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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瑪奇朵 -【相公,要聽話之】嬌奴帶財來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8-8 03:37 PM     標題: 瑪奇朵 -【相公,要聽話之】嬌奴帶財來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8-8 03:3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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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各式各樣的男人她看得多了,沒想到這次居然看走眼,
要不是為了照顧家人從軍隊退了下來,
他早就是戰功赫赫的什麼將軍,哪需要當個窮獵戶;
要不是為了息事寧人,再加上確實曾經受過那麼一點恩惠,
他哪需要忍受苛刻的大伯一家;
而且他並不是對她無動於衷,只是嘴拙,
可是當他大伯對她有非分之想時,他又毫不猶豫的跳出來護著她,
這樣有能力、有擔當的男人偏偏讓她給遇上了,她能不心動嗎?
而她也盡心盡力照顧他弟妹,還領著一家子做起吃食生意,
把日子越過越好,根本已經是個當家主母的態勢,
但是每次聽到他提起成親的事兒,她都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她以前其實是個賣藝的妓子……

【出版日期】 2016年11月25日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甜檸檬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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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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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8-8 03:41 PM

楔子

  暑日炙熱的艷陽將清澈的湖水曬得似乎要蒸騰出熱氣來,湖面上一棟水榭四面的窗都開了,一層層的紗幔綴在窗邊,隨著偶爾吹來的熱風擺蕩,其中坐著兩名女子,雖說有主客之分,但坐在下首的女子並沒有低人一等的感覺,反倒像是另外一個主人。

  兩人都穿著紅色衣裳,一個是正紅色,一個是丹紅,一個規規矩矩的梳了婦人頭,一個則是梳著墮馬髻,斜斜的簪了幾根金釵點綴,邊上又插了一朵盛開的杜鵑花。

  簪著杜鵑花的女子瞧著打扮就不像是良家婦女,臉上即使只輕輕點了脂粉口脂,就顯得唇朱膚白,細細的丹鳳眼上擦了京里正流行的紅梅妝,額間又貼了金箔花鈿,端是天香國色,她上身的羅衫是選用如流水般清透的紗羅,掩不住如凝脂般的肌膚,織金的高腰襦裙絲縷束得高高的,將胸前的高聳托得更加明顯,凸顯出女子的婀娜身材。

  若一個女人只有長得好看那自然不算什麼,可清揚長公主知道眼前這個女子不只是空有美貌的草包而已。

  面容艷麗的女子輕笑著先開了口,「今日公主殿下讓人請了奴家入府,應該不是只請奴家喝這一杯香茶而已吧?」

  「是也不是。」清揚長公主淡淡一笑,放下了茶盅,「原先倒是想著將杜鵑娘子贖身後迎進府裡,可後來看娘子的舉止,就覺得我的想法過於天真了,只是讓駙馬整日為了娘子這樣胡鬧也不是辦法,所以我正想著該如何才能夠說服娘子。」

  杜鵑挑了挑眉,像是有些意外堂堂長公主會這樣對她好言好語的說話,手裡拿著團扇輕遮著唇不說話,可心頭卻忍不住怦怦直跳,覺得自己或許遇到了一個難得的好機會。

  一個可以正大光明脫離妓子這個身分的機會。

  沒想到那個風流成性的駙馬的死纏爛打還能夠帶給她這等好的機遇。

  杜鵑淺笑,倒是收起幾分不羈的神色,「其實駙馬荒唐,奴家也沒有法子應對,只不過公主殿下若只是想讓駙馬消停一陣子,奴家倒是有點想法……」

  她既然敢開這個口,就是全盤想過,或者該說這個計畫早已經在心裡多時了,如今剛好天時地利人和,她也想孤注一擲賭賭看。

  「喔?」清揚長公主頗有興致的望著她,倒沒想到這個女子居然不是想著牢牢抓著駙馬,反而還想為她出點子,一時之間,她覺得眼前這女子或許不只是聰慧,她想的東西恐怕和世間大多數人不同。「那說說看吧。」

  杜鵑笑了笑,淡淡的說了一句話,令清揚長公主在意外之餘,也有興趣聽她接下去說。

  這一日,兩個女子的會面沒有幾個人知曉,不過幾日後,京裡頭就傳開了一個震撼消息。

  四大名妓之首杜鵑因為被駙馬苦苦追求,而惹惱了清揚長公主,結果被長公主私下派人捆了賣到窮鄉僻壤去了。

  京中不知多少名妓瞬間掩門,不敢與駙馬或者是家有悍妻的男子出游,而不少曾經見過杜鵑本人的文人墨客都痛心疾首地以她為題,作詩懷念。

  然而,也僅只是懷念而已,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那樣一個以琴棋書畫四絕著稱的美人,也逐漸消失在眾人的言談中。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8-8 03:55 PM

第一章

  每月大集的日子,大王鎮總會聚集從四周村子趕來采買的村民,吆喝聲、問價聲,以及雜耍賣藝的銅鑼聲響不絕於耳。

  只是大街上那熱鬧的聲音隨著一個男人的出現,馬上安靜下來,男人肩上掛著一頭幾乎要跟人一樣高的野豬,行人紛紛後退讓路給那個男人經過,直到男人轉進一條小巷子裡,大街上才又慢慢恢復原來的喧鬧,不過還是有人對那個男人小聲的議論著。

  對於旬賁虎來說,那些人說了什麼他都不在意,他費了功夫提了這頭野豬進鎮,可是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辦。

  他熟門熟路的左拐右拐,直到一間宅子前才停了下來,他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就有個伶俐的小丫頭來開門,小丫頭一看到旬賁虎,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就嚇得哭著轉身往屋裡頭跑。

  王牙儈聽到小丫頭的哭喊聲,走出來看看動靜,乍見一個像野人的男人,身後扛著一頭比她還高的野豬屍體站在門口,豬嘴邊還有血跡,饒是她這樣走南闖北、見多了世面的人,心跳也不由得漏了一拍,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強人上門找麻煩來了。

  不過仔細瞧瞧,這人……也是見過幾回的,她長噓了口氣,撫了撫胸口,沒好氣的道︰「我說旬家大郎,你這是又鬧些什麼呢?我就說了,我這兒都是賣身幹活的,你要是想賣身我倒是挺樂意的,可按你的條件來尋人的話,我這兒可沒有。」

  不能怪王牙儈把話說得直白,旬賁虎可不是第一次找上她這兒了,她來來回回說了幾次,可這腦子一根筋的男人就是聽不進耳裡,她也是萬般無奈。

  要說還是得怪胡牙儈那張嘴,第一回這男人找上門的時候,偏要把人給介紹到她這裡來,還大包大攬的拍胸脯保證她這裡肯定有他要的人,鬧得她嘴都要說乾了,還是沒辦法把這倔漢子給勸走,後來他終於肯離開了,她還以為是勸說起了作用,沒想到他竟是三天兩頭的上門來,讓她是攆人也不是,不攆也不是。

  旬賁虎想找一個小丫頭或是婦人,能夠照料家裡頭幾個小的,又要能包辦家務活,最好還能夠搭把手,做一些簡單的農活,這樣的條件死契都難找,更別說活契了,之前他是看中了一個嬸子,可開出的條件就是把他身上所有的銀兩都掏空了他也付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開的條件苛刻,能給的又太少,也不多說,直接把身上的那頭野豬給放在地上,沉沉的道︰「王牙儈,現銀我沒有,也就這一頭野豬多少能夠抵些銀兩,您就讓我再看看,要是再沒合適的人,我不再糾纏。」

  王牙儈也是讓他鬧得沒脾氣了,聽到他這麼說,只是嘆了口氣,倒也由著他了。

  這牙儈也是有好壞之分,有那種收人的時候說得天花亂墜,然後給了銀子讓人簽了契,轉頭就賣向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去的,也有像她這般,不管死契活契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也不會隨便把人賣了,有些本身帶著手藝的,甚至還能夠反過來挑主家。

  那些賣了死契,想跑又跑不了的,自然是主家怎麼磋磨都行,但像是她手上這些簽活契的,哪個肯願意跟著這等主家,賣身銀兩給的不高不說,要幹的活兒又多又累,吃穿住甚至比她這裡還差。

  王牙儈自認還有點良心,一天給這些人兩頓飯,那也是一乾一稀的,可上回自個兒跑回來的人說了,跟這旬家大郎回去,一屋子的人全都吃山薯配米湯,米湯清得都能夠照人了,而且這還是算好的了,有時差了點,就連山薯都吃不飽,更別提米湯了。

  王牙儈喚來一個綁著雙鬟的小丫頭,「去,把後頭那些個專做粗使的大娘喚來。」

  上回她挑了些年輕些的小丫頭他不要,說是幹不了活,這回她學乖了,直接就喊了那些年紀大些又沒什麼特別手藝的。

  只是那丫頭才剛走,便聽見一道慵懶的聲音從後頭傳了出來,「王娘子,有人上門來買人,你怎麼不喊我一聲啊?」

  那聲音脆而甜,最後那個啊字像是嬌嗔一般,足以讓所有男人都覺得心蕩神馳,只是對王牙儈來說,這聲音跟招魂大約沒什麼兩樣。

  旬賁虎先是看了一眼王牙儈僵硬的笑容,接著往她身後看去,那是一個穿著紅色衣裳的女子,高腰的襦裙緊緊地托住了胸前的高聳,如黑瀑的長髮隨意地挽了一個發髻墜在右側,手上拿了把團扇,半遮住容貌,可光看那雙靈動的眸子和白皙的肌膚,他就不由得看呆了。

  杜鵑也正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她一早就讓個小丫頭的哭鬧聲給吵醒,她是不怎麼高興,又聽到那男人說要買人卻只帶了頭野豬來,忍不住心頭的好奇,隨便搭了件外衣就踩著木屐從屋子裡出來瞧瞧,沒想到這一瞧,倒讓她看出點意思來。

  男人的衣裳挺破爛的,套在身上的不過是粗麻布,那衣裳不夠平滑的話,穿上一天可以把人磨下一層皮,雖然上面也縫有毛皮,但那毛皮看起來就是自己動手硝制的,也不怎麼光亮,加上縫補的人約莫技術也是不怎麼樣,大概就是衣裳哪裡破了就補哪裡,一件衣裳補得跟乞丐裝似的,足以說明他的確是家中貧困。

  至於長相,他看起來倒有幾分外族的相貌,粗獷剛硬的臉部線條,鼻尖向下留勾,跟斯文俊秀是搭不上邊,那抿緊了唇的模樣,更令他看起來頗有幾分冷戾和煞氣。

  杜鵑早已習慣男人各式各樣的眼光,只不過這一次她都還沒收回眼神,那男人就已經轉開目光不看她,反倒勾起她幾分興味來。

  難道是她這些日子的奔波令臉色憔悴了?要不然這莽夫怎麼只看那麼一眼就不看了?

  而她還沒仔細觀察出那個男人是真老實還是假正經,王牙儈就先開口了︰「杜姑娘,瞧您這話說的,您要委身的人家我哪裡敢隨便招呼,那肯定是能好好地捧著慣著您的人家我才敢喊了您出來見客啊!這山裡頭的漢子連買人的銀兩都用豬代替了,這我肯定……」

  王牙儈話還沒說完,杜鵑就似笑非笑的勾著眼望著她,「瞧您這說的,我是哪裡矜貴了,不都是賣身的人嗎?而且別說一頭豬了,到現在也沒瞧見您介紹什麼像樣的人讓我見見,難道在王娘子的心裡,我連一頭豬都比不上?」

  這話刁鑽得很,根本就是倒因為果,把沒有的事都栽贓到她的頭上了呀!王牙儈心裡發苦,可臉上還是得撐著討好的笑。

  沒法子,她也沒想到當初自己賣出去的不起眼的小娘子,居然會成了這樣一個有來頭的人。說是被公主府給贖身又發賣了出來,可別人不知道,她難道還不清楚?當初這小娘子上船的時候,公主府的下人可是還幫著搬箱籠來著,更別說那身契也只是讓她看了眼,接下來就讓她自個兒給收了。

  說是她買了個人,可船上誰不知道她是給自己找了個活祖宗,好吃好喝的供著也就罷了,這一路走來也不知道想要到哪裡落腳。

  現在她也不敢想著能夠從這祖宗身上撈到銀兩了,只求這尊大佛能夠趕緊離了她這間小廟,她就阿彌陀佛感激不盡了。

  杜鵑也不管王牙儈那一臉的苦樣,蓮步輕移地來到旬賁虎面前,「你自個兒都穿成這副模樣了,這買人……是買回去幫著幹活的,還是買個姑娘回家當媳婦兒的?」

  沒法子,現下世道就是講究富嫁,就算娶個普通農戶家的姑娘,聘禮和嫁妝要是沒有幾個箱籠,可不好意思讓小娘子踏出家門。

  眼前這男人看起來連一件好衣裳都沒有,總不能是多買一張嘴回去增添負擔的,所以她那句買人回去當媳婦兒的猜測也不是無的放矢。

  旬賁虎剛剛不過看了杜鵑一眼,就知道她不是他能夠沾惹的人,他垂下眼,當作沒看見她,也不答話。

  杜鵑還是頭一回兒被一個男人忽視成這樣,她都想回屋子攬鏡照照是不是這陣子趕路,讓自己變醜了。

  「欸!怎麼不說話,剛剛不是挺能說的嗎?」她巧笑倩兮的又站近了些,她微仰著頭望著他,正好對上他黝深的黑眸,那眼裡平靜得讓人看不清情緒,也讓她對他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許久以前她也曾看過這樣一雙眼眸……她不自覺撫著胸口,對自己腦子裡的胡思亂想忍不住啐了幾口。

  哪能一樣呢?記憶裡的人跟黑豹子似的,跟眼前這個莽夫可不一樣。

  杜鵑也是被挑起了傲氣,這些年順風順水慣了,還真沒有人敢這樣視她為無物,她彎著眉眼,如玉的指尖狀若無意的滑過他的手指,紅唇輕啟,「既然都是要買人,郎君要不要先瞧瞧奴家啊?奴家也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呢!」

  那聲音又甜又糯,別說是男人了,就是王牙儈都不得不承認她也差點被這聲音給迷了心竅。

  杜鵑的嘴角微微揚起,已經算準了男人可能會有的痴迷反應,正準備好好地給他一點教訓的時候,他說出口的話卻讓王牙儈和杜鵑都驚掉了下巴——

  「你太瘦了,比我帶來的豬還輕,買回去不划算。」

  「什……什麼!」杜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居然把她一個絕代美人跟一隻野豬相比?他的眼睛沒瞎吧?腦子沒毛病吧?

  「看來耳朵也不好使。」旬賁虎又補上這一句。

  自從她成名以來,就沒再見過有人用這種鄙視的眼神看著她,而他,不過區區一個獵戶,居然敢如此蔑視她?

  杜鵑怒極反笑,兩頰染上淡淡的嫣紅,手指緊緊的捏著團扇,就怕一個不小心她會伸出染紅的指甲直接往他的臉上撓。

  王牙儈不是看不出來杜鵑和旬賁虎之間的衝突,可杜鵑跟她買來的那些丫頭姑娘不一樣,那些丫頭是她說一句她們不敢回一句,可換到杜鵑的身上卻是杜鵑說一句,她連氣都不敢喘一口。

  王牙儈現在只盼著能有個人趕緊轉移她的心思。

  就這麼恰好,才這麼想著,剛剛去後頭喊那些粗使婆子的小丫頭也帶著人來了,小丫頭還是很怕旬賁虎,只敢遠遠的站在一邊。

  幾個婆子婦人一看到院子裡的那個漢子,也不等王牙儈說話,就先你一言我一語地道——

  「王牙儈,咱們就是看著你有良心,不把人往那不好的主家領才投賣在你手下的,怎麼卻讓我們來見這樣一個主家?」

  其中一個還是之前就去過旬家的婦人,更是沒好氣地指著旬賁虎,「這個男人明明窮酸,居然也有那見不得人的親戚找上門,又罵又鬧的,那話我都聽不下去,再說吃食吧,咱們賣身做奴婢的,也沒想過能夠吃好喝好,可也不能天天山薯搭米湯啊!那米湯清得都能夠照人了,就是我手藝再好,天天山薯米湯我又能弄出什麼東西來?王牙儈,上回你不是說你打死都不接這人的買賣了嗎?我這才又出來瞧瞧的,沒想到又是……」

  王牙儈也是惱羞成怒,板著臉打斷了她們的抱怨,「行了!都是要反了天了!都是賣身的人了還挑三揀四的,要這麼有本事,怎麼不把自己投身去宮裡當娘娘?不過是個下人,有賣身錢可拿,有一口飯吃就不錯了,還挑?再挑,就全都拎著自己的東西給我滾!」

  這些人都是想要給家裡添個進項或者是家境困難不得已才賣身為奴的,可這幾個婆子還算是良籍,不過是賣身幾年賺幾個活錢罷了,王牙儈自然沒辦法像對待一些小丫頭那樣嚴厲,能夠勉強壓住她們也算是她有幾分手段了。

  那幾個婆子婦人雖然馬上安靜下來,但表情還是相當不滿。

  王牙儈看著旬賁虎,沒好氣的道︰「你自個兒挑挑吧,可你要想好了,這些人雖說是賣身有身契的,但如果你真想按照娶媳婦兒那樣的標準挑人的話,那我也是沒轍了。」

  旬賁虎也知道現下世道好,買人或者是聘人的成本本來就高,更別提他要求的還是能夠幹活的婦人,那價格更是高上一截,可他實在也是沒辦法了,家裡的人不是小就是病,要照料家裡就不能出門打獵,可是不打獵就無法掙銀子,一家子難道要活活餓死不成?

  他臉上雖然不顯,可是心裡的急迫還是隱約表現在眼裡,他沒開口問,只眼神一個個瞧過去,那些婆子就接二連三地低下頭不和他對望。

  要是能夠挑一個好一些的主家,誰又願意去跟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主家過活?也別說大伙兒沒良心,就是家裡困難才賣身出來賺銀兩的,這時候銀兩才是要緊的,要說良心,那還不如等餓死算了。

  場面一下子變得安靜又尷尬,王牙儈也不是狠心人,要不早跟胡牙儈一樣第一回兒就把人給趕出去了,哪還能讓他在這兒挑揀,只是這買賣也要講究個你情我願,這擺明要過苦日子的活計誰願意去做?又不是傻了。

  她心裡正咕噥著,誰知道下一刻就瞧見一個傻子笑咪咪的站到旬家大郎的面前毛遂自薦。

  「郎君,確定不考慮一下我嗎?」杜鵑瞧著所有人都將這男人當作洪水猛獸的樣子,忍不住一樂,嬌滴滴地又問了一句。

  她就不信,面對她這樣自個兒送上門的人,又是嬌滴滴的大美人,他還能夠說一個不字。

  可這世上大約就是一物剋一物,旬賁虎淡淡掃了一眼她自信的笑容,隨即轉頭看向王牙儈。「今日是我叨擾了,這野豬我還是留下,就當是我今日為難了王牙儈的禮。」

  杜鵑咬著牙,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莽漢居然再次忽視她。

  她是哪裡不好了?這男人居然連正眼都不給一個?

  旬賁虎轉頭就要離開,可腳步還沒邁出去,杜鵑便雙手叉著腰攔在他面前,一張俏臉繃得緊緊的,嬌斥道︰「給我站住!你今兒個不給我說明白為什麼不挑我,你就別想走!」

  他皺著眉頭看著眼前就算撒潑也一樣別有風情的小娘子,實在不知道自己哪裡招惹了她,他沉聲道︰「我買人或者是請人回去是要幹活的,你長成這副模樣,能夠幹什麼活計?我是正經要找人的,這位娘子如果只是要尋樂子的話,找別人去吧。」

  他只是不愛說話,不代表他沒有眼色,看不出她一開始就存了要逗弄他的心思。現下他肩上的擔子重,一家子的生計都壓在他身上,他無心也無力去應付她的玩笑。

  杜鵑如果能夠被這幾句話給打退,那也枉費她這些年闖出來的名聲了,她淡淡一笑,眼裡滿是自信的挑釁,「呵,你沒見過我幹活,又怎麼知道我什麼活都不會了?」

  「難道你會?」旬賁虎滿是懷疑的眼神落在她露出來的大片白皙嬌嫩的肌膚上。

  杜鵑自信的哼哼兩聲,自吹自擂了起來,「可不是,端茶倒水,燒菜做湯水,我哪樣不成?」不過就是些家務事,她雖然已經許多年不做了,不過這點小事,哪裡能夠難得倒她?

  都已經說到了這種地步,有她這樣一個絕色美人紆尊降貴的倒貼到他這莽漢的身上,他總不會又傻得拒絕她了吧?

  但旬賁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連回答也懶,直接抬腿就往門口去。

  他實在不信她能做到那些。

  杜鵑自信從容的表情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男人沒有半點猶豫地離開,她氣得發暈,多少的冷靜瞬間都拋到天邊去了,半點顏面也不顧地拎著裙子,啪啪地踩著木屐,剽悍的拐到他的面前攔住他。

  「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他皺著眉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他左踏一步想走,卻沒想到她也跟著往右踏一步,就剛剛好堵在他前頭,擺明就是要攔著他,讓他非得要說出個一二三才肯讓他走。

  旬賁虎伸出手,直接扯了她的袍子往上一拎,像是拎小雞一樣將她往旁邊一放,然後繼續往外走去,但下一瞬衣袖處卻傳來一聲清脆的布帛撕裂聲,他右手頓時覺得一片涼,他腳步一頓,低頭一看,袖子從縫線處被撕扯了一半下來。

  杜鵑也愣住了,不敢相信這衣裳居然這麼不禁拉扯,她又不是什麼力士,只是想扯住他的衣裳讓他把話給說清楚而已,怎麼就……

  她望向他,發現他轉過身正望著自己,她臉上全是掩不住的心虛,「我……我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的衣裳這麼脆,拉扯一下就跟紙一樣被撕壞了,我……」

  旬賁虎看著她,她手上還捏著他的半截袖子,那張小臉上竟有幾分惶恐……他看了看沒有一個肯跟他走的粗使婆子,再看了看眼前執拗的想要跟他走的小娘子。

  她年紀大約也就和他妹子相仿,可同樣是賣身出去,他的妹子如今還能夠讓他接回來,但像她這般好模樣,只怕最後的去處不會多好了。

  也不知道是一時的同情,還是一時衝動,他脫口問道︰「我一頭豬能夠換走她嗎?」

  他想,就算她真的不能幹粗活也不打緊,反正他現在缺的只是一個能夠照料家裡人的人,如果她願意又能幹活那自是最好不過,假如不成,不過就是他多跑一趟,把人再送回來而已。

  杜鵑沒想到剛剛自己又是勾引又是拋媚眼的,他都對她不屑一顧,偏偏她不小心撕了他的袖子之後,他就突然想要把她帶回去了,她自認為對男人想些什麼還是有幾分把握的,可是對於眼前的這一個,她突然有些弄不明白了。

  王牙儈也是滿臉懵樣,難不成她真的是老了,所以看不明白現在年輕郎君和小娘子們的花招?

  可是旬家大郎說要用一頭豬換一個人,這……要是那粗使婆子換也就換了,就當她發了一次善心,可他要換的是只是暫住在她這兒的一尊大佛,這去或留,哪裡是她一個人能夠做主。

  她敷衍著道︰「這一頭野豬我也得算算多少斤兩,畢竟杜姑娘的身價總不能跟這些粗使婆子同樣價錢,你說是不?」

  旬賁虎看杜鵑的模樣也知曉她身價不低,所以一頭豬能不能抵得了這一個小娘子的身價銀子,他心中也是有些忐忑。

  只是他板著臉慣了,也沒表現出心緒,悶聲道︰「請王牙儈報個數,若是不行,我也不強求。」

  如今冷靜下來,帶這樣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娘子回去,實在是自找麻煩,他心裡也是有幾分悔意了。

  可杜鵑卻不依了。她在回過神來後,本來是想高傲的拒絕他把她買回去,誰知一抬頭正要說話,就又聽見他打退堂鼓的話語,心裡就又讓一股氣給堵上了。

  怎麼,她就這般讓他瞧不上眼?要是超出了那頭野豬的價值,他就打算隨意放棄了?

  送往迎來的日子過得多了,杜鵑向來警惕自己行事說話不能太衝動,偏偏不知道為什麼,遇上他之後,以往的那些冷靜自持全都破功,只憋著一口氣,非要讓他將她給領回去不可,以至于她沒發現王牙儈死命朝自己使眼色,咬牙道︰「行!怎麼不行!一頭野豬夠了,郎君!」

  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從她牙縫中硬擠出來的,忿忿不平又無可奈何,總覺得自個兒好像哪裡吃虧了,卻又覺得能夠狠狠的纏上他,給他點教訓,就值得了。

  王牙儈錯愕極了,開始想著或許是今兒個起得太早,腦子不清楚,才會聽岔了話,杜姑娘應該是說不夠,推拒了,等等就會叫她替她準備香茶點心,或是使了銀兩要裁新衣裳。

  「你等著,我收拾收拾東西就來。」杜鵑轉頭進屋子前,把那半截袖子塞還給他,還不忘警告地瞪他一眼。

  旬賁虎點點頭,看著她踩著木屐啪啪地小跑步回了屋子,然後是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最後她拎著一個半人大的布包,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

  她手一抬,他馬上就把東西接過手,剛剛在她手上看起來頗為沉重的布包,拎在他的手上就跟孩童的玩具一般輕巧。

  杜鵑滿頭汗,她將長髮打成了大辮子,在腦後盤起,換上草綠色的襦裙,也換了一雙繡花鞋,少了那一絲風流,嬌俏的模樣看起來更惹人憐愛,跟普通小富人家的閨女沒兩樣。

  王牙儈一時恍了神,只覺得她這樣一打扮起來,比起那艷冠京都的杜鵑名號,更襯她自己取的名字。

  杜鵑……不!打今日起就該喚作杜映紅的小娘子,朝著王牙儈揮了揮手,小跑步跟上那個替她拎著大布包的男人,慢慢消失在王牙儈的視線中。

  也不知道那樣一個俏人兒,跟著這樣一個莽夫,以後會過上什麼苦日子?王牙儈心中暗嘆,只想著杜姑娘還是太年輕,居然為了一時之氣,就把自己的未來給賭上了。

  王牙儈和其他人眼睜睜的看著人走了,心中正一片悵然時,忽然發現那一抹淺綠的身影又噠噠的跑了回來,指使著跟在身後的旬賁虎把野豬給扛在身上。

  王牙儈抖著手指,比了比山豬,又比了比那個正催促著漢子幹活的小娘子,顫著聲音問道︰「不是說要用野豬抵身價銀子的嗎?怎麼……」連豬都要殺個回馬槍回來拖走?

