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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寧馨 - 田園飯香【單】 [打印本頁]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37 PM     標題: 寧馨 - 田園飯香【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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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迎春剛認識自家丈夫的時候,已經為對方生了一個孩子,
這說明了走路一定要看路,要不一踩空就穿越了,
不說後悔藥來不及,連避孕藥都吞不上,幸好,她並不後悔,
因她走這一遭算是教子有方、賺錢有術,還養夫有成──
先說她奶大的兒子圓潤可愛、人見人愛,到哪都替娘親招人疼,
再說她用一手好廚藝在古代開創辦桌文化,賺得缽滿盆滿,
還結合丈夫的木工專長做起「木器租賃」生意,銀錢多得羨煞旁人,
說到這個先上車後補票的丈夫,迎春就對自己更加滿意了,
靠著有事娘子服其勞,不管縫衣納鞋、上榻抱爺,她從不假他人,
漸漸感動了這個自小被親爹忽視、後娘苛待、繼弟欺侮的漢子,
自此他學會了工錢上繳、妻兒最好,若有違妻者一律趕跑,
偏偏打他不愚孝、提分家又懂得守財後,他那無賴繼弟就記恨上了,
竟然聯合山賊擄走她家丈夫,幾乎嚇掉她半條命,幸好穿越定律不變,
那從戰場當過兵回來的就沒有簡單的,原來她家老實頭可還有靠山呢!
眼看故人要去與丈夫會合剿賊,她就特想買爆米花看大義滅親戲的……


【出版日期】 2015年8月12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藍海系列E17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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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39 PM

【第一章 一覺醒來成婦人】

  迎春記不清在她看過的哪一本穿越小說上,曾寫了這樣一句話:我一推門就是百年前。

  當時她還看得津津有味,幻想著自己萬一也有這樣的奇遇會如何。可是當這樣的詭異之事真正落到她頭上時,她才發現滋味絕對不如想像中那麼美好。

  她小的時候不知道被哪對無良夫妻拋棄在育幼院門前,好不容易磕磕絆絆長大,從一所高職畢業,進了一家飯店後廚做小雜工,累死累活拚了七、八年,終於學了手藝也攢到了開個小店面的本錢。

  於是她馬不停蹄找店面、買用具,幻想著大把大把地賺鈔票,到時候嫁個好男人,生個胖娃,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結果就在開業那天早晨,她歡歡喜喜出了家門,卻是腳下一空,再醒來已經在這個完全陌生之處了。

  不必說,她穿了,很無辜也很無奈地穿了。

  她還來不及審視周遭是個什麼神奇的所在,懷裡就被塞了個小小軟軟的東西。

  一個盤著花白髮髻,穿著暗青色粗布衣衫的老太太,臉上明顯有些疲憊之色,但是看著迎春怔忡的模樣,就趕緊安慰道:「大壯媳婦兒啊,雖然昨晚兇險些,但到底還是挺過來了。你如今也有兒子傍身了,好日子以後可多得是呢。千萬別多想啊,養好身子最重要了。」

  迎春的目光在破舊但是拾掇得很乾淨的屋子裡轉了一圈,最後落在懷裡這只又紅又瘦的「小猴子」身上,實在不知如何反應是好。雖然她無數次幻想過結婚生子,可這驟然間就生了娃,當了娘,是不是步子邁得太大了?

  那個老太太見迎春好半晌都是這個模樣,許是有些擔心,想了想就直接動手解了她的衣襟,有些粗魯地把孩子的小嘴貼到了她的左胸上。

  孩子毫不遲疑本能地叼起了「糧袋子」,用力吸吮起來。

  胸口絲絲縷縷的痛楚就像一劑良藥,瞬間把茫然無措的迎春拉了回神。她調整了一下手臂,讓孩子躺得更舒服,也貼得自己更近。

  那個老太太終於露出了笑,正當她還要再說什麼的時候,一個穿著灰色衣衫,長得濃眉大眼的年輕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他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雞湯,顯見那陶碗很燙手,但他卻好像一點都不覺得燙,臉色溫和地掃了迎春母子一眼後,把湯碗放到了炕沿上。

  迎春猜想這後生就是懷裡孩子的親爹,心頭泛起一絲尷尬,於是趕緊低了頭假裝照顧孩子。連娃都幫人家生了,才見到人家長啥模樣,這也太黑色幽默了。

  那個老太太見她這個模樣,還以為她害羞,於是起身笑道:「行啊,你們夫妻倆說說話,我就不在這裡礙事了,正好還有一堆活計沒忙完呢。」

  迎春聽得出老人家話裡的疼愛之意,順口就應了一句,「好啊,謝謝娘,您慢走。」

  結果她話音未落,那剛起身的老太太卻是腳下一絆,差點直接摔到地上。

  那後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老太太,眼裡滿是驚疑地看向迎春說道:「這不是咱們的娘!」

  迎春眼見出了這樣的烏龍事,腦子裡迅速轉了多少圈也沒找到原主的記憶,只好搬出最俗也最好用的招數—— 失憶。她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困惑地低聲說道:「我這腦子不知道怎麼了,混混沌沌的,只知道你是孩子的爹,別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這位嬸子待我這麼好,我就把她當成娘了。這到底怎麼了,我怎麼傻了呢?」她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拍打著腦袋,痛苦地皺起了眉頭。

  果然,見她如此模樣,那個老太太和年輕人都一同上前來攔她。

  老太太急忙勸慰著,「哎呀,你這剛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忘些事也不算什麼,可不能再傷了自己啊!」

  那個後生雖然不說話,卻緊緊抓著她的手臂,眼裡滿是不贊同。

  迎春眉頭沒鬆開半點,懊惱地問:「但我這麼糊裡糊塗可怎麼過日子啊,腦子怎麼就不好用了,是不是昨晚孟婆給我喝湯了?」

  這個老太太就住在隔壁,村裡人都喚她吳嬸子,因為年輕時候生養多,昨晚原主生產就請了她來幫忙。

  她平日裡也沒少幫這樣的忙,但說起來還是第一次遇到迎春這種狀況,於是心裡也是有些忐忑,聽得迎春這幾句嘀咕,立刻像醍醐灌頂一般,開口說道:「哎呦,大壯媳婦兒啊,算你命大,看這模樣,昨晚你昏過去那會兒真是喝過孟婆湯了。許是不捨得孩子出生就沒娘,老天爺也是開了恩,這才又還陽回來了。」

  說完這話,老太太又拍著那後生的肩膀囑咐道:「大壯啊,以後可得好好待你媳婦,她以後必定有大福氣啊。」

  那後生的神色看不出是否相信老太太的話,只點了點頭,末了開口卻是說道:「勞煩嬸子了,洗三後就把謝禮一道給嬸子送去。」

  吳嬸子聽了這番話,自然眉開眼笑,嘴裡客套兩句卻也沒再推辭,轉而又囑咐迎春幾句就回家去了。

  那後生送吳嬸子出門後,轉身坐在炕邊的小凳子上看著母子倆。

  迎春抱著吃飽的孩子,總覺有些心虛,於是喝了雞湯後就立刻躺下裝睡,想避開他。

  果然沒多久那後生就站了起來,低低說了一句,「迎春,你睡會兒,我出去看看。」說罷,他就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迎春聽到屋子裡重新恢復寂靜,於是悄悄睜開眼睛,松了口氣。她從小就不信神佛鬼怪這些事,淒苦的身世讓她從懂事起就明白凡事都要依靠自己努力。可是沒想到,還魂這樣離奇的事情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

  難道是因為同名的原因,這個世界的迎春難產死亡,正好她在現代失足墜樓而亡,於是牽引之下,她才「跑」到了這個身體裡?那難產的迎春哪裡去了,找閻王爺報到,還是代替她去開店了?

