慣不?"

    蘇錦南忙接過,他其實不喜歡吃甜的,但看著面前白瑩瑩的江米上堆著紅豔豔的幾個棗,便忍不住咬了一口,看林賽玉與全哥已經一個吃完了,都伸手在剝二個,這一次全哥自己動手,平時連手指頭都不動的他,如今笨拙的扯開葉子,吃得滿嘴都是渣滓,下意識的,蘇錦南伸手拿出帕子給他擦嘴,全哥啃啃兩聲躲開了,說道:"吃完我會洗的."

    "這東西吃了膩,不多吃了."林賽玉拍拍手將筐端起來,一面對全哥擺擺手示意他自己洗去,一面對蘇錦南道,"大官人走時帶些回去給家里人嘗嘗吧."

    蘇錦南想了想,才點了點頭,見林賽玉已經利索的給他包好了一袋子,看全哥洗完臉,跑到牆角的一溜花盆前蹲著去了,便走過去道:"全哥,這是你種的?"

    全哥嗯了聲,拿著一柄小鏟子在幾個尚未種東西的盆里翻土,林賽玉笑盈盈的走過來,說道:"全哥好聰明,從地里移來花草,都養活了."

    蘇錦南由衷一笑,看了幾眼忙的入神的兒子,將目光大著膽子放在那婦人身上,忽的想起當日在老兒村一次見她的模樣,除了那怯怯的眼神,旁的早已模糊不清,許是這段時間在外走的多,面上膚色遠不如在京城時那樣白嫩,但微黑中透紅,彰顯著青春健康,只穿著鄉下人最喜歡的藍布衫,露出一段弧線優美的脖頸,不知道全哥哪里做的不對了,忽的矮了矮身子,伸手去指點,露出手腕子上一只銀鐲子.

    蘇錦南目光落在銀鐲子上,被晃過來的日光刺得眯起眼,忙別開頭再看過去,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幾乎抑制不住要抓起她的手來看,但知道這個婦人雖然在外隨意行走,卻對男人極守禮節,絕不與男子單獨相處,就是他來了這幾趟,也停留了不過片刻,所以盡管此時心里驚異萬分,也不敢冒犯了她.

    "大官人?"林賽玉看到蘇錦南面色微異,目光停在自己的手腕上,忙不解的喚道.

    蘇錦南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指著那鐲子道:"這個,這個,做的真好."

    林賽玉撲哧笑了,忙舉起手晃了晃,笑道:"大官人,沒看出來你還是護家的,竟然認得出這是你家的."

    蘇錦南有些意外,道:"原來給你了,我說怎麼沒找到,本要給她陪著去的."

    林賽玉再一次的舉著手湊到眼前看,看來看去看不出有什麼稀奇的,說著便要往下褪,道:"既然如此重要,不如我還給大官人吧,我原本也不愛戴首飾."

    蘇錦南忙擺手止住她說道:"既然是她給你的,我怎麼能要回,你不嫌棄,我,我就很高興."說著臉不由一紅,想到那鐲子上刻的字,再聯想到自己剛說的話,頓時羞慚慚的,再也不能在此處停留,忙說道:"我出門幾天,全哥還要勞煩你看著."

    林賽玉察覺出他突然的異樣,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笑道:"不敢當,也不怎麼勞煩,你看我還能拿他當個使喚人呢."

    說著忙拍起全哥道:"你爹要走了,去親親告別."給全哥鄙視的看了一眼,說道:"我才不學那個,我是男人家."站起來沖蘇錦南像模像樣的拱手道:"爹爹,早去早回."惹得林賽玉和蘇錦南都笑起來.

    自那日從那個出口成詩的老農口中得知消息後,林賽玉就決定在江甯住一年,一則是種一茬云苔還了蘇錦南的人情,二則是這里近海,有著龐大的海外運輸船隊,說不定能找些非中國原產的新奇物種,反正她也不急著回去,如果可以,乘著船漂洋出海也蠻不錯,嘿,這倒是個不錯的注意,她當年英語學得不錯,開發開發還是能用的,正意淫的高興,英兒嘟著嘴翻著包裹說道:"大姐兒,咱們沒錢了.還搬不搬家?"將她打回現實,還做船出海呢,能找個便宜的落腳地就不錯了.

    通過李大管事,林賽玉向蘇錦南傳達了自己的意思,于是便被帶到這個靠近鍾山的蘇家一個莊戶住下來,這個莊戶如今主要負責種植早熟蓮藕,莊子里也有認識林賽玉的人,讓林賽玉感到有些貼心的感動,這個蘇大官人倒是個心思縝密的人.

    搬到這里三天後,蘇錦南帶著全哥來玩,因看到林賽玉在籬笆外休整一塊菜地,全哥格外感興趣的並玩得入神,以至于走的時候大哭大鬧,林賽玉便讓全哥留下來,一直呆到現在.

    林賽玉放羊一般,看似散漫又不缺規矩,慢慢的糾正著全哥種種怪異驕縱無禮的壞習慣,雖然全哥對這個敢動不動就暴打自己屁股的女人又恨又怕,但又常常被她的花言巧語以及各種游戲吃食吸引,除了最初鬧了一晚便開開心心的住了下來.

    連著兩天的陰雨過後,這一日終于出了太陽,天還早,但已經曬得屋牆散出一絲絲潮氣.林賽玉穿著一件白條衫藍布裙子從屋子沖出來,在院子里抻了兩條晾衣繩,連頭都沒梳的英兒端著一大盆衣裳緊跟著沖出來.

    "再不曬都黴了!統共就這幾件衣裳!"英兒罵著天,忙忙的抖著衣裳晾在繩子上.

    林賽玉手里不停,嘿嘿笑道:"罪過罪過,江甯這里冬冷夏熱,雨量豐富,但光能充足,總體說來氣候不錯,還是有利于農作物生產的,你可不能罵老天."

    正說著話,聽屋子里全哥大喊道:"我要尿尿!"這小子一向醒的遲,昨晚喝的水多了准是被尿憋醒了,林賽玉與英兒忙一起往屋子里跑,一面應著,但依舊遲了,全哥在喊的同時,就光著身子起來,站在床頭尿了一地.

    "祖宗唉!"英兒氣得直跳腳,沖著全哥的光屁股就是一巴掌.

    "你個小蹄子!敢打少爺我!"全哥也不示弱,光著身子跳著罵,英兒顧不得跟他理論,忙忙去掃灶灰,林賽玉又氣又好笑,抓過他一面數落一面穿好衣裳,抱出去讓他自己去洗臉,跟英兒一起打掃,掀起布簾子,打開窗.

    "熏死人!晚上你自己在這里睡!"英兒挽著袖子,一面晾衣裳一面說道,全哥也不理會,在院子里坐著,雙手舉著兩塊藕吃得歡,掉了一地的渣滓,引得院子里的雞都圍過來.

    全哥早不怕這個咋咋呼呼的丫頭,聽了便故意吃得更歡,蹭了滿手滿臉的肉末,林賽玉在灶上熱粥,看著只是笑.

    "吃乾淨了!不許掉!"英兒看見了叉腰喊,"再糟蹋糧食,餓你兩天!"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外邊有人吆了一聲,道:"這是誰家,敢對我們少爺說這樣的話?"伴著這聲音,只見籬笆牆外走來一個穿著妝花緞子的女人,說著話已經繞過籬笆走進院子,林賽玉與英兒都聞聲看去,只見她年紀約莫二十六七,生的是粉黛盈腮,幽花秀麗,挽個杭州絲插了金玲瓏頭面,並一把金答得梳背兒,日光下熠熠生輝,手里捏著一方銷金汗巾,正擦著細汗,身後緊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梳頭小丫頭,舉著一把紙傘擋著日頭.

    林賽玉看她這打扮就知道是個富貴人家的娘子,因那一句"我們家少爺"也猜到了幾分,忙笑著迎過去,說道:"可是蘇家的大娘子?這大熱天的怎的過來了,快進來架子下歇歇."

    那婦人瞟了她一眼,半句話沒說,直直的越過去直沖著依舊吃得歡,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全哥去了,心疼的什麼似的,拿著帕子就給全哥擦嘴,說道:"天耶,把我們全哥糟庵成什麼樣?"一面奪過全哥手里的藕夾,碰著火星子一般扔了出去,道:"這是什麼髒東西,也能隨便吃?"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21 PM

第九十一章 流言起蘇家婦上門

    聽著婦人話一出口,知道是找茬的上門了,林賽玉撇了撇嘴,也不予理會,英兒啪的將衣裳仍在盆里,拿起一旁的掃帚沖著那婦人就掃了過去,喊道:"哪里來的瘋子,跑到人家家里充什麼乾淨?給我滾,滾."

    那婦人沒料到竟然有個這樣的炮仗,被掃了一身土,其間夾雜著雞糞,當下受驚抱起全哥連連後退,怒聲道:"這是我蘇家的地方,你們是哪來的瘋婦!"

    英兒一口啐了,將掃帚往地上一杵,豎眉瞪眼道:"少在我跟前裝人樣,說些不著調的胡話!我們交了一年的房租,這房子一年之內就是我的!就是你們蘇大官人來了,要進門也得我們答應了,你這主不主奴不奴的婦人,也敢上門胡沁!"

    那婦人哪里見過這樣的,氣得跳腳,抱著全哥就要走,說道:"反了反了,可是入了虎狼窩,早晚要了我們少爺的命!"

    哪知全哥吃的正高興,被劈手奪了藕夾,正一肚子火,此時又被抱起來,登時劈頭蓋臉的一頓抓撓,喊道:"打,打!"

    那婦人被抓撓的一聲驚叫,捂著臉就把全哥丟在地上,全哥被猛然跌了一跤,頓時坐在地上放聲大哭,那婦人這才慌了,想起往日在這孩子手里受的罪,也不敢再上前,看到林賽玉在一旁似笑非笑幾步就要走過來,又羞又惱,強撐著小心翼翼的伸手去哄著全哥,那全哥也就是這兩日脾氣才好了些,但終究是個暴躁乖張的孩子,以往林賽玉違了他的意都是用另一樣事引著,才沒鬧起來,此時無緣無故被打擾了性質,哪里忍得住脾氣,從地上爬起來,追著那婦人丫鬟又是打又是罵,那婦人和丫鬟看來也是受過他的罪,也顧不得臉面抬腳就跑了,英兒拽住依舊哭鬧不休的全哥,沖那人去的方向啐了口.

    "全哥,我不是說過,有什麼事說什麼事,誰讓你亂發脾氣的?"林賽玉看著在院子里哭罵摔凳子砸桌子的全哥,拉下臉道.

    "我要吃藕夾!她摔疼我了!我就要打她!"全哥被林賽玉一喊,舉著的一張小凳子沒有砸下來,有些委屈的喊道.

    林賽玉便伸手拉住他,帶著去洗手洗臉,一面道:"那你就說啊?我不是告訴過你,你不說別人怎麼知道你不喜歡?只會哭鬧,算什麼本事?"

    全哥嘟著嘴,不說話,任她重新給洗了手臉,英兒已經擺好了桌燈,盛了菜粥,端了一盤子藕夾並荷葉餅,說道:"講什麼道理!就該打!"

    林賽玉瞪了她一眼,想了想,看著啊嗚啊嗚大口吃飯的全哥道:"全哥,那個娘子是什麼人?你認得她吧?"

    全哥嘴里嚼著含糊不清的說道:"奶奶叫我叫她良姨娘,爹不讓,總要抱我,臭烘烘的,我揪她頭發玩."

    林賽玉想了想,本來跟蘇家也沒什麼交集,想來他們那樣的人家,少不了丫頭姨娘的,不由皺了皺眉,看來還是惹了麻煩,所以說,不能隨便跟已婚男人打交道.

    "我就說不該住這里."林賽玉吃了口粥,嘟嘟囔囔道,"定是讓人家誤會了."

    英兒呸了聲,說道:"這天下就沒咱們能住的房子?咱們又不是沒給租子,又沒吃他們家的飯,憑他什麼阿貓阿狗的上門來罵?她要是再敢來,我揪她到官衙里,讓縣老爺評評,也是她沒理,大姐兒你自先怯什麼!"

    說的林賽玉笑了道:"你好厲害的嘴,我說不過你."完了又笑,道:"在小丁哥跟前說話可要拿捏點,別嚇得人家不敢娶你."

    英兒騰的紅了臉,嘟囔幾句人家說正經話,偏亂繞,幾口吃完粥就收拾,林賽玉哈哈笑道:"你今日在家一日,我要帶著全哥去看看那個老漢的云苔地收了沒."

    英兒底氣不足的哼了聲道:"我又沒總不在家,那出門,不也是買吃的用的去了……"林賽玉笑嘻嘻的說了聲是,我曉得,英兒紅著臉洗碗刷鍋不再言語.

    如今是初夏時節,天氣晴好,江甯這邊非水田的地里種的也都是小麥,林賽玉拉著全哥走在鄉間路上,見田里的小麥已經嫩黃接近成熟,便掐了一個搓出麥粒給他吃,全哥吃著甜絲絲的來了興趣,鬧著還要吃,林賽玉先是講了一通農民辛苦的大道理,全哥充耳不聞,直到瞪著眼老貓狐狸妖怪的嚇唬了,才安生.

    因全哥年紀小,走得慢又容易累,二人便走走停停,半日後才到了半山坡的那塊油菜地,遠遠地就看見路旁的大樹下坐著兩人,一頭小驢在四周悠閑吃草,林賽玉自從留在江甯後,已經來過這里幾趟,只不過遇到主人家還是頭一次,忙帶著全哥上前行禮道:"老丈,可是要來收菜籽了?"

    那老漢今日穿著布衣衫,坐在他一旁的也是同樣布衣草鞋的男人,面上對老漢頗為恭敬,二人手里都拿著半張發面餅,正吃得歡,全哥來過幾趟,對油菜早沒了興趣,看他們吃的津津有味,便拿手一指道:"我要吃這個."

    林賽玉忙拍了下他伸出的小手,低聲道:"回去我給你做."全哥不依,那老漢哈哈笑了,撕下一塊遞給他說道:"小哥,別嫌硬."

    "快謝謝爺爺."林賽玉拍了下接過就大嚼的全哥,囑咐他,全哥雖有些不情願,但依舊老實的謝了,轉眼看到一旁的驢,又來了興趣,跑過去圍著看.

    "離遠點,別踢了你."林賽玉忙說道,那個男人早起身跟了過去,拔了一把草教全哥喂驢.

    "大娘子,你看我這云苔可收的了?"老漢吃完最後一口餅,拍拍手站起來,說道.

    林賽玉跟著他道田里,見滿地的云苔已經變得焦黃,伸手捏了捏,點頭道:"這幾日天氣晴好,正是收的好時節,再等幾日,這里雨水增多,就要誤在地里."

    老漢便笑了說道:"好,那我明日就帶人收了,不過,要勞煩大娘子說說如何榨油."

    林賽玉也正想做實驗,便點頭允了,又問老漢如何稱呼,老漢撚須笑道:"無甚名號,叫聲半坡老即可,不知大娘子如何稱呼?"

    林賽玉忙說道:"奴家姓曹,在家為大,叫聲曹大姐便可."

    半坡老漢臉上閃過一絲異色,上下打量林賽玉幾眼,口中道:"曹大姐?可是成安人氏?"

    林賽玉一愣,點頭,但耐不過心中好奇,問道:"老丈,竟然知道我是哪里人?"

    半坡老漢哈哈笑了,再次看了林賽玉幾眼,說道:"如此行事倒也不負此名."說的林賽玉疑惑不解,還要再問,那老漢已經拍拍手,招呼那邊的仆人道,"阿福,時候不早,咱們回去吧,明日帶人來收苔籽."

    騎上驢,看林賽玉一臉不解,便笑道:"大娘子原來偏安于此,實乃江甯之福,如此,別忘了答應老漢的榨油之約."

    林賽玉聽他如此說,恍然道是因為冠氏縣救災的事,那麥災只涉及到北方諸地,所以關于天降農神娘子的事,在南方民間並未傳開,看來這個老漢並非一般人家,說不定出身官宦,才聽到有關自己的事,于是釋然,含笑行禮道:"小婦人可擔不起老丈贊譽."看著那老漢點頭含笑而去了,才背著全哥慢慢的往回走,剛進村,就見幾個婦人亂跑,看到她忙擺著手喊道:"大娘子,你可來了,你家英兒惹惱了老夫人,正被按著打呢!"

    林賽玉頓覺腦中哄的一聲,將全哥往地下一放,囑咐道:"看著全哥."撒腳就往家跑,遠遠的就見門前停著四頂垂珠天青大轎子,另有五個小轎,十幾個青衣家人牽著馬烏壓壓的圍住了門,另站著許多莊戶人家,面色焦急地站在外邊,眼見的看到林賽玉跑過來,都拍著手迎過來,嘴里道大娘子可來了.

    林賽玉也顧不得理他們,推開人往家里走,耳中聽有人說,"……那都是老夫人並幾個姑奶奶,大娘子千萬小心些……"一進門就見花紅柳綠的站了一院子人,也顧不得看清誰是誰,就看見英兒被幾個婆子按著,正揚手打嘴,便嗷的一嗓子,沖進雜貨間撈起鋤把沖男婆子砸去:"狗娘養的!敢上我家來打人!打不死你我就不姓林!"

    且說這一院子人,只看到旋風般卷進一個婦人,還沒看清模樣,就凶殺殺的舉著鋤頭打過來,頓時嚇得幾個婆子亂跑,饒是如此一人還是被掃到,跌在地上,被狠狠砸了兩下,嚇得嗷嗷直叫.

    "大姐兒!"英兒睜開了,這才哇的哭起來,撒腳就往雜貨間跑,抓著一個犁耙就沖過來.

    "哪里來的盜賊,光天化日之下到人家家里胡作非為!"林賽玉見嚇退幾個人,便扶著鋤頭站在院中,將目光只看想那屋門口,被七八個花團錦簇婦人圍著的坐在她新打的圈椅上的一個老婦,只見她身材矮胖,約五旬年紀,發色黑白梳得高鬢,戴著疊翠金玉珠冠,穿著件遍地金云錦繡袍,眉眼端莊,鼻梁高挑,薄唇微沉,通身彰顯富貴氣派,袖口露出的腕子上各戴著三四個金玉鐲子.

    "你就是那個勾人漢子來曆不明的淫婦?"那老婦還沒開口,站在她身旁一個年紀四十左右的妝花緞子身材高挑的婦人尖聲說道,直到這時,眾人才看清突然冒出的這個凶殺殺的婦人是何模樣,只見她年紀芳華,挽著個元寶髻,不飾釵戴,銀盤臉不擦脂粉,柳眉杏眼隆鼻薄唇,勉強算得上的中人之姿因裙角沾滿泥土而又降了三分,此時面色不善的瞪著他們.

    "放你娘的狗屁!"林賽玉被這一句話氣的三魂出竅,將鋤頭一頓,罵道,登時讓面前的婦人們嘩然,早上來過的那個婦人從人後擠出來,對那老婦說道:"你瞧,老婦人,這樣一個粗鄙的,教唆全哥連我也打."

    "你這個婦人,好大的膽子,圖謀我的兒……"那老婦終于開口說話,只是她的話沒說完,就被外邊震天的鑼鼓炮仗聲打斷了,而門外也喧嘩起來,蓋住了院子里的說話聲.

    "老,老,老夫人,知府大人,縣令大人,大人……都來了."連滾帶爬的進來一個青衣家人,結結巴巴地說道,一院子的婦人們聽了都變了臉色,面面相覷,那老婦哪里還坐得住,也不用人扶自己站起來,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出了何事?咱們莊子可是惹了什麼禍事?……"

    一行人說這話,外面鑼鼓炮仗聲越來越近.

    "大娘子,曹大娘子!快,快,聖旨到了!"一個穿著官袍的瘦高男人有些踉蹌的擠過人群進來,一眼看到滿院子的亂花迷人眼的婦人,原本要裝作自來熟的他頓時傻了,不是說獨身住在此處麼?那眼前到底哪個才是曹大娘子?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23 PM

第九十二章 皇恩到江甯縣諸人驚喜交加

     來人是江甯縣的縣令,這江甯府轄內有上元江甯兩縣,就跟後世的保定府的清苑縣,北京的宛平縣一樣,全在城里頭,以秦淮河為界一分為二,各不相擾.前丞相王安石大人歸來後,家院就在秦淮河邊,正好歸于上元縣管轄,江甯縣令聽慣了朝廷來往不斷的各種聖旨以及安撫賞賜,只是自己還沒機會親自接過,這一日江甯府突然來的緊急通知,說聖旨到了,要他江甯縣前面帶路,江甯縣令還以為是丞相大人搬家了,因為他偶爾聽到丞相大人不喜住在城里,跑到自己轄區的鍾山處蓋了一座茅草屋,但他一直沒當回事,那種地方也能長住人?

    江甯縣令糊里糊塗的來到知府,見屋子里已經站了烏壓壓的一屋子人,除了當中被知府大人笑臉恭維的皇城來的漂亮大員,其中竟然還有幾個北方小縣的縣令,什麼時候傳聖旨有了這樣的規矩?

    "江甯縣,聖上與太後親賞了曹氏,中書省李大人親自來懸賞,這些受過恩惠的縣大人也想親自道謝一番,你快快帶路前去."知府葉均笑呵呵地說道.

    江甯縣一頭霧水,曹氏?是什麼氏?幸好有機靈的幕僚看出他的疑惑,忙低聲告訴他,冠氏縣,農神娘子,就在鍾山腳下半山村住著.

    有關農神娘子救冠氏縣的傳說,已經在他們這些官府人氏中廣為流傳,他們對冠氏縣令的際遇真是又驚又羨,一直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走上這個狗屎運!對于江甯縣來說,自從得知農神娘子的傳奇後,就更為激動,激動的四處宣揚,他江甯縣受恩與農神娘子比那冠氏縣要早得多,原因就是他們江甯縣蓮藕之鄉 這個稱號,就拜農神娘子所賜,如今市場上八成以上的早蓮藕都是出自江甯縣蘇家大戶的水田里,其中一大半就直接送進了皇宮,一年就給他帶來了皇帝的封賞,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只是從蘇家大戶口中得知技術來自成安的曹氏之手,並不知道這個曹氏就是以後將被譽為農神娘子的人.

    虧他時時刻刻將農神娘子掛在嘴邊,搞得好像他與農神娘子相交已久一般,如今真神就在轄內,卻不知道,真是讓江甯縣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心里埋怨道好你個蘇錦南,這麼大的事也瞞著我!

    "大娘子?曹大娘子?"江甯縣轎馬顛簸這一路,再加上心情激動,額頭上早已汗水淋淋,有些狼狽的一一掃過這些婦人,口中遲疑不定的說道,幸好他是個機敏的人,在這句話問出後,就見滿院子亂走的婦人,將目光一起放到一位手拿鋤頭的村婦身上.

    "大娘子!快備香案接旨,聖上以及太後娘娘的賞賜都到了!"江甯縣大喜,撲過去,看著裝扮就知道,這才是個跟農事打交道的人.

    林賽玉聽了愣了,與英兒對看一眼,沒有動,這一次他們這些吃飽撐的皇家人又想做什麼?

    "哎呀,大娘子,"江甯縣見這婦人反而愣在原地,急得直跺腳,忙對著正往牆角避去的那些穿金戴銀的夫人道:"你們還愣著什麼,快去找香案!"

    蘇家的眾人早就被縣令大人的話嚇呆了,一時間慌得只想趕快出門跑了,卻看到門外官服人員逼近,又被衙役們堵得水泄不通,只得人挨人往牆角退去,只可惜林賽玉的院子太小,又沒個院牆,讓她們驚恐的如同上了熱鍋的螞蟻,她們只是內宅的夫人,平時出門看花看戲倒是慣做的,她們又比不得那些官宦人家的婦人,是個只有錢沒地位的商賈婦人,官府的人幾乎就沒見過,更何況接聖旨,有些膽小的已經渾身打曬子,此時猛然被縣令大人一喝問,方才出言不遜的那個良姨娘腳一軟跌倒在地上.

    "對了,對了,找香案,我找香案去!"被自己幾個女兒扶著的蘇老婦人不愧人老成精,被這一句話喊得回了魂,口中喊了一聲,也不用旁人扶,拔腳往門外跑,步履輕盈幾步就從衙役中間擠了出去,余下的眾人立刻領會,頓時嗡的一聲潮水般湧了過去,嚇得那些衙役忙攔不及.

    "退後,退後,跪下,欽差大人到了!"又擠出十幾個婦人看著亂的不成樣子,衙役們動了怒,將殺威棒一陣亂打,終于將余下的十幾人震在院角,齊齊的跪下咬牙抖身不敢再說話.

    "曹大娘子,許久不見,一向可好?"伴著震耳欲聾的鑼鼓與炮仗,一身緋色官袍佩著銀魚袋的李蓉在知府大人等眾府僚的擁簇下,含笑而進,將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江甯縣令與林賽玉喚醒.

    怎的是他?林賽玉揉揉眼,看到抬進來的明黃黃的箱子,忙吩咐英兒快去鄰家借些香燭,英兒不認得這些人也不怕,拔腳就出去,跟著三個農婦抬著香案香燭進來,林賽玉早早的跪下了,低頭聽李蓉聲音清朗的念了一通諸如心系萬民才華出眾云云的話,心里暗笑道果然沒說自己品德兼優,但聽完皇帝的賞賜,竟然還有那個曹太後的賞賜,林賽玉心里有些意外,對那曹太後的非議也少了幾分,看來這個太後倒不是個小心眼的糊塗婦人.

    "曹大娘子,快接旨謝恩吧."李榮含笑道,看著林賽玉三叩首謝恩站了起來,進門之後,終于能夠好好看一看這個婦人了.

    林賽玉有些拘束的站起來,對湧上的諸多陌生人的拱手道喜均含笑還禮,一面招呼英兒安坐燒茶,那些圍在外邊的村婦們,都是沒什麼避諱的,看樣子不用說都上來幫忙,有搬來桌椅板凳的,也有燒了水送來的,也有取了好茶送來的,一時間擠得林賽玉的小院子人滿為患,熱鬧非凡.

    "大娘子人緣甚好."江甯知府坐下,看著其樂融融的場面,撚須笑道.

    "村人性樸,對婦人照應的面面俱到."林賽玉也不敢坐,親自捧了茶先是遞與李蓉,再遞與知府大人.

    這話聽在忙碌的村婦耳中,格外受用,紛紛笑起來,其中有些大膽的笑道:"大娘子這話說得客氣,這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咱們好,咱們又怎能對你不好?"

    江甯縣令被這話說的一頭汗,在心里再一次抱怨蘇錦南,忙笑著說道:"城里的宅院都收拾好了,大娘子若想去,隨時可搬去."

    這話說得好,不知情的人都暗道這曹大娘子果真勤于實踐,順便贊歎江甯縣安排得好,沒怠慢了她,只可惜江甯縣在知府衙里的表現,早落入眾人眼中,不知情的人,只怕沒幾個了,聽了他的話,都暗自笑起來.

    林賽玉聽了忙謝過,說道:"小婦人在此要種一塊田,不便離開,這里住的就好,謝謝大人安排."

    容不得江甯縣再表功,冠氏縣等幾個受過麥災的縣令都忙忙的拱手道:"吾等替百姓謝過大娘子."

    慌得林賽玉忙還禮不迭,推辭不敢受,思忖片刻道:"小婦人曾受人指點,認得此病,恰巧看到,豈有不說之理?小婦人不敢受此稱譽,如果要謝,還是要謝過劉大人才是."說著低下頭去.

    眾人心中一愣,其中關由都是了解的,只怕觸動這婦人的傷心事,忙拿話打過不提,獨李蓉在旁微笑,也不避人,目光一直留在那婦人身上,見她低著頭神情微沉,心內不由歎了口氣.

    看這婦人情緒不好,知府大人忙帶眾人起身告辭,這期間李蓉並未多說半句話,但他那紮眼的官袍穿戴,俊俏的面容,氣度不凡的舉止,成了全場的焦點,尤其是村婦們,哪里見過這等人物,一時間都打量不停,而林賽玉因為以前的交往而心有余悸,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只感覺那男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百般的不自在,幸虧那李蓉並未有特別行為言語,讓她不知為何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大娘子,留步."李蓉拱手道,露出一絲好看的笑容,看呆了四周的眾婦人.

    "李大人,先請."林賽玉直到這時才敢抬頭看了李蓉一眼,忙又低下頭說道,或許是潛意識自卑作怪,她前世也好今生也罷,對有著美麗面容的男女,均是沒有理由的不敢靠近.

    "說來也奇怪,大娘子,你為何總是怕我一般?難道我長得像妖怪?"李蓉借著擋她行禮,走近幾步,低聲說道,看著那婦人受驚抬起頭,瞪大眼就要擺手張口說話,便伸手做個制止狀,展顏顯出一個讓四周眾人幾欲傾倒的笑容,不再說話轉身上轎而去.

    看著諸位大人走遠了,林賽玉才被鄉人們擁著進了家,出了這樣的喜事,有村人取出家中藏得炮仗開始在村子里燃放,讓這尚未平靜的小村更添喜氣.

    "喂,你們還不走?等著在這里吃飯啊?"英兒叉腰瞪著依舊跪在一邊的蘇家的那些沒跑及的婦人說道,這才驚醒了這些人,忙互相扶著起來,嘴里沖林賽玉尷尬的說著恭喜大娘子恭喜大娘子一溜煙的跑了.

    林賽玉再三謝過幫忙的眾人,這才發現天色過了晌午,忙要留大家吃飯,慌得眾人告辭而去,送走鄉人,回身看到英兒也不做飯,站在院子里翻著賞賜看,又驚又喜的嘖嘖不停.

    "看中什麼?我送你做陪嫁!"林賽玉打趣道,說的英兒紅了臉,卻也沒丟開不看,反而吭吭兩聲,指著那一匹云錦道:"大姐兒舍得把這個送我裁衣裳不?"

    林賽玉撲哧笑了,剛要說你這個沒羞的丫頭,聽門外蹄聲響駿馬長嘶,剛回頭,就見蘇錦南抱著全哥沖了進來,口中喊道:"大姐兒!"在看到安靜的院子只有林賽玉和英兒兩人後,焦急擔憂惱怒的神情才微微一頓,緊握的拳頭慢慢的松開了,但身子抑制不住微微的顫抖.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23 PM

第九十三章 避責難蘇老夫人內宅哭自家

    看著蘇錦南抱著全哥進來,林賽玉與英兒都是一愣,知道一定是好心的村人跑去通知他了,剛要開口說話,卻見蘇錦南抱著全哥忽的又轉身走了,忙跟了出去,見他已經催馬疾馳而去.

    "大官人一定是替咱們出氣去了!"英兒高興的說道,一面費力的抱著布匹往屋子里托.

    林賽玉皺皺眉,嘟囔道:"其實咱們也沒吃什麼虧吧,別鬧太大,反而恩,不太好."不過這些事已經不是她能控制的,只得丟下念頭跟著英兒一起往屋子里收拾東西,看著白花花的銀子,主仆二人都有點害怕.

    "你吃過飯就去找小丁哥問問,這銀子能不能有個地方存放."林賽玉低聲道,好像如今有了交子之類的東西了吧?

    英兒抬腳就下床,忙忙的說道:"還吃什麼飯!我這就去了."

    林賽玉忙伸手拉住,低聲道:"再問問,這些布匹首飾能賣了不?不算對太後不敬吧?"

    英兒點頭應了,一行穿鞋一行道:"大姐兒記得給我留些裁衣裳!"

    說的林賽玉笑道:"不光衣裳,頭面首飾都任你挑!"看著英兒嘿嘿笑著去了,在院子里坐了半日,總覺得有些不真實,當時因為有些緊張,也聽不懂那些文言文,現在想想,有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受到封賞,只是因為冠氏縣麥災的事吧?說起來她倒有些汗顏,她當時真的沒想到會是那麼大面積的災,只不過隨口一提罷了,說到功勞,一大半要歸于及時向朝廷通報的官府人員,就在得當,關鍵是上通下達.

    "他能撐下來,可見是長進了."林賽玉喃喃道,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肚子咕咕叫起起身隨便做了飯吃了.

    日頭漸漸斜沉,萬丈流霞給整個小村披上一層奪目的亮衣,林賽玉打掐了葫蘆架,正擔憂英兒怎地還不回來,就見一輛小驢車打村口快行而來,跟在車旁騎著小馬的正是小丁哥,忙從架子下出來接了出去,見車沒停穩,英兒就跳了下來,笑得眯眯眼.

    "小心."小丁哥忙跟著跳下馬,責怪道.

    英兒嘿嘿一笑,忙忙的跑到林賽玉跟前,說道:"都說好了,李大叔說著就能辦好."說著沖小丁哥一努嘴,"諾,屋子里,快帶人去搬."想了想,記起自己的事,搶先一步的進屋子.

    "這孩子就是毛躁了些."林賽玉笑道,一面掃了一眼小丁哥,小丁哥被她看穿心思一般紅了臉,訕笑著撓了撓頭,說道:"毛躁些也好,說話明白,不用你猜我猜的……"說著覺得更加不對,忙借著招呼車上的伙計去搬東西斷了話頭.

    進了屋,就見英兒已經抱著一匹布放到一邊,正在首飾盒子里亂翻,一面招呼林賽玉道:"大姐兒,你也挑些,別都賣了,等你出嫁時還得買不是?"

    林賽玉忍著笑過去,見她已經撿了三個金馬鐙戒指兒,兩手拿著一只金縷絲釵,一只翠梅花鈿兒取舍不得,想了想,便對小丁哥說道:"只把銀子存了吧,其他的我且留下,等過幾日你們家有車隊往北邊去,勞煩給我捎回去."

    小丁哥笑著應了,帶著人搬了銀子出去,英兒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大姐兒不換銀子買地了?"

    林賽玉隨手也在盒子里翻著,一面笑道:"我算著那些銀子足夠買下咱們家後的那半山,至于地我先不急,等咱們種了果樹,換了錢去別的地方買好的,你早晚要出嫁,我這做姐姐的,怎麼也得讓你風風光光的,金蛋要娶媳婦,三姐兒也總有出嫁的那一天,那些世面上的雖說買得起,但可比不得這些宮里賜的有臉面."

    英兒便把手一丟,用頭在林賽玉肩上蹭了蹭,悶聲說:"大姐兒,你也要再嫁人的,你若不嫁,我就一直陪著你."

    林賽玉拍了拍她的頭,笑道:"別說孩子話,你如今也不小了,過些日子,我托人去要了你的賣身契來,給你換了良籍,再找個好媒人,去小丁哥家說親……"

    剛說到這里,小丁哥邁步進來,頓時臉紅成一片,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要說的話也忘了怎麼說,惹得林賽玉哈哈笑了,英兒更是羞紅了臉,把頭埋進被子里去了.

    送走了小丁哥,英兒才從屋子里出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便掩了柴門,搬了讓人新做的搖椅給林賽玉坐,自己搬了長小馬凳切了幾片果子,兩人在院子里歇涼,伴著尚不算悶熱的晚風,享受甯靜休閑的時光.

    而這時在蘇家宅院里,空氣卻因為暴怒而進的蘇錦南變得悶熱無比.

    換了一身家常衣的蘇老夫人剛躺了半日才緩過精神,她那三個親生女兒陪在身邊,也好不到哪里去,看著幾個丫鬟婆子端了安神湯進來,忙撲上去搶著吃了,蘇老夫人看見了,捶著床喊自己也要,婆子卻說沒了,氣的蘇老夫人一個枕頭扔過來砸了那婆子頭上.

    "沒良心的蹄子,沒看你娘我嚇得都沒魂了,還只顧自己吃!"蘇老夫人趕走了丫鬟婆子,指著女兒們罵道.

    穿著一身藕絲衣裳翠綾裙的大姑娘聽見了,拍著胸脯道:"娘哎,咱們扔下一大家子,跟著你去了,沒成想差點嚇死在那里!你可還冤我們!"

    "大姐兒,你好福氣,聽得一回宣旨,快讓妹子我沾沾福氣!"另兩個聽見,笑著圍過來,在她身上亂摸,順手扯了她幾個金玉墜子,唧唧呱呱的笑成一團.

    "你們幾個,怪不得我家那個常說不能相交!好的都搶了去,壞的都推給我!明明我跑在前頭,是哪個踢了我一腳絆倒了?害得我吃了好幾棒!"大姐兒又羞又怒的推開兩人,歪身坐在蘇老夫人跟前,掀著衣裳讓她看,"娘,這可都是為了你,你把你樓上放著的一盒珠子與我吧,省的回去你女婿又罵."

    蘇老夫人嗯了聲,懶洋洋的道:"一盒珠子不打緊,拿去給孩子們玩吧,你兄弟新進了幾批妝花緞子,你看著好也裁了些去."

    幾個女兒登時高興起來,一起擠過來說這個說要大個頭面,那個說要買張新床,正熱鬧著聽得門外腳步亂響,有婆子大聲喊道:"老爺回來了!"登時嚇得三人亂走,要往後躲去,還沒來及就見蘇錦南將簾子一摔進來了.

    "錦哥回來啦?"三個姐姐忙陪笑道,一面忙忙的往外走,"我們來了好些時候,這就走了."

    蘇錦南冷冷瞥了她們一眼,嚇得那幾個婦人撞到一起,說道:"怎麼,姑娘們不吃了飯再走?"

    那幾個婦人打著哈哈,連說家里忙,孩子找,亂哄哄的擠著撒腳跑了,屋子里的丫鬟婆子早有眼色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們母子兩人.

    蘇老夫人被兒子看的渾身不自在,咳了一聲坐起來道:"今日就回來了?吃過飯沒?"

    蘇錦南拳頭在袖子里攥了又攥,依著規矩對母親問了安,也不坐,就那麼看了蘇老夫人幾眼,慢慢道:"娘今日可是好氣勢……"

    蘇老夫人不待他說完,就捂著胸口往床上一躺,哎呦哎呦的只說心口疼,蘇錦南那話憋在嗓子,只憋得臉色由青變紫,由紫變藍,屋外的婆子們聽見,接到信號一般一起湧了進來,喊著老夫人喊著找大夫亂成一團.

    "別鬧了!都給我滾出去!"蘇錦南一腳踢倒桌邊的落地大花瓶,那碎裂的聲音刺破屋內眾人的耳膜,有幾個丫鬟不由驚叫起來.

    "反了,反了!"蘇老夫人被這聲音驚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看著滿地的碎片,惶急避走的丫鬟婆子,指著蘇錦南哆嗦道:"你如今大了,能到娘跟前耍性子了?"說著拍床大哭,口中道,"我的夫啊,你走得早啊,留下老婆子我受這不孝子的氣啊,為了蘇家,我當日求爺爺告奶奶的在多少人跪了來跪了去,才求來那翻身起家的銀錢,如今家大業大了,我這老婆子沒用了,要看兒子臉色過活,不如死了算了."直哭得涕淚四流,聲嘶力竭.

    蘇錦南漠然聽著這一切,忽覺得心里發酸,忽的說道:"娘,當日你也是常常這樣對慧娘說的?"

    蘇老夫人正哭得興頭上,冷不丁被問了這一句話,怔了怔,啐了口道:"好不好的,又提那死人做什麼!"這一愣神忘了自己哭到哪里了,聽蘇錦南聲音一冷,慢慢道:"我累了,娘也省省力氣吧."

    "你,你,"蘇老夫人見沒有達到往日兒子下跪賠禮的效果,不由愣了,便伸手抹了一把臉,想起更重要的事,幾乎從床上跳下來,喊住蘇錦南道,"錦哥,錦哥."

    蘇錦南轉身看到蘇老夫人滿臉堆笑,也有些意外,袖子被蘇老夫人揪住,聽她笑道:"錦哥,娘著人挑個好日子,咱們快些迎了那大娘子進門可好?總讓人家一個婦人住在外頭怎的好?"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24 PM

第九十四章 聞聖意各方心動爭上門

    以往這個時候,都會以蘇老夫人的哭罵以及摔鍋砸碗告終,蘇錦南被老娘這突然的毫不相搭的前言後語說蒙了,想明白了才有些羞怒的揮開袖子,說道:"娘若是不怕被人奏了汙人清白,官府尋上門,自管去說."說罷再無心停留片刻快步而去,剛出門就見抱著全哥的青兒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良姨娘出現在另一頭的走廊上.

    "老爺."良姨娘因為在林賽玉家里扭到了腳,走路有些不利索,看到蘇錦南,驚喜的忘了腳痛忙忙的繞過花壇迎過來,哪里看的到青兒在身旁略帶諷刺的一笑.

    蘇錦南看到她,忽的展顏一笑,讓良姨娘欣喜若狂,幾乎流下眼淚來,一把揪住蘇錦南的袖子,盈盈欲泣道:"老爺,良玉已有半年多沒見到老爺了……"話沒說完,就覺得手一空,不由失衡踉蹌一下,耳中聽到蘇錦南道,"管家,去喚人牙子來,賣出去."不由五雷轟頂,等回過神只看到蘇錦南隱入院門的一角青衣袍.

    蘇老夫人看到青兒抱著全哥進來,頓時笑得眉眼具開,幾乎小跑過來,抱在懷里道:"我得乖孫孫,可想死奶奶了,一年倒有九個月在外住著,你那不孝的爹就是這樣對待他的娘,乖孫孫,你長大了也要這樣對他哦!把你的兒子也送到別人家養著去!不讓他看見!"說著在臉上親個不停,全哥皺著眉,掙著要下來,正高興著,聽外邊良姨娘一聲哭嚎,整個人撲了進來,喊道:"奶奶,救救良玉吧,老爺要賣了良玉去……"

    老夫人皺眉,用手掩著全哥的耳朵,道:"乖乖,別嚇到了,"一面大聲喊道,"都死人啊!還不拖出去."

    管家帶著婆子早侯在外邊,原本想著這良玉自小在老夫人跟前長大的,情分匪淺,少不得保下來,這才讓良玉進來哭一聲,沒想到竟然得了這句話,眾人自然不敢再浪費時間,幾個婆子上前按住手腳,用一塊髒布塞進良玉嘴里,拖著出去了.

    看到良玉那驚恐的眼神,青兒不由打個寒戰,再看向抱著孫子笑成一朵花的老夫人,不由自主的道:"良姨娘她……"

    蘇老夫人哼了聲,看也不看她一眼,笑呵呵的將全哥在懷里顛來顛去,說道:"全哥,咱們給你爹爹娶個大貴人好不好?"

    青兒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帶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又是她!又是因為她!

    不管這一夜有多少人失眠,意外得了錢財的林賽玉一夜睡的安好,二日晨光灑到了窗台上時,她已經吃過飯收拾好准備出門,英兒在灶火下撒了柴灰,又跺了幾腳,看四下無人,便小聲問道:"哎,看得出來不?"

    林賽玉知道這丫頭將一盒首飾連夜挖坑埋在灶台邊下,不由失笑,搖頭,又問:"你把那些布都放哪里了?"

    英兒咬牙沖她擺手,做賊一般跑過來小聲道:"別嚷!我藏在雜貨間,架子上,蓋了草."

    林賽玉幾乎要笑噴,拍著她道:"行了,你留下來好好看家,我去半山老丈的地里看看,可能天黑才回,我要跟他說說榨油."

    英兒點頭應了,剛要往外走,就見三頂小轎停在門前,下來兩男一女,滿臉堆笑的走過來,看到林賽玉與英兒站在門口,其中一個忙拱手道:"大娘子,冠氏縣又來叨擾了."

    林賽玉這才模糊認得,來人是冠氏縣的縣令,再看跟在他身後的男人矮矮胖胖,穿著富貴,一臉恭維的笑著,看到林賽玉審視,忙搶著上前道:"大娘子,你不認得我了?我是冠氏縣多蒙你指導的鄉紳,小人姓黃,單名周."

    林賽玉哪里記得,少不得胡亂點頭應了,一面請他們進來在院子坐了,英兒看茶,聽那冠氏縣寒暄了一陣謝話,不解他們的來意,心里記著跟那老丈的約,不由有些著急,吃過兩碗茶,那冠氏縣早看出林賽玉的不耐煩,又被黃周一再暗示,終于硬著頭皮說道:"大娘子,下官斗膽,想給大娘子保個媒."

    林賽玉正借著吃茶掩飾不耐煩,冷不丁聽了這一句,差點一口茶噴出來,懷疑自己聽岔了,忙問道:"大人說什麼?"

    這次不等冠氏縣再說話,黃周拿手戳了戳站在一旁的婦人,那婦人立刻眉開眼笑的對林賽玉一施禮,揮著帕子說道:"早聽人說起大娘子,今日一見,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說起來不是別家,可見是天牽的因緣,這位黃大戶雖然說不上多麼富貴榮華,但在咱們冠氏縣也是數一數二的財主,家里有著良田百頃,城里的好宅院兩座,主母是個吃齋念佛的善人,沒的立那些七七八八的規矩,家里如今三個兒子,個個有才有貌,大娘子青春年少,有才有德,特要老身來說說親事."

    林賽玉與英兒都瞪大了眼看著面前口沫四濺的婦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見那黃周擠開婦人,忙忙說道:"我家大的二十七歲,媳婦去年病沒了,沒留個孩兒,老二今年二十歲,還沒說親,大娘子若是不嫌小,我家三兒十六歲,人雖小比他哥哥們也不差,如今我都帶來了,就住在城里,大娘子隨時能去一看,不拘看中哪一個……"

    看他說的如此不堪,冠氏縣幾乎丟人的想把頭埋進土里,真後悔自己吃錯了藥,被他黃周的真金白銀迷惑住,偷偷帶著跑來要保這趟煤,成了他也落不得好,回去定要被縣里的其他人家嫉妒死,若不成在這大娘子眼前丟夠了老臉.林賽玉聽得面上一陣紅一陣白,英兒干脆哈哈大笑起來,因為心里記掛林賽玉嫁人的事,忙問道:"在哪里住著?"

    林賽玉伸手打了英兒一巴掌,聽那黃周已經歡喜的說道:"就在秦淮河邊一處院子……"停了一刻又忙補充道,"不敢瞞大娘子,咱家沒那麼多錢,只租了間房子住."

    林賽玉咳一聲,忙站起身,不知道怎麼開口說,只說到:"那個,承蒙大人,老爺看得起小婦人……"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聽門外又是一陣車馬響,又湧進來四五個人,看樣子不是一起的,爭搶著進門,其中一個走得急被擠掉了帽子也顧不得撿.

    "好你個冠氏縣!"來人喘著氣,指著冠氏縣與黃周瞪眼道,"說好大家一起來的,好讓大娘子自己斟酌,你們竟然偷偷閑跑來了."

    林賽玉與英兒驚訝的張大了嘴,看著面前的人齊齊的沖自己拱手,亂哄哄的自我介紹道大名縣的,真定縣的,邱縣的等等,恍惚覺得前日宣旨時似乎出現過這些人,只嚷得她腦袋嗡嗡響.

    "各位老爺,你們難不成都是要給小婦人保媒的?"林賽玉打斷這幾個人堆冠氏縣的口伐,家里也沒再多的凳子,也不打算讓他們坐下吃茶,大聲問道.

    "是啊,是啊,大娘子,我篩選了許多人,名單家事生辰八字都寫好,大娘子請看."有人從袖子里拽出一張信箋,就往林賽玉手里塞,這下黃周急了,忙擋著說道:"大娘子,看字看不出什麼,先去城里看了我家的人再說."

    原來當日太後說的讓給曹氏找個人家再嫁了的話,孝順祖母的皇帝已經傳了出來,本來他是吩咐給了成安縣令讓他在當地挑選個人家,別讓曹氏一輩子不嫁流落在外,但消息很快傳開了,其他的縣都心動了,這曹氏是什麼人?那可是農神娘子,不用人說,這些底層官場的人都看著呢,已經多少人沾了她的光升官獲賞?好處可不能讓它成安都占了!如果讓這曹氏做了他們管轄內人家的媳婦,那以後還怕什麼天災蟲害?糧食豐收了,大棚種好了,生活好了,名聲自然有了,升官發財還遠嗎?

    尤其是已經沾過光的冠氏縣,這一次反應更為敏捷,在冠氏縣接到消息的一晚,作為黃周媳婦的奶奶的哥哥的表嫂的妹子的縣令夫人,就將這消息傳到了黃周耳內,黃周親自送了銀錢要求說親,因為勢在必得,干脆將三個兒子一起帶來了,到了江甯府一碰頭,發現打著謝恩旗號來的可不止他一個縣,簡單一交流,各自的來意都心知肚明了,于是為了避免鬧得不好看,連夜達成了君子協議,到時候一起到大娘子跟前,各自列出候選人,讓大娘子自己選,沒想到冠氏縣的黃周太過緊張,攛掇冠氏縣趁人不注意提前跑來了,這些人已經對冠氏縣的作為大為不滿,如今又聽到竟然帶了兒子過來的話,自然震怒了.

    "別以為我不認識你,黃周!"大名縣叉腰道,"太後娘娘說了,給大娘子找的是小門小戶的人家,你家有這個資格沒?"

    黃周有些底氣不足,但依舊反駁道:"我家沒錢,別看架子大,里面空的!"

    "空的?那還能買下秦淮河邊的三進三出的院子?"另一個縣令幾乎要挽袖子,真是太過分了,當他們這些人都是瞎子啊!

    林賽玉被這一番吵鬧的有些明白了,感情太後老人家先是拆散了她的姻緣,如今又想給她牽紅線了?原來這些人親事是給太後老人家說的啊.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林賽玉含笑拍拍手,打斷吵鬧的諸人,說道:"小婦人謝過大人好意,只不過小婦人暫不想嫁,此事日後再談可好?"不等他們出言說話,忙忙到:"小婦人今日有約,要助一老農,恕不能相陪了,抱歉抱歉,英兒,給大人們上茶,好生送去."說罷,不聽一言,將裙子一提幾步跑了出去,只怕身後人再追上來,蒙頭走的急了跟一個同樣匆匆進門的人撞到一起."哎呀,大娘子."江甯知府忙扶著林賽玉站穩,連聲賠罪.

    林賽玉覺得有些頭暈,扶著頭喃喃道:"大人,也是來說媒的?"