  杜映紅呵呵一笑,低聲對王牙儈道︰「王娘子,咱倆誰和誰啊,都是熟人了,這身價銀子就讓我自己收著吧!我既然是用一頭豬給換了,那麼我讓咱家郎君把豬也扛走,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呵呵!」

  王牙儈也跟著呵呵笑了兩聲,心裡頭卻是暗罵自己剛剛那一抹多愁善感真是白費了,看她一點肉都捨不得的小氣德行,只怕以後日子不好過的會是那個莽漢子才是。

  杜映紅其實也沒讓王牙儈吃虧,屋子裡留的一些東西就足夠抵她這陣子的花銷了,至於身價銀子?那賣身契早讓她給撕了,只是沒人問,她也就當作不知道。

  看著男人一肩扛著野豬,一手拎著她的大布包,她滿意的點點頭,重新又往外走去,到了門口,她不忘又揮揮手,「王娘子,等我沒銀錢了再來跟你拿點啊!」

  王牙儈從沒見過臉皮這樣厚實的小娘子,忍不住呸了聲,「跟著你自個兒挑的漢子趕緊走,可別再回來了,老娘哪裡還有半點油水讓你刮!滾滾滾!」她回頭朝小丫頭喝道︰「快點把門給我閂上,以後見了這兩個,誰都不準給我放進來,這都是要老娘命的討債鬼啊!」

  砰的一聲,大門關得果斷利索,杜映紅也不惱,看著身邊不發一語的漢子,忍不住笑道︰「這回我們真的可以走啦!」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8-8 03:57 PM

第二章

  旬賁虎一大早就進山打獵,然後去了鎮上,本來打算著這樣一來一往頂多也就大半天的時間。

  可他不知道帶著一個俏生生的小娘子,比他扛著一頭野豬趕路還要慢,偏偏又罵不得打不得,也只能沉默地站在前頭看著她,然後等她氣喘吁吁的追上來,他再繼續往前走。

  如此重復了許多次,直到這一次他等了許久,瞧見那個小娘子變成了遠遠的一個窩在地上的身影,他才無奈的又扛著東西往回走。

  「不走了?是後悔了想要回去了?還是……」

  杜映紅臉色蒼白,只有嘴唇還是艷艷的紅色,額頭上還綴著密密的一層汗水,可就算是這樣,她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努力撐起發軟打顫的雙腿站了起來,嘴硬的打斷道︰「誰後悔了?我只是想休息久一點!」

  她起身時還踉蹌了一下,可最後她還是咬著牙站好,然後邁開雙腿繼續往前走,甚至還越過了他。

  她就是要跟他杠上了!

  旬賁虎輕嘆了口氣,這女人真是嘴硬又愛逞強,他不過是想問問她要不要幫忙而已。

  話說剛剛在鎮子口,他也想問她要不要搭牛車,誰知道他才剛要開口,她就興匆匆的往通往鎮外的路上奔去,他沒辦法,只好把話給吞了回去,跟上她。

  現在看她那連站都站不穩的樣子,撐不了多久肯定就走不動了。

  旬賁虎估計的沒有錯,杜映紅走沒多遠,就又蹲坐在地上喘著氣,這回當她看見那雙大腳又停在自己的身前時,她仰起頭,看著那個背著光而看不清楚面容的男人,咬著牙警告道︰「你要是敢把我丟下……我就是做了鬼半夜也要去尋你!」

  這話乍聽挺可怕的,但是讓一個聲音嬌軟無力的小娘子說出口,沒半點威嚇力不說,反而讓他覺得好笑。

  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有這心思想東想西的,真不知道之前是怎麼被養大的,怎麼想的事情老跟別人不同呢?

  她瞧他又是一陣沉默,還以為他真的在考慮是不是要丟下她這一個包袱,正想咬咬牙再試著站起來時,他突然俯下身,一手撈起她,像抱著孩子一樣的抱著她往前走。

  她輕呼了聲,正想要說什麼,卻發現他抱著她的高度,正好讓她看過去就正對著那死不瞑目的野豬頭,她嚇得不斷拍打他。

  「又怎麼了?」旬賁虎無奈到了極點,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小娘子居然能夠有這麼多問題。

  「野豬在瞪我……」杜映紅低著頭,像鵪鶉一樣可憐兮兮的。

  「野豬都死了怎麼會瞪你?」他完全無法理解她在想什麼。

  「它死不瞑目啊!」她偷偷抬眸,飛快覷了他一眼,然後在快要對上死豬的眼睛時,又馬上低下頭。

  旬賁虎板著臉,雖然覺得她的回答很荒唐,但還是配合的問道︰「所以你要幫它燒紙錢念經,讓它可以死得瞑目?」

  「當然不是!」杜映紅連想都不用想就直接反駁了這可笑的提議,只是看著那碩大的豬頭就這麼直愣愣的瞪著自己,她勉強想了一個折衷的辦法,「要不你把野豬的頭換個方向?」

  「所以比起豬頭,你更想看豬**?」他淡淡地問道,可那話裡全是明顯的嘲笑意味。

  她被他這直白粗俗的應答給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終于明白了自己一向伶俐的嘴,一旦對上這莽夫,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她也不說話了,干脆閉著嘴生悶氣。

  兩個人一路沉默,旬賁虎手上抱著人又拎著包袱,肩上又扛了一頭豬,速度是比之前慢了些,但是比起和杜映紅兩個人磨磨蹭蹭的等來等去還是快了一大截,緊趕慢趕的,終于在剛入夜的時候趕到了家。

  沉默了一路,杜映紅也想了一路。如果這戶人家看起來尚可,她留下也不是不行,畢竟她已經從青樓裡贖身出來,老窩在王牙儈那兒也不是一回事,再說了,這男人目前看起來跟石頭一樣老實,暫且先在這兒待著應該是還不錯的主意。

  只是想像總是美好的,當旬賁虎說了一句到了,她也被放到地面上站好後,她正眼看著這所謂的「屋子」,恨不得當場暈死過去。

  被挖得四四方方的山洞上安了一個木門,邊上掛了一個火把,讓人可以看清楚路和邊上的灶台,還有一個被茅草給圍起來應該被稱作茅廁的地方。

  杜映紅忽然覺得早上她鬧著要這個莽漢把她買回來的時候,腦子一定非常不清醒,她應該要好好休息一夜,明天馬上就告訴他,她一千一百個後悔了,趕緊把她送回去。

  等進了山洞,裡頭倒是不狹窄,但怎麼看怎麼簡陋,而且充斥著一股濃濃的藥味,就是她想當作沒聞到都不行,她一個個山洞看過去,果然在最裡頭看見了藥味的來源。

  她忽然想起了他曾說過的,要讓她幫著照料家裡的病人還有孩子,當然家務活還是要幫忙做的,但是照顧人這一點是最重要的。

  其實家務活旬賁虎自己也能夠做,只是他為了維持生計,必須不時進山打獵,而有時候進到深山裡,無法保證回來的時間,家裡一個病兩個小就無人照料,雖說可以托鄰居照看,但是誰也不是閑著沒事專門等著幫著他的,一回兩回還好,次次都去,就是再親近的人家,心裡也不免有所埋怨了。

  杜映紅還沒來之前就知道自己可能會見到一個病人,可真的見到了人,還是忍不住心顫了下。

  躺在床上的是一個小娘子,可是皮膚干黃枯槁,連從被子露出來的手看起來都干瘦得跟雞爪子似的,明明才剛入秋,卻已經蓋上了厚被子,床邊也點了火盆子。

  再仔細看,屋子的另外一邊也是一張床,上頭躺了兩個孩子,看起來差不多四、五歲年紀,身體似乎也不怎麼好,兩副小小的身子在一張薄夠下,顯得格外的瘦小。

  罷剛去放好了東西的旬賁虎就看到他帶回來的小娘子正站在弟妹的屋子外,他來到她身後,說道︰「裡頭大一點的是梅娘,另外兩個小的是小龍和小桃,我買人就是要照顧他們三個,你如果真的想留下來,就得在我不在的時候替我照看他們。」

  「你不在家要去哪兒?」杜映紅皺起眉頭問道。

  「梅娘的病要用藥材養著,我幾乎每天都要上山打獵賣到鎮上去換錢。」

  杜映紅不是一個濫好人,畢竟可憐的人見多了,她也不可能每一個都發善心去同情,她很想對他說她忍不了,什麼買人不買人的,反正契書也沒簽上,就當作沒這回事兒,讓他明兒個就將她送回鎮上。

  可是當她看著屋子裡的三個人一個個醒來後都用那樣歡喜依賴的眼光看著她身後的男人時,她忽然有些說不出口了。

  他應該不是第一次去王牙儈那兒了,明明是花銀兩想買人或者是聘人的主家,卻為了家人低著頭讓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批評。

  一向高傲的杜映紅,忽然對自己早上抱著逗弄的心情去挑釁他的行為覺得有些愧疚。

  梅娘幾乎是用盡了力氣,才緩緩從床上坐起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對旬賁虎的關心,「大哥,吃了嗎?苗嬸子今兒幫我們多做了點干糧,在鍋裡溫著呢,你趕緊去應付一口。」

  旬賁虎淡淡回道︰「你不用操心我,你自個兒休息好就行。」

  梅娘點點頭笑了笑,只是眼裡有著無法消除的苦澀。

  兩個孩子看他們說完了話,也從床上爬下來,一人一邊扯住旬賁虎的兩條大腿,眨著大眼看著他。

  「大哥,你是給我們帶了嫂子回來了嗎?」說話的是比較不怕生的小龍,他對杜映紅的突然出現相當好奇。

  杜映紅有點僵硬的笑了笑,連忙擺擺手解釋,「我是郎君買回來照料家務的。」

  小龍啊了聲,像是明白了,連忙又問道︰「那會像上回那個嬸子一樣,沒兩天就走了嗎?那天她走的時候還忘了替阿姊熬藥,害得阿姊差點暈過去了。」

  杜映紅想起今天早上說話最大聲的那個婆子,呵呵兩聲干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人各有志,也不能說人家不對。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帶她去休息,你們也趕緊睡了。」旬賁虎顯然不想讓兩個孩子多問,畢竟就連他自己也不確定她是不是會待下來。

  就像梅娘始終沒有過問杜映紅的來歷,大約也是看出來了,杜映紅不像是能夠留在這裡的人。

  即使杜映紅已經打扮得樸素,可是衣裳的料子,還有那白皙細嫩的肌膚,都跟村子裡的女人不同,一看就不像是做粗活的,她剛剛雖說是被買回來的,可是梅娘知道家裡的銀子早讓她這不爭氣的身子給掏空了,就是大哥身上還有點銀錢買人,也不可能買下這般美貌的小娘子。

  梅娘身子虛弱,不過是想了一會兒,就頭暈得不行,剛好旬賁虎也發話讓他們先休息,她也就順從的又躺了下來。

  杜映紅奔波了大半天也累了,等旬賁虎安排好她歇息的地方,她弄了些熱水稍微把自己打理了下後,就直接躺在床上準備睡了。

  可也不知道是床太硬還是怎麼了,她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不是旬賁虎抱著她趕路的情景,就是他柔聲哄著兩個弟妹睡覺的畫面,偶爾也會冒出因為把屋子讓給她,他一個人獨坐在屋外守著火堆的背影。

  杜映紅很不想承認,才不過一日的功夫,她就有點被這個莽漢打動了。

  一開始只是因為無聊得很,想逗逗這個一次次拒絕她的男人,之後又跟他較起勁,可這一路他默不作聲的關注,加上剛剛對弟妹們體貼的照料,一幕幕似乎都在不知不覺中印在她的腦子裡了。

  她縮在被子裡,輕輕地嘆了口氣。

  或許他也知道她說不出口的話,剛剛才會對她說,明日一早如果她想離開的話,他可以先送她回鎮上。

  她沒有直接點頭答應,或許是因看著這一家子病的病、小的小,太過可憐,才會一時開不了口。

  只不過她好不容易從京都脫身,可不是要讓自己做個濫好人的。

  這世上可憐人太多,她不過就是一個小娘子,沒有那麼多能耐,能夠看到一個就幫一個。

  可看著那幾乎病得不成人形的梅娘,再加上兩個孩子和旬賁虎身上那補丁再補丁的衣裳,心裡那一點柔軟還是沒辦法讓自己真的就這麼視若無睹。

  沉默了半晌,她捏著身上又厚又沉卻完全不保暖的被子,瞪大了眼睛,在心裡說服自己,或許她可以幫點小忙。

  比如……比如她貼點銀兩,幫他們這一家子找個不多話又願意幫工的婆子,還有這被子,她也讓人重新打了新棉花吧!這樣入冬之後也可以少添點煤炭柴火,旬賁虎就也可以少花點銀兩在這上頭。

  想到了自己能夠做的事情後,杜映紅心裡那種沉甸甸的感覺也消散了大半,她覺得自己終于可以睡場好覺了。

  她微微一笑,也不再嫌棄這床被子,反正等明兒個她讓人把這屋子裡的東西都給換了,這被子再也礙不著她的眼了。

  不過就一個晚上,她還能忍。

  苞杜映紅一樣難以入眠的,還有坐在外頭靠著火堆取暖的旬賁虎。

  他先是忙著把野豬給處理了,然後洗干淨了手,才又回到火堆邊坐下,從懷裡拿出那半截袖子,用他拙劣的針法開始縫補。

  對他來說,這一日最大的不同就是遇上了杜映紅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娘子。

  火光照著他的臉龐,將他剛毅冷戾的臉照出幾分暖意,他微微揚起嘴角,自從一年多前他從邊關回鄉後,心情還是第一次這樣放松。

  只不過這樣的好心情也不過一瞬間,一想起明日,旬賁虎又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杜映紅就算再怎麼賭氣,可那嬌養的樣子,怎麼看都不該活在這樣差的地方,不說吃食跟她平日吃的精細東西無法比較,就是衣裳用度,他也不可能讓她用上她習慣用的那些。

  即使她沒說,但是光看她穿著那件細布衣裳也能夠毫不在意地端坐在地上,也知道她是不把這樣的衣裳給放在心上的,而他,現在就是掏空了整個家,也買不起那樣的一尺布。

  今晚,家裡需要她照顧的三個人她見到了,存糧多寡他也讓她瞧過了,她應該明白早上那婆子說的話半點也不假,若是她要回去,他可以先送她回鎮上後再進山打獵,只是如此一來,不只要多花點時間,還要先去附近的苗嬸子家,拜托她來照看一下弟妹。

  安排好明日的行程,明明知道該早些閉眼歇息,但他還是干瞪的月娘無法入眠。

  旬賁虎艱澀的扯扯嘴角,心裡苦笑著自己今日多半也是著了魔吧。

  那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就這樣勾著他的手指,怎麼能夠沒有半點反應?

  那嬌人兒就是嘟著唇瞪著眼不滿地望著他,都跟幅畫兒似的,所謂的傾城佳人大約也就是如此了吧?

  他怔怔地想著,彷佛那月娘成了嬌人兒的臉,一顰一笑,或嗔或怒,都勾得他心思浮動。

  只是,他也很清楚的明白,她之于他,不過是水中月罷了。

  總是會離開的,所以他也只能在這夜深之際想想,等明日天明,他們還是橋歸橋路歸路,以後大約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旬賁虎的輕輕嘆息聲隨風散去,連同那一絲絲的綺念也一並帶走了。

  天才蒙蒙亮,快天明才閉上眼睛休息一下的旬賁虎就已精神抖擻的起身,簡單洗漱後進了山洞,來到自個兒的房間外,聽著裡頭隱約的淺淺呼吸聲,他不敢輕易進屋。

  雖說昨日他抱了小娘子一路,可那不過是急著趕路的權宜之計,現在他若是隨意進了屋子,就跟登徒子沒兩樣了。

  他一站就是將近半個時辰,看著天色都快大亮,他眉頭也越來越緊。

  昨日他明明說過的,今日她若是要回鎮上,就要早點起身,可是現在她還待在屋子裡,難不成她真想留下來不成?

  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只好隔著門板喊道︰「該起身了。」

  喊了兩三聲,屋子裡才傳來一點動靜,隨之傳來的是一聲慵懶的低喃,「我不起來……這不還早呢……」

  若不是旬賁虎的耳力好,只怕還聽不到她說話的聲音,他頓了頓,不理會那聲音就根一根羽毛撓在心上似的,勾得他的心有些發癢,又催促道︰「不早了,再晚我就沒那個功夫送你回鎮上了。」

  他同樣的話又說了幾次,屋子裡的人像是被吵得不耐煩了,開始耍賴——

  「不回不回了!你趕緊給我走!」

  旬賁虎垂下眼眸,頓了下,又問道︰「真不回了?」

  這回杜映紅沒再出聲,而是從床上抓了一個干稻稈填的枕頭扔向門板,用沉悶的響聲做為回答。

  旬賁虎嘆了口氣,往外走了出去,他不能再耽擱了,也只能任由那小娘子待著了。

  他雖然感到無奈,嘴角卻不自覺微微向上勾起,這突如其來的好心情,跟那個有著烈脾氣的嬌人兒恐怕脫不了關系。

  雖說不用去鎮上,但是旬賁虎想著那一病兩小加上一個看起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娘子,還是先走了快一裡路到了最近的苗嬸子家裡,要拜托她這幾日多照看些家中。

  苗嬸子一早聽見有人在叫喚,就猜著是旬賁虎,一出屋子,果然就見到那高壯的身子立在門外,她擦了擦手,連忙推開院門。「賁虎這麼早是又要進山去了?」

  旬賁虎點點頭,從身上摸出幾枚銅錢遞給苗嬸子,「嬸子,這幾日我不在,還請嬸子幫我照看一下家裡弟妹。」

  她也是熱心人,知道這些銅錢是旬賁虎好不容易攢下的,並不想收,可不收的話,他只怕也過意不去,又得把辛辛苦苦打來的獵物分給她,也就收了下來,嘴裡還不忘叮嚀道︰「你得小心些,上回你給我家的幾只野兔還沒吃完,這次可千萬別再拿來了,拿去鎮上多換點銀錢才是正經,畢竟你家裡是那樣的景況,嬸子雖說不能幫上什麼大忙,卻也不能拖累了你。」

  他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可到底會不會乖乖照辦又是另外一回事。

  苗嬸子也知道他的性子,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多好的孩子啊,只是攤上那樣的親戚,家裡又是一團亂事,搞得現在都已經二十好幾了,卻也沒個媒人上門說親。

  往常話說到這裡,旬賁虎就抬腳準備離開了,可這回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沒離開。苗嬸子奇怪的望著他,想著他是不是還有其他事要交代。

  他想起家裡多的那個人兒,最後還是拋開面子說道︰「嬸子,家裡還多了一個小娘子,原是我請來照料梅娘的,若是她有求上門的,還請嬸子多搭把手……」

  她沒細想怎麼家裡請了一個人卻還要求她多照看,只揮手點了點頭,「那是自然,咱們這兒偏僻,有什麼事自然還是得靠這些近鄰搭把手,不值當你多吩咐的。」

  旬賁虎想起那小娘子嬌氣又張揚的樣子,不禁微微苦笑,想要解釋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最後打定了主意,這回上山還是多帶點東西給苗嬸子。

  懊說的話說完了,他不再多停留,轉頭就往山林的方向而去。

  苗嬸子在後頭望著,直到丈夫苗大根走了出來看看她怎麼許久還不進屋時,她才忍不住對著自家男人嘮叨,「旬家這幾個孩子也是怪可憐的,加上又有那兩家跟討債鬼一樣攀附著他們,唉……這般苦日子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到頭呢!」

  苗大根拍拍妻子的手,知道她這是看不下去旬家的事,可這也不是他們這些鄰居能夠插手的,頂多只能在旬家大郎出去打獵的時候,幫忙照看點罷了。

  「會好的,賁虎那孩子也不是真的軟弱可欺。」苗大根肯定的道。

  他也是長年的獵人,哪裡看不出來那看起來沉默的男子是頭蟄伏的豹子,現下任由那些人予取予求,不過是還沒真的動怒,若一旦惹毛了他,只怕那些人一個個都得小心了。

  苗嬸子不知道自家當家的說這話的根據在哪兒,只當他是安慰她的,心裡也只能靠著這幾句話讓自己好過一些。

  「行了,進屋去吧,我趕緊把活兒給干了,然後往旬家走一趟,那梅娘是不頂事的,兩個孩子雖說能夠做點簡單的活計,可是沒個大人看著也不行,還有賁虎那孩子怎麼找人來搭把手卻找了個小娘子,年輕小娘子到底有幾分不經事,我不去看著更不行了。」苗嬸子叨念著,越發覺得那一屋子都是離不得她的,連進屋的腳步都加快了不少。

  苗大根無奈地看著自家婆娘這風風火火的樣子,忍不住搖頭。

  罷了罷了,就隨她忙活去吧,真要閑下來了,她反而還不得勁呢!

  杜映紅迷迷茫茫的起床,又迷迷糊糊地跟著兩個孩子從溫著的鍋子裡拿了粗得可以噎嗓子的窩窩頭當早餐吃了,接著又打了盆水,將自己和兩個孩子的臉手都給擦干淨,兩個瘦巴巴的孩子就在山洞外拔草玩,她則是站在外頭眼神放空,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真的待在這窮得連老鼠都不願光顧的地方。

  一邊想著昨晚旬賁虎是說了要回去鎮上的話要早起,但是顯而易見的,兩個人對于早起的意思不一樣,她欲哭無淚地想起早上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來叫門,最後讓她嫌吵,砸了一個枕頭後就沒聲音了,現在想來那人是要來喊她的,卻讓貪睡的她直接忽略了。

  現下可好了,那男人已經不見蹤影,而她剛剛問了兩個孩子那男人可能的去處和回來的時間後,得到的答案也非常不妙。

  這個家幾乎要斷糧了,除了那頭已經被支解的野豬外,只剩下淺淺的一層糙米鋪在米甕裡頭,加上昨日又耽擱了一整日,所以那男人上山歸來的時間未定,但總歸不會只有一兩日。

  而昨晚透著火光只大約看出這山洞不小,雖說不能跟以前她住的屋子比,但起碼各自的屋子也是有的,只是裡頭通風不好,所以把灶台和茅廁都設在了外頭。

  今早她才發現,這四周除了這一家子外,居然沒有住得近的人家,遠遠的看像是有炊煙,只是依她的腳程,怕也要走上許久。

  「唉……」就算杜映紅已經打定了主意不打算再多留,可瞧這附近沒人能幫她,她想要一個人走到鎮上,根本是有心無力啊!