  迎春胡思亂想了半晌,被滿腦子的問號繞得頭暈眼花,最後索性也不理會了。左右她在現代也沒什麼親人牽掛,既來之,則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相比於死亡,眼前這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都是小問題,畢竟她還活著不是嗎?這就應該知足了。

  剛剛生產後的新身體太過疲憊,迎春又想了這麼久,居然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醒,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小小的孩子依偎在她懷裡,正吃得歡快。她猜想一定是孩子的爹趁她熟睡的時候,扯開她衣襟把孩子放過來,於是臉上立刻就像火燒般熱了起來,心裡三分彆扭七分惱火,滋味實在有些複雜。

  正當迎春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穿著水藍色棉布衣裙,梳著兩條烏黑麻花辮的少女端了一碗面從外面進來了。

  她許是沒有想到迎春已經醒了,嚇了好大一跳,過了一會兒才有些羞怯地笑著上前說道:「嫂子你醒了,我看小侄子餓了,就先把他放到你懷裡吃奶了。大哥去村南頭的李家做活,一會兒就回來了。」

  迎春聽她說話的口氣很是親熱,就試探著問道:「你是我的小姑?」

  那少女眼裡閃過一抹委屈之色,但卻溫柔地回答,「嫂子,大哥說你生產兇險,忘了很多事情,我還以為你就算忘了誰也不會忘了我,沒想到你還真不認識我了。」說到這裡,她的小嘴忍不住噘了起來。

  迎春前世在育幼院長大,最拿手的事就是哄孩子了,除了院長,她是整個大家庭裡最受歡迎的姊姊。

  這會兒見得少女如此模樣,下意識就有種親近感,於是笑著拉了她坐到身前,誇誇她衣襟上繡的小花兒,摸摸她烏黑光滑的長辮子,很快就哄得小姑娘重新露了笑臉,抱著她的手臂撒嬌道:「嫂子,妮兒昨晚擔心死了,我想過來,但是娘不讓,說我一個姑娘家不好見血光。」

  迎春想到那個她醒來就未曾露過面的婆婆,心裡本能地不喜歡,她把孩子哄睡了後,一邊吃麵條一邊從單純的小姑嘴裡套話。

  葛妮兒得過大哥囑咐,本來又與嫂子親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很快,迎春就把這個婆家的大致情況打探得清清楚楚。

  原來葛家有兩子一女,這具身體的原主嫁的是老大,擅長木匠手藝。老二才十七歲,正在城裡的書院讀書,考了兩次都沒摘下童生的帽子,更別說混個秀才當當。老三就是葛妮兒了,十五歲,前幾個月剛剛及笄。葛家在村裡算是富戶,有六畝良田,去年又蓋了大院子,公婆都很能幹。

  當然這些都是好聽的,葛妮兒不願說的那些,迎春也猜出了不少。比如,葛家蓋了大院子,長子和她這個嫁來不到一年的長媳卻住在大院後邊這間破爛又陰暗的小土屋裡……

  葛妮兒性情溫柔卻不呆笨,瞧見嫂子的目光落在窗下破舊的桌椅上,臉色就紅了,小聲說道:「嫂子,炕好像有些不熱了,我這就去燒,省得冷到我的小侄子。」

  說完了話,她就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竄出去了,這倒惹得迎春笑了起來。這個小姑娘真是單純可愛,在葛家想必算是個「奇葩」了。

  葛妮兒跑出門,站在屋簷下拍了拍滾燙的臉頰,扭頭望向前邊不遠的自家瓦房大院,心裡暗暗埋怨娘親。都一樣是葛家兒子,怎麼就偏心得那般離譜?明明是大哥捨命賺回的銀錢,蓋了新瓦房,卻用要給二哥留間書房這個藉口,攆了大哥和大嫂住到這間破屋來。村裡鄉親私下都在傳閒話,害得她都不敢出門找小姊妹玩耍了。

  這般想著,她就打算回自家前院拿捆玉米秸稈,那東西好燒,炕也熱得快。但是想起娘親見到必然又會阻攔,已站在院子的她忍不住猶豫起來。

  這時見葛大壯肩頭背了個粗布褡褳,手裡拎著個柳條籃子從院子外面走進來。她立刻欣喜地迎上前,「大哥,你回來了。」

  葛大壯臉上閃過一抹笑意,略微點了點頭,然後把手裡的籃子遞給妹子說道:「拿去煮幾個,你也吃。」

  葛妮兒看到籃子裡幾十個紅皮雞蛋,忍不住歡呼道:「太好了,我剛才給嫂子煮麵條,找娘要雞蛋……」說到一半,她突然反應過來,把剩下的話吞回肚子,尷尬地說道:「我明兒個就煮。」

  葛大壯怎麼可能猜不到妹子沒說完的話,他微微皺了眉頭,掃了一眼沒有餘煙冒出的煙囪,放下褡褳就從院子扛了五、六捆玉米秸稈。

  葛家新院子裡,穿了一身藏青衣裙,又用藍色帕子包了頭髮的王氏,正端了一瓢穀糠喂雞,一抬頭看見大兒扛了柴火去後邊,就猛然摔了手裡的瓢,指著那些咕咕叫的母雞高聲罵道:「你們這些吃裡扒外的東西,供你們吃,供你們喝,連句好話都換不來,還要往外搬我的東西。老天爺瞎了眼,怎麼不降下個大雷劈死你們呢!」

  葛老頭本來叼著旱煙袋坐在屋簷下搓玉米粒,聽她罵得越來越不像話,忍不住開口攔阻道:「行了,少說兩句吧。這些柴火都是大壯秋時拾回來的,他燒幾捆也應該。這麼小氣幹啥?趕緊做飯吧,天都黑了。」

  他本是說句公道話,想著息事寧人,可惜事與願違。

  王氏聽了這話就像火上澆油,原本三分氣就變成了十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大聲哭罵起來。「我王金花真是瞎了眼了,苦等到二十歲,被爹娘打個半死,才嫁給你這個死了婆娘的窩囊廢。替你養孩子,又生兒育女,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結果老了還要挨你的罵,這是不讓我活了,往我心口戳刀子啊!」

  葛老頭被數落得臉色鐵青,開口想反駁喝罵,不知想到什麼又咽了回去。末了默默起身,躲進屋裡去了。

  王氏又罵了半晌,覺得出了氣,老頭子也被她再次降服了,這才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目光彷佛能穿過新瓦房,看到那處破陋土屋。她低聲冷冷說道:「只要我活著一日,你就得給葛家當牛做馬。一根草一片樹葉都是我兒子的,你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克死親娘的賤種!」

  許是感受到了王氏聲音裡濃濃的惡毒和怨恨,正爭奪著穀糠的母雞們四散逃逸。不知哪個膽子小得厲害,路過王氏腳背時還留了一灘排泄物在她的腳背上,惹得她跳腳大罵。

  迎春本來吃了面又睡了,但迷迷糊糊之間好像聽到有人吵鬧,睜開眼睛探看時,卻見葛大壯正伸手摸向她,於是驚得立刻瞪大眼睛問道:「你要做什麼?」

  葛大壯兩道濃眉微微皺了皺,手卻不停,直接插到褥子下試了試溫度後才淡淡說道:「炕熱了。」

  迎春這才知道人家是好意,趕緊扯開話題掩飾尷尬,「外面是怎麼了,我怎麼聽見有人駡街啊?」

  葛大壯卻好像沒有聽見這句話,回身出去掩好房門,這才上炕放了自己的被子在孩子另一側,然後和衣躺下。就在迎春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突然開了口,「不必理會,睡吧。」

  迎春只覺得頭上有烏鴉排隊飛過,看來孩子的爹除了寡言,還有些慢半拍啊。許是身下的炕燒得太熱了,她腦子裡的念頭還沒打幾個轉就睡著了。

  夜裡,她迷迷糊糊喂了兩次奶,再聽到孩子貓咪一般的哭聲時,窗外的天色已經亮了。一睜開眼睛,她就看到葛大壯正姿勢僵硬地抱著孩子,一抹調皮的陽光穿過窗櫺照在他臉上,使得他原本英俊但稍顯剛毅的面容又多了三分溫暖慈愛。見孩子高舉著拳頭,他還會低下頭,用臉頰小心翼翼地貼了上去,表情滿足。

  迎春望著這對父子如此親近,不知為何,眼圈突然就紅了,無數酸澀的往事在她心裡蕩漾。

  那些孤單寒冷的童年歲月,彷徨無依的成長時光,她曾多少次期盼,有朝一日能找到一個好男人,組建一個完整又溫暖的家。她要生個可愛的孩子,撒嬌喊累,賴著老公換尿布、抱孩子。

  沒想到雖然換了個時空,但她的願望卻在這一刻實現了,也許這就是老天爺可憐她前世孤苦,特意補償她的吧。她閉起眼睛,極力不讓眼淚流出來,因為在這個夢想成真的時刻,她應該歡喜大笑才對。

  葛大壯扭頭看過來,只見兩滴清淚正從迎春眼角滑下,那長長的睫毛被眼淚打濕,每顫動一下都像大石,壓得他想歎氣。先前諸事暫且不說,如今她為自己生兒育女,若是再委屈她就真有些說不過了。

  他放開孩子下了地,轉身便出門了,迎春聞聲睜開眼剛要喊他,孩子卻鬧了起來。於是她趕緊起身侍候這個小祖宗,待忙完,小姑葛妮兒又趕來照料她們母子。

  迎春吃了早飯,又同葛妮兒說了一會兒話,還是不見孩子的爹進來,忍不住問道:「妮兒,你哥幹什麼去了?」

  葛妮兒手裡正端著針線筐翻撿繡線,隨口應道:「他說要上山打一隻野雞給你燉湯喝,一會兒就回來。」

  迎春皺了皺眉頭,沒再多問,沒想到葛妮兒嘴裡的一會兒變成一日,葛大壯還是沒回來。

  葛妮兒去院門口看了無數次,最後只能苦著臉安慰嫂子,「嫂子,我哥應該是回來之後又去誰家串門了,我這就去喊爹和二哥,讓他們去村裡找找。」

  「好,你去吧,不用惦記我。」迎春心裡十分緊張,雖然她和葛大壯暫時還沒生出什麼感情,但好歹也幫他生了孩子,若是他出了事,留下她和孩子,孤兒寡母的日子絕對不好過。

  葛家村本就不大,不過七、八十戶人家,從村頭找到村尾也不過半個時辰。

  葛妮兒走去前院拉著剛要睡下的老爹一起去,她一個姑娘家,不好獨自出門走夜路。葛老頭還想喊二兒子一起,可是卻被王氏硬是攔了下來,而且說的話很難聽,把葛妮兒氣得拉著老爹就走了。