    那江甯知府沒聽清,抬眼看到從林賽玉的院子里追出來的眾位知縣,不又把臉一沉,其中緣由便明白了,早知道這些家伙來意有問題!果然!狠狠瞪了他們幾眼,搶人搶到我的地盤上!實在可惱!不過,此事暫且不提,江甯知府換上一臉笑容,從袖子里拿出一封書信遞上來,說道:"大娘子,京城里送來的信."

    林賽玉愣了下,"我的信?京城?"難道是阿沅要成親了?面上露出笑容,接過一看,見上印著劉氏私印,不由心里一沉.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5 07:35 PM

第九十五章 李二爺伴游驚識大人

    劉家的信?林賽玉在手里捏了捏,正好看到英兒出來了,燙手山芋一般塞給她,一面對江甯知府連聲說著抱歉忙忙的走了,禮節問題她現在已經不想考慮了,只想趕快擺脫這個讓人有些尷尬的境地.

    一路疾走走出村子,鍾山隱隱在望了,才覺得腿腳酸痛,放慢了腳步,順手拔了路旁的野草,邊走邊編了個草圈圈戴在了頭上,暫時緩解了悶悶的心情.

    嫁人?這個問題,她還真沒想過.

    "嫁人?嗯,嫁人,如今有了錢,可以買了那座山,如今的牛奶羊奶也有了一定的市場,豬肉雖然低賤,但是銷量很大,果子不論貴賤都需要,如果要在十方村建果園,需要道路水利肥料……"林賽玉板著指頭很快偏離了自己最初要考慮問題的方向,原本有了一筆錢的興奮慢慢地冷靜下來,算來算去,要想成規模投資是不小的,不知道這里有沒有幫扶創業代管政策.

    "大娘子?這麼好的景色,你歎什麼氣!"一個聲音突然傳進林賽玉的耳內,讓她嚇得一個機靈,抬眼就看見一身柳芽綠綢衣的李蓉站在不遠處,手里牽著一頭驢,另有一個小廝背著一個布包站在一旁,正滿含笑意的看過來,忙低頭見禮.

    "大娘子這是要去哪里?"李榮也不接近,揚手問道,不待林賽玉回答,自己又指著那邊的山說道,"大娘子可去了那里?我正要去,此山可是咱們這里的好風景,值得一看,在家時我隔幾日就要去一趟."

    林賽玉見他態度謙和舉止有禮,心里稍安幾分,又聽他自報了行程,忙說道:"還沒去過,我正要去前面一老農的地里,今日他家收云苔."

    李蓉哦了聲,將手中的折扇一拍,道:"云苔?就是蘇大人說的能榨油的云苔?不知大娘子可方便帶我前去一看?時常聽蘇大人說起,還從未見過."

    林賽玉忙笑著點頭,自己先走一步帶路,李蓉也不騎驢,讓小廝牽著慢慢跟著,一面慢慢問這在這里可住得慣,林賽玉俱含笑回答了,一面又恭喜李大人加官進爵.

    "哈,這可要多謝大娘子你呀!"李蓉拍著扇子笑道,借話走近幾步,帶著幾分打趣道,"原來大娘子沒聽到聖旨說的什麼?"

    林賽玉被他說中,面上不由一紅,嘿嘿一笑算是承認了,聽那李蓉接著說道,"原來大娘子還不知道其中因由,我等都是借了大娘子你的吉言,才成了這大的榮耀."一行細細說來,當日朝中如何為了大棚的事相爭,如何隨口與蘇錦南提了此事,如何接到蘇錦南的信,如何上的奏折等等,林賽玉這才恍然,原來就是因為自己當日對蘇錦南的那一番話,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忙擺手道:"大人言重了,這里哪是我的功勞,小婦人只不過隨口一說,如非大人明察,又怎能達聞朝堂?終是鄉野閑談而已,小婦人可要代天下人謝過大人才是."

    說的李榮朗聲笑了,伸手擋住她的插下施禮的手,夏日里衣衫單薄,一接觸便感覺這婦人細膩的肌膚,在這青山白云綠草的野地里,看著這婦人一身素白衣玉色裙子,雖均顯著洗過多次的舊意,但那效果卻好過那京里最新的名貴衣裳,一頭烏黑的好發梳的整整齊齊,只插著一個小銀梳背,不施粉黛,笑意盈盈,那心里就如同春風拂過,說不出的熨帖,恨不得一把抓住那素手不放,但是卻知道這婦人此時半點冒犯不得,所以在那婦人察覺避開之前,自己收回了手.

    "哦,還有一事,十方村你的地以及那宅院,我來這里時順便給了你的爹娘,我離開成安時,他們已經搬進去了,還有,你娘托我告訴你,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掛念."為了彌補心里淡淡的空虛,李蓉打開折扇,隨風輕搖一面說道.

    這可又出乎林賽玉所料,遲疑半晌問道:"可是,托大人的福?"

    李榮卻只是一笑,說順手而已,大娘子無須客氣,所以林賽玉問完了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李蓉幫她要回的產業,但心里終究是放下一塊心病,單這兩項就省出一大筆開銷,能夠多買半座山了,林賽玉喜滋滋的想道.

    李榮走的不緊不慢,不時還照顧貪戀路旁鮮草的驢而停下腳步,為了順應他這城市人到了鄉間而滋生的小資情調,林賽玉也只得慢下來,幸好李蓉說話風趣有禮,不似當初那沒型沒樣,,林賽玉繃緊的心松了下來,甚至當李蓉對她拿在手里的草環表示好奇時,還親自扯了一把草為他編了一個.

    "好過那白玉做的冠,李蓉謝過大娘子了."李蓉戴在頭上,笑著沖林賽玉拜謝,看著他這個雍容華貴的公子,帶上這個青草圈子格外的滑稽,林賽玉忍不住笑了.

    "可惜過了云苔花開的時候,要不然插了一頭,保准大人驚豔全城."林賽玉笑道,話一出口察覺失禮,忙掩口低頭,卻聽李蓉哎了一聲,帶著幾分扭捏說道:"大娘子莫要取笑小子."實在覺得跟自己印象中的李蓉差之千里,再忍不住噗的笑出聲來.

    "大娘子,咱們說起來也算是舊相識,如今大娘子也是皇封在身,李蓉我可擔不起你一句一個大人,不如就稱呼一聲二爺吧."李蓉待林賽玉笑過,微微正了正神色,慢慢說道.看看面前近在咫尺的婦人,嘴角帶笑,滿眼柔和,聽了這話害羞一般半低了頭下去,恰能看見那光潔細膩的脖頸,背負在身後的手將扇子又緊了幾分,聽那婦人含笑道:"那怎麼可以?大人就是大人,小婦人怎敢?"話雖如此但語氣明顯比初見時緩和了許多,于是打心底浮上一絲笑意到了嘴邊,不急不急,靜待日後便可.

    "諾,大人,那邊就是云苔田."又走了一刻,看到面上出現零散的已經幾成熟的麥田,林賽玉半抬腳指著一處說道.

    走的怎麼這麼快?李榮心里歎了透氣,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去,見那里站了四五個村人在一塊田里采割,齊腰高的蒼黃的秸稈紮成一束一束擺在地里有六七個了.

    "原來云苔長的跟麥子一般高啊?"李榮驚訝道,再看林賽玉卻一跺腳,說聲哎呀,這樣可就收瞎了!茫茫的跑了過去,拉著田里一個戴斗笠的老漢指點著說話,那老漢便立刻招呼人停下手里的活,圍過去聽林賽玉說話.

    此時日頭已經到很高,這一片地里沒有樹陰的庇護,已經開始騰騰正發著熱氣,李榮站在路邊,出神而貪戀的看著那婦人在日光中,泛著奪目神采的面容,離得近了,耳中回蕩著婦人那柔和但清脆的聲音:"……云苔角果很容易裂角落粒,大家一定要像我這樣,來,看著這樣,輕割,輕放,輕捆……"

    看著那婦人拿過刀具,在田間慢慢動作,落在李蓉眼里,勝過宮廷樂舞,正賞心悅目間,見一老漢忽地站直身子,擋住了自己的視線,不由有些不悅,忙走近幾步,聽那老漢扶著斗笠,朗聲說道:"我還道收了之後再請大娘子,卻原來收割云苔也有那麼多道理!"

    林賽玉聽了只是嘿嘿一笑,轉身忙著去看那農夫捆著云苔,這話傳到李蓉耳內,卻是一驚,忙又走近幾步,看清那老漢方正面容,和藹中不失肅穆,暗道原來這竟是他的地?不由忙撩衣施禮道:"下官李蓉,見過使相大人."

    那老漢聞聲看過來,上下打量他幾眼,便道:"可是李家的二郎,頗有李老遺風."

    李蓉忙低頭說道:"正是小子,不知使相大人在此,小子冒犯了."而林賽玉耳朵尖,早聽見他們的話.驚訝的看過來,咬了咬手指,忽地一拍手,嘟囔道:"可不是傻了!半山!半山!還有那個半山!"說著忙笑嘻嘻的過來,拜了拜道:"小婦人有眼不識泰山,大人莫怪."

    她這反映倒有些出乎二人預料,半山老人聞言一笑,說道,"如今你我都是鄉野之人,何來這樣的虛禮,咱們還是仔細照看我的云苔為好,如今,它為大!"說著拿手一指捆紮好的云苔,林賽玉看到了,忙又跑過去,小心的往路旁樹蔭里搬.

    "小子,可能幫忙?"半山老人緊跟著搬了去,一面回頭沖李蓉笑道,李蓉哪肯拒絕,忙褪了外衣,將袖口紮了,走進田里道:"是小子的榮幸!"一面小心翼翼的學著林賽玉的樣子搬起了云苔.

    "八成黃,十成收,這云苔尚未完全成熟,所以不能散放晾曬,容易造成秕粒,如今這個地方地勢高,不積水,正是好堆垛的地方."這塊地不大,雖然因為林賽玉的說法,大家收割起來都有些小心,盡管如此,正午之前也都收完了,林賽玉將捆好的云苔正一一垛起來,口中解說著:"垛的時候要注意垛下積水,可以墊些干垛,這也是我剛才要求你們捆云苔時角果向上的原因,防止菜籽黴變,還有莖稈朝垛外,以利後熟……"

    站在外圍聽得認真的半山老人不由微微笑起來,轉眼間看到出神的李蓉,便咳了一聲,說道:"小子,老夫要你在此多留幾日可使得?"

    李蓉被他這一咳有些不好意思,忙收起外露的情意,俯首道:"單憑大人吩咐."心里松了口氣,他可真怕這老人開口讓他立刻回京去,心道別說留幾日,留一年更好,一面端正神色,不知這皇恩依舊濃厚的使相大人有何吩咐.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31 AM

第九十六章 莽英兒貪吃誤燒來信

     林賽玉已經給這些人講究了,看著農夫按她的說法親自動手做起來,這些都是積年的老農,給他們講大道理或許不懂,但這農活一點就通,看到李蓉與半山老人說話,便知趣的避在一邊,耳中隱隱聽到半山老人說道:"......可要聽好了,回去講給官家聽,這也算是老夫送他的一份禮,還有那子容老兒,三舍人,三舍人,都舍了吧......"

    林賽玉聽不懂,低頭看到腳下草長的好,便蹲下來揪著玩,驚得草中小青螞蚱齊飛,忙一把撲住,用草穿起來,喜滋滋的道:"回去炸著吃,英兒了全哥定然喜歡......"轉念想全哥被蘇錦南抱走了,不知道家里怎麼樣,別鬧的雞飛狗跳的就好,正想著一片陰影遮住,忙抬頭.

    "弄這個做什麼?怪髒的."李蓉看著她手里串了一串的螞蚱,小心的皺著鼻子說道, 林賽玉看他的樣子忍不住嚇他一嚇,將螞蚱串往他面前一扯,笑道:"用來吃,大人要不要嘗嘗?"

    李蓉真的受驚一般退後兩步,擺著手,說道:"這個也能吃?你莫要哄我,我不如你知道的多,卻也知道這是,是蝗蟲."

    林賽玉緊著笑道:"對呀,此物具有暖胃助陽,健脾消食,祛風止咳之功效."

    李蓉只是捏著鼻子不靠近, 林賽玉嘿嘿笑了道沒口福,也不嫌髒半串子掛在腰間,對半山老人道:"老丈,四五天之後,菜籽就脫離了,選個好天,把這里掃出一片打場,攤曬,碾采,脫粒,揚淨,就可以榨油了."

    半山老人一面細聽一面點頭:"可與胡麻油榨法相同?"

    林賽玉點點頭,想了想,又道:"這個云苔籽含油量極高,但不容易榨出,老丈記得摻些谷糠,還有將出油後的枯渣,油腳再拌入谷糠中再榨,還可以出油.

    半山老人應了,不忘看了李蓉一眼,李蓉忙點頭做熟記狀,才吩咐人看著,又看天色不早了,便說道:"小子,你家里錢甚多,不如你做東,替老夫謝過大娘子."

    李蓉忙笑道:"那是自然,不敢讓大人破費."一面難掩心中喜色看向林賽玉, 林賽玉忙推辭不受,半山老人知她面對面為守禮,便謝過她不再強求.

    半山老人帶著一個家仆,一頭驢,李蓉也是如此,因勞累半日,先是讓林賽玉騎驢, 林賽玉辭不敢受,半山老人也是倔強,說道:"如此,我也走的."他畢竟上了年紀,又在田間站了半日, 林賽玉這才騎了李蓉的小驢,哄那半山老人不再步行,看李蓉親自要為自己牽驢, 林賽玉慌得又差點跳下來.

    "大娘子,使得,就算讓老夫為你牽驢,也不為過."半山老人撚須說道,讓林賽玉頓時紅了臉,喃喃說著我可受不起,又怕王安石真的下來給他牽驢,豈不是折壽?只得任李蓉牽著.

    "如今你也這麼大了,竟然做了六品,如是你父親哥哥還在,必然欣喜萬分."一路緩緩行來,半山老人興致頗高,還將自己袋子里放著餅子喂了驢,一面對李蓉道.

    說的李蓉面色一暗,忙低下頭, 林賽玉對李蓉的家世一無所知,此時也豎起耳朵聽那半山老人接著道:'想當年,人人皆知李家大郎,倒不知李家還有個二郎,也怪你爹,將你哥哥捧得太過,威名不可附加."說這話,他的神情萎靡起來,皺紋里布滿了哀傷,喃喃道,"天妒英才,才橫出眾天必不留."

    聽了他這話,李蓉與 林賽玉同時都知道,他這是想起了自己的兒子, 林賽玉知道王安石的兒子,雖然叫什麼記不得了,但知道可是個聰明絕頂的人,據她模糊的記憶此人自幼敏悟,幾歲時就能回答那個何者是獐何者為鹿的類似腦筋急轉彎的問題,又小小年紀中了進士,猜到定然封了一大堆的官,這樣的兒子定然是父親心尖子上的肉,只可惜早早病死了,恐怕這也是王安石二次決然罷相的原因.

    "小子願意至今無名,換得哥健在."李蓉歎了口氣說道,借以轉開半山老人的悲哀情緒.

    半山老人聽了一笑,望著悠悠遠山歎了口氣,暗暗想著我會不會願以此生不入仕換得愛兒安在?

    走了幾多遠就到了分岔路口, 林賽玉不待李蓉相扶跳下來,再次謝過二人便向村中而去,李蓉看著那婦人遠去的窈窕身影,期間回身含笑擺手,慢慢融入青山白云背景中,不由看得入神,聽得半山老人在旁咳了一聲,說道:"只可遠觀矣,小子,你不合適."說的李蓉心中一跳,間雜著隱隱的生疼,竟好似被人摘了心去一般,靜默了半晌,才平息了情緒,淡淡一笑道:"久聞大人好酒量,今日可要見見."

    半山老人聞言哈哈一笑,拍了拍驢背,道:"小子,隨老夫來吧."小驢被這一拍,受驚得得前行,很快將李蓉拋在身後,李蓉躍上自己的坐騎,忽想到方才她也坐在這里,許是因為不習慣,她那有些粗糙的小手一直緊緊揪著驢脖子上的一縷鬃毛,不由心中一軟,將手放在那驢脖頸上輕輕摩擦,暗自歎了口氣,想自己長這麼大,還不知道原來因個婦人也能如此費心,竟比那文言書字琴譜畫技人情來往官場世故要複雜得多,勞心的多,但得來的樂趣也多得多,想到這里一聲笑,拍驢追那老人而去.

    林賽玉走回村中,先遠遠的悄悄的往自己門前看了看,見沒了那些轎子,才松了口氣,高高興興的走進家門,英兒正跪在雞窩邊上掏雞蛋,口中念念道:’......竟然只有一個?該不會又便宜別人家了吧?"一面瞪著那正在雞窩上曬太陽的兩只小白雞道,"說,是不是又跑到塘邊下蛋去了?專門勾引那家的大公**?當我沒有看見怎麼著?"

    林賽玉聽得笑得肚子疼,連聲哎呀道:"你可不能屈說人家,得抓個現行才能說的."

    英兒見她回來了,拍著身上的土站起來,笑呵呵的道:"幸好我做了你的飯."看著林賽玉進去換了衣裳,洗了手臉,二人坐在葫蘆架下吃飯,她們的飯食簡單的很,兩個菜一個湯,英兒吃不慣米飯,她們還是到城里買了面做饅頭餅子吃,吃過飯林賽玉收拾碗筷,英兒則跑到屋子里取她的換下的衣裳要去洗,不多時就舉著兩串螞蚱出來,笑道:"燒了吃吧?"

    林賽玉笑讓她弄去,因見鍋台有些裂縫,打了些水到外邊活泥抹抹,回來見院子里燃著一堆火,英兒正串著螞蚱烤,引得母雞亂跑跳著要吃,剛抹好鍋台,就聽英兒哎呀一導報,喊道:"信,信!"然後就是一片雞叫,英兒揮著掃帚猛拍那堆火.

    "怎麼了?" 林賽玉顧不得擦手就走過來,見火堆里燃著一封信,顧不是燙伸手拽出來,用腳踩滅,只剩了半邊.

    "我放在身上,不小心掉出來,"英兒有些怕怕的,忙拿起來吹著灰遞給林賽玉看,"可還能看?是誰寫的?"

    這信就簿簿的一張紙,里面的字想來也不過半張而已,如今只剩下半邊,除了一行"所請之事,務祈垂許."別無他字.

    "請的什麼事呢?" 林賽玉喃喃道,這字跡她認得是劉小虎的,自從那日一棒子後,他們再也沒見過,想他定然恨死自己了吧?如今為了何事,會給自己這個惡毒的前妻寫信?

    "大姐兒,我可是誤事了?"英兒在一旁墊著腳尖看,也不認得字,見林賽玉面上神情不好,忙忙的問,一面不住自責,螞蚱也不吃了,在腳下踩爛,引得滿院子雞跑.

    "沒事,沒事,我再寫信問問他就是了,正好要了你的賣身契來."林賽玉笑道,這才讓英兒高興了,忙進屋拿了筆墨紙硯出來,擦乾淨吃飯的小桌子,看林賽玉用別扭的方式握著筆,慢慢的在紙上寫起來,一面說道:"大姐兒,你寫的字很好吧?像花一樣......"讓林賽玉手一抖,又汙了兩個字.

    寫了滿滿一張紙,其實也就幾句話,不過是因為林賽玉的字大,又掉了幾點墨,占了很大的地方,所以看上去滿滿的,自己拿著又念了幾遍,感覺能看清楚,也說清楚了,晾好之後讓英兒到城里找小丁哥,看能不能送去,她可不敢去找那些官府的人了,怕萬一不小心被他們盲婚啞嫁了.

    送英兒出門,林賽玉顧不上歇息,開始坐在院子里洗衣裳,刷前幾日沾了泥的鞋,因見鞋破了幾個口子,皺眉思忖也太費了些,哪里做的及,不如也編了草鞋穿,里外也不見客不怕失禮,正想著,聽家外聲響,就見一頂轎子並三匹馬走了過來,不由頭疼,暗道人都說福禍相依,可是有道理,得了銀錢,就多了些麻煩!

    再看來人已經到了門前,騎馬的三個都是面生的年輕男子,看上去斯斯文文,下了馬都站一邊,半點不往院子里張望,然後就見黃周從轎子下來了,林賽玉心里叫了一聲娘,有氣無力的甩著手站起來,又想起盆子里泡著自己的內衣,忙又端著進屋子里去了,還沒放好就聽黃周在外道:"大娘子,大娘子."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32 AM

第九十七章 說賠禮蘇老夫人纏上門

    黃周這個人還真是......執著!林賽玉歎了口氣,在身上抹了兩下子,走了出來,見黃周已經站在柴門前,堆起滿臉笑的說道:"大娘子在家呢?"

    林賽玉擠出一點笑,說道:"黃老爺怎麼又回來了?可是走得急忘了東西?"

    見她不說讓進門,黃周臉上的笑更多了,恨不得推開柴門就進,但也怕惹惱了這婦人,雞飛蛋打,只得陪笑道:"大娘子,大娘子,先前的話沒說完,被人攪了,老兒我心里放不下,因此來與大娘子說說."

    林賽玉的目光掠過他身後那三個男子,面容相似,知道是黃周提到的三個兒子,此時都有些好奇的悄悄打量自己,頓時臉紅了,這叫什麼事!哪有硬上門相親的?便沉了沉臉道:"黃老爺,小婦人孤身一人在家,實在不方便."

    黃周急得出了一頭汗,又騷的慌,看那林賽玉轉身要進屋子里去,一急之下就要推門進,被身旁的大郎按住了,開口道:"叨饒大娘子了,是咱們的不對,但請看在家父愛子心切的份上,見諒個."

    林賽玉見這人說話還算守禮,便回了身,看他年紀二十四五,眉清目秀,穿著件白綢布衫,乾淨鞋襪,正彎身拜了拜,暗道這孩子說話聰明,父慈子愛的,我怎好怪他,便點了點頭,聽那男子又道:"我們兄弟三個這趟來,也不瞞大娘子,父親的緣由是一個,再者,我們也想親謝大娘子,我們沒個什麼才技,只守著地過活,地里種的都是麥子,大娘子精通農事,定是知曉這地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若非大娘子及時提醒,我們一家現在只怕亂成一團糟了."說著帶著弟弟們又彎身拜了幾拜.

    林賽玉忙走近幾步,還禮道公子多禮了,小婦人不敢受.

    黃周見自己兒子說的林賽玉態度大好,心里吃了蜜糖一般,眼在林賽玉和自家兒子身上來回轉,忙忙的開口道:"這是我家大的,年紀大了些,也成過親,媳婦前年沒了,如今替我管著家里的地,識得幾個字,不過考不上功名,我也不讓他做官去."說著想起什麼似的,忙忙道,"他媳婦沒了後,身旁只有一個丫鬟服侍,大娘子放心,沒挨過身......"

    這話一出口,不止林賽玉,就連那大郎在內的三個兒子都羞紅了臉,林賽玉越聽越不似話,低頭啐了口,轉身往屋子里走,黃周一看又要走了,推著柴門就要進,被兒子們拽住,正急著,聽有人在身後道:"做什麼!做什麼!青天白日的,你們幾個男人在人家女子門前拉拉扯扯成什麼樣子!

    慌得四人忙回身看去,見一個才留頭的丫鬟扶著一個穿金戴銀的老婦站在一旁,那老婦拄著拐,正瞪著眼看他們.

    "爹,咱們回去吧."大郎拉了拉黃周,低聲說道,黃周沒達成心願,極不樂意,但看著老婦人面色凶惡,穿著不俗,只怕得罪了什麼人,壞了自家的好事,便沖林賽玉的院子里減了聲:"大娘子,叨饒了,你別惱,老兒我這就走了,那事,那事,你可記在心上,我們在這里住著,有什麼話你派個人來說就成......"

    林賽玉在屋內聽見了,只當聽不見,聽得外邊馬蹄聲響,知道走了,才松了口氣,又無奈的一笑,這叫什麼事!還沒靜下心來,就聽又有人說道:"大娘子,大娘子."

    林賽玉扶著頭走出來,看到來人不由愣了愣.

    "這個月的房租已經付過了,蘇老夫人是為何而來?"林賽玉記著那一句淫婦,心里沒好氣,站在屋門口說道.

    蘇老夫人扶著柴門,嘿嘿笑道:"大娘子還帶著氣呢,都怪老身糊塗,聽了下人的挑撥,沖撞了大娘子,老身這就給大娘子賠個禮!"說著也不讓丫頭扶,放了拐杖就彎身拜了下去.

    林賽玉看她拜了三拜,才說道:"按說我小人家是受不起的,但如今戴著太後她老人家賜的頭面,受了也不為過."看那蘇老夫人滿臉堆笑道:"受得起受得起!"又想起英兒差點被打了耳光,心里還是下不去,便依著門說道,"我日常也聽人說,你們蘇家是個富貴有禮的人家,又是個樂善好施的,老夫人也不能縱著下邊的人不管,傳出去,汙了老夫人你的名聲."

    蘇老夫人聽了具點頭應了,道大娘子說的對,我回去已把那賤人賣了,又好好整頓了家風,如今大娘子在我們家住著,再不敢累壞了大娘子的名聲云云.

    林賽玉見她態度如此好,暗道既然是這樣的好脾氣,李氏也是個好脾氣的,怎的當年還會鬧到離家出走?心中狐疑,將那老婦人打量幾眼,見她面色紅潤,說話洪亮,下垂的眼角不時閃過一絲精光,忙端正了心思,來了這里一些日子,偶爾也鄉人們說,這個蘇家的老夫人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家里也是世代經商的,嫁到蘇家不過五年,蘇老爺因海外貨船沉海賠了一大半的家財而含氣而亡,是她孤兒寡母將蘇家的產業支撐了下來,又扶持著兒子將蘇家生意做得更大,據說為了蘇家,這老夫人將娘家的錢搬走了一半,鬧得至今跟娘家族里還是仇人一般.

    這樣一個人可不是簡單聽幾句好話就能當真的,林賽玉搖搖頭,不過是看著太後的賞賜罷了,冤家宜解不宜結,不管為了什麼她低頭認錯,這事就算了.

    "如今天色不早了,也不留老夫人坐了,謝過老夫人親自上門."林賽玉走近幾步簡單道個禮.

    蘇老夫人便嘿嘿笑了,拍著柴門道:"早著呢,早著呢,不急,大娘子不會是還嫉恨我這老婆子,不讓進去坐坐吧?"

    如今的人怎麼都如此厚臉皮了?林賽玉被說得無語,只得打開柴門,那蘇老夫人也不扶著丫頭,走進來也不用讓,四處亂看,說道:"那一日大娘子家的那個圈椅坐的舒服,讓老身再坐坐唄."

    還真沒見過這麼不見外的老婆子,林賽玉擠出一絲笑,就要去屋子里搬,那個小丫鬟早幾步跑過來,說著:"夫人歇歇手,讓婢子來給奶奶搬就好了."

    林賽玉也不強求,任她搬了去,看那蘇老夫人在院子里看,讓放在葫蘆架下,才坐了滿意的晃了晃,見上面開了大大的白豔豔的花,砸著嘴道:"這葫蘆長得好,大娘子到時候與我兩個做瓢吧."

    林賽玉在一旁站著聽見了,極度懷疑這老太太身上的穿戴是偷來的,哪里有半點富貴人家老夫人的樣子!要不就是天生的商人性子,見利就占!便道:"老夫人這話說的,你家的葫蘆,自然你做主."

    說完也不再理會她,看著天色,英兒該回來了,便挽起袖子到灶火前做飯去,聽那老夫人在院子里指指點點說道:".....這雞長得肥,"一面吩咐那丫頭,"葉兒,去掏個蛋給我看看......吆,比咱們家的雞蛋好看多了.....想必也好吃......大娘子,與我幾個回去嘗嘗唄......"

    林賽玉一面吹著火一面咳嗽,這簡直是.....蝗蟲過境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扇著煙道:"那可不行,每日只得兩個蛋,剛夠吃,老夫人還是到別家要去吧."

    蘇老夫人便嘿嘿笑著,讓小丫頭把雞蛋放回去,看林賽玉拿著菜刀切菜,又好奇的道:"大娘子做的什麼?怪好看的."一面又問:"好看,做的什麼湯?"

    林賽玉耐著脾氣一一答了,炒肉湯,烙餅子,說著將湯盛出來,剛開始烙餅,就見那老夫人已經走過來,將袖子挽了,指揮那小丫頭道:"好香,葉兒,找個碗,讓我嘗嘗."

    林賽玉半點脾氣也沒有了,也不理會隨她去,等烙了三張餅,再看那老夫人坐在灶火間已經吃了一碗湯,正伸手扯過一張餅去,看林賽玉瞪眼看過來,咧嘴一笑道:"大娘子好手藝."

    等到英兒從城里回來時,天已經擦黑,正遇上打著飽嗝的蘇老夫人慢悠悠的離去,身後還跟著一個小丫頭,手里攥著散出餅香氣的榐布包,而留給她的是灶上只剩一碗湯並一張餅.

    "給錢了給錢了!"林賽玉看著英兒嘟起的嘴,忙說道,一面好氣又好笑的看著手里的幾兩銀子,"夠咱們到城里吃頓好的."

    英兒啊嗚啊嗚的吃著,一面含糊不清的道:"那老妖婆來做什麼?我在城里見到大官人了,我還說了他一通,他說明日親自來與咱們賠禮呢."

    林賽玉在一旁接著洗衣裳,一面笑道:"這老太婆還真有點怪,今日倒沒什麼無禮的,只是有些叨饒的麻煩."

    "哎,對了,大姐兒!"英兒忙忙的咽下一口餅,說道:"你現在在城里可有名了!"

    原來英兒這一趟上街,一路走來聽到都是聖旨宣判的事,原本不知道曹大姐是何許人物的江甯城的民眾紛紛打聽起來,誰說古代信息落後,如今整個江甯城都知道曹大姐化身農神娘子將一場能夠導致萬民流離的麥災掐死在萌芽之中,而且還知道冬天能吃上新鮮的菜就出自人家之手,並且還知道了讓他們江甯名聲大震的蓮藕原來也是拜人家所賜.

    "大姐兒,你不知道,店里那些原本看不起咱們的伙計,如今見了我都好的不得了,他們不敢求你去,還以為我也會種地,托我去他們家地里看看呢."英兒舉著筷子,笑得嗄嗄的,"還有,他們說太後要親自給你找婆家,真的假的?我見街上好多人家都往縣衙去了,小丁哥說,縣老爺下了告示要與你選人家,大姐兒,這樣你也能在這里住下了不走了吧?"

    一句話說的林賽玉差點栽倒水盆里,發了告示?

    "莫非,那老太婆,到這里來這樣低聲下氣也是起了......"林賽玉用濕手拍拍額頭,覺得臉熱得燙手,天也,她林賽玉可是出大名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41 AM

第九十八章 探舊主阿沅姐兒傷懷

    熙甯十年六月末,一場好雨澆散了京城連續幾天的悶氣,宰相的府都是禦賜的,位于京城中最好的地段,有著重重宅院,亭台樓閣,花樹靈石,院子中鮮花盛開,引來無數花蝶,伴著花蝶的飛舞,七八個打扮的青春靚麗的女子說笑的穿行在畫廊游台間,正可謂微風拂然,花枝弄影,她們都是宰相家的侍婢,如今剛過午,伺候老夫人歇息去,遠遠的見穿著云絹衫的阿沅往外走,便齊聲喊她,"姐姐,哪里去?咱們一起老夫人那里下棋去.阿沅回身笑道:"有那功夫玩,油嘴們還不快去給我趕幾幅鞋面子出來!"

    丫鬟們唧唧咯咯笑成一團,紛紛道:"好貪心,沈夫人離京前給你留個那麼大的宅院,你如今也算個小財主,還貪我們那點上不得台面的,到時候我們可要多吃你家幾壇子酒!"

    一行說阿沅已經走了出去,聽了只是回身一笑,隱隱聽她們在身後喚了幾聲道:"到底哪里去?且告訴你一聲,成親前可不能去見你那小郎君!"也不理會,漸漸離了後院,穿過內書房,見院子里一樹紫薇正盛開,一樹石榴花期已過,殘留幾分豔紅,此時被雨水打過更顯濃豔.

    "阿沅,阿沅."書房里一身家常衣的宰相王珪正在窗前默讀詩卷,看到阿沅經過,忙招手喊.

    阿沅幾步過來,施禮道:"大人."

    這個曆史上少見的能夠連續位居宰鋪高職十六年,被諷喻為取旨令旨得旨三旨相公的王珪大人,在家中也如同朝中一般,是個言語不多脾氣甚好的人,此時一臉慈祥的道:"沈大人一家要搬回老家去,走的時候,你可記得去看看她們."

    原來宋朝有規定,官員外任家屬不得跟隨,沈括自貶到宣州後夫人張氏前往相陪一段,本以為皇帝只是一時生氣,沒想到半年過去了,朝中再沒有任何動靜,沈括暗地使人透透回朝呼聲最高的司馬光,看他能不能說上兩句好話,結果連人都沒見到,只傳過來一句話"遇事反複"頗"薄其為人",搞得灰頭土臉,只得安心在宣州待下去,沈夫人大發了一頓脾氣也沒辦法,一氣之下回京變賣家產,收拾東西回沈括老家杭州去了.

    阿沅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爹娘雖然沒了,族里還有親人在,如今看她不小了,便替她看了幾門親,阿沅親自看中一個讀書人,雖說小門小戶,但家人老實誠懇,爹娘都做著小本買賣,愛阿沅的俏皮伶俐,雙方看中了,便定了日子,七月就要迎娶,沈夫人聽說了,大手筆的將家里的一處外院給了阿沅做嫁妝,消息傳來,阿沅就成了史上做的最成功的使女,不僅如此,她如今行走的宰相家,也頗得一家老小的喜歡,同時看到舊主沈夫人還如此大方,就算為了面子也使出了大手筆,好似要嫁女兒一般.

    "大人,阿沅曉得."阿沅笑得露出紅紅的牙齒,一面躬身退了去,到了門口,守門的家院坐了一凳子正在說笑,遠遠的看到她過來,都站起來,笑嘻嘻的替她開門,一面道:"大姐兒出去啊?"

    阿沅笑著點點頭,一面拿手點著他們道:"別忘了給姐姐我備禮!"說的小廝們亂笑,阿沅這樣張口給他們要禮,對他們來說可不是欺負他們,那可是看的起他們,人家得了那麼重的厚禮,還記著他們這些下人,可見重情重義,都覺得面上有光,笑哄哄的說笑著送了阿沅出去.

    出了門,阿沅也不坐車,沿街慢慢走,路過點心鋪子買了好些時新吃食,等走到位置偏僻的劉家門前,已經汗濕了衣衫,拿著帕子輕輕擦了,見大門禁閉,院內悄無人聲,不由撇了撇嘴,上前拍門.

    "阿沅來了啊?"張四依舊守在門邊,聽到聲音及時開了門,許久不見她來,面上很是驚喜,"聽說姐兒要大喜了,給姐兒道聲喜."

    阿沅對他印象還可以,便笑嘻嘻的道:"多謝老爹,到時候可要去吃杯水酒."

    張四搖頭道:"這里哪里離得了人......"說著往屋子里悄悄指了指,"成日沒個人在跟前,我再不經心......"

    阿沅撇嘴一笑,吐了兩字"活該!"一面在門道里跺了跺腳,道:"老爹替我傳一聲吧,聽說老夫人病了,好歹主仆一場,我來看看."

    張四嗨了聲,一面關門一面道:"姐兒進去吧,老夫人只怕睡著,她又不在家,姐兒自己進去吧,我去後面喚人來,給姐兒倒杯茶."

    阿沅聽見如此說,面上一愣,歎了口氣,看著張四佝僂身子慢慢向後院走去,自己沿著路走向劉氏的屋子,見廊下擺著幾盆花,半活不活的,六月末正熱的時候,門窗禁閉,一推開一股悶氣夾雜著藥味尿臊味撲鼻而來,熏得阿沅幾乎一腳跌出去.

    "我的娘唉,這不是要人命嘛!"阿沅揮著帕子,喘了幾口氣,才抬腳進去,屋子里倒是乾淨,只是家具擺設顯得又舊了幾分,也顧不上看別的,幾步過去推開了四扇窗,外邊的熱風卷了進來,帶走了屋內熏人的怪味.

    "誰?誰來了?"里間大床上傳來老婦遲鈍僵直的聲音,伴著悉悉索索的起身來.

    阿沅口里應著,走了過去,只見屋內擺著馬桶痰孟,都堆在床前,也不蓋著蓋子,散發出陣陣惡臭,床邊擺著一張矮桌,上面累著一碟子碗筷,此時窗子打開,引來蟲蠅在上盤旋,緊挨著窗,搭著一個矮床,上面的鋪被未疊,目光落在床上的劉氏身上,這才幾個月不見,整個人都變形了,算起來劉氏還不五十,原本展展的面上堆了皺紋,間雜白發的頭也不梳,亂蓬蓬的,身上只這一件單衣,上面隱隱有痰跡口水印子,似乎不太適應屋子里的明亮,正用手掩著眼.

    饒是阿沅來之前心里多大的恨,見了這場面也消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心酸,也不說話,將點心盒子放下,挽起袖子,現將馬桶痰孟擒出去,又將用過的碗筷扔到門外,回身從架子上扯下一塊看著還乾淨的帕子,放入尚有半盆水的盆子里濕了,將劉氏面前的桌子擦乾淨,正收拾著,外邊小丫頭腳步咚咚響,剛探進頭來,還沒看清來人,就被一聲音喝道縮回去"去將外邊的東西刷乾淨了,有半點味,我打爛你的手!"嚇得那丫頭沒敢問是誰,就忙按照說的做去了.

    劉氏適應了屋內的明亮,怔怔看著阿沅挽著袖子里外忙活,轉眼就將屋子打掃的煥然一新,正揮著掃帚驅趕蠅蟲,一面關了半邊窗.

    做完這一切,感覺屋子里也能住人了,阿沅才拍著手舒了口氣,轉身看到劉氏坐在床上,正看著自己唰唰的流眼淚,眼圈不由一紅,咬了半日的牙,才說道:"如今,你可滿意了?"

    "阿沅,我......我想見見她......見她一面......死了也瞑目了......"劉氏捂住臉,哽咽出聲.

    阿沅在地下站了半日,才慢慢道:"見她做什麼!我與老夫人你相處不過幾個月,我阿沅又是個硬心腸的,看了你這樣子都不好受,她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何苦還要害她?"

    劉氏聽了只是哭,哭的阿沅將帕子在手里揪成一朵花,幽幽道:"想您也不知道,太後親下了懿旨,要與她尋個好人家嫁了,且不必提她及時救了麥災的好手藝,如今各路各府各縣,都是那些官老爺帶著頭爭搶要她嫁到當地,我算著,說不定我們兩個能一起出嫁呢,你若念著她對你的好,就饒過她吧."

    劉氏聞言哭也哭不出來了,愕然的看著阿沅,喃喃道:"太後下了懿旨?太後,不是氣她......"

    阿沅嗤了一笑,說道:"老夫人,你憑著良心說,她那樣的人,誰能真的生她的氣?說起來也是好笑,當初夫人那一棍子,外人倒都知道是在幫著你們劉家,怎地你們自己反而不知道?還好意思生生念念的記恨著?不過,這倒怨不得老夫人和老爺你們,你們又沒做過官,不知道規矩,我阿沅雖然是個小小侍婢,但也見過許多官老爺的起伏,別的不說,就說咱們先丞相王安石大人的弟弟,當年就因為在外吃了花酒,被人一本奏狎游無度,官家就將他外放了,老夫人,你問問老爺,朝中可有人奏過他沒有?你問問他,有沒有大人指責他未經嫡妻同意便帶妾進門?我當初怎麼勸你們來著?偏不聽,竟然不告訴夫人一聲,就帶了那人上門來見!你問問老爺,有沒有人指責他寵妾滅妻治家不言?老夫人,這官家的規矩可比不得你們當初在鄉野之地,愛怎樣就怎樣,官家的夫人,都是命婦,打了她的臉,那就是打了朝廷的臉."

    阿沅叉著腰一氣說道,看著劉氏面色變得難看,還未再說話,就聽身後有人似笑非笑道:"吆,阿沅大姐兒,你這一口一個夫人,說的是哪家的夫人啊?我如何聽不明白?"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10:11 AM

第九十九章 亂家事小劉哥兒驅奴

    聽到這話,阿沅騰地回過頭,就見宋玉樓穿著玄色織緞綢子,下身一條翠藍云緞裙,盤的高鬢,插著四五根銀簪子,面上貼著花,描著長眉,施著淡粉,塗的紅唇,耳邊垂著金鑲玉墜子,依著門,留著長長指甲的手正搖著一把娟團扇,腕子上戴著三個鎏金鐲子,對著日光明晃晃的紮眼.

    "阿沅大姐兒來了,云兒呢?也不給大姐兒添茶!死丫頭死哪里去了,放著正經主子不伺候,就知道偷懶耍滑亂嚼舌根子,紅香,去找她來,給我撕爛她的嘴!"宋玉樓站直身子,豎眉喝道.

    紅香立刻轉身去了,只怕走得慢自己陪著挨打,阿沅聽了也不惱,上上下下打量宋玉樓,說道:"夫人好配飾,這一身坐在宴席上,壓過千萬人呢."

    宋玉樓從鼻子里笑了聲,說道:"大姐兒也稱我一聲夫人吶?我可真不敢當!"

    阿沅哈的一聲笑了,趕著說道:"這話說得好,宋娘子倒還知道自己的身份!"

    宋玉樓再沒想到這個小丫頭片子竟然這樣對她說話,長指甲劃在門上,咬牙道:"我什麼身份?我什麼身份也是你這小奴婢能說的?別以為你如今在宰相大人家行走,就忘了自己是個奴才!"

    話沒說完就被阿沅啐了一臉,叉腰道:"說我奴才?你如何不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咱們去官衙查查籍,看誰是奴才!呸,我今日晦氣!我可不像那忘了恩的王八,特使了好心來瞧瞧舊主,我又沒曾說什麼,你做的什麼賊使得什麼心虛?大吆大喝奴才長奴才短的罵什麼!別以為打扮的人模人樣的,別人都不曉得你當初干的那事兒!走過街賣過唱男人堆里發過浪,圖謀人家的漢子,趕走人家的媳婦,放著家里的病人不管,打扮的走酒樓的行首一般走街串巷,你家漢子心眼好,縱著你,怎麼?如今還想把我也吃了不成?且告訴你我阿沅睜著眼好好看著呢,就等你邁錯了腳兒試試!"

    宋玉樓哪里見過這等尖牙利舌的,這一番話字字帶血,只罵的她一口氣上不來,扶著門差點跌倒,再看屋子里的劉氏傻了一般也不動,只喃喃道:"倒是我們錯了?怎麼是我們錯了?"

    宋玉樓眼圈一紅,幾步過去搖著劉氏道:"娘,娘,你怎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說著站起身子,紅著眼睛瞪著阿沅道,"大姐兒,你怎的對我說都行,如何來氣我娘?氣的她怎地魔怔了?"

    阿沅切了聲,搖著帕子,笑嘻嘻道:"宋娘子說錯了吧?我哪能氣到你們?許是你身上熏得太香了?我經常聽人說,病人見不得香氣."

    宋玉樓被她這一句一個宋娘子氣的直哆嗦,將手在炕沿上一拍道:"人說宰相門人七品官,大姐兒,你這樣仗勢欺人,我告到大人面前,只怕也管得你!"

    阿沅吆的一聲,做出一臉害怕的樣子,忽地說道:"呀,對了,可不是,如今李蓉大人進了中書省,你可別告到他面前去,小婢子可是害怕,這就給你宋娘子賠個不是."嘴上說著,身子動也未動.

    宋玉樓心里有鬼,被這一句李蓉說的一跳,瞪著這丫頭,暗道已經許久不與李蓉見面了,怎地這時她說這話?心里猶疑不定,而阿沅見到她驟變的神色,也忍不住一絲驚異,暗道莫非這婦人真與那李蓉有什麼瓜葛?

    原來那日阿沅只是看到宋玉樓與李家的兩個女人在一起,卻並不知曉為了什麼,事後也曾去打探,但那酒樓一向做慣生意,哪能任她打聽出來,阿沅因常聽人說李蓉在外有圖謀別人老婆的習性,暗自上了心,沒成想今日一嚇,這婦人果真變了臉色,正待要再敲打幾句,卻聽得門外腳步聲響,張四喚了聲:"老爺回來了."

    宋玉樓聽見了身子一軟,癱在床邊哀哭道:"我哪里敢讓你賠不是,只求大姐兒你別再娘跟前提姐姐,咱們已經寫了幾封信過去,半點不見回信,娘日日夜夜念著,你還來挑她的心病......"

    阿沅呸了一聲,看也不看邁腳進屋的劉小虎,說道:"惡心死人了!"說罷就走,被劉小虎一把揪住,鐵青著臉道:"你來這里做什麼?你看我娘這樣,高興了不是?"

    阿沅被他攥住手腕,疼得呲牙,抬腳踢在他的小腿上,劉小虎吃痛松了手,聽阿沅呸了聲罵道:"等哪一日你下了大牢,我才高興呢!"說著咚咚跑了,氣得渾身直哆嗦.

    "二郎,你看娘,眼都直了!"宋玉樓抹著眼淚道,一面端過一旁的水碗,小心的喂她道:"娘,吃口水吧."

    那水已經放了不知多久,劉氏也不管送到嘴邊就吃了,忽聽得外邊有丫鬟哭叫,嚇得一個機靈,喊道:"不得了,下旨抄家的來了!"

    說著直直的倒了下去,嚇得宋玉樓摔了水碗,劉小虎撲過去死勁的插人中,才緩過一口氣來.

    "做什麼?又是打罵!你是怎麼管家的?"劉小虎一臉怒色,沖宋玉樓喝道,一面站起來,隔著窗戶看到紅香正揪著云兒在院子打,云兒也不是個手軟的,在地下亂撓,二人打成一團,滿心的怒氣湧上,一腳踢飛了床邊的矮凳,指著宋玉樓道,"你自己打扮的光鮮,怎麼就不將家里整的光鮮些?"說罷站在門口喊道,"張四,去喚人牙子來,將這沒用的奴才賣了去!"

    登時嚇得院中正打鬧的兩丫鬟都靜了下來,怔怔看著難得發一次火的男主人,而宋玉樓盈盈哭著轉頭奔回後院去了.

    看著女主人哭著往後院去了,紅香打個哆嗦,這要是跟去,自己還不被當出氣的打死?一咬牙叩頭道:"婢子粗鄙,伺候不得,請老爺賣了去吧."見她如此,那云兒早不耐煩了,頭也不叩了,跳起來就往屋子里跑,說道:"天也,終于能走了,我這就收拾東西去."

    劉小虎被這場面氣的身子晃了晃,半句話說不出來,看張四在門邊站著,便暴喝道:"還不快去!"

    張四看了劉小虎一眼,幽幽歎了口氣,慢慢轉身出去了,那紅香也站起來,東西也不去收拾,就在門邊等著,劉小虎怔怔望著院子里,在這大熱天里,只覺得遍體生涼.

    "二郎,二郎,"劉氏在屋內輕輕喊道,劉小虎忙進來,見劉氏正坐起來,忙上前扶著她靠在被褥上.

    "二郎,這些日子熬的你瘦了這麼多."劉氏喘了口氣,手輕輕撫著劉小虎更顯消瘦的臉,鼻頭酸的厲害,用不太靈活的舌頭慢慢說道,"我這些日子好多了,晚間不用你陪我,你到你房里好好睡吧."

    劉小虎心里滿腹酸澀,忍著眼淚搖頭,道:"娘,都是兒子不好,娘一天不好,兒子就陪著娘."

    劉氏歎了口氣,想說什麼又沒說,聽劉小虎悶聲道:"娘,她在家,好好伺候你了沒?"便淺淺一笑,恩了一聲,劉小虎再忍不住埋頭在她懷中嗚嗚的哭起來,嘴里嘟囔著誰也聽不懂的話,劉氏掉著眼淚輕輕的拍著他的背,說道:"二郎,娘對不住你,娘不知道,你當官會這麼累,咱比不是別人家,你又早早沒了父親,沒有半點人脈幫襯,你還這麼年輕,娘半點幫不上你的忙,還給你添亂,二郎,娘知道你心里苦,別忍著總出去吃酒,回家來,在娘身邊哭一哭吧,娘不笑你,不怪你."

    劉小虎聽了伸手抱著劉氏腰直哭的更厲害,耳中聽劉氏悶悶道:"以後別再給大姐兒寫信,娘前些日子糊塗了,難為你記得."

    大姐兒,大姐兒,娘開始稱呼這個了?劉小虎只覺得一口悶氣堵在心口,只堵的眼發黑,是的,那個人如今叫大姐兒,很快就要叫做某某曹氏了吧?不管叫什麼,跟他們劉家再也無半點干系了.

    "娘,我......我不願意......"劉小虎埋在劉氏身前,嗚咽著說出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誰也聽不清的話,劉氏只覺得兒子的身子猛然繃緊,輕輕拍著劉小虎的背,忽聽外邊張四沉聲道:"老爺."

    "你待怎的?難不成你也要求去?"劉小虎不顧滿面淚水,啪的打開門看著面前肅立的張四喝道.

    張四似乎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只是肅然道:"老爺,官家派人來,傳大人晉見."說著指了指門外,院子內里站著一個紅衣內侍,正帶著有些僵直的笑意看過來,在他身後,抱著包袱的丫鬟云兒正與紅香正旁若無人的說笑,唧唧嗄嗄方才打的仇人一般此時好的如同姐妹,估計那"總算離了這家了,就是賣到樓里也比這好過"云云之類的話,落到內侍耳內,才讓他顯得如此尷尬.

    劉小虎趕到崇政殿里時,已經站了許多人,劉小虎走進來時,總覺得這些人的目光有些怪異,看得他十分不舒服,不由試探的看向鄧綰,而鄧綰沖他搖了搖頭,傳來一個說不上什麼含義的眼神,劉小虎的目光就直接落到正站在最前方,帶著幾分風塵之色,但依舊精神奕奕的新晉六品大員李蓉身上.

    劉小虎的手不由緊握了幾下,聽說這小子打著回鄉祭祖的旗號,替太監到江甯宣旨去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10:18 AM

第一百章 見油菜曹大姐二驚朝堂

   "愛卿,快來看."坐在書案前的皇帝指著桌上一碗東西神情興奮.