  兩個孩子也不走遠,拔完草後就跑到邊上一塊應該是菜地的地方抓蟲子玩,然後興匆匆的抓了兩手的蟲子跑到她的面前獻寶。

  「紅姊姊,我們抓了好些個蟲子,等等還可以抓麻雀來烤,就算大哥今天晚上不回來,咱們也有東西可以吃了。」

  她早上跟兩個孩子和梅娘說了自己的名字,兩個孩子就親熱的喊了起來。

  杜映紅看著四只小手上攤著的黑蟲子,眼眨也不眨的就直接把那些蟲子用自個兒的帕子給包起來,打了個結後丟在一邊。

  蟲子什麼的她是不怕,但是過了幾年好日子,讓她烤蟲子吃……她有點下不了嘴。

  小龍是個機靈的,一看杜映紅的臉色還有那方用好布料做成的帕子,憋了一早上的話忍不住脫口而出,「紅姊姊,大姊說你不會一直待在咱們家,可我和小桃都想著,就算你馬上要走,也得送給你一點東西,可我們沒有大哥的力氣,所以才想著抓點蟲子烤了給你吃,可看起來你好像不喜歡我們送的蟲子……」

  說到最後,兩個孩子都局促的低下了頭,手指攪著同樣破破爛爛又寬大的衣裳,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杜映紅一愣,沒想到不過初相見的孩子,居然就能有這份心思,有些感動,又有些心疼的安慰道︰「我不是不喜歡,只是這蟲子……比起烤著吃,還是要油炸著吃起來更合我的心意。」說話,她真想打自己的嘴巴。她是看那蟲子黑乎乎的根本就不知道要往哪裡下嘴,結果為了安慰兩個孩子,就成了料理方法的問題。

  包糟的是當她看著兩雙充滿期待喜悅的大眼睛,想要改口,卻怎麼樣都說不出話來了。

  「真的嗎?」這次倒是換成了羞澀的小桃問話。「可家裡沒什麼油……要怎麼炸呢?還有那鍋子,大哥說除了有嬸子來用,要不然平日是不讓我們去動灶火的。」

  杜映紅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的梅娘替她解圍——

  「小龍小桃,先自個兒去玩吧,讓大姊和紅姊姊說說話。」梅娘披著一件毛皮衣裳,那毛皮看起來是自家硝制的,不怎麼好看,可保暖也勉強算夠了,只是她身子瘦弱,反倒像是要被厚重的皮子給壓垮了。

  杜映紅看到梅娘站在山洞口朝她招手,她便走了過去。

  昨日一見已經知道她病得頗重,可是此刻在日光下看著她,才知道昨日其實還是看得不真切,她是打從臉上浮現著一種沒有求生欲念的絕望,而且消瘦的程度比她昨晚感覺到的更加嚴重。

  「你怎麼不好好在床上歇息,逞強走出來沒關系嗎?」杜映紅攙著她的手,那入手的冰涼讓她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梅娘淡笑著望著她,「紅姊姊,無妨的,咱們說說話吧,說不得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胡說什麼呢!」杜映紅最見不得人這般,可看著梅娘那病弱的樣子,又不好說重話。

  梅娘躺了這許久,好不容易有個能說說話的人,就是被罵一聲,心裡反而也是高興的,眼裡也多了些光采。

  「就當我胡說吧,可是我的身體我自個兒清楚,就算大哥拚了命的打獵,為我請醫用藥,可是我這身子還是一天不如一天,有時候我自個兒都想著,是我命不好,所以不受夫家所喜,還給送回娘家,結果病成這樣,又拖累了大哥勞心勞力,說不得我能夠做的最後一件好事,就是死得干脆些……」

  杜映紅越聽這話越不像樣,怒斥打斷道︰「行了!怎麼盡說這些喪氣話,什麼命不命的,這世間若是有注定好的命,那又何來天助自助者這種話?你年紀看起來也不大,怎麼就因為生了一場病,就這樣自暴自棄了?」

  梅娘看著她,心裡有著艷羨,但眼裡卻是一片的晦澀,「身為女子,又要如何自助?我只求別再拖累家中就是萬福了。」

  聞言,杜映紅一股氣忍不住打從心底深處竄了出來。

  要說可憐,她自認跟梅娘也是有得比的,她娘親軟弱,父親不慈,她活到了三、四歲,居然沒有一日吃過飽飯,也沒有一件完整的衣裳可以穿,整日不是被打罵,就是得干活,可是她不願意認命,掙扎著逃了出去,沒想到又落入拐子的手裡,差點被被賣到那見不得人的去處,幸虧年紀還小,熬了兩年,趁著機會將那拐子給告了官,那拐子手裡有人命她也不懼,反而搜集好了證據,直接讓那拐子沒有翻案的可能,最後她又找了王牙儈賣了自個兒,最終落在京裡有名的教坊裡。

  雖說一樣是下九流,卻不是那賣皮肉的地方,反而學了各樣才藝,闖出名頭,就算駙馬死纏爛打,她也能夠不屑一顧,甚至藉機脫身,離了名妓的名頭,逍遙的回到家鄉來。

  可梅娘呢,明明有如此照顧她、疼她的兄長,就算拋盡家財也要救她一命,她卻為了自己的命運而自苦,甚至以為死就是解脫。

  要是往日,她肯定連看也不看這樣的女子,頂多冷笑兩聲就拋到腦後,可一想起那莽漢居然單純的真把這一家子都交給她照顧,她就忍不住想替他做點什麼。

  「萬福個頭!當你想著一死了之的時候,可有想過你大哥幾乎是起早貪黑的上山打獵,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保著你一條小命!你也沒想過,你大哥的衣裳都是補丁又補丁,卻還是想著去牙儈那裡買人還是聘人回來照料你們,你肯定也不知道,你大哥一個堂堂男人,對著那些粗使婆子的挑剔,低聲下氣的模樣!

  「你自己摸摸良心,要是真的覺得死了干淨,怎麼那藥還是一帖不落的喝了?要是真的覺得死了就不拖累人了,你大哥一打獵就在山裡待個幾天,你怎麼也好好的活到現在了?」杜映紅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那渾身的氣勢都出來了,而且那話一句比一句更毒辣。

  梅娘被說得啞口無言,只恨不得能夠厥過去,可看著杜映紅挺直的背脊,冷臉看著她的樣子,她卻只能讓淚水順著臉頰滾落。

  苗嬸子剛剛就已經站在路口,一來就聽見這一句句的質問聲,雖說不知道杜映紅是誰,也還看不清臉,但是她卻停住了原來想招呼的動作,只靜靜地聽著杜映紅一聲聲的罵著梅娘。

  直到罵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梅娘嗚嗚的哭聲,她心下一嘆,這才走上前去。

  她沒看杜映紅,放下手中的簍子,扶著像是快要暈過去的梅娘,嘆了口氣後說道︰「梅娘,剛才這小娘子說的話嬸子都聽見了,可嬸子也要說,這小娘子說的話雖然不怎麼中聽,但確實有幾分道理。」

  她的話不是有幾分道理,而是非常有道理好嗎?杜映紅輕哼了聲,腹誹著。

  苗嬸子替梅娘擦去眼淚,語重心長的道︰「之前大夫來替你看病的時候也說過了,你的病其實快好了,是你心思放不開,才讓你的病一日比一日還嚴重,你要是能夠聽進這小娘子的話振作起來,才是對你哥哥這般辛苦的回報。」

  梅娘一聽,再也撐不住的靠在苗嬸子懷裡大哭了起來,只不過哭不了幾聲,約莫是受的刺激太大,一下子就厥了過去,杜映紅和苗嬸子連忙手忙腳亂的把人給弄回床上,又是熬藥又是扇風的忙了好一會兒。

  杜映紅終于可以喘口氣的時候,已經累得連話都不願說了,站在山洞外頭發愣。

  苗嬸子走出來就看見美人沉思的畫面,難掩驚艷,心裡也嘀咕著這是從哪裡找來的小娘子,就看這氣度長相,怎麼也不像是賣身給人做事的,反倒像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嬌小姐。

  杜映紅吹著風,冷靜了下來,知道自己剛剛話是說得重了,那時看著梅娘不爭氣的模樣,又想起旬賁虎在王牙儈那兒低頭的樣子,她真的一時忍不住,只是能不能夠說得動梅娘的死腦筋,她卻不抱太大的期望。

  可是說不動又能夠如何?過沒幾日,等那個男人回來,她就要離開了……但如果真的走了……

  就在這時候,兩個孩子不知道從哪裡跑了回來,小桃的手裡抱著一大把野花,看起來不精致,也毫無雅趣可言,就是路邊隨處可見、星星般的白色小花,如果不細看,大概會以為是雜草。

  小桃害羞地眨著眼,把花兒送到她的手裡,「紅姊姊,我們沒辦法把蟲子油炸,所以就去摘了一束花送你。」

  小龍也有些扭捏,剛剛覺得好看的花兒,怎麼到了紅姊姊的手上,看起來就跟狗尾巴草一樣,怎麼看都不順眼。

  杜映紅先是怔了怔,然後低頭看著手裡的花,剛剛猶豫不決的問題似乎有了答案,她微微一笑道︰「謝謝,我很喜歡。」

  兩個孩子一聽,羞澀又高興的笑了,然後手牽著手又跑去玩兒。

  苗嬸子笑著走了過來,有些感嘆地道︰「這兩個孩子平日裡也沒個玩伴,難得看見你這樣一個性子好的小娘子,就是沒陪著他們玩,光看著他們也是喜歡你的。」

  杜映紅沒回應,只是看著那兩個孩子瘦弱的身軀,然後在苗嬸子尷尬地想要先離開的時候,突然開口問道︰「嬸子,如果我想到鎮上的話,除了走路,可有其他的法子?」

  苗嬸子愣了下,回道︰「有是有的,村長家裡就有騾車,只不過村長家離這裡也有一段路,你要是不急著趕回鎮上,不如嬸子今兒個回去先幫你說一聲,明兒個就在前頭出村子的路口等著,自然可以送你一程。」說完,她心裡不免有些惋惜,還以為這小娘子是要待在旬家了呢,沒想到不過一日就要走了。

  「那就先謝謝嬸子了。」

  苗嬸子擺擺手,「沒什麼,不過就是說一聲的事兒。唉呦,這天色也不早了,我還得先回去收拾和做飯了,你會下灶嗎?還是我幫你把飯給做了再走?」

  「我會的。」杜映紅沒有多說自個兒這些活計雖說是多年沒踫了,可卻沒有忘記。

  目送苗嬸子離開的背影,杜映紅想起剛剛做下的決定,淡淡的笑了,那笑容雖淺,卻是張揚自信,而她的眼神裡也帶著睥睨一切的傲氣。

  認命?她杜映紅從來就不信這兩個字。

  她相信她能夠改一次她的命,自然也能夠把這一家子的生活也都改過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8-8 03:58 PM

第三章

  旬賁虎在山上待了好一段時日,除了獵到一頭熊,還有幾只小一點的獵物,他全都綁成了一串扛在身後,然後滿身血腥味的下山回家。

  可當他來到家門前,他馬上皺起了眉頭,忍不住定定地看了許久,確定自己並沒有因為太累而走岔了路,然後才肯定眼前這間「屋子」的確是他家沒錯。

  他把一串獵物放了下來,敲了門,可是沒有人回應,他直接用隨身的匕首挑了下門閂,自個兒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很新,看得出來才剛完工沒多久,廳裡擺了張桌子和幾張椅子,一旁有兩間房,他隨便挑了一間走了進去,隨即雙腳像粘在地上一樣,久久無法動彈。

  他看著眼前的一幕,口干舌燥,理智要他退出去,可是眼睛卻貪婪的汲取眼前的每一幕。

  杜映紅背對著他坐在椅子上,頭發松松的盤了個發髻,幾縷青絲還頑皮地落在耳邊,順著白晰直順的頸項往下瞧,是她未著寸縷的上半身,那光滑如脂的肌膚,除了肩胛上一顆如血般的朱砂痣勾著人的目光外,尋不著半點瑕疵。

  她似乎從桌子上拈了些膏子,那淡淡的幽香,隨著她慢慢輕柔推開的動作,竄入他的鼻間,像是夜半曇花盛放的濃香,又有草藥般清冽的的涼意,讓他的眼神也隨之幽暗了下來。

  她的動作還在繼續,似乎是要讓雙手都沾染了香味,接著她將手貼在頸項上,然後滑過肩頭,又輕輕的往下滑去,直到腰際,她嘴裡還哼著不知名的曲子,細細的聲音,隨著曲子而高低婉轉。

  旬賁虎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眼眨也不眨的瞧著她,腳步無法挪動,半點也沒想過這樣跟登徒子也沒差多少了。

  同樣的動作她做了三次,接著拎起放在一旁的肚兜穿上,然後把肚兜帶子一條條的綁上,然後在他猝不及防下,轉身,嫣然一笑。

  「怎麼,看得可還滿意?」

  杜映紅挑了挑眉,也不問他是怎麼進來的,只是有些趣味的望著一身狼狽的他,想知道這個當初連正眼看她一眼都不情願的男人,在看過她抹膏子後會是什麼反應。

  旬賁虎收回心神,不答反問︰「這屋子是怎麼回事?」

  她得意的笑道︰「這個啊,我請人來蓋的,沒辦法,山洞雖然住人還行,但是兩個孩子和梅娘的身子都不怎麼好,山洞有些悶,濕氣也太重了,所以我就請了人蓋了這屋子,然後把人給挪出來,這樣對身體也好,不過這兒就只有兩間房,你身強體壯的,就委屈點繼續睡山洞吧。」

  他也猜到是她的手筆,淡淡地又問道︰「你不是在牙儈那裡落了契的,又是哪裡來的銀錢?」

  杜映紅沒想到他還挺執著的,像是不把這件事情給說清楚不會罷休,「我的私房錢,怎麼,難不成你還想要從我手上要錢不成?那可不行,我雖然是讓你聘……或者要說買來也成,但總歸我現在可還沒簽賣身契,我……」

  「算算總共多少銀兩,我寫借條給你。」旬賁虎打斷了她的話,他也不想多待,因為她只穿著肚兜的畫面實在太撩人,他無法確定自己能夠保持冷靜多久。

  現在他總算明白以前營裡那些老愛往青樓去的人,說女人是妖精是怎麼回事了。

  可不就是個妖精嗎?光站在那裡,連一個眼神也不用給,就讓他挪不開腳步了。

  「這可不是欠條不欠條的問題。」她笑意盈盈地起身走向他,腳上還踏著第一次見面時穿的木屐,走起路來更顯得搖曳生姿。

  其實她桌子上擺了一小面銅鏡,他一打開房門她就瞧見了,若不是興起了想要逗逗他的心思,想著不過就是luo著背也沒啥打緊的,也不會抹一點膏子還弄了這麼久的時間。

  只不過他也不知道是有色心無色膽,還是干脆真如老僧入定,半點不動心,居然只是傻站在那兒,不出聲也不動作,讓她這個勾引的人都受不了了,才直接回頭想要挑破他偷看她的窘態。

  結果這男人倒是半點異樣都沒有,反而只說正事,害她原本準備好的嘲笑全都只能噎在嘴裡。

  第二次了,他看著她還是那樣平淡無波,難不成對他來說,她就真的一點也不能讓他動心?

  她就是那種人家越想要,她越不屑一顧,越是看不起她,就越要往人家眼前湊的性子,當然,若是明明眼睛都要粘在她身上了,還在裝清高,那她也是不屑的。

  可這男人卻是實打實的連多瞧一眼都沒有,看著她就像看路邊草木一樣,不對,說不得他看頭野豬都比看她還要熱情。

  她就不明白了,她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他都看不上眼,難道他喜歡的是男人不成?

  一想到這種可能,她懷疑的眼神就上上下下的直打量著他,眼神不小心還落在他臍下三寸的地方,被自己可能的想象給弄皺了眉頭。

  「那是什麼問題?」旬賁虎自然注意到她那放肆的眼光,以為她又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就當沒看見。

  「問題可大了,你說……你可還是個男人?看了我的身子,你就不想談談風花雪月,卻只想著要談這屋子是怎麼來的?」

  「我是不是男人我自己明白就成,天色晚了,你早點睡吧。」他看了她一眼後淡淡的道,轉頭就要走。

  杜映紅被他這冷漠的反應氣得發抖,她是真的丑得讓他無法多看一眼嗎?還是他把她這裡當成什麼盤絲洞,或會吸人精氣的女妖精住的地方?說不到三句話就要走走走!

  真是氣煞人了!她今天要是不能讓他有點正常男人該有的反應,她就把名字給反著寫!

  她也顧不得自己只穿著肚兜和裡褲,跟在他身後奔了出去,誰知道他卻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她正好一頭撞進他懷裡。

  緊接著不過就是一拉一扯,她也不知道怎麼著,就被他壓在了牆上,他高大的身子欺近她,身上的血腥味也不斷地鑽進她鼻間,嗆得她忍不住抬頭,努力嗅聞著比較清新的氣息。

  「你穿這樣出來做什麼?」

  旬賁虎沙啞的聲音從她的頭頂上傳來,那種平板無波的語調,讓杜映紅又管不住自己想撩人的沖動,原來要推開他的手,轉為平貼在他胸前,手指俏皮的勾啊勾的,像個單純的小姑娘。

  她的嘴還不甘示弱的挑釁著,「還能做什麼?就瞧瞧你是不是個男人。古有柳下惠,美人坐懷而不亂,人家說那是正人君子,我卻覺得那柳下惠肯定有毛病,男人嘛,就愛一張面子,有了毛病也不說,偏偏還要給自己戴頂高帽遮羞,說是……」

  她話沒能說完,他突然俯下身,重重噙住了她的唇。

  他嘴邊的青髭扎得她的臉細細的痛著,剛剛嫌棄得不行的血腥味此時更是充斥在鼻間,而讓她更加意外的是他霸道的吻。

  像是要懲罰她不安分的嘴,他重重的碾壓著她的唇瓣,舌尖強硬地鑽進她的口齒之中,舔弄挑逗她的小舌,讓她無法再說話,他粗糙的手掌一手握著她圓潤白晰的肩膀,一手輕掐著她的腰肢,指腹輕輕摩挲,差點就讓她迷了魂。

  甚至連他什麼時候放開她的她也不知道,只似乎聽見他連半點情緒波動都沒有的在她的耳邊低語了一句混帳話,逼得她雙頰緋紅一片,半晌說不出話來。

  看著那男人反過來撩撥她之後,就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她氣惱得像個小姑娘似的用力跺腳,可唇上還留著他肆虐過後的疼,讓她一時之間不敢再去撩撥他了。

  杜映紅像頭喪家犬一樣回了屋子,她原本以為這就是最令人討厭的了,可更令她生氣的事還在後頭——

  她拿起中衣打算穿上時,從桌上的小鏡看見肩上那黑黑的手印,還有腫得老高的嘴唇,她忍不住尖叫出聲,「啊!旬賁虎!你這莽漢子!我今兒個辛苦老半天才燒了水好好的洗了一個熱水澡的!還有你那胡子把我的臉都給扎花了!」

  她尖叫了一聲就克制了下來,畢竟屋子裡可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邊上那一間屋子還有三個人睡得正香,可即使如此,對于聽力很好的旬賁虎來說,這大半夜的,她那嬌俏的罵聲已夠清楚了。

  他臉上綻著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笑容,然後看著放在外頭的兩個大水缸,還有裡頭幾乎要見底的水,忍不住搖頭嘆息,她所謂的熱水澡只怕用水不少,等等就是不睡也得先把水給挑回來。

  旬賁虎輕搓了搓下巴,唔……許久沒刮的胡子的確扎人,想起剛剛那細嫩如豆腐般的手感,他又拿起隨身的匕首往自己的臉上比劃了起來。

  或許是該剃胡子了。

  這樣的想法剛起,心裡頭許多念頭也跟著閃過,只是不管是哪一個,都表示一點點期盼的種子已經種在心底,悄悄發了芽。

  曾經被一次次壓在心底的一點點貪念,終于壓抑不住的破了土,只等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讓他有能夠說出口的一日。

  至于現在……他神色復雜的看著這一間新屋,所有的念頭也只能化成一聲嘆息。

  第二天一大早,杜映紅出了屋子,就看到梅娘有些臉紅的看了看她,她心中一窘,知道大約是昨晚的動靜還是傳到了梅娘的耳裡,但她仍故作自然的坐到了桌前,拿起饅頭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這些饅頭跟之前旬家吃的那種幾乎能噎死人的粗糧窩窩頭可不同,是精細的白面粉和玉米粉混合揉制的。,她既然打算留下來,就不會委屈自己,反正她手邊的銀子不少,而這裡的花銷又便宜,她花錢就散漫了起來。

  例如蓋屋子的時候,托了苗嬸子幫忙找人,每一日的工錢都多給了,就是為了能夠在天氣完全變冷之前把屋子蓋起好,要不然等真正入了冬,要再蓋屋子就難了,而她半點也不想體會冬日窩在山洞裡是何種滋味。

  至于吃食還有其他東西,也是幾日裡接連不斷從鎮上買來的,光是面粉她就買了一大袋,其他雜糧粗糧、油鹽醬醋等等也買了不少,又添了保暖的新棉被,還替幾人做了新衣裳,雖不是什麼上等布料,但是保暖好穿,她還從王牙儈那裡把自己慣用的東西也取了不少回來。

  杜映紅邊吃邊思索,饅頭吃完了,關于今日要做些什麼也盤算得差不多了。

  罷起身,就看見旬賁虎似乎準備要出門了,她也顧不得昨晚兩人鬧的那一場,快速換上外出的鞋子,追著他身後出去。

  只是這一次她可不敢再隨意撩撥他了,一路上乖得很,和他之間還隔了好幾步遠。

  旬賁虎這一次倒沒有把獵物往身上一扛就走著去鎮上,而是借了台板車,把這幾日打到的獵物都放了上去,然後再拉車走。

  杜映紅也不是那扭捏的性子,跟著他好一會兒,見他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後,腳一酸,就直接跳上板車,任由他在前頭拉。

  她看著板車上的一堆獵物,說道︰「上回是野豬,這回是熊,還有這野兔狐狸,毛皮保存得還不錯,往鎮上去賣應該能賣不少銀兩,梅娘的藥我也問過了,就算添了幾味好藥那也不過幾兩銀子,怎麼你們還能夠把日子過成這樣?」

  她不是想挑他毛病,而是真的無法理解。

  雖說她並不清楚這些東西到底能夠賣多少銀兩,但是像熊或者野豬等等大獵物,尤其是像這樣毛皮保持完整的,肯定都能夠賣到不錯的價錢,怎麼他還能夠越過越窮?

  旬賁虎沒說話,杜映紅也沒死纏爛打的問,畢竟她也不過是一時好奇而已,只是等兩人到了鎮上,見他不把板車往鎮上的大酒樓還是毛皮店的方向拉去,反而拉到一處宅子的後門,她又覺得奇怪了。

  那宅子看起來不小,應該是三進的宅子,後頭還請了個婆子守門,看見旬賁虎來了,對方面露不屑,也不招呼他,只拋下一句等著,就進屋子裡去傳話。

  一開始杜映紅還以為這是哪個富人家的宅子,說不得會開高價收野味,誰知道等後門再次打開的時候,一個三角眼的婦人走了出來,看見板車上的獵物先是露出欣喜的表情,緊接著看向旬賁虎的時候,又是一臉的嫌棄。

  「這回怎麼花這樣久的時間才來送貨?再說了,這熊肉又老又酸,哪有人願意吃這個!剛了罷了,看在自家人的分上,我好心些用五兩銀子收了,下回要是再遇上,弄點活物最好,這些東西,別人家我可是都只用三兩銀子收了,畢竟也不是活物。」盧氏故意把板車上的獵物說得一文不值,還不忘彰顯自己有多好心。

  旬賁虎像是習慣了一樣,不發一語。

  不過杜映紅的性子卻容不得這種睜眼說瞎話的,她看著盧氏丟了五兩銀子在地上,旬賁虎還沒彎下身去撿,她就站到前面去,腳踩在銀兩上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婦人道︰「哎呀!奴家腳滑了,這是什麼東西呀?給我墊腳我都嫌戳腳呢!」

  什麼東西!一頭熊加上一板車的獵物,居然五兩銀子就要拿走?

  這可真是讓她長見識了,沒想到這世上真有這種無恥的人,她呸!都已經住在這種大宅子了,身上也是穿金戴銀的,竟然這樣欺負老實人,也難怪旬賁虎一天到晚上山打獵,日子還是過得窮巴巴的。

  盧氏不過是像以往那樣,邊佔著便宜還要順勢踩這個佷兒一腳,不想今兒個卻突然冒出一個小娘子來,杜映紅那把銀子踩在腳下的囂張模樣,讓她忍不住火上心頭。「嫌戳腳,那就把銀兩還給我!」她冷笑著打量了杜映紅一眼,看這小娘子穿著也不過如此,上上下下連點繡花也沒有,可見是旬賁虎不知道從哪裡勾搭來的小蹄子。

  「還你就還你,銀子不就在這兒呢,你自己來撿吧!」杜映紅笑著收回了腳,也不把銀子拿起來,等著看盧氏願不願意彎下腰自個兒去撿銀子了。

  盧氏氣得漲紅了臉,破口大罵,「哪裡來的騷蹄子,也不瞧瞧這是誰家的地界,敢來這兒鬧事,小心我相公一狀告上衙門,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杜映紅不怕人家發火罵人,就怕人家不罵,她渾身的功夫沒地方施展。

  她嬌俏的笑道︰「你說要銀子我就還你了,你卻說我鬧事?那行啊!大家上公堂說個分明,到底是你無理也要尋人晦氣,還是我真做了錯事!」

  這婦人以為她好欺負是吧?她之前落腳這地方的時候,早就打聽過了,這地方別說出一個當官的了,就是舉人都沒有,頂多也只有幾個秀才而已,連縣令也是今年才從別處給遷來的,這婦人開口就敢說要鬧上公堂,大概是家裡有人有功名,只不過這一般人會怕,她卻是不怕的,她連公主都見過,難不成還會怕一個小小的秀才不成?

  盧氏以往用這一招都是無往不利,畢竟一般小老百姓一聽到要上衙門,都是選擇小事化沒事,她原本以為這樣就能夠唬住杜映紅,卻沒想到會被反將了一軍。

  她氣得胸口起伏不定,一時之間居然也拿杜映紅沒有辦法,轉頭看向一直不發一語的旬賁虎,怒罵道︰「好你個旬賁虎,這是特地尋了人來給自家親戚沒臉?行!算你厲害,既然如此,你以後也別往你大伯這兒來,咱們受不起這等親戚!」

  盧氏罵著,手也指揮著屋裡的幾個小廝,要人去把板車上的獵物都給搬下來。

  杜映紅在心裡惡狠狠的咒罵,真有人沒臉沒皮到這等境界!罵了人讓人滾,銀兩也打算要拿回去了,東西卻不忘讓人搬進去?