  迎春抱著兒子在自家門內隱隱聽到幾句話,皺著眉頭坐回炕頭等葛妮兒的消息。她心頭壓著事睡不著,夜裡頭孩子鬧騰了幾回,她喂了奶,這小子就又安生了。

  眼見窗外的天色已是濛濛亮了,迎春開始有些急了,怎麼葛大壯沒找到,又把葛妮兒也搭上了。她抓過炕邊的藍布大襖,把孩子包裹得嚴嚴實實後,就要出門去。

  結果才剛推開兩扇木門,就見葛妮兒遠遠跑來,雙手撐著膝蓋在廊簷下喘著大氣。許是一夜未眠的關係,她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狼狽,盤著的小辮子散了,鞋履上沾滿了濕泥,眉毛上也結了一層白霜,顯見是在外面奔走了很久。

  迎春趕緊上前扶著她心疼地問道:「怎麼累成這個樣子?你哥呢,還沒找到嗎?」

  「嫂子,我沒找著大哥。村裡所有人家我都去過了,誰都沒見著大哥。剛才爹又去山裡找了,你別著急,馬上就有消息了。」葛妮兒生怕嫂子急出毛病,趕緊安慰兩句。

  迎春皺了眉頭,低頭看看懷中孩子熟睡時還不忘咂咂嘴的模樣,心裡越來越沉重。今日是孩子的洗三大吉之日,若當爹的不在,如何舉行各項儀式?況且親朋鄰里一來,還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閒言碎語呢,再者,她也真擔心孩子的爹。

  眼看著日頭躍出東山頂,山林間的濃霧也散盡了,葛大壯還是沒有回來,反倒是破舊的院門被叩響了。

  王氏顯然和其他葛家人不同,她氣色很好,顯見昨晚一夜好眠。她今日穿了一件紅色大襖,頭髮用一塊淺色的帕子包了起來,耳垂上還戴了一對銀耳墜子,看上去倒似對這次的洗三禮慎重得很,她身後則跟了七、八個村裡的婦人。

  迎春站在屋門口,看見去開門的葛妮兒神色尷尬,就猜到這位必定是從她清醒後,只聞其名未見其面的婆婆了。

  這時王氏因為小女兒把她堵在院門口而來了火氣,捏著帕子叉腰罵道:「死丫頭,堵著門做啥?」說完,她又遠遠望著迎春,大聲數落,「還有你,不過是生了個小崽子,脾氣卻見長了?婆婆來了,也不知道迎一迎?和你家的悶葫蘆一樣,十棒槌打不出個屁來。」

  葛妮兒生怕嫂子和老娘吵起來,趕緊扭頭喊道:「嫂子,你還沒出月子,別吹了風,落下病根,抱著小侄兒進屋去吧,我招呼娘和嬸子們就行了。」

  迎春想了想,左右這些人也沒有熟識的,於是點點頭就進裡屋去了。

  葛妮兒側過身,請了老娘和一眾親戚進了堂屋。

  王氏心頭憋了一股火氣,四下掃了一眼簡陋的屋子,尖著嗓子編排,「也不知道整日躲在屋裡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開個門都這麼費勁。」

  這話說得很不好聽,別說是葛妮兒,就是那些進門的婦人也覺得不妥。有個媳婦忍不住開口說了公道話,「嬸子,你可別這麼說,大壯昨晚一夜未歸,大壯媳婦守好門戶也是應該的。」

  昨晚睡得很沉的小媳婦聽了這話,忍不住好奇地問:「咦,大壯哥去哪了,怎麼一晚上沒回來?」

  「是啊,妮兒昨晚挨家走了一趟呢。大壯平時看著很穩當啊,怎麼一聲不吭就不見人影了呢?」另一個媳婦也開了口。

  鄉間日子本就無聊,如今葛大壯的失蹤正是個好話題。眾人七嘴八舌,紛紛議論起來。心地善良的人著急地問兩句,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說話就不太中聽,一時之間差點把葛家本就破敗的屋頂掀了起來。

  王氏想起這會兒還在找兒子的老頭子,心裡更是氣恨,嘴角掛著冷笑,腦袋亂搖,晃得耳垂上的銀墜子叮噹響。

  好不容易等眾人聲音漸小後,她才尖聲說道:「不是說那悶葫蘆上山去了嗎,這樣的天氣,找也是白找了。許是早凍死在哪個山窩,被野獸啃吃了。悶葫蘆克死了親娘,悶葫蘆的小崽子更厲害,生出來不過兩日就把親爹克死了。我看這洗三也別辦了,都離遠點吧,省得被連累了。」

  葛妮兒原本還以為老娘打扮得這麼隆重是看重孫子,這會兒一聽才知道她明明就是來說風涼話的,心裡忍不住也有些氣了。本是一家人,外人都沒說得那麼惡毒,當婆婆的居然先跳出來了,這不是上趕著送了笑話給人家看嗎?偏偏她是女兒,也不好喝斥親娘。

  院子外面又走進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婦人正是葛家的姑奶奶,因為同住一村,所以也早早趕來幫忙。方才進門時,葛大姑正好把王氏的話聽了個正著,氣得開口斥駡,「你這話就說得過分了,大清早的,就是再怎麼不喜大壯也不該咒他啊!趕緊滾回家去漱漱口,清清你那張臭嘴。」

  「你!」王氏被小姑噎了兩句,覺得丟了臉就挽起袖子想要動手。

  其餘眾人也覺得王氏過分了,紛紛拉著她勸了些好話。王氏其實也知道自己理虧,又知自家小姑也不是好欺負的,於是又罵了幾句話,勉強挽回些顏面也就作罷了。

  葛大姑也不理會她,放下手裡的一籃雞蛋就打算去看看孩子。可是就在這時,不知誰扭頭望向院門口時有了大發現。

  「大壯回來了!」

  眾人聞言,都紛紛湧到門口。

  迎春在裡屋聽見動靜,也趕緊跳下炕,透過窗縫往外張望。只見葛大壯站在院子裡,昨日早晨出門時穿的那套粗布襖褲已被刮破了許多處,露出絲絲縷縷的舊棉花,有幾處還隱隱透著血跡,讓人看得觸目驚心。但他的肩膀上扛了一頭肥碩的野豬,不必說,這一日一夜他必定是耗在這頭畜生上了。

  葛大姑很疼愛這個寡言又懂事的侄兒,上前拉著他打量半晌,確定沒有什麼重傷,這才說道:「大壯,你可回來了,下次出門一定要說清楚,否則有人恐怕要把你兒子命硬克父的名頭傳得十裡八村都知道了。」

  大壯皺起眉頭,目光掃向王氏,帶了一絲厭惡。但他依舊沒有發作,反倒指了地上的野豬說道:「我上山打了頭野豬,等會兒拾掇好了,就給今日酒席添個菜。」

  王氏本來懶懶散散地倚在門板上,這會兒一見野豬,眼珠子就黏了上去,再也挪不開了,「別動,大家都是客人,怎麼好意思讓你們動手呢?抬到前院去,我來處理就成了!」她歡喜得直搓手,那殷切的模樣好似方才說出那番刻薄話的不是她一般。

  眾人見她這個模樣,臉色都有些不好。農家人日子過得清苦,今日來湊熱鬧,能吃頓肉菜,自然都很是歡喜。不過,王氏是村裡有名的小氣鬼,野豬若是抬去前院,別說肉了,恐怕連豬毛大家也撈不到一根。

  眾人紛紛望向葛大壯,希望他能說句話。

  而葛大壯果然也沒讓眾人失望,反手從後背抽出一把柴刀,當先把四隻豬蹄卸下來遞給葛妮兒,「先燉湯。」

  葛妮兒雖是沒出嫁的閨女,但平日也聽過村裡嬸子們說過豬蹄湯能催奶,於是趕緊抱了豬蹄跑去廚房。倒不是她如何勤快,今日因為這野豬,自家老娘必定要大鬧一場,她夾在大哥和老娘中間為難,還是避開了好。

  