    劉小虎狐疑的走過去,只見那是一碗亮亮的油,有些不解的看向皇帝,皇帝還沒說話,不知何時靠近自己的李榮朗聲道:"大人,此乃云苔籽油."

    劉小虎在袖子里的手又緊握了幾下,才抬頭笑道:"看上去色澤良好,想必味道也不錯."

    已經五十八歲的左諫議夫蘇頌難掩激動地說道:"此油雖不如胡麻,但貴在多產,云苔種植也極為方便."說著別有深意的看了劉小虎一眼,"劉大人種過,自然之道."

    皇帝已經顧不上關注在場各位的神色,望著油菜,歎口氣道:"這是使相大人親自榨出來的,特讓李大人帶回來,使相大人歸鄉後見民間無錢買油,記得當年蘇大人說云苔籽可以榨油.親種了榨出十斤分與百姓."

    聽皇帝這樣說,大家當然都俯身稱贊使相大人心憂萬民實乃百姓之福云云,蘇頌雖然與王安石舊有不和,但看著老兒按照自己的說法榨出油,心里難掩得意,暗想這老兒到底是向我低頭,這算是給我的賠罪吧,所以說出以上贊的話也出自真心.

    "這是種植云苔,以及采收,榨油所要注意的事項,曹大娘子說的時候,臣都記下來了."李蓉說這話,從袖子里拿出奏折,不小心帶出一條帕子,正好飄到低著頭的劉小虎面前,他似乎沒有注意,接著說道,"使相大人都是按照曹大娘子說的做得,如今江甯的鄉人們都會了."

    曹大娘子?這個名字一說出,殿中人驚訝的議論紛紛,皇帝也忍不住放下折子看向李蓉,問道:"怎麼?此事又與曹大娘子有關?"

    李蓉微微一笑,說道:"正是,曹大娘子正好與使相大人比鄰而居,看到使相大人的云苔,出言指導,說起這其中的因由倒要得罪劉大人了,劉大人勿怪."說著看向劉小虎,劉小虎並沒有聽到他的話,正呆呆望著自己腳下那一塊繡著一朵歪歪扭扭蓮花的錦帕,李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哎呀一聲,忙伸手撿起來放入袖中,劉小虎驟然不見了錦帕,一怔抬頭,見放如李榮的袖內,那臉色瞬時鐵青,跨上前一步,道:"你怎的有…"話說一半,察覺身處何地,硬硬閉住嘴,直直瞪著李蓉.

    李蓉沒注意他的逼近,只是在眾人前掉落此物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咳了一聲,而蘇頌已經催著問道:"說,說,別只顧著那小兒女私情之物!"引得眾人包括皇帝在內都笑起來,但微微露出羞意的李蓉以及面色慘白的劉小虎除外.

    "是這樣,去年淤田栽種云苔,想必游田司的眾人都還記得."李蓉咳了一聲,引回大家的注意,才慢慢說道,"當時劉大人外出不在,曹大娘子一力主張種植云苔,還引得眾人指責紛紛."說著看向站在列位之後的游田司幾位.

    "吾等淺薄."那幾人點頭道,事實本來如此,他們可不是故意給劉小虎難看的.

    皇帝哦了聲,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劉小虎,見他似乎神不守舍,只盯著李蓉看,聽李榮接著說道:"大娘子當時在京城買不到云苔苗,便托一商戶在南邊采買,為感謝他,許諾將云苔豐收榨油之後全部賣給他,結果,"說到這里,看了劉小虎一眼,有些無奈的攤攤手,沖劉小虎一拜道,"那商戶是江甯府人,大娘子正好到了那里,想起這件事,覺得怪對不起人家的,便留在那里要為其種植云苔這才偶遇使相大人,大人勿怪,恕下官出言冒犯."

    殿中人交頭接耳低聲議論,那目光幾乎要烤化孤立在一旁的劉小虎,劉小虎挺直著脊背,對四周的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的目光只能停留在李蓉的袖口,隱隱可見錦帕一角,心中反複問著一個問題,當初她連夜繡了這個帕子,問我要什麼花,我只說咱們同種過蓮藕,蓮藕開的蓮花,只願今生蓮子同心,于是她就繡了這個,我只當沒繡好,怎地到了這人手里?怎地將帕子給了他?

    蘇頌總算遇到知音,為自己當日的委屈翻了案,微微顫顫的說道:"陛下,陛下,原來大娘子就是要用來榨油的!"說著不無委屈的看了看皇帝.

    皇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一大半的云苔都進了自己的肚子,那可是好幾斤的油啊,比那破葉子要值錢多了,心里不自覺的升起不滿,咳了一聲,說道:"那他當時不說…"話沒說完,就見李蓉沖他有些無奈的一笑,眼神往劉小虎身上撇了撇,這才想起那時候大娘子已經被自己奶奶一旨趕走了,不過轉念更加生氣,哼了聲道,"莫非大娘子心存不滿,隱瞞此意?"

    李蓉在這時卻低下頭去,拱手道:"這個,臣不知."

    皇帝說了這話,突然意識到不對,心里就有些後悔,看著滿朝朝臣的那詢問的目光,再看看有些發呆的劉小虎,突然覺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也不舍得得罪,他還沒開口,那蘇頌早就忍不住,哼了一聲,說道,"我看大娘子的行事,必不是此等睚眥小人!"

    于是大家的目光自然就放到非她即他的劉小虎身上,皇帝都替劉小虎不舒服,咳了一聲,忽地大聲喊道:"那個,那個司農寺何在?"嚇得眾人一個機靈,司農寺新上任的官吏忙走出來,"這個拿去,傳與各地,適度栽種云苔,恩,榨油."

    司農寺接了李蓉上的折子,喜滋滋的,皇帝似乎看出他的念頭,陳臉道:"敢有官員搶先種植者,重罰!"嚇得他一哆嗦,忙不迭的應了,但依舊有不少官員的目光盯住了司農寺懷里的奏折,如今這世道誰家沒幾個套牌的地產,除了某些傻瓜,傻到打著自己的名號胡亂占地.

    果然有人念著錯失大棚商機的不滿,站出來說道:"陛下,大名府再次上奏,劉大人縱家奴搶占民地,致使麥田荒收,流民十戶無法安置."

    皇帝剛剛為自己聰明的解了劉小虎的圍而開心,還沒高興起來,就被之一句話打擊的沉了下臉來,這一次可不是關乎臉面的問題,皇帝的神色陰沉起來,看向劉小虎,說道:"朕,要聽個說法."

    劉小虎慢慢矮下身去,用干澀的聲音說道:"臣,知罪."

    汴京的繁華到了夜色出上時才顯露出來,如今的天正是熱的時候,等到日沒入山後,在家悶著一天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起湧上街頭,擠滿了散布在整個城市角角落落的酒樓,茶館中,汴水河畔,隨風晃動的街燈船燈,市民的歡笑聲,絲竹管弦之調,暢懷痛飲之音,繪成一曲動人的圖畫,這幅畫讓擁有天下之寶的皇帝看見了,只怕也要羨慕宮外民眾豐富的夜生活.

    熙熙攘攘的人行走在馬行街上,街上燃著通亮的燈光,照的整條街如同白晝,而更讓人驚喜的是,這個時候讓人人煩苦的蚊蚋,由于懼怕燈油而對馬行街避之不及,這簡直是人間天堂,此時的人間天堂里,整行走來一群官府人士,他們剛剛忙完工事,尚未來得及換下衣裳,走在人群中格外紮眼.

    "到北山子茶坊,我請客!"走在最中間的一位格外引人矚目的高大俊俏的公子大聲說,隨著他的聲音,引來一片附和,人流向前湧去.

    "劉大人,你可要回去?"吳大人走在最後,拉了拉面色不好的劉小虎,低聲道,如今再傻的人也能看出來,劉小虎跟李蓉絕對是八字不合,你說李蓉專門跟劉小虎對著干吧,又不像,人家出發點是為了民生,說的也都有道理,說的不是吧,怎麼總是一針見血,事事逼得劉小虎灰頭土臉?

    "去,為何不去?天還早回去有何樂趣?"劉小虎忽地一笑,燈光映照下臉色青白,目光直直落在被眾人圍繞的李榮身上.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10:19 AM

第一百零一章 奪舊帕小劉哥趁醉鬧席

    "二郎,你的身子最近不大好,去了少飲酒."

    吳大人拍了拍這個年齡足以當自己兒子的年輕人,幽幽歎了口氣,這孩子半年來變了許多,好像一切都是從休妻再娶之後開始的,于是他搖搖頭,年輕人,唉,可惜了.

    一眾人到了茶坊,喜得那主人接了神仙一般,李蓉包了兩間通暢大廳,擺了流水席,眾人齊齊坐了,都褪了衣裳,脫了鞋,或躺或臥說笑打諢亂成一團,又叫進來十幾個行首,個個穿銷金衫兒,裙兒戴著珠翠玉冠打扮的香噴噴的,穿行在酒席中間猶如神仙府邸.

    酒吃的憨了,各自拉著相熟的行首坐了,說笑的打牌的鬧哄哄成一片,幾乎壓倒了那唱曲聲去.

    "好哥哥,你也吃一杯,怎的直瞅著那邊的姐姐?"坐在劉小虎身邊的一個姐兒,今年才十五歲,因是頭一回出場面,沒有相熟的人,便被推到劉小虎身旁坐了,學著姐姐們的樣子,在那大人身上撕纏,一面那嘴要喂他酒吃,卻見劉小虎不是低著頭一杯一杯的自己灌自己,就是愣著眼只望對面席上看.

    這女子順著劉小虎的目光看去,見那邊坐的正是她們姐妹中常說的,那個又大方又多情的大官人,此時正被家中最得寵的兩個姐姐拉著,互相一遞一口兒飲酒,看著兩個姐姐解了大官人身上的好佩飾,再看面前這個人,渾身上下無一飾物,也就是年紀輕臉面長的不錯罷了,心中不由委屈.

    劉小虎聽見了,這才扭頭看向身邊陪笑的姐兒,見她臉面尚未長開,銀盤臉上擦了些粉,杏眼瞪得圓圓的,正帶著幾分青澀對著自己笑,心中一酸,掉下幾滴眼淚,嚇得那姐兒張著嘴不敢再說話,劉小虎斜眼看到那邊李蓉起身離席向外走去,便接過那姐兒手里的酒,一口吃了站起身來踉蹌也出去了.

    正巧身旁有姐妹知她一天見客,怕伺候不到,探過身來囑咐,那姐兒拍著胸脯小聲道:"這個人怪森森的,許是看中紅姐兒綠姐兒,半點不看我呢."

    "等你學到她們的手段,保管人人都看你."姐妹們笑著推她,調笑成一團.

    且說李蓉離席淨手,因這茶坊新添置了一處仙橋,布置著假山假水亮著五色燈光,看上去倒有幾分神仙洞府的味道,便信步過去站在一邊看,此時正有哪家的女眷在上行走,不時笑成一團,李蓉見其中一個穿著素白衣玉色裙子,不由看怔了,心早就飛到江甯府去了,想著如不是被使相大人催著,哪能這麼快回來,如今那些見風使舵的老爺們,一窩蜂似地上那婦人家門上纏著去,急的他心里貓抓一般難受,恨不得將那婦人捆住扔在車上帶回來,卻終是不敢,正想著再尋個什麼機會,將那婦人哄來,覺得身後有人將自己一推,李蓉不得防,帶了些酒意差點跌倒,忙回身回看去,見劉小虎陰著臉正看著自己.

    "劉大人,也出來走走?"李蓉展顏一笑,伸手攔過他的肩頭,笑道,"聽說大人最近酒量見長,今個咱們比上一比可好?"

    劉小虎嘴邊露出一絲笑,一面伸手擋下他的胳膊,另一手將他袖子一掏,抓出那塊錦帕,也不說話轉身就走.

    李蓉被他這行動氣的再沒半點笑意,哪里容他走,伸手在肩上一代就將劉小虎抓回來,冷聲道:"拿來!"

    劉小虎本就帶著幾分酒意,將那帕子緊緊攥在手里,順勢回身一拳砸向李蓉,罵道:"你個專謀人老婆的王八兒!"

    李蓉哪里能被他打倒,側身一躲,一腳將劉小虎踢倒,按住大拳頭就打,低聲罵道:"你他娘的才是王八!你老婆那賤貨,也配入二爺我的眼?找王八那煙花巷子里打聽,自有你老婆的恩客等你!少在這里胡沁,汙了二爺我的聲譽!那淫婦賤貨,也就你這瞎眼的傻蛋當個寶!"

    那劉小虎在地下被打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翻身起來一頭沖李蓉撞過去,摟著腰也不放往地上滾,任那李蓉沙包大的拳頭砸了在身上,口中低罵道:"她這個人我知道,半點不愛往男子身邊走,你若安著那哄她的心,我定不饒你."

    李蓉雖然不曾被他打到,但撕扯的不耐煩,幸好他們位于陰暗處,又都壓低了聲音,一時倒無人發覺,李蓉心中本就不耐煩,被他一說,一拳砸了他臉上,冷笑道:"你算什麼?如今你在她眼里,還不如平常男人!八竿子打不著,用得著你來教訓爺!你算個什麼東西!"說著貼近他耳邊,咬牙著,"二爺我就看不慣你這種人,本無半點本事,偏走的那好運道!二爺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憑什麼不能出人頭地?憑什麼不能建功立業?別人不曉得,你自己還不曉得?你這肚子里裝的是什麼草貨!離了她,你他娘的還能蹦跶幾天?怎麼?如今後悔了?呸,識相的趕緊給我滾蛋!擋了爺的道,別怪爺逼得你抄家下獄!"

    這一番話只砸的劉小虎腦中轟轟亂響,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怒喝一聲帶著李蓉站了起來,攥著拳頭亂亂的砸過去,李蓉早防著但依舊在肩上被砸了一拳,疼得不由吸了口涼氣,再忍不住怒氣,抬腳就沖劉小虎心窩去了,將那劉小虎一腳踢在走廊扶手上,如不是扶手有著半人高,一定跌了下去,劉小虎吃痛渾身無力,那攥在手里的錦帕忽悠悠掉了下去.

    他們這一番動作帶了聲響,驚動了里里外外的人,隨著一聲"打架嘍",茶坊里的人亂跑,那原本門窗緊閉的各個包間同時打開了,探出無數人興奮的看過來.

    享受李蓉之行的那些官員,也聞聲跑出來,一個個吃了酒步子踉蹌,跟行首們亂亂的擠在一起,有幾個被擠到了,又擋了別人的路,一時間笑聲罵聲混作一團.

    吳大人一眼看到劉小虎不見了,再看席上沒了李蓉,心里就念了聲不好,還沒來及尋出來,就聽外邊亂哄哄的嚷,因此在這個屋子里算是一個跑出來,只看見有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越過二樓的欄杆,拌著噗通的入水聲跑進茶坊一樓的用于制造瀑布流水的水池中.

    "哦,跳水嘍!"這一動作引得全樓人鼓掌叫騷,早有茶坊的小廝們圍了過去,兩三個人各自拖著一個往池邊拽,眾人扶著欄杆探頭看認出水里兩個人正是李蓉與劉小虎,忙跑了下去,有圍著李蓉的,也有圍著劉小虎的,看著二人渾身濕透的狼狽的樣子,不知道這唱的哪一出.

    "哎呀,你們這是怎麼了?"亂哄哄的人們跺腳問道,跟李蓉相好的那些行首們早擠了過來,拿著帕子替他亂擦,被李蓉一手推開,吐出一口水,瞪著一旁水淋淋的劉小虎道,"劉大人吃醉了,失腳跌下來,我急著拉他,自己也掉下來了."

    聽了他這話,眾人狐疑的看向劉小虎,劉小虎因為這突然的冷水刺激,此時牙齒咯咯直響,手里緊緊攥著那一塊錦帕,沖李蓉咧嘴一笑,說道:"正是如此,多謝,多謝李大人."

    原來如此,眾人松了口氣,又嘎嘎笑起來,打趣劉小虎酒量大小,小廝們早買來了乾淨衣裳,擁著二人各自進了一間屋子換去不提,圍觀的人見沒了熱鬧,哄得一聲散了,到了二日,這件事的版本在酒樓茶坊間流傳時就變成,兩個男人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為了表達心意在茶坊相攜跳水感天動地云云,頗引領了一陣汴京城話本說唱斷袖之愛的風潮.

    劉小虎二日醒來時,只覺得頭疼欲裂,鼻息悶漲,喉嚨里火辣辣的疼,一開口要水聲音嘶啞.

    "二郞,"宋玉樓腫著眼撲過來,忙扶著喂了他一口水,吸著鼻子道,"可好些了?你若還不醒,我就要找大夫去看了."

    劉小虎看著屋內暮光沉沉,竟然已經到了傍晚了,不由扶著頭想起昨日的事,都忘了自己怎麼回來的,忽的想起那塊錦帕,忙做起來在身邊亂摸,口中道:"帕子呢?"

    宋玉樓幾乎要將手中的茶杯捏碎,但只能忍著一口氣,起身從架子上拿下一塊洗乾淨晾的平平展展的帕子遞過來,說道:"二郎,可是找這個?你昨日回來手里死死攥著,我看上面髒了,已經幫你洗了."

    劉小虎心里放下一塊石頭,接過帕子仔細看,確認是那一塊,這才覺得渾身無力,又倒回床上,喃喃道:"這就好,這就好,別汙了她的名聲."就聽宋玉樓在身邊低聲哭起來,抬眼看她烏云散亂,粉面慵妝,腫著眼,說不上的人比花瘦,只哭的他心煩意亂,歎了口氣,抬了抬手道:"姐姐,你別哭,我那日罵了你,是被那奴才氣的,你,你別往心里去,你該梳頭打扮就梳頭打扮,我不拘著你,如今娘病著,我三天兩日的不在家,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往家里盡些心,你如不願意去跟前陪著,找個好婢子,也算替我盡了孝心."

    宋玉樓聽了心里驚一半,拿著帕子捂著臉哭的更痛,說道:"二郎,是我不對,不該信了那丫頭,我日後再也不接人的拜貼,再不離娘跟前半步,我若是再出門,就讓車撞斷我的腿……"話沒說完,被劉小虎掩住了嘴,聽他歎了口氣道:"何苦做誓……"便順勢倒在他懷里,哀哀哭起來,一面摸著他的臉說道,"二郎,你可是跟人打架了?吳大人只說你是吃醉了跌倒,怎麼身上紫一塊青一塊的?"見劉小虎只是說沒,一咬牙遲疑道,"二郎,我知道外邊酒場的規矩,你若是有那個看上的,就,就接回來,我也是……"

    "哪有的事!"劉小虎有些不耐煩的推她起來,睡了大半日,只覺得腹中饑餓,道,"去讓廚子上做些淡粥吃."

    宋玉樓只得站起身來,如今丫頭只剩一個綠玉,留在劉氏屋子里,少不得自己親自去廚子上說,走了幾步忽的想起一事,忙回身笑道:"二郎,依著我說,咱們也別再買什麼丫頭,不知根不知底的,英兒不是還在姐姐那,也是跟慣娘的,不如叫她回來可好?"說著,看了眼劉小虎,怯生生的道,"只怕,就委屈姐姐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49 PM

第一百零二章 聽嫌言曹大姐悶哭

    六月末的天,對于位于江甯府的林賽玉來說,格外的燥熱煩悶,眼看天色漸晚,扒著門縫看外面沒人圍著了,便悄悄的打開門,剛走出院子,就冷不丁的打個噴嚏,不由嘟囔道:"哪個挨千刀的在說我!"

    揉著鼻子從灶間的缸里舀出水,在院子里撒了,解解暑氣,又抬頭看葫蘆架子上,已經結了毛絨絨的果子,便從灶台掃出一把草木灰撒到葫蘆根上,聽的外面的腳步咚咚響,嚇得她往架子底下躲.

    "大姐兒,是我,別躲."英兒推開門嘎嘎笑著說,一行跑進水甕前,舀了一瓢咕咕咚咚喝下去.

    "別喝冷水,屋里晾著白開水呢."林賽玉拍了拍沾滿灰的手說道,一面小心的往外看了看,見村子里忙完農事的人都慢慢的走回家去,也有吃飯早的人家端了飯碗蹲在村邊的大水塘前,再看遠處山霧蒙蒙,歸鴉陣陣,不由吐了口氣,說道:"一天又過去了."

    英兒燒火做飯,聽見了笑了,說道:"大姐兒,你這日子過得倒受罪呢."一面站起來,"大姐兒,你對我說句實話,那些老爺們來了這麼多人,你就一個沒看上的?別的不說,我覺得黃老爺家的大公子蠻好的."

    林賽玉被說的臉一紅,啐了口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他不就是給了你一包蜜餞糖,就哄得你嘴上甜!"

    這一段日子,她林賽玉的生活完全被攪亂了,自從冠氏縣等幾個縣老爺的意圖被人知道後,不只江甯縣就連上元縣,甚至整個江甯府管轄的縣都熱鬧起來,尤其是那江甯縣干脆發了告示,要全縣家有小產,有子十六至二十六未婚娶或者喪婦未娶的人家全部到縣衙報道,呼啦啦的趕著一群人請林賽玉相親,嚇得林賽玉早出晚歸,不敢呆在家里,但那些人很快知道她的行程,干脆連家門都不進,都守在四野地里,林賽玉偶遇好幾撥人之後,地里也不敢去了,只得躲在家里,誰來了也不開門,就當出門不在家,這樣幾日,來的人才少了些,再加上半山老人看鬧得不像話,說了江甯府幾句,這瘋狂的鄉親鬧劇才得到控制,江甯府受到使相大人責備不怒反喜,樂滋滋的借機將留在他們這里不走的縣老爺趕走了,只有冠氏縣的黃周,因在江甯府買了房子,打著旅游的旗號不走而奈何不得.

    "我的名聲本來就不好,這樣子鬧,旁的人怎麼看我?"林賽玉歎了口氣,坐在院子里洗衣裳.

    英兒擀著面條,一面說道:"大姐兒,你這話就不對了,那可是太後老人家下的旨意,如今都恨不得把你當神仙供起來,哪里敢說半句不好的話?就算有不好的話……"說到這里,忙咬了咬舌頭.

    林賽玉聽見,瞪眼道:"看,還是有不好的話說罷?說的什麼?你整日在街上晃,快些告訴我."

    英兒嘿嘿笑了,拿手蹭了蹭垂下的發簾,沾了一額頭白面才說道:"說起來,本就怪不得大姐兒你."

    原來因太後下旨說要找小門小戶的人家,再加上大家都知道曹大姐因拒夫納妾而被休去,于是這些人便自己揣摩聖意,知道曹大姐是個容不得人的妒婦,如今那些打著小門戶人家旗號的人家,哪個家里沒一兩個侍妾丫頭的,聽了這一條,都咬牙吐舌的不敢再上前,可又舍不得放跑了能換來金山銀山的受過皇封的農神娘子,一狠心,許多人家都將家里的侍妾丫頭趕了出去,更有甚者,還有將生養了的姨娘拉出去賣了,一個兩個這樣做,或許就瞞住了,但耐不過求親的人太多,不符合條件的也很多,一來二去都學會了,一時間江甯府各地的人牙子生意大好,那些被趕出家門的女人自然哭嚷,還鬧出幾條人命官司,傳的是沸沸揚揚,再加上那些本符合條件的小門小戶心里不甘,也鬧到官府里去說道理,消息便不脛而走,自然有關林賽玉不好聽的話就隨即而起了.

    "這都是他們那些人下作,關咱們何事?"英兒說完,將面條切得咚咚響,一面說道,半日不見林賽玉說話,忙回頭一看,見林賽玉濕著雙手,坐著那里望著地上不動,不由嚇了一跳,幾步過來喚:"大姐兒?大姐兒?"

    林賽玉被這一番話說的,只覺得鼻子酸,心里猶如堵著一團棉花,被英兒喚的回過神,忙低頭,兩滴淚就砸在水盆里,濺起兩朵水花.

    "大姐兒,大姐兒,都怪我胡說!說什麼不好,將這些無聊的話講給你聽."英兒慌了神,忙伸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她們說的對,我原不該有這樣的心思,亂了規矩,斷了她們的生路."林賽玉抹了下眼淚,唰唰的用力揉洗衣裳.

    英兒原本就是個沒有什麼心眼的人,此時嘟著嘴,也不知道該怎麼勸,愣了半晌,才悶悶道:"大姐兒,他們這里人不好,他們就是想娶咱們也不嫁."

    林賽玉將衣裳擰了水,擱到另一盆里,不由苦笑道:"如今,嫁是我的錯,不嫁,更是我的錯."說的英兒愣愣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見鍋里的水開了,忙忙的煮面去不提.

    隔日一早,林賽玉穿了幾年的舊衣裳,將頭發挽了元寶鬢,用一根簪子插上,換了布鞋拿了鋤頭就出門,因聽說有車隊去北邊,便囑咐英兒叫小丁哥來,將她們藏得首飾布匹送回十方村去,英兒呼嚕嚕的喝著粥點頭應了,看著林賽玉慢慢走出去.

    蘇家的旱田都在村里三四里外,林賽玉慢慢走去,跟早起勞作的農人打了招呼,走了沒多遠,就見蘇錦南在路旁站著,身後跟著一個牽驢的小廝,倒有些意外,自從蘇老婦人來鬧過一會,又上門叨擾一會,這蘇錦南倒跟人間蒸發一般,不再她眼前出現了,怎的今日來這里等她?想起以往相處,他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最看不慣婦人不守禮節,莫非是因那城里感傳的話,對自己有了避諱?這樣想著,臉上不自覺帶了委屈.

    "大娘子,云苔就要種了,別人家都選好了地,我原本給你說的那些,都是薄田,不如也換了可好?"蘇錦南見她走近,心跳加快,不由攥了攥衣角,強移開了視線,並沒注意到婦人神色不對.

    "地好就能收成好?這才是笑話!那云苔本就是野生之物,把它供到肥田里,仔細爛了它的根!"林賽玉沒好氣的說道.也不理他,擦過身就走.

    蘇錦南被她說的一愣,看那婦人挺著背走過去,遲疑片刻,讓那小廝牽驢在身後慢慢跟著,自己忙追那婦人,也不說話只是跟著慢慢走,走了一時,才道:"我,家母做事荒唐,我都沒臉上門見你,原本該親自賠個不是的……"

    林賽玉聽了鼻頭一酸,悶悶道:"不荒唐,我才是荒唐,你們都該離我遠遠的才好."說著那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掉,忙抬胳膊去擦.

    蘇錦南聽出她語氣帶著哭意,頓時有些無措,覺得是因為自己娘當眾給了她難看,她心里有氣,又似乎不僅是如此,再不然是因為自己沒及時來賠禮?想到這里只把心跳了兩跳,她會這麼在意自己?

    想起當相互李氏在世,也常常這樣動不動就哭,也不說為什麼,只哭的他一頭霧水,只能去跟娘吵,吵來吵去哭的越來越多,吵得也越來越多,要不然,再回去跟娘吵一回?但又想家里幾個丫頭都說那一日詳情,知道這個婦人看著一貫好性,嘴頭上可是半點不吃虧的,娘只怕在她跟前占不到便宜,何況聽說還沒來得說話,就被宣聖職嚇跑了,只得帶著幾分焦急的道:"你,你這是怎麼了,如是,我哪里不對,你就說,我……如是誰給你臉色看,我自會處理了他……"

    林賽玉憋了一晚上的氣,在這野地里哭了起來,心里好了許多,此時聽蘇錦南在身後惶急的說出這話,知道他誤會了,不由撲哧笑了,將眼淚抹了抹,說道:"不礙大官人的事,是我自己心里不自在."

    蘇錦南見她笑了,心里稍微松了口氣,不由趕著幾步走近她,看到她眼眶微紅,臉上卻帶著一絲笑意,只是眉間依舊蹙著幾分愁意,不由說道:"你們婦人家動不動就哭,可著實難猜."

    林賽玉抬頭見他微微蹙眉,一臉無奈,見慣他日常面無表情,如同七老八十一般,實際上,這大官人今年也不過二十六七歲而已,便笑道:"我們婦人家見了花也哭得,見了草也哭得,高興也哭得,生氣也哭得,你要是猜,只怕十個心眼也猜不過來."

    蘇錦南被她的話說的一笑,這婦人身上淡淡皂莢味傳入鼻息忙退後幾步,隔開距離,搖頭道:"有什麼話不好說,偏哭."

    聽得那婦人在前哼了聲,道:"詞不達意!"看著婦人腳步輕快在前行走,不由笑意更濃,慢行跟去,路旁青山隱現,綠樹成蔭.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51 PM

第一百零三章 思身家蘇官人有心難言

    如今的時節,只有清晨那一刻有一絲涼風,林賽玉于蘇錦南走了一路,衣衫已經被汗隱隱打濕,幸好野地四野開闊,一旁有多些古樹,搭下許多陰涼.

    "大官人,你坐在這里吧,仔細被曬了."林賽玉回身指了指,抿嘴一笑,自己卻走向沒有偏點庇護的地里,前幾日她已經鋤好了一半,現將枯了的草攏在一起鋤了出來.

    蘇錦南站在樹蔭下,見她行動自然利落,那句你也不帶個幃帽就咽了下去沒說,看著身後一大柳樹長得好,想了想便伸長胳膊扯了許多樹枝下來,按照記憶有些笨拙的編了起來.

    林賽玉清理完舊日的草,用袖子抹了把汗,拿鋤頭一行一行鋤去,口中不時對蘇錦南說上一兩句閑話,問全哥可好啊,蘇錦南答道去他外祖母家了,一面看著手里編的像模像樣的帽圈,遲疑片刻還是起身走到地里.

    "再等一刻,日頭就起來了."蘇錦南遞過去,看著那婦人微微詫異的眼神,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我恍然記得是這樣做,做的也不好."

    林賽玉低頭看著遞過來的有些散散的樹枝圈子,不由撲哧笑了,感激他的細心,忙接過來,撫著頭發戴上,仰臉沖蘇錦南一笑道:"大官人這雙算賬的手,做成這樣不錯了."

    她仰著頭,整張臉都陷在枝枝葉葉的柳圈子下,笑意盈盈,露出細白的牙齒,眼睛因為哭過帶著些微腫,此時眯成一條縫,帶著不曾見過的一絲風情,蘇錦南只覺得心跳到嗓子眼,方才遞圈子接觸到那婦人手指的熱氣,沿著手臂一直熱到心里去,想到這幾日,日日聽說誰人到了她跟前說親,誰人又送了什麼過去,誰人家的公子跟她多說的幾句話,自己身在店鋪里,心里如同燒了熱油一般難受,有時想干脆就過去挑明了問她,待將腳步邁出門,又覺得自己這身家有何資格跟她說去?商賈,喪妻,有子,母也曾上門鬧去,人家放著堂堂幾品夫人不做,來做自己一個商賈的填房?

    這樣想著,似乎一盆涼水澆了下來,澆滅了心里的熱氣,沖那婦人牽強一笑,轉身慢慢走回樹蔭下.

    林賽玉看他臉色突然變了,不由吐吐舌頭,暗道,連個玩笑也開不得?看那蘇錦南撩起衣裳,在大樹下席地而坐,並沒有氣惱而去,心里松了口氣,又開始手里的活,一面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不外是今年的收成,雨水,種些什麼好,蘇錦南涼了心,又慢慢的回暖,認真聽婦人說話,雖說聽得不太懂,但也覺得蠻有意思,不時問幾句,這讓林賽玉興致更高,拄著鋤頭,說道:"其實種活都簡單,就跟做飯一樣,做熟都能做的,但做好就不容易了,如今天下人最愛跟風而起,說道云苔能榨油大家都跟著種去,但明年收成倒不會增長太多,百樣地養百樣物,你們江甯這里,五月高溫,最容易讓云苔避暑,別看你們這里種的多,只怕將來還不如其他地方收得多,大官人,你若信我,記得到時別在這里等著,外地客商進來,你就往外地去,肯定大有收獲!"

    蘇錦南聽了只是笑,一面點頭應了,一面說道:"你這個農神娘子,就沒法子防一防?"

    林賽玉在地里斜了他一眼,笑道:"好啊,你拜我這個神仙一拜,我就給你個法子."話一說完,見蘇錦南果真起身站起來,忙扔下鋤頭擺手道,"喂,你可別當真!可別想折我的壽!"

    蘇錦南卻只是側身拍了衣裳,往一旁挪了又坐下,口中道:"好大的蟲子,倒嚇到我."林賽玉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這是他開的玩笑,扶著鋤頭咯咯笑了,而蘇錦南看著這婦人臉上一掃陰郁,自己也不由蕩起一片笑意.

    蘇家在城外的一處好大的宅院,單為夏日避暑而建,院子里設著假山流水,亭台花謝,長著參天的大樹,蔭的遮天蔽日,此時在四面垂著珠簾的翡翠軒里,打扮著的花枝招展的丫頭們,正陪著蘇老婦人打雙陸,四面擺著盛開的鮮花,三兩個丫頭蹲在一邊,正拿小壺澆水,蘇老婦人看見,手里不停,嘴里囑咐道:"孩兒們,別胡鬧,這大晌午的,可澆不得花!那可是你姑奶奶特意拿來孝敬我的海外來的寶貝,燒死了准上門鬧要,我還得賠她許多錢!"

    說的丫頭們咯咯亂笑,遠遠的見一個青衣小廝跑過來,都忙喊道:"老夫人,安哥回來了!"

    聽完小廝的描述,蘇老婦人看著四周忍著笑的丫頭們,將手一推,說道:"聽聽,我那個蠢兒子,我正想看看他要在屋子里悶到何時呢?好容易去了,瞧瞧那樣!蘇錦南才念書的秀才!如今全城的人家都把話挑明了說,他還有閑工夫磨牙!看來得我這個老婆子出面,不然就讓別人家搶了去,這一氣說不定就坐船出海,只怕我這老婆子連個送終的人都不再跟前了!"

    說的丫頭們笑成一團,有幾個還記得那日的驚怕,捶著老夫人的肩膀道:"奶奶,那大姐兒脾氣可真是個嚇人的,咱們真要也搶去?不怕到時候還會受媳婦氣."

    蘇老婦人哼了聲,點了那小丫頭一下,道:"你個年輕人懂什麼!原來那個倒是個好脾氣,問十句回兩句,還沒半句是真話!我看著就夠氣悶的!我早說不要那大家閨秀,到了我家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好似辱沒她的身份一般,哼,她不讓我舒服,我還能讓他們好過?她在官家是個姐兒,到我跟前也得受著婆婆氣!我老婆子活了半輩子,到死還怕落了惡婆婆的名聲?呸,好好日子里,又提那死人做什麼!"

    說的一屋子人都笑,說道:"好啊,原來是那大姐兒一鋤頭打得夫人心眼里去了!"說的蘇老婦人也笑,道:"小蹄子們,好像老夫人我是個賤命一般!"正熱鬧著,忽的想起全哥,忙四下看問道:"全哥呢?如今可是用到他了,抱他來我帶他出門."

    有人回道:"前幾天夜哭,青姐兒說是想姥娘了,昨日就抱著上京去了."

    氣的蘇老婦人拍散了棋盤,道:"喚他爹來!眼里可有我這娘半分!那還算什麼姥娘,倒像是嫡親的奶奶!我倒成了外人!"慌得一屋子人勸不迭,老夫人破著嗓子罵了一通也沒有消氣.

    日頭升高的時候,林賽玉停了手里的活計,扯著鋤頭走到樹蔭下,剛要抬胳膊袖子抹汗,就見蘇錦南遞了錦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遲疑一下接了過來,一面擦著忽看到樹蔭下長著一大片地木耳,頓時笑得眯眯眼,將鋤頭推到蘇錦南手里,幾步過去摘了起來.

    "要這些地衣做什麼?"蘇錦南忙跟著看去,見她已經摘了許多用衣裳兜了,笑著站起來.

    "大官人,你今日無事,不如到我家吃頓飯可好?"林賽玉笑著,指了指衣裳里的地木耳,"家里還有豬肉,回去給你炒了吃,嘗個鮮可好?"

    那是再好不過了,蘇錦南心里道,但遲疑了下,只怕對著婦人名聲不好,便說道:"只怕叨擾了……"

    話沒說完,就見那婦人擺擺手,微微一笑道:"勞煩大官人,幫我扛著鋤頭唄,算我謝謝你,"說著想了想,補充道,"英兒到午間就回來了."

    聽她如此說,蘇錦南一笑果真扛著鋤頭,同時招呼一旁牽著驢吃草的小廝,要請林賽玉坐,林賽玉擺手拒絕,道:"哪里有那麼累,走著好."便不再強求,保持距離跟她慢慢走了回去,一路上聽那婦人唧唧咯咯說個不停,不由皺了皺眉頭,隱忍片刻還是問道:"大娘子,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就與我說說,別自己悶著."

    見那走在身前的婦人身形一頓,脊背僵了僵,似是用鼻音嗯了一聲,也不回頭,走了片刻,才低頭說了句"多謝大官人這份心."那聲音低低柔柔,蘇錦南只覺得似是一雙手捏住了咽喉,一口氣就要喘不上來.

    小廝將驢栓在門前,蘇錦南才跟那婦人進了家,見院子里葫蘆架下擺著涼椅,按著四方小桌,桌上還擺著一陶瓶,里面插著野地里的花,嘴邊不由一笑,走了過去,林賽玉將地木耳泡在盆里,又淨了手,一面讓蘇錦南隨意坐,一面說聲抱歉進了屋子,不多時換了一身素白葛衣乾淨鞋走出來,還沒來及開口說話,就聽外邊馬蹄聲響,隔著籬笆見一大一小兩批青馬停在門前,當先就看到小丁哥環著英兒從小馬上跳下來,而另一匹馬上也同時跳下一個長身青衣男子,面白清秀,林賽玉仔細看了,恍惚認的是見過一面的的那個黃周家的大公子.

    這些日子不知道他使了什麼法子,哄得英兒喜歡,回來常常有意無意的說些有關他的話,因此林賽玉被知道此人叫做黃玉生,今年二十六歲,念過書識得字,且做得一手好木匠活.

    這人雖說在英兒身上使了功夫,但倒沒再像他爹與其他人那樣失禮,冒然的跑到家里來,所以林賽玉對他的印象說不上太壞,怎麼今日竟然上門來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5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7-30 11:03 AM 編輯

第一百零四章求良婚曹大姐急說進京

    在林賽玉滿腹疑惑的時候,原本坐在葫蘆架下的蘇錦南也已站了起來,目光逐一掃過英兒與小丁哥,最後落在跟著走進來的年輕男子身上,這個人他知道,總是到他家的店鋪里買些東西,當然一般都是英兒來找小丁哥的時候,或許是因為都是北邊人,說的話也好拿出的小吃食也好,都讓英兒倍歡喜,慢慢的從英兒的口中,這個黃大公子的名字出現頻率就多了些,甚至有一次,李大管事還當著他的面,問英兒曹大姐可是看中了這位公子,生生讓他心跳慢了半拍.

    "嗯,大公子很好啊,我想大姐兒會中意的."英兒塞滿嘴的吃食,嘟嘟囔囔的說,"你們這邊的人太壞了,大姐兒才不要留在這里."

    "哈,那英兒可也是要回去,不要我們南邊的小丁哥了?"李大管事拍著手笑道,讓英兒嗆得連聲咳嗽,嘟囔幾句大管事總要逗人家玩,便蹬蹬跑了,如今誰都知道,英兒與小丁哥的好事那是板上釘釘了,小丁哥的父母都見過了,也很滿意,就等著英兒取了賣身契,恢複良身.

    "唉,唉,果然是淳樸後生啊!"李大管事繞著圈子在蘇錦南身邊念叨不停,讓本就心煩意亂的蘇錦南更加抓狂.

    "大管事閑得,海船不是即日就到了麼?"蘇錦南握著賬本子,沉著臉說道.

    "反了!"李大管事咳了一聲說道.

    蘇錦南不明所以,直到李大管事忍著笑指了指他的手,才發現賬本子拿倒了,蘇錦南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最丟人的時候.

    而這時的黃大公子正向林賽玉拱手問好,林賽玉因為英兒哇哇哭著撲過來,而暫時放下的對他來意的猜測.

    "大官人在呢."黃大公子又將視線轉移到蘇錦南身上,含笑施禮道.

    這個人面白清秀,帶著一種文人並農人混合的氣質,也就是清秀之中不乏淳樸,文雅之中帶著幾分粗爽,看上去不錯,如果人品如面相這樣好,算是一個難得的良配,蘇錦南唇齒間一陣苦澀蔓延上來,抬手還禮點了點頭,不想多說話,隨後他們的注意力都被英兒的話引了過去.

    "大姐兒,他們家不放我,要我回去呢?我不想回去."許是哭了很久,英兒的聲音都嘶啞了.

    "怎麼回事?你莫哭,好好跟我說."林賽玉拍著英兒的背,試圖讓她安靜下來,但是徒勞,英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半句話也說不上來了,只得將目光轉向小丁哥.

    同樣愁眉苦臉小丁哥便皺眉講了如何遇到官府的人,如何聽了劉家傳來的話,要英兒即刻回京去,家里等著使喚人.

    "這是從何說起?好不好的怎麼缺使喚人?"林賽玉皺著眉頭,心里帶了幾分怒意,劉家缺了使喚人?真是笑話!哪里買一個不好,巴巴的要英兒回去?安的什麼心!一面又問小丁哥可將自己寫的信送去了,小丁哥點頭說早送去了,人傳話回來說,親自交到家里的主母手里了,還給了賞銀呢.

    "賞銀?"林賽玉更加皺眉,暗道劉氏日常手緊得很,再沒有給送信的人賞銀的道理,便道,"給了誰?是年輕婦人還是年紀大些的?"

    小丁哥想了想,才道:"是個年輕的婦人,打扮穿戴極好,出手也大方,只說有了信只管交給他."

    "又使了什麼麼蛾子!"林賽玉頓時一頭怒火,按著英兒的肩頭道,"不哭,咱們這就上京,我親自替你要去!若是不給,我花錢買你出來."

    英兒聽了吸著鼻子道:"他們硬是不放我走呢?"

    林賽玉怔了怔,搖頭道:"那倒不至于 ,就算是與我置氣……"說著一笑,"不拘怎麼讓他們消了氣便是了."

    聽她如此說,英兒略寬了心,被林賽玉推著洗臉去了,這時那黃大公子在一旁道:"如此,我這就雇車,親自送你們去."

    而同時一旁的蘇錦南慢慢合住已經張開的嘴,目光從那黃公子身上移開,落在林賽玉身上.

    林賽玉揉了揉眉頭,暫時按下紛亂的心事,帶著疑問看向黃大公子,"可是黃大公子?"

    聽他這樣說,明顯的擺明他們之間不熟悉的事實,黃大公子忙再次拱拱手,笑道:"正是,因為在江甯人生地不熟,多蒙英兒大姐指點游玩去處,近日正好遇到英兒大姐,哭說要咱們送她去京城,知曉了緣由,特來問問大娘子意下,未經允許進門,多有冒犯."說著拜了一拜.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他三言兩語說明了與英兒結識以及今日上門的因由,同時也暗暗表明並非居心不良故意討好英兒以接近她曹娘子,林賽玉只得忙還禮,不自主的回頭看了眼蘇錦南.

    蘇錦南猛然對上她帶著幾分探詢的目光,心里一跳,張口就要說話,卻又被那黃公子搶道:"大娘子你看明日啟程可好?"

    林賽玉忍不住撓撓頭,看著一旁腫泡眼的英兒,以及紅著眼圈的小丁哥,只得嗯了一聲,道:"如此,勞煩黃大公子了……"話一出口,就見那黃公子笑著說聲大娘子見外了,我這就去了,說罷轉身走了,林賽玉忙追著出去,口中急急道,"只雇了車便好,我們自可回去,不敢有勞大公子送去……"

    黃大公子只是在馬上沖她一笑,也不說話催馬去了,搞的林賽玉頗為郁悶,悶悶地回身,見蘇錦南已經招呼小廝出來,說道:"大娘子,還有什麼需要盡管說,讓,讓小丁哥去辦便可."

    林賽玉按著頭,牽強的笑了笑,道:"本來要請大官人吃飯,如此只能欠下了."

    蘇錦南也勉強抽了抽嘴角,算是一絲笑,聽林賽玉接著道:"我過幾日就回來."心里竟忍不住一酸,好似有著千般委屈,嗯了一聲,低著頭也不騎驢大步走了,走了好遠才敢回頭看,見夜霧已經罩住了小小的院子,其中亮著一點桔黃,不由一拳砸在路旁的老柳樹上,驚飛了樹上幾只鳥,怪叫著亂飛一氣.

    七月初二,昨夜一場好雨,換來今日頗為涼爽的天,林賽玉用帕子包了頭,看著正將大包小包讓車上放的小丁哥的娘薛氏,忙攔著她道:"大娘,夠了,不用幾日,就到了,哪里用帶這些?"

    薛氏今年不過才三十幾歲,有著江南水鄉婦人特有的纖瘦身材,若不是臉上手上帶著些做粗活的痕跡,只怕看上去還要年輕幾歲,她一臉歉疚,好似是自己逼著人家主仆往京里去一般,摸了把眼淚,拉著林賽玉的手道:"大娘子,我對英兒這個孩子沒得話說,實在是……大娘子見諒則個……"

    林賽玉笑了笑,示意她寬心,說道:"我曉得."看看天色不早,再看一旁騎著馬的黃大公子,以及笑的油光滿面的黃周擺著手道:"你們都回去吧,你們都回去吧,我們親自送著,還能餓到大娘子不成?"不由一陣尷尬,幸好黃大公子及時攔住黃周,將他推上車才止住了他的話頭.

    "好了,咱們早去早回."林賽玉看了眼正與小丁哥執手相看淚眼的英兒,咳了一聲喚道,薛氏忙過去將英兒拉過來,推上車,一面小心囑咐別亂跑別亂吃東西,多給主家叩幾個頭云云,滿心關懷如同親女,英兒具點頭應了,也不忘囑咐大娘在家別累著云云,看的林賽玉鼻頭一酸,轉身就上車去,早有黃周買的三個丫頭上前來扶,慌得她忙擺手道:"不用,不用,伺候你們老爺去便可."

    黃玉生在一旁聽見了,催馬過來笑道:"大娘子愛清靜,你們去後面車上,等喚你們才來伺候."

    幾個丫頭應聲去了,林賽玉對于他們硬要跟著自己同行頗為不滿,但要她們兩個女子單身上路也是不妥,因此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的,嘟了嘟嘴.

    黃玉生看在眼里,只是一笑,道:"大娘字可是怪我多事?著實不能讓你們獨身上路,大娘子要是心里不痛快,罵在下幾句也無妨."

    說的林賽玉有些想笑,看著公子倒是個爽利人,想來挑明了說也必不會糾纏無賴,心里便透亮了些,笑道:"如此,倒顯得我小家子氣."

    黃周拔著門縫看到了,笑的臉上的肉只顫,拽著跟在身邊兩個兒子道:"看看,我就說你大哥是個能干的,這家產你們誰都不許跟他搶了!省的敗壞在你們手里."

    說的兒子們都笑,道:"那還不一定呢,每次都是哥攔著不讓我們去,這一路見面的機會多,大娘子看上誰還不一定呢."

    黃周嘿嘿笑著,用帕子擦著不斷流下的汗道:"我不管她看上誰,只要是你們三個中一個就成……"話沒說完,就聽外邊馬車聲響動天,震得地面都顫抖,嚇得忙掀開簾子看,只見打城里方向奔出來十幾匹馬,其中還有著一輛豪華大車,幸虧路面濕滑,沒得揚起遮天蔽日的塵土,車靠近了,林賽玉等人都眯起眼看,只見車上跳下來四五個打扮的似粉妝玉琢錦繡耀目的丫頭,攙著戴著珠冠紅袖袍的蘇老婦人下來了.

    "哎呀,奶奶來了."薛氏看准了,忙不迭的接過去.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54 PM

第一百零五章 借相送蘇老夫人叮回還

    看著那打扮的雍容華貴的老婦人在幾個丫鬟的攙扶下,快步向自己走來,林賽玉遲疑了下,還是沒有邁動腳.

    林賽玉也是很記仇的,尤其是老婦人那個"淫婦",只要一看到她就想起來,響起來就恨得牙癢癢,當然,還有一分厭惡是間接來自李氏,那樣一個心靈通竅的美人,竟然能被婆婆逼得離家出走,說不定她青春早逝跟受婆婆有很大關系呢.

    "哎呀,大娘子你走了可得回來啊!你欠我家的云苔可不能扔下不管!"蘇老婦人被丫鬟們扶著,健步如飛走過來,一面擺著手說道.

    眾人聽見了,都有些發笑,林賽玉被嗆得差點咳嗽,原來她自作多情了?感情這老婦人不是來為她送行的?而是追債的!

    薛氏早過去了,對蘇老夫人恭敬的說著緣由,那蘇老夫人不待聽完就擺著手道:"這些我可不管,大娘子,老身我可從不信人說的話,我可先告訴你,到時大娘子一去不回的話,老身我可不依!"

    林賽玉一臉黑線,只得悶聲道:"我說過的自然記得."

    圍著蘇老婦人的丫鬟們便開始嘰嘰喳喳,幫著蘇老婦人說話,只嚷的林賽玉腦袋嗡嗡響,有的說立個字據,有的說簽個文書,有的說不如我跟她去,省得跑了.

    林賽玉直聽得哭笑不得,這些人說真的還是開玩笑啊?拿正眼看向那蘇老夫人,見她端正著神色,對四周人的建議似乎聽的十分認真,看到林賽玉看過來,便咧嘴一笑道:"要不,大娘子給老身立個文書?"

    英兒聽見了一口啐過來,叉腰道:"說的夢話!我家大姐兒又不欠你們家的,立文書!你咋不說寫個賣身契呢?"

    "小丫頭說話好厲害!""薛大娘,這是你要娶的媳婦啊?""哎呀,小丁哥豈不要被欺負死啊?"蘇家的丫鬟們立刻紛紛說道,也不理會英兒,只拿薛氏與小丁哥取笑,只鬧的他們兩人臉紅脖子粗,氣的英兒鼓著嘴再不敢說半句話.