  「唉呦!原來是自家親戚啊!這是大伯母……身邊伺候的婆子?」杜映紅故意歪了個稱呼,反正也沒人讓她認人,她就干脆又戳一次盧氏的心窩子。「做人可不能這麼沒規矩,就算是大伯母……的婆子也不行啊!這要東西得給錢,要不人家怎麼說親兄弟還要明算帳呢?想來您也不會賴這一點銀兩,對吧?」

  盧氏的臉色乍紅乍白,一下子說不出話來,瞪著杜映紅就像在看仇人似的,接著她的目光瞪向了旬賁虎,心底認定就是他指使的。

  幾個呼息過去,她沉下臉,撂下狠話,「行啊!這就是旬家的好兒郎,也不想想這些年你大伯父是怎麼照應你的,就是只狗也該顏熟了吧,真是只白眼狼,活該一家子早死,一窩的崽子不是病就是窮!」

  自從旬賁虎開始打獵往鎮上送東西讓大伯父一家見到後,這些獵物就再也賣不到另家去,最後只能一進鎮子就往大伯父家送,銀子給多給少都只能憑著大伯母的心意。

  他自然是知道這是少給的,可他從軍的時候,這一屋子的老弱都賴著大伯父一家照料卻也是事實,所以即使吃了虧,他也從來沒說什麼。

  可今日大伯母說這話卻是徹底挑起了他的奴心氣,如果只說他一個人也就罷了,偏偏把他爹娘弟妹都給扯上了,他再也不能忍。

  「大伯母,還請慎言。」他的一雙黑眸冷冷的盯著盧氏,那眼底滲出的寒意,讓一直以為他就是個傻子的盧氏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怎麼,自個兒做了虧心事還怕人家說?」盧氏硬是壯起膽子啐了他一口,讓人把地上的銀兩給收了回來,她像是怕旬賁虎會沖過來打人似的,不動聲色的退到了門邊,但仍冷笑著撂話,「你行!你有本事就自己去賣這些東西!只是我現在還肯給五兩,等這肉都臭了還賣不出去的時候,即使你和這賤蹄子給我磕頭謝罪,可也沒有五兩的價錢了。」

  杜映紅呵呵一笑,半點也不把她的威嚇放在眼裡,「這位大嬸,您放心,我就是生吞了這頭熊,也不會把東西送回來給您糟蹋的。」

  杜映紅扯了扯旬賁虎的袖子,讓他再次推了車走人,也不管盧氏在背後又罵了些什麼,反正不會是什麼好話,根本不用浪費時間去聽。

  只是走到巷子口時,她發現他的臉色不是很好,以為他還在氣他大伯母說的話,連忙安慰道︰「沒什麼的,剛剛那人就是嘴裡說得難聽,真要找咱們的麻煩她也是不敢的。」

  旬賁虎搖搖頭,「我倒不是擔心那個,而是大伯父有秀才功名,大伯母的娘家是開酒樓的,若是她開口說不收我們的東西,那這大大小小的酒樓看在大伯母和大伯父的面子上,肯定不會收的。」

  杜映紅還以為是什麼大事,聽到他只是在擔憂這個,松了口氣後忍不住笑了,「我還道是什麼呢,那人說不讓酒樓收,別人怕這事我卻是不怕的。」她自信的保證,接著又打趣道︰「再說了,就是賣給我,我也能給銀子的,怎麼說都不必怕她那種人的威脅。」

  誰知道她也只是好心說上這一句話,他卻板起了臉,嚴肅地道︰「昨兒個我就說過了,之前欠的銀兩我會打借條,慢慢還給你,以後再也別提要用你的銀子這件事了,我還有把力氣,就算打獵這條路走不通,我還能夠去做苦力,總是能讓一家子溫飽的。」

  這大約是他對她說過最長的一段話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覺得他把兩個人的關系分得清清楚楚的,讓她心裡徒添幾分酸澀。

  「只怕你是瞧著我的銀子來路不正當,所以要和我撇得干干淨淨吧!」杜映紅不知不覺就把心裡話給說了出來。

  可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其實沒提過自己是什麼來路,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曉,但是她現在說這話,無疑是不打自招。

  她是妓子,雖然這些年來,她賣藝不賣身,從不曾讓男人摸過她的一根手指頭,然而一般人哪會明白她的潔身自愛,他大概也是不理解的吧?

  她早已不期待世上有真情,也早早就看明白這世間男兒薄幸多,她又怎麼可能那麼剛好,就能夠遇上一個有情人呢?

  但她想是這樣想,心中還是免不了忐忑,她不自覺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甚至想著,若是他有一分不屑神色,那她也不用白做工,早早收拾了東西回王牙儈那裡混日子就是,至于之前置辦的東西就送給他們吧。

  可還沒見到他的表情,她的手卻已經被一只有著粗糙厚繭的大手給緊緊握住,她莫名的害臊起來,雙頰染上紅暈,十指發軟。

  明明昨兒個做出那樣親密的舉動她都不怎麼害羞,偏偏這會兒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握著她的手,兩人的手還藏在她寬大的袖子裡,往來的行人根本看不到,她卻覺得心兒怦跳,唇瓣都要讓她咬出印子來。

  路上人來人往,有著騾馬嘶鳴聲還有小販的吆喝聲,可即使這麼多聲音,她還是只聽見了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的落在耳裡——

  「你委屈自己過這樣的日子,我卻不能把那當作理所當然。」旬賁虎頓了頓,又道︰「不管以前如何,做為一個男人,我總是要能夠讓你靠得住。」

  她低著頭,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其實他心中也是不安,不知道自己嘴拙,是不是會不小心說錯話惹她生氣。

  可,那卻是他的真心話。

  雖然說他有些意外一個在牙儈那簽了契的小娘子能夠拿出這麼多的銀子,可那又如何?身為一個男人,若是只能靠著她的私房錢養家,比起在意那些銀兩從那裡來的,這讓他更無法忍受。

  他看著她,她卻不抬頭,可過了一會兒,他卻是淡淡的笑了。

  因為她的小手反握住他的手。

  沒有燈花,沒有煙火,可隱藏在這來往人流之中,杜映紅卻突然明白了那金風玉露一相逢的歡喜。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8-8 03:59 PM

第四章

  回家後,兩個人都沒多說話,可是眉眼流轉間,杜映紅的幾許羞澀卻也說明了許多,甚至是一回到家,她就馬上進了自己的房裡。

  梅娘坐在小小的廳裡,一臉不解地看著跟著走進來的大哥,幾次想張口卻問不出口。

  最後還是小龍這個機靈鬼,看出了大人之間的不對勁,童言無忌的問道︰「大哥,紅姊姊是不是以後都不走了?」

  旬賁虎沒想到自家弟弟會突然這麼問,掃了一眼還留有一條縫的房門,溫柔的淡笑道︰「應該……是的。」

  她從不認為紅姊姊是大哥買回來的,可現在她不走了,難道……梅娘有些怯怯地問道︰「大哥,難道紅姊姊真要成為我們的嫂子了嗎?」

  旬賁虎沒想到妹妹竟也這般直接挑明了說,又想到自己還沒給杜映紅一個婚禮,甚至連聘禮也沒有,這房子還是她自個兒花錢蓋的,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可這一沉默,一直躲在門後偷聽的杜映紅可不依了,她又走了出來,紅著臉,氣惱的瞪著他,「旬賁虎,難道你沒有這個意思?」

  「不是,只是你的身契好像還在王牙儈那兒,再說了,三媒六聘我都還沒備齊……」

  「要什麼身契?」杜映紅沒好氣的道︰「我只是住在王牙儈那兒而已,身契什麼的早讓我撕了。」

  再說,真要讓他替她付了贖身銀,只怕把這個家賣了一次又一次也不夠。

  「那……」旬賁虎眼裡閃著火熱的光,杜映紅被他看得忍不住害臊了起來。

  至於梅娘那就更不用提了,早早就羞得低下頭不敢多看,至於兩個小的還是一副傻楞楞的樣子,聽不懂大人在說什麼。

  「咳!不過這事可以晚點兒再說,還是先來商量一下該怎麼賺銀子吧。」刻意忽視他那熱烈的眼神,杜映紅把話題先轉到賺錢這件事上頭。

  成親什麼的雖然她也有些期待,可他們相識才幾日,她雖然對他心動,卻也還不到完全放下心防,把自己給交出去的地步,所以這事還是先緩一緩。

  想到這裡,她突然覺得自己果然性子冷情,明明早上還被他的話給感動得差點落淚,可才過了一個下午,她又能靜下心把兩人成親的事情給往後拖延了。

  旬賁虎頗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把她看得都覺得心虛了起來,總覺得自己心中那一點小算計似乎都被他看穿了,但這樣的情緒也不過只有一瞬間,她很快又重振旗鼓,認真的把這幾日想的事情說出來。

  「這幾日我想過了,咱們這裡雖然有個鎮子,可是人少,能夠賺錢的生意也不多,再加上沒有什麼可以落腳的地方,雖然來往的客商不少,卻都不會多加停留,靠著打獵賣獵物的確可以賺銀子,可是不是長久之計,不僅打獵時可能會有危險,像是今兒個能夠找到客商,將獵物全都一次賣出去的好事,只怕也不是常有。」杜映紅先把鎮子上的好壞都先給說了,讓他們心裡都有個底。

  今日的獵物那些酒樓不收,她立即就想到可以找那些客商們,野物什麼的,講究一個鮮字,那些野兔什麼的自然賣不到什麼好價錢,可是如果做為一只熊的搭頭,多少還是有得賺。

  不過今兒個那頭熊,要是她有那手藝把毛皮硝制出來,再另外賣肉的話,賺的肯定不只一百兩,畢竟一頭熊身上可用的東西多了。而她也是靠著知道一頭熊能怎麼利用才能夠講下這等價錢,如果只是單純當普通的野味一樣賣,不只賣不上價,東西也糟蹋了。

  旬賁虎近一年也常在鎮子上打轉,自然知道她說的不假。

  梅娘知道哥哥上山打獵可能會有危險,卻從沒想過哥哥賣了命打回來的獵物,還有可能賣不出去,她干瘦的臉上馬上冒出一抹愁色。

  杜映紅看她又是這副模樣,挑了挑眉,沒好氣地道︰「我才剛起了個頭,你怎麼又發愁了?而且我是說生意不好做,可沒說生意做不起來。」

  聽她說了妹妹一句,旬賁虎倒沒什麼意見,畢竟杜映紅的話有道理,而且如果不是她的主意,今日那一板車的獵物,雖說也能夠賣得出去,可是絕對不會有那樣好的價錢,他又想起自家親戚一開始居然只想要用五兩銀子收走,再對比自己口袋裡的一百兩現銀,更是讓人覺得諷刺。

  梅娘則是連忙收起了愁苦的臉色。她這段日子喝藥養病,但是也看見家裡的改變,看著杜映紅能夠替家裡蓋了新屋子,還置辦了許多新東西,小桃小龍在杜映紅的照顧下,也稍微長肉了,模樣也干淨許多,甚至開始學簡單的字,她只覺得杜映紅了不起。

  她第一次見到女子也能夠活得這樣張揚肆意,心頭總是羨慕,而那日被她罵了那些話,這幾日一次次地想著,更是覺得無地自容。

  杜映紅說了她一句後也沒有再繼續挑毛病,畢竟她是想要糾正她一些念頭和壞習慣而已,而不是要把自己弄得像個惡人一樣處處傷害她。

  「所以說了,其實這樣的地方說要賣東西,反而是吃食的買賣更好做。」

  「吃食?」梅娘對於鎮子上的吃食最有印象的只有兩種,一個是路邊的餛飩攤子,湯好料多頗是實在,另外就是鎮子上一家包子鋪裡的包子。

  「是啊,就是吃食。」杜映紅以前雖說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學習琴棋書畫還有舞藝上,可也有一點小嗜好,就是喜歡做些小點心,加上後來成名後,不少人送禮也都會挑些不同的精致點心送來,可以說大江南北各樣的點心她都嘗過不少。

  要做什麼大菜她是不行的,但是一些小吃還是可以的,甚至是一些京裡的老店鋪子裡的招牌點心,她還能夠仿出個七八成來。

  旬賁虎從聽到她說要做吃食生意開始,就忍不住一直看向她的手,他早上才握過她的手,她的手有多嬌嫩他可清楚得很,他覺得她提出的這個主意似乎有那麼一點不靠譜。

  其實梅娘的想法也差不多,畢竟這幾日他們吃喝上不缺,可是沒有半樣是杜映紅自個兒下廚做的,像是那些饅頭卷子還都是鎮上運東西來的時候一起送來的,也是他們食量小,送了一回就能夠吃個好幾頓,所以到今日為止,她仍以為杜映紅頂多只會燒水而已。

  杜映紅一看這兄妹倆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她自然不會說是因為懶,做一次飯麻煩不說,還得要細細保養自己的手,才懶得下廚,可是不做並不代表不會。看著他們不怎麼信任她的眼光,她沒好氣的輕哼了聲,「行了,明兒個就讓你們看看我的本事!」

  她敢打包票,她做出來的東西,肯定好吃到讓他們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燒賣、千層酥、小更子,或者是最最普通的紅棗包,不管是哪一種,都散發著迷人香氣,從那簡陋的灶房裡被端出來。

  如果不是旬賁虎親眼見著杜映紅一步步地從揉面開始做起,他真不相信她那雙嬌嫩的手能夠做出這麼多東西來。

  每樣點心外型漂亮、香氣撲鼻,旬賁虎不愛吃甜食,所以先挑了一個咸的千層酥,一口咬下去,牙齒剛踫到外面的酥皮,那一層層的面皮就帶著油香碎在嘴裡,還帶著燙人的熱度,緊接著裡頭的肉香味竄了出來,尤其當那小小的肉末混合著層層酥皮在嘴裡散開的時候,又融合成新的味道,讓他不知不覺就把不到巴掌大的千層酥給吃了個干淨,甚至還意猶未盡。

  他尚且如此,幾乎沒吃過什麼好東西的三個小的更是吃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梅娘手裡拿的是紅棗包,說是包子,卻不像外頭賣的那樣,看起來像是一個大饅頭上頭嵌了幾個棗就叫做紅棗包了,而是捏成了花樣,紅棗點綴在上頭,看起來好不可愛。

  小桃和小龍一人拿了一顆兔子形狀的小更子,裡頭的料也是棗泥餡的,甜糯香綿,外頭的皮白晰有嚼勁,裡頭的餡料卻綿軟甜蜜,讓人細細的嚼著都不忍吞進去。

  杜映紅還弄了鍋清湯擺在桌上,讓他們可以配著喝,看著他們一個個吃得停不了嘴,她也滿心歡喜。

  「如何?這等手藝,做生意夠了吧?」

  梅娘難得好胃口的吃了一整個紅棗包,一聽到杜映紅的問話,連忙點點頭,「夠了!這樣好吃的東西,以前可從來都沒有吃過!」

  杜映紅笑眯了眼,這樣的稱贊對她很是受用,她點點頭,不謙虛的說道︰「雖然說礙於用料,這些點心做得還不夠好,可是在這小鎮上賣也是夠了,只不過既然我們打算要賣給那些過路的客商,就得想想要賣什麼為主,我們人手不多,就算把你們都教會了,也不可能把每樣點心都做出來任他們挑選。」

  旬賁虎接過了話,「這不必愁,那些客商我還是明白一二的,咱們這裡的客商大多是繼續往北走,最好做些能夠存放的,像是這樣的千層酥餅,咸口又方便攜帶,應該也能放上幾天,最適合買來當成路上吃食,畢竟咱們這裡地處偏僻,如果不是因為附近的兌州盛產藥材,咱們這裡根本就不會有這許多的過路客商。

  「往兌州去的客商倒是不打緊,大約再走個三、四天就能夠進城,但是如果是從這裡往北走,那至少得走上七、八天才能夠遇上更大的城鎮,中間偶爾錯過一些落腳的客棧,就是在郊外過夜那也是稀松平常。」

  杜映紅對這附近不熟悉,聽到這裡倒是明白了不少,想著他既然知道路線,肯定更能摸準那些客商的心思,就干脆讓他多說些。

  旬賁虎看著杜映紅和弟妹們全都用欽佩的眼神看著他,他淡淡一笑,繼續說道︰「像是燒賣這些就不必了,最好的還是像千層酥餅這樣的,還可以做大一些,讓他們半路上只要升火煮點熱水就能夠吃上一餐是最好的,現在鎮子上做這樣干糧的也不過一兩家,我們的東西口味不差,生意應當是做得起來的。」

  杜映紅想了想,像是千層酥餅這樣的東西倒是不難,真要存放七、八天也不是不成,不過剛剛他說的燒一點熱水這件事情,讓她想起一個有趣的東西。

  「再沒多久天就要冷了,我倒是想起一個好東西來,如果真能夠做出來,其他兩家賣干糧和燒餅的鋪子,我們也不用去搶生意了,到時候肯定只有他們求咱們。」

  「是什麼好吃的嗎?」小龍和小桃眼睛睜得大大的,相當期待的看著杜映紅。

  今兒個他們吃到了從來沒吃過的好東西,很自然就把她嘴裡說的好東西也當成是一種好吃的了。

  杜映紅好笑地拍拍他們的頭,「也算是一種好吃的,只是做起來麻煩些,還得先去打點模子才成。」回答完兩個孩子,她也不賣關子,直接說道︰「我想做的是湯餅,只要加熱水,就能變成一碗咸湯,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旬賁虎自然聽過這東西,「這東西可不難,不過我知道的湯餅不過就是用油鹽炒了醬料捏成了餅狀烤干,要用的時候掰上一塊,放在熱水中而已,這是許多客商都會帶著的,只不過這東西貴,帶起來也麻煩,若是整塊的還行,但一旦用過了,那東西就放不久,很容易霉壞了。」

  杜映紅神神秘秘的笑著,「我要做的跟那湯餅差不多,可是能夠存放的日子一定比一般的湯餅多得多了。」

  那東西也是她無聊之下弄出來玩的,也只當作是女兒家的閑趣,卻沒想到有一天能夠拿出來賣。

  「得先去打點模子來才成,加上還要費點柴火……」杜映紅掰著手指算著要用的東西,忽然發現其實要準備的東西也不少。

  畢竟跟以前她自個兒閑時玩樂的時候不同了,以前不管要什麼東西,一聲吩咐下去,不到一會兒肯定就有人全都準備妥當,但現在所有東西都要自己來了,這才覺得麻煩起來。

  「那些都不值什麼,我認識鎮子上不錯的打鐵匠,只要有圖紙,總是能夠做得差不離,至於柴火,頂多我日日往山上去拾就有了。」

  她既然出了主意,那麼其他東西就全都讓他來做就成,再說了,要讓她做活,光看她不過弄了今日這一桌子,手指就有些發皺,他心中也是不舍得。

  有人願意接下這些瑣碎的工作,杜映紅自然求之不得,她歡喜地又說起這個湯餅的過人之處,又一邊笑著回答兩個孩子和梅娘的許多問題,燭火下,屋子裡頭顯得熱鬧又輕快,竟是這許多年旬賁虎都不曾見到的樣子。

  他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書,偶爾和杜映紅望過來的視線交錯,忽然心裡頭也慢慢的沉澱下來,享受著只屬於他們的寧靜時光。

  他想,不管這個生意是否能夠賺到銀兩,他都會一直站在她身後,為她解決所有的困難,因為他想一直看見她的笑容。

  杜映紅像是心有靈犀似的,剛好轉頭望向他,看著他明明一臉疲憊,卻還是定定地望著自己,忍不住低聲嗔道︰「傻子。」她的雙頰染上緋紅,眼角一挑,風情無限。

  旬賁虎笑了,笑得那樣放松和無所顧忌,冷戾剛硬的臉上露出一些柔意。

  傻子就傻子吧,能夠遇上讓自己變傻的人,似乎也沒有那麼糟。

  其實只需要一點技巧、一點花樣,就可以把簡單的東西變得不同,湯餅並不是什麼希罕的東西,就跟茶餅一樣,掰了塊茶餅下去沖茶,簡單一點的,只要熱水一泡就好,麻煩一些的,那就加點自己愛吃的佐料下去,這樣喝茶也就能方便又快速。

  而她要做的湯餅,自然是多了一點麻煩,可是看起來卻高級許多,起碼從口味和外表來看,跟普通的湯餅比起來那是天差地遠。

  她弄了薄埂的豆皮,或者是面皮也行,先弄在模子裡,然後在裡頭放了湯餅必備的調料,比起普通的湯餅只用油鹽混者一點面粉去炒,她用曬干的大醬,且為了增添味道,她甚至還把干菜跟買來的海菜都重新曬干剁碎,放進模子裡,緊接著蓋上了豆皮,用模子加熱壓好鎖邊,很快的一個圓滾滾的湯餅就做好了。

  杜映紅畫了幾個模子的圖樣給旬賁虎,但因為時間緊迫,她又許久沒做了,所以只先打了一個最簡單的模子回來試試,要是試做成功了,可以再增加新的花模,甚至在上頭押字。

  這東西看起來小巧,似乎沒什麼技巧,但是巧思全在外頭那層豆皮或者面皮上,因為要壓模,所以不能太軟,壓好後最好還能夠帶一點酥脆,又不能厚了,要不然熱水沖不開,她剛做好試驗的時候,兩個孩子就驚艷得哇哇直叫,不明白就像一個球的東西怎麼熱水一泡就成了有滋有味又有豆皮添料的醬湯了。

  旬賁虎一開始只覺得湯餅不過是個四處都有的小東西,不大可能靠這個賺錢,現下他卻對這個小東西有了莫名的信心。

  「我明兒個就讓華叔加緊點功夫,把剩下的那幾個模子都給打出來。」現下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她要打那些模子,上頭又為什麼要添上祝福的話。

  那些個客商長年在外行走,唯一希望的就是一路平安、生意順利,若是看到自己吃進嘴裡的東西能帶來好運,心裡自然是歡喜的。

  梅娘也很高興,因為這個湯餅她也出了一份力,她帶著兩個弟妹一起裁了油紙,小心翼翼的將湯餅一個個包起來,要吃幾個就拆幾個,其他的自然可以擺得更久一些。

  「這湯餅好吃,咱們這生意一定做得起來的。」旬賁虎笑道。

  「好吃好吃!」小龍和小桃也連聲附和。

  杜映紅被他們的反應給逗笑,「行了行了,都快去睡吧,明兒個我和你們大哥去鎮子上把生意開張了,要是生意好的話,接下來只怕咱們都要忙個不停了。」

  畢竟要把湯餅的名號傳出去也是需要一段時間的,所以明兒個還是按照她們原先商量好的,先做點餅去賣,順便推出湯餅。

  老話一句,上趕著的不是買賣,這改良過後的湯餅本來就是獨一份的東西,既然希罕,他們也不必先拉下臉去推銷,而是用少少的東西吊著人的胃口,讓人主動求上門再說。

  梅娘也跟著點頭,眉目間一直揮之不去的愁緒也飄散不少,經過這段日子杜映紅的言傳身教,她也漸漸有了自信,更是把杜映紅的話奉為圭臬。

  只不過多少年養成的性子終究還是怯弱的,在回房前,她躊躇著腳步,回頭看向杜映紅,有些不安的問道︰「紅姊姊,我們真的能把生意給做起來,對嗎?」

  杜映紅正在收拾明日要用的東西,聽到她這麼說,便停下手邊的動作,定定的看著她,不答反問,「這世事哪有一定呢?就像之前你說死了未嘗不是一種解脫的時候,你可有想過如今還能夠過上這樣的日子?」

  梅娘瞬間紅了眼眶,明白了杜映紅沒說出口卻想要告訴她的道理。

  想要好好過,自己得先有信心,如果打一開始就沒有改變的信念,那又怎麼走過寒冬撐到春暖花開的時候?