【第二章 極品婆婆惹事端】

  王氏見小女兒跑進灶間,心疼得臉頰直抽,臉上擦的香粉都掉了一層。「哎呀,一會兒我拾掇完了再拿過來燉湯也成啊,急著卸下來做什麼?」

  葛大壯卻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悶聲應道:「這豬就不勞煩二娘了,我家寶哥兒命硬,這豬是為他的洗三宴準備的,二娘沾手的話恐怕會被連累。」

  「你!」王氏哪想得到一向憨厚寡言,被她壓服得死死的大兒子會說出這樣噎人的話,臉色頓時就黑透了。

  迎春站在窗前差點兒笑破了肚皮,原來孩子的爹這麼厲害,看樣子她不用擔心他們一家被人家欺負到做牛做馬了。她低頭親了熟睡的兒子一口,「兒子啊,這都是你的功勞呢。你聽見了嗎,你爹管你叫寶哥兒呢,他是把你當成寶貝了。」

  王氏被徹底掃了顏面,剛要跳起來大鬧一場,結果先前跟著葛大姑進門、一直站在人後的葛老頭卻不知何時擠到前面,一把扯了她就往前院走。「你今日穿了新襖,不沾手也好,趕緊回去吧,一會兒開席再過來。」

  「你這個死老頭,連你也幫著那個悶葫蘆欺負我!我不活了!」王氏一邊哭罵一邊捶打著葛老頭,但任憑她如何鬧,葛老頭也沒鬆手,兩人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葛大姑難得在心裡誇讚了自家一直習慣和稀泥的大哥一句,然後轉過頭笑著招呼幾個平日相熟的小媳婦兒。「時辰不早了,來,大夥兒都幫把手,把吃食預備出來,一會兒給孩子行過禮,咱們都好好吃一頓肉。」

  「好啊,寶哥兒是個有福的,咱們也跟著沾沾光。」眾人知道馬上就有肉吃,紛紛挽了袖子忙碌起來。

  葛妮兒燉好了豬蹄湯,端進屋裡見了迎春,忍不住替自家老娘說說好話,「嫂子,剛才娘那些話不是惡意的,別往心裡去,她就是嘴巴厲害一些,其實心眼兒不壞。」

  迎春其實極想翻白眼,可是不管再如何氣惱,也不能當著一個維護娘親的小姑娘面說她娘的壞話,更何況這小姑子待自己著實不錯。她只好笑著安慰小姑娘,「好,別擔心,嫂子心裡有數。」

  很快地,太陽就升到了頭頂,這也是一日裡最暖和的時候。

  葛大姑親自進屋抱了孩子去行洗三禮,迎春依照規矩不必出房子,只好一邊喝湯一邊聽著兒子在外面被折騰得哇哇大哭,聲音響亮,惹得村裡人又是誇讚個不停。好在鄉下的儀式很簡短,不到一刻鐘,孩子就被送了回來。

  這時外面的宴席也開始了,大盆燉白菜裡放了很多的肉片,吃得眾人都是嘴巴油汪汪,最後盡興而歸。不過不知是不是王氏氣得狠了,直到宴席結束,不光是王氏,連葛老頭都未曾再露面。

  葛妮兒幫忙收拾好碗筷,才端了一大碗菜回前院了。

  葛大壯把桌子收好,又洗了洗手臉才回屋來看迎春和孩子。

  迎春這會兒已有些困意,摟著孩子坐在炕頭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哼著不成調的小曲,眼睛也閉了起來。

  葛大壯放輕腳步走到一旁,低頭看著妻兒,嘴角露出溫柔的笑。

  等迎春發現他,一抬頭就見他如此神色,還以為自己淌了口水,慌忙抹了抹嘴角,紅著臉問道:「酒席散了?」

  葛大壯點點頭,突然伸手替她撩起幾根滑落的烏黑髮絲。

  迎春嚇了一跳,盯著他那佈滿厚繭的手指,想偏頭躲過去,但是卻被輕輕按住了肩膀,「別動。」

  迎春聽著他醇厚低沉的聲音,不知為何就動不了了,眼看著他的大手在自己的烏絲間劃過,一種異樣的感覺悄然襲上心頭。

  「我回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

  迎春吞了一下口水,僵硬地搖搖頭回應,「我們是一家人,不用客氣,下次不要再上山冒險了,我和孩子還指望你過日子呢。」

  「嗯,不會了。」

  原本安靜睡覺的寶哥兒許是發現被爹娘忽視了,突然醒了過來,努力扭動著小身子,以顯示自己的存在。

  迎春低頭看了他一眼,立刻解開包著孩子的布,可惜她還來不及更換尿布,孩子就尿了出來,童子尿半點不剩,全澆到了他老爹的臉上。

  葛大壯傻了,半晌才胡亂抹了一把臉,哈哈笑道:「好小子,長大也是個淘氣包!」

  寶哥兒吐了兩個口水泡泡,蹬著手腳好似同爹爹示威一般。

  迎春見父子倆這般模樣,笑得差點兒岔氣,好在她還記得孩子小,生怕他染了風寒,趕緊替他收拾齊整、掩好包被。

  夜色漸漸深了,一家三口擠在熱炕頭上,傾聽著彼此的呼吸,很快就都睡著了。

  雖然洗三宴上吃掉了很多豬肉,但托葛大壯難得發威的福,王氏再也沒有來過小院兒一次,剩下的豬肉倒是難得的都留了下來。

  葛大壯白日裡要在村裡招攬活計,多半時候都是葛妮兒過來照顧迎春的飲食。這兄妹倆做飯的手藝算不得好,但有肉有菜,幾日下來也把迎春養得胖了一圈,奶水更是充足,自然寶哥兒也被喂成了一個小胖子。

  葛大壯每日晚上回來都要抱著兒子逗弄好久,末了一家三口照舊並排睡下。初始迎春還不適應有個人睡在身邊,漸漸的便也習慣了。偶爾夜半醒來,見得父子倆分外相似的臉孔,心裡隱隱還有暖意流淌。這就是家的感覺吧,雖然夫妻兩人暫時還沒有什麼感情可言,卻透過孩子維繫著一種微妙的關係,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新奇又讓人期待的體驗。

  日升月落,一晃眼,迎春的月子就坐完了。她痛痛快快快地洗了頭髮,又洗了個戰鬥澡,換了粗布襖子,覺得自己重新活過來了。趁著寶貝兒子睡覺時,她走出了屋門,看見屋子外空曠的小院子,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上次洗三日葛大壯晚歸,鄉親又擠滿了院子,她沒辦法好好打量自己的新家,今日裡外走了一圈兒,實在有些心涼。

  這個小院子其實就是一個破土屋外加一圈粗樹枝做成的柵欄,別說是青磚灰瓦,就連塊好土坯都沒有,而且院子地勢也低,說不定雨季來臨時候,這裡就成了一片汪洋。

  迎春長長歎了一口氣,真不知道原主是怎麼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過活的,怪不得會難產,恐怕也沒少吃苦。她轉身進了廚房,這裡倒是與別處不同,很是乾淨,當然包含空空如也的米缸和麵粉缸,簡直乾淨到能讓老鼠見了流淚。

  看到這裡,她也沒了再去別處轉悠的興致,直接坐到了門檻上。雖然這裡破歸破,她還是沒有生出離開的念頭,只思索著該如何改變這一切。若是只有她自己,日子清苦些還無所謂,但如今有了孩子,總該為他多打算一些。

  可是該怎麼掙錢呢,這裡不比現代,女子的本分便是生兒育女,操持家務。若要出去拋頭露臉做工,一定會遭到所有人唾棄。迎春自然不怕這些,但葛家並不是只有她一人,就算不顧及公婆小叔,總還有待她親近的小姑跟丈夫要考慮。偏偏不出家門又能賺錢的法子,她一時也想不出來,最後只得暫時放棄了,還是要從長計議啊。

  一時也想不出來,最後只得暫時放棄了,還是要從長計議啊。

  大雪下了一場又一場,待窗臺上都積了厚厚一層雪的時候,時間已接近臘月了,有心急的人家已是開始準備年貨,拾掇房子了。

  這幾日天寒,左右也沒別的活計,迎春就沒讓葛妮兒再過來幫忙。這會兒眼見孩子睡了,她就琢磨著做點針線活。雖說孩子出生前,這身體的原主也準備了一些包被和衣衫,但沒有幾件,還都很破舊。馬上要過新年了,就算大人穿舊衣,也總要給孩子打扮喜慶一些。

  迎春在屋裡屋外轉了好幾圈,最後終於在角落的破布簾子下面發現了兩個漆色斑駁的木頭箱子。好不容易打開一看,一個裡面裝了些半新的薄衣衫和鞋襪,另一個裡面則裝了七、八塊新料子和兩盒針線雜物。

  迎春大喜,抱了布料放在炕上一塊塊挑揀,其中一塊桃紅色的細布摸起來極柔軟,顏色又喜慶,大小正好夠給孩子做個包被外加一套小衣。

  她順手就扯開並圍在了剛剛醒來的寶哥兒身上,眼見寶哥兒的小臉被襯得粉嫩許多,心裡就甜得如同喝了蜜一般。「寶哥兒乖啊,娘幫你做新衣衫。」她收好剩下的幾塊料子,然後就抱起兒子,把臉頰抵在他粉嫩的脖子上,癢得寶哥兒咯咯直笑。