    看到這陣仗原本嚇得心里只撲騰的黃周此時卻松了口氣,晃著胖身子忙忙的跑過來,說道:"不就幾畝云苔嘛,能榨多少油?值的大娘子費心,我先把錢與你,足夠你的油錢!可別小氣的攆著大娘子不放."說著就在身上摸,拿出一個大紅錢袋,沖蘇老婦人晃了晃.

    蘇老婦人從鼻子里哼了聲,倒也不客氣將手一攤,道:"如此甚好,黃金十兩!"

    黃周聽了一哆嗦,將錢袋子往懷里一揣,瞪眼道:"你這個老夫人說什麼瘋話!"話音剛落就引來一眾丫鬟的圍攻,面前鶯聲燕語,芊指點點.

    "哎呀,你這個土包子!""你敢這樣說我們老夫人!""黃金十兩怎麼啦?小丫頭我手上戴著戒指比這個還貴呢,少見多怪!"

    黃周被說得一頭汗,跳著腳要罵,轉眼看到老夫人的打扮,再看她身後那些高頭大馬,均是良駒,又見那輛青布大車,垂著四角朱玉,個個價錢不菲,便有些沒底氣.

    黃玉生此時忙站起來,笑著將自己爹爹攬到身後,沖老夫人在內的眾人拱手笑道:"各位姐姐見諒,我們鄉下人,不識得珍寶,沖撞蘇老夫人,告罪告罪."

    林賽玉此時也回過神,瞪了這些丫鬟一眼,道:"我曹大姐說回來就回來,蘇老婦人放心好了!"

    蘇老婦人便將嘴一塌,道:"不放心如何?"

    林賽玉只得一叉腰道:"那你跟我去好了!"

    看她瞪眼的樣子,蘇老婦人嘿嘿笑了,大力拍了林賽玉一下,幾乎將林賽玉打了個趔趄,道:"說笑而已嘛,大娘子別當真,我信的,我信的."

    林賽玉真是再沒有半句話可說,只得氣呼呼的轉過身,拉了一把在一旁叉腰瞪眼的英兒,道:"走了走了!白耽誤了半日!"

    黃周忙跟著附和道:"是啊是啊,越等越熱……"話沒說完,就被蘇老夫人瞪了眼,他哪里見過這樣老婦人,那眼神竟比自己見過的官家(縣官大人)還要犀利,嚇得他忙不敢多言,幾步上了車.

    "大娘子,走好啊."蘇老夫人擺著手熱情的說道,"可記得回來啊!"林賽玉原本要回身謝她一句,再聽了這句話後又生生咽了回去,跟著英兒上了車,剛走了幾步,就聽黃玉生帶著幾分疑惑道:"這些人?"便探頭出來看,只見跟著蘇老婦人來的那些騎著良駒的家人都跟了上來,散在自己的馬車四周,看樣子竟是要跟著一起走.

    "這位小哥,大娘子一個婦人家,老身我怎的能讓她跟你們這些男人一起走?孤男寡女的說出去豈不壞了大娘子的名聲!"蘇老夫人瞪了黃大公子一眼,讓好脾氣的黃玉郎只得無奈的笑了笑不敢再問,又沖探出頭的林賽玉笑著揮揮手道,"大娘子莫怕,這些都是我蘇家的護院,保證你一路平安."說著堆起笑,"早去早回!你若是不回來,他們可是不依的!"

    林賽玉再一次沉下感激的心,唰的拉上車簾,為之氣結,這個老夫人,難不成是強盜出身?怎的說話做事如此怪異?倒……倒有幾分意思,想著不由又撲哧笑出聲,聽英兒嘟著嘴沖外啐了口,說道:"這個老婆子,安得什麼心!咱們幫她來著,倒成了欠她的,防賊一般."便搖頭笑了笑,再一次掀起車簾,看著漸漸遠去的蘇家眾人,歎了口氣道:"你倒錯怪她了,她這是一片好心."

    不知怎的,如今四周的多出一些較之黃家父子來說更為陌生的人,她的心反而比初要上路時安了幾分,真是沒羞,竟然會覺得這蘇家的人是自家人一般!林賽玉不由輕輕啐了自己一口,因為昨夜睡不好,便躺了下來,隨著晃悠悠的馬車慢慢閉上眼.

    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蘇老夫人收起嬉笑的臉,面上多了幾分愁,重重歎了口氣.

    "老夫人,大姐兒不是收下咱們的人了?你且放寬心."貼身的丫鬟聽見了,忙笑著開懷她.

    蘇老夫人哼了聲,回身指著道:"你們瞧,我養的好兒子,日常跟我吵架端的好氣勢,到了其他人跟前,就成了悶嘴葫蘆!當初帶著媳婦跑的氣勢哪里去了?如今就知道躲在家里吃悶酒!……"話沒說完,就見打城里一陣風般卷過來一匹黑馬,轉眼就到了她們身旁,幾乎擦著過去又生生勒住馬退了回來.

    蘇老夫人與丫頭們被這一陣疾風帶的都眯起了眼,灌了一肚子熱風,不由連聲咳嗽起來.

    "娘,你們來這里……"穿著白錦繡大衫,帶著眼紗的蘇錦南黑著臉說話,話沒說完看見站在一旁連聲問好的小丁哥,便知道自己的娘是為何而來,倒有些意外,黑的臉又紅了幾分,含糊不清的說道,"我,去接全哥回來,他的生辰怎麼也得在家過……"

    蘇老夫人從胸口咳出一口熱氣,也不說話,接過身旁丫鬟手里的拐子,往那匹通身黑亮的駿馬上一拍,說道:"正經事上就啰嗦!往日出門哪里給我說過去處?不都是在花架子下壓封信!我回去自會去看!在這里閑扯談!"

    駿馬受了這一驚,揚蹄長嘶,幸虧蘇錦南抓得牢又是自幼訓慣的才沒被掀下來,話也沒聽完就一陣風似的往前奔去了,轉眼消失在眾人視線里.

    "孩兒們,收拾車,咱們去臨安看女廝撲去!"蘇老夫人心情大好,頓著拐笑哈哈的說道,引得丫頭們一片鼓掌叫好,扶著蘇老夫人往車上去了,聽她不忘囑咐道,"記得叫你家三個姑奶奶一起,省的留他們在家到鋪上混鬧!"

    小丫鬟們齊齊答應了,按身份地位各自坐了車,熱鬧鬧的往城里去了,車夫甩著長鞭,吆喝著馬兒帶車在路上狂奔,所遇行人紛紛躲避,又見車簾大開,露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們亮著鮮紅的指甲肆意說笑,引得打遠處來趕進城的路人紛紛咬舌詢問.

    "鄉下佬!"便有人聽見了,帶著幾分不屑道,"咱們江甯舍得將海外來的大珠掛在車上的還能有幾人?只有那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蘇家罷了!也就他們家老夫人最愛促馬疾行為樂!"

    聽的路人縮頭不言,如今的時節臨近乞巧,來往的小貨郎們擔上滿是瓜燈,跟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富貴繁華的江甯府去了,而在前往東京的路上,林賽玉她們所見,也多是這樣的場景.

    "大姐兒可要吃這個?"牽馬而行在她們車邊的黃玉生變戲法一般,舉這兩個花果遞過來.

    從車窗上幾乎要探出去半個身子的英兒,指著一賣果實的攤子,因見上面插著好些蜜糖面做的花紅果子,饞的流了一地的口水.

    林賽玉只顧得看街上幾乎遍布的彩棚,見有竹子的也有麻秸編的,大大小小各不相等,但均披著五彩,一眼望去,花紅柳綠煞是好看,不由喃喃道原來中國還有這樣一個熱鬧的節日,哪里顧的英兒饞嘴,見黃大郎送到眼前,忙伸手接了,一面笑著謝他,英兒早大口吃了,沾了一嘴的蜜油.

    "再吃,成了小胖豬,看小丁哥還要你!"林賽玉忙遞給她帕子擦,一面敲了下她的頭.

    "大娘子也嘗嘗,"黃大郎說道,一面看了眼林賽玉,含笑道,"縱是胖了,也不必怕."

    林賽玉聽他戲謔,欲瞪他一眼,抬眼對上他含笑探視,饒她對此人並無異樣心思但也緋紅了臉,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有些尷尬的轉開頭,卻又看到蘇錦南舉著一塊谷板從人群中擠過來,見她看過來,竟一反常態的沖她露齒而笑,林賽玉只覺得有一絲冷汗從頭上冒出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55 PM

第一百零六章 黃大郎月下問姻緣

    其實那天他們還沒走出幾步,甚至林賽玉閉上眼還沒數二三下,就被黃周的叫嚷聲驚起來了.

    "哎呀,這麼大的路放著不走,非跟我們擠著,到底是何居心?"黃周在車上坐著,激動的臉色通紅,拍著車大聲的說.

    而此時一向好脾氣的黃玉生,面色上也有些不好看,而他身後的那兩個年輕兄弟,已經摩拳擦掌.

    "大官人?"林賽玉有些意外.

    站在車前,騎著高頭大馬的蘇錦南,聽到她的喚聲,忙轉過身來,含笑道:"正要去京里接了全哥回來,跟大娘子一路."

    林賽玉忍不住將臉一拉,暗道既然要去怎地昨個不說?扔她不得不跟黃家父子作伴而行,還不是嫌棄她名聲不好?心里便湧上百般的委屈,眼圈紅了半分,說道:"我們窮車瘦馬,可不敢耽誤大官人的行程,你自去即可."說著放下簾子.

    聽她這樣一說,黃周樂壞了,笑呵呵擺著手道:"停,停,咱們先停停,讓大官人先過去."

    蘇錦南聽了她那話,又見婦人紅了眼眶,心里微微一怔,也不理會黃周,緊拍馬走近幾步,只覺得滿腹的心事欲說不能,只得低了聲道:"我終是不放心你這樣去……"話說一半便止住了嘴,勒馬轉身,招呼家院們道:"護大娘子起程."自己當先奔去,那些家院們齊聲應和,將那車夫嚇得一愣,哪里還管雇傭了自己的黃周老爺的臉色,忙忙的一甩鞭子趕著車嘚嘚快行.

    卻說林賽玉在內忽聽到蘇錦南在外說了那一句話,原本有些怨憤哀傷的心,猛地跳了幾下,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由坐起來,夏日的熱風夾著因昨夜大雨而悶濕的泥土氣息,一起卷了進來,襲的林賽玉霎時滿面炙熱.

    "說的是為了……我?"林賽玉慢慢念出這句話,只覺得渾身如同火燒,耳中只聞得自己咚咚的心跳,跳的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大官人說什麼?哎呀,大姐兒,你的臉怎地這樣紅?"英兒從一堆包袱中抬起頭,隨口問道,忽看到林賽玉的模樣,炸著嗓子喊起來,一面拿手擋著隨風翻滾的青布車簾,"整日在地里,如今又趕著度日頭走路,曬紅了臉,到京里被那女人看了,豈不要笑?說起來,大姐兒你原本比她膚色好的多."

    這幾句猶如冷水兜頭潑了下來,林賽玉那滾開水般的心跳徒然滅了下去,因為這驟緊驟慢的交叉,缺氧般陷入一陣窒息,大腦一陣空白,滿耳只有英兒那句"那女人".

    "哎呀,大姐兒!該不會中暑了吧?"英兒用幾個包袱疊落起來,壓住亂飛的車簾,馬車內雖然沒有了熱風席卷,但卻更顯的悶氣,忙低頭從包袱重翻出一把描金扇子,撐開送與林賽玉,卻看到林賽玉臉色煞白,用雙手按住了咽喉,似乎要說話發不得聲一般,嚇得三魂出竅,扯著嗓子就喊,忙的雙手亂擺,推翻了剛疊落起來的包袱,滾散了一車,解開的束縛,七月流火的干熱之風又一次肆意席卷而來.

    "我,沒事,不小心,差了氣……"林賽玉回過神,及時掩住英兒更大聲額叫喊,免得引來他人的探詢,將她按在位子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我睡睡就好了,你莫要吵到我."說著轉頭躺下,也不管身下壓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上好的桂花糕……"英兒嘟囔一聲,看林賽玉果真困極一般動也不動,不敢去扯她身下的包袱,用力嗅了嗅漸漸彌散開的香氣,收拾一旁的包袱去了.

    鼻頭間圍繞著糯甜的桂花香氣,林賽玉將頭埋在兩個包袱里,也不敢出聲,再忍不住眼淚只淌,似乎到了起程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要去的是什麼地方,會見到的是什麼人.

    熱天趕路對于身材豐滿的黃周來說那真是痛苦萬分,走了不到三里地,整個人就如同泡在水里一般,他雖然怕這熱風,但也受不了車子里的悶熱,便坐在車夫一旁,一面將扇子揮的嘩嘩響,一面用袖子不斷的擦拭流個不停的汗,看到走在最前方,大熱天里雖然整個背都濕透,但依舊坐的端正的蘇錦南,火氣就從里往外冒.

    "可是晦氣!平白冒出來這個礙眼的!大熱天的,往京里去,放著船不坐,跟咱們窮人一樣走旱路,留著家里的錢生蛆啊!"黃周嘟嘟囔囔的罵著,又見車里兩兒子因為熱,脫了衣裳,露著膀子,忙又指著罵,"爛泥扶不上牆!這是在家呢?你們好歹裝幾天斯文,你爹我這一趟使出了多少銀子,打了水漂!"

    兩兒子也不惱,也不動,只嘿嘿笑道:"如今就算沒有大哥擋著,也有一個大財主擋著,反正也輪不到俺們倆,何必還用那樣辛苦!"

    黃周吐了口水,目光又看到蘇錦南身上,苦著臉道:"你們也看出大官人的心思不正?"

    黃家二郎三郎正在車里撲的興起,三郎手氣好一撲五錢皆黑,高興的起身解了二郎脖頸中掛的一塊純白如奶的玉佩,說道:"總算贏了這個!"二郎面上雖有幾分晦氣,但也不惱,聽見黃周的話,便轉頭笑道:"爹呀,如今就算個瞎子也聞的出來!"

    說的黃周眉頭緊鎖,哀聲歎氣,探身看到黃玉生走在車後,忙擺手喚他過來,一行指指車前,一行指指後車上的林賽玉,道:"大郎,驚醒些,莫讓那廝纏了大娘子去!"

    黃玉生抿嘴一笑,道:"爹呀,這你情我願的事,豈能旁人做主?"說的黃周面如土色,握著胸口就要跌過去,喊道:"我的錢啊!"嚇得三子忙去扶,黃玉生連聲說兒子一定驚醒些才讓黃周緩了一口氣,自此後只在林賽玉車前,滴水送食說笑解悶.

    或者看出林賽玉精神不好,又因為自己冒然吐了那句話,蘇錦南竟不敢往她跟前去,只在遠處看著黃玉生小心殷勤,趕到七月初七這一日,他們一行人已經走到了河南府的境內,此時經過鄢陵小縣,因見滿大街歡慶乞巧節,林賽玉的精神比往常好了許多,不僅讓黃玉郎幾分雀躍,就連蘇錦南也忍不住去買了小玩物討她開顏.

    "這就是谷板?"林賽玉忙伸手接過,英兒也忙擠過來看,見一張不大不小的木板上,鋪了土栽了新生的谷苗,又安置著木作的微型房屋,還有指頭大的小人站立其中,或坐或臥,有說有笑,完全就是微縮版的農莊,做的是經妙不可言,不由看的只笑,好奇的用手撥撥谷苗,感歎這樣好玩的節日在自己那個時候怎麼就沒了?

    看到她露出小女兒般的笑顏,蘇錦南也不由滿面春風,走近幾步,伸著手一一說與她聽,一旁的黃玉生見他們一個說的興起,一個聽得入神,均是嘴角含笑,面色柔和,在這擠擠攘攘的人群里猶如一副靜止的畫,將眉頭皺了皺,又歎了口氣,聽見前方自己父弟們的催促,待要開口喚他們,終是不忍,便將手里剩下的花果慢慢送到嘴邊吃了,牽著馬先行而去.

    因看林賽玉主仆喜歡這節日的喜氣,這一晚他們一行人就在城里歇了,找了家乾淨的店面,早早吃了飯,店家在院內架了彩樓,林賽玉便跟英兒去看,英兒又買了磨喝樂,花瓜,酒炙,筆硯,針線,在店家的院子里擺好了,拉著只笑的林賽玉焚香參拜,道:"大姐兒,旁的你不拜也就罷了,這個可不能錯過,我看你這半年,手藝越發退了,只怕連一副鞋腳也做不成了!"

    說的林賽玉只是笑,黃玉生聽見了,忙將一盒子捧來,說道:"大娘子,快去抓個蜘蛛來,明日得巧!"林賽玉哪里肯去,擺著手笑,還是英兒幾步跑過去,在廊下尋了一個捉著她的手放了進去才罷.

    "晚間不許睡,記得望月穿針!"英兒正色囑咐道.

    蘇錦南在屋門口站著看,帶著淡笑,見林賽玉笑著轉過頭,神色忽現一絲落寞,嘴唇微動,便跟著動了動嘴唇,似乎說的是"我是個不中用的,神仙也幫不得."不由收了笑容,再看那婦人又轉臉在人前堆起笑,只覺得心疼.

    直到月色偏沉,外邊喧鬧聲還未消去,林賽玉在鋪上輾轉反側,又聽英兒鼾聲陣陣,更難入眠,干脆穿上衣站在窗前,看著院子里月色洞明,遲疑便宜開門悄悄走了出去,站在桌案前,怔怔瞧了半日,慢慢伸手去拿針線,月色雖明,畢竟閉上白日,林賽玉又忍不住手抖,哆嗦了半日終于穿好了針線,雖然知道這是迷信,但還是忍不住有些雀躍,聽得身後有人也松了口氣般說道:"好了,好了,大娘子必得好手藝."

    認得是黃玉生的聲音,林賽玉便回身笑道:"如此,托大公子吉言."說著要告辭回房,還未抬腳,就見黃玉生背著手走近幾步,含笑道:"我是無有渾家的,敢問大娘子可有心許人家?"

    這大半夜里,突然被一個陌生男子問這樣的 ,饒是已經成過婚的林賽玉也羞得滿臉通紅,但知道這黃玉生是要敞開了談了,便也不再避諱,咳了一聲,低著頭道:"謝過大公子,婦人不曾有此心."

    說罷抬眼悄悄看了眼,見黃玉生面上閃過一絲遺憾,繼而松了口氣般神色一頓,說道:"如此,我終不用負了我那小丫鬟了!"

    這一句話讓林賽玉羞意頓消,一股怒火從腳燒到頭頂,伸手指著那黃玉生,顫音道:"你既然已有心上人,何苦又來招惹我?"同時鼻頭發酸,眼淚奪眶而出,喃喃道,"卻原來是我占了別人的位子,如何能怪你."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56 PM

本帖最後由 stroma1 於 2013-7-26 08:56 PM 編輯

第一百零七章 蘇官人暗夜聽心結

    跟林賽玉認識以來,黃玉生還是頭一次見林賽玉發火,只見這個婦人杏目圓瞪,里面淚光隱隱,圓臉拉長,滿是怒意,卻又在眉間浮了幾分淒楚,頓時慌了,顧不得男女之別忙上前一步要扶著她,口中忙忙的道:"嗨,大娘子,我這不是給自己找個面色才這樣說嘛!哪里就是欺瞞你……"一面頓了頓腳,道,"大娘子,我說的急了,斷不是大娘子想的那樣,我與旁人無私情,你若是應了我的親,我自然隨你的意,再不要房里人,只不過那丫兒跟了我幾年,打發出去怪對不住人家的,既然大娘子看不上我,我便可給她名分,也免得人大無依,斷不是先應了她,再來找你."

    林賽玉緊走幾步,扶著門柱,拂開他的手,瞪著眼瞧著他,請說:"我不明白,你若是心里有她,怎又能來娶別人?明明都是一樣的心,怎地我的只能容一個,你的偏能容兩個?"

    這話說的黃玉生張大了嘴,瞪著眼將林賽玉左右瞧了,楞楞道:"你……你心里有我?"

    林賽玉聽了一個機靈,也顧不上害羞,忙吸了口氣,道:"不是,不是……哦只是說,說這個意思……只是就你話里的意思……"說來說去總覺得說不明白,不由大窘.

    那黃玉生便撲哧笑了,拍著胸脯做出一副哀傷的樣子,道:"大娘子,你這是讓小生忽悲忽喜啊!"

    林賽玉被他這一笑,化解了幾分尷尬,吸了吸鼻子,帶著幾分悶氣低聲道:"誰讓你們這些男人家心思難定!"

    黃玉生摸摸頭,他在老爹的脅迫下,基本上將林賽玉身上那點好的賴的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有關拒夫納妾毒打親夫被修的重頭戲尤其被黃周提著耳朵好好教導了一番,說實話,他還真沒法子理解,聽人說,那小妾不過是個落魄的賣唱女子,進了門還不是對她服服帖帖言聽計從感恩戴德,何況原本出身不錯,又不是那青樓勾欄出來的不上台面的下人們,怎地就是鬧到如此地步也不讓進門呢?這女人的心思還真難捉摸!此時再想方才林賽玉悲怒說出的幾句話,似乎有些明白了.

    "呵呵,大娘子,大娘子總能等得有情人呵呵."黃玉生有些訕訕的笑了,畢竟他一個男子家,對一個夫人說這樣的話總有些不便.

    "我這樣的婦人,在你們眼里,是不是不可理喻?"林賽玉悶悶道.

    黃玉生原本有些尷尬,想要左顧而言他,卻看到林賽玉帶著幾分信任看過來,不由咽了口口水,努力冷靜了些頭腦,思付片刻才道:"大娘子,是太急了些,大娘子如是花些心思,將心事細細給……給那誰……說明了,我想,大娘子這樣的人,必無人舍得錯過,要不然,俺們兄弟也不會只因為父親幾句話,就巴巴的跑來了……"

    他還是頭一次跟人,女人,說這樣的話,他還真佩服自己沒結巴,而林賽玉卻聽得怔住了,猛地站直了身子,先是喃喃自語道:"我急了些?我沒與他細說?"忽的又掩面哭起來,嗚咽道:"他心里有她,他喜歡她,我還有什麼說的?"

    黃玉生登時嚇壞了,暗自後悔真不該深更半夜來與這婦人說姻緣,偏趕上這婦人愁思滿懷,這要是被人看到了,自己是覺得脫不了登徒子這個惡名了!此時是跑又跑不得,留也留不得,只急的汗如雨下,濕了半邊的衣衫,正不知所措間,聽腳步聲響,就見只披著外衣的蘇錦南出現在院門前,頓時如接了神佛一般,一溜煙的迎了過去.

    "你做什麼!"蘇錦南見到站在那里的林賽玉正掩面哭泣,果然不是他在做夢,又見黃玉生面色倉惶,腳步趔趄的跳了過來,想也未想迎頭一個拳頭砸過去,黃玉生哪里顧得上躲,生生挨了一拳,咧著嘴抓住蘇錦南的胳膊,說道:"大官人來得好,快些勸勸大娘子,她,她想自己官人了!"說罷腳下不停風一似地跑了.

    蘇錦南聞言一愣,再看黃玉生跑了影子都沒了,心中半信半疑,走過去幾步,又在離那婦人五步遠的地方停下,看她直直的站在屋簷下,雙手捂著臉噎氣哭泣,雙肩不停抖索,披著半邊月光,再加上一身素白衣衫,黃色裙子,更顯得孤獨蕭索,緊緊攥了手,問道:"可是他不規矩了?"

    卻不聞答應,只得走近幾步,隱隱聽那婦人喃喃哭道:"我長得丑,家里窮,什麼都不會,不會穿衣,不會打扮,連頭都不會梳,不會迎來送往,不會討好說笑,比不得她,哪里都比不得她,二郎,你才不要我的是不是?我比不得她."說著慢慢想地上滑去,蘇錦南再顧不得避諱,幾步上前將她扶住,見那婦人身子抖成一團,站也站不住,只得攔在懷里,聽她喃喃道,"我比不得她,就不該存了貪念……可是……為何我走到哪里都能想起你?我一想到你當初對我那樣的笑,那樣的好,如今全給了另一人,我就難受的想哭……我又不能哭……爹娘看見了會難過……旁人看見了會笑我……我不能哭……躲著哭……我沒處躲……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安心……?"

    蘇錦南抱著這婦人,聽著那些話,心絞一般的疼,斷斷續續的似乎又浮現那些深埋在記憶,黑夜白日想都不敢去想的記憶,那一次不過是良玉那個丫鬟給自己送了一次夜酒,就被娘逼著收了她,不收就哭鬧尋死覓活,而得知消息的慧娘,就那樣站在門口,不言不語不哭不鬧的看著自己,那神情卻讓他心痛如焚,隨後她說:"官人,我一想到你對著別的女人笑,對著別的女人柔聲說話,我想,也許只有死了,心才不痛吧……"說完就吐出一口血,也就是這一口血,讓她落下的月子病加重,以至于終是藥不醫命.

    "不是,不是,"蘇錦南忍著掉下的眼淚,將這婦人晃了晃,低下頭看著她慢慢道,"不是,你聽我說,記著他的好,你記得他的好,忘了那些不好,不要回頭看,不要回頭看,就不會痛了."

    "記得他的好……"林賽玉迷迷糊糊中聽到這句話,跟著喃喃念道,淚光中再一次浮現那個穿著打滿補丁的青衣,袖著手少年慢慢沖自己走來,露出白白牙齒笑著的,"小花,你不要捉鳥吃."不由淚如泉湧,"我……喜歡他……為什麼……不是他……陪我到最後……?明明……說好的……為什麼不是他?"

    這樣的夜色里,不知有多少人聽到動靜,在窗縫里窺探,但蘇錦南卻不想考慮這個,而是將這個婦人在懷里又抱緊了幾分,如同哄孩童一樣,柔柔的慢慢的說道:"是他沒福氣啊,是他沒福氣,他沒福氣陪小花到老,他真是個可憐的人啊,看不到我們小花的好……可是,小花要對自己好……"晃著晃著,感覺身前的婦人泣聲減弱,已經倦倦的睡去,月光下見她滿臉淚痕,面白如玉,白日里從沒細瞧,此時淚水洗了臉,才看到眼下青青的眼圈,顯然久已憔悴,不由又是憐又是愛,伸手輕輕幫他擦淚,觸手肌膚滑膩,正好一片烏云移過,遮住了滿院子的月光,再忍不住低頭在她面頰輕輕一吻,喃喃道,"給我這個福氣,讓我陪你到老可好……"

    馬車嘚嘚奔馳在被砑的平平展展的官道上,四周均是高大的大槐樹,枝葉繁茂,為趕路的人撒下一片綠蔭,野地里的熱風卷來也帶上的一絲涼意,此時正值日午,蟬聲正濃,林賽玉終于在這馬車的顛簸聲中醒過來,斑斑日光透過隨風不時掀起的車簾照在她的臉上,讓她有一瞬間的失神,不由用手遮上眼,感覺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花香,不由喃喃道:"如今槐花就開了麼?"

    靠在另一窗邊,正嚼著糕點看風景的英兒聽見了,歡喜的爬到她身前,道:"哎呀,打擊兒,你這一睡可真夠久的?如果不是找大夫看了,說你只是倦了睡著了,我們可不敢上路了."

    林賽玉睜開眼,只覺得眼皮發澀,腫脹難受,嗓子也有些沙啞,愣著想了半日,便記起昨夜之事,忙坐起身來,道:"那……黃家的……?"

    話沒說完,就見英兒撇了撇嘴,抹了把滿嘴的渣滓,說道:"才是怪呢,說得好好的,要送我們上京城去,這不又說家里要種水稻了,怕誤了時令,一大早就走了."

    林賽玉卻是一笑,暗自吐吐舌頭,昨夜跟黃玉生說的話,她還記得呢,只怕嚇壞他了吧,便笑道:"時令不等人,種地可耽誤不得!"一面又自責沒有親自與他們告別,實在失禮.

    英兒哧了聲,小嘴片子吧嗒響,道:"失禮?快得了吧,大姐兒,你睡著可是對了,要是你看見黃家人那無賴樣,只怕也得氣暈過去,大姐兒,你知道不,他們說完告辭就顧不得說別的話,將車夫推到面前,指著要他跟咱們算錢."

    林賽玉哈哈笑了,"這也是對的,本來就是咱們該付的."一面笑的止不住,暗道,果然不愧是蝗蟲,只不過,這一趟他終是賠了不少錢吧?肯定心疼死了.

    "這也罷了,你知道那蝗蟲還說什麼?"英兒拍著腿仰著兩只手道,"他還要大官人把他們的路途費用也出了,說了些怪怪的胡話,我都沒聽明白,也是大官人好性,竟然真給了他!氣的我追著罵了他們好遠!"

    林賽玉聽的更是笑得厲害,聽到大官人這個名字,不由按了按頭,昨夜恍惚覺得他也在自己跟前似地,想了想,問道:"英兒,我昨晚,嗯,怎麼回房里睡得?"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57 PM

第一百零八章 慰怯心蘇官人自請替上門

    英兒用袖子抹了下嘴,拍了拍手,心滿意足的說道:"昨夜睡糊塗了,咱們在街上看完彩樓回去不就睡了?"

    聽她如此說,林賽玉松了口氣,也有幾分不確定的疑惑,英兒拿來篦子舉著小鏡子與她照著梳了頭,見鏡子里的人睡得腫了臉也腫著眼,不由吐了吐舌頭道:"丑死了!"英兒便咯咯笑,盯著她的眼看說道:"果真丑的很!"

    正說笑著,聽蘇錦南在外問道:"大娘子可是醒了?"

    英兒便忙掀了簾子,林賽玉自慚形穢又思慮昨晚失態必被他見了,更覺丟人忙轉了臉向里,不敢教他看見,聽英兒說與他道醒了,又說肚子餓.

    "如此,再行一刻,尋個落腳的地方,咱們歇息一時."蘇錦南說道,一面不自覺的掃了那婦人一眼,見她扭著臉點了點頭,知是因昨夜之事而尷尬,便不再多言,大馬前行安排去了,到了小鎮,蘇錦南一路從街頭看到街尾,也沒看到有中意的鋪面,林賽玉與英兒扒著車簾子看的實在不住了,齊聲招呼他道:"大官人,尋個乾淨鋪子就行,咱們又不吃飯."

    蘇錦南這才換了心思,尋了一間乾淨的茶鋪,此時午時正熱,人人在家閉門關戶,茶鋪子里只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粗衣老嫗,正倚在椅子上打瞌睡,手里猶自拿著一塊方巾,聽得車馬聲驚醒過來,乍見一騎高頭大馬,上面一人穿著涼鞋淨襪上好青絲絹袍站在鋪前,身旁散著衣帽整齊的隨從,唬的一跳,忙忙的接了過來,詢問道:"大官人,可要吃茶?"

    一面忙忙的將幾張長凳用方巾抹了,又見大馬車上跳下來兩個女子,均是白絹素衣,不施粉黛面帶倦容正要再看,聽那大官人說道:"點濃濃的茶來."忙應著去了,不多時就端上濃濃點了十幾盞蔥茶分與眾人,正忙碌間,聽女子在身後道:"大娘,借你的水濕把臉可方便?"忙不迭的點頭,轉身可能是那一個瘦高的女子,用袖子掩了半張臉,眨著兩只略微紅腫的眼看向她.

    "有的,有的,大娘子隨老身來."老婆子說道,忙帶著走向次婦人走向後面.

    林賽玉借著婆子的銅盆洗了臉,對這小鏡子略施了粉黛,見還是遮不住眼上的青腫,響了想便對那正悄悄打量自己的婆子,道:"大娘,可能煮兩個熱熱的雞蛋來?"

    "有,有,老身這里是分茶店,備的各色吃食,大娘子稍等,老身這就煮了去."婆子忙點頭應了,見那婦人淨了面,倦態盡消,此時沖自己展顏一笑,看上去格外端莊大方,暗道如此倒也配得上那大官人.

    林賽玉從鋪後出來,見英兒正坐在蘇錦南一桌,不知道說了什麼,正嘎嘎笑著,猶疑該不該坐過去,被英兒看見了,招手道:"大娘子來這里坐."只得走了過去.

    "再過兩日就到了京城了,我正要與大娘子說,"蘇錦南見那婦人將凳子扯了,輕輕坐在對面,不由將身子端正了幾分,就見那婦人抬眼看向自己,忽又低下頭去,知道她是羞了,不由想那日自己說的話,她可聽到了?這樣一想,面上也不由熱起來,瞧著那婦人,也忘了說話.

    "大官人要說什麼?"英兒撿了桌上笑面果食吃,正要聽說話時卻又無聲,抬眼看了蘇錦南一眼,見他目光停在林賽玉身上,不由咕噥道,"你看大姐兒做什麼?可是臉兒沒洗乾淨?"一面也探著去看,林賽爾聽了臉又紅了幾分,抬頭也不是低頭更不是,幸虧那茶婆用碗盛了兩個熱熱的雞蛋送過來,忙拿出帕子接過,包住在眼上滾滾,引得英兒好奇不已.

    "哎呀,果真好多了."待看到拿下雞蛋,林賽玉眼下青帶消了一半,英兒拍手叫道,一行拿過帕子,將雞蛋也放自己眼上,笑著玩.

    "大官人,要說什麼?"林賽玉便任她玩去,一面看向蘇錦南問道,見蘇錦南的視線停在英兒身上,順著一看便忙咳了聲,道,"那日,忘了還給大官人,待我洗洗了就給你."原本她並不習慣隨身帶著帕子,那一日田里接了蘇錦南的擦汗,就隨手掖起來,也不怎麼注意就一直隨身用著,此時被蘇錦南這樣一看,更添了幾分尷尬.

    "那個,無妨."蘇錦南咳了一聲,見這婦人臉上似笑非笑,較之往日多了許多小女兒情態,暗道那日的話她必是聽到了,一絲酸甜便散在心頭,她可是……應了?正走神間,聽那婦人提高聲音喚道:"大官人?"忙凝神看見婦人帶著幾分探詢不解看過來,神情與往日並無不同,滾熱的心即可又沉寂了下去,吃了一口茶才道:"我原本要與你說,英兒要嫁的是我家的人,不如讓我帶了她上門求了劉老夫人,如此,才不失禮,大娘子說可好?"

    林賽玉一愣,明白他的心思,是為了避免自己見了劉家的人不好受,吸了吸鼻子,點頭道:"倒也說得過去,那就麻煩大官人了."蘇錦南沒料到她這就應了,驚訝的看了她幾眼,見她面上雖有一絲波動,但仍帶了幾分小怡,心里松了口氣,歡喜道:"我帶英兒要了回來,就接了全哥,咱們不需再次多停留就回江甯去."

    林賽玉見他面上歡喜,也感激他的體貼,心里的話遲疑了一下,張了張口還是咽了下去,吃過茶,眾人盯著毒日繼續趕路,好在一路上樹木成蔭,少了幾分辛苦.

    因近幾日天氣熱得厲害,一向不在家里呆的李二爺也一反常態的足不出戶了,整日在自家的大好花園子里飲酒作詩,寫字畫畫,又招待了許多親朋好友,請了城里當紅的行首,說笑彈唱,好不自在.

    因請了外邊唱的,又來了男客,家里這些女人們便只得悶在內院,眼巴巴的聽著外邊熱鬧,一個個坐立不安,獨董娟娘與月娘兩人坐在廊下,安靜的下棋.

    "好容易盼的爺在家,反而比不在家時更難見一面."正掐了鳳仙花染指甲的一個侍妾抱怨道,一面斜了眼廊下的正頭娘子,"人說是個好性,我看到是個死性!如今連個孩兒也養不得,也不急,真跟廟里的菩薩一般,瞪著吃香火過活呢!"

    旁邊拿盤子接汁的侍妾聽見了,吐了口悶氣,低聲道:"你就知足吧,如今少不得你馳創,還有甚可抱怨?仔細哪一句惹惱了閻王,可不是打幾下就能了的,有你哭的."

    說的那侍妾哆嗦了兩下,用才染的兩根手指,指了指芭蕉葉下安靜的兩個娘子,低聲道:"你瞧見沒?拿頭發蓋著呢,打的好一塊青……"說著忽見一個穿著嬌紅褙子,挑線裙子的女子笑嘻嘻的打畫廊下走了過去,忙搖著身旁侍妾的手,往那邊指著道,"只因為撞了爺跟她說話……."

    許是感覺到有人的注視,搖著團扇慢慢走著的青兒不由止了腳步,透過疊疊章章藤藤曼曼的葡萄架子,看到那一堆錦衣亮衫珠翠滿頭憂悶寂寞的女人,不由嗤了笑了笑,自言自語道:"終有一日,你也如此這般……我才平了心……"沿著九曲畫廊走了出去,就到了花園子,抬眼看到只穿著絲袍的李蓉按一個大紅衣的行首在角亭子里,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混在一處,忙轉身避到一邊,李蓉看見了丟下那行首走了過來.

    "鋪上人說,明日就到了角子門了!"青兒笑嘻嘻的說道,看李蓉衣衫不整,露出半邊胸膛,自己羞紅了臉,忙轉開視線,忍不住笑道:"如是讓她進了門,爺只怕再享不得這般樂趣,依我說,二爺何苦尋這個麻煩?"

    李蓉整著衣衫,笑道:"有了她,丟了她們也值得……"說著冷了冷面容,看著低頭繳著帕子的青兒,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上了你家大官人的床,再遲一刻……"說著伸手向後一指,那里坐著四五個行首,正跟一桌子男客調笑吃酒,"這日子你也過過去……"

    青兒隨著她的目光看了去,不由打個寒戰,幾乎要扯爛手里的帕子,還沒連聲應著,李蓉已經越過她大步而去.

    天還未亮時,川流不息的汴水河里已經是船流如織,光著膀子劃櫓的船工,齊聲吆喝著用勁搏浪,將載滿貨物的船往那似遠似近的京城中劃去,寬寬的河邊,尚算寂靜的大路上,載著林賽玉主仆的馬車正不緊不慢的行駛著,因為想到即刻就能與這婦人歸家去,蘇錦南半點不覺疲倦,催馬走在最前方,伴著忽遠忽近的號聲,睡夢中的林賽玉不時皺起眉頭,困紮在夢境之中,奔跑在一片迷霧中,突然發現四周大亮,人來人往,而自己卻赤身**站立于大街之上.

    "大姐兒,大姐兒!夢魘了!"英兒在她臉上啪啪打了兩下,讓林賽玉猛地睜開眼,才發現大汗淋漓,雙手揉摺了衣襟.

    "我不進城!我不進城!我要回家去!"林賽玉坐起來,耐不住滿心的焦慮,拍著車喊道,這樣子嚇壞了英兒,掀開車簾子就喊大官人,剛喊了一聲,忽地咦了聲,回身抓著林賽玉一陣猛搖,喊道,"大姐兒,你看,你看,阿沅接我們來了!"

    林賽玉被搖的頭暈目眩,幾乎一口吐出來,努力睜著眼向外看去,透過蒙蒙的晨霧,果然見一身亮麗桃紅衫的阿沅,提著翠藍裙子小步跑了過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58 PM

第一百零九章 為絕念阿沅姐暗瞞劉家事

    聽著一聲報曉,汴京城的大門徐徐打開,已經在城門下等候多時的經濟行販,紛紛挑起鹽擔,湧進城內,開始為一天的生計而忙碌,而在更遠處,挑擔推車的更多人接連而來,伴著混雜在人流中,逆向而行的報曉頭陀念念著卯時天色晴明的綿遠聲音,奔向汴京城內.

    蘇家隨從擁著馬車吱吱呀呀的跟著那頭陀一起,小心的避開人流,沿著官路向城西而去,行了不到二里地,就停在一處好宅院跟前,車簾子掀開,英兒最先跳了下來,打量這有著青青院牆的三晉四合院,不由吐吐舌頭,沖正扶著林賽玉下車的阿沅道:"阿沅姐,你如今成了財主了!"

    阿沅笑著也不理她,自己幾步上前開了院門,英兒抬腳跑了進去,越過大影壁,阿沅便說道:"我這里也不住,因此沒收拾,過午我便送鋪蓋過來,你們也睡不得多久,我今日就去那劉家,不時就能拿了英兒的賣身契來,你們好早早跟了蘇大官人回去."

    林賽玉打量著院子,見院落整潔,迎面五間廂房雕梁畫柱,院中栽著大樹,撇下一大片綠蔭,跟著阿沅進了屋內,聽見她的話,便笑道:"好小氣,不留我們吃杯你的喜酒?"

    阿沅一面指揮著蘇家的隨從將林賽玉車上的包袱安置,一面說道:"吃酒?今晚我來了,陪你吃個夠可好?只要我在便是給我吃的喜酒,不拘非是那一日!"看著東西擺好,又囑咐那隨從道,"告訴你們大官人,這里不用操心,只忙自己的去,若無旁的事,明日就可以走了."那隨從忙應著,又沖林賽玉拜了拜告辭,便聽的外邊馬蹄聲響遠去了.

    林賽玉待要拉她說說別後的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阿沅卻看也不看她,抓住四處亂看的英兒,說道:"快跟我去,趁著那一家人都在家,快些說了,快些回."

    英兒心內膽怯,忙去看林賽玉,一面沖阿沅討好的笑道:"好姐姐,大姐兒好容易來一趟,去看看又如何?"

    林賽玉停了,一手撚著另一個袖口,便慢慢的站起來,聽阿沅冷笑一聲,道:"去?去看怎的?人家如今夫妻和睦,婆媳相親,說不上的樂活,你偏要去掃了人家的興?壞了人家的情兒?"說著看了林賽玉一眼,林賽玉便笑了一笑,挨著凳子又慢慢坐回去,說道:"我……自是不去的……"

    英兒嘟著嘴無法,又說道:"我肚子餓,還沒吃飯!"阿沅將她一拉,扯著就往外走,口中道:"坐了車,如今早市未散,我帶你去吃新做的熱騰騰香噴噴的孟蘭餅餡,可好過你在這里吃那放久了的冷糕子?"一行說人已經走到院子中間,看林賽玉幾步跟了出去,便道,"大姐兒,後院有灶火,只是沒有米面,你自去熱了那冷糕點吃,午後我再請你吃好的."

    林賽玉點頭應了,看著他們抬腳就要繞過大影壁,忙喚道"阿沅",阿沅便瞪著眼停了腳步,道:"怎的?有甚話要說?"

    林賽玉只得咽了口水,道:"到那里好好說,別跟他們吵……為了英兒的良緣,他們斷不是那狠心腸的人……"

    阿沅哼了聲,也不說話抬腳又走,聽林賽玉又喚她,再忍不住猛回身叉腰豎眉道:"還有甚說的?當日走的那樣痛快,今日又待羅嗦什麼!"

    林賽玉被她這一喝,不由閉了嘴,垂了眼簾,半日無語慢慢轉回身去,那阿沅挑著眉看了她這樣子,吐出一口悶氣,說道:"你若是舍不得,當日就該忍了,你既然當日不忍,便該放了這心,自有那通天的大路去,你何苦在這一條路上走到死?縱使你們當日千般的好,如今也是兩不相干的路人,大姐兒,你原本是個伶俐人,莫教我阿沅小瞧了去!也莫教這世人小瞧了去!如今的你,上有娘娘官家護著,下有百姓們敬著,又有那濟民扶眾的好本事,偏一心困住,蒙了這眼兒,非得是親者痛仇者快才罷?"

    英兒聽的只咬手,瞪眼道:"哎呀,姐兒說的這長的話,我怎的半句聽不懂?"引得林賽玉撲哧笑了,轉過身道:"阿沅,多謝你,我曉得這些,只是想問一句."說著咬了咬下唇,"你告我一句實話,劉老婦人……和他都好吧?"

    阿沅吐了口氣,目光在那婦人臉上轉了又轉,見她果真面相平和,無惶恐失措之狀,便舒了口氣,垂了眼轉身去,口中道:"他們自己選的日子,自然過得好……"說著拉著英兒轉過影壁,聽的門栓響動車吱吱呀呀的遠去了,林賽玉這才慢慢走下來,到了門邊伸手拉了拉,不由苦笑了一下,那阿沅竟將門從外邊拴了,搖頭道:"我曉得,我自是放的下心思,只是不放心……"

    馬車吱吱呀呀的沿著原路又走向城內,坐在車里的阿沅一反常態的不言不語,英兒一向怕她,但因為心內忐忑,皺著臉不時的嘟嚷道不放我怎麼辦阿沅姐兒你可要幫我云云,阿沅也不理她,讓英兒心里更沒了底氣,幾乎要哭踹,說道:"不如叫了大姐兒來吧,奶奶最是喜歡她,必然聽她的話……"

    阿沅大怒,一巴掌拍掉她的手,戳著頭道:"賊作死的短壽命,只顧自家的奴才!大姐兒什麼心性你還不知道?巴巴的勾引著她來這里!為了你的好姻緣,就要斷了她的好路不成?"嚇得英兒放聲大哭,不知道自己哪里錯了,往日阿沅也是常常訓她,但還從沒這樣凶惡過,又聽阿沅接著罵道,"……早該賣了你這沒心肺的奴才!"不由嚇得叩頭道,"大姐兒,我錯了,你但凡饒了我這一遭,再不敢攛掇大姐兒為我東奔西走."說著掩面大哭.

    阿沅喘著氣,拍了幾下車,才按下那滿腔的怒火,看英兒叩頭認錯,便不再罵了,靜了片刻說道:"你記得,今日你在劉家看到任何事,都不得給大姐兒說,但凡說了一字,我阿沅就能使人偷了你,叫你這一輩子也別想得什麼良緣!"

    英兒聽了帶著幾分愕然抬起圖,臉上滿是淚水,瞪眼道:"姐姐,劉家出了什麼事……"

    劉家出了什麼事?這一日的劉家還真什麼事也沒有,自劉小虎上朝去了,張四打掃了院內門前,因中元節就要到了,看了幾眼街上人家將搭了高三五尺的竹竿,正在做孟蘭盆,因聽院內腳步聲響,知道後院的宋玉樓出來了,便回身進去,關了院門.

    "老爹,午後你記得去買洗手花,奶奶要的."丫頭綠玉走近幾步說道,張四點頭應了,看著她快跑幾步,跟著才梳妝了的宋玉樓進了劉氏的屋子,不多時,見開了四面窗,綠玉掩著鼻子拎了馬桶出來到後院井上洗刷去了,聽那婦人在內柔聲道:"娘,你可要吃些什麼?點了二陳湯可好?"不聽見劉氏說的什麼,也不見宋玉樓出來.

    又聽得那婦人柔聲道,"娘,我去街上買練葉,我喚婆子過來你使喚可好?"聽劉氏恩了一聲,門簾響動,一臉喜色的宋玉樓晃著走出來,四下看不見綠玉,張口就罵"死蹄子,錯眼不見就挺屍去了……",罵了一句又忙掩了嘴,走到窗子下,探看劉氏,回身看到張四在一旁佝僂身子收拾院子,拉下臉說道:"後院的柴快沒了,記得劈去……一條狗兒便能看門守戶……閑的你白吃飯……"

    張四只做聽不見,彎著身子往後院去,聽的門被拍了幾下,有女聲道:"老爹,開門."

    宋玉樓認得這個聲音,頓時變了臉色,尖著嗓子道:"大白日的,哪里的鬼來敲門!綠玉,取了灶里的灰,撒出去!"

    話音剛落,就聽門咚的一聲,掩著的門被一腳踢開了,阿沅叉著腰站在那里,身後英兒探著頭.

    "哎呀,私闖我們的家,張四,拉她見官去!"宋玉樓幾步邁下台階,冷著臉說道,聽那阿沅哧了一笑,用那細眼從下到上看了看自己,笑道:"宋娘子好大的火氣?可是有了心火,怎失了往日的端莊?仔細旁人看見了,丟了官家夫人的臉面."

    只要這個小蹄子一說話,就能氣的她喘不上氣,宋玉樓幾乎咬碎了銀牙,正悶了幾日的火氣排解不得,張口要罵,聽劉氏在屋內道:"可是阿沅來了?請進來吧."只得生生咽了一口氣,看那阿沅應了聲,一面笑道:"奶奶,你看誰來看你了,"一面拉著英兒往屋內走去,就聽劉氏在屋內咚的一聲,似乎跌下了床,顫聲道:"誰?誰來……"

    聽到聲音,慌得阿沅忙跑幾步進了屋子,屋子里較上一次來乾淨了許多,只不過依舊灰蒙蒙的無生氣,看劉氏果真跌在床下,打翻了旁邊小桌子上的水碗,濕了半邊褲,正扶著床往起站.

    "哎呀,奶奶!"英兒徒然見了劉氏的模樣,驚訝的不敢相認,失聲驚叫,再看到劉氏哆嗦著右手,抱著右腿,吃力的起身,便哇的一聲哭起來,幾步跪了過去,道,"奶奶,你怎的病成這樣子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58 PM

第一百一十章 謝心意曹大姐拜別歸故里

    拉起在劉家門前再次跪拜三下的英兒,走出去好遠,還可以看見張四站在門首凝望,阿沅不由歎了口氣,說道:"他到底是念著大姐兒的恩,替她盡著一份心,不然,哪里去不得."

    馬車得得穿過窄窄的街巷,此時的英兒並沒有因為達成心願而歡喜溢表,揉著腫泡眼,用濃濃的鼻音道:"奶奶的病,就治不得了麼?老爺他請不來皇宮里的好醫官麼?"

    阿沅的心情如今大好,往日呱噪的滿街的叫賣聲聽在耳內,只覺得是鳥喧華枝一般動聽,倚在車窗口,一面隨口答道:"醫病不醫命,請來天皇老子也沒得救."看見車行到潘樓子街,指著那乳酪張家的招牌拍著車招呼車夫道:"在那里停停."

    因為近中元節買果食種生花果的人比往日更多,東京的街巷均是狹小的格局,趕了幾遍車也進不去,阿沅便讓他停在一旁,拉著愁眉苦臉的英兒下來.

    "你寬心,那病也要不得命,不過是好好養著罷了,人家劉家不缺錢財,你放寬了心,好好嫁人去吧."阿沅抿嘴一笑,在英兒頭上拍了一拍,緊接著她在人群中穿梭.

    "阿沅大姐兒來了!"乳酪張家的小廝認得她,揮著手招呼,"大姐兒要什麼?小的去給你包起來!"