  她深深的行了一個大禮,杜映紅偏了偏身子半受了,然後看著她回房去,杜映紅回頭看著從頭聽到尾始終不發一語的男人,還沒問他有什麼想法,她就落入了他的懷裡。

  他緊緊抱著她,不會疼,卻可以感覺到這個男人激動的心情,她沒有說話,靜靜的讓他抱著。

  餅了許久,旬賁虎才用有些沙啞的嗓音,貼在她的耳邊說︰「謝謝,如果不是你……」他和三個弟妹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會懂得笑,不會對新的一天到來有了希望,只會繼續渾渾噩噩的活下去。

  杜映紅笑了笑,讓男人記著她這一點好那也是理所當然的,況且她也同樣感謝上蒼讓她遇見這樣一個男人。

  他不像京都那些公子哥兒,玉樹臨風、身姿如松,可他厚實的手掌和強健的體魄,能帶給她從來沒有過的安全感。

  他不肯白花她的銀子,雖然生活辛苦,也不願她多做一點活兒,就是做點心,假如不是她堅持要自己揉面團,只怕他不願她沾手半點,有時候她都覺得他像是在呵護一個雪娃娃一樣,把她捧在手心裡,深怕她被人吹口氣就能夠化了。

  誰也不知道,向來強勢張揚如她,曾經在最落魄的時分,只有一個最卑微的願望——只願有一人給我依給我靠,將我捧在手中視若珍寶。

  可這個願望,在她生活最艱難的時候從來沒有實現過,而後,等她成了名,似乎也不需要了。

  直到現在她讓他緊緊的抱著,那樣的溫暖讓她眼裡升起薄霧,嘴角卻忍不住漫著甜美的笑。

  夜深了,可有情人卻只覺得早。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8-8 04:00 PM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8-8-8 04:01 PM 編輯

第五章

  杜映紅和旬賁虎想的果然沒錯,當他們推著平板車載著兩簍餅子還有一個簡易可以燒水的爐子到客商聚集的歇腳處時,附近除了幾攤賣早點的還沒收完,看不見其他賣吃食的攤子,雖說有幾家飯館,但還不到吃午飯的時候,也沒什麼生意。

  大王鎮上許多做吃食生意的都明白,除了大集外,平日裡最好撈銀子的就是客商的錢袋子,只不過想的人多,真正能夠賺到銀子的人卻不多,畢竟客商走南闖北,什麼樣的吃食沒吃過,再加上手邊多得是銀子,真要換換口味,不是上飯館就是上酒樓,哪裡會在路邊隨意買吃食,也就是早膳這一頓吃得簡單,小攤販還有點生意可做。

  見到旬賁虎推著板車來,附近的攤販倒是沒什麼反應,反正這來來去去的,總有些不死心的人想要試試,等試個幾次發現這生意做不起來後,人自然就走了。

  杜映紅和旬賁虎把板車給放下後,也不招呼,把爐子給點起來,一個開始燒水,一個則是取了滅了明火的炭,把簍子裡的酥餅燒餅等東西都擺在蒸籠裡溫著,不過一會兒,一股淡淡的餅香便傳了出來。

  她挑了幾個出來遞給旬賁虎當早膳,今兒個一大早就起身,他剛剛又拉著車走了這一路,肯定早就餓了。

  雖說才剛過早膳時間,可還是有些客商起得晚了,慢慢的從客棧裡溜達出來吃點東西,而旬賁虎手上拿著餅子吃得香味四散,不少客商馬上就圍了過來問價錢。

  「千層肉酥餅一個五文錢,蔥燒餅一個三文,還有甜芝麻圈兒兩個三文錢,今兒個剛開張,點了七文錢就送一碗熱湯。」

  幾個客商覺得這價錢不貴,若是味道好了,倒也值得,只是看著旁邊燒著的熱水,想到這小娘子說要送湯,就覺得好笑。

  「不過就是一碗熱水,怎麼也能夠說送一碗熱湯啊?」

  杜映紅笑著,心裡得意地想著,就是要你們自個兒開口問。

  「這湯自然是有的,您先買了七文錢的餅,就能夠自個兒喝喝看到底是熱水還是熱湯了,不是嗎?」

  那客商被將了一軍,也不惱,馬上點了一個肉酥餅和兩個甜芝麻圈,「這是北邊那兒的點心,出來一陣時日了,我倒是有好一陣子沒吃過了。」

  那客商吃完了肉酥餅,卻還沒見熱湯,有些不滿的道︰「小娘子,不是說買了七文錢就送一碗熱湯嗎?」

  杜映紅見他空出手了,才從邊上拿了一個陶碗,然後拿出另外一個小簍子,拆了一個湯餅放在碗裡,緊接著旬賁虎淋上一杓熱水,就看到那湯餅跟朵花似的飄在水面上,圓滾滾的看起來好不可愛,不只那個客商,就連附近小飯館的小二也都看呆了。

  杜映紅微微一笑,拿了一支調羹,和陶碗一起遞給那名客商。

  那名客商的臉色正經了不少,他用調羹攪開那朵圓滾滾的湯餅,一下子一股醬料的咸香就隨著熱氣蒸騰而出,再細細一看,碗裡多出了細碎的佐料和兩片豆皮。

  客商輕啜了一口,的確是調味好的熱湯,在已經有點寒意的天氣來上一碗,整個人打心底都暖了起來。

  「好喝。」

  簡單兩個字,就足夠讓周遭所有人都跟瘋了一樣,開始搶著買餅,等著喝熱湯。

  幾乎所有客商都看出了這湯餅的用途,每個人的心裡都打著同一個主意,等等一定要問問這湯餅是哪兒買的,或者是怎麼做的才成。

  杜映紅眼睛一掃,將那些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裡,心裡更加得意了,臉上卻只淡淡的笑著。

  這不過是剛開始,等這些人問不出來路,自個兒又做不出來的時候,那才是他們賺大錢的時候。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早,在杜映紅他們開始擺攤不到半個月,第一場雪就下了大半夜。

  若是往年,冬天是旬家最難過的時候,因為獵物也開始避冬,幾乎找不到獵物,即使是旬賁虎也不敢在這樣的時候走得太過深入,就怕迷了方向。

  可今年的冬日卻不比往日,在初雪剛下沒兩日,杜映紅和旬賁虎就不再出門擺攤了,而是拉了一車又一車的東西回來,一家子從早到晚的開始做起湯餅。

  雖說要大量做,但是杜映紅卻沒變得更忙,因為旬賁虎幾乎把所有的活兒全都搶去做了,不管是剁碎干菜和海菜還是炒醬,甚至是揉面皮等等,幾乎都不讓她沾手。

  即使身體勞累,但是當旬賁虎看著隨著一車車東西的進出,而逐漸飽滿的錢袋子時,心裡的滿足卻是無與倫比的。

  只是,雖說旬家住的比村子裡其他人家還要偏,可是馬車對村子裡的人來說本來就希罕,更別說他們這兒往日哪裡有過這麼多馬車來回,不過幾日,村子裡的人就都傳說旬家今年不知道怎麼發財了,一車車的東西往家裡頭拉。

  苗嬸子也是知道他們之前說要做生意的事兒的,可是之前上鎮子的時候她也瞧過,就是普通的餅子,杜映紅還拿了幾個給她,前幾日下了雪,她還嘆著說旬家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掙錢的事,才剛打開名聲結果就開始下雪了,接下來的生意可能得停下來。

  誰知道人家這生意不但沒停,反而還越做越好,倒是讓她怎麼也想不透。

  不只她是一頭霧水,想問問是怎麼回事,村子裡有些人也都想著大家都是鄉親,若是有能夠賺錢的法子,不知能不能從中分一杯羹,只是旬家之前窮,加上旬賁虎看起來就是不好打交道的樣子,除了幾戶人家,居然也沒多少人跟他們有交情,所以一堆人眼紅了好些天,卻沒有人敢直接上門打聽。

  只是一個不大的鎮子突然出了一個新東西,一大堆客商拿著銀兩排隊搶著要買,這樣的大消息根本就掩不住,即使杜映紅他們已經小心得不行了,甚至生意一好後,干脆連餅攤子都不擺了,可是絡繹不絕的訂單還是讓他們入了有心人的眼裡,例如盧氏。

  當初撂下狠話等著旬賁虎上門求饒的盧氏,在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上門,甚至連旬賁虎進鎮子賣野味的消息都沒有的時候,心裡就有了疑惑。

  那一家子不是病就是小,旬賁虎又不是個有本事的,不打獵賣野物,還能夠做些什麼營生?

  一開始盧氏還沒想到那在客商之間傳得火熱朝天的湯餅是旬賁虎做出來的,直到娘家人打聽消息打聽到她這裡來,她覺得再怎麼不可能,也找了個時間去瞧瞧。

  結果還真的是旬賁虎那小子,他和那天帶來的牙尖嘴利的小娘子,兩個人一個賣餅,一個賣湯,邊上還有一堆客商等著買湯餅。

  她打聽到那湯餅比起舊有的湯餅便宜了些,但是一個巴掌大也要將近二十文錢,而且用料其實不怎麼值錢,值錢的不過是裡頭包了料,以及不讓長霉的心思而已,她粗估一算,光一個早上,他們就賺了二、三十兩銀子。

  一算出這個數字,盧氏狠狠倒抽了口氣,完全不敢相信不過就是一個小玩意兒,居然能夠賺這樣多的銀錢,當然,她更加惱怒的是發這筆財的不是自家,而是那個窮小子。

  鎮子上不是沒有自己買了點湯餅回來試著做的,就是那些客商也早早就打聽到旬賁虎打造模子的鐵匠那兒。

  可是有了東西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出來又是一回事,不知道多少人白扔了銀子去打模子,最後還是只能乖乖的備好銀兩,在杜映紅一切都已經看穿的眼神下下了訂單。

  尤其是今年冬日來得早,許多客商都是貨到就馬上往北走,許多人都抱著自個兒轉手賣不完,還能夠留著自己走商的時候路上喝的打算,所以一買至少都是百個起跳,價格更是隨便杜映紅開。

  不是沒有人想要講價,可是現在做這個生意的就只有他們一家,若不滿意這價格?行啊,那就往後退吧,後面還有更多不講價格的,他們也不缺這筆生意。

  一時之間,這賣的人反而比買東西的人還要囂張了。

  盧氏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放不下那一堆堆白花花的銀子,想著上回自家既然已經跟那小子撕破了臉面,讓她放下身段去找人說這回事她也覺得沒臉,就干脆把這事說給自家當家的聽,鼓吹他一塊兒往旬賁虎的家裡去。

  他可以不給她這個大伯母面子,可他親伯父的面子總不能不給吧,都是一家子親戚,有了發財的方法還不想著自家人,那還說得過去嗎?

  也不知道村子裡的人和盧氏是怎麼想的,兩波人馬居然就撞在同一日一起找上門來。

  也幸虧杜映紅早就限定了一日要準備的數量,再加上這幾日剛好材料有缺,她干脆就休息個兩天,才不會在一家子都忙的時候還得分心應付這些別有用心的人。

  盧氏已經許久沒來旬賁虎家,乍然看見一棟新屋子,也不管只是普通的泥土屋,只覺得他果然賺了大錢,要不然窮得響叮當的一家子怎麼有辦法能夠起新屋。

  旬賁虎見著外頭一堆人上門,也不是很意外,只不過看到跟著盧氏一起來的還有自家大伯父的時候,他不免有些訝異,但也沒說什麼,而是恭恭敬敬的將人給請進來。

  盧氏跟在丈夫身後,見旬賁虎的態度還是這般恭敬,臉上不免多了幾分得意。

  苗嬸子夫妻倆一看到盧氏的模樣,不由得面露不屑,可是當著旬賁虎的面,他們倒也沒有多說什麼。

  當初蓋屋子的時候,只掐著時間趕工,所以沒有蓋得多大,所謂的廳堂也不過就是擺著一張四方桌子和幾張凳子,其他東西都還堆在山洞裡頭,苗瞎子和丈夫,還有村長等幾個人也進屋子後,就顯得擁擠了。

  只不過大家過來也不是真的要來坐坐聊聊天,苗嬸子使了個眼色給旬賁虎,可旬賁虎還沒意會到是什麼意思,旬光耀就先淡淡地開了口——

  「聽說你最近做起生意來了?」

  旬光耀已屆不惑之年,一身讀書人的寬袖長衫打扮外是一件毛皮大氅,嘴邊留著兩撇小胡子,看著佷子的眼光沒有什麼暖意,而是像在看個陌生人似的,至於杜映紅呢,女人在他眼裡頂多只能算是個玩物,他是連一個眼神也都懶得給予。

  旬賁虎沒回答,只是讓梅娘帶著兩個小的先回房,才在旬光耀一臉的不耐煩中淡淡答道︰「只是一點猢口的生意。」

  旬光耀看著眼前這個長得五大三粗的佷兒,冷淡的眉眼裡忍不住露出一絲厭惡來,他嚴厲的訓斥道︰「這商道一途不過是小技,再說了,你之前才剛從軍中退了下來,又明白些什麼?玩弄這些簡直丟了男人的臉!你大伯母家裡倒是對做生意有幾分本事,你大可以放心的把事情交代給她,自家親戚總不會貪了你的,該多少給多少,也是我一個當大伯的照顧你的一份心意。」

  旬光耀說的這些,自然是盧氏事先就已經跟他說好的,她也不多說那湯餅能夠賺多少銀子,只說賣吃食這種事兒大多都是婦人家去的,偏偏你的佷兒一個大男人跟一群婦人攪和在一塊兒,就是賺了錢也讓人說閑話,旬光耀自恃是個有秀才功名的讀書人,最注重臉面,也容不得別人說他有半點不好來折損了聲名,不管三七二十一和盧氏趕著馬車來到佷兒家中,想勸他把生意給放下,免得丟人。

  他說是勸,心裡卻早已下了決定,非得讓他答應不可,要不讓人知道他沒照料好弟弟留下的一家子,還不知道會怎麼說他。

  旬賁虎還沒說話,苗嬸子就已經聽不下去了,沒法子,這兩、三年來,旬家二房過的是什麼日子,村子裡誰不知道?不過就是看在旬家大房出了個秀才,大家才沒把話擺在明面上說罷了。

  可現在瞧人家二房好不容易日子過得好了,卻又擺出長輩的樣子,讓人家別干了,還說要讓盧氏那女人娘家來打點,什麼叫做不會虧待自家佷子?真是他敢說他們還不敢聽。

  「旬秀才這話說得好沒道理,你說照顧自家佷兒,就這樣的照顧法?讓人把生財的法子讓給你家女人的娘家?」苗嬸子不屑的看著還裝著端莊賢淑的盧氏,「哎呀!我說這做人啊,得講究點良心,當初旬二哥要不是為了供家裡唯一一個讀書人赴考,又何必硬撐著上山打獵,結果害了自己性命不說,還把一家子老小都給扔下了。

  「結果呢?還以為自家親哥能夠照料好自己的一家子,誰知道人才剛沒了,自己一家子就從鎮子上被趕了出來,那可是一家的婦孺啊!那時候二嫂子還懷著身孕,誰見了不說一句可憐!」

  當年的事被拿出來說嘴,惹得旬光耀的臉色又白又紅,雙手緊緊握拳,氣惱的反駁道︰「胡說八道!我哪裡沒有照顧好二弟一家子了,不說別的,前些年,二弟一家子還不都得靠著我賺的銀錢過活!」

  苗大根原來是不想摻和這些事的,今日陪著自家媳婦兒過來,也只是擔心她一個人應付不來,卻沒想到旬光耀竟這般顛倒是非,而妻子都已經開口得罪了,他也干脆放了膽子,把當年的事情當著所有人的面都給說清楚。

  「旬大哥,話可不是這麼說的,當初官府征兵的時候,一家要一個男丁往邊關去,旬家二哥那時剛過世沒多久,賁虎才幾歲?怎麼去的不是旬大哥還是你的大兒子,卻偏偏落在了賁虎的頭上,這裡頭的私心大家都清楚得很,難道你自己就不知道?還有,別說照料旬二哥一家子,這些年大伙兒都看在眼裡,這逢年過節的也不見你過來走動走動,你那個媳婦兒也不見送什麼東西,如果不是村子裡有幾個人受過旬二哥的幫助多少搭把手,等賁虎回來時,這一家子還能夠剩下幾個,那可不好說了。」

  旬賁虎沒想到過去幾年居然還有這些內情,震驚而冰冷的視線忍不住掃過大伯父和大伯母兩個人。

  旬光耀找不出話來辯解,臉皮漲得更紅了,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盧氏見情況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連忙跳出來說話,「這是怎麼著,我家官人替早死的小叔子照顧一家子孤兒寡母的還照顧錯了不成?一個個的也不過都是外人,憑什麼對旬家的事比手劃腳的?」

  旬賁虎盯著盧氏,自打回來後自己處處忍讓,都是以為自家受大伯父和伯母的照顧良多,可如今聽到這些話後,再加上還記得的一些舊事,他也明白根本不是如此,他雖然臉上面無表情,可是雙手卻悄悄的捏緊了。

  盧氏對著其他村民還能夠擺著架子,可是轉頭看向死死盯著她的旬實虎,心用力一跳,暗罵著今個兒出門肯定沒瞧好黃歷,才會跟這一群鄉下人撞了時間,讓他們有了胡說八道的機會。

  「我說大佷兒,這些年你那獵物賣得如何你也不是不清楚,如果不是你大伯父吩咐了讓我多加照看,你哪來的銀子可以買個小娘子回來,甚至是做起這小咕生意過上如今的好日子?」盧氏擅長的就是裝和善來顛倒黑白,既然這生意自家想要拿下,現在就得把這臭小子哄回來,不過等拿了制湯餅的法子,就是讓這些鄉下人再繼續胡說八道又與她何干?

  旬賁虎這沉默寡言的性子,在盧氏這樣的人面前就是吃虧,杜映紅在邊上看著,就跟看了一場大戲一般,原本不牽扯到她,她也就當聽說書的,仔細的把這旬家的關系給弄清楚,如今既然點到了她的名,她自然不能繼續裝作不知道了。

  再說了,這一大群人也都是為了那湯餅的利益而來,若是處理不好,就是以後跟苗嬸子這樣親厚的鄰居相處起來只怕也尷尬,更別說應付打著親戚名義想要分一杯羹、還說得大義凜然的小人了。

  她站了出來,不怕羞的道︰「大伯母可別再欺負我家這嘴笨的郎君了,有些話他不好說,可就跟大伯說的一樣,有些事就是咱們女人處理就行,您說說,我們這要從哪裡說起呢?」她故作天真的一笑,才又續道︰「上回我們似乎說到了親兄弟也要明算帳,不知道您跟咱們‘親’大伯父說了沒有,您說最多只給五兩銀子就要收走咱家郎君獵到的熊,還說如果不用這個價賣給大伯母,就要讓鎮上的其他酒樓也不收。

  「有這個例子在前,要是我們把這制湯餅的生意給了大伯母的娘家,不知道這到了最後,咱們可以收到幾分利啊?」

  杜映紅看人很準,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性子,她有時候只看一眼大多就能夠斷個七八分,旬家大伯父和大伯母,說穿了就是一個自私一個貪財。

  她篤定盧氏肯定不敢巨細靡遺地說她是如何苛待自家佷兒的,因為如果讓大伯父知道了,那樣要名聲的人肯定就還要裝模作樣一番,說不得還不會讓她繼續這麼做,所以她干脆就把盧氏做的那些好事在眾人面前挑明了說,就看看這兩口子還有沒有那個臉敢要求要分一杯羹!

  杜映紅想的沒錯,旬光耀默許了盧氏做那些事,可也從沒有細問,更不知道她居然會做到這樣的地步,旬光耀用像是要吃人的目光瞪著盧氏,還沒等滿臉錯愕的盧氏反應過來,直接一個大巴掌把人給打倒在地。

  盧氏還暈沉沉的半趴在地上,旬光耀走了過去,又是一個窩心腳踹了過去,他陰冷的睨著她,「盧氏,我今日才知道的你的所作所為,你讓我愧對二弟當初的托付,也讓我無顏見佷兒,你若不想讓我直接休了你,就趕緊跟我回去,莫要在這裡繼續丟人現眼!」

  杜映紅嗤笑一聲,只覺得這一幕「人前教妻」演得倒是真賣力,瞧那盧氏不都差點爬不起來了嗎?

  不過也可見旬光耀這個人,不但貪財自私,還是個翻臉不認人的,也不想想如果不是盧氏這樣賣力的操持,他不過就一個靠著弟弟的供養才能夠考試的窮秀才,怎麼現在還能過上不錯的生活,甚至在鎮上有了自己的宅子?

  杜映紅看出來的事,其他人未必看不出來,就是旬賁虎,只怕都看出了他這拙劣的把戲。

  他也不替盧氏求情,只淡淡說道︰「大伯父,外頭路不好走,你如果要回鎮子上的話我就不送了。」

  旬光耀剛剛打了盧氏,還是希望這個佷兒能夠拉他一把,好讓他有個台階可下,可是聽到他明顯送客的話語,他剛剛對盧氏的怒氣也不免分了些在旬賁虎的身上。

  雖說盧氏是苛扣了他許多,可是一家子親戚,難道就因為如此就要生分了?他就連這一點面子也不願給?

  他還想說些什麼,一轉頭,卻注意到剛剛一直沒仔細看過的小娘子,那眉眼可比他前些日子剛收的小妾還要更勝幾分,讓他一瞬間忘記了盧氏還在地上呻吟,也忘了還有一群人正在看著他,他的心思全都被杜映紅給吸引,瞧著那白嫩的肌膚和被高腰襦裙給襯托的胸前高聳,他已經開始幻想著與這樣的美人在榻上共赴雲雨該是如何的銷魂滋味。

  旬賁虎厭惡的瞪著毫不遮掩眼底欲望的大伯父,低沉的嗓音帶著怒氣,「大伯父,外頭雪路難行,大伯母看起來也不大好,還是早早回去尋個大夫瞧吧。」

  可惜旬光耀現在早已讓美人給迷了神,想到佷子剛剛如此不給自己面子,又想到這個小娘子據說是他花銀兩買來的,便道︰「你大伯母如今受了傷,家裡也沒個人照料,我瞧你買來的這個小娘子就不錯,看起來是個會照顧人的,不如就跟著我們一起走,也可以幫我照顧你大伯母。」

  所有人都聽出了旬光耀話裡的意思,偏偏他還以為自己講得隱晦,不知道自己丑惡的心思已經眾人皆知了。

  「你自己說,我是你買來隨意可以轉賣去伺候人的嗎?」杜映紅嬌笑著,眼裡滿是不屑,跟這種人就算多講一個字她都覺得惡心。

  「就算是買來的,你也是我認定的娘子,是我唯一的妻。」旬賁虎對著她溫柔的宣示,可當他轉頭看向大伯父時,眼裡全是冷然之意。「大伯父,這可是佷兒的妻子,若你還想安然地走出這間屋子,還是趁早把色心收了。」否則他不能保證他不會對他動手。

  旬光耀沒想到自己的想法被他這麼赤luoluo地說了出來,他就是那種我能做但你不能說的最佳代表,心裡現在更是恨了幾分。

  周遭人的視線全都是瞧不起或者是訕笑,旬光耀臉色漲紅,恨恨地瞪了他和杜映紅一眼,咬著牙甩手離開,離去之前,嘴裡還一直叨臉著世風日下等話,而盧氏則是早已被他遺忘,如果不是她自己堅強的爬了起來跟了上去,只怕旬光耀回到家中都不一定會發現忘了把妻子一同帶回來。

  一場鬧劇結束,饒是苗嬸子都覺得有幾分尷尬,更別提其他村民了,本來想要問問那湯餅的事情,也都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杜映紅看著還因為旬光耀覬覦她而生氣的男人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手,又朝他眨眨眼,直到他無奈地回握了她的手,她才滿意的點點頭。

  接著她轉頭看向苗嬸子,笑咪咪的說道︰「其實我也知道今兒個嬸子和其他人來是為了什麼事,說實在話,如果不是天氣不好,早晚我也得找上村子裡的人說說在村子裡請人的事。」

  苗嬸子和他們的交情最深,最先反應過來,難掩驚喜,「你說的可是真的?你們打算在村子裡請人做事?」

  杜映紅點點頭道︰「這是自然的,憑咱們家這幾個人,能夠做上多大的生意呢?所以我家郎君就說了,不如讓村子裡的人也都有點活計做,這樣幫了自己也幫了村裡的人。」

  她的話讓那些跟來的村民全都驚喜極了,紛紛圍了上來想要打聽清楚,她也耐著性子一一解釋,直到所有人都歡天喜地的回去為止。

  等送走了所有人,一轉頭,旬賁虎已經泡了一杯蜂蜜水站在後頭遞給她,她幾口喝完,才終於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看他站在原地盯著她,杜映紅還以為他是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要把生意分出去給村子裡的人做,剛剛人多,她一時也沒辦法解釋,現在她馬上說道︰「我知道你一定不能理解我為什麼要讓村子裡的人幫忙做湯餅,這全都是因為……」

  她還沒說完,就看到他搖了搖頭,「不是,我早說過了這些事你作主就行。」

  這下子她可真感到不解了,「喔……那你這一臉正經是為了啥?」

  「我剛剛說了你是我的娘子、我的媳婦兒,你沒有拒絕。」旬賁虎不自覺咧開笑容,然後看到她僵住了臉、手足無措的樣子,更覺得有趣了。

  「啊?那……那不是不能說嗎?」她咬著唇,有些懊惱的轉過身去。

  「怎麼不能說?你可以反駁說不是。」他雲淡風輕的道,可也知道依她要在別人面前把氣勢給擺足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說的。

  「我這不是……啊!你怎麼就這個問題咄咄逼人呀!煩人!」杜映紅知道他接下來又要說什麼,可是她有自己的心結在,無法輕易松口。

  看她又想用耍賴這招來躲避,旬賁虎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你既不願意否認,卻也不願意真的和我成親,那我們這樣又算什麼呢?我一個男人自然是不怕吃虧,可你呢?難道也抱著隨時可以離開的想法,所以才始終不肯給我一個答案?」

  她僵著身子,不敢回頭,因為聽出了他語氣裡的淡淡怒意。

  可要說什麼呢?即使她知道自己是心悅著他的,但若說要成親,要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和一個男人過日子,她卻又害怕得不敢答應。

  旬賁虎不是容易跟人吵起來的人,看她閉嘴不言,在一陣子的沉默過後,他便出了屋子,往山洞裡去了。

  杜映紅微微啟唇想要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在他經過她身邊時,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的衣袖,但最終只是默默的把手收了回來,看著重重被關上的門,她嘆了口氣,臉上帶上些許的愁意。

  她不能肯定,假如有一天,他知道了她一直沒仔細說過的秘密後,他是否還會待她如昔?