  母子倆正笑得開心,屋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了。

  王氏冷著臉從外面走進來,一見炕上的布料卻是眼睛一亮。「呦,春兒,原來你知道我缺塊料子給你妹子做新襖啊?這塊正好,我順便拿回去了。」

  寶哥兒不過是個小嬰兒,還沒學會護短,但布料顏色鮮豔,卻得了他的喜愛。他兩隻小手抓著布,根本不知道強盜已經上門了。

  迎春原本看到婆婆上門還不知道如何應對,眼見她自說自話,就要從兒子手裡搶走料子,也是有些惱了,淡淡問道:「二娘怎麼來了?這料子是給寶哥兒做包被的,二娘若是喜歡,再去城裡扯塊新的吧。」

  王氏今日還是穿著那件大紅的棉襖,髮式梳得花俏,倒是襯得她比同樣年歲的農家婦人要年輕三分。

  許是聽得迎春這話不悅耳,她立刻瞪大眼睛,叉起腰兇悍地罵道:「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家妮兒侍候了你這麼多日子,你居然連塊料子都捨不得,良心被狗吃了嗎!」罵完,她就蠻橫地伸手用力拉扯半纏在寶哥兒身上的布料,「還不給我拿來!」

  寶哥兒抓著布料正要繼續睡,突然被扯動,受驚之下就放開嗓子哭了起來。

  迎春聽著寶哥兒的哭聲,只覺得心臟一痛,再也顧不得什麼孝道,一把奪了料子,高聲罵道:「你這個當奶奶的,從孫子手裡搶東西,還要不要臉?我這就出去找鄉親們評評理,問問誰家婆婆整日盯著兒媳的嫁妝箱子,看看大夥兒戳誰的脊樑骨?」

  王氏欺負兒媳已經成了習慣,哪裡想到一向順從的小貓會突然變成老虎,嚇得站在原地不知怎麼回應。

  葛妮兒在前院聽到小侄兒大哭,立刻過來探看,一見老娘和嫂子的模樣,連忙上前抱住老娘的手臂,又急又無奈地問道:「娘,您不是說要去二嬸子家嗎,怎麼來嫂子這裡了,可是想寶哥兒了?」

  「我不活了!」王氏被女兒這麼一拉,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她憤怒地沖上前想打迎春,嘴裡罵著,「老天爺瞎眼了,我們葛家怎麼娶了這麼一個潑婦回來!趕緊去找你爹回來,我要休了她,我們葛家養不起這樣的祖宗!」

  迎春緊緊把兒子護在懷裡,氣得回了嘴,「我夫君都沒說什麼,您不過是個後娘,憑啥做主?要休我,咱們也把道理好好說一說!當婆婆的貪圖兒媳的嫁妝料子,不遂心意就要休我出門。哼,葛家還有一個兒子沒娶媳婦呢,看閒話傳出去,誰還敢進葛家門!」

  王氏本來還跟瘋子一般往前撲,但迎春這幾句話一出,她立刻就好像被雷嚇懵了的鴨子,下意識縮了脖子。小兒子可是她的心頭寶,她寧可死上千萬遍,也不願意他掉一根頭髮絲。若是迎春真把這事鬧出去,許是真要連累小兒子的婚事。

  葛妮兒一見老娘生出退意,趕緊一邊把她往外扯,一邊低聲勸道:「娘,咱們一家的新衣都做了,就讓嫂子也給大哥和孩子做兩件吧。咱們先回家去,改曰再來看寶哥兒吧。」

  「哼,看什麼看,到時候人家少了塊尿布,都要滿村喊著是我偷了!這個破地方,以後跪著求我,我都不來了!」王氏不甘心地狠狠瞪了那塊布料兩眼,氣衝衝地出門去了。

  迎春吐了一口怨氣,趕緊解了衣衫把孩子的小嘴兒堵上。果然有飯吃,寶哥兒立刻就不哭了,但眼淚含在眼眶裡,看起來十分可憐,讓她更恨王氏,忍不住低聲罵道:「等著,等我發財了,就買一車布料把你這個老妖婆埋了,誰叫你來搶我兒子的東西。」

  葛大壯這幾日正好在鄰村幹活,下工早一些,一進門就聽到這番話,不禁皺眉問道:「出什麼事了?」

  迎春抬頭一見孩子的爹回來,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落了下來,「還能有什麼事?我方才想給寶哥兒做個新包被過年,結果二娘跑來搶布料,把寶哥兒嚇得大哭。」

  葛大壯眉頭皺得更深,放下手裡的工具就要出門。但走到門口想了想又轉身回來,從褡漣裡掏出一隻粗布縫製的荷包直接塞到迎春手裡,「這是這幾日的工錢,明日進城買塊好料子,你也做套好衣衫。」說完,他就掩好門出去了。

  迎春愣了好半晌後,胡亂抹了幾把眼淚就開始滿地打轉,一心想找個隱蔽之處把銅錢藏起來。平日葛大壯賺回的工錢都是要交給王氏的,畢竟還沒分家,今日想必也是見她被王氏欺負,這才拿來哄她高興。

  雖然她不是死要錢的吝嗇鬼,但也沒有被人家打了左臉再送上右臉的高尚情操。這是他們這個小家的第一筆收入,死活也不能交出去。

  也不知葛大壯去前院怎麼說的,還是王氏到底心虛,迎春並沒有聽到吵鬧聲,過了一會兒,葛大壯就背了大半袋玉米麵還有幾斤粳米回來。

  迎春很歡喜,當晚就用骨頭湯燉了半鍋白菜,鍋邊貼了十幾個金黃的餅。小倆口吃飽後,葛大壯笨手笨腳地哄著兒子,迎春則穿針引線忙著縫包被,滿屋子的溫暖驅散了冬日的嚴寒,就連路過的寒風都遠遠繞了開去,不願意打擾這人間難得的安寧所在。

  臘月之後就是除夕了,忙碌了一年,無論窮富,家家戶戶都要吃頓豐盛的年夜飯。

  王氏消停了幾日又起了壞心眼,除夕一早,迎春和葛大壯抱著寶哥兒剛剛進屋行禮,她就喊著頭疼,不知從哪裡找了條藍布帶子綁在額頭上,賴在炕上不起來,說是連飯都沒法做了。

  葛老頭見此,乾咳兩聲就招呼兩個兒子逕自去宗祠給葛家列祖列宗磕頭了。留下葛妮兒紅著臉,這邊看看老娘,那邊看看嫂子,不知如何是好。

  迎春心裡冷笑,若是別的事她許是還會為難,但做頓年夜飯這樣的小事,就是三根手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她把孩子交到葛妮兒懷裡抱著,立刻忙了起來。雞窩裡的大公雞挑最肥的抓出來殺掉,房梁上的幹蘑菇泡上一盆,臘肉切一塊……

  王氏躲在屋裡聽著院子裡雞飛狗跳,心裡跟長了蟲似的發癢,但一時又因為裝病不好出去,結果這一耽擱天色就黑了下來。

  葛老頭估摸著家裡的戰火差不多熄滅了,這才帶著兩個兒子慢悠悠走了回來。

  迎春笑咪咪地叫孩子的爹幫忙放好大桌子,然後就開始一樣樣往上端飯菜。白菜炒木耳,小雞燉蘑菇,肉末豆角幹,豆腐釀肉圓……足足八道菜,外加一盆雪白鬆軟的粳米飯,饞得連一直端著讀書人清高架子的老二葛書成也不停咽口水。

  葛妮兒抱著寶哥兒笑嘻嘻地湊到桌前嗅香氣,然後高聲對老爹說道:「爹,您看嫂子手藝多好,城裡酒樓的飯菜是不是也就這樣了?」

  葛老頭還沒應聲,葛書成就一臉不屑地插話,「以後別說這話,小家子氣。人家酒樓的酒菜做得可好吃呢,這些破爛玩意兒也就咱們自家吃兩口,端出去都惹人笑話。」

  葛妮兒忍不住反駁,「二哥憑啥這麼說,難道你去酒樓吃過飯?」

  「當然……」葛書成抬了抬下巴,剛說了兩個字又突然改口,「當然沒去過,但我聽同窗們說起過。」

  葛妮兒撇了撇嘴,不吭聲了。

  倒是葛大壯不知想到了什麼,淡淡掃了弟弟一眼。

  葛老頭看到滿桌菜肴,想起今年豐收又添了孫子,露出笑臉,招呼兒女們坐下吃飯。

  葛妮兒趕緊走去裡屋門口喊道:「娘,一起吃飯吧,嫂子做了好多菜呢。」

  不一會兒,王氏懶洋洋地走了出來,見了滿桌子的雞魚肉蛋,臉色立刻大變,指著正端著一碗蛋花湯進屋的迎春大罵道:「你這個敗家的小娼婦,這是要敗光我們老葛家的家底嗎?平日吃我們的,住我們的,一文錢不賺的廢物,不過是讓你做頓飯,竟然敢這麼浪費!」