    阿沅笑道:"要你們新做的百味羹,頭羹,新法鵪子羹,再加上兩熟紫蘇魚,假蛤蜊,白肉夾面子茸割肉,將那西川乳糖,獅子糖,霜蜂兒各包一斤,煩小哥再打了清風樓的玉髓裝一壺."她口齒伶俐聲音清脆一行說,那面前的小廝亮著慣于吆喝的好嗓子一一重複,引得過往人看過來,暗思這誰家的姐兒,好伶俐的模樣.

    接過阿沅拋來的一塊銀錢,小廝喝諾而去,英兒頭一次進著這樣的地方,好奇的亂看,見店中上下足有四層,食客仆役來往不絕,門首不時有腰系青花布的手巾綰危髻的婦人,以及白虔布青花手小子捧著白磁缸子探進頭來,被店門首的小廝即刻轟了出去,正亂著,阿沅要的已經包好,小廝親自提了送她們出去.

    "大姐兒,這里是新來的蛤蜊,好蟹,炒了的,權當給大姐兒的賀禮!"小廝笑著說道,一面遞上包子,阿沅上了車,回身笑道:"好油嘴!怎的小氣,如此就打發了我?"說的那小廝只笑,道:"大姐兒看得起,那日咱們都去府上討杯酒吃,親送了大姐兒愛吃的燠鴨可好?"離了街市,英兒看著滿車的吃食,聞著撲鼻的香氣,耐不住口水四流,一面看著阿沅道:"大姐兒,你在這里真是吃得開."

    阿沅撲哧笑了,說道:"哪里是我吃得開,這身家吃的開罷了."看馬車穿過新宋門出城,一路東去,走在那汴河大堤上,天已是正午,果真是個麗日晴云的好天,只覺得神清氣爽,掩不住笑意綿綿.

    "我來問你,大姐兒跟那大官人可是插定了?"解決的壓在心頭的難題,阿沅才想起另一事,忙忙問道.英兒摸摸頭,一臉不解,道:"插定?大姐兒怎麼會跟大官人家插定?"

    阿沅被她說的一愣,暗看那大官人的模樣,眼里柔情蜜意,臉上春風得意,好似做了新郎倌一般,卻原來是尚未表明?阿沅並不熟悉蘇錦南,忙拉著英兒細細問了,待聽到"死了的渾家李氏,是京里的大官李蓉的姐姐"便將臉拉了下來.

    "跟他有關系?"阿沅嘴里自言道,看英兒蒙蒙點頭,也不再聽她說的什麼大官人的娘到我們家來鬧,好似我們欠了她一般要大姐兒定會江甯云云,拍著她的手道,"你回去休催著大姐兒走,等大姐兒說話."

    英兒忙點頭應了,遲疑片刻怯怯道:"奶奶那樣子……"話剛出口就被阿沅打在頭上,頓時嚇得縮頭不敢言,聽阿沅冷聲道:"你自吐一個字試試去,你方才也看到了,我阿沅在京中混的如何,不拘喊了街上哪一個閑漢,任你有天皇老子保著,也能將你賣了去!"忙捂著頭道,"我不敢,我不敢亂說話的."

    馬車里一反常態的安靜,連夜趕路疲憊不堪的車夫因聽見車里那姐兒這句話,嚇得渾身一個激靈,暗道天子腳下的人事真是不一般,看上去這麼俊俏的一個姐兒,心思竟這般狠利,當下打起一百倍的精神,只怕出了差錯,自己為了掙著一趟銀子,別連家也回不得,沒想自己是打起了精神,但迎面來的馬兒卻失心瘋了一半,差點撞了,嚇得他操著南音罵了幾句,看那人理也不理徑直去了.

    "趕著投胎去!"車夫嘟囔一句,忽想起如今快到了中元節,只覺得脖子發冷,忙啐了兩口念了幾句佛語趕車前行.

    而那個趕著投胎的人縱馬狂奔入城,穿街過巷直奔到深門高樓的李府門前,跳下馬忙忙的沿著角門進去了,穿過夾道越過廂房,就來到一處掛著"碧草軒"的三間正房前,院子里站著一溜婢女,各各垂頭屏氣不敢言,看到他來了,屋門口的一個小童松了一口氣般,忙迎過來低聲道:"龐三,如何?你可找到了?"

    被喚作龐三的人忙點了頭,一眾侍從見了均松了口氣,聽李蓉在內含氣道:"還不滾進來!等爺請你呢!"龐三忙滾了進去.

    屋內散落一地碎瓷,龐三也顧不得踩了上去,躬身低頭道:"大人,問到了,在城外梁園沈老爺的舊院子里住著."

    李蓉這才露出笑臉,站起身來抓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衣還未穿,就聽有女子帶著幾分驚慌道:"二爺,二爺."認的是青兒的聲音,便退了下人,讓她進來."二爺,我們爺連午飯也不吃,這就要走了,老夫人留不住."青兒進來就說,連禮都顧不得,李蓉面色青了青,咬牙道:"今日我是犯太歲!"說罷也不穿衣,繞過大屏風,穿過後門向內宅去了,迎頭碰上董娟娘捧著新做的織金大袍走過來,見到他忙道:"不出門?又要哪里去?"被李蓉伸手推到一邊,踩了一腳濕泥,四周丫環們見了,都低了頭作沒看到.

    "姐姐."月娘從身後趕了過來,忙拉她到青石路上,見四周低頭偷笑的丫環們,便將臉一拉,喝道,"滾."丫環們便哄的散了,隱隱聽她們切了聲交頭接耳道充什麼主子娘不過是個擺設罷了,只氣的臉煞白."今日他又是合哪里的氣了?一大早就摔桌子砸碗的?"董娟娘面上絲毫不動,一面將腳在石上蹭去了泥,一面說道,"你如今也是大了,怎的性子燥了?跟那些丫頭們生什麼氣."

    月娘喘了幾口氣,才垂下眼,伸手扶著董娟娘慢慢向宅內走去,見四周無人,便低聲道:"我聽小廝們說,原本興沖沖去接那人,不想被人搶在前頭,如今竟不知道住在哪里!"

    董娟娘聽的一愣,帶著幾分笑意道:"這又是哪個癡情的?"

    月娘被她說的一笑,又皺起眉道:"說起來咱們認的,姐姐還記得那個如今在宰相大人家的阿沅麼?"

    董娟娘怔了怔,複又點頭道:"如此正是,除了她也沒旁的人該如此,聽說這小丫頭可是個小財主呢,光宅院就有兩三處."

    月娘便笑了,說道:"可不是,咱們那個大姐夫,也沒被允許相送,知道的下人們也都到鋪子上去了,這不派出去幾回人,才找的……"伸手架開垂下的繁花似錦的一株海棠枝,二人就轉過堂院,跨進角門,向那一眼望去依舊層層疊疊的內宅而去,聲音漸漸低不可聞.

    一陣清亮的孩童的笑聲穿過夾道,蘇錦南抱著張著手,舉著一串花鍾的全哥邁出內宅院門,身後李老夫人抹著眼淚緊緊送著,口中道:"我的心肝,過了生辰,可要再來."一面拍著滿臉焦慮的青兒道,"姐兒,你可記得,提醒你家那老東西,若是我的乖乖掉了半斤肉,我帶人打爛她的家!"

    青兒尷尬的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看前面蘇錦南似乎沒聽見一般,忙躲開老夫人的手,追了上去.

    "舅舅舅舅."全哥揮著手沖慢慢中上來的李蓉笑,李蓉原本沉著的臉,緩了幾分,走過去幾步,搖著全哥伸出的手,慢慢道,"全哥乖,舅舅過些日子就看你去,不怕你爹娶了後娘……"

    蘇錦南臉色一僵,看了李蓉一眼,見他正冷眼看自己,張了張嘴,又待說什麼,卻見李蓉移開視線,從他懷里抱走全哥當先向外走去.

    "蓉哥,她必不會虧待了全哥,你也認得……"蘇錦南與跟上幾步,思索片刻開口說道,就見那李蓉猛地回頭,用他從未見過的陰鶩神情看過來,只看得他嘎然停了口.

    "你來這里做什麼?"青兒猛的一大嗓門,喊得已經走到門口的蘇錦南與李蓉都是一驚,回過神,各自掩了神色,才看到門前站著蘇家的幾個隨從並一個抓髻青衣丫頭,抱著包袱,皺著臉站在一旁.

    "英兒?可是沒要來?大娘子呢?是不是到……"蘇錦南心里一驚,幾步走了下去,看四周沒有林賽玉的身影,便急急問道.

    "不是,大姐兒要你帶我回江甯,她回成安去了."英兒吸吸鼻子,揉揉顯然哭過的眼,這話如同一聲炸雷,讓當場的一人狂喜二人驚,英兒說完這話,就覺得身邊卷起一陣旋風般,同時馬聲長嘶,等她揉闐眼看塵埃落定時,身邊的蘇錦南並李蓉都不見了,只有抱著全哥的青兒一臉歡喜的看著她.

    "英兒啊,你要嫁到我們家了啊?咱們可真是有緣."

    英兒因為蘇老夫人的緣故,對蘇家的女人們一概沒好感,聽了將嘴一撇道:"你們家?你家是哪家還不一定呢!"一面打量她幾眼,道:"你這年紀,也該嫁人了,看你這樣子,不過是配個小子而已,我們可是不一樣的."說著炫耀般從袖子里拿出賣身契晃了晃.

    青兒幾乎氣得翻白眼跌倒,狠狠啐了一口,再不理她抱著全哥進了門房.

    此時的林賽玉已走出汴京三四里地了,因午後炎熱,便打開了車簾,吹著並不能緩解熱意的風,同那車夫說話,路上來往行人不斷,手中多是拿著中元節拜祭之物,在遠處可見村舍,路旁墳頭都添了新土.

    因聽林賽玉謝他勞累趕路,車夫一面伸手掂了掂那位大姐兒給的格外謝錢,將馬車趕得飛快,一面說道:"大娘子哪里的話,吃的這碗飯,自然做咱的本分事."

    林賽玉聽了點頭一笑,道:"你說的是,做自己的本分事."說著探身看了路旁綿延的地里,如今小麥已經收了,田中多是長勢正好的水稻以及大豆,雖然天氣炎熱,但有不少農人在地里忙活.

    "家里想必也種了稻子,如今正是關乎高產與否的好時期,回去後配些肥,再耕了一遍,就可以輕松一段,辦好買山的手續,嗯……大叔,"林賽玉喃喃自語,想到興起,忙問那車夫道,"你可知道哪里有果樹賣?"

    車夫呵呵笑了,說道:"哪里賣果子我倒是知道,端的是怎麼長出來的,卻是不曉得."林賽玉也想到自己問錯了人,咧著嘴笑了,忽聽身後馬蹄聲在作越來越近,似是急著趕路,不由回頭看去,就見蘇錦南與李蓉一前一後騎馬趕上來,忙讓車夫停了.

    "李大人,大官人."不待他們走近,林賽玉就打馬車上跳下來,沖二人遠遠招手,並施禮,看著因為突然勒馬收步不得的二人越過自己向前走了十幾才停了.

    "你怎的要回成安?"蘇錦南顧不得催馬回轉,自己跳下來,松了韁繩幾步走了過來,因催馬狂奔而氣息不平.

    李容也同樣的走過來,本待說話看到蘇錦南的焦急的模樣,轉眼又咽了回去,換上一副笑意看著林賽玉,道:"大娘子怎的不在京里多玩時日?同筱司農寺的官員都巴巴的等著請教大娘子些許呢."

    林賽玉被他說得一笑,沖他彎彎身子,道:"大人說笑了,民婦哪里擔得起."再沖蘇錦南道:"大官人,臨來之前,我已囑咐農戶如何種植云苔,旁的事他們或許不懂,但這個一點就通,榨油的法子我也寫好了,交與英兒,不過,我終是背了諾言,還請大官人見諒."

    蘇錦南怔怔聽了,面上滿是不解,猛見這婦人站直身子,微微含笑,眉眼俱開,掩不住神采飛揚,斷然不同于在江甯那略略陰郁的樣子,那要挽留的話便于口中慢慢咽了回去,恩了聲道:"大娘子無須掛在心上,原本就不虧欠……"

    林賽玉帶著歉意又沖他一拜,複又歡喜道:" 不過,日後少不得還要麻煩大官人,還望大官人多多提攜."

    蘇錦南恩了一聲,牽強笑了笑,說道:"大娘子有事盡管說."李蓉此時面上歡喜,忙忙問道:"大娘子可又有什麼好主意?"

    林賽玉便抿嘴一笑,道:"哪里算什麼好主意,不過是回家種地過活糊口罷了,大人莫再拿我取笑."說著看了看天色,沖二人施禮道:"謝過大人相送,小婦人趕路去了,日後到了成安,但請賞臉到家吃杯茶."

    李蓉笑呵呵的應了,一面拍著蘇錦南的肩膀道:"那是自然,如今劉大人嗜書成癡,又請了長假日日在外游曆,那些司農寺的人沒了主意,知道我與大娘子算是熟識,總央著我引薦大娘子,到時還望大娘子給幾分面子."

    林賽玉在心里念了一遍"嗜書成癡,四處游曆", 微微失神,繼而笑顏浮現,低頭道:"大人客氣了,承蒙大人抬舉."一面又再次謝過,轉身上車,隔著窗看到蘇錦南黯然的樣子,心有不忍,又停了車,沖蘇錦南招手道:"大官人."

    李蓉淡淡笑著,拍了一把愣神的蘇錦南,低聲道:"人家還要謝你呢,快去受了吧."蘇錦南被他一推,向前走去,見林賽玉從馬車上下來,便避開了她直視的目光.

    "大官人,我謝謝你."林賽玉待他走近,正色看著他道.

    蘇錦南靜默一刻,將目光放在這婦人身上,慢慢開口道:"你不用謝我,我所做的一切,單是為了我的心,本是自願,不求你的謝意."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僵硬,語氣也一改往日的謙謙有禮,林賽玉怔了怔,再看這男子滿眼的失意,不由咬了咬下唇,暗道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說不得,便低聲道:"我知道."

    蘇錦南的心正忽悠悠的沉下去,沉得見不得底,聽著婦人的話,便也順著低聲道:"你既然知道,可能答我?"

    他本是心里想的,竟不自覺說了出來,果然見那婦人漲紅了臉,心一下子被提了起來,猶如一只手掐住了咽喉,瞬間不能呼吸.

    林賽玉被這話問的焦躁不安,又窘又羞的接受著灼人的注視,這就是表白嗎?

    她的思緒恍惚起來,前世里她容貌普通家境貧寒,在學校里只能埋首苦讀,沒有心情也沒有金錢去打扮自己的青春時光,有誰會注意到她呢?一個土里土氣的鄉下姑娘,看著校園里成雙成對的情侶,她也幻想過,有那麼一天,一個高大英俊的少年會站在她面前,王子一般彎下身子請求自己伸出手,但是她不是公主,也不是灰姑娘,離開了夢幻的校園,回歸偏僻的鄉村,面對現實的困境,那種夢她再也沒做過,來到這里,當那個少年擁住她點著頭說我會一直對你好的時候,她以為這就是她願望的實現,但是,原來不是.

    這樣的事,還要再試一次?林賽玉突然忍不住心酸,眼淚一滴一滴砸在腳下,濺起塵土.

    蘇錦南被這眼淚驚醒了,他挑起了她的傷心事?他逼急了她?不由惶惶上前幾步,站在遠處的李蓉此時察覺事情不對,隱下臉上的笑意,抬腳就走過來,一面說道:"怎的謝的都哭了?"

    林賽玉被他的話驚回了神,忙轉身爬上馬車,順手摸了眼淚,對蘇錦南擠出一笑道:"大官人,你可容我一段時日?"

    這句話傳入蘇錦南耳內,不亞于平地炸雷,他愕然的抬起頭,再看那馬車已經緩緩前行去了,隱隱見那婦人伸出寬寬袖口的手擺了擺,腕子上的銀鐲子晃著日光亮的刺眼.

    李蓉就在這個時候走過來,沒聽到那婦人說了什麼話,但眼前的蘇錦南一成不變的面容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他從沒見過的神情,不對,見過一次,很久以前,當他替姐姐傳了一封書信給還是個年輕小伙子的蘇錦南里,站在盛開的木槿樹下的白衣少年,臉上的就是這般豔過綴綴滿枝的木槿花的神采.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6 08:59 PM

第一百一十一章 立秋日成安縣喜迎曹大姐

    成安縣的縣衙已經多年未有修整了,按照朱文清原本的計劃,是在調任書下來後,趕在走之前,撥出銀子將它修整一番,算是給繼任者大大的臉面,但因成安縣麥災受損後,這筆銀子就撥出買了救濟糧發于無法糊口的民眾了,並且朱文清調任的事也隨之沒了消息,如今成安縣衙依舊破著牆頭,灰撲撲著門面,縣衙門口有著四棵高大的楸樹,因為到了立秋時節,就有頑皮的孩童爬在上面嬉鬧扯楸葉.

    "呔."成安縣的主薄王大人載著新買的盆栽梧桐到了門前,跺腳大喝,嚇跑了樹上的孩童,衙役們聞聲出來,將兩盆梧桐移入縣衙.

    "大人呢?"主薄抖抖衣裳,扶扶帽子問道:"可是去了城外?"

    衙役們點頭,笑道:"大娘子趕得立秋回來,咱們成安明年定然豐收."

    主薄露出滿臉笑意囑咐衙役們仔細別搖落了梧桐葉,便忙忙的出了衙門,剛出門就見一個白虔布衫的男子扶著一包頭巾的婦人慢慢挨了過來,一眼望出是十方村曹大山的渾家和女婿,看到他忙緊走幾步上前.

    "他表叔!"婦人見了他話也不說哀哀哭起來,用粗粗的手指拍著腿.主簿歎了口氣,四下看了,見街上偶有孩童們跑過,便拉著他們立于一角,低聲道:"你這隔日來縣里哭,只能讓大人更為惱火."

    曹大山家的掩著嘴也不敢大聲哭,說道:"他雖是個不中用的,一家老小也指望著,如今不放出來,我們是活不得了."說著就挨著牆坐到,女婿忙伸手扶,嘴里也道:"表叔,咱們錯也認了,錢也罰了,爹如何還不放出來?"

    主簿看看天色心急有事,被這婦人哭得不耐煩,忙起來低聲道:"且聽我說,如今解鈴還需系鈴人,我告訴你一句,你也別往這里來,就家去,到大娘子家哭去."

    聽了這話,曹大山家哭的更厲害,摸著眼淚鼻涕道:"去了,白挨一臉騷罷了,他表叔……"

    主簿嗨了聲,道:"你且聽我說,你今日再去,到那大娘子跟前哭去,她必不嫉恨與你們,不過一句話的事,好過你們日日來這里."

    聞聽此話,曹大山家的婦人愕然抬頭,道:"怎的?那大姐兒要回來了?"繼而恍然道:"怪道那曹三郎家過會似的來那多人."又苦著臉道:"那大姐兒也不是個好說話的!"主簿心急著往城門去,被這婦人纏的不耐煩,擺手道:"你只按我說的去."說罷再不多言忙忙走了,曹大山家的婦人這才擦了淚扶著女婿半喜半憂的去了.

    此時包著頭風塵仆仆的林賽玉正坐著小驢車,行走在崎嶇不平的小路上,正午的日頭毒辣辣的掛在天上,讓兩旁的野樹都收緊了葉子.

    "七月秋樣樣收,六月秋樣樣丟"林賽玉舉著些把蒲扇遮陽笑呵呵說道,"來年可是個好年."

    趕車的老漢聽見了,便回頭笑道:"有大娘子這樣說,老兒我就安心了."

    說的林賽玉直笑,看著這個黃縣縣令給雇來的新車夫道:"那還不一定,人常說雷打秋,冬半收……"

    不帶話說完,那老漢就連聲呸呸的吐口水,說道:"大娘子,那可就沒咱們的活路,今年只收了不到一半的麥,如今就指著地里的稻子和豆."說著滿臉的哀憂.

    林賽玉忙止了笑,抬頭看了看天,見烈陽如火,歎了口氣,喃喃道:"農事之難難在看天."再聽那老漢繼續道:"這一夏天雨水少的可憐……"不由苦笑一下道:"徐州倒是水大的厲害……"

    自從出了開封府,林賽玉沿路走了許多縣,因一心要種果園,便留心查看如今都有什麼果樹可栽種,這一看倒讓她驚訝得很,果樹種植范圍大大超乎她的意料,這一路下來,她定了內黃的五十株棗樹,臨漳四十株板栗,又在成安附近尋了一處園子,看中了核桃等株苗,因此原本四天的路程,她足足走了十天才看到成安縣灰撲撲的城牆.

    "大娘子,又有人接著呢."趕車老漢說道,一面搭眼去看,將林賽玉從如何安排果園的思緒中喚過神,也抬眼看去,見其中站著一身官袍的朱文清,便無奈的笑了笑.

    說來也奇怪,自從出了開封府,不管到了哪一處,總有當地官員並鄉紳們接著,按理說她自己出沒個定數走到哪里就拐到哪里,怎的這些人有未卜先知之術一般,搞得她面紅耳赤哪里也不敢久待,倒有些倉皇跑路的感覺,一面想著,看車已行近忙整整衣衫跳下車,朱文清帶著眾人笑哈哈的迎了上來.

    "吾等還以為大娘子又被哪里給搶了去,再不來,咱們就要往各縣找去了."朱文清笑道,看著婦人的穿著比走時更加簡樸,以往還戴個釵,如今挽著鬢只用青手巾包了,也難為那些縣丞們能認出她來.

    林賽玉忙沖眾人施禮,笑道:"倒是打擾眾位了,小婦人可不敢當."

    那些鄉紳們一臉委屈的擠了上來,紛紛道:"大娘子可算回來了.""大娘子可不許再走了."其中有一人還哭了起來,嚇得林賽玉手足無措,一問才知此人今年麥災受損最為嚴重,幾乎是顆粒無收,頓時心里也滿是愧疚,倒好似自己毀了人家的地一般.朱文清最知曉這個婦人的性子,忙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道:"如今哭什麼!早讓你們好待大娘子,還讓大娘子受人欺而離家,可是怪誰!沒得掃了興!"

    有眼色的忙將那人拉去了,自從林賽玉走了之後,他們這些鄉紳也倍受縣令大人的責罵,除了曹大山,余下的氣便全撒到他們身上,見一面就數落一通,只說是他們怠慢了大娘子,罵得這些人紛紛躲在家里,又各自捐了糧出來才好過些.

    擁著林賽玉進了城,引來眾多人的圍觀,多數人如今都知道自己這里出了個農神娘子,但見過的不多,一時間一傳十十傳百,將本就不寬的巷子擠得水泄不通,這場面讓林賽玉直冒冷汗,聽的圍觀人有問道:"大娘子,明年種什麼好?""大娘子,明日可下雨?"更是大窘,忙忙的沖朱文清告辭,朱文清尚未說話,身後的鄉紳們哪里敢怠慢,忙忙地說備下了宴席,專為大娘子洗塵云云.

    "大娘子也是累了,洗塵宴日後也不遲."朱文清見著婦人慌得不成樣子,忙解了圍,喚過衙役們開路往十方村送了去.

    離了這些人,林賽玉在車里才舒了口氣,摸摸濕透的衣衫,自言道:"這份罪可真受不得!"引得趕車老漢只笑,道:"大娘子連娘娘都見過,還怕見咱們這些人?"

    林賽玉拿著帕子抹汗,搖著扇子道:"我是鄉下人,只在地里混罷了,上不得台面,也受不得那罪!"一行說著隨著顛簸的車沿著幾乎沒有路的山路慢行,越過幾道坡,就見位于丘陵平緩處的十方村.

    "大姐回來了!"還沒進村口,就聽一聲孩童的亮喊,引得林賽玉忙去看,見村口那株大楸樹上溜下一人,而同時圍在樹下的那些孩童們哄的一聲散了,往村里跑去,口中喊著"金蛋他姐回來了!"

    林賽玉見金蛋揮著大樹枝沖自己跑過來,忙跳下車接了過去,將金蛋一把抱起來,笑道:"哎呀,又胖了,我可抱不動了!"一面蹲下來仔細端詳,六歲的金蛋個子已經到了林賽玉的腰間,整日在野地里跑,曬得全身都是黑津津的,露著一口白牙咧嘴笑著,身上穿著極為不搭的盤花織金袍,一角垂下,一角掖在腰間,沾滿了泥,也掛的抽絲飄絮的,再看他脖子上套著兩只金圈,頭上還帶了個不倫不類的金冠,不由噴笑,指著道:"你怎的這番打扮?"

    金蛋用那破了口子的袖子抹了抹鼻涕,道:"娘做的,說少爺們都穿這個."

    林賽玉笑的直肚子疼,金蛋頓時臊了,拽著她就要好吃的,正鬧著見得滿村子人湧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婦人穿著大紅遍地金對襟羅衫兒,翠蓋拖泥妝花羅裙,身材滾胖,插了一頭的金釵銀簪,日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林賽玉忍著笑,待走近了看到盧氏臉上擦著厚厚的粉,打了腮紅,再也忍不住,喊了一聲:"我的娘唉,你這是扮的哪出戲?"捂著肚子大笑起來.

    她這一笑,那原本就忍著的村人們頓時也笑了,一時間十方村口笑聲震天,驚得大樹上的喜鵲烏鴉亂嘎嘎的飛.

    "好歹也當過幾天官家的夫人,跟那些沒見識的村人一般,笑什麼笑!"吃過熱鬧的宴,送走探訪的親友,謝過探望的鄉鄰,曾經的劉家小院,如今的曹家大宅院里掛起四紗燈,引來列數蛾蟲,盧氏挽著袖子,跟林賽玉蹲在井台前洗刷碗碟,一行數落道:"這是縣里主簿夫人親自給我挑的布料,做的是京城最時新的樣子."說著那濕濕的袖子指指臉上有些花的粉,"喏,沒花錢,主簿夫人送的.說是她娘家舅打南邊送來的."

    林賽玉將碗筷放到籃子里,一面忍著笑道:"娘如今也跟城里的夫人們相交了?"一面指著她挽到膀子處的衣袖,"這衣裳可不是做活穿的,帶了褶子過水也消不下去."

    盧氏也不在意,搬起一籃子碗筷,往廚房走去,說道:"我穿衣裳,又不是衣裳穿我!"林賽玉便笑著不言語,聽前院刷拉刷拉的響,知道是曹三郎在打掃,便拿起一旁的掃走也要過去,盧氏在灶間看見,忙喊道:"你別管了,早些睡去.""明日又不用早起,我那麼早歇著作甚."林賽玉說著走了出去,被盧氏在身後追上,拉著道,"瞧你一臉的樣子,早些睡了養養."一面打量她的衣裳,皺眉道,"幸虧我想的周全,給你做了兩件新衣裳,不至于明日見了人寒磣!"

    "見什麼人,值得穿金戴銀?"林賽玉掩著嘴笑,"娘,如今還真當起地主老婆了."

    盧氏打了下她的頭,才說道:"你回來就好,我正要告訴你,咱們也不往遠處嫁了,沒得受了委屈娘家人幫不上,如今滿城的人家隨著咱們挑,我替你看好一家,離得不遠,就是城東的周大財主家,一個獨苗兒,今年才十七歲,我已經給人說好了,明日就來相相,趕好了年前就能過門,不耽誤串親."

    說的林賽玉拉下臉,皺眉道:"娘,我的親事,你半點不要插手."

    盧氏將眼瞪得滾圓,大嗓門道:"你說的什麼話?怎麼,我不插手?還待你自己挑?也不看看你找的什麼人家?瞎了那眼蒙了心,白引來埋汰!"話音剛落,就聽一陣炸雷,嚇得母女二人都是一跳.

    "今個立秋,打的什麼雷!"盧氏嘟囔道,見天上烏云滾滾,暫時放下爭吵,忙忙的跑去幫曹三郎收拾滿院子的桌椅板凳.

    林賽玉被這一聲雷炸的耳朵嗡嗡響,抬著頭喃喃道:"俗語而已,不至于真的……"話音未落,一陣狂風陡地而起,吹得她睜不開眼.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7 09:46 AM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逢災事李二爺當朝問治田

    熙甯十年八月初,接連幾下的大雨終于停了,京城的上空青碧如洗,今日麗日當空,白云悠悠,這種天氣任誰看了都該有個好心情.但很不幸,對于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來說,他已經被連日來的壞消息打擊的焦躁不安,天剛灰蒙蒙亮的時候,就已經坐在朝堂上,至于外邊是什麼樣的天氣,他根本無暇理會.

    "……十七日,黃河大決于曹村上埽,二十六日徐州上報,北流斷絕,黃河南徙,彙于梁山泊,張澤泊,分為二支,南支合南靖河入淮,北支合北清河入于海,昨日鄭州滎澤報黃河又決,又河北大雨,地方守吏上報,水深到二丈!河陽水漲成災,滄衛河漲成災……"侍禦史知雜事蔡確手捧的奏折幾乎散落一地,急速而詆毀健的聲音回蕩在朝堂上,沖擊著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的心髒.

    "損失如何?"皇帝按住眉頭,這是他登基以來,聽到的黃河最大的災情,他的神色凝重,讓本就有些病態的面色更加難看.

    "陛下,目前已有四十五個州縣被淹,三十萬余頃田受災,數萬房屋蕩然無存,受災人數超過七十萬戶,總人數達到三百余萬!死亡人數現時雖然不能統計,但是以微臣估計,至少有數萬."工部尚書忙忙的出列,在如今已有了幾分秋涼的時節,身上的汗濕透了官袍,說不上緊張還是憂傷,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這話讓朝堂上一片吸氣聲,去看旱災災情尚未緩解,竟又出現如此大面積的水災,真是天不佑我朝?當然沒人敢說出這句話,而接下來皇帝尚未問責,就有人站出來追責了,云某某部門好大喜功大開水利以至于各地紛紛修葺道路,浚清河道耗費國庫華而不實等等,矛頭直指向以蔡確為首的堅定新法黨,只把本就不是好脾氣的蔡確氣的渾身哆嗦,挽著袖子就站出來了.

    蔡確是什麼人?是言官,而且被譽為屢興羅織之獄的人,按道理此次水患不該由他這個禦史台的人上奏,但疏浚黃河,漳河,禦河的規劃,農田水利法等等這些王安石倍推崇的新法中的項目,都是由他一手操辦的,如今水患大災,就如同毀了他心血一般,哪里忍得住.

    "……既見朝庭法令有所不便,不明上章疏,而但于執政處陰獻其說!"蔡確一番言辭下來說的那反對黨代表灰頭土臉,"我來問你,你既然知曉虛瞞虛報,為何不早奏來?"

    朝中諸臣紛紛低頭,暗道,得,這小子完了,蔡大人剛用此話罵下頭了曾經一個戰壕的沈括同志,皇帝如今最見不得就是王安石大人剛剛離朝,有些人就按捺不住想對新法做手腳,果然,盛怒的皇帝立刻下令讓此人收拾包袱外放去了.

    "卿速將水災一帶的地方守吏的名字與官職都報上來,都水監勘察沿路水利,朕要重罰有關官吏殆于職守之罪!"是年不到三十皇帝一反往日的陰柔,聲音尖利,面色青紫,一舉一動中都帶上皇家特有的殺氣,蔡確以及工部,都水監,包括司農寺的官員都應聲接旨.

    "陛下,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救災,眼見便要入冬,而災民們衣食居住都無著落,再者農田隕失過大,如何補救亟待解決,還望陛下明鑒!"新任侍郎李蓉出列說道,眼角的余光看到都水監的好友沖自己用掩在身後的手表達了謝意,不由嘴角隱下一絲笑,朝堂應對,利已不損人,舉手之勞嘛.

    皇帝靠在龍椅上,吐出一口氣,是啊救災,幾百萬的災民啊,幾十萬的良田,這個時候正是水稻要豐收的時期,如今全部化為泡影了!皇帝的目光掃過眾臣,見他們個個低頭不語,不由泛起一絲心酸,目光落在人後的一個瘦的不像朝廷大員,倒像逃難的饑民一般的年輕人身上.

    "劉卿!"皇帝精神一振,忙喚道.

    "臣在!"劉小虎忙走上前來,感覺朝堂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算起來他大概有一個月左右沒有上朝了,猛然間對著神色不明的注視有種不適應的感覺.

    "朕聞卿自七月歇假以來,瀏覽藏書,並外出游曆,近日才回,可去了哪里?"皇帝看著這個有些日子不見的少年,見他膚色黑了許多,人雖然瘦,但面上精神熠熠,身上帶著一絲清新的鄉野之氣,不由緩解了一絲悶氣,慢慢問道.

    "臣前往泰和,拜訪了屠龍翁."劉小虎躬身答道.

    "屠龍翁?"皇帝皺了皺眉頭,在記憶中搜尋這個人,似乎在哪里聽過一般,鄧綰見狀,忙出列道:"陛下,此子為六年時江州司馬."

    皇帝一下子想起來了,悄然道:"哦,就是那個在官府題詩不為官要去種田的小子!"

    鄧綰便笑道:"正是,拂袖而去不為官,宦海幾見心向田,問誰摘斗摩霄外,中有屠龍學前生."

    皇帝喜歡詩,但這首詩他卻不是很喜歡,至于這個人也沒多少印象,不由好奇的問道:"劉卿與他舊識?"

    劉小虎便點頭道:"臣白衣時游曆吳越與之相識,先生農事精通,曾指導臣救治稻瘟."

    皇帝哦了一聲,忙道:"那麼此人也是一位農事奇才?他為何不為官?"這話問的,劉小虎面上微訕,唇齒間似乎縈繞一絲苦澀,慢慢道:"先生說農者,政之所先,因此潛心農事,不得分心……"

    皇帝哦了聲,失了興趣,暗道此人不過也是個埋身待求名的人罷了,便將思緒回到眼前,皺眉道:"如今水患剛退,正值秋種之時,劉卿可有好的對策?"

    劉小虎思付片刻,深吸了幾口氣,才道:"針對淹水過長,勢必絕收的田里,臣建議大量播種菉豆,菉豆雖過了播種時令,但尚可以補種,水稻被淹之地,須清溝排水中耕翻土,以不影響冬麥播種."

    看他款款以對,皇帝暫時松了口氣,道:"如此,劉卿還請與都水監同去巡查,以指導各地秋種."

    劉小虎躬身應了尚未入列,就聽李蓉在一旁道:"陛下,如今成安曹氏已經歸居成安,距京城不遠,可否招來,或能協之劉大人?"不由身形一頓,有些僵硬的轉過身,看了那李蓉一眼,聽皇帝咳了兩聲道:"那個,劉卿,意下如何?"話說皇帝問罷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實在是此次水災嚴重,皇帝心里卻是沒了底,病急亂投醫,也顧不得什麼臉面問題了.

    劉小虎猛的轉身,僵著脊背,慢慢道:"陛下,此次水患,雖至水稻絕收,但尚未到秋種之時,只要做好冬麥,豆,菜種植,不足以危害來年糧產,臣……臣等眾僚但盡全力便可."

    皇帝便打著哈哈允了,趁著劉小虎歸列,沖李蓉使了個眼色,李蓉何等機敏即可知曉,不多時早朝在午時的時候終于散了,餓的前心貼後心的大臣們紛紛奔家而去.

    劉小虎被鄧綰等人拉著,說些別後重逢和話,跟隨的眾人紛紛說些大人此趟公差,實乃利民大事,舉足輕重歸來必定加官進爵之類的恭維豔羨之語,劉小虎但笑不語,一面謝過各位,便告辭要去,被鄧綰一手拉住笑道:"許久不見,這就要出門,可要吃個痛快才行,哪里能放你去."就有眾人紛紛附和,劉小虎忙低頭道:"久未進孝,愧為人子,各位見諒,等彥章此趟歸來,自當大醉以謝諸位."

    聽他這樣一說,知道他老母病臥床榻,眾人便不好挽留,說些話擁著他步出宮門,劉小虎上馬辭別時,眼光掃過散朝的眾人,獨不見李蓉身影,不由咬了咬牙,將韁繩一勒催馬狂奔而去.

    那黃河水患大災,對于京城的人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只不過來往的船只更多了起來,橋頭街角討飯的人多了些,時近中秋,街上門面彩樓花頭遍結,因行人眾多,劉小虎不得不牽馬而行,聞得四周酒樓新酒芳香,便去打了一些,又買了些新上市的螯蟹轉回家門,張四正在門口紮花燈,見他來了忙接過來.

    "夫人可在?"劉小虎隨口問道,一面拍了拍衣裳邁進家門,聽那張四在後道,"剛買了果子回來"便點了頭直往劉氏屋子里去了.

    劉氏坐在中堂的長榻上,正用笨拙的右手描鞋面,見他進來忙放下笑道:"今日這麼晚?"一面喚在里間收拾的新買的丫頭去傳飯,劉小虎將買的蟹讓她送到灶上,小丫頭接了自去了,劉小虎坐下來,先說了些閑話,才說了自己又要出門的事.

    "無妨,在其位謀其職,你安心做好官家的事,我如今好多了,你在外勿念."劉氏含笑道,一面拉過他的手拍了拍,頓了頓道:"只是,怕你媳婦不高興,好好與她說說."

    劉小虎點頭應了,小丫頭拿了燒鵝肉,玉米面玫瑰果餡蒸餅兒與熱粥來了,劉小虎見了不由道:"奢侈了些,我只用些餅兒粥便可."

    "夫人特意留的."小丫頭便說道,劉小虎就不言語,吃了兩口肉,便不吃了,劉氏一面描著鞋一面道:"我聽說受災人多,京里已經奔來不少逃難的,張四說街坊們有捐錢捐物的,我想咱們也捐些去,"說著停了手,歎了口氣道,"當年咱們也逃過難,知道那苦."

    說完自己心里一怔,便有些不好受,再看劉小虎停了筷子垂目若有所思,便知跟自己一般想起了那人,忍不住鼻頭一酸,聽門外腳步聲響,宋玉樓在外道:"張四,把門看嚴了,如今城里討飯的多起來,仔細放進來!"一行說打了簾子進來,手里托著盤子放了棗梨.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7 10:28 A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因捐錢宋娘子挑母子再分心

    時近中秋,但天氣還帶著幾分炎熱,宋玉樓只穿了蔥綠色的裙子,戴個銀絲云髻兒,也沒施粉胭脂,吊著眉角進來了,乍一見劉小虎在,即可笑得嘴角彎彎,將一盤子大梨紅棗捧上來,"我道你必是跟人吃酒去了,竟回來這麼早?"

    劉小虎含笑讓她坐下,一行說道:"我這麼多日子不在,家里有你受累了,大節下的,我哪里還能出去,慰勞慰勞娘子才是."

    說的宋玉樓轉頭擦眼淚,低聲道:"二郎不惱我就好了."

    劉氏在旁咳了一聲,說道:"正要你說,如今遭了水災,咱們家可捐出一些錢,做些功德."

    宋玉樓臉色僵了僵,遲疑道:"娘說要捐多少?"

    劉氏想了想,看著劉小虎道:"咱們家雖然比不得朝里的其他人,但二郎官職擺在哪里,怎麼也得百兩銀子吧?"

    劉小虎對這些事根本不上心,撿著幾個棗吃,只說道娘做主就好,劉氏便去看宋玉樓,見她臉色不好,便淡淡道:"怎地?家里該不是連這個錢都出不來?"

    宋玉樓堆起一臉笑,道:"有的,有的,再沒別的錢,也有娘做功德的錢,過了午,我就送去."

    劉氏便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又拿起自己的鞋面描畫,淡淡道:"為了劉家的香火,你也要多捐一些."只說的宋玉樓面色白白綠綠很是難看,但也沒說話,低著頭在一旁端茶倒水,小心伺候,說了一時話,看劉氏懨懨的,劉小虎便扶她進去歇了,又囑咐小丫頭小心看著才帶門出來.

    進了屋子,就見宋玉樓話也不說徑直到床上躺著去了,綠玉只得大著膽子上前給劉小虎換了衣裳,忙忙的出去了.

    "你這是怎麼了?"見那婦人在床上不動,劉小虎過去一看,竟是用帕子掩著臉苦的雙眼都紅了,忙坐在身旁推著問,"可是怨我丟你在家?"

    宋玉樓聽見問,哭聲更大,嗚咽道:"當初我又不是非要管家,還不是怕娘累著,自接了這當家的財,娘是日日看我不順眼,做的好菜,說我糟蹋年景,做得不好,只說怠慢婆母,但凡有個夫人相邀,就說我不像個守家的婦人樣,哪怕換了一雙新鞋也要念叨上半日,當初我就說離了你們去,我也比不得姐姐持家有道,如何非要娶我進來,受著欺負,如今又怨我不生養,也不想你一月有二十幾日不在家,我生養個蛋!"

    劉小虎聽了最後一句,忍不住撲哧笑了,惹得宋玉樓更是大哭,在身前撕歪要回大名府去,劉小虎只得摟著,說些安撫的話,道:"當日我們受過窮,娘是怕了,如今她又身子不好,心里不爽快,你讓說幾句就罷了,何必往心里去?"

    宋玉樓拿著帕子聽了,將眉眼一瞪,複有滿臉流淚道:"你別拿好話哄我,當我不知曉,娘心里只想姐姐,我做什麼看在眼里也是生厭……"說著抬眼瞅了瞅劉小虎,"只怕你心里……"

    一句話說的劉小虎心里猛然煩躁,將那婦人一掌推開,說道:"你這樣說,我日日不在家,倒是為了她才將你冷落?我縱是為了她,冷落了你,你這心里就這般不自在?往日只說什麼婦人家只該隨著男人家,但凡我愛的你都要佛祖一般供起來,如今油不曾上供,干醋到吃了一壺,猜疑娘,還拿話來攛掇我,還指望我跟娘惱了罵起來,才出了你的氣可是?"

    一席話說的宋玉樓又羞又惱,哭道:"我哪里犯得著怨她?不過是你們怨人家不給你們臉,將氣撒到我身上罷了!你若是能將人說服,我就是跪著將人背回來也是心甘!"

    劉小虎被這話說的氣的變了臉色,抬腳將床邊的桌凳齊齊踢了,撞碎了案上的一對花瓶,刺啦刺啦的亂響,摔著簾子出去了,宋玉樓在後哭道:"鼠腹雞腸的心,我又不曾說什麼,就撒著一通野氣,我白日伺候老的,晚間還守活寡,混的連句話也說的不得?何苦娶我進來!"

    綠玉在外聽見動靜,只嚇得渾身哆嗦,不敢進來,看著劉小虎披衣一行往外去了,聽得里面宋玉樓哭著摔桌子砸板凳,更是屏氣噤聲站在門外,不多時,見劉氏身邊的小丫頭打外邊走進來,忙幾步迎過去.

    "姐姐,老夫人讓我問問,捐的錢可准備好了?讓送到相國寺去……"丫頭也不知道內里發生什麼事,一行說得,綠玉忙伸手掩不及她的嘴,已被宋玉樓在內聽見了,啪的開了窗,豎眉道:"做著這大的官,倒開了布施鋪子一般,半點進不來錢,盡是往外扔錢,好容易弄個大棚,還指望補貼老夫人莫急,多少再寬限幾日,咱們再吃幾天稀粥,就能從牙縫里擠出那些銀子,到時候救濟那些逃難的人,再不成我就當了頭面首飾,也丟不了劉家的臉……"

    嚇得那小丫頭咬手指跑了,綠玉忙追不及被那小丫頭跑到劉氏跟前,如此云云的說了,只氣的劉氏眼發黑,小丫頭不曉得劉小虎沒在家也沒說,劉氏只當劉小虎也在屋子里呢,即可就要喊劉小虎來,又一口氣止住,喃喃道:"這個婦人最是表里不一耍心眼的,我如是叫他來,縱然一時罵了她一通出了氣,指不定背後又挑撥些什麼,罷了罷了,我何苦操著閑心爭著閑氣."便開箱拿出自己的體己,讓小丫頭送相國寺布施處去了,雖然這樣說.心里總放不下去,默默的流了會眼淚,到了天黑也不見劉小虎來跟前,那心里更是堵了幾分,暗道總是有難處當時何不說?娘在你眼里就如此不講道理?有什麼話就不能對娘明說,轉身偏任著媳婦罵出些不好的話?咱們娘兒倆過了這十多年,末了還不如跟你媳婦過幾個月的親!

    這一晚睡不踏實,到明就燒起來,閉著眼直喊大郎,小丫頭嚇得飛跑說與宋玉樓聽,宋玉樓只得忍著氣讓張四請了胡大夫來,吃了藥才好了些,劉氏醒了見只有宋玉樓在跟前,又是滿臉懨懨的,便扭了頭閉眼不看她不說話,宋玉樓心里也沒好氣.看劉氏醒了便讓小丫頭好生伺候,自己到院子里坐著去了,正用手掐台階上的鳳仙花,見張四尋了劉小虎回來,忙轉生進屋子,跪在劉氏床前哭,一面問著吃這個吃那個等等.

    "娘,"劉小虎帶著一身酒氣,青著宿醉的臉跪下了,看宋玉樓衣不解帶伺候的樣子,又滿心愧疚,待要說句謝話.宋玉樓站一邊去了.

    劉氏只閉著眼說沒事,累了歇一會便好,不願看他們在跟前催著他們走,只說自己想要靜靜歇著,劉小虎哪里知道其中的心病,只當劉氏果真是累了,囑咐不要再做針線云云,便告退了,跟著宋玉樓進了屋子,宋玉樓扭身又到床上躺著哭去了.

    "娘子!玉樓姐姐!"劉小虎坐在床邊,拉著手柔聲喊,宋玉樓一概不理,一味的哭,劉小虎只得上前抱住,說道,"我失心瘋了,不該將在外受的氣在娘子跟前撒,傷了你的心,你大人有大量."被宋玉樓起身推開,哭道:"你走錯門了.我是那最能拈酸吃醋嚼人是非的小婦人,哪里是大人!你如今回來就好,我就收拾東西回大名府去."

    劉小虎忙拉著不放,抱在身前千不對萬不對的柔聲軟語的寬慰,宋玉樓見攏住了他,心里也自得意,見好就收.便窩在那男子懷里,把那委屈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只說的劉小虎愧疚的恨不得跪下,這一番撕扯便挑動了春心,劉小虎幾乎有一個月不在家,宋玉樓二十多歲的婦人,正難耐這寂寞,本想昨晚好好溫存,偏又吵翻了.而今解了心事,便將劉小虎往床上引.

    見這婦人淫心肆意,劉小虎看外邊展明的白日,不由猶豫道:"我這幾日還不走,到晚間……"被那婦人按倒在床上,嘟嘴嬌憨,裸露玉肌,說道:"我還沒審你,你昨晚好雨該不是降到別人家的地里去了?如今竟要空著自己的地!"說的劉小虎大笑不已,即可脫衣解帶,與這婦人共枕同歡不提,自此劉氏再不過問任何家事,宋玉樓沒了煩心的嘮叨,又見不追問捐錢的事,自然樂得忘記,將那錢收起來等著出門關撲去,知道劉小虎又要出門,心內不喜也無法.只得趁這男人在家日日纏著求歡不放.

    豈料樂極生悲,或者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宋玉樓只道劉小虎不問,劉氏不說,再者自己也沒把那日罵的話放在心上,卻不知那小丫頭暗自將她那日罵的話給人說了去,原來知道劉母又犯了病,那些與劉小虎交好的官員都派了家眷來探,其中吳夫人因著林賽玉的好,對這老夫人頗為上心,在床前看著老婦滿面哀愁,似是心病纏身,便暗自讓貼身丫頭哄著跟著劉氏的小丫頭,問出根由來,登時氣的扔了茶碗,連句告辭的話也不說就走了,不多日便在內宅婦人們間傳開了.

    而此時劉小虎還並不知道詳情,他日日忙著跟都水監工部的人設定巡查路線,不過三日就要忙著離京,縱然如此,他也察覺出一絲不對,因為這一趟出京時,發覺送行的人少了許多,尤其是最為較好的吳大人也不見了蹤影,劉小虎飲了送行酒,騎著馬原地轉了幾步,看看身後繁華熱鬧的城池,壓下莫名的猶疑焦躁催馬而去.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7 10:28 AM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退田園曹娘子身累心寬

     話說,三春疊不如一秋忙,這是十方村二年實踐這價格因為水災引起物價飛漲,蔬菜糧食短缺,劉家大棚的蔬菜價錢不斷被提高,但依舊供應不求,看到越來越高的價錢,盧氏一激動把自己一家的那份也賣了去,如果不是曹六兒及時找來在水稻田里忙活的林賽玉,只怕連新發的幼苗都要采了.

    "娘,誰讓你來這里的?"林賽玉手里拿著鐮刀,頭發生沾著稻葉末子,一腳泥一腳土的過來了,皺眉看見四周圍看的等待收貨的人,大多數是城里酒樓的采購人員,也有鄉紳大戶家的采買小廝,說著回頭沖曹六等負責采摘的佃戶道,:"沒曹六兒的話,誰也不許摘,我不是早告訴過你們?"

    話說的圍著盧氏的人哄得散開了,盧氏臉成了醬紫色,又羞又惱的道:"你還是我的閨女呢,這地我怎麼就管不得?"

    林賽玉瞪了一眼也不理她,拿過記賬的紙,記賬的是村里的土大夫,寫得字還不錯,林賽玉看了,便遞給曹六兒,道:"如今采的也差不多了,那些葫蘆瓜再長長,結了今日的,不賣了."

    曹六兒沒成想林賽玉在人前給了這麼大的臉,激動的一張臉通紅,村里漢子也不會說話,也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搶著敢買最後一趟的人圍住了.

    "大娘子,就再多種些唄,還種什麼麥子水稻,那賣菜的錢夠你們買多少糧食吃,白瞎了種大棚的特權."有幾個日常熟識的客戶笑道,知道這大姐兒脾氣好,一面可惜那一片地,如是他們得到這個大棚菜許可,還不是有多少地就種多少!

    林賽玉正推著盧氏往外走,聽見了笑道:"小婦人膽子小,只怕有一日就是有銀子也買不來糧吃,還是自己種了安心."

    盧氏被她推得不耐煩,甩胳膊自己走了,嘴里嘟嘟囔囔的道:"胳膊肘子往外扭,好心替你看著,落得一身騷,放著好人家不去嫁,哪一戶不是金山銀山的供著你,偏要不識好歹呆在家里,守著你那幾個錢過!"