  她想她是理智又怯懦的,在情愛面前,她有著太多顧忌了。

  她搖頭苦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軟弱畏縮。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8-8 04:02 PM

第六章

  杜映紅和旬賁虎並沒有激烈的爭吵,可是在那一夜之後,她意識到彼此之間有什麼不同了。

  表面上看起來兩人還是有問有答,可是她偶爾與他指尖相觸,他不再像之前會用有力又溫暖的大手握著她的小手,反倒會盡快把手抽開;偶爾她望著他的時候,他也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後就若無其事地看向其他方向。

  梅娘和兩個孩子也是敏感的,察覺兩人之間似乎有些不對,卻也說不出來,只是說話談笑之間也變得小心多了。

  隨著新年即將到來,杜映紅決定再也不要忍受這種可以逼死人的憋悶氣氛了,便和梅娘說好了,趁著旬賁虎要去鎮上交貨,她們和兩個孩子也去鎮上走走,散散心之外,也能順便采辦些年貨。

  手裡有了銀兩,過新年的時候自然不能夠虧待自己,尤其杜映紅為了遵守和旬賁虎的約定,不拿自個兒的銀錢出來補貼,想買東西的欲望早就忍了許久,加上冬日下雪,往鎮子的路難走,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她恨不得把所有眼睛看到的東西全都打包了回去。

  她給自己買的少了,但是給兩個孩子和梅娘買東西卻是毫不手軟。

  入冬之後,因為大伙兒都忙著湯餅的事情,她想著家裡每個人都從早忙到晚,就算是兩個孩子也都自動自發的幫忙裁紙,把湯餅包裝好蓋戳,對於每日三餐也就更加注意,不管是湯飯還是點心她都是用了心料理的。

  兩個孩子吃得好了明顯竄高了好大一截,就連梅娘也略微長高了些,以至於入冬前做的一些新衣裳都不太合身了,她就趁這個機會又替幾人重新裁制新衣裳。

  還有自家男人的衣裳她自然也不能忘,雖然兩個人目前還僵著,可她大人有大量,她還是記掛著他的,再說了,他好不容易願意穿她特地為他裁制的衣裳,當然要再多替他準備一些。

  或許是因為年關將近,本來前些日子還因為大雪而顯得有些空蕩蕩的鎮子,這時候也人聲鼎沸了起來。

  梅娘已經好幾年不曾出門見過這樣熱鬧的場景了,興奮的左右張望,活像第一回出門似的。

  變了一會兒,杜映紅擔心梅娘和兩個孩子的身子,決定找間茶樓喝茶休息一下,旬賁虎不在身邊,她特地向小二要求一間雅間,免得遇上什麼登徒子之流打擾。

  只是這年關前的好天氣,本來人潮就不少,跟她一樣想法的人也不少,最後只能和另外一桌女客一起使用一間雅間。

  杜映紅還沒進雅間就聽見裡頭女客的聲音,只這一兩句,她就能判斷這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帶著丫鬟自己跑出來玩樂的。

  她心裡頭拿定了主意,也不打算和另外一桌客人有什麼牽扯,就招呼了梅娘和兩個孩子點了茶以及幾樣小點心,又打發小二找人帶消息給旬賁虎,讓他辦完了事兒直接到茶樓裡尋她們。

  梅娘原本有些拘謹,但看對方不過就兩個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小娘子,而且掌櫃的還用屏風把兩方人馬隔了開來,也就慢慢地放開了。

  「紅姊姊,這兒的點心還沒有你做的好吃。」咬了一口小二送來的糕點,梅娘雖然不浪費的吃完了,但還是免不了跟杜映紅做的來比較。

  可能她們點的是比較不常有人點的點心,所以一入口就可吃出來不是當日現做的,都有點回油了,加上這點心師傅大約是口味比較重,點心顯得太甜了些,雖說搭著茶水喝也是能夠解膩,但口感總是沒那麼讓人驚黯。

  兩個孩子因為等等要吃飯了,所以沒讓他們多吃,幸好他們這些日子也讓杜映紅做的點心給養刁了胃,對於這口感差了不少的點心也不怎麼感興趣,並沒有抗議。

  杜映紅笑著伸出手指輕點了梅娘的額頭,「有得吃就成,難不成還指望在這種茶樓裡吃到什麼龍肝鳳髓不成!」

  他們這裡說得開心,沒注意到屏風另一邊有人正豎著耳朵在聽,直到梅娘笑著說她今兒個還帶了自家做的點心時,偷聽的人一個不小心撞歪了屏風,這才驚動了杜映紅幾人。

  柳絲茆摸著頭,帶著丫鬟從屏風後繞了出來,臉上全是困窘,那名丫鬟更是滿臉無奈。

  自家小姐明明就是侯府千金,哥哥還在這當父母官,怎麼就這一副饞樣呢?活像是夫人沒給她吃飽一樣。

  「嘿嘿!我就是想知道你們帶了什麼好吃的而已,沒想到靠得太近,反而被發現了。」說完,她自我介紹了一下。

  杜映紅有些詫異,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竟直爽可愛,想想也不過就是一兩塊點心的事,也就笑了笑,讓梅娘招呼這位柳姑娘一起坐了,又把她們自己帶的點心分了兩塊遞給她。

  柳絲茆看著眼前盤子裡的兩塊點心,一個看起來是普通的糕餅,可是卻有三層不同的顏色,看起來極為討喜,另外一個則是普通的油糕,可那撲鼻的香氣和瑩亮亮的色澤也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柳絲茆掙扎了半天,最後還是選了那個看起來不起眼的油糕咬了一口,瞬間瞪大了眼睛。「好好吃!」

  看著咬過的地方,才知道這也是一層層堆迭起來的,而每一層都包裹著豬油和糖,雖說有點冷了,但是油潤感混著有些結塊的糖粒,搭上有些嚼勁的面皮,讓人忍不住想一口接一口。

  一小塊油糕一下子就吃完了,她一口氣喝了半杯茶後,迫不及待的把另外一塊點心也吃了。這個點心倒是一時間吃不出玄機在哪兒,只覺得有淡淡的花香味,甜甜糯糯的,有一層入口有些彈牙,似乎每一種顏色都有不同的口感,只可惜太小塊,她還沒吃出是什麼味道就已經沒了。

  柳絲茆抿抿嘴,滿是期待的看向梅娘,那眼神熱烈得讓梅娘忍不住笑出聲來。

  泵娘家的交情有時候就是這麼容易建立,柳絲茆家中富裕,本來就吃過不少精致的點心,梅娘則是這些日子以來,杜映紅翻著花樣的做點心,有時候得了空便會手把手的教她,以至於家世背景相差懸殊的兩個人,也能夠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得起勁。

  直到剛剛喝了太多茶水的柳絲茆不得不去更衣,才舍不得的停嘴。

  「要不我也一起去吧。」梅娘剛剛聊著天,也喝了不少茶水,便有些想去茅廁了,只是方才沒人說要去,她只好兀自忍了。

  丫鬟笑著說道︰「那可好,就讓旬娘子跟我們家小姐作伴吧,我剛剛沒想到要在茶樓待這麼長的時間,沒把更衣的物件帶下來,要是旬娘子願意陪著我們家小姐一起去的話,我就能去馬車上把東西給拿齊了再過去。」

  杜映紅想著茶樓裡也沒什麼危險,自己還帶著兩個小的,一群人浩浩蕩蕩跟著去茅廁看著也不象樣,反正兩個大姑娘一起去,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就是有了事情也可以彼此照應一下,便讓梅娘和柳絲茆一起去了。

  只是原本愜意的心情,在丫鬟跌跌撞撞的跑回來的時候瞬間煙消雲散。

  「不……不好了,我們家小姐和旬娘子都不見了!」

  「不過就是去茅廁,怎麼會不見了?可有仔細找過了?」杜映紅直接反應的問道,可她知道,若是別人因為貪玩而跑走還有可能,可梅娘那膽小的性子,剛剛若是沒人喊,她連茅廁也不敢自個兒去,怎麼可能隨意亂跑讓人找不著?更別提這丫鬟一看就是個妥貼的,如果不是真的發現哪裡不對,絕對不會這樣慌慌張張地跑來通知消息的。

  「這可怎麼好?我和小姐是偷偷跑出來的,若真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對得起老爺夫人……」丫鬟都快急哭了,一時之間也失了分寸,只等著杜映紅這個看起來就頗有主意的人做決斷。

  杜映紅知道光是在這裡瞎猜也沒用,冷靜下來後,她干脆把雅間包下來,吩咐兩個孩子在旬賁虎來之前不準出去,然後就跟著那已經慌亂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丫鬟往茶樓後院的茅廁走去。

  她的腳步快,一下子就把丫鬟拋下了,她看了看四周,茅廁前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可兩個小娘子也不可能就這麼平白無故的就丟了,肯定在哪裡留下了線索。

  忽然間,她看見靠著角門的地方,有一方她很熟悉的帕子,她連忙走上前,低頭正準備撿起來的時候,突然頸後一疼,身子便軟軟的倒在地上。

  在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她聽見一個有些刺耳的男人的聲音——

  「沒想到還有一個!看來這是要讓我胡老四發財了。」

  旬賁虎知道這幾日他和杜映紅之間的氣氛有些怪,加上年關近了,所以當杜映紅說要一家子都去鎮上逛逛的時候,他並沒有反對。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不過就離開一個時辰,再回來,只剩下兩個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迎接他。

  「怎麼辦?姊姊還有紅姊姊都不見了!」

  雨個孩子說得不清不楚的,旬賁虎也聽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情況,不過接下來不管是要找人還是如何,帶著孩子都不方便,他先安撫了兩個孩子,又連忙請人先去鎮子口找也來鎮裡采買的苗嬸子,托她先把兩個孩子帶回去。

  安排好弟妹,旬賁虎轉頭看向茶樓掌櫃,沉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掌櫃也是嘴裡發苦,誰會想到就要過年了,居然還發生這種事,他不久前才把茶樓裡的客人都給送走了,而且只怕接下來還有得鬧,要是一個處理不好,他這茶樓過了年就得關門。

  掌櫃一臉憂愁的領著旬賁虎來到後院,同時把他知道的都說了。

  「這……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一開始是兩個小娘子不見了,後來一個哭哭啼啼的丫鬟帶著另外一個小娘子往後院去找人,可是小二往後頭去看看情況時,除了那個丫鬟的屍體倒在地上外,其余人都不見了。按理說這後院也不遠,要是有什麼動靜,肯定很快就能發現,可偏偏就是沒人注意到……要不是後頭還開了一扇角門,之前就有人從那裡跑了不付錢,我也不會讓小二跑那一趟。」

  掌櫃的越說越小聲,因為眼前的男人本就生得魁梧可怕,長相活像個煞神似的,現在板著一張臉,更讓人以為是閻羅王化身。

  沒多久衙門的官爺也來了,而且不只衙役,還有一大群穿著私兵盔甲的大漢也跟著過來。

  旬賁虎見著私兵的頭頭,先是一楞,卻不打算在這時候打招呼,但那私兵的頭頭也認出他來,自己走了過來。

  「虎哥,你怎麼在這兒?我還以為你還在老將軍的手下,不知道連升幾級了。」

  汪有成也是從邊關府兵退下來的,後來進了大戶人家成了私兵的頭頭,也算是混得不錯。

  他還以為當年那個敢沖敢拚的漢子,現在至少也有個幾品武官當當,不提他一個人單槍匹馬的毀了韃子的糧草,也不說他一箭就能射下對方的將領,只光最後護著老將軍闖陣,那偌大的功勞就不該讓他穿得一身破爛,待在這偏僻的小鎮子才是。

  旬賁虎現在沒心情和他敘舊,只點了點頭。

  汪有成也知道現在不是敘舊的好時機,主家的小姐不見了,伺候的丫鬟還死在茶樓裡,如果不是跟著兩個小姑娘的馬夫知道問題大了他兜不住,連忙往府裡報,只怕到現在還沒人知道居然出了這樣的大事。

  掌櫃對衙役和汪有成把剛剛說的話又說了一遍,幾個男人全都往後走,那個丫鬟的屍體還躺在那裡,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見了什麼驚恐的事情,嘴也張著,只怕是正要喊人的時候就讓人一刀殺了。

  旬賁虎看了看那刀痕,眼裡的冷意更重,「這人下刀俐落,沒有半分的猶豫,看起來是個老手,手上是沾了人命的。」

  汪有成看一個小娘子死得這樣淒慘,忍不住皺著眉,丫鬟手裡的包袱還有腰上的金三事兒都還在,看來對方也不是為了求財,那究竟是為什麼?

  「唉呦!這不就是前兒個剛報了案的那戶寡婦家的後院嗎?」一名衙役在角門後頭踮了腳看,一下子喊了出聲。

  「什麼案子?」旬賁虎急問。

  「就是一家子都給滅了口的那個案子,目前正在追查到底是誰下的手,也有幾個人選了……」那衙役讓旬賁虎一看,說話都不由得結巴了。

  「先不管是誰下的手,總之要先把人給追回來。」旬賁虎左右看了看,心中有了底,看向汪有成,知道還需要他的人手一起追才好。

  汪有成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這四處並沒有什麼線索,剛剛過來的時後又下了點雪,就算之前還有什麼腳印,現在也都沒了。

  不過這種話他是不會說的,因為他知道旬賁虎既然說出口,肯定是心中有底了,他以前可是見識過的,在一片能讓人沒有方向的山林中,他就是有辦法追著敵軍不落,甚至趕至他們的前頭打個敵人措手不及。

  現在找人這件事情既然有旬賁虎在,他就不打算自己花腦子打頭陣了,只等著他指揮。

  旬賁虎顧不得汪有成心裡的打算,知道對方願意合作,便快速說著,「三名小娘子被帶走,加上這個丫鬟肯定是看到什麼正想大叫的時候就讓人殺了,所以對方至少有兩個人,加上馬車車夫,對方說不定有三個人。」

  他說著,繞到屋子後頭,那裡果然還有比較明顯的馬車痕,可一路往外追去,那馬車居然大膽的繞進了大路上,上頭人車馬的痕跡就亂了,他們也只能靠著旬賁虎的判斷繼續往前追。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8-8 04:04 PM

第七章

  杜映紅在知道水草已經牢牢纏住烏篷船的時候,就明白時機到了,雖然她還是裝模作樣地偶爾擺動竹篙,可是船已經不會動了,就算再怎麼裝也是一樣的,所以過沒多久,裘三就忍不住吼了她,然後進了船艙把胡老四給叫起來。

  「讓個女娃子來撐什麼船!你瞧瞧,我們的船已經被水草纏住了。」

  「纏住了就纏住了,我不是早說了這湖裡水草多,再說了,她也不敢真動什麼歪腦筋,裡頭還有兩條小命呢!」胡老四邊說邊陰冷的瞪著杜映紅,似乎也想要確認她是無心的還是故意的。

  可他們不知道,如果杜映紅不想讓人知道她真實情緒的話,那是絕對不會有人能夠明白她的想法的,更何況她的確不是「故意」讓水草勾住了船,一切都是水流的問題,她只是撐篙的時候,這麼剛好都會勾到水草而已。

  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船篙不小心就越卷越多的水草,難不成還能夠全都怪到她一個其實不怎麼會撐船的小娘子身上?

  這些心裡話她當然不會說出來,胡老四他們看不出異狀,就轉過身去背對著她,看著水面和船篙商討該怎麼解決,她轉過身去,在一邊靜靜聽著,然後在看到濃霧中隱隱約約的船影時,她莫名相信是旬賁虎來尋她。

  因為背對著他們,所以她敢肆無忌憚地綻放笑容,甚至影影綽綽的看著船上有人拉開了弓,她依然動也不動。

  她自然是全然相信他的,更別說她現在有多麼期待有人能夠把這兩個蠢貨給直接解決掉。

  她沒有像普通小娘子一樣尖叫出聲,甚至緊張的情緒也被收得很好,在箭矢擦她的發往後射去的時,她甚至還慶幸站在這裡的是她,要不然換了梅娘或是柳絲茆,只怕早就先嚇得昏死過去。

  等兩個歹人倒下,看著那頭的船越來越近,杜映紅笑咪咪地對著船艙喊道︰「行了,外頭沒壞人了,你們出來吧!梅娘,你大哥來了。」

  兩個小娘子一時間還宛如在夢中,怎麼才一下子就說沒壞人了?那壞人去哪兒了?而梅娘想的還多了一樣,大哥怎麼有辦法這麼快就找到她們?

  兩個小娘子怯怯地探頭出來,一看到那兩具屍體,兩個人又是尖叫又是哭的,把人吵得頭疼。

  不過對於汪有成來說,比起冷靜地攏了攏發的杜映紅,他還是覺得這兩個小娘子的反應正常多了,不由得對她們寬容的微笑。

  由於烏篷船不大,所以兩個小娘子必須先跨過壞人的屍體才能走到船邊,她們雖然害怕,但是看著已經站在船邊的杜映紅,還是強忍著恐懼走了過去。

  柳絲茆先讓汪有成給接上了船,可是正當梅娘抬腳要跨上船沿時,胡老四猛地站了起來,一把將人給扯住了。

  「臭女人!我就瞧著你不是個安分的!現在都給我乖乖地回船艙裡去,你們可別想著再放蕩,要不然我就一刀捅死這個小娘子,反正一命換一命,值得很。」胡老四說著狠話,瞪著杜映紅。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他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著要打杜映紅的主意了,都是因為一時貪念,把這妖女也拐了,卻落得兩兄弟都得死在這片湖上。

  他也不是看不清楚情勢,他知道敵人之中有個高手,想逃不是那麼容易,但是要是真的非死不可,他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才算夠本,而這個害得他們落到如此境地的女人就是他打算一起拉著去死的第一目標。

  杜映紅正要邁開步伐,就感覺到衣袖讓人扯住了,她一轉頭就對上旬賁虎嚴肅緊張的面容,她微微勾起唇,對他輕輕搖了搖頭,那溫柔婉約的模樣,根本就看不出她剛剛面對著朝自己射來的箭矢,還能夠眼不動身不晃的站在那兒。

  汪有成的一名手下收到汪有成的指示,借著霧氣的掩護,無聲地從船上消失,再借著胡老四的說話聲,掩蓋了他下水時的咕嚕嚕聲響。

  胡老四就愛看這樣的轉折,他惡毒地看著那兩人依依不舍的模樣,邊咳著血,囂張地大吼,「馬上給我過來,要不然這個小娘子就要先挨一刀!」

  梅娘驚懼得眼淚又落下來,但她並沒有胡亂掙扎,因為她相信大哥和杜映紅一定會救她的。

  旬賁虎輕輕放開了杜映紅的衣袖,雙手握拳,眼眨也不眨的瞪著胡老四,胡老四若真敢亂來,他定會馬上沖上前去殺了他。

  胡老四瞪著杜映紅呵呵冷笑,「敢這樣陰我,我肯定要你好看,你給我脫了衣裳跳進湖裡,我倒要看看你能夠在冬日的湖水裡支撐多久!」

  胡老四其實也是怕了不聲不響就弄死裘三的杜映紅,所以他不敢給她任何武器,而是打算用羞辱的方式讓她慢慢地死去。

  看到從湖裡冒出一雙手,從後方慢慢靠近胡老四的腳踝時,杜映紅微微一笑,緩緩地朝胡老四走近,作勢要解衣裳,然後在船下那人用力一握一扯,胡老四重心不穩而往後倒的時候,杜映紅一個抬腿用力往前踹去。

  胡老四瞬間痛得放開了梅娘,雙手下意識的護住了胯下,發出一陣驚聲尖叫。

  除了旬賁虎以外,在場所有男人像是在瞬間都感受到了那椎心的疼痛,尤其是汪有成,他就站在旬賁虎後方,看得一清二楚,那小娘子出腳毫不猶豫,干淨俐落。

  胡老四直接栽進了水裡,起初他掙扎著往上游,一只手卻還是耐不了痛一直捂著胯下,臉色又紅又白,痛苦的呻吟著,再加上剛剛的箭傷,從嘴裡噴出一口口的血沫,而冰冷的湖水讓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緩緩沉下去。

  在場的男人一個個都有些同情起這個拐子來了,男人的痛只有男人才明白。

  旬賁虎卻不管那些,他跨到烏篷船上,拉起了梅娘,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撫,然後看向杜映紅。

  她嚶嚀一聲,也不顧兩人還在鬧別扭,撲到他懷中,嬌嗔道︰「我怕死了,怎麼現在才來!」

  汪有成實在無法認同,畢竟看看站在一邊,臉白得不象話,雙眼都發直的主家小姐,那才是害怕到了極致該有的模樣好嗎?

  旬賁虎左手摟著自家妹子,右手摟著心愛的小娘子,看著她們都安好,臉上總算少了幾許寒霜和冷戾,多了幾分柔意,他低喃道︰「幸好你們都好好的。」

  他一路上一直告訴自己要相信杜映紅絕對有能耐可以面對各種困難,能夠等到他來營救,可是即使如此,方才在茫茫大霧之中,他也怕就此和她錯過了,如果她們的其中一人受到了侮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反應。

  不去想,不敢想,可是那樣的問題一直掛在心頭,讓他只恨不得求上滿天神佛,願自己折壽替她們擋下所有可能遭遇的苦難。

  「我們當然會好好的,因為有你在啊!」杜映紅望著他,看著他因為急切趕路,臉上被冷風刮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跡,讓原本就跟俊美兩字無緣的他,此刻顯得又更加狼狽了。

  可這樣的狼狽卻讓她暖了心窩,就像是證明了原來這個世間也有人願意為她奮不顧身一樣。

  梅娘夾在兩人中間,聽著那明明簡單卻讓人忍不住臉紅心跳的情話,也顧不得害怕了,臉紅紅的退到一邊去,然後杜映紅就毫不客氣地佔據了她男人的懷抱。

  這是她專屬的位置,也是只有她一個人可以享受的溫暖。

  梅娘見兩人就這麼摟上了,「啊」了一聲用手遮住眼睛,然後左肩被拍了下,讓她差點跳起來,還以為是剛剛那歹人又爬起來了,結果定神一看,發現是柳絲茆,才重重的松了口氣。

  「怎麼了?」

  柳絲茆知道都是自己的錯,如果不是她去茅廁的時候一時好奇,想知道角門是通向哪裡,也不會見著那兩個歹人,引發這一連串的危險,雖然她知道道歉不見得有用,但也不能什麼表示都沒有,她慎重的福了福身,「是我錯了,如果不是我硬拉著你要去開那扇角門,也不會害你被嚇成這樣,瞧你剛剛用手遮住眼,該不會又是想哭了吧?」

  柳絲茆垂頭喪氣的,沒有注意到梅娘尷尬的笑意。

  其實真不是啊,雖然她也害怕,可是比起害怕,自家大哥還有紅姊姊旁若無人的相擁,才是讓她不敢直視的真正理由。

  罷了,既然柳絲茆沒有注意到,她也沒必要把這麼羞人的事直截了當說出口。

  她揮揮手,有些羞潔的回道︰「不必如此,我也是同意跟著你去看看的,哪裡需要道歉呢!」

  兩個姑娘會心一笑,經歷過劫難的她們,明明只是剛認識,卻有了更深厚的友誼。

  汪有成也注意到了旬賁虎和那凶猛過人的小娘子之間的甜蜜眉愛,還有主家小姐結交好友的歡喜之情,不過那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爐覺得那個凶猛過人的小娘子看起來挺面熟的……

  照道理說,他見過一次的人就不大會忘記,尤其是這麼生猛的小娘子,可偏偏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這也是一件奇事。

  汪有成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沒想出來,也就先把這事拋到腦後,總之,幾位小娘子都毫發無傷地給救了回來,他總算不會愧對主子的信任。

  這樣就好。

  奔波了一日,眾人在鎮子外分了手,杜映紅也顧不得還沒買到的年貨,與旬賁虎和梅娘急急忙忙地回家,到了家,小龍和小桃已爆得先睡了,苗嬸子見人都安好,這也放心的回家去,杜映紅還迷信的拿了把粗鹽在幾人身上撒了撒,才結束這高潮迭起的一日。

  可同樣擔驚受怕了一日的柳絲茆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被汪有成給護送回縣令府邸的時候,先是和自家娘親抱頭痛哭,緊接著就是迎來自家大哥的鞭子,一下下抽得她四處亂竄,而她娘只是在旁邊干看著,她爹則是一臉打得好的模樣。

  柳絲茆哀哀直叫,「大哥!你怎麼就跟別人的大哥不一樣啊!人家梅娘的大哥帶著大弓去救我們,大哥你沒去就算了,我平安回來了你還抽我?」

  柳秉燁呵呵冷笑,「想要我拿大弓去救你?我要是真的去了,那一箭我就射在你的腦袋上,看看你能不能聰明一點!不過就是去茶樓喝茶,不但丫鬟死了,你也讓人綁走了,你真的挺行的,你是看我來這裡當縣令太清閑了,來沒幾天就替我找案子做,是吧?」

  柳絲茆摸了摸被抽的手臂,躲到一邊去站好,委屈的道︰「誰知道有人會把角門開在茅廁邊上,還有,誰知道那拐子都殺人了還不快走,還貪心不足的想要綁人去賣了再撈上一票!這可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她自認為很有學問的感嘆起來。

  柳秉燁也懶得和她斗嘴,反正這傻丫頭做出蠢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幸好府裡還備齊了私兵,要不然就她這種惹禍的方式,早晚要出大事。

  「總之,你也就罷了,受你連累的小娘子,還有幫著救人的那位勇士,肯定要好好重謝一番。」

  柳絲茆也覺得這個主意好,拍手表示贊同,「我也覺得這個好,就在家裡設宴招待他們好了,我今兒個吃了紅姊姊做的點心,才知道這世上原來還有這麼好吃的點心,早想著能夠再吃一回呢!我這就給梅娘和紅姊姊下帖子去?」

  柳秉燁覺得妹妹已經沒救了,不再理會,望向父母,希望多少能夠攔著她做些不著調的事兒,不過很快的他就搖搖頭,覺得自己不該指望太多,畢竟父母要是能管得住她,她又怎麼會偷跑出去,惹上這些事兒,再見到母親已經開始和妹妹研究起帖子該怎麼寫,到時候又該準備什麼樣的菜色時,他決定什麼都別說了,往前院而去。

  比起那些,他還是好好的想想要怎麼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做出一點可看的政績。

  餅了幾日,杜映紅覺得梅娘的情緒應該平復得差不多了,再次帶著人往鎮上去,至於兩個小的則是先帶到苗嬸子那兒讓苗嬸子顧著,要不然如果又出了事,她可沒有把握可以護大家周全。

  但或許年前的黃歷都寫著不宜出行幾個字,她們正在布莊挑選料子的時候,一道尖銳的女聲忽然從她們的背後響起,杜映紅還不清楚到底是誰,梅娘卻一副了大驚嚇的模樣,抖著身子,不敢轉過頭去。

  「這不是梅娘嗎?這還真是換了模樣啊,怎麼,現在娘家發達了,就可以不把我這個前婆婆給放在眼裡了?」

  杜映紅一聽,也知道來者不善,又看著梅娘害怕的樣子,她馬上握了握梅娘的手,給她一點支持的力量。

  梅娘緊緊回握了下她的手,深吸了口氣,抽回手,轉過身,雖然臉上沒有笑容,臉色看起來還有些蒼白,但是起碼已經比以前好上許多。

  她看著眼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婦人,那銳利的眼神讓她忍不住心跳加快,想快點逃離這裡,但她知道不行,仍咬呀挺直背脊面對。

  杜映紅也跟著轉過身,她知道梅娘被前夫家送回的事,但她一直都沒在鎮子上踫過梅娘前夫家的人,不過這會兒她倒是可以把這人和苗嬸子說的那尖酸刻薄的婆婆形象給串在一起。

  說起來還是旬光耀造的孽,那年把自家二弟的婦孺給趕回老家居住後,也不管那地方不適合孩子和孕婦,就連給的田地也是一大片的荒地,緊接著二房的長子又被征兵,可想而知,一屋子病的小的,要怎麼活下去?