  葛妮兒沒料到老娘過年還要發飆,嚇得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但想要上前勸說兩句的時候,她懷裡的寶哥兒卻哭了。

  迎春沒有半點惱怒的模樣,伸手接了兒子拍著安撫,扭頭望向葛大壯,「孩子的爹,既然我們一家礙了二娘的眼,咱們就別在這裡賴著了。」

  葛大壯掃了一眼臉色尷尬的老爹、得意的二娘、不知所措的妹子和只盯著飯菜咽口水的弟弟,最後沉默著起身脫了大襖給媳婦裹好,開門走了出去。

  王氏打定主意要大鬧一場,出出這些日子的惡氣,哪裡想到人家根本不接招,她氣得還要跟出去追罵。

  葛老頭倒是終於想起了自己還長了顆良心,難得發了火,「行了,大壯一家都讓你罵跑了,你還想幹啥?吃飯!」

  葛書成一聽這話,立刻抄起筷子就夾了塊雞肉塞到嘴裡。

  小兒子就像是王氏的眼珠子一般,見他這個模樣不但沒有喝罵,反倒趕緊上前幫他夾菜,「哎呀,成哥兒慢點吃,那個敗家娘們就是黑了心肝了,這麼晚才擺飯桌,餓壞娘的成哥兒了。」

  葛老頭和葛妮兒父女倆對視一眼,無奈又犯愁,以後的日子恐怕沒有平靜的時候了。

  葛大壯擁著妻兒剛剛繞過院牆,迎春卻突然說道:「你等一下。」

  葛大壯不明所以,只見迎春一手抱著兒子,一手從牆頭上端下一隻大陶碗,他立刻笑了,趕緊伸手接了過來。

  一家三口頂著北風很快就進了自家,葛大壯手腳麻利地趕緊燒炕,迎春摸著炕頭熱了,這才把兒子放下。

  一盆玉米粥,一大碗雜拌菜就是夫妻二人的年夜飯了,但兩人都沒覺得後悔。很多時候,吃飯吃的就是一種感覺,一家人親親熱熱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也香甜,若是對著那些狗屎一樣的存在,入口就算是大魚大肉恐怕也讓人噁心。

  夫妻兩個一邊慢慢吃著,一邊商量著開春後要找人幫工,把樹枝做的院牆換成石頭的,屋頂的茅草也要重新加厚,否則夏日雨季來了,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就壞了。

  睡得香甜、小名大寶的寶哥兒偶爾睜開眼睛,望望昏黃油燈下低聲說著話的爹娘,轉而又呼呼睡去了。

  迎春轉身替兒子蓋好薄被,又夾了一片肉給夫君,心裡覺得分外安寧。

  吃了飯,夫妻倆很快就睡下了,第二日一早,葛大壯出門去村裡走了一圈向葛大姑還有幾家有來往的長輩拜年,然後回家收拾工具,為新一年的生計做準備了。

  葛大姑忙了一日,晚上想起沒見到迎春和小侄孫就追了過來,送了大寶一隻小布老虎和一套夾棉小衣衫,正好過些曰子能穿。

  迎春對葛大姑印象很好,替兒子道了謝,送她回去時又在她筐子裡放了一條熏好的野豬肉。她自是不肯要,最後還是葛大壯開口才讓她收了。

  一過了年,日子就好像長了腿一般跑得飛快,一下就過了十五。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村頭巷尾的積雪也開始慢慢融化了。

  葛大壯接了個打嫁妝櫃子的活計,囑咐迎春好好看顧兒子之後就扛著鋪蓋進了城。

  迎春找了布頭做了條背帶,趕在太陽好的正午就背著兒子在房前屋後做些零碎活計,盤算著要開墾一塊小菜園,到時候想吃菜隨便摘就是了。不然要吃菜就要去前院的菜園摘,以王氏的性子怕是又要吵鬧個沒完。

  迎春倒不是怕她,只不過在這個孝道至上的世界,兒媳就是占了天大的理,只要跟婆婆吵鬧,傳出去都不是好名聲,能避免還是避免得好。

  葛妮兒許是覺得大年夜時愧對嫂子,很久都沒有上門來。

  迎春正打算抱著兒子往前院去看看,結果就見葛妮兒微微紅著小臉兒引著一個後生進了院子。「嫂子,大哥讓人從城裡捎信兒回來了。」

  那個後生不高,一臉憨厚,聞言趕緊說道:「葛嫂子,我是劉老三,和大壯哥一處做活,今日回來看看老娘,順路幫大壯哥捎個口信。」

  「啊,那真是辛苦你了,快進屋喝口熱茶吧。」迎春趕緊招呼兩人進屋。

  那個後生卻很懂規矩,擺手拒絕道:「嫂子,我急著回家,就不進屋了,大壯哥要你收拾幾件衣衫,明日同我一起進城。」

  迎春疑惑地問道:「進城做什麼,可是他那裡有事?」

  那個後生撓撓後腦杓,笑道:「我也不知道,大壯哥只說了這麼多。那我明早來接嫂子一路進城?」

  迎春也不好多問,只得點點頭、再次道謝送了他出門。

  葛妮兒抱著小侄子,想到嫂子要抱他進城,不知道多久看不到他,就捨不得地親了又親。

  迎春對葛妮兒道:「不知道你哥哥那裡有什麼事,嫂子這幾天可能不在家,麻煩你幫忙顧一下院子,回來的時候嫂子幫你帶兩盒好繡線。」

  「好啊,謝謝嫂子。」葛妮兒年紀不大,最喜歡擺弄針線,聽了這番話,眉開眼笑地答應了。她一直抱著小侄子,待得迎春拾掇好包裹,這才回前院去。

  葛妮兒難得長了個心眼,沒有把這事兒說給老娘聽。隔日,待王氏得知消息時,迎春母子已經走了半個時辰了,氣得她罵了閨女好半晌才甘休。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40 PM

【第三章 進了大宅當奶娘】

  迎春一路隨著劉老三出了村,走上官路,居然運氣很好,搭到了一輛牛車。趕車老漢也是家裡添了孫子想進城換細糧,見到迎春抱著孩子就主動停了車。迎春道了謝,又同老漢說了幾句育兒經,樂得老漢眼睛都眯了起來。

  很快就進了城,劉老三帶著迎春母子又走了小半時辰才到了一座大宅前。葛大壯早等在側門外了,伸手接了兒子也不多話就帶著迎春進了門。

  迎春存了一肚子的疑惑,立刻問了出口。

  原來這戶人家姓鄭,是個家底殷實的富戶。家裡一兒一女,大少爺成了親,去年得了個兒子,全家都很寶貝,而小姐也還有一年就要出嫁,正在準備陪嫁的櫃子,所以才請了葛大壯這幾個木匠上門來。結果這幾日小少爺的奶娘不小心染了風寒不能餵奶,小少爺又不願喝粥,整日哭鬧,惹得整座內宅雞飛狗跳。

  葛大壯聽了這事就托人在當家主母鄭少夫人跟前提了提,鄭少夫人正愁找不到身家清白的婦人當奶娘,聽了這件事就想見見迎春,所以葛大壯這才請劉老三帶了迎春來。

  迎春聽說要做奶娘,心裡略微有些抵觸。雖說是短工,但到底是個侍候人的活計,做得好了是本分,做不好恐怕就是個禍事。但她低頭看看咬著手指玩耍的兒子,歎了口氣後才問:「工錢給多少?」

  「一月三兩銀,」葛大壯見她臉色不好,許是猜到幾分原因,又壓低聲音道:「放心,我都打聽清楚了,你只要一日喂幾次奶就成,別的事情都有丫鬟和婆子照料。」

  迎春聽了這番話,心裡輕鬆了幾分。

  夫妻倆到了二門口,一個婆子上前詢問,然後進去回報。兩人又等了足足兩刻鐘,那婆子才再次出現。

  葛大壯伸手替迎春整理了衣襟,想說什麼,最後卻只說:「我在這裡等你。」

  迎春點點頭,打起精神隨著婆子進了二門。鄭家人口不多,但宅子卻很大,亭臺樓閣,修建得很是雅致。迎春只掃了幾眼就垂了頭只看腳下的路,並不如何張望探看,倒讓引路的婆子有點驚訝。