    林賽玉在後笑道:"斷少不了娘你的,安心在家里做地主老婆不好?"盧氏聽了這才緩了心,樂滋滋的說道:"知道就好,燉了豬頭與你吃,割了稻就回來,那些人在地里,你還下手做什麼?放著清福不會享!"一行說,看見曹三郎正混雜在運輸水稻秸稈堆垛的人群中,背著半人高的垛子往村口打場里走,不由啐了口道,"畜牲命!"

    林賽玉摸了把汗過去了,看著除了留種用的水稻,其余的這兩天已經收割完畢,就等晾干脫粒了,大多數人都往打場里去了,幾個婦人家散在地里溜水稻,看林賽玉站在留種水稻地里彎身仔細查看,不由都笑著打趣道:"大姐兒,這水稻難不成比花還好看?大姐兒一天三看,也看不膩?"

    林賽玉嘿嘿笑了,看著婦人們被日頭曬黑的臉,說了幾句玩笑話,見金蛋等一眾孩童舉著樹枝秸稈在田里打鬧,便忙過去了,沖其中一個個頭明顯小的孩子道:"全哥,你仔細些,莫在這里玩,仔細紮到."

    幾日前,蘇錦南過來一趟,畢竟挑明了心思,再相見都有些不自在,林賽玉只怕他又問嫁不嫁的事,幸好他只是跟曹三郎兩口子說了幾句,便抱著全哥說走,但全哥看到金蛋在外玩的高興,便要下去玩,玩到傍晚了還不說走.

    "大官人,要去哪了?"林賽玉便問道.

    "也不遠去,就在這邊,許多貨滯留在那受災的縣,我去看一看.就來看看你."蘇錦南說道,側著頭,只怕自己的目光驚擾了這婦人.

    曹三郎一向不會招待客人,見了生人就犯怵,早早在院門口蹲著去了,只有盧氏含笑坐在他們二人中間,一會添茶一會讓果子吃.

    "這大熱天的你帶著他亂跑怎麼可以?"林賽玉有些不滿的看了他一眼,蘇錦南就有些訕訕,低聲道:"他不肯留在家里,只說跟我來,我纏不過……"

    盧氏忙說道:"也是你們有錢人家的孩子金貴,瞧那細皮嫩肉的."

    眼看天色實在不能再留了,蘇錦南拽著玩的一頭汗又要跟著孩子們捉鳥去的全哥要拉走,林賽玉看全哥哭鬧的不像的樣子,忙伸手拉過來,道:"就留他在這里,你忙完了來接好了."如此便留了下來.日日跟著金蛋在村里村外混,也不說想家.

    穿著一身青布衫,滾了一身泥,因為跑跳日曬臉塘黑紅的全哥顧不得理會她,正跳著要金蛋手里的大樹枝當馬騎,金蛋玩得高興不理會他,一撞撞倒了駕駕的跑,全哥哪里受過這樣的氣,滾在地里哭,嘴里奴才長奴才短的罵,被金蛋的跟隨者聽見了,紛紛喊道:"金蛋,那小子罵你呢."金蛋如今正當爺當得過癮,立刻一揮手,大部隊殺到,准備教訓這個不懂規矩的小子一番.

    "你們這些窮鬼,讓我爹買了你們,全回去給我當馬騎!"全哥被幾個孩子點著頭數落,跳腳罵道.

    原本要拉架的林賽玉聽見了,便立刻收手站在一邊不動了,這句話果然惹惱了眾孩童,七手八腳的上去將全哥按在地上一頓好打.

    "求饒!你這個假妮!"一個孩子騎在全哥身上,揮著樹枝下令,全哥雖然年紀小,脾氣壞,倒是個硬骨頭的,在地下亂蹬腿,呸呸的吐成一片,大奴才小奴才的罵成一片,在地里做活的婦人聽見了,忙過來換自己的孩子,一面對林賽玉陪笑道:"大姐兒,咱們家孩子不懂事,別沖撞了人家小少爺."說著扯著自己家孩子走開了,一面低聲.

    "呸!孬種,就知道仗家里有錢!"金蛋吐了口,揮著手道,"不理他,咱們上山玩打仗去了!"帶著一種孩子呼嘯著去了,林賽玉忙追了兩步喊道:"不許搖斷了樹,少一棵揭了你們的皮!不許拔樹下的豆苗!不許……"話沒喊完,孩童們早沒了影子.

    林賽玉思來想去不放心,也給看看百花草可長出來了沒,低頭看全哥在地下躺著,哭的涕淚四流,直喊爹要回家,便走過去將他抱起來,用袖子幫他抹淚,一面說道:"那好,等明日我就讓人送你到城里去找你爹爹."

    全哥這才哭聲小了些,任林賽玉抱著往山上走去,一路上摘個野果,編個草兔什麼的,不多時便笑得嘎嘎的,十方村的山也不算完全意義上的山,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低丘緩坡地,最適合建果園--所以當原來的主人開價高出她的意料時,她也毫不猶豫的買下來了,讓盧氏至今在家還嘮叨一個破山花去了一半多的家產,沒得這樣浪費.

    "這種地方,坡度在75度以下,宜果剛果,適地適樹,是難得的好地方,比我原來種的果園好多了."林寒玉一手拉著全哥,一面伸手去挖了土,笑道,"土質正好,連石灰都不用撒,省了好些錢."

    全哥正將手里串了串的螞蚱一條一條的拔下腿,也不嫌髒玩得高興,聽不到也聽不懂林寒玉嘮叨的什麼,坡地上從鄰村雇來的農夫正在按照林賽玉做得圖樣,修正路面挖排水溝,看到林賽玉過來,都笑著問好,一面指著山上說:"大姐兒不用擔心,有人看著樹,孩子們也知道規矩,沒亂動."

    正說著,金蛋帶著一眾孩童沿著土坡呼嘯而下,手里都舉著修剪下來的樹枝,上面挑著各種雜草,其中還有幾個板著一塊塊木板,林賽玉見了便跺腳,喊道:"小崽子們,給我放下,誰讓你們拿了豬窩板子!"嚇得孩子們扔下木板四散跑了,全哥看的有趣,早忘了方才挨打的事,跳著跟了上去,金蛋回頭不知道跟他交代幾句什麼,便有孩子給了全哥一根樹枝,一通當馬騎駕駕的跑了.

    "不許打架!早點回去吃飯!金蛋是哥哥,看好全哥!"林賽玉緊趕著喊了幾句,也沒聽到金蛋答應,看人已經跑到山坡下去了,一陣秋風吹來,滿是熟熟的稻香味,勞累過後是才能體會到什麼叫輕松,不由哼著原本就記不住幾句的,忘了名字的似乎只是在夢境中出現過的旋律:"看雨後青天白云飄,山中鳥啼笑,看田里老農割早稻,揮汗垂著藥,我願常留在農村的懷抱,這里絕沒有都市的煩擾……"跳躍奔向山坡的頂上.

    夜幕降臨時,十方村的打谷場上坐著勞累一天,吃著渾家送來的飯的男人們,因為夜色的掩護,都脫了上衣,大聲的吃大聲說笑,四周蟲聲陣陣,忽聽有人喊"大姐兒來了!"一時間都慌了,打翻了碗忙看往身上套外衣裳,卻見林賽玉只是提著燈,身邊跟著個子小小的全哥和金蛋,站在場外邊說道:"這幾日天干物燥,大家夜里驚醒些."

    大家便齊齊應了,都道:"大姐兒放心."就見全哥和金蛋各拎著一陶罐過來,脆生脆氣的說道:"新熬的茶."忙上去接過連連稱謝,看著燈前白線挑衫兒桃紅裙子的林賽玉慢慢轉身去了.

    因為勞累了一天,一家老小都是睡得早起得晚,尤其是林賽玉,如今比做姑娘時享福多了,盧氏因為急著要享受地主婆的富貴生活,花錢從城里雇了兩個侍女,也不用林賽玉洗衣做飯,接連忙了半個月,種了果樹,收了水稻,這一日正要睡個懶覺,就聽盧氏的大嗓門喊了起來:"大姐兒,朝廷來了!快起來!"嚇得她睡意全無,連滾帶爬的起來,朝廷怎麼就忘不了自己這個小婦人呢?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7 10:29 AM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歎無緣李二爺獻媚再成空

    聽說朝廷來人了,慌得林賽玉忙起來,在鏡台前梳了頭,翻了一陣衣裳架子,找出一件不常穿的好衣裳換了,忙忙的走出來,卻見院子里只站著一身布衣的朱文清,正跟盧氏說笑,再看不見別人.

    "朱大人."林賽玉走過來,順便瞪了一眼盧氏,盧氏便沖她咧嘴一笑,道:"朝廷的朱大人來了."

    "不敢不敢,老夫今日不著官服,不談官事."朱文清呵呵笑了,一面大量走過來的林賽玉,見這婦人今日穿了藕絲衣裳翠綾裙,烏黑的好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還插了一根根銀絲釵梳,與往日來見她不是在水田里一身泥水,就是山坡上一臉的灰土,倒變了一個人,擱在街上遇到,只怕還不敢認,不由暗道莫非這婦人在劉家都不梳妝打扮?如是這樣扮起來,沒得理由遭了嫌棄?

    "朱大人快屋里坐."林賽玉笑著往屋里請,那朱文清已經拿手掃了院子大樹下的青石,就坐下了,口中道這般就好,曹三郎在一旁嘿嘿笑了,喚兩個粗使丫頭端著一碗茶送過來,朱文清原本不要吃,待看是二陳湯,便接過了吃了,這才道:"老夫是來與大娘子道別."

    林賽玉看他面色帶春風,眉藏喜色,便笑著施禮道:"那小婦人一家恭喜大人高升."

    朱文清呵呵笑了,早知道這個婦人也不是粗傻的,原來前幾日等待已久的調令終于下來了,隨著朝廷嚴查水患責任,一批玩忽職守的地方官員的撤職下獄,空出許多位子,于是那些日常政績良好的官員被提拔調動,為朝廷災後重建出力去了.

    "大人要去哪里做官了?"盧氏問道.

    "鄭州."朱文清笑得呵呵的,曹三郎一家都跟著哦了一聲,互相看了眼,盧氏問道:"比縣令官大不?"讓朱文清差點喝嗆了茶,才想到自己面對的是一般中最一般的百姓,暗想當過官家夫人的林賽玉該知道吧,卻見那婦人也是一臉茫然的看著自己,忙說道:"比縣令大,是判鄭州事,從五品."

    曹三郎一家只要聽到比縣令大就足以,哦了一聲紛紛道喜,盧氏拉了拉林賽玉低聲道:"比那劉王八官大不?能將他下獄不?"說的林賽玉格外尷尬,頹歎道不知道,娘莫說這話,都是朝廷的人.

    "說的也是,朝廷的人都向著朝廷的人,靠不住."盧氏喃喃道,趕著兩個丫頭燒火做飯要請朱大人.

    "這一趟老夫來,是有事相求與大娘子."

    茶過三遍,朱文清轉入正題,說道,"大娘子怕是也曉得,此次水災,鄭州受損頗大,千畝良田皆有損毀,已多有民眾流離,如再不能種田保收,只怕來年春便哀號遍野."

    林賽玉聽著點頭,古時生產力低下,完全的靠天吃飯,遭遇十年倒有九年荒,好容易今年春夏躲過麥災,偏又來了一場水災,這一下得有多少人加入食不果腹的隊伍,忽地眼前又浮現一個干瘦的婦人扶著一個面黃肌瘦的男孩子,期期艾艾的站在她家的門前,"大姐兒,行行好,賞口剩飯吃..."一瞬間濕了眼眶,忙低下頭擦了.

    "大娘子好心腸."朱文清看在眼里,只道她憐惜災民心有感觸,忙贊歎道.

    盧氏打廚房出來,聽了一半,立刻警覺了,忙著笑道:"是啊是啊,災民很可憐,咱們十方村幸虧托大人庇佑,才勉強能吃飽飯,要不然也學那大財主家捐個錢去,都怪大姐兒買什麼山,將家里的錢敗壞光!"

    說的朱文清頗為尷尬,林賽玉倒無所謂,想了想因為果園後期建設還需要很多錢,她只能量力而行了,不如變賣了曹太後的賞賜,便說道:"大人但說無妨,小婦人自然盡力."

    朱文清撚須笑了,看了眼在一旁如臨大敵的盧氏,對其拱手道:"老夫想借大娘子到鄭州幾日,看看那些田地可還有救,看看還能種些什麼好讓災民入冬明春果腹,不知可否?"

    盧氏松了口氣,卸下一副重擔般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坐下來,說道:"大人說哪里話,她在家也是閑著,自管使喚就是."

    林賽玉皺了皺眉,笑道:"大人,小婦人能幫得什麼忙?"一面想前世里,災後安置自有國家負責,想必現在朝廷里的官員們已經沿途查看去了,自己一介布衣又是女子,怎麼好插手?豈不是多事!"那些泡了水稻已是難保,不如快整地排水,種些能吃讓人添肚的豆子類,旁的也確實無法,小婦人就是去了,也無力回天."

    朱文清面上有些失望,歎了口氣道:"朝廷也派了人下來,只是受災州縣甚多,老夫心里委實著急,想借大娘子的名聲,留住舍家棄業的民眾."

    眼看著災民成群結隊的流了出去,他這個新官沒上任,就已經急得夜夜難眠了,聽說原任被下獄,留守的官員各自擔心前程,救災善後搞得亂七八糟,發糧安置點已經發生多次人員擁擠踩踏事件.

    "老夫這趟是以私面來問大娘子一問,為難了大娘子,大娘子千萬別放在心上."朱文清含笑道,一面起身告辭,透過院門,可以看到對面山坡上的綠色,不少農戶荷著農具從門前說笑而過,村中炊煙嫋嫋,雞鳴狗吠,不由歎道,"此可謂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屋子里金蛋和全哥起來了,都光著屁股沖出來,站在牆角葫蘆架子下撒尿,盧氏看見了罵著上去攆他們,只怕沖撞了朝廷里的人,朱文清見了更是被逗得哈哈笑,林賽玉因他方才的詩引得興起,想起當時失業在家,日日窮困,激憤滿懷,上山創業初期,物質上倒無所謂,精神上受的是很等煎熬,每一日都是拿著樹枝,在山上狂寫一首詩,就是陶淵明的這首排解郁悶,此時不由抿嘴一笑,道:"久在樊籠里,複得返自然."

    朱文清更是笑得開懷,說道:"當時人人傳唱大娘子的詞,老夫還不敢相信真是出自大娘子之手,今日看來,老夫小看大娘子了."

    林賽玉呵呵一笑,也不搭話,再看朱文清雖然笑著,眉頭依舊緊促,顯然憂心將要面對的災情,不由歎了口氣,暗自掐著手指算日子,再過五六日打谷入庫,谷種看樣子得十多日後收,山上的樹已澆過頭便水,施過肥,暫時不用打掐,感懷這位大人愛民心切,更不用說對自己頗多禮遇,也不要她林賽玉出錢,不過是去地里轉轉,安安民心,便說道:"大人待何時起程,小婦人好收拾一下."

    朱文清原本已經失望,沒料想她此時又應了,大喜道:"老夫謝過大娘子."

    林賽玉忙施禮,誠懇道:"小婦人要謝過大人才是,謝過大人信得小婦人,謝過大人給小婦人進綿薄之力的機會."

    朱文清歎了口氣,誰說這村婦粗俗不會說話,這話說得,讓他這個久經官場的人都有些熱淚盈眶,瞧人家表達情意是如何的真切,半點無虛假,轉身對盧氏與曹三郎道了謝,盧氏與曹三郎面上大有光彩,笑哈哈的說著客氣話,敲定起程日子,方要告辭,林賽玉猛地想起一事,忙道:"大人,有人托小婦人一問,那曹大山何時能放出來?"

    盧氏在一旁拉下臉道:"是不是那混賬婦人又在你跟前哭了,大耳刮打她一邊去才是,理她作甚!"

    朱文清一愣,早忘了那個被自己關在牢里的曹大山,恍然道:"哦,老夫早忘記了."說著笑眯眯的看著林賽玉道,"大娘子這個面子老夫自然要給的."

    林賽玉忍著笑謝過,一家人送了出去,看著朱文清喚過小廝,騎驢慢慢而去才回,院子里已經擺了飯,金蛋正和全哥比賽喝粥,順著嘴角流下的湯濕了前襟,盧氏幾步過去,拿著抹布在兩人身上胡亂一摸,一人打了一巴掌,塞給一塊餅子一個雞蛋,"玩去吧,小崽子們!"

    "不許跑,吃完再跑!"看著這兩小狗子一般跳了出去,林賽玉忙喊幾句,回身見盧氏已經收拾吃食往後院去伺候姥娘了.

    "大姐兒,快吃吧."丫頭忙招呼她,將一板凳擦了擦,林賽玉坐下用餅子包了大蔥,慢慢吃起來,一面不忘囑咐坐在對面的曹三郎道,"爹,你記得上山看著些,別讓孩子們拔了草,將豬窩蓋好,我回來順道就買了豬仔."

    曹三郎具點頭應了,過了兩日,林賽玉挎著包袱跟著朱文清一家人的車,向鄭州去了.自林賽玉離家三日後,一隊華麗而不失低調的隊伍出現在十方村口,引得打場的人紛紛注目,見其中馬上一位公子穿著五彩灑線的錦袍,戴著纓子帽兒插著金簮兒,婦人見了看的都直了眼,紛紛道:"天也,比那咱們六月在城里會上見得二郎真君還要俊上百倍."眼見齊整整的隊伍擁著那俊俏公子往曹家的院子去了.

    "又是相親來了吧?大姐兒要是說個這樣的女婿,就是被休上兩回也是值得."有人咬手指豔羨道,被身後的男人聽見了,大耳刮打在頭上,打飛了包頭巾,罵道胡說亂嚼的淫婦,登時惹怒了婦人,回身兩口子撕叉在一起,引得圍觀的人哄笑不止.

    此時剛吃過飯,盧氏正和兩個丫頭將癱了的老娘抬到院子里,曬曬日頭,就聽門外馬蹄亂響,抬頭就見李蓉走了進來,不由慌神的接過去:"大人,你如何來了?"一面又趕著丫頭快將老娘抬回去,倆丫頭使出吃奶的力氣抬著胖乎乎的姥娘往後面跑,嚇得院子里散跑的雞亂飛.

    "我不久待,今日因公事過來,看看大娘子."

    李蓉笑道,一面看著四面的院子,比起上一次來,顯得有生氣多了,一眼看到一旁晾衣架上曬著的白挑線衫就是林賽玉常穿的,忍不住笑意四溢.

    盧氏還沒來得及說話,李蓉就聽身後有孩童大聲喊道:"舅舅!"不由大驚回身,全哥早已跳上身來,接著笑得嘎嘎.

    "你,你如何在這里?"李蓉面色大驚,看著土人一般的全哥,哪里還有半點粉雕玉鐲的樣子,全哥在他身上亂扭印下塊塊汙跡,咧嘴笑道:"我爹送我來的."李蓉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就聽盧氏道:"大姐兒出門去了."

    又是這樣?李蓉握緊的雙手恨不得砸在地上,老天爺,你玩我呢?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7 10:33 AM

第一百一十六章 查災田林賽玉困雨

    八月末,黃河大水後,天氣晨晴的了幾日,只曬的整個鄭州城霧氣蒙蒙,站在城牆上看去,觸目都是水卷過的痕跡,雖然已經清理過多次,但依舊遺漏著雜草和動物的死屍,經過幾天的暴曬,散發出腐爛的臭氣,來往衣裳襤褸面色焦黃愁苦不堪的民眾連掩鼻的力氣都沒有,鄭州四城外都設有安置點,發糧歇息治病都有提供,引得從四野逃災的人彙集了過去.

    隨著一聲悶雷,烏雲漸漸遮住了天空,守城的兵衛一面疏導求助的災民,一面抬頭看天,抱怨道:"老天爺,莫要再下了!"但老天爺顯然不聽他的使喚,不多時豆大的雨點不住的落下了.

    "大堤都加高了,應該不會再淹了吧?"一個瘦小的兵衛似是自言自語,他的臉上滿是恐懼與哀傷,他的家住在河岸邊,親身體會了破堤大水席卷而來的氣勢,家里十幾口人被卷走了一半,他身手好爬到了大樹上,一手抓著一個弟弟保住了命.

    "新老爺已經連守著七天了,回來的人說,就是洪水再來也無事了."旁邊的兵衛拍了拍他,以示安慰,一面指著打城內出來相互扶持而去的民眾,"諾,好些人已經回家去了,趕著秋種保住些糧食."

    "還能保住糧食?不是都淹了?"小兵衛眼中無神,喃喃道.

    "嚇,你不知道,咱們新老爺是哪里來的,是成安."喊了一天話,口干舌燥的老兵衛慢慢走過來,靠著城門洞望著陰陰的天道,"真是謝天謝地,派來個青天老爺."

    說到這里時,一馬隊從城外急弛而來,為首馬上的朱文清戴著笠帽,披著蓑衣,赤著腳,褲管卷到了膝部,跟在身後的眾人有的連蓑衣都沒披,任雨水打濕了衣裳.

    "大人回來了!"兵衛們認出來人,忙到隊站好,看著朱文清帶著一眾官員馳入城內,因為天又一次下起了雨,讓城中人心惶惶,不少大戶已經打點細軟,再次准備出逃.

    "諸位各自回家,安撫親屬,半日之後再回州衙!"朱文清勒住馬吩咐道,看著眾人點頭應了催馬而去.

    回到州衙的朱文清接受一家老小的笑淚相迎,矜持的發妻抹著眼淚,白發蒼蒼的老娘拉著手不放,兒子媳婦孫子擠了一堂,幾個侍妾端茶倒水更衣不迭.

    "我是來告訴你們,如今大堤修好,而洪水必不會再來,你們安在家中,不可私自外出走動,以免擾亂民心."朱文清一口熱湯喝了,從頭到腳暖了過來.

    "老爺,你放心便是."朱夫人說道,忙命人擺飯,自來了鄭州,一家子總算能坐下來吃一頓團圓飯.

    "怎麼不見那曹家的大娘子?"朱文清落座舉箸四望,忽地問道.

    一家人你望我,我望你,猶疑不敢言,還是朱夫人說道:"老爺,我正要問你呢,自那日跟你出了城,就沒回來,怎地,她沒跟你在一起?"

    朱文清聽了大驚,放下筷子道:"我已派人護送她回來."

    一家人頓時慌亂了,互相一說發現曹娘子已經無消息三天了,這可嚇壞了一家人,災後世道亂的很,搶匪橫行,別是被人搶了去,正亂著外邊的兵衛聽見了,忙忙的跑進來道:"大人,小的疏忽,前幾日張二哥他們捎信回來,說正跟大娘子在柳林鄉一帶,小的一直在城外放糧,忘了跟夫人說."

    一家人松了口氣,少不得將那小兵訓了一通,才開始吃飯,見朱文清依舊面有疑慮,朱夫人快慰道:"這一路我看了,大娘子不是那行事無度的人,也是機敏的很,又有張堂吏四五個人護著,必然無事."

    朱文清點頭道:"她終歸是個婦人家,柳林鄉一帶受災嚴重,大災之後必有大病......"

    朱老婦人忙啐了幾口,道:"你已設置了病院,又讓各寺院的通醫僧人分散各處去了,如今鄭州生者得食,病者得醫,死者得葬,哪里還來的大病!年輕人亂說話,快吐了."

    朱文清都已經當爺爺的人了,還被娘說成年輕人,引得一家子亂笑,為了寬娘的心,朱文清啐了兩口,氣氛終于活絡起來.

    這一耽誤飯也沒吃完,就有兵衛來報,京里的大人們已經到了,慌得朱文清忙換衣迎了出去,看到州衙堂里坐著七位風塵仆仆頗顯勞累之狀的大人,忙上前問好,說些天降及時雨云云的恭維話.

    "大人無須多禮,咱們快出城巡查去."都水監的大人說道,見朱文清又忙著讓飯,便擺手道,"路上已吃過."

    朱文清倒有些意外,按照以往的走法推算,這些大爺們至少要半個月後才到他這里,來了也得先吃飽喝足再沿城走一遍,今日可是改了門風,心里想著嘴上不敢怠慢,忙吩咐喚了通判,參軍們過來,看著州衙的大小官吏隨著召喚即刻就到了,京里的大人們面含贊許.

    "如此,請大人帶路,咱們先查看大堤,再探訪災民."都水監的大人說道,一面披上蓑衣笠帽,翻身上馬.

    眾人忙跟著上馬,向城外而去,朱文清目光掃過來人,不見那個人,便笑問道:"大人,我州農田損害嚴重,不知劉大人何時能趕來?"

    根據消息這劉彥章大人一路倍受歡迎,到了哪一處都舍不得放走,因此行程甚慢,眼看這秋種的時令就過了,他心里真的急呀,不是他不信林賽玉,而是他一直認為林賽玉的技術全拜劉小虎所授,徒弟再好,也比不上師傅來更讓人安心.

    "劉大人早已到了,"有人說道,讓朱文清很是又驚又喜,忙問道:"到了?怎麼......"

    "我們行至柳林鄉,劉大人見災情嚴重,便省了那些虛禮,留在哪里查看農田,自有我等來見過大人."工部大人笑道,一臉的贊歎,這一路行來,他對這個年輕小子的印象大為改觀,果真個踏實肯幹的年輕人,值得受到皇帝恩寵.

    朱文清哦了一聲,松了一口氣道如此甚好,剛咽下這口氣,猛地又提了上來,脫口道:"不好!"

    雨點忽快忽慢的砸下來,縱然是戴著笠帽蓑衣,林賽玉也很快濕了衣角,一陣涼風吹過,不由打個噴嚏,讓圍著四周的兵衛們很是擔心.

    "大娘子,天色不好,我們還是回去吧."兵衛之首張二哥忙勸道.

    林賽玉正將田里滿是濕泥的水稻扶起來,一臉心疼,再看四周站著的農戶雙眼紅腫,自己也忍不住要掉下眼淚,道:"如是在禾苗期,尚有可救,如今...拔了吧."

    周圍的農戶便都掩面點頭,他們也知道,只是不願意接受罷了,聽林賽玉接著說道:"在鄰村我已經告訴他們如何排水整地,你們也去看看,買些生長期短的雜糧,諸如菉豆,不過菉豆皮厚硬實,吸水力差,不易發芽,一定要記得播前浸種,再者務必將地深耕,如今地里濕度過大,容易造成根腐病,記得施肥灑水,有空地就種些蔬菜菘菜,莧菜,木耳菜,苘蒿,菠菜等等,生長期短的冬寒菜."

    她仔細說著眾人都含淚仔細記了,不乏有人道:"大娘子,你等我們種了再走吧."說的林賽玉心裡直酸,看著這些劫後余生的漢子們,點頭應了.

    跟著兵衛們走回岸上,看著她裂了口子的嘴,張二哥忙拿了水壺給她,林賽玉也顧不得誰用過,忙接過喝了幾口,說道:"還有幾個村?咱們速去看看."

    張二哥一臉疑慮,說道:"大娘子,咱們出來這幾天了,連頓飽飯也沒吃過,日日都在卷棚里跟災民擠著睡,這樣下去你可受得了?不如回去歇息幾日......"

    林賽玉看了看滿眼被大水泡過的土地,幽幽道:"我們至少還有吃的,也還能睡得著......"

    聽林賽玉如此說,眾人只得忙忙的上馬又向前行,路上拿出袋中的干糧分著吃,林賽玉雖然見路旁有饑餓的災民看過來,但為了保住力氣,這每天僅有的兩頓干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發善心讓出去,只得咬牙當作沒看見,沿途所過處處是斷壁殘垣的,破布亂枝牲畜屍體的災後荒村,接連尋了兩個,才見到人煙,雨越下越大,蓑衣笠帽已經擋不住濕了衣裳,雨水沿著眾人的頭發臉頰留下來.

    "大娘子,這天不妙,咱們還是速速趕回城去,這里不如城內堅固,一旦水來了...小人們的命不算什麼,可不敢誤了大娘子金軀."張二哥大聲說道,一面看著路上亂跑的民眾.

    林賽玉被他最後一句話逗笑了,說道:"什麼金軀,同樣的臭皮囊而已."看著天,也確實不好,便應了跟著眾人一起催馬快行.

    林賽玉不過這幾日才學會的騎馬,慢慢走倒也不成問題,跑得快了便被顛的東搖西晃,眼看著就要掉下來,那些兵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誰也不敢提出帶她同騎,正為難時,見前方隱隱顯一處連連的席卷鵬.

    "有朝廷的安置點!"張二哥大喜,指著喊,此時林賽玉的馬行在泥漿中,一踩一滑,步步難行,聽見這話兵衛們大喜過望,恨不得一步跨過去,就有人著急一鞭子抽在林賽玉的馬臀上,馬受驚一聲長嘶直向卷棚狂奔而去.

    "大膽,何人膽敢沖撞朝廷命官所在!"大雨中卷棚前湧出十幾個手持長矛的官兵,絲毫不懼瘋狂而來的馬,齊聲吆喝著刺了過去.

    "吾等是州衙朱文清朱大人手下,大人們手下留情."惹了禍的兵衛們放聲嘶喊,一面催馬過來,伴著馬聲嘶鳴,林賽玉所騎的馬已經被掀翻,馬背上嬌小的身影隨之跌飛,幸好跌在卷棚席子上,滑了下去倒在泥水中,齊刷刷的矛頭即刻對准了她.

    林賽玉被摔的七葷八素,只覺得背痛欲裂,耳中聽得張二哥等衙役的呼喝,知道如今兵衛可是凶猛的很,說不清就敢立刻將她當強盜砍了,也忙用力舉手道:"我是,我是鄭州衙役的......"

    話沒說完,就聽一陣腳步響,伴著亂糟糟的"劉大人,劉大人且留在棚內......"一雙滿是泥漿的看不出原色的靴子出現在眼前,她抬著頭只可惜漫天澆下的雨水遮住了視線,看不清來人模樣,只聽耳邊一聲驚呼:"你...你怎麼在這里?"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7 10:36 A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相逢劉彥章說怒

    大棚底下又端來一個火盆,炭火燃著,烤的林賽玉濕濕的衣裳滋滋響,席棚上大雨點砸的連響成一片,掩蓋了她上下牙不自覺打架發出的咯咯聲,干干的地上已經濕了一片.

    "沒得換,這樣下去……"林賽玉將自己的衣裳擰了又擰,但依舊有擰不到的地方,看垂簾子格擋的外邊,偶爾有人輕輕走過,便按下脫下來攏火上烤的念頭,到底是在男人堆里.

    這簡陋的席棚四面透風,隨著一陣陣風卷著雨絲進來,林賽玉止不住的抖了抖,暗自道就是有壺熱水也好,正想著席子一動,已經換了件乾淨衣裳的張二哥扭著臉進來了,這衣裳顯然是剛從別人身上拔下來的,套在身形粗胖的張二哥身上,格外的別扭,但更讓林賽玉別扭的是他扭開的臉,手里拎著一茶壺摸過來,口中道:"大娘子,熱茶."也不管放到哪里,轉身就走,只怕看到那婦人穿著濕衣的模樣.

    林賽玉站起身來低頭看被雨水打濕的白線挑衫兒藍紗裙子,都緊緊貼身上,顯得曲線玲瓏,不由暗自後悔倒不如穿了家里在下地常穿的青花布衫,至少粗糙些,走幾步滴下一條水線,取過熱茶忙忙的倒在大瓷碗里,坐在火盆邊捧著一口一口的吃,熱氣夾雜著濕氣騰騰而起,霧意嫋嫋的遮擋著她蒼白的臉,有腳步在格擋前躊躇片刻,林賽玉瞧見了,心一停幾乎止住了跳動,聽外邊有人參差不齊的聲音道:"劉大人."

    在林賽玉幾乎要因為心跳停止而一口憋悶過去時,席子被掀開,穿著泥汙官司袍的劉小虎走了進來,林賽玉在這一瞬間就低下頭去,抓著衣裳放在火盆上抖,見那劉小虎的泥靴在幾步外停下,四面雨聲磅礡,但依舊可以聽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

    一包衣裳扔了過來,砸在林賽玉腳下,發出嗵的一聲,打破了這室內詭異的安靜,林賽玉下意識的低頭看去,見是一件洗得發白的男子的長衫,並一雙男子的布鞋,一眼便認出那玄色鞋上歪歪扭扭的挑線香草邊闌正是自己的手藝,頓時嗓子眼如同火燒一般,並不聽見說話,只見那腳在原地站了站,一個轉身又出去了,聽的外邊響起眾人紛紛道:"看樣子這雨再下一時.""好在前方打探的人回來了,說河水倒沒有漲,前方河道必是開了泄洪的口子……"又聽劉小虎略微沙啞的聲音道:"如此便好,派人告之城中諸位大人,省得擔心."就有人應著去了,接著腳步衣衫摩挲格擋外人都走到另一邊去了,林賽玉就捧著瓷碗,碗里的熱茶被風吹了幾遭,那熱氣就消了,她就這樣呆著,看也不敢看腳下的衣裳鞋,更不用提拿起穿,掩著濕衣滴下的雨水很快延開,將那劉小虎的舊衣濕了一角.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聲漸漸小了去,伴著幾聲悶雷,林賽玉驚回了神,看身前的衣裳已經半干不再往下滴水,忙放下瓷碗,轉過身去烤後面,猛聽腳步聲響,席子被掀開,一陣冷風吹了進來,林賽玉打個寒戰回頭去看,正對上劉小虎的眼,說起來,劉小虎的眼與林賽玉有幾分相似,都是杏核一般,不大不小,又黑又亮.

    已經有半年多沒見了吧?明明應該是很熟悉的人,怎麼看在眼里如此的陌生?一聲炸雷猛的響起,驚開了相視發怔的二人,林賽玉慌得松開了裙子,上好的藍紗裙子沾了火星即可卷了起來,發出一種焦臭味,林賽玉有些狼狽的後退了幾步,慢慢踩了幾下,雖然沒抬頭,依舊可以感覺一束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一聲帶著冷意的嘲諷突然響起,讓林賽玉有些意外,不由抬頭看了眼劉小虎,見他臉色青青,嘴角掛著一絲嘲笑,目光落在自己腳下的衣衫上,"如今竟是個知禮的,就是凍壞了,也不穿旁人的衣裳!"

    林賽玉低下頭,不予理會,慢慢將裙子提著在火盆上烤,感覺那說不上含著什麼意味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只看得她有說不上來的不自在,但自己眼中的酸澀慢慢消了,許是喝了一碗水,嗓子的火辣之感也沒了,伴著衣裳漸干,原本因衣濕而帶來的壓了重擔一般的感覺也卸了去.雨終于停了,只剩下席棚上殘留的雨水滑下,打在地面的水窪里,發出悅耳的聲音,外邊有人開始走動,伴著馬刨地的噴氣聲.

    "叨擾大人了,小婦人這就告辭了."林賽玉更是松了口氣,抬眼看向劉小虎,說道,抖了抖半干的衣裳,將濕濕的頭發捋了捋,一面挽著一面擦過劉小虎向外走去,口中剛要喊張二哥,就被要擦身而過的劉小虎伸手攥住了手腕,原本因為跌下馬而隱隱作痛的骨骼立刻鑽心的疼.

    "拿開你的髒手!"疼痛刺激了林賽玉的神經,當這個帶著溫熱的手掌接觸到她冰涼的肌膚,那瞬間的熱度似乎針紮一般鑽入她的每一個毛孔,顧不得再痛,她猛地往回抽自己的手,同時低聲喝道.

    這句話讓握緊她手腕的力度更大了,林賽玉不得不痛呼一聲,人已經被拽到劉小虎身前,幾乎要跟他面貼面.

    "你為什麼陰魂不散的纏著我?你還要怎樣?你如今會寫詩,你如今有太后保媒,你如今是萬人稱頌的農神娘娘,你曹大娘子有名有才,你曹娘子名聲大起,你還想怎麼樣?你為什麼就是逼著我不放?處處跟我作對?凡是跟我有關的你都要來搶,我惹不起你,我怕了你,我求求你,滾遠一點,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劉小虎面色鐵青,咬著牙低聲道,攥著那婦人的手腕幾乎發出咯咯的脆響,見那婦人面色初時驚慌繼而痛楚再者黑亮的眸子睜大,蒙上一層霧氣,話沒說完,就覺脛骨大痛,不由悶哼松手向後退,再抬眼就見那婦人從席棚上抽了根木棍,下意識的就矮身去躲,那根棒雨點般已沖自己而來.

    "我陰魂不散!我陰魂不散!"聽那婦人先是尖聲而後帶著哭意,原本清晰的話隨著哭聲而含糊不精,只聽得越來越肆意的哭泣,棍棒一下接一下的落在他的背上,肩上,胳膊上,腿上,每一下都是用了全力,打得他只疼到心里,一開始他還伸出手去擋,伸手要奪下那婦人的棍棒,待看到那滿是淚水的臉,聽到那滿是委屈的哭聲,心好像被人緊緊揪住,生生的用刀在撕砍一般,便慢慢的矮身下去,任她一下一下的打過來.

    "你負了我!你說過不會……"那婦人似是使盡了氣力,下手慢了起來,劉小虎也聽清了她帶著哭意的喃喃,眼淚幾乎是奪眶而去,猛的站起身子,握住她的雙腕想要擁入懷中,而在這個時候,席棚外聽到動靜的人們終于在再三思慮後,喊著一二三一齊擠了進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7 10:42 AM

第一百一十八章 細照看舊夫妻終無言

    屋內的人以及進來的人,在一瞬間都有些發愣,不知誰喊了一聲:哎呀,大娘子手下留情啊!"讓發愣的人們回了神,一起亂哄哄的湧上來.

    劉小虎被人推著,感覺有人生硬的擠到他們之間,要將自己與這婦人分開,四周亂糟糟的聲音讓他神思有些恍惚,下意識的緊緊攥住林賽玉的手腕,任憑人們推搡著不放開.

    "哎呀,有話好說,有話好說,犯不上動手."有人拽著劉小虎,也有人顧不得禮節去拉林賽玉.

    林賽玉被擠的東倒西歪,感覺有人按著自己的肩膀,奪下了手中的棍棒,她的人向後倒去,但手腕卻被外力緊緊攥著,只攥的她尖叫一聲呼痛,伴著這聲痛呼,外力猛然撤去,而她也因此跌倒在席子上,原本就不結實又經過雨水浸泡的席子被她這一壓便散了.身子擦著地面,原本因為跌下馬而渾身散架般的疼痛更加劇烈,眼淚便泉水般湧了出來.

    席棚里喊聲問詢聲勸慰聲混作一團,劉小虎被人擠著擋著,惶急的張望著那婦人,見她身形隨著人群而亂湧,越來越多的人擋住了他的視線,那婦人便看不見了.

    "走開!"劉小虎打胸腔里喊出一嗓子,讓亂哄哄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怔怔的看著他們臉上帶著青紫棍棒痕跡的劉大人,幾步過去扯開隨著風亂飛的席子到了棚外,推開正圍著林賽玉惶急詢問為難要不要扶起她來的鄭州州衙役們.

    "撞到哪里?哪里痛?"劉小虎將那婦人扶坐起來,用袖子在她臉上輕輕的擦去雨水淚水,放低聲音道.

    四周的人傻了一般呆呆看著,忽見那婦人倒地時撕破了衣衫,此時被風一吹露出側腰白膩的肌膚,頓時哄得一聲忙忙轉身退後,耳中聽他們劉大人的低聲細語傳來:"……擦破了,不怕,不怕……骨頭呢?"然後就是那婦人一聲呼痛,隨後便聽劉大人提高聲音道:"拿跌打酒來."腳步響動,眾人低著頭見那泥汙的官袍從身前掠過,進了尚剩半邊的席棚里去了.

    刺鼻的藥酒味在棚子里散開,讓林賽玉皺了皺眉,隨即腳腕被人用力一按,不由張口呼痛,右手抓起一旁空空的茶碗就要向正半蹲在自己身前,低頭為自己揉擦腳腕的劉小虎砸去,舉到半空又停下了,劉小虎察覺她的動作,也不抬頭,低聲道:"咂吧……這個死不了人……"眼淚便又啪嗒啪嗒的掉下來,砸在裙子上混入那一片濕跡中.

    隔著淚眼,看著面前這個年輕人放好藥酒,又鴾 過一旁的舊衣,用牙一咬扯開一條一條的,來與她纏裹傷處,他低著頭,半點不去看她,放慢了動作細細的將兩個腳踝纏了,直到開始纏她的手腕,才露出顏面,此時的他比當初分別時黑了許多,不過二十左右的少年,面上卻滿是疲態,想來這一路很是辛苦,但一雙眸子依舊清亮,被自己棍棒打到,顴骨處顯出一片青紫.

    林賽玉的手掌胳膊都有擦破,劉小虎先是拿過她手中緊握的茶碗,放到一邊,便掀開她沾滿泥水泊衣袖,將那銀鐲子向上擄了擄,手掌因此滑過她的肌膚,林賽玉可以感覺到掌心滿是厚繭,便低頭看著他的手,手上許多劃傷的口子,是田間的樹枝雜物所致吧.林賽玉抬起自己的左手,看著那相似的傷處,這個時候劉小虎的手伸過來,拿住了她的左手.

    他沒有說話,怔怔的看著,接著又慢慢的用布纏了起來,他纏的如此小心,如此認真,似乎不是在包紮傷口而是在打造一件上乘的工藝品.

    做完這一切,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這期間他們再沒說過半句話,也再沒互相看一眼,林賽玉坐在長凳上,聽著劉小虎在內走了一遍,在她身前站定,彎身將一件長衫給她披上,這一次他們離得這樣近,骨骼長成的長手長腳的劉小虎雖然清瘦,但依舊將林賽玉罩在身下,如果有人從外邊看來,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認定,這是在擁抱.

    他們離得這樣近,林賽玉因為坐著,頭正好在他的胸前,聞到他身上田野的土腥氣夾雜這微微的汗味,聽得到他略快的有力的心跳,感覺到他炙熱的氣息噴在自己頭上,讓她不由微微戰栗.

    他們離得這樣近,劉小虎清晰的感覺到身前婦人的戰栗,他的手無可抑制的停在這婦人的肩上,他的呼吸急促,他們是這樣的近在咫尺.

    一雙柔柔但是有力的小手卻在這時按在他的胸前,讓他那句在嘴邊想了許久的呼喚咽了回去,低上頭看到那婦人微微抬起的眼,眼光清明,嘴角緊閉.

    劉小虎將衣服給她披好垂下手,便轉身出去了,林賽玉坐在長凳上,聽外邊腳步聲響,馬蹄亂走,劉小虎略帶倦意的聲音道:"天已放晴,吾等速速前往下一處."眾人齊聲應諾,片刻噪雜之後,四周安靜了下來,安靜的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撲通撲通,撞擊著她的耳膜.

    "大娘子?"張二哥小心翼翼的聲音在外響起,伴著眾人低低的交談聲.

    林賽玉吸了口氣,用袖子擦干了臉,站起身來,慢慢走了出去,見她出來,侯在外邊的衙役們都松了口氣,躲閃著目光不放在那婦人裹著男子長衫上.

    "我們回城去吧,想必要朱大人擔心了."林賽玉說道,目光掃過眼前的六人五馬.

    "大娘子再稍等片刻,劉大人……劉大人沿途尋馬車去了……"張二哥訕訕道,話音剛落,就聽馬蹄急響 ,暗道這速度也太快了吧,探頭去看卻見來的只是一人一馬,馬上之空蓑衣斗笠,看不清模樣.

    "大娘子!"馬行近處,來人躍下來快步走過來,一面摘下笠帽,露出一張滿是混雜焦急與欣喜的俊臉,竟然是蘇錦南.

    林賽玉愣了愣,下意識的揉揉眼,猶自不信道:"你?……如何來這里?"

    穿過長滿密匝匝藤蔓的架子,朱文清的夫人扶著老母走進內室,正在屋內倒藥的小丫鬟看見了,忙轉身問好,被朱老夫人擺手止住,低聲道:"可醒過了?"

    小丫鬟低聲道:"醒過一次,吃了藥便又睡了."

    朱老夫人這才松了口,扶著朱夫人走進內室,見大紅床帳掀開著,林賽玉躺在上面,蓋著大紅錦被,越發襯得面無血色,此時閉著眼,鼻息急促的睡著.

    朱老夫人念了聲佛,對媳婦低聲道:"大夫看了說如何?還要吃幾味藥?"

    朱夫人看那婦人長睫毛亂動,顯然睡得不踏實,忙拉著婆母走開幾步,才道:"身上的跌傷到無大礙,只是憂勞過度,又沐了雨,這氣血便不通….."

    朱老夫人呸了聲,低聲道:"什麼憂勞過度,我看是思慮過度才是……冤家對頭的偏遇上那人……"

    屋內的安神香嫋嫋升起,將朱老夫人的話卷了去,窗外綠竹縈繞,微風所過帶來花香陣陣,婆媳二人坐在床前一刻,待要起身就見小丫頭在外探頭,一面低聲道:"老夫人,夫人,蘇大官人問可能進來看看大娘子."朱老夫人與朱夫人面面相覷,遲了一刻,朱老夫人才道:"按理說實在不合規矩……但……",想到這位曹家大姐兒被這位蘇大官人抱進家內的場景,那滿臉的焦急惶恐,她是過來人,這種小兒女的情態哪里看不出來.

    "娘,就看在他冒雨出城,不計洪水危險尋大娘子去的心意,也是看的."朱夫人低聲道,自己先站了起來,朱老夫人便恩了聲,跟著站起身來,扶著媳婦到外間坐下,讓小丫頭請進來吧.話音剛落,蘇錦南已經邁腳進來了,沖二人施禮.

    朱老夫人見他面色帶著幾分蒼白,知道這男子那日亦因淋雨受了風寒,便柔聲道:"你可好些了?"

    蘇錦南忙再次施禮道:"謝老夫人惦記,小的吃過了,已無大礙."說這話,眼神不由往里間看去,那垂著的珠簾擋住了視線,只見隱隱的紅帳.

    朱夫人看在眼里,便抿嘴一笑,在後拉了拉朱老夫人的衣袖,朱老夫人咳了一聲,看蘇錦南收回神色端正站立.

    "大官人,按理說老身只是一個內宅婦人,有些話不當講,但這大姐兒是因我們家才來這里的,我自然得保她的名聲,我雖與大姐兒相識不久,但這個孩子是個讓人一眼就能看透的人,沒那些個玲瓏心眼,如今她又是個棄婦之身,在外已拋頭露面多時,雖說是為的百姓生計,但少不得被人背後嚼念,大官人雖是出身商賈之家,但我也聽說家教甚嚴,怎地行事如此荒唐?"朱老夫人沉著臉看不出喜怒的慢慢說道.

    蘇錦南聽了便低下頭去,神色中一絲自責,知道這朱老夫人如此說話,是因為昨日見那婦人體力不支昏昏欲倒,實在等不住尋來車馬,將她親自抱了縱馬歸城,一路上引人注目,起了閑言的緣故,當時只顧著心急,事後想來,他也是怕汙了這婦人的名聲。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7 10:43 AM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關切蘇官人探病床

    看著面前的男子一臉懊悔,低頭認錯,朱夫人于心不忍,又一次悄悄拉了拉婆母的袖子.

    "念你救人心切,此事就罷了,我自會讓你們大人止了流言,你且去吧."朱夫人見他舉止進退得體,面色陳懇,心里也就安了點頭道,看那蘇錦南施禮轉身往門外退去,忙喚住道,"你去哪里?不是來看大姐兒的?"

    蘇錦南聽了一愣,他在外歇息這一夜幾乎沒有閉眼,只看著內堂里大夫丫頭進進出出,提著心放不下,知道那婦人在治傷,也不敢進,好容易到了天明,巴巴的來了,被這老夫人一說,心里幾乎懊悔自責,哪里還敢再去看這婦人.

    "快去吧,"朱夫人看他滿臉猶疑,忍不住勸道,一面吩咐丫頭打起簾子,透過簾子,蘇錦南看到那躺在錦被中的小小身影,再忍不住心念,謝過兩位夫人,慢慢走了進去,隔著幾步遠看了去,見那婦人面無血色,鼻息不定,顯然睡得不踏實,想要走近又不敢,一旁站著的小丫頭卻極有眼色,搬了一張圓凳當到床前,低聲道:"大官人,請坐吧."看著蘇錦南順水推舟的坐下來,轉過身抿嘴一笑快步走了出去,她很高興能為這個男人做些什麼,以表達她的喜歡.

    昨日這個渾身濕透的男人抱著大姐兒進家門時,看在她們這些丫頭們眼里,沒有半點的狼狽以及不守禮教,所有的丫頭們都睜大了眼,豔羨的看著那個流露著滿腔情意的男人大步進了內堂,如果能一個男人這樣子對她們,就是受再重的傷,她們也只會感到幸福.

    蘇錦南貪念的望著眼前這個婦人的面容,昨日得到消息後的恐懼,似乎還在緊緊扼著他的咽喉.真是好巧,他昨日剛剛踏入鄭州城,就聽到人們在誇贊新人州老爺,又說請了成安的農神娘子來,今冬必能免了災荒,聽得他心內歡喜,原本算著怎麼也得七八日後才能再見她,原來今日就能遇上.沒料到天降大雨,鄭州城內人心惶惶,只說又要發水,思慮再三趕往鄭州衙請見林賽玉的他,竟聽到大娘子如今在大水邊上的柳林鄉,一衙門的人亂哄哄的,只說怕是要被大水卷了去,他當時就要昏厥過去,捂住絞痛的心,不能呼吸.

    失去她?失去她?這世上從此後再也沒有她?蘇錦南似乎又回到妻子離世的那一晚,那種痛苦只有死才能解脫吧?

    他已經不能再一次承受這種痛苦了!如果真的要死,就讓他一同去吧,這一刻,他忘記了自己是一個父親,也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兒子,這一刻他只是一個男人,就要失去愛人的男人,迎著潮水般湧向城內的人群,縱馬奔馳在磅礡的大雨中,只想再快些再快些.