  於是後來盧氏在某次借銀子給二房時,就說有人想要找一個小媳婦,回家先好好養著,等到了年歲就成親。

  盧氏那張嘴也就騙騙老實人可以,再加上那時候旬家二房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梅娘的母親想著既然連大伯都說好,也就狠了心,用二兩銀子讓小小的梅娘訂了親,送去了未婚夫家。

  可沒想到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正經婚約,那戶人家根本是想討個童養媳,後來梅娘到了那戶人家,幾乎全家的家務活都讓她一個人包辦了,要是干活不認真,婆婆就指桑罵槐的說些難聽話,甚至也不給飯吃,梅娘被當個粗使丫鬟使喚,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瘦弱。

  支持梅娘的只有一個念頭︰自家相公是個讀書人,她若是忍一忍,等到他有了功名,他也說會帶著她一起離開這個家,到時候她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只可惜梅娘在成親之前突然得了重病,病到最後幾乎只剩下一口氣,而她的夫家見她已經沒了用處,加上她相公也已經通過考試,就干脆讓人把梅娘給扔回娘家,也把當初的那紙婚約撕了,說以後別讓她繼續糾纏他們家的孩子。

  梅娘看著前婆婆,那些讓人不堪難過的往事就這麼自然地浮現在腦海,她的心猛地一抽。

  果然,有些事不是這麼簡單就能夠遺忘的。

  杜映紅覺得這件事情似乎不該由自己出面,所以默默的站在一邊,要是情況不對,她再出來好好教訓這個婦人。

  「尚嬸子,不是你自己說的嗎?當初的婚約撕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以後誰也別搭理誰,讓我就是在外頭也不要想喊你一聲婆婆來攀關系。」梅娘輕聲細語的說著,可字字句句都說得明明白白。

  她並沒有編造,當初這句話尚嬸子不只當著她的面前說,就是讓人送她回娘家的一路上,也說給不少人聽,就怕她以後真的不要臉面去攀附。

  尚嬸子臉一拉,自然是不會承認自己說過這種話,而是把話鋒一轉,「果然是娘家有了銀兩,就不把以前的窮親戚給放在眼裡了,也不想想我當年訂了親就把你給帶回去養著,花了我多少的糧食,甚至還手把手的教你干活,這下卻翻臉不認人,你現在可是怕咱們這些窮親戚來分了你家的銀兩不成?」

  梅娘的態度是比以前強硬了一些些,但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樣毫不講理的人,只能求救的看向杜映紅。

  杜映紅拍拍她的手,看著尚嬸子說道︰「這位嬸子,難道你今兒進這間鋪子,不是為了買布料,而是來化緣來著?要不然怎麼一口一個窮字,這大過年的也不怕折了福氣。」

  「你——」尚嬸子許久沒被人這麼回嘴過,一時之間居然找不到話回應。

  而跟著尚嬸子一起來的婦人們,已默默地離她遠一些,畢竟年關就要到了,哪一個不是想要多沾點吉利喜氣,結果尚嬸子倒好,開口不離窮字,就怕讓她給沾上了邊,就是不窮也得真窮了。

  鋪子的老板娘也忍不住斜眼看著尚嬸子,心裡直道晦氣,想著該不會是哪個老對頭特意派來搗亂的。

  尚嬸子老臉通紅,只覺得一輩子沒這麼丟臉過,如果不是看在這個丫頭現在家裡弄了什麼湯餅賺了銀錢,以前干活也還算勤快的分上,她也不會舍了這張老臉,特意來套近乎。

  不過這小家小戶出來的就是一股子窮酸氣,連規矩都不懂,以後再進了尚家的門,她肯定得要重新好好調教她什麼叫做規矩。

  尚嬸子看著梅娘,就像看著一塊肉,只等著以後要怎麼料理就怎麼料理。

  她輕哼一聲,說服自己她大人有大量,不去跟這些沒規矩的計較,然後微抬起下巴,還是把正事給說了,「這正經的婦道人家,哪裡需要穿這什麼紅紅綠綠的衣裳,看起來就是個不守婦道的,你明兒個回了尚家,可不能再如此了,還有,之前你嫁進咱家,該收的嫁妝也都沒得半樣,這回回來記得補上,還有當初那二兩銀子也得拿回來,這做人家媳婦兒了,心自然就不能再向著娘家了……」

  杜映紅越聽越覺得可笑,這婦人是腦子給驢踢了吧,還把梅娘當成她家媳婦兒在教訓了?

  她好笑的開口打斷尚嬸子的話,「這位嬸子,這話可得說明白了,什麼時候我們家梅娘又和你家兒子有了婚約了?我們家梅娘可還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今兒個這樣紅口白牙的隨意誣陷,若是毀了我家梅娘的清譽,咱們倒是可以公堂上見見。」

  尚嬸子被這麼一激,也不管人在外頭,便大聲罵道︰「這騷蹄子都不知道和我兒子同床共枕多少回了,還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呢!」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視線都放在了梅娘的身上,讓她又羞又氣,差點就要落下淚來。

  杜映紅卻老神在在地反問道︰「我說我家梅娘就是清白的姑娘家,我自然是有理可證的,可你卻隨口胡說什麼同床共枕,我倒是想問問你,當年梅娘以童養媳的身分養在你家的時候,你讓她一個六七歲的小人兒睡在你兒子的腳踏上,這也算同床共枕?

  「不說其他的,那時候你家兒子不過比梅娘大上三歲,難道那麼一丁點大就懂得什麼人倫了?那嬸子你家的家教我可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梅娘感激地看著杜映紅,只是這等房事被拿出來大說特說,也實在讓她羞得頭都快抬不起來了。

  杜映紅知道有些人就是得一次打服了,以後才不會一再的撲上來找麻煩,所以臉色一沉,冷冷地看著還想要撒潑的尚嬸子,「嬸子,我們是顧念兩家情分所以才一再容忍,但是可別以為老虎不發威就可以把我們當病貓。當日梅娘病重,你不願出藥錢和診金,用一張草席把人給卷了就丟回娘家,如今又三言兩語就想要把她拐回去,這世間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鬧到這個地步,在場的人哪裡還有不清楚的,尚家是見到旬家如今有錢了,才想要把之前不要的兒媳婦認回去,人家不從,這才又罵又羞辱的,想要毀人名聲。

  尚嬸子下不了台,高聲喊著在外頭的兒子,「大郎!大郎!快來瞧瞧,你以前的媳婦兒跟著一個不要臉的女人欺負你娘啊!」

  一名穿著儒服的少年走了進來,生得白俊高姚,瞧著的確是個不錯的好兒郎,只要不要攤上那樣一個婆婆的話,不知道是多少人家的好對象。

  尚大郎沒想到不過就是買塊布,也能夠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等順著他娘的手往前一看,那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的清秀少女,讓他恍惚中覺得有些眼熟,像極了那個人,可是他卻不敢相認。

  他還搞不清楚這人是誰,他娘就扯著他衣袖要他作主,讓他好不尷尬,只是想著那個少女怎會讓他有種熟悉感?可想了想,他平日鮮少與小娘子們打交道,怎麼可能會覺得熟悉?大約只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可很快地尚嬸子就把剛剛兩人說的那些話全都說了出來,尚大郎才震驚的發現眼前的窈窕少女真是當初那面黃肌瘦,連眼神都有些呆滯的童養媳。而尚嬸子又要他自己說,這童養媳既然已經入了尚家的門,死也該是尚家的鬼,明裡有這種吃裡扒外,回了娘家就不回來的兒媳婦。

  當年的事情如何尚大郎也是知道的,此刻聽自家娘親這麼胡攪蠻纏,臉色也有些不好,可眼前的少女那一絲溫柔的模樣,卻讓他的心被觸動了,他們曾經有著夫妻的名分……

  「我已經不是尚大郎的媳婦兒了。」梅娘先是低頭小聲地說著,可是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她緩緩抬頭,對著尚嬸子和尚大郎大聲的又道︰「當初我不過是染了風寒,可是嬸子你卻不讓我看大夫,還逼著我洗衣做飯,不然就罵我偷懶或者是吃白飯的,就是這樣我的病才會越來越嚴重,後來你好不容易請了大夫,可是一聽到大夫說我沒用點人參活不了時,你就讓人用草席把我卷了送回娘家,如果沒有哥哥照顧我,我今日早死了!那個在尚家做牛做馬的童養媳早死了,現在我是旬梅娘,跟尚家一點關系也沒有。」

  杜映紅沒想到她居然敢把事情說得這麼清楚,而這件事情則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她掃了一眼尚大郎,他的表情並不意外,看來他當初也是知情的,嘖嘖!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天啊!還有這種婆母,也難怪兩年沒有媒婆敢去他家說親了!」

  「就是!要是自家有小娘子,那肯定也不會讓她嫁到這種夫家去白白讓人糟蹋。」

  周遭人的議論逼得面子薄的尚大郎臉紅成一片,他也顧不得母親還要買布料,連拖帶拉的把人攙了出去。

  事情鬧成這樣,杜映紅和梅娘也沒興致逛了,干脆就點了點剛剛看過的幾匹布,付了銀子,交代店裡的伙計把東西送到鎮子外的板車上。

  可是當她們一離開鋪子,就看到站在外頭等著她們的旬賁虎,還有尚大郎。

  尚大郎見到梅娘出來就想上前說些什麼,可顧忌著她們身邊站著的旬賁虎,也不敢太靠近,只好看著梅娘說道︰「梅娘……當年的事情是我不對,我當時幾乎都把心力用在讀書上頭,我不知道我娘沒給你請大夫,我……」

  梅娘看著眼前這個她曾經真的喜歡過的男子,忽然覺得有些陌生,不明白自己當初到底喜歡他什麼,他說他只顧著讀書,所以不清楚他娘是怎麼待她的?可是他每天明明看見了她一個人端著裝了所有人衣裳的盆子去河邊洗衣,也看過她踮著腳做飯的樣子,甚至也看過他娘不讓她吃飯的時候……

  他朗明什麼都知道,可他為什麼只為了不請大夫這一件事情而道歉?

  她想,或許是因為當時的她只是他們尚家買回去的一個「東西」,連個人都算不上,她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他又何必在意?

  想通了以後,梅娘也不想再聽他狡辯了,「尚公子,反正以後我們也不會有任何關系了,你不用道歉,我現在……是真的已經不介意了。」

  就跟紅姊姊說的一樣,不過就是個過客,她又何必老擔心一個過客說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呢?

  尚大郎沒再說話,看著她慢慢地往前走,一名身姿窈窕的小娘子跟在她身後,而小娘子身邊還有一個高大壯碩的男子,在他看過去的時候,對方也同時轉過頭來,用冷冷的眼神瞪著他。

  他抖了一下,忍不住退後一步,反應過來後,才知道自己有多麼的蠢,居然讓一個男人用眼神嚇退了。

  像是解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梅娘的腳步不自覺輕快許多。

  旬賁虎走在杜映紅身邊,沉聲道︰「那個人配不上梅娘。」

  「是配不上。」杜映紅想了想,這大概是他們對於這件事情唯一的同感。

  說完,兩個人看著梅娘在前頭走,忽然沉默了下來。

  他不再提成親的事情,因為他知道這兩個字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個疙瘩。

  只是他也不急,他想,或許她只是需要更多時間去想通,至少如今她就在他身邊,他也懂得珍惜她。

  杜映紅低著頭走路,可是總會偶爾瞪一眼他一直很規矩的手,想著為什麼天氣這樣冷,他卻連想要偷偷摸她這塊嫩豆腐的欲望也沒有,該不會是她最近疏於保養,所以讓他對她失了興趣了?

  兩人各有各的心思,但是直到要坐上板車的那一瞬間,兩個人又同時默契地想著——罷了,現在這樣也好,有她(他)在身邊就好。

  新年要來了,正要是喜氣洋洋的時候,有什麼事,等過完了年再說吧。

  餅年前幾日,柳家正式下了帖子,說是賞梅,可實際上旬家人都知道,是為了答謝救命之恩。

  杜映紅不大想去,因為那姑娘太不穩重,她總覺得這樣的人會在不知不覺間惹出什麼麻煩來,就像上回在茶樓喝茶,她不過上個茅廁也能夠被綁走。

  但是梅娘卻想去,柳絲茆雖然是大家姑娘,人卻風趣得緊,難得她有能夠說得上話的小娘子,便想多親近,而上次一別兩個人就沒見過了,攢了許多的靈說,對於赴宴這件事情就特別的積極。

  由於帖子上是邀請旬家全家人,所以杜映紅把小龍和小桃也一起帶了去。

  這裡的冬日,也沒有什麼名貴的花可看,不過柳家人住的宅子裡卻是有不少老梅樹,在雪地裡顯得有幾分野趣。

  雖說主要謝他們的幫助,可柳家來的縣令一家,自然不會只邀請他們來赴宴。

  在宴席上,杜映紅就看到了幾個熟人,例如旬光耀夫婦也來了,在見到他們後臉色就不怎麼好看,而看到他們的位置比他還前頭時,那臉色已經不是難看可以形容了。

  柳絲茆身為小主人,早早就吩咐了下人要親自招待,所以用膳的時候,小龍和還有梅娘和她在廳裡單獨開了一桌,而外頭席面則是男女分開,但只隔了條走道,彼此還是能夠見到。

  杜映紅打從一開宴,心兒就怦怦直跳,總隱隱感到不安,可想到今日是來赴宴的,又是在縣令府中,難道還會出什麼事不成?她就又把那份不安給強壓了下去。

  柳家不愧是有點家底的人家,宴席上有不少希罕的東西,例如那鮑魚,就是這裡少見的東西,還有一些新鮮的果子,也是冬日裡大伙兒都少見的,反而比起一些大菜更受大家的歡迎。

  宴席吃到一半,杜映紅起身更衣,才剛走出屋外,就瞧著一個夫人用奇怪的眼神望著她,她淡淡的笑了笑,卻不主動搭話,那夫人卻像是受了驚嚇一樣,直接回了宴席處。

  杜映紅不以為意,可等到她更衣回來,事情就更不對了。

  因為她發現越來越多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就連男賓客也不斷把視線投向她。

  而這時一個看起來活撥的少年跑到她眼前,可以說是放肆地端詳她的臉,然後一臉得意地大聲說道︰「我就說嘛,能夠長成這樣的美人也只有一個杜鵑。」

  廳堂裡頭突然靜了下來,沒多久細碎的議論聲傳了出來,不知道的跟知道的人打聽,鬧烘烘了一陣子之後,一個看起來有些年紀的女人也站了出來。

  「可不是!當年她從拐子那兒逃了出來,後來又在王牙儈那裡賣身才往京都去的,前陣子聽說她在京都那兒得罪了清揚長公主,贖身後又重新被發賣了,就不知道是哪一個有福的,能夠得到這樣才色雙全的美人兒。」

  這人好似在感嘆,語氣卻帶著蔑視。

  杜映紅先是怔了下,然後看著上首一臉錯愕的柳夫人,她淡淡一笑,當作無事一樣,起身朝柳夫人告辭。

  她挺直了背脊走向門口,像來時那樣,哪裡都挑不出錯處來,可當她要走出去的時候,女席那兒不知道是誰突然大聲的說了一句話,讓全場又陷於一陣寂靜——

  「妓女就是妓女,再有才華還不就是個妓女!天啊,想到我剛剛居然跟這樣的人一起吃飯,我就覺得惡心!」

  那女人說得很大聲,就連柳絲茆在屋裡也都聽見了,梅娘一開始還不清楚到底是在說誰,後來跟著柳絲茆一起出來後,看到杜映紅就站在大門前,頓時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杜映紅有些出神的看著落下的片片雪花,想著原來她會感到不安不是沒有原因的……她收回心神,微微一笑,踏出步伐,腳輕輕一踩,原本純白的雪就成了腳底下的泥。

  沒人知道她身分的時候,她也能夠裝成是一片雪花,可是當名妓杜娟的名頭被翻出來的時候,她就馬上變成被眾人踩在腳下的泥。

  有著四絕的名號又如何?

  她面無表情地攤開手掌接了一片雪,然後緊緊的握住。

  那人說的沒錯,妓女就是妓女,再怎麼裝……也改不了身分。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8-8 04:06 PM

第八章

  宴席亂起來之前,旬賁虎去了茅廁,等眾人說完話他才回來,回來時他自然地看向杜映紅坐的位子,卻沒看到她的人,他正想著她是不是去更衣了,汪有成就從自個兒的位子摸了過來,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調笑道︰「行啊!居然把京城裡的四大名妓之首給弄到屋子裡了。」

  「什麼?」旬賁虎皺著眉,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說……等等,你不知道?」汪有成暗喊一聲糟,任何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曾經是妓女,自己偏偏戳破這件事。「這個……」

  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可很快的他就不用再說了,因為旬光耀已經走了過來,黑著一張臉對著旬賁虎罵道︰「真是不知廉恥,我旬家家風向來清正,沒想到今兒個就要毀在你的手裡!好一個四絕娘子,你就是再沒銀兩,也不能娶一個妓子做媳婦兒,你這樣要讓咱們一家以後在鎮上如何抬得起頭來?」

  「什麼?」旬賁虎隱隱覺得這件事情很重要,很可能跟杜映紅不見人影有關系,他沉下臉,也懶得聽伯父說這些廢話,直接打斷道︰「閉嘴!誰來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個……」汪有成干笑兩聲,才想著要怎麼委婉地告訴他剛剛發生的事,梅娘便牽著神色惶恐的弟弟妹妹走了過來。

  「哥……」梅娘的聲音帶著哽咽,本來強忍著不掉的淚,這時候完全克制不住的落了下來。

  「怎麼了?她呢,她去哪兒了?」

  梅娘感受著那些明顯是看笑話或者是諷刺的眼神,第一次後悔今日為什麼要來這一場宴會。

  「剛剛有人認出了紅姊姊,說她是京城裡的一個妓子,是因為得罪了長公主,所以才被發賣出來……」

  向來驕傲自信的杜映紅,方才一個人走了出去,對於身後那些謾罵,她甚至沒有回頭,只是頓了頓腳步,就繼續往前走,一想起那一幕,梅娘的心就忍不住痛了起來。

  紅姊姊早就是他們的親人了,雖然還沒有改口,可是她是真心把她當嫂子看待,她就在自己的眼前讓人這樣嘲笑,她又怎麼能夠無動於衷?

  梅娘才剛說完,旬賁虎就已經變了臉色,快步沖了出去,左右張望了下,隨即順著她離去的方向快速奔去。

  她走得不快,他不過一下子就追上了,他站在她面前,看著她淡笑著的模樣,不舍的一把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我寧可你哭,也不愛你這樣笑。」

  他的身子很暖,身上穿著的衣裳還是她幫他縫制的,讓他穿上的時候,她還嗔笑著說這一針一線都是心意,要他好好珍惜,可是她一靠在他身上,不知怎地,一直不曾流下的淚,如同潰堤一般,不斷的落下,打濕了衣衫,凍成一片片的冰冷。

  她什麼都沒有說,他也什麼都不問,只是聽著她哭泣,直到她累了,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他才抱起她,往來時路走去。

  回到柳宅前,他們的馬車也早已拉了出來,梅娘站在車邊著急地看著他,兩個孩子也從車廂裡頭探頭出來看。

  「紅姊姊還好吧?」梅娘擔心的問道。

  旬賁虎沒多加解釋,「沒事,只是累了,睡過去了。」

  汪有成就站在邊上,可是好像沒人看見他的存在,他也覺得有些尷尬,雖然說這事情不是他捅出來的,但開口點明杜映紅身分的那個少年郎卻是他招惹來的,只因為他對那小子說了見到一個美人,那人卻不信這偏僻之地能夠出什麼美人,特意過來看看,卻沒想到造成這樣的傷害。

  汪有成搓了搓手,有些局促的道︰「虎哥,這也是我的錯,我沒想到那小子口無遮攔,就這麼大聲的說了出口,我這……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旬賁虎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多說,總之事情已發生了,說什麼都沒用了。

  梅娘和車裡的兩個孩子則是恨恨地瞪著汪有成,活像他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

  梅娘想著,都是他,要不然紅姊姊也不會讓人罵成那樣,後來甚至有人把她用過的東西給摔了,雖然不是在主人家面前,可是那鄙視不屑的意味,誰都清楚明白。

  旬賁虎將杜映紅抱上車,駕著車,載著一家人踏上歸途,來的路上有多高興,回去的時候就有多落寞,強大的落差對比,讓梅娘在車上又忍不住哭了,惹得兩個小的也跟著一起哭。

  小龍小桃年紀小,不懂什麼叫做妓子,可是他們都很清楚,因為紅姊姊的到來,他們才能夠過上如今的好日子,他們也知道誰才是真心關心他們的,那些名義上的親戚,在他們窮得沒飯吃時還要狠狠咬他們一口,可是紅姊姊卻是心甘情願地替他們蓋了保暖的房子,只為了讓他們能夠好好的養身子。

  小龍小小的臉蛋有著從來沒有過的嚴肅,他用童稚的聲音說著老成的話,「大哥,你跟我們說過,咱們要做人要感恩,人對我們一分好,我們也要還人一分,對嗎?」

  旬賁虎收緊了馬韁,輕輕地「嗯」了一聲。

  「紅姊姊待我們這麼好,我肯定要好好的回報她,假如再聽見有人罵她,我一定要好好教訓那些人!」小龍信誓旦旦的說著,「雖然說今天忘記了,但是我下一次肯定會記著的。」

  「小桃也是。」小桃就趴在杜映紅的身邊,連忙附和,深怕這麼要緊的事,二哥會落下自己。

  弟弟妹妹的想法雖然不完全正確,可是那心意卻是好的,旬賁虎微微牽動嘴角,回道︰「你們只要把那些人的長相給大哥記清楚了,讓大哥來動手就行了。」

  「那也行啊!」小龍點點頭,覺得這樣更省事。

  沒人注意到,又有一顆淚珠從杜映紅閉著的眼睛悄悄滑落。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不介意她的過去,也有人會把她的付出放在心上。

  這樣……就已經值得了。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不過一天一夜的時間,杜映紅就是杜鵑的消息就已經傳得整個鎮上還有村子裡的人都知道了。

  鎮上的人是因為那日赴宴的不少夫人老爺說出去了,而村子裡則是因為旬光耀特意駕了馬車到村子裡破口大罵,還要杜映紅這個寡廉鮮恥的女子滾出去,這才鬧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杜映紅不出門,可也知道麻煩事不過才剛開始而已,甚至連接下來會出現的問題也都猜想到了,然而她沒料到事情惡化得比她想的更快。

  傍晚,本來是村子裡的婦人把湯餅給包裝好送回來的時候,結果不少人聚在了一起,同一時間來到旬家,說這份工以後不能做了。

  杜映紅其實也知道為什麼,可她還是問道︰「可以問為什麼不做了嗎?我工錢可按時給的,工錢也開得不低。」

  一個大娘回道︰「咱們家裡都還有正在說親的小娘子呢,要是傳出去讓人知道了咱們正在幫你做事,只怕會讓人說閑話,那就不好說親了。」

  梅娘在邊上站著,沒想到那個大娘竟然會說出這種理由來,她一聽就忍不住氣紅了臉,「什麼東西!怎麼以前就可以,現在就不行了?」

  另一個大娘小聲嘟囔道︰「以前還不知道她是個接客的妓子嘛!」

  「走!都走!」梅娘氣得狠了,也不管什麼禮儀了,只想把眼前這些人全都給趕出去。

  那時候說得那麼好聽,左求右求的,希望他們家分點差事給她們做,還說是自己村的人,自然是最貼心的,現在居然說出這樣戳人心的話來,真是太可惡了!