  也不知過了幾道門,兩人終於進了一座院子,小丫鬟稟告之後挑了門簾,請迎春進去。

  迎春抱著兒子一進屋子,就被迎面撲來的熱氣熏得打了個噴嚏,她趕緊扯了帕子捂住口鼻然後抬頭看去。

  這是一間很寬敞的起居室,門旁放著四座花鳥屏風,幾處牆角都立著高腳幾,有的放著紅釉大肚梅瓶,有的放著鏤空雕花的青銅香爐。

  挨著窗口放置的楠木軟榻上鋪了錦墊,坐了一老一少兩位夫人。年紀長的身形微胖,穿了件青緞掐花對襟襖,下面是條綠色的馬面裙,頭髮盤得一絲不亂,只插了一根金簪,十分端莊又帶點威嚴。

  而那位年輕夫人則身形瘦弱,膚色白皙,眉眼精緻,上身穿了蓮青色繡百子榴花緞袍,一條蔥綠撒花軟煙羅裙蓋住了雙腿和鞋子,看起來溫柔和氣。

  迎春不敢再多瞧,上前兩步,低頭行禮,「葛家村葛趙氏見過二位夫人。」

  鄭家婆媳二人先前聽門房上孫二貴的婆娘進來說起幫忙尋了個奶娘,她們原本還擔心小門戶出來的女子必定有些陋習,這會兒一看迎春雖然趕了遠路而來,但衣衫卻很乾淨,行事說話有禮,就連懷裡孩子都包得很整齊,忍不住生出了三分好感。

  鄭老夫人笑著抬抬手,「不必多禮,辛苦你了。」說罷,她就示意門口侍候的小丫鬟端了一個錦凳過來。

  迎春道了謝,然後坐了下來。

  大寶被娘親緊緊抱了一路,睡得香甜。這會兒突然覺得放鬆就醒了,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珠四處打量幾下,就開始往娘親的懷裡拱。

  迎春猜到兒子餓了,對兩位夫人說了一聲,側身喂起了奶。她剛剛生產兩個月,正是奶水豐盈的時候,大寶的小嘴也有力氣,吃得十分歡快。

  鄭家婆媳看了以後更滿意了,鄭老夫人許是年紀大了,見了孩子就忍不住喜意,笑道:「這胖小子可有名字?養得真是喜人。」

  「回老夫人的話,我們農家人識字不多,取名也多半跑不了那幾個熟悉的,往往一家喊狗蛋吃飯了,就跑回去五、六個娃子。所以我跟孩子爹特意給孩子取了個乳名叫大寶,省得他總跑到別人家去蹭飯。」

  迎春笑盈盈逗弄著努力吃奶的兒子,柔聲應了幾句,逗得鄭家婆媳連帶幾個丫鬟都笑了起來。

  「你倒是有趣,這名字取得也好。」鄭老夫人贊了一句,發現兒媳臉上也沒有不滿的意思,轉頭吩咐道:「翠屏,請李嬤嬤把興哥兒抱過來。」

  丫鬟應聲下去,很快地就帶著一個抱著孩子的婆子進來。那個婆子顯見平日十分得寵,進屋也沒行禮,直接笑嘻嘻地把孩子送到了鄭老夫人懷裡,開口打趣道:「老夫人,興哥兒這半會兒沒見到您,氣得差點兒把我這老婆子的手啃了。」

  鄭老夫人聞言,歡喜得眉開眼笑,抱著戴著金項圈的孩子親了起來。

  鄭少夫人眼裡閃過一抹異色,擰了擰手裡的帕子,開口笑道:「娘,正好葛嫂子在這裡,讓興哥兒同她親近試試。這孩子很有脾氣,若是不順了心思,怕是寧可餓肚子呢。」

  「哎呀,我真是的,見了孫兒就忘了正事了。」鄭老夫人趕緊停下手下的動作,把興哥兒轉向迎春。

  這會兒大寶也吃飽了,正嘟著嘴巴吐奶泡玩。

  迎春略掩了掩衣衫,把兒子放到一旁的軟榻上,然後接過了那個明顯有些瘦弱的孩子。

  那孩子許是有些餓了,嗅到奶香味毫不猶豫地就大口吃了起來,迎春被吸得有些刺痛,但依舊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使孩子能躺得更舒服。

  鄭家眾人見到這個情形都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嬤嬤雙手合十直念佛號,「哎呦,興哥兒吃奶了,太好了。這幾日老奴擔心得吃睡不香,就怕因為我那不著調的兒媳,耽誤了興哥兒長身體。」

  鄭老夫人也是歡喜,擺手道:「行了,你回去也別罵李富家的了,她也不是故意染了風寒。興哥兒暫時先由葛嫂子奶一段日子,等她好了再接過去侍候就是了。」

  迎春聽她們三兩句就定了自己的差事,心裡也有些歡喜,她望向躺在軟榻上的大寶,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老夫人,我家大寶才兩個月大,求老夫人允許我把他帶在身邊照顧。」

  「不行,我們興哥兒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少奶水都不夠吃,怎能再分一份出去?」不等鄭家婆媳說話,李嬤嬤卻搶先開了口。

  迎春心思靈透,怎會猜不出她的用意。若是把他們母子分開,她惦記孩子,自然就不會戀棧這份差事,到時候這李嬤嬤的兒媳風寒痊癒時就能輕易回來了。不過這個老婆子純粹是多心了,因為她原本就不打算在鄭家多留。

  「老夫人,我家裡無人照管孩子,若是不能帶著大寶,這差事就只能請老夫人另尋他人了。再者,一個月後我家孩子爹做完了木工活,即便老夫人想留我,我們一家三口也要回村子去準備春種,還請老夫人體諒!」

  果然,一聽迎春這麼說,李嬤嬤臉色就好了很多,退後兩步立在鄭老夫人身邊,恭順得好似剛才貿然出言反對的是旁人一般。

  見狀,鄭少夫人眼裡閃過一抹不屑,開口對鄭老夫人笑著說道:「娘,我看葛嫂子奶水很足,倒也不會耽擱興哥兒吃飽。況且一時再找合適的人選不容易,不如就留下葛嫂子吧,平日我讓紅玉多照看就是了。」

  紅玉是鄭少夫人的陪嫁大丫鬟,做事一向穩妥仔細,鄭老夫人倒是放心,於是她點頭道:「那好,葛嫂子就帶著孩子留下吧,月銀三兩,吃食用度都不可虧待了。」

  「是,娘放心,葛嫂子可是興哥兒的糧倉,餓了誰也不能餓了她。」鄭少夫人笑盈盈應了,然後喚了那位長相討喜的丫鬟紅玉送迎春母子去住處。

  迎春惦記等在二門外的葛大壯,一進廂房放下包袱就想出去一趟。

  但紅玉卻攔著她,笑道:「葛嫂子,家裡規矩大,內院的人輕易不能到前院去。若是有事,一會兒我讓二門上的小廝傳句話就是了。」

  迎春覺得不能接受,但拿人家錢財總要守人家規矩,只好轉頭從包袱裡拿出一雙千層底的棉鞋交給紅玉,請她轉給葛大壯。

  紅玉倒也是個爽快的,轉身就出去送東西了。

  迎春在屋裡走動了一會兒後,把兒子放在鋪了棉被的床上逗弄起來,他們母子就在鄭家暫時落了腳。

  原本迎春還擔心照管兩個孩子會手忙腳亂,結果事實證明她想多了。人家鄭家還不放心把寶貝疙瘩交到她一個外人手裡呢,除了一日裡吃個七、八次奶,興哥兒多由那位眼睛長在頭頂的李嬤嬤照料,就連鄭少夫人和紅玉都很少有機會沾手。

  迎春倒是樂得清閒,整日裡好吃好喝,逗逗兒子,除了活動空間小點,比在家裡舒坦多了。

  這一日晌午,許是李嬤嬤有事,興哥兒居然由鄭少夫人抱著送了過來。迎春解了衣襟一邊給孩子餵奶一邊同鄭少夫人說間話。

  鄭少夫人顯見極愛這孩子,偶爾瞧見胖墩墩的大寶睡得口水橫流,就忍不住歎氣道:「興哥兒真的太瘦了,若是能有大寶一半胖就好了。」

  迎春順口應道:「興哥兒都一歲多了,只吃奶根本不夠營養,該吃輔食了。」

  鄭少夫人驚疑地問道:「輔食?葛嫂子一看就是會照管孩子的,不如同我仔細說說。」

  迎春說完也覺得自己有些多嘴,但覆水難收,又奶了興哥兒幾日,多少都有些疼愛,於是索性就說開了。「興哥兒這麼大了,長身體需要很多營養,只吃奶水不夠,應該吃些蛋羹或米粥之類的吃食了。」

  鄭少夫人有些犯愁,歎氣道:「先前也有喂過一些,可是興哥兒含在嘴裡根本不咽下去,老夫人又疼興哥兒,就不讓我們再喂了。」

  「小孩子好新奇,把吃食做得顏色鮮豔些,味道好一些,多嘗試一段日子,找到合他口味的就好了。」

  鄭少夫人盯著大口吃奶的兒子好半晌,手裡的帕子都攥得皺成一團,這才低聲說道:「這院子裡就有小灶間,不如辛苦葛嫂子做幾樣給興哥兒嘗嘗可好?你放心,不管興哥兒吃不吃得下,我都不會讓你白辛苦的。」