    屋外朱老夫人輕磕茶碗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揉了揉皺巴巴的臉,蘇錦南遲疑的伸出手,慢慢撫向那熟睡婦人的臉,睡夢中的婦人皺起了眉,被子里的手伸了出來,緊緊揪住錦被,嘴里喃喃囈語:".....我不要......抱過別人的......胸膛......"

    蘇錦南伸手握住那婦人攥緊的小手,只感覺要被她的手指甲插進肉里,"不抱,不抱,不抱,誰也不抱......"他輕輕應著那婦人的話,眼前浮現昨日雨後遇到的那一隊官府人馬,直到走近才認出那個正帶著一臉焦急詢問屬下的年輕人是劉小虎.

    "沒有?再去找!再去找!"那個年輕人帶著他從沒見過的焦躁,揮著馬鞭一陣風一般從他身邊而過,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蘇錦南側身讓在一邊,知道這是沿途巡查災田的朝廷官員,那些人一個個神色不定,紛紛交頭接耳,對于他這個被雨水澆透的倒黴路人並沒有過多的關心.

    "......我早就說過......""......郎有情妾有意......這是何苦?""不可說不可說也!"伴著低低的議論聲,偶爾的低笑聲,意味不明的嘖嘖聲,人馬漸漸遠去.

    睡夢中的林賽玉在他的安撫下,呢喃幾句安靜下來,蘇錦南握著她的手思慮半日終舍不得放開,聽得外邊腳步聲響,知道能看這一刻就已是朱老夫人的極限,趁著起身在那婦人耳邊低聲道:"你莫怕......有我在這里陪你......,我等著你......"說罷,珠簾輕響,忙松手站直身子,轉頭看著朱老夫人扶著媳婦進了來,便低頭謝過告辭.

    "大官人尋的住處,且告訴老身,大姐兒醒了,好去謝你."朱老夫人喚住他,微微笑道.

    蘇錦南一笑,知道這是下了逐客令,便道:"不敢,在下追著家里的貨物,要一直向南而去,有老夫人照顧大娘子,我也心安."

    朱老夫人點點頭,嘴上客氣幾句,看著那男子慢行而去,很快掩影與花樹之後,出了內院.

    "娘,你何苦趕他走?"朱夫人皺著眉,有些埋怨婆母,"這不失為一樁良緣."

    朱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曉得,我曉得,要成就良緣可不能再有不好的話傳出去,你且放心,大姐兒醒了,我就問問她,替她保媒就是了."

    朱夫人這才松了口氣,一轉眼見床上的林賽玉正眨著眼,有些茫然的頂著帳頂看,大喜道:"大姐兒醒了!"

    五天後,九月初,鄭州大河岸擋水長堤終于抵抗住最後一次侵襲,汪洋的大水沿著河道湍流而去,朱大人跟著一眾朝廷欽差都彎腰去看堤上的淤痕,同時松了口氣,望著展晴的天,撫手道:"成了,成了,這一難算是過去了."

    聽有人道:"徐州那里也傳來好消息,自從鑿開了清冷口,大水便泄入古河道,徐州危機已解,此次水災算是了了!"

    大堤上一片歡騰,朱大人抖了抖笠帽,仿佛抖去了這一個月以來的憂慮與艱辛,"各位大人,自來此後,尚未吃過一頓踏實飯,今日下官在家擺宴,請了城里有名的白廚,還望各位賞臉!"

    眾人都笑了,說實話,自出京城以來,還真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此時解了心頭大事,便都勾起饞蟲,紛紛點著要吃鄭州的名菜,看看天色打馬回轉.

    "朱大人,劉大人等還在城外災田,你且記得去請回來,說起辛苦,吾等遠遠比不得劉大人."都水監的大人說道,一面指了指城南.

    朱大人忙應了連聲道那是自然,下官親自去請,吩咐兵衛快馬回府,告訴老夫人准備擺宴,一面帶著一眾人向城南而去,行走間,就有一人湊過來低聲道:"那個,聽聞成安的曹大娘子,住在大人府上?"

    朱文清面上不由些許尷尬,敷衍的點點頭,那日的事,已經悄悄流傳開了,據說在雨中不期而遇的劉大人與前妻曹娘子先是大打出手,繼而溫情脈脈,那可真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場景,據說有些消息靈通的茶館酒樓,已經開始編了如此內容的話本來說,幸虧此事在市井間還沒流傳開,民眾還不知道說的是何事,要不然真讓他朱文清頭疼.

    "那個,呵呵,內宅婦人自有去處,無妨,無妨."這位有點三八的官員也察覺自己的問題有些不合時宜,便打著哈哈哈自己找了台階下了,朱文清沒心情理他,自去接劉小虎不提.

    州衙門後宅的內眷院子里,坐在床上的林賽玉正跟小丫頭打絡子,一面聽她說道:"......說起來,咱們也好久沒好好吃過飯,大人日日在外奔波,老夫人和夫人愁的日夜難眠,老夫人說了,今日咱們後宅也擺幾桌呢,......請的是白廚的人,做的飯菜可好吃呢......方才一個姐姐從廚子里過來,拿了一片肉給我......"

    林賽玉聽得只笑,也被她勾起饞蟲,推開手里的絡子,就要起身,道:"如此,咱們快些,別誤了席."

    說的小丫頭只笑,聽門外腳步聲響,朱老夫人拄著拐進來了,忙接了過去,朱老夫人拉著她細細看了,見她挽了同心鬢,穿著微舊的白藕絲對衿衫紫綃翠紋裙,面色粉撲撲的,不由喜道:"氣色好多了."一面捏著她的衣裳道:"這是你夫人年輕時的衣裳,你穿著倒合適."

    林賽玉嘿嘿笑了,也低頭去看,道:"只怕汙了夫人的好衣裳."被朱老夫人拍了下,嗔道:"哪里的話!你是個神仙人物,在我們家住一住,不知道帶來多大的福氣呢!"

    逗得林賽玉大笑,朱老夫人看了小丫頭一眼,那小丫頭便忙借口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們二人,朱老夫人拉著林賽玉在鏡台前會下,幫她選頭面,一面說些閑話.

    "大姐兒,老身想與你說件事."將一只玲瓏釵插在林賽玉頭上,朱老夫人咳了一聲,說道.

    林賽玉早知道她有話說,正暗自猜著,聽了便點頭笑道:"奶奶有話說就是了."一面轉過身,笑盈盈的看著朱老夫人,見她也是一笑,說道:"大姐兒,老身想與你保個媒,不知大姐可有心再嫁?"

    林賽玉頭上的步搖搖了搖,晃著她的臉明亮亮,臉上的不顯半點羞色,看著朱老夫人帶著幾分俏皮道:"不知道奶奶說的什麼人家?"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7 10:44 AM

第一百二十章 擺家宴朱夫婦各說其事

    鄭州州衙門雖說不上多麼的豪華,但比起當年的成安縣衙,那可就是酒樓比之茶棚了,一道粉牆將州衙門隔成兩處,先頭均是肅殺之氣的朝廷衙門,後面則是大樹成蔭菊花盛開的內宅,天井里種著兩棵大桂樹,此時桂花盛開,說不上的繁花似錦,正中一座大堂,里面人聲如潮,笑語歡歌,十幾個官妓吹拉彈唱到興起,七八個侍從魚貫進出,桌上擺開了金盞玉杯,倒上紅醪綠醑.

    "......自州橋向南,出朱雀門,王家野狐肉,梅家鴨雞兔,曹家從食,什麼旋煎羊白腸,包子雞皮,批切羊頭,細粉素簽....."一個吃了幾杯酒,形容甚胖面色紅光的京官說的興起,站起來,飛沫四濺,四周的人顧不得被噴一臉的口水,仰著頭聽得出神.

    "這算什麼,我覺得最好還是梅花包子!"另一人抹了把口水,擺著手說道,一面拿起桌上的炸糕,指著比劃道,"就這麼點,狀如梅花,吃的時候先齒尖叩破皮,再一吸......"

    他說的形神具銷,只引得眾人拍桌子笑,那些在座的官妓聽見了,也都掩著嘴笑,道:"老爺說的我們都餓殺了!我們這鄉下人,聽也沒聽過這般好吃的."

    接下來的談話離不開吃喝,有人說曹婆婆的肉餅店,就有人說宋門外仁和店,說笑聲只傳到衙門外,朱文清引著劉小虎正走過川堂,聽得里面笑語喧嘩,不由都面帶微笑.

    "這趟大家確實辛苦了!"朱文清笑道,一面沖各位拱手.

    "較之百姓,何苦之有?"劉小虎淡然道,讓正欲與朱文清客氣的官員們隱了些許自得,點頭附和.

    朱文清有些意外的看了劉小虎幾眼,便笑道:"大人如不嫌棄,請到後堂更衣可好?"

    劉小虎低頭看看自己泥汙的官袍,便拱手謝了,自跟著朱文清穿過二進門,但見清溪曲檻,涼亭明軒煞是美觀,點頭贊道:"比起當初縣衙可是另一番天地."

    朱文清引著他進了自己的書房,一面笑道:"為民之民不敢變也."

    親身兵衛拿來劉小虎的包裹,為他褪去官衣,解下官靴拿著出去了,朱文清站在窗前,看著眼前景致,心思早已不在此處,不多時聽得室內腳步聲響,轉過頭,見劉小虎換了紫黑色長袍,束了玉帶,重新梳了頭,淨了面,一掃先前的狼狽倦態,不愧是在京城皇帝前曆練,彰顯的幾分氣宇不凡,一時間竟不敢將面前的人,與當年那個站在水田里的粗衣少年聯系到一起.

    "大人?"劉小虎瞧他望著自己發怔,便微微一笑喚道.

    朱文清回過神,撚須道:"幾年不見,少年長成了."

    劉小虎再一次微笑,知道他想起了當年之事,聽朱文清緩緩道,"看大人在田間行走,老夫尤記當日你與曹大姐兒在田間拋秧,此時想起,恍惚昨日一般......"劉小虎的神色一怔,清明的眼慢慢黯然了幾分,似乎耳邊回蕩起那眾人的歡笑,眼前又浮現那個還是少女打扮的女子大聲笑著,將手里的秧苗一個接一個的拋出去,陽光下熠熠生輝.

    "咳,劉大人,念在當初你我相識的份上,老夫斗膽問一句."朱文清聲調一沉,將劉小虎喚回神看過來,才正容道:"縱然此生無緣,但念在貧賤夫妻的份上,何苦逼大娘子到如此地步?老夫不是故意要跟大人作對,將那曹地保關押起來,實在是大人行事太讓人寒心."

    劉小虎有些茫然的看向他,重複道:"我逼她?我何曾逼過她......,她倒是逼得我......"

    朱文清便耐不住不悅,拉下臉道:"大人,大娘子的為人,難道大人還不知道?她也只不過善妒而已,你如是忍不得,休了也罷了,千不該萬不該家產半點不分與,她是個婦人家被休已是難在鄉人面前抬頭,你偏又縱著那惡人,逼得大娘子有家難回四方游離,大人,老夫癡長你幾歲,不得不說,此非大丈夫所為!怎能不如一個僅有幾面之緣的李大人,自己費財買了你的家產田地送與大娘子!"

    劉小虎先是聽得迷糊,繼而驚愕起來,不敢相信的看著朱文清道:"你說什麼?"

    通往待客大堂的青石板路上,布滿斑駁的日影,有風吹過,便歡快的跳躍,又一陣風吹來,夾雜著堂前女子們的和琴嬌唱:"......嫩臉修蛾,淡勻輕掃......綺筵前,舞燕歌云,別有輕妙......錦帳里,低語偏濃,銀燭下,細看俱好......"

    "大人?"朱文清側頭不見劉小虎的身影,忙停步回看,見他停在路中央,看著地上的日影一動不動,知道方才的事定然打擊到這個年輕人了,別說他了,就是自己知道事情原來不是自己認為的那樣,將其中牽連略微一想,心里也有些說不上來的不舒服,想了想,走回去,拍了拍劉小虎,低聲道:"這個,老夫不怕你笑話,這天下的女人家,自來是心口不一,就是我那老妻,說的大方,我但凡往小妾屋子里多去了幾回,必然臉拉的好長,尋個機會將那小妾就要責罰一番......"說著覺得這個比喻不太對,紅了紅老臉,又不知道說什麼,看著這個年輕人慘白的面色,失神的眼,沒由來的一陣心酸,大手在劉小虎背上一拍,歎了口氣.

    "她原是該怨我的......"劉小虎被這一拍,吐出幾個字,原本因疲勞而帶的火氣在這一刻全湧了出來,燒得嗓子生疼,再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個,你回去再問問,許是有什麼誤會......"朱文清拍了拍他,遲疑一下,又道:"有什麼話好好說,夫妻之間可不能生隙."

    他們說到這里時,大堂後門湧出來幾個吃的半酣的官員,哈的一聲過來拉住,道:"原來在這里托滑!你這當主人的,必要多吃幾杯!豈有躲起來的道理!"

    朱文清忙換了神色,哈哈大笑著應了,那幾人便挽了他們就往里扯,醉步踉蹌與打側門進來的一人撞到一起.

    "大人仔細."蘇錦南躬身讓過,一面伸手扶了被擠了一下的劉小虎,打了個照面.

    劉小虎見是他,先是一愣,方要開口問,急地想起什麼,臉色驟變,猛地揪住他的衣襟,啞著嗓子道:"你也安得這心思......"話沒說完就被朱文清拉住,打著哈哈往前邊扯去.其他官員都已吃的醉眼熏熏,只看到面前站著一個紫色綢面窄袍豐神俊朗的青年男子,又是往內宅去,只道是朱文清的公子,這劉小虎來自成安,想來也是認得的,便將他扯住,嚷著:"就算是舊相識,也得跟我們先吃了酒再說."劉小虎哪里扛得過這些人拉,生生被拽了進去了.

    蘇錦南站在原地停了片刻,嘴邊浮出一絲苦笑,抬腳慢慢向內走去,越過內院門,就見一個小丫頭正坐在大樹石頭下往這邊張望,見他來了,一臉喜色的擺手道:"大官人來了!"一面撒腳跑了進去,就朱夫人帶著幾個粗使丫頭站在廊下迎他,忙快步上前行禮.

    "大官人快請,咱們等了多時了,再不來,這謝恩的酒就要被咱們吃光了."朱夫人身邊的大丫環伶牙俐齒的笑道,引著蘇錦南進了廳堂.

    這房間共有三間大小,當中立著一木制仕女圖屏風,隔成兩間,除此之外陳設甚簡單,許是因為搬來一個月因災事無心打理,許多家具還是上一任所留,牆上掛了幾幅山水畫,蘇錦南順眼瞧了,見皆出自名家之手,早聽聞朱夫人雖是一閨閣女子,卻愛好書畫,便將隨身帶的錦盒送上,道:"後生聊以薄禮謝夫人宴請."

    朱夫人含笑接了,展開見是一副山水圖,一眼認得是名家李成之作,不由大喜連聲說受不起破費了,蘇錦南再三讓了,才命丫鬟們好好收了.

    讓過三杯酒,朱夫人含笑道:"快去請老夫人和大姐兒來,正客都來了,還要人家久候!"蘇錦南忙站起身說不敢,屋內的丫鬟們都笑刮刮的出去了,只剩兩個貼身丫頭在一旁布菜斟酒.

    朱夫人讓他嘗了幾道菜,又說了些閑話,才笑吟吟道:"大官人,妾身聽聞大官人喪妻未娶,斗膽給大官人保個媒,不知道可否?"

    蘇錦南一愣,放下筷子有些不明所以,口中道:"後生謝過夫人好意,只是,只是......"

    朱夫人笑吟吟的追問道:"只是怎地?大官人可是有看上的人家了?"

    蘇錦南遲疑片刻,點頭道:"正是,多謝夫人好意."一面暗自後悔,早知道不該貪見這婦人一面而來,這些年他遇到這樣被人強行說媒的事已是不少了,便再也坐不下去,正要找借口離席,聽那朱夫人笑吟吟道:"哎呀,那真是可惜,只能可惜曹大姐兒沒這福氣了."一怔抬頭愕然相看.

    "大官人,不如你再考慮下,這大姐兒你也是認得的,覺得我這媒可保的?"朱夫人正了正面容,眼角的余光看到窗戶邊滑過一戴著珠釵的云鬢,自己這話音剛落,那細不可聞的腳步聲便停了,不由低下頭一笑,再看蘇錦南,不由微微詫異,見他面上竟無絲毫喜色,反而隱顯一絲憂愁.

    "請恕小子無禮,這媒,夫人當真是保不得."蘇錦南正容道,一面站起身來.

    朱夫人一陣意外,忙站起來還未說話,就聽腳步急響,屋內投下一片陰影,林賽玉站在門前,因背著光,看不清是何神色,只聽她冷冷道:"大官人原來是耍著小婦人我玩的."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7 04:39 P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暢心扉失偶人再定終身

     蘇錦南倒真不提防這婦人在外聽見了,忙站起身來,見林賽玉一身明顯不是自己的衣裳,梳的高高的發鬢,插了金閃閃的四五個簪子,說著話抬腳走進堂內,身後跟著朱老夫人,朱夫人忙接了過去,讓二人在桌前坐下,蘇錦南這才看到這婦人的妝扮,修眉細描淡施胭脂朱點紅唇,此時一臉憤色,竟更是添幾分風情,嚇了一跳,他何曾見過這婦人如此上妝的時候,忙垂下眼去.

    "大官人說的那番話,猶如在耳,今日卻已變了?"林賽玉慢慢說道,語音里帶著一絲憂悶.

    蘇錦南被朱老夫人與朱夫人,以及身旁那幾個丫鬟瞪得渾身不自在,遲疑再三,才拱手道:"小子無禮,想請大娘子單獨說幾句話."

    朱老夫人瞪眼道:"你若是無心,還要說什麼?沒得汙了大姐兒的名聲!你娶不娶人咱們不管,咱們大姐兒可是還要嫁人的."

    蘇錦南連連作揖賠罪,但口里還是那句話,朱夫人便站起來,拉著朱老夫人道:"娘,你就讓他說一說,這事,還得大姐兒心里弄明白的好."

    朱老夫人嘟囔道:"老身也想弄明白."待要坐著不動,耐不過媳婦的相勸,才出去了,因他們孤男寡女的,不好關門,丫頭們三三兩兩的坐到台階下,嗑瓜子說笑.

    林賽玉坐在那里,也不像往日見人那樣規矩守禮,插著手緊盯著蘇錦南,蘇錦南倒還真不習慣這樣,忍不住冒出一頭細汗.

    "大官人要說什麼?"林賽玉開口道,一面用手指敲著桌面,發出輕輕的叩響聲,而她整個人也微微靠後,換了一種在蘇錦南眼里實在是有失婦人身份的坐姿.

    "大娘子,"蘇錦南慢慢坐下來,想了片刻,才說道,"我對大娘子的心意,始終未變,甚至說,更甚."

    林賽玉咳了一聲,將目光從蘇錦南身上轉開,臉兒也有些微紅,不管怎麼樣,聽到這樣的話的確讓人害羞,"那我今日答應了你,為何你..."

    "大娘子,"蘇錦南搶斷了她的話,沉聲道:"你答應我,可是想要斷了對他的念想?"

    屋內輕輕的叩響聲嘎然而止,一時間竟不聞半點聲響,只有屋外小丫頭們低低的說笑聲時遠時近的傳來,日光透過窗欞給林賽玉臉上投下半邊陰影.

    "我當日就說過,你們不至于走到如今這一步,"蘇錦南幽幽歎了口氣,抬起頭,目光在那婦人臉上盤旋,"我知道你的性子,真是個炮仗一般,又不愛說話,凡事悶在心里,你們少年即成夫妻,那是多大的緣份,過日子哪里有事事順心的,他少年人,難免心性不定,又受那婦人的挑唆,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你為何不等他一等?他既能念著舊情對那婦人低首俯就,又如何不念著你們的結發之情,你不說,不等,他不答,不留,生生因著一口氣,斷了那深深的情,就是我這個外人看了,也是為你們心里苦,大娘子,非是我對你淡了心思,著實是想要看著你開心,如是圓了你的心願,蘇錦南我也願等來世再與你結緣,大娘子,慧娘所有的心病皆是因我納了姨娘,我那時也年輕,受不得她的激,識不得她的心思,而她僵著不說......大娘子,這一點你與她很是相似,只不過你獨獨對劉大人如此,對旁的人倒是爽利的很,"說到這里,蘇錦南苦苦一笑,"而慧娘,對誰也是如此,縱然心里再不情願,嘴上也半點不說,她本是個女子,又不是能撐船的宰相,除了傷了自家身,還有什麼好?她是我當日年輕,直到她郁悶成疾病不可醫才說了,我才明白了這婦人的心思......"

    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林賽玉慢慢立起身子,走到窗前,將目光放在這州衙門的內宅後院,剛進九月時節,天氣已經涼意濃濃,林賽玉的目光落在堂前那株病美人蕉上,想起剛來這里時,還是開的正豔,經過幾場秋雨,已然離披將謝,而院子里的坪草也微黃起來,不由歎了口氣,轉過身來.

    "大官人,你說的,我這幾日也都想到了,我與他,縱然有情,卻終是錯過了,當時我為了避開家門,倉皇求嫁,而他仗義相娶,我們這少年夫妻,成的過于慌張容易,我們雙方的心事,還沒有來得及說明,就遇上了這等事,"林賽玉說著,將嘴唇咬了咬,"這的確有我的錯,我不等,不說,不求......"說著鼻頭一酸,幾乎要滾下眼淚來,"我求不得......我等不得......我不願意......"

    蘇錦南站了起來,走近幾步,遞過一方帕,見那婦人伸手接了,擦了擦竟又沖他一笑,接著道:"大官人,縱然夫人不言不語,不喜不怒,你經營商事,必少不了到那酒樓青相中去,你可曾對旁人動了心思?"

    說的蘇錦南一愣,見那婦人塌著嘴一笑道,複又歎了口氣,道:"這一大輩子如此漫長,得遇到多少誘惑,只能說我與他,情分不夠罷了.."

    屋子里伴著這句話又陷入沉寂,一陣風吹過,竟將前院的歡聲笑語傳了進來,隱隱聽唱的是"......我怨他,我怨他,說他不盡,......自恨我當初不合他認真......"不由撲哧笑了,轉過臉對蘇錦南道:"我如今想明白了,自然丟了那心思,大官人莫總要疑我放不下,你若這樣想,我豈不是也該問你一問,你又將姐姐放在哪里?"

    蘇錦南臉上漲的一片通紅,待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在心里反複問道這便是應了我?這便是應了我?聽那婦人接著道:"如你所說,我們都記得他們的好便是了,日子總得過下去不是."

    如果林賽玉此時抬起頭,一定能看到蘇錦南那雙熱情的眼,這個似乎忘記情感流露的男子,此時如同那初逢戀事的少年,望著面前這個低著頭,露出光潔脖頸的婦人,大著膽子伸出手,將那婦人的手牢牢握住,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林賽玉被他突然的逾矩嚇了一跳,更是紅透了臉,沒有抽回手,只是低著頭,似是自言自語道,"我已經錯過了他,只怕再錯過了你......,幸好,你等的我......"

    正自兩情脈脈無語間,聽的外邊腳步走的重重的響,伴著朱老夫人的聲音道:"一出戲都要唱完了,大官人這話可說完了?"嚇得兩人忙分開,各自站定,林賽玉借著撥弄窗前的一盆綻放的早菊掩飾滿臉的通紅,感覺朱老夫人以及朱夫人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掃了幾遍.

    "大官人,話說完了吧?"朱老夫人沉聲道,蘇錦南才應道說完了,就聽那老夫人哼了聲,"如此,送客吧."不由大窘,下意識的去看林賽玉,卻見林賽玉也正看向他,雙目相遇,都紅了臉,朱夫人在一旁早看在眼里,掩著嘴偷笑,一面拉拉婆母的衣袖,被朱老夫人瞪了一眼.

    "那個,夫人先前說的......"蘇錦南有些訕訕的道.

    "我先前說什麼?"朱夫人笑吟吟的道,一面看向林賽玉,道,"大姐兒,你快饒了我這花,是你老爺從京城特意買來的,才開了這些,你就薅完了!"

    說的林賽玉一跺腳,瞪了蘇錦南一眼,道:"你快些走吧,我這就回十方村......等你的媒人來......"

    蘇錦南便是一笑,也不管失禮,沖朱老夫人婆媳一拱手道聲得罪,抬腳忙忙直了,引得一屋子丫頭亂笑.

    "娘,我這媒人做的可真是簡單,話還沒說,就定下了!"朱夫人掩著嘴笑,引得丫鬟們齊齊圍了林賽玉,拉著問詳情,鬧的林賽玉羞紅了臉,飯也不吃跑了.

    且不說內宅里的笑意濃濃,前堂里宴席已經吃完,堂上的人俱已半醉,正紛紛告辭要去驛站歇息,看著被兩個親兵扶著的劉小虎,朱文清不放心的追著連聲囑咐,已經上轎的劉小虎忽的又踉蹌出來,抓著朱文清的手,道:"大人......大人......我求你......"

    朱文清見他酒意甚濃,言語不清,忙隨口應著,要哄他快去歇息,劉小虎拽著他不放,忽的撲上去抱住哭道:"大人...你幫我問問...你幫我問問....求求她...可還能回來?"

    朱文清登時一驚,忙打著哈哈將他從身上拽下來,吩咐親兵道:"大人吃醉了,快些扶著,派人守著屋子......"那親兵忙將醉語涎涎的劉上虎拉進轎子里,吩咐人抬著就走,朱文清思忖半晌,忙又追著拉著親兵低聲囑咐:"你自己守著,萬不可讓大人的醉話......"那親兵連聲應著,朱文清才放他們去了.

    走在新修茸的護河大堤上,望著麗日晴云和遠去的黃河,林賽玉再一次拜別朱家眾人,請他們回轉勿送,一身便裝的朱文清撚須道:"大娘子,多留些時日豈不更好?如今尚有一半田地未栽種......"話沒說完就被朱老夫人瞪了一眼打斷了,將近五十的人還跟著孩子般訕訕笑了笑.

    林賽玉笑道:"大人,有劉大人在,盡可放心,他這一趟做的好,果真是進益了."

    朱文清呵呵笑著,暗道這話聽著怎麼有些怪怪的,倒不像是徒弟說師父,而是師父點評徒弟一般,但挽留的話不敢再說,眼看天色不早,朱老夫人婆媳拉著林賽玉又再三囑咐幾句,便催她上了馬車.

    "插定了,記得說一聲,老身一定趕回去喝杯喜酒."朱老夫人擺著手囑咐.

    林賽玉掀著簾子紅著臉笑著應了,再一次道謝便催馬而行,漸漸遠去,與綿延的大堤混為一體.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7 04:42 PM

第一百二十二章 談婚事准婆媳不歡而散

    十月中旬的天已涼颼颼的,十方村大棚之外的地都整的展展,澆過壯根水的油菜越發顯得綠油油的,給這近冬的農人們比起往日清閑了許多,三三兩兩的蹲在村頭說話,一面看著村里的孩童推著鐵圈跑來跑去,年齡最小的全哥較之初來時,壯實了許多,但依舊跑不過這些村里小子,一個不小心跌個狗啃泥,引得村夫們嘎嘎笑.

    "快,快,早說讓你打牛去!偏要玩這個!"依舊一身不搭調少爺衣裳的金蛋,用袖子抹了把鼻涕,將全哥拽起來,指著另一頭正將牛打得嗡嗡響的孩子們.

    全哥嘟著嘴不依,拍了拍身上的土,忙忙的又推著鐵圈跑起來,一面招呼大家道:"大姐兒在山上修好了路,咱們去哪里玩."說罷自己嗚嗚的推著鐵圈帶頭跑向村外,孩子們聽見了都忙跟著去,金蛋撓撓頭,似乎很不高興有人取代自己決定大家的游戲,嘴里嘟囔幾句,忙跟了上去.

    穿著白綾襖兒藍織金裙的林賽玉從大棚里回來,看見了忙喊道:"慢點別摔了!全哥,你今個早些回來,回你奶奶家去!"也沒聽到有人回答,看著他們向山上去了,又追著喊道,"誰要敢拆了樹枝,小心我揍他!"

    蹲在村頭的農夫們聽了,都嘿嘿笑道:"大姐放心,這些小子可是怕你的很,斷不敢糟蹋了樹."

    林賽玉聽了便是一笑,想起一事道:"大叔們午後如是無事,可能上山幫我為果樹擴穴去?"

    幾個人忙笑哈哈應了,一面道:"大姐說的客氣,咱們正冬閑的身子發癢呢."又有人道:"如果不是大姐兒,咱們還不知道種個果樹還有這麼多道道,多謝大姐兒,俺家那棗樹來年定能多打些棗,好換幾個錢."

    又說了一時閑話,林賽玉便告辭走回家去,家里只有兩個丫頭正在漿洗姥娘的衣裳,見她回來忙趕著問好,一面說:"夫人和老爺到城里去給大姐兒置辦嫁妝了,說過午就回來."

    林賽玉恩了聲,望著粉刷一新的宅院,以及院角打了一半的家具,總覺有些不真實,想起這半個月中發生的事,不由暗自一笑.

    自那日在鄭州與蘇錦南說定後,回到十方村十天半個月也沒個消息,讓她心思不安定起來,只疑心那蘇家的老夫人看不上自己,不許這門親,這件事她原本瞞著盧氏,不敢告訴她知道,只得尋個機會,到城里蘇家的店鋪打探,卻見關了門,原來因災事,蘇家的生意改了道,這里是用不得,頓時有些懵了,一口氣上來,想要自己就是往江南走一趟也不怕,還沒起身,十月初打江甯呼啦啦的來了一大幫子人,湧到她家里,為首的竟是那蘇老夫人.

    "大娘子,等得心焦了吧?"蘇老夫人頓著拐說,一臉的洋洋得意,也不用讓,大搖大擺的就在院子里的圈椅上坐了,"讓你也嘗嘗老身在江甯過的日子!誰讓你空口白話,哄老身在江甯眼巴巴的等你."

    林賽玉被她說的哭笑不得,看著滿院子花紅柳綠的人,獨不見蘇錦南的影子,才掃了一眼,就被蘇老夫人看到了,拍著椅子道:"別看,沒來,這成親前,可是見不得."一行說一行跟身旁的丫頭道:"丫頭,你說說,這幾個月可有好日子?"

    身旁粉團一般的丫頭笑盈盈的道:"奶奶,咱們看了,這幾個月都沒好日子,只怕要過了年了!"說的林賽玉黑了臉.

    盧氏與曹三郎見了突然來了這麼多錦衣珠翠的富貴人,只道是那一家官宦家的內眷,小心翼翼的聽了半刻,此時察覺不對了,拉著林賽玉問道:"這是哪里的奶奶?說的話我怎聽不懂?"

    林賽玉這才紅了臉,將與蘇錦南的事說了,又指著正跟丫頭研究院子里曬得一牆瓜子的蘇老夫人說了身份,那盧氏即可就變了臉,一掃方才的小心,拍著腿趕著正伸手防磁抓那瓜子的丫頭.

    "去,去,我道是哪里來的大人物,原來是上門求親來了!"盧氏叉腰道,一面掃了眾人一眼,"一個個穿的人模人樣的,怎的不懂規矩?哪有空手上門來求親的?"

    話沒說完,蘇老夫人一揮手,就有四五個丫頭從腕子上頭上摘下金縷絲釵,翠梅花鈿兒,珠子箍兒,金籠墜子,金戒指,金手鐲,金寶石戒指兒,豆大的珠子堆了滿滿一包,捧到盧氏面前,小丫頭極會說話,又解了身上幾個噴香的繡袋,笑嘻嘻的道:"原是來的急了,奶奶不嫌棄的好."

    盧氏被眼前的物件晃得昏了眼,又聞得香噴噴的繡袋,再聽這軟語吳聲,那火氣早丟到爪哇國去了,她原是有幾個錢,但何曾見過這樣的首飾,心里暗道只這一件就夠自己盒子里的錢了,忙伸手接了,堆起一臉的笑道:"我就說你們這樣的人家,哪里會失禮于人!"一面回身喊著縮在一旁瞧得發呆的兩丫頭倒茶,嚇得兩丫頭撒腳往廚上跑去了.

    林賽玉見這兩人的行事不由掩了面,暗道哪一個都是夠丟人的,再看門外擠了許多人,他們這里如今托著大棚菜的福,來的人多了些,但都是些男人,就是有婦人家來,也是與她們一般的粗手粗腳的使喚婆子,還從沒見過如此多的畫上仙女一般的人,不說這些丫頭們的面容,但是那妝花錦繡衣服,珠翠堆盈的頭面就驚得她們目瞪口呆咬手不能言,紛紛道:"只怕神仙也沒這樣的妝扮."待看到那些丫頭這們毫不躊躇的解了一堆好首飾捧給盧氏,更是炸了窩一般,盧氏到門前轟了,將門關了才靜了下來.

    "這位夫人,"盧氏讓自己的丫頭搬過另一張圈椅,在蘇老夫人面前端正坐了,學著日常見過的那些地主家婆娘的做派,說道,"我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家,既然也是來求我家大姐兒的,咱們就得好好說說."

    圍在蘇老夫人身旁的丫頭們,看著盧氏沾了些許油汙的好衣裳,再看那配的顏色,都掩著嘴偷笑,獨蘇老夫人不理會,接過丫頭們從牆上剝下的瓜子,一面磕著一面道:"你說,要多少錢?"

    林賽玉差點搶過丫頭遞上的茶潑那老婦人一臉,黑著臉咳了一聲,給盧氏打眼色,盧氏哪里理會她,忍住滿心的癢癢,說道:"我是村里婦人,一向有什麼說什麼,如今我家大姐兒掙了一分錢財,又置下這些田地,雖說掛的是她的名,你家是窮是富我不管,一個也不能帶去!"

    這些提親的條件,盧氏不是說了一兩次了,這一條但凡上門的都不帶眨眼就答應了,果然眼前這個蘇老夫人連頭都不帶點,揮著手道:"我不要她的,我自己的還沒處扔呢!你說大頭的!"

    林賽玉還是頭一次聽盧氏這個心思,忙拉下臉道:"娘,那是我的,你怎能張口就要了?我的東西,旁人還做不了主!"說著瞪了蘇老夫人一眼,將盧氏一推,道:"我自不會看著你們餓死,你且安心,我的事我來說."

    盧氏賴在圈椅上不起來,她那塊頭林賽玉哪里推得動,瞪眼道:"你說?你能說的什麼?倒黴催的嘴,說破了一家,還待說破二家!"

    林賽玉氣的跺腳,沉下臉道:"你若是要說,我便是不嫁,如今我是個歸宗女,沒得逼嫁的理!"

    盧氏聽了無妨,但蘇老夫人怕了,暗道這兩婦人都跟棒槌一般,別真磕起來,那就玩大了,忙喊丫頭給大姐兒按座,笑眯眯的道:"說的,說的,你雖然與我那兒說定了,跟我這當娘也說得."

    林賽玉也不理會她的暗諷,哼了一聲,接過丫頭在院子里拿長凳坐下了,說道:"這個心思我倒還沒跟他說,是我心里已定下了,今日好跟老夫人說的清楚,省得到時怨我挑你們母子不合,也就一樁,就是成親後不去你們江甯住!我要留在這里......"

    話沒說完那蘇老夫人便如同馬蜂蟄了一般跳起來,就連盧氏也瞪大了眼,打斷她嚷道:"咱們家可沒這大的地方!沒你們夫妻住的!你們自買房子去!"

    "你這個黑心的婦人!"蘇老夫人連拐也不拄了,一跳三高,指著林賽玉的鼻子罵道,’我百般辛苦拉拔大的兒,倒要送與你,這樣的媳婦,我失心瘋了才會要!"說罷轉身就走,林賽玉坐著也不去拉,盧氏有些慌了,趕著去拉,被蘇老夫人甩一臉袖子,眼睜睜見人走了出去,正懊悔,忽見人又呼啦啦的回來了,還沒來得及露出笑臉,就見那四五個丫頭打地上撈起方才送上的首飾就走,不由氣的跺腳,又不好去要,指著背影貓啊狗啊的罵了一通,看著外邊呼啦啦的車輛走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7 04:43 P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談婚事准婆媳不歡而散2

    "你個死丫頭!"盧氏眼見到手的寶貝還沒捂熱就沒了,一腔悶氣無處撒,狠狠戳了林賽玉的頭,罵道:"你成日家不孝順我也就罷了,那般忤逆的話也敢說!就是要說,日後自攛掇女婿去說罷了!傻不愣登的木頭!"

    林賽玉被她點的頭疼,幾步躲開了,皺眉道:"我還沒說完呢,我又沒說總不去哪里,我才包下的園子,一棵葉子也沒長呢,我可舍不得丟下,去住那深宅大院,跟一群無聊的婦人閑扯淡!"

    饒是如此,盧氏也連罵了三天,直罵的林賽玉在家不安生,干脆搬到山住去了.

    山上因為要養豬並雞鴨,往鄭州去之前就安排人蓋了一處三間屋子小小宅院,就臨著如今跑著豬崽的豬舍,村里一個寡婦帶著婆母住在里面,幫忙看著新買來的小豬仔,林賽玉便住了進去,有人作伴大晚上的也不怕.

    "大姐兒,婦人我也曾外出過,也見過那果園,還沒見過里面養了這些牲畜的,"寡婦姓吳,今年四十多歲了,無兒無女,日子過得很艱難,家里只有半間草房,年輕時也有不少人家勸她走一路,但因記掛婆母無人照料,就留了下來,醇厚老實,林賽玉一向喜歡她,所以才讓她上山幫忙看房子,再給她幾個錢過活,讓吳寡婦恨不得做牛做馬的相報,見林賽玉住了進來,只當祖宗一般供起來,偏林賽玉凡事自己動手,又做的一手好飯,讓這吳寡婦想幫忙也幫不上,看今日天好,忙取了她的被褥來曬,一面跟著豬舍那邊忙碌的林賽玉說話.

    林賽玉從豬圈跳出來,褪下臭烘烘的自制雨鞋,走到一旁引水溝里洗手,山泉水冰涼刺骨,讓她抖了幾抖,忙甩著手道:"這還不算什麼,俗話說的是,標准的無公害果園,必須具備樹上一盞燈,樹中一袋蟲,樹下一片草,園內一頭豬."

    說的吳寡婦一頭霧水,呵呵笑道:"大姐的學問真大,我們都沒聽過這樣的俗話."

    林賽玉自己也笑了,心道你們聽過才怪呢,坐在在太陽底下曬著,一面居高就地的往下看,忽見有人上山來,不由搭眼去細看,見來人穿著一身簇新的灰綢夾袍,頭束幅巾,一面走一面看,似乎好奇的很,吳寡婦也看到了,搭著手說道:"面生的很,不似咱們村子的,是來找大娘子你的吧?"話音才落,就見林賽玉笑意滿臉,提裙跑了下去,再看那人走得更近,是個俊俏郎君,心里也就明白了,知道是大姐兒傳說中定下的人家,忙低了頭不去看.

    "你怎的來了?"林賽玉笑呵呵的說道,一面將手在身上擦了擦,看著眼前的男子走得鼻尖出汗,在日光下閃著熒光.

    蘇錦南見這婦人發自真心的歡喜,也擋不住嘴邊的笑意,如不是看到山上隱隱可見一婦人的身影,林間來回走著挖坑的農人,真想攥住這婦人手,說一說離別的相思.

    "是不是老夫人罵你了?"林賽玉見他欲言又止,便掩嘴笑道,一面引他往山上走.

    "她不罵我才是奇怪呢."蘇錦南微微一笑,伸手從婦人頭上摘下一根細枯枝,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沖自己伸出手在臉前擺了擺,道:"才下豬圈了,你聞聞臭不臭?"

    那白白帶著微繭的小手,只晃得蘇錦南心慌,深吸一口氣才抑制住抓住的沖動,扭過頭道:"哪里臭?倒是香的很!"

    林賽玉紅了臉,呸了聲道:"原來也是會哄人!"一行說著到了院子,吳寡婦早已擺了桌凳,讓他們坐,燒了山泉水茶倒了,便坐在院門外納鞋面,里里外外的人都能看到她,沒得讓說孤男寡女的單獨呆著.

    "你莫急,我明日就去見你娘,給她說清楚,這果園子三年兩年確是離不開人."林賽玉讓他吃茶,一面說道.

    蘇錦南點點頭,笑道:"我知道,我已經給她說了,她早已消了氣,不過是拉不下臉罷了,你如是能先低了頭,她也就無事了,這不連催著我過來了."

    話說到這里,林賽玉更是高興,道:"不如我這就去,省得她多等一日."說罷忙進屋換衣裳,擦了香粉出來,蘇錦南本想在這里多呆會,只讓她明日再去不遲,偏林賽玉性急等不及,只得隨著她下山去.

    "你就這麼急著......"蘇錦南因此低聲笑道,話沒說完就被林賽玉紅著臉瞪了不讓說,知道這婦人臉皮薄,便住口不說.

    蘇老夫人一行人住在蘇錦南舊年買的老兒村的宅子里,林賽玉到了時,蘇老夫人正指揮著人刷門,一行又說椽子朽腐,瓦花我,簡直像沒人居住的古廟,看著就有點晦氣的沒聲好氣,林賽玉便上前笑呵呵的問好,那蘇老夫人也不含糊,笑著回禮.

    "老夫人,你不用故作歡顏!"林賽玉笑呵呵的說道,早看到蘇老夫人的眼在身後的蘇錦南身上瞄了,"大姐兒我來給你賠個不是."

    蘇老夫人便沉下臉,哼了聲道:"你哪里惹到我了?少在我兒子跟前說我的壞話!"

    林賽玉也不跟她糾纏,將自己的打算細細道來,說到將來四季果子飄香,樹下雞鴨成群,山中碧水長流,讓蘇老夫人也豔羨起來.

    "那些官宦人家,只說豬肉粗鄙不屑食用,老夫人這樣爽利的人,必不聽信這個."林賽玉將凳子往蘇老夫人跟前拉了拉,說道.

    蘇老夫人即可點頭,說道:"那是,我最愛吃豬手,偏那死鬼媳婦......"話說到這里見蘇錦南臉色不好,林賽玉又咳了一聲,便哼了聲,不言語了.

    "我的果園子養的豬肉質好,到時候燒了的豬頭爛爛的那個香啊......"林賽玉接著說道,滿意的看到蘇老夫人抹了把口水,如此這般後,終于求來了在外獨居兩年的期限,這已經讓林賽玉很滿意,告別蘇老夫人,蘇錦南送她回家的路上,帶著幾分歉意的說道:"到底是要拘你到家里

    林賽玉便是一笑,望著這個皺著眉頭的男人道:"我既然嫁與你,自然便是嫁與你的家,你放心,只要我不拘著自己,就沒人能拘了我."

    到了二日,蘇老夫人便帶著媒婆上六來了,跟盧氏一番討價還價之後,在林賽玉幾乎要掀桌子之前,終于敲定了日子.

    "這個月二十四日插定,十一月初二迎娶."媒婆一語而定,打住了各自翻陰陽的兩家夫人,暫時安靜過後,蘇老夫人也不知是真小氣,還是愛與人打嘴架,跟盧氏就彩禮與嫁妝爭論起來,林賽玉再也聽不下去早早離了屋子去了.

    一陣烏鴉的叫聲將出神的林賽玉驚醒,原來是小丫頭看到衣裳上汙了鳥屎,便拿著棍子趕院子里的鳥,驚了樹上的烏鴉,小丫頭連啐了幾口,罵了幾聲晦氣,便忙去了.

    "後日就到了."林賽玉喃喃道,忽然覺得臉兒炙熱,忙用手捂著涼一涼,就聽門外有人大喊道,"姐兒,你娘跟你婆婆打起來!"登時嚇得一驚,忙跑出去,就見盧氏跟蘇老夫人正在村口的大樹下你一個老油嘴我一個老粉嘴的對罵著,眼看就要死叉到一起了.

    林賽玉不由頭疼,自從蘇老夫人來了這里,跟盧氏就跟前世的冤家一般,三日好了,兩日吵了,細究起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老祖宗,快些回江甯去吧!林賽玉心里念著幾步過去.

    周圍站了一圈看熱鬧的人,因為盧氏日常吵架打架架風不好,常常不識好人心,也沒人敢去拉她,只怕將火氣引到自己身上,而蘇老夫人這邊雖是站了四五個丫頭,但都不出聲,他們更不敢去拉她,只得在一旁呆呆看著,林賽玉上前隔開二人,冷臉問怎麼回事,盧氏與蘇老夫人聽問又是一番罵,吵得林賽玉耳朵疼,才知道原來是全哥跟金蛋打架,被趕來的蘇老婦人看到了,護孫心切的她少不得罵金蛋,偏進城的盧氏此時回來了,她哪里能看的金蛋被罵,當場擄袖子就上去了,一語不合兩人就掐起來,而始作俑者的金蛋跟全哥,早化解了矛盾又滾一邊玩去了.

    "孩子們的事,你們跟著摻乎什麼?惹得人笑!"林賽玉氣的推起盧氏就走,一面又派人喊跑遠的金蛋,讓他快跟奶奶回家去,明日再來玩.

    正說著就見一匹馬疾馳而來,連滾帶爬的下來一個青衣家人,撲到蘇老夫人跟前慌道:"奶奶,不好了,大官人被官府的人鎖去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8 01:05 PM

第一百二十四章 恨青兒狀紙驚朝堂

    隨著天氣轉涼,京城里的皇帝心情也少了幾分煩悶,太皇太後自從那場病之後,身子一直不太好,太醫們也盡職的說了,這現也只有慢慢養著了,皇帝對這個非親生的祖母一直敬愛十分,聽到這個結論自然不好受,發了一通脾氣也別無他法,探望的越發勤了起來,這幾日曹太後的精神好了許多,歇過午讓侍從們抬著逛園子去了,皇帝興致勃勃的陪了一時,剛回到殿中,就接到了通進銀台司送來的禦史台參劾河北東路大名府公然違法判決,請罷免嚴懲的奏折.

    皇帝一開始並不放在心上,慢慢的打開來看,待到看案子內容時不由瞪大了眼睛,原來這一份案子意然是與那位農神娘子曹氏有關,忙端正身子細細看來.

    案子最初的源頭是在江甯府的江甯縣,因是府衙駐地的縣,較之他處太平了很多,縣衙的聞冤鼓基本上是隔三個月響一次,但在今年十月末,這種規律被打破了,剛處理完一盜竊案的江甯縣,還沒走到後宅歇息,就又被大鼓敲回了堂前.

    "何人擊鼓?有何冤情?速速道來!"江甯縣帶著幾分不耐煩的按章說道,一面低頭去看,見堂前跪著一位年輕女子,穿的是綾羅綢緞,身姿曼妙,此時正嚶嚶哭泣,越發顯得嬌柔可憐.

    "回大人,奴婢青兒是蘇家的家奴,告的是蘇家大老爺蘇錦南."聽見詢問,此女抹了眼淚將頭抬起,露出一張梨花帶雨,面有淤痕的臉.

    蘇家在江甯那可是有名的大商賈,江甯縣自然認的,聽了這話不由大吃一驚,再看那婢女面上帶傷,只道是蘇家動了私刑,這蘇家對江甯縣頗為恭順,逢年過節禮節俱到,前些年還出錢為府衙改造工程做出了貢獻,江甯縣不願意看到這個情況,忙問詳情,並暗示著小丫頭不要汙蔑主家.

    "大人,奴婢不敢,奴婢告的是蘇家以婢為妻!"青兒說罷又是一個叩頭.

    江甯縣被說得一愣,這幾日他也聽到消息,這蘇家舉家出動,前往成安為的是迎娶那位農神娘子曹氏,他還正高興著,任他們別的地方你搶我搶,他江甯縣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大娘子花落此處,臆想有些同僚們豔羨的目光暗自得意,猛聽這奴婢說了這話,不由有些發怔,似乎沒聽懂,待那奴婢又說了一遍,才將驚堂木一拍,兩排衙役威武呼喝.

    "大膽,蘇大官人即刻就要娶曹氏進門,哪里來的以婢為妻?你這大膽的奴才,膽敢如此汙蔑家主!來啊,給我……"江甯縣拉著臉就要動刑,此等不護家的惡奴可不能縱容,那句打還沒說出來,就見那丫頭將一張紙舉過頭頂,聲音不驕不躁不怕不怒,款款道:"大人,這是那曹氏的賣身契!"

    一句話讓江甯縣嚇得坐倒在椅子上,冒出一頭細汗,師爺將那紙呈了上來,抖了半日的手,才看清那滿是折痕的紙上寫的是:"立出舍書.大名府成安縣十方村親父曹三郞,今因年歲不豐口食難肚,將大女曹花,年十三歲,十一月廿八日辰時建生,情願賣與江甯府蘇錦南為奴,自賣以後,任承蘇家男女世代為主,兩邊情願,各無悔,永遠存照,付身價現銀五兩,恐後無憑,立此並照.出賣人娘盧氏,出賣人父曹三郞."登時頭暈目眩,燙手一般將那紙扔在桌案上,滿目煌煌,根本看不到那堂下的丫頭面色含笑,眼中閃過的利芒.

    "人的命就是天注定,縱然你有著千般的手段,到底跟我是同一個命,我沒有的,你怎麼能有?"走出縣衙,青兒將垂下的頭發攏了攏,回頭望了高懸的黑匾的肅殺衙門,從鼻子中發出一聲嗤笑,牽動了面上的傷口,不由發出嘶的吃痛聲,摸了摸雖然已經過了七八天,但依舊腫脹的臉頰,那滿心的恨意再也掩飾不住,在街邊眾人的側目下,發出一聲尖笑.

    江甯縣自接到這個拆狀,只嚇得夜夜難眠,愁得食不下咽,他的小妾看在眼里,點著頭說道:"虧老爺做的這大的官,芝麻小事,何須為難?那曹花是成安縣的人,如今蘇家的人又都去了成安,你自管將此案交與成安縣便是了!何苦惹這麻煩!"

    一席話說的江甯縣茅塞頓開,抱著小妾好一番溫存,只說道我的心肝貴人的,讓小妾趁機要了幾身好衣裳去,事不宜遲,江甯縣連夜將此案打包移送去了成安縣,成安縣見了也是嚇了一跳,跺著腳罵了江甯縣老滑頭促狹鬼,又以原告屬地給送了回去,來來去去的送了三四回,逼得成安縣無法了,只得將狀紙上送,報到大名府去了.