  杜映紅對於這樣的反應有所預料,看著已經收到的貨還有那些訂單,果斷地把剩下的訂單都給推了,因為之後面應該還會有人說不干了,她可不想把貨單接得太多,最後交不出貨來。

  梅娘不會罵人,來來回回就是那一句「她們怎麼能夠這樣」,杜映紅卻知道這不過是人性,不用怪她們。

  只是謠言這種東西,並不會因為事主不出面而平息,漸漸地就連來往的客商也都知道賣新湯餅的小娘子就是京城四名妓之首的杜鵑,這消息越傳越廣,到最後連她窩在這裡是為了吸男人的陽氣這種莫名其妙的說法也有人相信。

  杜映紅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只要她在乎的人能夠理解她就夠了,可是自從那日後,旬賁虎也越來越沉默,甚至日日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讓她一顆心也逐漸沉了下去。

  很快的,讓人期待的新年在壓抑的情緒下過了,春天來了,雪漸漸地融了,地上的春草也逐漸開始冒芽。

  這一日,杜映紅在屋子外頭看著旬家的荒地,正想著能夠種些什麼時,幾個孩子也在邊上玩鬧,這本來就是村子裡的常態,她也不放在心上,可是當她正要站起來的時候,一個泥巴團就這麼砸到了她的裙子上,她不解地看向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不過都是七、八歲年紀,卻一個個都用鄙視的眼神看著她。

  「快!快打狐狸精!」

  「我娘說不守婦道的女人就是賤人!」

  「狐狸精!怎麼還沒露出尾巴來!」

  那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的,看來天真,說的卻是最殘酷的話語,杜映紅一開始還閃避了下,但是越來越多孩子聚集過來,丟的泥團小而密集,讓她幾乎無處可躲。

  直到一個人影突然站在她面前,為她擋下那些孩子的攻擊,她怔怔地看著那人,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

  男人穿著一身袍,手裡是名家字畫的折扇,她看見了他背光下的臉。

  她站了起來,淡淡道︰「原來是……駙馬爺啊!」

  元子凌看著即使一身狼狽也依然驕傲的杜鵑,忍不住笑了。「這麼巧能在他鄉相遇,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巧?杜映紅不這麼覺得,可是看著那身白色衣袍為了她被打得污穢不堪,她也沒有拒絕。

  領著這樣一個男人回家,身邊還跟著兩個婢女、兩個小廝和兩個護衛,她忽然覺得這一切真是太有趣了,她當初是為了躲他才來到這裡,現在卻是他為她擋下那些孩子們的攻擊。

  進了屋子,梅娘和兩個孩子都出去了,但他還帶著一大串的人,所以也不算他們兩個人單獨相處,她只是稍微整理了下,就去打了盆水,然後搭上一條干淨的帕子,遞給那兩個婢女。

  她們比她還要明白如何伺候一個人。

  元子凌覺得好笑,以前那個就算是駙馬爺或者是國公世子也敢直接無視的杜鵑,忽然成了這麼純樸的模樣,連傲氣都少了些,看起來柔和多了。

  可這樣的她,還是那個杜鵑嗎?

  整理好衣裳,元子凌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信,他忽然覺得這世上可真是無奇不有。

  「杜鵑,就這樣的屋子,以前連拿來做你的茅廁都不夠,你現在戴的首飾,要是在以前,連伺候你的丫鬟都看不上眼,這樣的日子……你過得慣嗎?」

  杜映紅看著手中的熱茶,沒有看他,冷漠地說道︰「習慣或者不習慣,都不勞,駙馬爺您操心。」

  他笑了笑,覺得這樣的她倒還有以前的幾分風采在,「或者我該換個話題問問,你覺得這樣值得嗎?這些無知村人哪裡知道你和那些青樓女子的差別,四絕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得到的封號,就是世家大族的千金,也少有人能夠拿下這等名號,而那些人什麼都不懂,只會用那最骯髒的想法來看你,你自己說說,你又何必呢?」

  「別人如何看我,那是他們的事情,我該怎麼看待我自己,還有我看重的人如何看待我,我自己知道就夠了。」杜映紅雖然心中還是有點不安,但是在這樣一個準備看笑話的男人面前,她不會輕易示弱。

  「倒是挺嘴硬的。」元子凌笑了笑,讓人送上了一份東西,「在你看這個東西之前,我還是要再問你一句,杜鵑,你可願意跟我回京都?你該知道長公主其實也是喜歡你的,要不然也不會背了那樣一個名號,將你送出京都,你可知道你原來待的教坊可是惋惜得很,總說若不是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絕對不會讓你贖身出去。」

  杜映紅看著他,只覺得這個男人來此從頭到尾都透露了幾分怪異,「說到長公主,你來到這裡,長公主知道嗎?」

  元子凌眼裡頓時充滿了幸福的笑意,「她知道的,對了,我有說過嗎?長公主已經有了孩兒了,大約再過三個月就要生產了。」

  他高興的樣子不像是假的,可這還是讓杜映紅忍不住用鄙視的眼神看著他,「長公主都要生產了,你居然還有這個閑心跑來找女人?」

  真是個渣!她的眼神毫無保留的這麼表示著。

  「我是往兌州去買點給長公主的藥材時,聽到了你在這裡的消息才順便過來的嘛!」

  「所以呢?」

  「所以,該問的我都問過了,我就要給你看看這個東西。」

  「什麼?」她以為是什麼珠寶首飾,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從婢女的手上拿過東西遞給她,那是一封信,是一封寫得很簡單的信,只說了杜鵑的消息,然後把杜鵑所在的地方都寫出來。

  「你知道這封信是誰寫的嗎?」元子凌感慨的道︰「是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昨兒個知道我往這裡來了,還特地跑到我下榻的地方尋我。」

  「他去找你做什麼?」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封信,面無表情,可顫抖的聲音卻可以聽出她現在激動的情緒。

  「那個男人說,他有一個喜愛的女人,但想要我帶她走。」

  他輕搖折扇,這種要求雖然不是第一次聽見,但是後頭的重頭戲,讓他的婢女們個個哭紅了眼,今早眼睛都還是腫的呢!

  「他說,他曾經從了軍,可是軍功被冒領,家裡母親也過世了,所以他只能回家做個獵人,後來遇上了這輩子他最愛的女人,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可是前些日子才發現,只是一個單純的獵人護不了這世上最美的一朵花,所以他跟人打聽了消息,聽說我人不錯,近日又往這裡來,就來找我,想要讓我把你帶走。」中間那一頓贊美的話,他不會承認是他臨時自己加編的。

  杜映紅眼眶泛紅,卻死命撐著不在他面前落下淚來,嗓音有些沙啞的又問︰「還有呢?」

  「他還說,他一輩子都不成親了,假如有一天,我不喜歡這朵花了,或者是這朵花老了,希望我能夠把花還給他,他會陪著她走完剩下的日子。」

  她咬著唇,淚水再也忍不住的一滴滴落在信紙上。「還有呢?」

  「還有……我可是駙馬爺,讓我替你們傳情似乎太過分了,所以我要走了。杜映紅,長公主是真的覺得你還不錯,有閑的話,回京都走走,還有那個男人說的冒領軍功的事情,我們可以仔細的聊聊啊!」

  元子凌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後就離開了,一開門,就見到旬賁虎站在門外,也不知道站在那兒多久了,看著他的眼神滿是復雜。

  唉唉,他這樣的行為根本就是月老了吧。

  「走走走,趕緊走,我們還要給公主找點補身子的東西呢!那些個庸貨老是用些爛東西來誆我,我肯定能夠自己找個好的。」

  那輕浮的男聲越來越遠,旬賁虎又等了好久,才進了門。

  杜映紅還坐在那兒,眼前擺放著一封信,然後抬頭看著他。

  她的眼眶泛紅,本來以為可以控制好的情緒,忽然又忍不住潰堤。

  這個男人,果然是個傻子。

  「我如果是朵花,你覺得我是什麼花?」她一邊笑著,眼淚卻一邊流。

  她之前一直不敢回應成親的事,就是怕現在這樣,怕他也會讓人指指點點,如今他不說成親的話了,她還以為他也跟那些人一樣用不屑的眼光看她了,卻沒想到他卻是去做這樣的傻事。

  什麼叫做養到不喜歡了,老了就把花還給他?如果她真的跟著那個駙馬爺走了,難道他以為她還會有臉回來嗎?

  傻子!真的是徹頭徹尾的傻子!

  旬賁虎坐到她身邊,用姆指指腹輕柔地替她抹去眼淚,望著她的眸光滿是溫柔,「你是杜鵑,也是我的映山紅。」他知道她是杜鵑後,就從她的名字裡猜出了來由。

  杜鵑,又稱為映山紅,是開在高山上燦爛而奪目的花。

  說喜歡不夠,說愛又太矯情,這樣的時候,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你……」

  「我們成親吧。」

  他們兩個人同時開了口,只有他毫不猶豫的說出了提議。

  「可我的名聲……」

  「沒關系的,我不在意,就算這個村子容不下我們,我們也可以去別的地方。」

  「那麼,你是真的不在意我可能不是完璧之身嗎?」

  他緊緊摟著她,說出了真心話,「以前我曾經在意,可是後來我想通了,那無關緊要,因為能夠和你牽手一生,就已經是我最大的福氣。」

  杜映紅看著他,終於破涕為笑,她點點頭,嬌聲打趣道︰「放心吧,本姑娘可從來沒有讓你以外的男人踫過一根頭發,而且娶我你絕不會虧本的,因為我的價值可比野豬,有豬肉可吃,我們這個小家以後肯定會興旺的!」

  他想起那天的情景,也漾起愉悅的笑容。

  他很幸運能夠在對的時候遇見對的人,更幸運的是,他能夠與她共度白首。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8-8-8 04:07 PM

番外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暑熱之際,兌州附近的碼頭也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小船,船夫們幾乎都換成了船娘,小船上也綁了不少花草布料,將小船妝點得美輪美奐。

  一些客商坐在碼頭邊的茶寮裡看到這樣的情景都覺得新奇不已,這輩子除了那秦淮河畔,似乎就沒有見過這麼多又花俏的船聚集。

  只不過印象中兌州不就是個收藥材的地方嗎,怎麼一個小碼頭卻弄得這麼花俏?而且周遭等著坐船的,許多看起來都是良家女子,甚至還有那種才剛留頭的小丫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整個兌州的小娘子都跑到碼頭來搭船玩樂了。

  幾個第一回來兌州的客商忍不住問了當地的一個藥商,就當給自己增廣見聞,誰知道那名藥商一聽就笑了。

  「那些小娘子不是來玩樂的,而是要往更過去一點的大王鎮去求指點的。」

  「指點?指點什麼?」客商還是一頭霧水。

  雖說現在這世道,女子讀書識字的不在少數,可女子又不用科考,沒錢的自個兒看著書學或者是家裡人教導,有點銀子的可以請女師或者是家族裡頭開個女學讓族內的小娘子都去學點東西,可少有聽見小娘子們和男人一樣,勞師動眾的往外去游學或者是尋名師指點的。

  見勾起了那些外地客商的興致,藥商王老財也忍不住得意了起來。「以前京城裡的杜鵑娘子聽過吧?就是有四絕名頭的那位。」見他們馬上理解過來他說的是誰,他更自豪了。「那個杜鵑娘子可了不得,幾年前在兌州再過去一些的一個小村子落了腳,後來嫁給現在咱們兌州有名的富商旬大官人。這旬大官人寵妻如命,總說杜鵑娘子跟了他時委屈了,所以他一發了家,連根針都舍不得她拿,也是杜鵑娘子閑來無聊,不忍自己一身本事給落下了,說每年收幾個小娘子指點,無論琴棋書畫都成,這才有你們看到的這一幕,那全都是往杜鵑娘子的別莊去的,不說拜師,只要杜鵑娘子指點個幾句,就足夠這些小娘子們受用了。」

  有一個外來客商聽王老財說了這許多,還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上回來兌州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是聽說了杜鵑娘子在這裡,可也沒聽說過有這回事啊!」甚至那時候那名聲……傳得可難聽了。

  王老財嗤笑一聲,「那也是咱們這地方偏,不知道原來杜鵑娘子還有一身的本事,還有那見不得人好的,把杜鵑娘子比做那普通的妓子,可是是金子總是會發光的,人家杜鵑娘子也不管外頭那些酸言酸語,把夫家給興旺了起來,旬家以前還是個吃不飽飯的獵戶家,現在呢?人家不露頭不露尾的,偏偏就成了咱們這兌州一帶的富商了。」

  王老財越說越感慨,恨不得自個兒的媳婦兒也能夠有這樣的旺夫命。

  「你們客商在外行走都帶著湯餅吧,那一開始就是杜鵑娘子弄出來的,不知道前前後後攢了多少銀子呢!後來湯餅的生意人家也瞧不起了,見咱們兌州產藥材,就來這晃了一遭,回去之後調了香,那自制的香粉可了不得,不過就是香粉,還能夠分出四五種顏色來,後來再做了一些胭脂,就更了不得了,據說咱們這附近也只有知州家的夫人能夠用齊了現在有賣的顏色,上上下下就有將近快二十來種胭脂色。」王老財想起自家媳婦兒往旬家的脂粉鋪子看去的時候,總恨不得每樣都來上一點,那是每經過一次就得心痛一次啊!

  要知道那些胭脂水粉,旬家店鋪裡就沒有便宜的,那香粉據說是濾過了一次又一次,搗碎的功夫也是普通店家的三倍,才能得了那細細的香粉,勻在臉上,那是又光又滑嫩,就跟剝了殼的雞蛋一樣。

  那些客商家中也有女眷,也用過不少脂粉,可是聽王老財說得這般玄乎,也覺得有些不信,「你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了?這只能說這香粉的確是好,可要是真的如此好,怎麼風聲都沒傳出去?」

  王老財鄙視的看著說話的那個客商,心裡就斷定了這人肯定是接觸不了真正的達官貴族的。「這香粉就是難得,在兌州這兒,除了胭脂外,你去瞧瞧,買那香粉的人有時候都得領號排隊,還是杜鵑娘子說不願有行商往外賣,所以要大量批貨的都不準,咱們兌州的大小娘兒們才能夠用上這好東西,這幾年嫁妝裡面要是有了香粉,那就是嫁了出去也多了好幾分的體面。」

  王老財說了半天,口有些干了,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幾大口,才又繼續說道︰「不過這好東西自然也得往上呈,據說幾年前清揚長公主的駙馬還曾往兌州來,說是要尋些給長公主補身子的好藥材,杜鵑娘子也不忘舊人,當初把香粉做好的時候就往京都裡送上了一份,可了不得,打那之後,京都的人都固定一年來上兩三回,就只為了這香粉和胭脂,就這……杜鵑娘子也是好不容易才松口的,說是感激當初長公主對她有恩,才肯如此,要不其他人想要有這等待遇,那是想都別想。」

  幾個客商全都聽傻了,可也感嘆杜鵑娘子居然有這等本事,對於那些小娘子們去求指點的行為也不覺得奇怪了。

  像這樣能夠自己替夫家撐起一片天,還能夠贏來夫婿愛重,這樣的好事,自然誰都想學學的。

  不過話題都放在杜鵑娘子身上,自然也有人想要關心一下能夠被這樣的女子給選上的夫婿又是怎麼樣的。

  「肯定是個謫仙般的人物吧?」

  「或許是隱士大家?」

  「剛剛不是說了,那人就是個獵戶嗎?」王老財好笑的說道︰「不過杜鵑娘子的夫婿我也曾見過一次,傳聞中他一人可宰熊獵虎可不是開玩笑的,身材高大魁梧,還有一把子的力氣,重要的是,在之前大家都嘲笑杜鵑娘子是個妓子的時候,只有他完全不介意,甚至還日日的往驛站跑,就是想打聽有沒有什麼好的良人想抬她回去的,結果還真讓他撞上了清揚長公主的駙馬,最後情況如何我是不清楚,但有人說當年可是看著他跪下求駙馬爺把杜鵑娘子帶回京都過好日子的。」

  「唉呦,這不是王八烏龜嗎?」

  幾個客商都是男人,完全無法想象怎麼會有一個男人去求另外一個男人把自己的女人帶走的,他們紛紛搖頭,說杜鵑娘子看男人的眼光不好,居然選了這樣一個窩囊廢。

  王老財還沒說話,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道潑辣的女聲——

  「你們才一個個都是王八烏龜!懂個什麼呢!」

  避大娘是茶寮的灶下娘子,剛好來送下酒菜就聽見他們說的話,她走了進來,先往桌上扔了一盤花生米,接著用看傻瓜一樣的眼神看著那些外地客商。

  「那時候一堆嘴巴大的女人把杜鵑娘子說得多難聽啊!原本在她家做工的婦人也都走了,說是不想污了自己的名聲,人家杜鵑娘子的夫婿旬大官人,那才真是個漢子,就是不願杜鵑娘子被他拖累,待在個小地方遭人辱罵,才下跪求了駙馬爺把杜鵑娘子給帶走,那可是真心愛著杜鵑娘子的,還說自己終生不娶,若杜鵑娘子以後日子不好過了,他就會把她給接回來,好好的過下半輩子。」

  對一個女子來說,能夠得到這樣一個有情郎,那是多麼幸運的事情。

  那時候駙馬爺大張旗鼓地來找杜鵑娘子,後來又直接挑明了杜鵑娘子可不是那種下賤的伶人,而是長公主的座上客,甚至是許多達官貴人想見一面都不能的嬌客後,不說其他,就是當時的新縣令柳家人也重新把杜鵑娘子迎回去當座上賓,緊接著又是一船又一船從京都送來的禮物賀喜杜鵑娘子尋得夫郎,一張張的名帖可都了不得,把一群鄉下人看得咋舌不已。

  眾人這才明白了,原來杜鵑娘子竟是這樣了不得的人,就連當初污辱過杜映娘子的幾家婦人都恨不得連夜上門去道歉。

  那客商不知道居然後來還有這樣的發展,只覺得那旬大官人果然好生了不起,「那旬大官人也是號人物,能夠為了心愛的女子忍下這樣的污辱,只是聽起來好像沒什麼建樹,就只是個普通的商人?」而且還是靠著杜鵑娘子發家的,這樣聽來反而有種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感覺了。

  「杜鵑娘子選的夫郎還能夠有錯?」管大娘可是杜鵑娘子的忠實擁護者,就聽不得別人說她一點不好。

  王老財攔了管大娘,就怕她這烈脾氣又和人吵了起來,連忙接口道︰「行了行了,外地人呢,哪裡知道這許多。」

  那些外地客商也是怕了,還以為遇上什麼潑婦,一個個都不敢說話了,只看著王老財等著他解釋。

  「旬大官人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可他也不是無用的,早些年可是在邊關立過功的,如果不是後來讓人冒頂了功勞,說不得也早就拿了官身的。」

  「那旬大官人何不繼續為國做事,報效朝廷呢?」

  闢場險惡,哪裡有在這兒做個富家翁自在啊!王老財自以為地想著,也沒給個正確答案,只道︰「有旬大官人在,咱們兌州周遭可是平靜多了,前幾年那柳縣令請了旬大官人幫咱們這附近操練衛兵,才一年不到,那些看起來跟二流子一樣的兵士一個個看起來精氣神都不同了,還能夠把附近一群攔路的土匪窩給端了,把柳縣令給笑裂了嘴。」

  「這樣聽來倒也是個英雄人物。」

  「可不是!」那管大娘得意洋洋地附和,「咱們這現在可有句順口溜,說娶婦當如杜鵑才,嫁夫應覓旬家郎,說的就是這娶媳婦可得找跟杜鵑娘子一樣有才的,才能夠旺家興盛,這嫁姑娘也得嫁一個如旬大官人一樣的,有威猛之軀又有漫漫情意,可不是夫婿的好人選?」

  王老財點點頭,看外頭的碼頭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就起身招呼這些客商往外走,「行了行了,這茶水喝完,故事也聽完了,該往外走了。」

  那些客商原本還想要多了解些兌州事物,結果這王老財說走就走,還是讓他們忍不住一頭霧水。

  「這天兒還早著呢,就是再多坐一會兒……」

  避大娘嗤笑著比了比王老財,一語戳破王老財的心思,「怎麼還能再坐,人家媳婦兒和女兒都已經搭船走了,留在這兒白喝水看小娘子啊,自然得去辦正事了。」

  王老財得意地拈拈一把小胡子,「這可不是,我就是威猛比不上旬大官人,這愛妻還是能夠險勝一二的。」

  幾位客商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跟了他,一群人搖頭晃腦地走了。

  兌州碼頭熱鬧漸去,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一艘小船慢悠悠地從茶寮邊上一棟宅子裡劃了出來,船上一男一女,男的劃槳,女的則是穿著一身紅衣裳,閉著眼睛靠在男人懷中,感受著男人在這夏夜裡更炙人的溫度和心跳。

  她打了個呵欠,看起來就像是沒睡飽的模樣,引來男人無奈地嘆息。

  「你又去偷聽茶寮那裡的人說話了?」

  杜映紅沒說話,可那一臉的倦色就說明了她下午的確沒干好事了,那些人嘴裡高雅大方的杜鵑娘子,其實跟個小賊似的,為了聽人家說閑話,還架著小梯子爬著牆頭去聽,還挺自得其樂。

  旬賁虎無奈又寵溺的笑著,沒再使勁劃槳,任由小船在湖面上隨著水波輕蕩,「也不想想自己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如此淘氣。」

  「別跟我說那兩個兔崽子。」她睜開眼睛,沒好氣地望著他。「明明是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的,結果兩個兔崽子一點都不像我也就算了,個性跟你也差不多,怎麼逗弄都是那副臉色,而且居然沒有半個人想跟我學點文雅的東西!」說到這個她就真的是滿肚子的苦水。

  誰能想到她一肚子的絕學在那兩個兔崽子的面前就是沒用的東西,而且兩個人還老是覺得他們爹就該找個溫柔點的媳婦兒,認為他們娘整日無理取鬧,太惱人了。

  不過說是這樣說,但兩個孩子那一雙眼她還是滿意的,畢竟那樣一雙眼跟小躬子似的,就如同他一樣。

  成親後聽他說了往事,她才知道第一次見到他時為何有微微的熟悉感,原來,彼此之間的緣分早在兩人互不相識的時候就已經牽上了。

  她還記得那是在她還沒成為京都四絕前,一次隨著教坊裡的姑娘北上前往邊關,誰知道卻在半路上遇見了盜匪攔路。

  即使她們為了預防這等事請了鏢局護送,可盜匪人多勢眾,哪裡是她們請的鏢師可以攔得住的。

  就在這時候,一個看似老成的少年郎,領著一小隊士兵,提著大弓射穿了那盜匪頭子的眼睛,站在一群氣勢洶洶的盜匪面前,他氣勢半點不落,如同豹子的銳利雙眸冷冷地盯著那些人,像是隨時能夠上前撲咬,一擊斃命。

  盜匪的領頭人傷了,自然退走,而那少年也領著人追去,兩人甚至沒對上眼過,但她卻對那一雙眼睛留下深刻的印象。

  只是萬萬沒想到,一南一北相差何止百裡,兜兜轉轉好些年,原以為不過就是一面之緣,最後卻成了自個兒的枕邊人了。

  她心中感嘆著,只不過在他面前還是撒嬌賣痴的嬌嗔,就是吃準了他對她的包容溺愛。

  在她面前,旬賁虎大多是傾聽居多,尤其是兩個孩子和自己媳婦兒的這場大戰,他也不參與,畢竟如果每次都站在自家媳婦兒這邊,兩個孩子就太受傷了。

  不過兩個孩子都不像她,容貌沒啥好說的,但性子如此,讓她反而更期待能夠生個像自己的閨女來了。

  可惜……這些年他的定力越來越強,說不讓她再生,就真的有辦法控制,甚至還找了名醫配制了避子的藥丸,他自己吃,讓她只能老是看著人家的閨女流口水去。

  看了看四周無人,又是月夜,杜映紅的手忍不住摸到了男人的衣裳裡頭,芳馥的氣息吐在他耳邊,撒嬌的道︰「所以……我們再生個閨女吧?香香軟軟的,跟我一個模樣,到時候我們還能夠穿一樣的衣裳,你賺來的銀兩也能夠給她每天買花戴,你說……好嗎?」

  旬賁虎粗喘了一聲,把她不安分的小手拉了出來,雖然對於她描繪的那個閨女的模樣很是心動,但是想到她為了生兩個兒子受的罪,就克制的不打算從了她。

  因為兩個人是突發奇想來兌州的宅子裡看看的,所以他身上沒帶藥,這點杜映紅也知道的,所以才特地勾著他來個夜半游湖,就是想趁著如此好時光,造個閨女出來。

  「別鬧。」

  「我沒鬧!」

  她的手被他給拉高,讓她無法行動,她只能瞪著他,嘟著嘴道︰「你這是看我老了,想要找新的小妖精了?嗚嗚……我就知道,這些年要不是我讓你留著這一把大胡子,還不知道多少小妖精要往你懷裡撲過來!不過就算沒有小妖精,女人終有一天會年老色衰的,男人果然就像長公主說的一樣不可靠……」

  想當初兩人成親的時候,他終於剃掉了那一把大胡子,露出真容,那深邃的眉眼還有幾分外族人的俊美,讓她看怔了眼,差點以為自己進錯了婚房,嫁錯了男人來著。

  雖說這樣一張臉看起來的確順眼多了,但是後來吸引了多少小妖精那也不必多提了,以至於不到一個月旬賁虎就又留起了胡子,就一直到現在。

  她似假似真的哭訴還沒完,唇就讓人堵住了,不過只輕輕一踫就離開,讓她忍不住舔了舔唇,睨著他,眼裡寫著不滿足三個字。

  「我只是不想讓你再受那樣的苦痛……」旬賁虎真心無奈了。

  「我就想!」杜映紅賭氣道。

  旬賁虎嘆了口氣,不去提醒她次子時在產房裡又叫又罵的說白己再也不生了這句話,終究還是的放開了她的手,然後被她一個撲倒,小船一個晃蕩,湖面上只剩下男女偶爾的低喘聲傳來。

  月色朦朧,一抹斜雲攬住月娘面,像是羞得不敢再看那春色爛漫的湖景。

  夜正深,而情越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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