    大名府雖然也知道那曹氏的名聲,但此事卻不能懈怠,于是派人將蘇錦南拘了來,查問詳情.

    坐在大名府上好客棧的蘇老夫人聽了原委,氣的將桌子捶了又捶,罵道:"那蹄子如何做出此等事?孫家夫婦如此老實養的這樣一個惡女!我蘇家的丫頭哪一個不是當姑娘養的?卻養出個這個白眼狼!"

    就有丫頭說道:"前些日子,不知道她怎的沖撞了老爺,被好一頓打,許是懷恨在心了."

    蘇老夫人便跺腳道:"可惡,可惡,你們誰長這麼大不曾挨過打?哪個像她就欺主告了去?我瞎了眼,竟沒看出她是個如此可惡的人!早知道一棍子打死,諒她老子娘也不敢告我去!"

    滿屋子丫頭不敢說話,聚焦在屋外堂里的各商號大管事也都接到消息趕了過來,在外論著主意,蘇老夫人聽見了便叫他們進來.

    "老夫人,事到如此,只怕要好好打點一番."李大管事代表眾人說道,蘇老夫人拍著桌子道:"扯淡半日說了這些?還用你們說?不就是用錢,還用來問我!"罵的諸位管事忙忙的走了,因又問大姐兒,丫頭道:"大娘子在府衙外跪著去了,幾個人跟著,勸不回來."說的蘇老夫人也站起身來,罵道:"該!就是沒那緣分!一個一個的糊塗蛋!那賣身契也能不當回事!如今倒好!"

    老夫人身旁的大丫頭皺眉道:"這真怪不得他們,當時夫人病的快走的急,亂亂的忘了,一直放在她的體已箱子里,大姐兒前日問過老爺,老爺只說李氏燒了,誰曾想還放著,偏被那青兒記著,趁咱們不在家,翻了進去偷了出來……"

    蘇老夫人呸了一聲,道:"運道壞怪不得天!誰讓他們當初不記著!如今多費些撲面!依照我說,這門親就算了吧!"

    說的丫頭們忙勸不迭,幾日後,因見府衙外連跪了幾日的婦人,再加上蘇家四方營走,輿論一邊倒向蘇錦南與曹花,大名府倒不是收了蘇家的錢,而的確是耐不過多地主鄉紳並以鄭州府衙朱文清為代表的官員的說情,更有甚者,連判了曹娘子來年是荒年的話都傳了,嚇得大名府只得咬牙認了蘇錦南說的當初原本是要暫時買來的女使,只不是曹家想要多要幾個錢,就寫了這個,實在是無心之舉云云,將此案就此了了.

    但還沒等大名府提心吊膽的過上三天,禦史台的問責公文就到了,言辭激烈怒不可言,並要求必須按章解了婚約,並問蘇錦南徒二年,同時以定罪不當為由,參劾要罷了大名府一眾官員,大名府自然不服,上表要陳述,並借著曹氏為民之功求赦.

    皇帝看完,也是一臉為難,按律大名府這次是敗定了,不由按頭,准備明日早朝再論,如果朝中輿論一片倒戈,那他這皇帝也就能說話了,皇帝不知道是,此事傳到他這里的時候,朝中已是人人皆知,並已經為此議論紛紛了,各自有了主意.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8 01:14 PM

第一百二十五章:多恩賞難逆祖宗之法

    過了立冬,雖然因京城擴大的大棚菜供應,往年那儲藏冬菜發明家"車載馬駝,充塞道路"的景致少了許多,但也不是沒有,畢竟買不起冬日新鮮菜的人還是多數.

    這一日天氣晴好,街上的人更是多了起來,期間混雜著大大小小運送菘菜的隊伍,彼此討價還價之聲不斷,因今年水災物價飛漲,菘菜的價格也貴了許多.

    幾個穿著上好黑綢袍的男子騎馬穿行其中, 穿過走親訪友,尋歡作樂的人群,就拐出了熱門的地段,來到黑漆大門的劉家前,一個小丫頭正蹲在門口,跟一個賣果子的商販關撲,懷里已經抱了七八個果子,那小販愁眉苦臉的拋著手里的錢.

    "吠!"侍禦史張大人下馬呵斥,嚇得那小丫頭忙撒腳跑了進去,連贏得果子都顧不得拿,小販眼疾手快放入藍中一溜煙跑了.

    "成何體統!"張大人搖頭,又聽身旁兩位同僚輕笑道,"果真是奴隨主!"便回身瞪了他們一眼,劉大人的夫人愛賭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據說出手大方,因先前虐婆母而導致被官家命婦們疏離,如今又因關撲,重新進入社交圈.

    看門的張四聞聲已經通報了,只穿著夾袍的劉小虎親自迎了出來,互相見禮,就往書房讓,幾人正謝過前行,聽見正堂門簾響,見一個穿著丁香色云綢妝花襖翠藍寬拖子裙,挽著高鬢,插著珠翠的婦人走出來,見有人來,忙又回身進去了,就聽有柔聲款款道:"綠玉,去燒好茶."

    到了書房,主客坐定,剛交流了對天氣的看法,丫頭綠玉端了茶進來.

    "恭喜大人因治災有功喜獲封賞."諸位大人齊拱手祝賀,十月中旬他們這些人歸朝後,均受到封賞,其中劉小虎的最大,因為各地都上報災田作物成活,今冬可有豆類果腹,減少了流民的數量大增,皇帝大喜,賜了一處宅邸送與他,為此還被禦史台的烏鴉嘴李定彈劾一番,說什麼違制,卻被頂頭上司鄧綰壓下了,氣的李定告假幾日不上朝.

    "大人何時遷過去?"便有人問,一面稀溜溜吃了茶.

    劉小虎只是淡淡一笑,道:"家母身子不便,待到開春再說."一面看著這幾位大人,將他們的來意猜了個大概,便先開口道,"各位想必也聽說大名府一案了吧?"

    張大人忙點頭,一面頗為同情的道:"大人,吾等聽說,禦史台還要招你問案,吾等心中不安,特來請大人寬心,鄧大人只不過被那個浮浪公子煩的不耐煩,給他一個面子而已,大人即便去了,也不過是走走過場."

    劉小虎的臉色便沉了沉,他們口中的浮浪公子自然指的是李蓉,其實大名府這件案子原本不算什麼,各地每日案件眾多,隔日就能沉下去,誰會注意這個,偏那李蓉,不知道從哪里得知這個,因他如今風頭正盛,又善于經營,身邊跟了不少希顏承色之人,禦史台自然也有他的交好之人,所以很快這件事就被禦史台提了,直到鬧到皇帝跟前.

    "她本是良民,不過是因家貧求生而為奴婢,又不是作奸犯科之徒,更何況家主當時已允其從良,又不是私逃,何至于如此."劉小虎思忖片刻,站起身來慢慢說道.

    張大人似乎有些意外,隨即又釋然,看來京中有關劉大人對前妻念念不忘的流言並非無妄之說,心思安定了許多,點頭道:"左諫議大夫蘇大人亦是如此說,只不過,終是不得為妻,如是為妾……"說這話,幾人的目光都看幾劉小虎.

    "為妾……"劉小虎喃喃道,面上閃過一絲苦笑,送走幾位好心探他口風的大人,劉小虎原本要去跟母親說幾句話,卻見小丫頭在門前坐著,便知道劉氏睡了,只得轉身回自己院子里,尚沒進門,就聽屋內宋玉樓帶笑道:"……原本就沒這個命,枉我白叫了那多姐姐……"登時大怒,抬腳進門,不待宋玉樓站起便一個耳光打過去.

    嚇得小丫頭跪倒在地,宋玉樓沒料到他這時進來,知道那話聽了去,當著小丫頭的面被這樣掃了臉,頓時掩面嚎哭起來,說道:"好容易在家一天,就打老婆了!"

    劉小虎將那小丫頭罵出去,才冷聲道:"原來她在你心里是欲除之而後快,我竟被你日日做出的一翻臉兒騙了!"

    宋玉樓也不起身,就在地下坐著,聽了冷笑道:"又干我何事?是她自己瞞匿奴婢身份,幸好你們家休了去,要不然如今被禦史台傳去的可就是二郞你了!你還護著她!如今城里都傳遍了,你與她在鄭州如何的脈脈深情,害我日日被人笑!你既然念著她,早早請回來,省的我被人指著罵,我何曾攔過你!你受的她的氣,撒到我身上,又不是我虧欠了你!自來到你們家,守著活寡伺候婆母,竟還暖不熱你的心?現如今又要挨打!趁早你休了我去吧!好再找個趁你心的人!"說著一頭頂過來,將劉小虎頂個趔趄.

    劉小虎只氣的面色發青,將她揪起來,厲聲道:"你不曾虧欠我?我來問你,那村里的宅子地,如何到了李蓉的手里?"說罷將那婦人往地上一貫.

    宋玉樓聽了大驚,暗道此事不是做的圓滿了?怎麼還會傳了出來?聽劉小虎接著道什麼縱那村里惡人,逼走她,我們送出的地,卻讓別人做了情!不由氣的直咬牙,知道被李蓉那廝騙了,當時說好的是借口宋玉樓不能出門,托李蓉帶去,誰想到那廝竟然又安排了如此後事,心里又恨又氣,放聲大哭道:"我原是那幾日忙,偏他托了老婆來與我說,與姐姐是怎麼樣的舊情,願替我送去,我哪里知道他又做了這多事……"

    話沒說完就又被劉小虎一拳打在身上,按住咬牙道:"你竟然早知道他不安的好心,為何還要瞞我?又日日在我跟前說的大方,左一個接回來,右一個請回來!姐姐,你怎的好騙我?"最後一句話,說的是苦不堪言.

    宋玉樓被他說的也急了,推開他站起來,哭道:"那李蓉欺我柔弱,要霸了我去,因我不從,便處處為難我,見我嫁了你,便用些話威脅我,還說要對你如何,他又托他老婆說的好聽,我才信了給他,後來又找人打探知道姐姐一家搬進去了,我哪里知道還有這些事!"

    任憑再問,只如此說,劉小虎氣急,將她一拉瞪眼道:"如此,你跟我就去問他一問,果真他欺負你,我自替你出氣!"

    宋玉樓哪里敢去,哭著不走,正鬧著,驚醒了劉氏,派了小丫頭進來問,劉小虎怕劉氏知道更是傷心,便止住不談,甩袖子走了,留宋玉樓在家坐立不安,只怕他真找那李蓉去,忽又想與那李蓉早已撕破臉,但凡說了以前的事,只說他圖謀自己不得,行汙蔑之事罷了,他那臭名在外,料想劉小虎也信得,也奈何自己不得,便安了心,叫進小丫頭淨面梳妝,換了身衣裳出門關撲去了.

    "夫人,前日贏得一處院子賣了,錢送來了."綠玉見她心情好,也不怕挨打,忙忙說道,將一盒銀子送上.

    宋玉樓更是高興,從中拿出幾個,想了想又放回去,道:"這是我的,綠玉,你找人送回大名府去."綠玉忙應了,看她從炕上的箱子里拿了好些首飾包了,忙叫車跟著出去了.

    十一月初,接連下了幾場雨,夾雜著些許雪粒,京城的冬天又早早降臨了,但朝會從不因天氣而變,伴著幾聲鞭響,以及贊禮官一聲"皇帝升座""公卿入殿",教坊樂聲頓時歌聲低唱,行過參拜,今日的朝會便開始了.

    文武百官各歸本班,大臣秦事,先議的是減免災區糧稅,這條沒有什麼爭議,很快就過了,接下來就有人出列了,是將沈括趕出朝堂的,素有鍛煉成獄之稱的知雜禦史蔡確,問前幾日上秦的有關大名府受賄違法判案的事.

    經過蔡確的詳細介紹,朝堂上的官員們知道更詳細的情況,原來大名府自接了案子,因涉及的女方是曹氏,對蘇家頗為禮待,這一點被禦史台抓住,認為是受了賄賂,而大名府則用蘇老夫人的話來辯為那蘇家並未說是娶妻,只不過插定之禮重了些,尚不足以罪論,又拿出名例律道諸相容隱人不得令為證,所以原告本無原告身份,此案本就不該受理云云,言中之意暗諷禦史台不曉律令.

    說來說去,大家算是聽明白了,原來這件事的重點是大名府有沒有受賄賂,這讓關心曹氏婚事的人松了一口氣.

    "陛下,臣請將此案移交禦史台!"蔡確說道,此話一出,劉小虎在一旁不由吸了口涼氣,他剛從禦史台回來,禦史台里的鞭笞呼號聲還尤在耳,如果皇帝恩准,那作為行賄主謀的蘇錦南少不了身縛繩索頸帶木枷進制獄去等候詢問,那種罪可很難受,她一定會心疼的吧?劉小虎站在朝堂上閃過這個念頭,心中一陣酸苦,目光轉到對面的李蓉身上,見他低著頭嘴邊帶著一絲笑,再想到宋玉樓的話,不由將拳頭握了握.

    "陛下,大名府蘇安一案甚冤,實在未曾受賄,只因那曹氏多有惠民,又蒙太後憐惜再嫁,大名府不忍其奴婢之身,再者多人作證,當初的確放良,非逃亡奴,只因先主母病急而去,丟失賣身契,今被惡奴偷出以示要挾,禦史台蔡確深究其獄,枝蔓不已,乞皇帝陛下下令早結正."年邁的左諫議大夫蘇頌邁步出列微微顫顫的說道,有人見此便紛紛符合其言.

    皇帝很高興有人這麼說,又有人奏鄭州朱文清上折說曹氏如何相助救災,積勞成疾云云,這件事已經流傳進宮里了,當然版本可不是因勞成疾,果然此話一出,朝堂上瞄向劉小虎的目光就多了起來,劉小虎似乎已經習慣了,面上無任何表情.

    "劉卿,那曹氏當初是否也欺瞞你家而嫁?"皇帝咳了一聲,告誡了眾人,才問道.

    "陛下,不曾,臣當時知道,只因那蘇家走的急,未要來賣身契,但曾口說放良為是."劉小虎沉聲說道.

    皇帝便哦了聲,有些意外,也有些高興,果真是個純良的人啊,並未趁機落井下石,其實他想問劉小虎的是,對那曹氏是否真的還如眾人所說那樣念念不忘?但這個當然不能問.

    皇帝止住蔡確再要說什麼,宣告了自己的決定,先是認可了曹氏與蘇家概不知情之故,又說了太後憐惜之情,特冷曹氏良身,此案就此結束,大名府雖然情有可原,但法不可怒,罰俸祿半年.

    聽到這個結論,蔡確雖不是很滿意,但也至少看到大名府挨了罰,便退回列中,正遇上李蓉帶著幾分不滿看過來,不由臉色一凝,複看他面色平和,並無絲毫異色.

    縱然是恢複了良身,皇帝也不能違制讓曹氏以妻禮出嫁,不久之後,在皇帝都忘了這件事時,遠在江甯的前宰相王安石給他寫了一封信,信中提到這件事,有些埋怨皇帝不特批,"此婦性純良,多聰慧,精農事,堪重用,比之千軍之功."皇帝見自己最敬佩的宰相竟然將這婦人比做千人之軍的厲害委員長,不由嚇了一跳,說起來,他一直以為這個婦人不過是在劉小虎的教導下,會些農事而已,皇帝不由皺起眉頭,開始想這個婦人到底做過什麼事,慢慢的他想起了以往曾經聽到卻沒有往心里去的那些只言片語,……"成安劉家水稻高產……""……青藕早上市……""……多虧成安曹氏經過查明麥災……""曹氏云云苔可以榨油……""……行災口盡說整地種豆之法……"

    "朕,看走眼了?"皇帝放下手中的信,慢慢皺起眉頭.

    且不提京城里皇帝的疑惑不解,但說在成安,十一月二十三日,十方村曹氏將以妾禮納入江甯蘇家,而同時太後名義賜下的嫁妝在幾天前送到了.這是這個婦人二次獲得皇封,實際上是三次,林賽玉在聽到人們低聲交談時,自言自語道,那一次,那一次,她不願意再想起,從今後,只記得那些好的吧!

    十一月末的天已經很冷了,十方村的人卻並沒有躲在家里避寒,隨著零星炮仗的響起,穿著新襖的孩童們提著燈滿村子追逐嬉戲,讓這肅殺的冬日多了一些靈動的情趣,幾個搬了桌椅板凳的村婦,一個個笑得合不攏嘴,互相打量對方身上的大紅襖,大紅裙.

    "這衣裳可真舍不得穿,留到過年就好了,仔細蹭破了."一個婦人不怕胳膊酸,將桌子推的離自己遠遠的,一面小心的感歎.

    "瞎說什麼,人家蘇大官人給咱們全村子的人都做了大紅新衣,這不是為了新娘子不能穿紅,要多些喜氣!留到過年!哪還有你的新衣穿!"另外幾個嘎嘎大笑著,走近已經站滿人的劉家門前.

    一身大紅遍地金袍子的盧氏叉著腰站在院子中央,指揮著掛花布燈擺桌椅,院子里刷鍋洗碗洗菜的人亂走,一擔擔肉菜被抬到後院,派出去的清一色馬拉車陸續回來,下來的不管遠近的親戚們各各都著新衣,臉上帶著惶恐而驚羨的神情,畏畏縮縮的進了劉家的大門,待看到堂屋正中擺著貼著禦賜兩字,滿滿當當高高大大的十三台嫁妝,有些膽小的就軟了下去,被連拉帶扶的進了待客房,扒著窗戶,看到挑子不斷進來,具是用紅彩帶紮著的紅漆大木箱,伴著這些挑子,十方村嗓子最亮的貨郎就會喊道:"冠氏縣殷老爺及夫人送大娘子賀禮,綢緞八匹,翡翠首飾六盒……" "成安縣……" "京城司農寺吳大人……" "京城舊仆阿沅……" "侍郎大人……" "江甯半山老……"……聲音綿綿不絕,穿過嘈雜的前院中堂,一直到後院.

    一身二紅新衣的林賽玉端坐在鏡台前,幾個喜娘正在為她梳頭,口念著祝詞,因為不斷聽到前院的吆喝聲,而不自覺的發出嘖嘖聲,忽看到已上妝的新婦滑下一行淚,嚇得忙拿帕子擦了,只道這婦人是因為不能為妻而傷心.

    "大姐兒,這般排場,咱當一輩子喜娘也沒見過……"喜娘撿著話,小心的勸慰道,一面拿粉細細的給她掩了淚痕,"大姐兒,過去了,也沒有正頭娘子,還不是你最大?就算你是妾,有太後親自送陪嫁的妾,誰還能敢小看你不是?"

    林賽玉便是一笑,晃了晃有些發酸的脖子,道:"我不是為這個……我沒想到會有這些禮來……我是高興的."一面說,眼睛又發酸,聽得外邊鑼鼓齊鳴,知道是盧氏請來的戲班子開唱了,再聽炮仗聲聲,這場面任誰看了會說是納妾呢,比那娶妻的排場還要大了許多.

    妾通買賣,和買東西差不多,哪里有這些儀式,不過是一頂小轎趁黑抬了去便是,不過這場婚禮既然驚動了朝廷,再加上太後的賞賜,成安縣一心要討好,蘇家要補償,除了死定的規格,其他的也就沒人去管了,盧氏一時賭氣再者也不是花自己的錢,就可著勁糟去了.

    蘇家迎親的隊伍雖然只有一頂青帳小轎,沒有迎親的新郎,但四周跟著的是兩套嗩吶班子,光散發喜錢喜糖的仆從就有十幾個,沿著成安縣足足走了兩圈,途中炮仗接天響個不停,讓觀禮的人耳朵都要被震聾了,看熱鬧的搶錢的,那一天蘇家光錢就撒出去了幾千個,糖果撒了幾袋子,這一場納妾事,引得全城人出動,成了成安縣民眾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盛事.

    老兒村的蘇家宅子里外裝飾一新,因為納妾,沒有張貼喜字,只掛了兩個紅燈籠,但炮仗聲震天,再加上絡繹不絕的賀禮隊伍,誰敢小瞧這個納妝小事!來往不斷的親朋好友個個衣著鮮亮出手大方,按照蘇老夫人原本的意思,這婚事將來是要在江甯大辦的,但出了這檔子事,蘇老夫人盛怒之下,將遠在江甯的各路親戚全部召來,就在成安大辦了!

    搞得蘇家的親戚們倉皇趕路,有的是幾夜不眠趕來的,其中不乏官員,蘇家包下了一座酒樓,專用來招待遠方來客,見多識廣的成安縣令,甚至大名府知事都看的砸舌,原來蘇家有錢到如此地步!

    因為是納妾,沒有拜堂之禮,戴著喜帕的林賽玉給蘇老夫人敬了茶,就被扶去新房,因為看不到,只能慢慢的走著,日光透過樹時隱現的照在她的蓋頭上,林賽玉低著頭,看著腳下青石板路,想起自己也曾經這樣走過一回,恍惚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一般,竟然這麼快又嫁了,不知道為了什麼,林賽玉低了頭,一滴眼淚掉在腳面上.

    "大官人大喜!"外間的喜娘帶著笑意的喊聲,讓昏昏欲睡的林賽玉猛然驚醒過來,才發現屋子里光線很暗,天已經黑了嗎?

    林賽玉雖然在老兒村的這處宅院生活過,但她記不得這里的格局,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在哪個屋子里,憑著感覺這新房似乎離前院很遠,因為聽不到喧嘩的聲音,喜娘們囑咐過林賽玉坐好等著,便不再言語,四周安靜的讓人發慌,不知道在屋子里坐了多久,林賽玉疲倦不堪,雖然是妾禮,但盧氏也沒少折騰她,淨身梳頭換衣上妝等等,再加上前些日子憂心勞神,直到坐到新房里,才敢相信擔驚受怕的日子真的過去了.

    突然醒來,林賽玉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伴著腳步聲,初冬的寒氣透過門跟人一起卷了進來,隨即一股淡淡的酒意在身邊彌散開,她的新丈夫來了!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8 01:22 PM

第一百二十六章 聞家事曹太後病榻說恩旨

    十一月末的天已經很冷了,十方村的人卻並沒有躲在家避寒,而是三三兩兩站在村頭,交談這段大事,曹三郞家又傳來盧氏的哭聲,嚇得眾人忙縮脖子散了,金蛋打開大門,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幾個日常玩的孩童見了,忙跟上.

    "金蛋,你娘又哭呢?"小伙伴關心的問.

    金蛋抹著鼻子,點著道:"我都不敢在家呆,你們跟我到山上找姐姐玩去,姐姐烤了面餅子,可好吃."

    一說到吃,孩童們大感興趣,不再問他們這些孩子們不理解的問題,跟著金蛋一溜煙的往山上跑去.

    山上滿目蒼黃,今日的天不好,小旋風在尚瘦的樹苗間穿行,一身白綾襖的林賽玉正在為樹塗白灰,拎著一個小木桶,臉上沾了點點的灰,吳寡婦在另一邊學著她的樣子,不時抬頭看她的臉色.

    "大姐兒,回去歇歇吧."吳寡婦小心道.

    林賽玉只是一笑,道:"你且回去,我再做一時,今日就能完了,明日我去運點泔水來,豬眼看就要斷糧了."

    吳寡婦看了她半日,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又不知道說什麼,喃喃道:"大姐兒,你莫傷心."

    林賽玉聽了抬頭一笑,道:"我不傷心……"這話說的終是牽強,吳寡婦不忍再看,忙轉身回去,卻見山下走來一人,錦衣飛揚,步履匆匆,忙喊道:"大官人來了!"

    林賽玉聞言一怔,看著那男子漸行漸近,到了身前幾步時收住腳,因蘇老夫人罵他們全是婚前見面才引來的災禍,所以自從案子結了以來,他們就沒有再見過面,已經有十幾天了吧,他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窩深陷,顯然是許久沒有安睡.

    "我這幾日就走了."蘇錦南慢慢說道,無法掩飾眸子里的悲傷,目光在那婦人臉上糾纏,似是訣別般的貪戀.

    林賽玉忍著淚,不語,拎著小桶的手微微發抖.

    "我娘又來找你了吧?你別聽她的,縱然你想,我也不會同意的,你放心,就算你老了,我也養著你,你別怕,我會陪你一起老下去."看到那婦人眼中的不舍與絕望,蘇錦南伸出手,輕輕整了整她被風吹亂的頭發.

    "不怕,我養活得了我自己!只怕到時候還要我養你呢!"林賽玉咧嘴一笑,眼淚卻啪嗒啪嗒掉下來.

    一旁的吳寡婦早看的淚流滿面,轉身走開了,口中嗚咽道:"老天爺,作孽呀!"

    看著那婦人垂下的眼淚,蘇錦南伸手輕輕幫她擦去,二人就這樣默默看著,耳邊只有山風呼嘯,不聞他聲,不知道站了多久,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打山下傳來,驚散了二人的凝神.

    只見七八個丫鬟仆從擁著蘇老夫人正費力爬山,看到他們都紛紛喊著大官人,大娘子,蘇錦南臉色一變,跟林賽玉拉開距離,沖蘇老婦人走去,口中道:"娘,你非要害大娘子于此才罷?"

    話沒說完,就見蘇老夫人喘著氣停下腳步,道:"不是,不是,快,快帶大娘子下山……"她身子再壯終是個上了年紀的,走了這半日喘的說不上話來,幸好旁邊的管家接口道:"快,大官人,接聖旨去!還有大娘子!快些,人都已經到了."

    林賽玉一愣,手已被蘇錦南牽起,她被那句接聖旨驚得一愣,苦笑道這次是好事還是壞事?迎面的風夾雜著雪粒打在臉上,林賽玉不由縮了縮脖子,看著緊緊牽著自己的手,走在身前的蘇錦南,忍不住一笑抹去了眼淚,總是無名無份,此生得此心也足已!

    下了山剛走到村口,就見呼啦啦的一大隊官家人馬湧了過來,大多數都是陌生面容,除了成安縣令.

    "哎呀,大娘子,咱們又見了!"一個奇怪的嗓音猛的響起,讓林賽玉一愣,抬起頭來,不由一陣頭暈,難道她又穿越了?眼前這個人不就是當初召自己進宮見太後的那個太監?今時今日,他還是那一身紅蟒衣,三山帽,依舊是面上含笑,不由掩著胸口想要大口喘氣.

    "花兒!"蘇錦南察覺她的異樣,忙低聲喚道.

    "大娘子,不認得咱家了?"張太監笑呵呵的說道,卻見那婦人面上閃過一絲憂傷,他這在宮里混的人精,旋即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忙笑道,"大娘子今日好精神!咱家也要認不出來!"

    林賽玉回過神,忙上前施禮道:"大人謬贊了!"她可記不得這個太監姓什麼.

    "哎呀,閑話少說,咱家忙忙的趕路,還是誤了大娘子的好日子!"張太監笑道,一面將手里的聖旨一展,"江甯府蘇氏及子蘇錦南接旨."

    香案早已備好,蘇老夫人立刻帶著蘇錦南並林賽玉就在村口跪下,聽那張太監慢慢說道:"……你們既效有勤勞,所以過地方,解小民困苦,謙順安行,所為惠民之事,朕查勘明白,又感太後心念,妻者,傳家事,承祭祀之重,成安曹氏因貧為奴,非作奸犯科之徒,又多行善事,惠及萬民,擢為蘇家長媳……"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說來也巧,皇帝自從接了王安石的信,一直覺得心有不安,又聽曹太後病情加重,便前去探望,看著太醫們不確定的眼神和用藥時的小心,心里更加郁悶與憂傷,這時候曹太後醒了過來,看到皇帝的樣子便安慰起來.

    說了一些話,曹太後突然話鋒一轉,道:"我聽說那曹氏不得為妻?如今尋得良家卻只能為妾?"

    皇帝忙說了原委,見曹太後皺起眉頭,不由心里更是難過,曹太後沉默一刻,便說道:"官家,哀家沒求過你什麼,縱是你要用那變祖宗之法的王安石,哀家也沒有強求你不用,只是這一件事,哀家必要你答應."

    皇帝一愣,已經知道曹太後要說什麼,不由有些意外,曹太後對只見過一面並且獎過也罰過的婦人竟然如此上心?口中忙答應了,曹太後求的是這個事,皇帝原本就動了心思,此時自然應了.

    "娘娘,你如何對那曹氏如此上心?"皇帝忍不住問出自己的好奇.

    曹太後微微一笑,這笑里卻帶著幾分苦澀,歎了口氣,道:"哀家一時沖動,毀了曹氏的姻緣,也是害了那劉家."

    說的皇帝更加糊塗,曹太後便拍著他的手,將原委道來,原來也是巧了,皇帝的二妹舒國長公主聽說曹太後身子不好,便進宮來看,這位公主也是愛好關撲,在一次內宅婦人集會上,與那宋玉樓撲了幾把,結果那天公主手氣不好,輸得比較慘,按理說關撲輸贏各憑天命,不該怨人,偏著公主撲風不好,贏了高興,輸了不願認,更巧的是那宋玉樓最近輸了幾場,手頭吃緊,也忘了照顧公主的面子,也沒客氣,公主輸了心情自然就不好.

    偏有一個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在一旁見了,笑嘻嘻的說了些話,什麼這個宋玉樓最為奸詐,在家虐待婆母啊,在外與有家室的男人來往啦,說的公主十分舒服,怪不得輸呢,這個婦人原來使詐!于是記在心里,到宮里跟太後說話,當逸事講了.

    曹太後最不喜這樣的人,便問是誰,待聽說是鬧得曹氏被休而娶進門的宋玉樓,曹太後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她這次小心了,吩咐宮人出去打聽,看情況是否屬實,宮人打聽了幾天,別的倒沒證實,但劉氏的確在家病著,而宋玉樓當初說的話也被印證了,曹太後這趟犯病也不沾這件事的光!

    "可惡!竟有此等惡婦,當初不是說溫順賢良?怎麼如此行徑!來呀,傳劉彥章覲見!"皇帝當時就氣的變了臉,站起來喊道.

    曹太後拉住,歎了口氣道:"官家,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如不是哀家多事,那劉家何至于此?官家,你稍安勿躁."

    說的皇帝歎了口氣,暫且按下此事,便傳下聖旨,說是補償曹氏,其實也算是給自己尋個心里安慰.

    這些事林賽玉可不知道,云里霧里的只聽懂了最後一句,尚自有些發蒙,就見蘇老夫人與蘇錦南已經大叩接旨謝恩,也忙跟著叩下去,張太監早命人扶他們起來,笑呵呵的道:"恭喜大官人,恭喜夫人."說著身後的小侍從捧上一托盤,放著一塊玉玨,道:"咱家窮,略備薄禮,還望大官人與夫人笑納."

    慌得蘇錦南忙接了,道謝不已,聖旨的話已經傳了出去,不知道誰放炮仗去了,不多時整個十方村連響成一片,在蘇管家的號召下響起一片謝太後謝皇上皇上聖明太後聖明的頌歌聲,讓這張太監心花怒放.

    臘月初三,十方村年味中增加了更多的喜氣,一身大紅遍地金袍子的盧氏叉著腰站在院子中央,指揮著掛花布燈擺桌椅,院子里刷鍋洗碗洗菜的人亂走,一擔擔肉菜被抬到後院,派出去的清一色馬拉車陸續回來,下來的不管遠近的親戚們各各都著新衣,臉上帶著惶恐而驚羨的神情,畏畏縮縮的進了劉家的大門,待看到堂屋正中擺著貼著禦賜兩字,滿滿當當高高大大的十三台嫁妝,有些膽小的就軟了下去,被連拉帶扶的進了待客房,扒著窗戶,看到挑子不斷進來,具是用紅彩帶紮著的紅漆大木箱,伴著這些挑子,十方村嗓子最亮的貨郎就會喊道:"冠氏縣殷老爺及夫人送大娘子賀禮,綢緞八匹,翡翠首飾六盒……" "成安縣……" "京城司農寺吳大人……" "京城舊仆阿沅……" "侍郎大人……" "江甯半山老……"……聲音綿綿不絕,穿過嘈雜的前院中堂,一直到後院.

    一身大紅新衣的林賽玉端坐在鏡台前,幾個喜娘正在為她梳頭,口念著祝詞,因為不斷聽到前院的吆喝聲,而不自覺的發出嘖嘖聲,忽看到已上妝的新婦滑下一行淚,嚇得忙拿帕子擦了.

    "大姐兒,這般排場,咱當一輩子喜娘也沒見過……"喜娘撿著話,小心的勸慰道,一面拿粉細細的給她掩了淚痕,"大姐兒,等會離家再哭,現在可別哭."

    林賽玉便是一笑,晃了晃有些發酸的脖子,道:"我沒想到會有這些禮來……我是高興的."一面說,眼睛又發酸,聽得外邊鑼鼓齊鳴,知道是盧氏請來的戲班子開唱了.

    這場婚禮既然驚動了朝廷,再加上太後的賞賜,成安縣一心要討好,蘇家為了補償先前受的驚嚇,盧氏吐了一口氣再者也不是花自己的錢,就可著勁糟去了.

    蘇家迎親的隊伍跟著的是兩套嗩吶班子,光散發喜錢喜糖的仆從就有十幾個,沿著成安縣足足走了兩圈,途中炮仗接天響個不停,讓觀禮的人耳朵都要被震聾了,看熱鬧的搶錢的,那一天蘇家光錢就撒出去了幾千個,糖果撒了幾袋子,這一場婚事,引得全城人出動,成了成安縣民眾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盛事.

    老兒村的蘇家宅子里外裝飾一新,門外炮仗聲震天,再加上絡繹不絕的賀禮隊伍,只引得四鄰八村的人都來看,來往不斷的親朋好友個個衣著鮮亮出手大方,按照蘇老夫人原本的意思,這婚事將來是要在江甯大辦的,但出了這檔子事,蘇老夫人為了出氣,將遠在江甯的各路親戚全部召來,就在成安大辦了!

    搞得蘇家的親戚們倉皇趕路,有的是幾夜不眠趕來的,其中不乏官員,蘇家包下了一座酒樓,專用來招待遠方來客,見多識廣的成安縣令,甚至大名府知事都看的砸舌,原來蘇家有錢到如此地步!

    到了堂前,一那蘇錦南並立,蘇老夫人笑哈哈的拿著機杼挑開她的蓋頭,讓眾人好好再重新直一遍,林賽玉忍著笑,這一次儀式就複雜多了,在司儀的引導下,一一參拜了蘇家的祖宗排位以及擠了滿滿一屋子的親戚,禮畢之後,比賽玉覺得自己的腰都要斷了,接著例行手執同心結,牽引著滿臉笑意的蘇錦南回房去了.

    "你知足吧,這已經不錯了,要不還有你更累的."蘇錦南看到她的倦色,低聲笑道,讓林賽玉也笑了,原來欣喜若狂的蘇老夫人本打算是讓他們繞城三圈才罷的,嚇得蘇錦南與林賽玉忙說了好話才打消了她這個念頭.

    "那好,今日你們也累了,那等會江甯後再走一遍."蘇老夫人笑哈哈的說道,讓在場的親戚們臉如土灰.

    到了房內,又是一番熱門,撒帳,合髻,合歡酒,摘了花,解了綠拋紐,扔了一仰一複的酒杯,洞房里終于只剩這對新人了.

    "媽呀,可是累死我了!"林賽玉一時間癱坐在床上,話音剛落,身旁多了一人,聽那蘇錦南清朗的笑,頓時又緊張起來,接下來,要洞房了吧?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8 08:16 PM

第一百二十七章:失意人相對失意人

    紅燭跳出兩個火花,映的滿屋子都是紅彤彤的,從京城運來罩著大紅羅圈金帳幔的描金床也是紅的,桌椅錦幾也是紅的,肩挨著肩坐在床上的兩個人也是紅的,寒冷而孤獨的夜風似乎也豔羨這里的紅火溫暖,拼命擠過窗縫,沖進屋子里,挑動的紅燭微微舞動,也帶來了隱隱的人聲歡笑.

    "你不出去敬酒?"林賽玉笑著看了跟自己坐的如此近的這個男人,恍惚覺得從來沒看清過他的長相,不由伸出手撫上他的臉,似是自言自語道,"我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嗎?"

    "我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個樣子."蘇錦南也笑了,這一笑,緩解了二人之間略有些尷尬的氣氛,感覺在自己臉上游走的手,帶著粗粗的繭子,摸在臉上麻酥酥的.

    "我長的不好看,不會打扮,除了種地,什麼也不會,又是個被休的,這天下有這麼多的好女子,你何苦看上我?你是可憐我沒人要了吧?"林賽玉抽回手,斜靠在床上,身下都是蘇老夫人從江甯運來的錦被,軟軟的,不由拿手捏了捏,嘟囔道,"不如棉花……"這樣說著便又猛地坐起來,棉花啊,也是時候弄來種種了,忽然覺得鼻子一痛,被蘇錦南刮了下,又聽蘇錦南低笑道:"又想哪里去了?"林賽玉剛一抬頭,就被溫熱的唇吻住,眼前是貼近的而看不清的面容.

    "什麼也不要想……"林賽玉在窒息前終于吸了口氣,大紅金帳被扯下,擋住了紅紅的燭光,耳邊只有蘇錦南低低的呢喃,"我們過好日子……"

    相比于到了冬日就顯得蕭索的小小成安縣,京城里的冬日卻是依舊繁華,就算到了城外,也有諸多觀賞冬景的人,臨著汴河北岸的一處好莊園,是李蓉入秋時才購置的,看中的是這里能引水入園,設置許多樓池亭台,環境清雅,准備夏日避暑之用,到時候碧波瀲灩涼風習習,評茶寫字是何等的自在.

    不過此時在這里走動著的人可沒那份自在,一個個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出,似乎四周都是易碎的寶貝,盡管如此,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還是猛然響起,讓這些人的腳步一滯,繼而縮著肩忙忙的繞開那湖中最大的一處亭台而去.

    穿著沉香色遍地金襖的董娟娘,接過站在身旁的月娘遞來的一杯熱茶,聽著對面屋子里傳來的打砸聲,不由歎了口氣.

    "姐姐,老爺他沒事吧?"穿著白綾襖的月娘皺著眉頭,低聲說道.

    董娟娘一笑,道:"哪里能沒事?這世上最大的哀事莫過于求不得."說著她轉過身,月娘扶住她,移動裙角慢慢向外走去,口中道,"我們比起老爺來,已是大幸,至少他留在我們身邊,至于心,管它作甚……"

    月娘聽了便是一笑,也不再言語,忽見一個慌里慌張的丫頭迎面跑過來,噗通就跪倒了,道:"夫人,救婢子一命."

    董娟娘淡淡道:"又有何事?"

    那小丫頭忙舉上一封信,顫音道:"……有人送來給老爺的信……請夫人慈悲,也替婢子遞給老爺……"說著叩頭不止,看到她要被殺一般的恐慌,月娘忍不住一笑,這些事都是幾遭了?見董娟娘微微點頭,便伸手接過,那小丫頭感恩戴德的謝過跑了.

    "這又是誰的?"董娟娘側眼去看,見上面並無署名,便笑道:"咱們這次來是對了,竟成了傳話的小奴了."

    月娘見她心情好,便抿嘴笑道:"是姐姐慈悲."伸手扶了她沿原路往回走去,站在亭樓前,聽屋子里摔打之聲小了,估摸是累了,董娟娘便推開門無視地上的狼藉進去了,月娘站在門外,想要往里看終是不敢,只聽到董絹娘腳踩在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隨後就是李蓉的怒喝,嚇得她不由打個寒戰,一時間沖了進去,卻見董娟娘好好的站在那里.

    "她還有臉來求我救她?呸!臭婊子!"大冬天只穿著綢衣的李蓉,未束發,站在屋中央,那臉色讓月娘不敢直視,忙低下頭去,聽啪的一聲,又碎了一只瓷杯,"我讓她拿來給我!她是瘋了還是傻了?竟然自作主張!她想死還不容易?偏要壞了我的好事!我救她!救她!"

    李蓉咆哮出這兩句,忽地陰陰的笑起來,將手中信幾下扯爛,道:"好,我救她!哪里就能那麼簡單的要亂杖打死!太便宜……"

    董娟娘與月娘聽了不自覺的打個寒戰,聽李蓉喊了幾聲,奔進來一個家仆,附耳交談,隱隱聽道:"……拿我的貼子……把她弄出大牢……賣到私娼里……告訴那婆子將十八套法全部使了……"那小廝應著去了.

    董娟娘與月娘此時互相看了一眼,在各自眼中發現那深深的恐懼,她們雖然沒見過,但是也偶爾偷聽到過,私娼里盛行的處罰那些姐兒的手段,那可真是生不如死,那個青兒嗎?董娟娘微微歪著頭,那個抱著全哥,緊緊跟隨在蘇錦南身後,滿臉情意的丫頭?求不得,求不得,何苦!

    "我姐夫再娶禮可送到了?"李蓉驟然的問話,讓董娟娘醒過神,忙答道,"送去了,姐夫一份,大娘子一份."隨即再不聞聲,屋子里靜默的可怕.

    "老……爺."門外傳來一個微微顫顫的聲音,打破了這可怕的氣氛.

    "說!"李蓉一聲咆哮,嚇得那個噗通就跪下了,叩頭道:"老爺,老爺,孫大人派人說,那劉大人吃醉了,在酒樓罵你呢,問要不要教訓他……"

    李蓉在嘴里慢慢嚼了一遍"劉大人",問道:"他又罵我什麼?"

    那小廝幾乎要死一般,白著臉道:"他……他……說老爺你心不純良……那個……對他的夫人行……行猥褻……"

    小廝話沒說完,就聽屋內椅子散架的聲音,頓時趴在地上,卻沒有意料中的東西砸過來,而是一陣厲風從身邊而過,腳步聲遠去了.

    其實這小廝說的婉轉了,坐在金梁橋下酒樓最大包間里的劉小虎,正端著酒杯,紅白著臉將那李蓉罵的狗血噴頭,心不純良?說的真是太文雅了.

    "賊奴才,不如豬狗,活該至今無兒無女,他定是他娘跟和尚養的……"劉小虎還從來沒有這樣罵過人,帶著一絲嘗試新鮮事物的興奮,從榻上站起來,一行罵一行笑,坐在四周的因為吃酒原本已經半醉的人都清醒了,傻了一般看著劉小虎,有反應快的已經溜走了,而與他關系好些的,則站起來勸道:"賢弟,你吃多了,快些讓我們送你回去……"

    話沒說完,就聽樓道里腳步聲大響,那塗金描銀的推拉紙門被一腳踢飛了.

    "我無兒無女?你倒是便宜兒女不少!"披著絨氅的李蓉越過呆住的眾人,沖那猶自罵不絕口的劉小虎而去,帶起平地一陣狂風.

作者: stroma1    時間: 2013-7-28 08:20 PM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二大人酒樓里唇槍拳頭戰

    俗話說臘七臘八凍掉下巴,似乎昨天還是溫涼的秋天,怎麼轉眼間就進入了寒冬,臘月對于京城里人們來說大概是一年中最忙的一個月,一進臘月街上滿是賣撒佛花,韭菜,胡桃,等等的物件,不帶一眨眼,臘八又要到了,滿大街都飄著臘八粥的香味.

    今天天氣雖然冷些,不過依舊是個難得的好日子,因為進了臘月,公事清閑起來,心勞身累的工部淤田司等等部門的人便在臘八前一天相約吃酒,劉小虎原本不再受邀之列,這一段不知道因為什麼這小子又告假不上朝,整日在外游蕩,而皇帝也沒有過問,于是便有一部分人猜測這是小劉相公皇恩日盛的緣故,但也有一部分人冷眼道這是小劉相公失了聖心的緣故,總之不論緣故是什麼,小劉相公如今日子過的還不錯是事實,一行人碰到迎面而來的劉小虎,自然要竭力相邀,他們誰能想到這完全是個噩夢的開始.

    伴著李蓉踢門而進,原本私密性很好的廳堂立刻變得透亮,幾乎在同時,門前呼啦啦圍上十幾個人,探頭看熱鬧.

    劉小虎似醉非醉,一眼認出眼前之人,不由將酒杯往地上一貫,伸手就要揪住他的衣襟,口中道:"殺才,你來得好!我正要尋你,你卻日日躲起來,是心虧不成!"

    話沒說完,就被李蓉一拳打在臉上,幾步跌倒,撞到身後的幾案,四周的人這才反應過來,哄得一聲圍上來,有攔著李蓉的,有攔著劉小虎的,口中亂紛紛的嚷著:"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莫要失了身份."

    李蓉聽見了,便沖劉小虎啐了一口,指著道:"身份!你這王八還配有身份?我不與你理論是讓著你,我的兒,你身上那點事,有哪一個我不知道?我不與你一般見識,你倒先罵起來!不知死活的傻子!"

    劉小虎坐在地上看著被幾個人伸手攔著的李蓉,眼前這位公子出身世家,養得好相貌,縱是不戴冠,不佩花,身上穿的也不過是樣子極普通的絨氅,那富貴榮華養尊處優的氣質,也是他這樣貧寒人家子弟一輩子也養不來的,這樣的男人,必是胭脂粉里的寵兒.

    "我的身份?我自是出身貧寒,也好過你不過是仗了祖上的家世,謀得如今的前程,誰人不知你是個專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風,這京城里誰家不是防著你?我與你幾世里不曾有干系,竟敢圖謀我的內人……"劉小虎掙開眾人,向那李蓉撲去,李蓉被眾人拉著,那火氣本下去了一半,也不想那劉小虎還敢鬧,不提防被一拳砸在下巴上,磕破了嘴皮,那血當時就下來了,染了他內里穿的白綢夾袍.

    見血了!拉架的眾人頓時唬的臉蠟查黃,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李蓉將劉小虎按在身下,大拳頭砸下去,高聲道:"別他娘的汙了二爺的名聲,你那婦人!你那做私娼的婦人,也配二爺我惦記?也就你瞎了眼當寶貝供著!也不去打聽打聽,迎頭巷的宋娘子,那可是暗娼門子的紅人!誰人不知的淫婦,一夜沒漢子也不成的,哄得你這個瞎眼的王八,趕走了糟糠妻,還以為接了鳳凰蛋一般!我要是你,早找根繩子勒死自己,省得辱了家門!"

    劉小虎在下只氣的呀呲欲裂,將那李蓉翻身帶倒,揮著拳頭亂砸,只道:"你求不得,便如此說她!你已是茅坑里的石頭,滿嘴噴糞,你這等淫人妻女的惡徒,今日若不送你進衙門,我劉小虎就脫了這身官衣!"

    在一邊的看客見打得熱鬧,發出一陣陣鬧嘯聲,只引得酒樓里外的人潮水般湧來,早有人直往開封府報案去了,召集這場酒事的是中書省的一位官員,此時別人尚可尋機溜走,他確是跑不了,眼見打得不像樣子,說的話也不成體統,慘白著臉,招呼眾人要將在地上滾成一團的二人拉開,跺著腳道:"兩位大人!都是當朝的要臣,豈可在此喧嘩互辱?就是有什麼誤會咱們斯文人坐下說開便是,此等行事必要被禦史監察參奏……"

    這話聽在四周人耳里,均是白了臉,再看外邊如潮的人流,知道這趟作為從眾被參是鐵板釘釘的事了,也顧不得拉這依舊廝打的二人,紛紛作鳥獸散.

    "你這個傻蛋!如今還蒙在鼓里,二爺我可憐你,實話告訴你,你那鳳凰蛋,雖是良身,卻走得私娼門,咱也不哄你,二爺我跟她也是舊相識,當年也曾吟詩作對吃酒聽琴,眼見她求上門來,念著舊情,費了些心思抹了她那些劣跡,如今那些婆子恩客,都被二爺我打發出去,不過倒也沒走遠,大人如實想要與他們敘敘情,二爺可替你找來,說起來我可是你們有情人終成良緣的恩人,好在二爺我不是那挑理的人,也就不與大人邀功……"李蓉哈哈大笑,順便撈起一旁的圓凳,站起身沖劉小虎砸去,臉上哪有半分笑意,紫青著臉,咬著牙,一下一下的砸去,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就是看不得你這個傻蛋好過!你這傻蛋憑什麼好過!我仗了家事?你他娘仗的什麼?吳越救災?別人不曉得,你自己也他娘的忘了不成?你在吳越治了半個月,屁事不頂!不就是曹大娘子給你寫了信,說了法子,才賺的這名聲!不要然你這傻蛋做的什麼官居?做他娘的小倌還差不多!那曹大娘子跟了你真是暴殄天物!幸虧你這傻蛋有眼無珠!如今你在外無能,在家縱妻虐母,要才沒才,要德沒德,還他娘的裝什麼胖子!跟我理論?跟我理論?真他娘的想讓我放你一條生路都不行!"

    這李蓉帶著滿腔的氣,用了全力,劉小虎本就帶了酒意,身子虛,先前還打得平手,沒幾下酒意上頭,便掙不起來,被這李蓉幾凳子砸在地上,再也起不來身,先前嘴里還罵著,慢慢的就沒了聲音.

    看打得不成樣子了,要是出了人命,他們可不是被參那麼簡單了!只怕當官生涯就到頭了,鬧不好小命也要賠進去,于是逃得沒剩幾個的官員再也顧不得會不會如同凶神惡煞的誤傷,一起湧了上去,抱腰的抱腰,抓胳膊的抓胳膊,更有人伏在地上將那劉小虎往外拖,所過之處,留下一道血跡.

    外邊看熱鬧的人見此哄得一聲炸了窩,喊著殺人啦,亂跑開了,將聞訊趕來的開封府衙役擠得東倒西歪,幾乎以為京城里也出現了廖恩起義事件,頓時如臨大敵,將那手中的棍棒亂打,整個劉家酒樓亂成一鍋粥.

    位于浚儀橋西側汴河北岸的開封府,大冬天里一頭汗的推官在梅花堂里坐立不安,目光不時落在門外戒碑上那醒目的"爾俸爾實祿,民膏民脂;下民可虐,上天難欺"十六字上,但依舊不能平利嘈雜的心情,換做誰此時也不可能平靜,因為現在他的牢房里,剛剛鎖回來一群聚眾鬧事之徒,這些頑徒個個都是從六品以上的在朝官員,他可以想象,明日的朝堂該是怎麼樣的一番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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