  迎春愣了一下,正想拒絕的時候,鄭少夫人又道:「李嬤嬤那裡我會安排,葛嫂子不必理會。」

  迎春實在不願捲入鄭家婆媳和主僕的爭鬥裡,但低頭瞧瞧興哥兒瘦削的小臉,只得輕輕點了頭。

  不知鄭少夫人使了什麼手段,果然之後再也沒有見到李嬤嬤的影子。迎春每日喂飽大寶,趁大寶睡了之後就去小灶間琢磨吃食,待紅玉抱了興哥兒過來就先哄著興哥兒吃幾口。

  興哥兒正是對鮮豔物事好奇的時候,迎春手藝又好,蛋羹蒸得金黃,一個孔都沒有,中間鑲嵌了一小撮翠綠的蔥花或者一點點紅色的蝦仁,點兩滴香油,好看又好吃,興哥兒不知不覺就被哄著吃了小半碗。

  第二頓迎春又用排骨湯熬了山藥粥,第三頓則是牛肉蛋花粥。不過七、八日,興哥兒喝奶的次數就減少了一半,臉上也有肉了,看得鄭少夫人差點歡喜得掉了眼淚,當場就拔了頭上一根精巧的百合簪子賞給迎春。

  迎春也沒拒絕,倒另外提出想去外院看看葛大壯。

  鄭少夫人有些為難,但還是吩咐迎春先蒸碗興哥兒最愛吃的蛋羹,然後再出二門。迎春猜到她要去鄭老夫人那裡打擂臺,於是細心準備好之後就抱著大寶去看爹爹了。

  葛大壯正在偏院裡忙碌,手裡的鉋子在木料上推過,一卷卷刨花應聲飛出,半露的臂膀結實有力,揮著汗水,英俊陽剛。

  迎春前世見慣了弱不禁風、打扮得比女子還精緻的男性,突然見到這麼陽剛的男人,忍不住心裡怦怦亂跳。

  大寶不知娘親正對著老爹發花癡,無聊地叫出聲,果然立刻把娘親出竅的靈魂喚了回來,也成功引起了老爹的注意。

  葛大壯一見媳婦和兒子過來了,臉色明顯一喜,隨手扔了鉋子就走了過來。他接過兒子狠狠親了兩口,這才抬頭笑問迎春,「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在內院累不累,可曾受欺負?」

  迎春聽得心一暖,搖頭道:「你別擔心,一切都好。」

  葛大壯仔細打量媳婦,見她臉色紅潤,果真不像受苦的模樣,就連兒子都白胖了許多,這才放了心。

  一旁那些正在做活的木匠和小學徒們,平日同葛大壯相處得不錯,這會兒也笑著上前同迎春寒暄見禮。白白胖胖的大寶贏得了所有人的喜愛,這個摸摸臉蛋,那個搶著抱抱,擔心得迎春眉毛直皺。

  葛大壯見了只得說道:「我這裡忙著呢,你也別多留了,以後再過來就晚上來吧,那時候清閒。」

  迎春趕緊接過兒子,笑著同眾人告辭。

  葛大壯送母子倆走到二門外,從懷裡摸出個小小的木雕小馬塞到兒子的包被裡,低聲囑咐道:「若是哪裡不合心意,咱們就回家去,別委屈自己。」

  迎春重重點頭,「你也照顧好自己,鞋子別捨不得穿,破了以後再縫就是。」

  「好。」

  即便夫妻倆再依依不捨,還是只能分開。

  迎春回到廂房等了好久也沒見鄭老夫人派人來喚,猜想鄭少夫人這次定是出師告捷。

  果然,從第二日開始,她再去小灶間裡幫興哥兒做吃食就有小丫頭來幫忙了,李嬤嬤也重新開始接送興哥兒,只是她的態度比之先前更冷淡了,偶爾迎春還會從她的眸子裡看到些許忌憚之色。不過迎春也不在意,左右不過一個月,又不是長期相處,沒必要為一個老婆子費心思。

  可惜她這般想得開,人家李嬤嬤把她這樣滿不在乎的神色看在眼裡,卻是更嫉恨了。晚上回家見到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兒媳就忍不住罵了,「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平日不多穿點兒衣衫,只會打扮得妖裡妖氣想勾引誰?要是你以後丟了差事,還怎麼有臉在內院走動!」

  李富家的平日因為奶了小少爺,又有婆婆和老夫人撐腰,在鄭家很有幾分體面,就連在少夫人跟前都少有低頭的時候。她自然清楚這體面的依仗是什麼,這會兒突然聽婆婆的話音兒不對,立刻爬起來問道:「娘,到底怎麼了,怎麼沒頭沒腦就罵我?」

  李嬤嬤狠狠瞪了兒媳一眼,高聲道:「還不是新來那個姓葛的小賤人,不知給少夫人灌了什麼迷魂湯,還哄得興哥兒都開始吃飯了。你再不好起來,說不定這差事就讓人家搶走了。」

  李富家的這下可真是著急了,忍不住問道:「什麼?她不是做滿一個月就要走嗎?」

  「哼,那可說不準。萬一到時候少夫人留人呢,月銀再給得高些,她不過是個眼皮子淺的農婦,還能不願意留在鄭家整日享福?」李嬤嬤還想說什麼,卻聽得自家老頭兒在門外咳嗽,於是就趕緊走了出去。

  李富家的慌了,好不容易盼得在門房當差的男人回來,就抓著他不停咬耳朵。

  門房是個油水豐厚的地方,平日裡鄭家的親朋有人來訪,多少都會扔些打賞,李富若不是有老娘和媳婦幫忙套關係,也不會有這差事。這會兒聽媳婦兒一攛掇,他也覺得新奶娘是個威脅,於是打定主意要把迎春兩口子擠走。

  迎春根本不知道她已經被人記恨上了,照舊每日裡照料兒子,給興哥兒餵奶做吃食,一晃眼她到鄭家也有二十日了,天氣越來越暖和,偶爾得了閑,她就抱著大寶出去曬曬太陽。

  不知是否父子連心,每次走到二門附近,大寶就開心得亂叫。迎春也惦記葛大壯,於是就求了紅玉同少夫人稟報一聲,隨後出了二門。

  葛大壯做活兒的偏院離二門還有一段夾道,平日裡常有人來往,迎春也沒在意,一邊逗弄兒子一邊往前走,所以當她突然被人抱住的時候,她著實吃了一驚,待抬頭看清那尖嘴猴腮的臉孔並不是葛大壯,她就更惱怒了,下意識抬起膝蓋就往那人的下身狠狠撞了過去。

  那個人原本笑嘻嘻正要說什麼,驟然吃痛就彎下了腰。

  迎春剛要躲開,那個人手裡卻抓了她的裙子,怒駡道:「你這個小賤人,大爺抱你是給你臉面,居然還敢踢我,大爺我今日不好好收拾你一頓才怪!」

  迎春第一次碰到這種情形,她又氣又怕,想掙扎,可是懷裡又抱著兒子,只能一邊抬腳踢人一邊高聲喊著,「來人啊,救命啊!大壯,大壯!」

  葛大壯這會兒吃過晚飯,正蹲在院門口借著最後一點兒夕陽的光亮給兒子雕些小玩意兒,想起兒子胖乎乎的模樣,嘴角就忍不住掛了笑。幾個沒成家的小學徒湊到他跟前打趣他,他也不惱,挨個敲了他們的頭就撿些做活兒的竅門指點他們。

  眾人正說得熱鬧,不遠處突然傳來異聲,葛大壯聽到自家媳婦兒的聲音,抄起門栓就跑了出去。剩下幾個小學徒傻了半晌,一個跑回屋裡喊人,剩下幾個就一窩蜂追了出去。

  葛大壯沖出院門,遠遠就見到媳婦抱著兒子被一個男人糾纏,眼睛立刻就紅了,沖過去對著男人的手臂就揮了下去。

  男人痛叫一聲,抱著手臂就開始滿地打滾,「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打我?哎呦,我的手臂斷了,疼死我了。」

  葛大壯不理會他,伸手把媳婦和兒子攬在懷裡,焦急地問道:「別怕,可是哪裡傷到了?」

  迎春嗅著鼻端熟悉的氣味,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不停地往下掉,「我抱著兒子正走路,這個人突然抱住我,嘴裡說話也不乾淨。我想跑,他還抓著我不放!我抱著兒子也打不過他!」

  葛大壯哪裡受得了媳婦兒這麼哭訴,伸手把妻兒護在身後,舉起手裡的門栓便照著那剛爬起來的男人又打了下去。那個男人疼得四處躲閃,嘴裡卻還是罵個不停,氣得那些隨後趕來的小學徒們把他牢牢按在了地上打了一頓。

  迎春哭了一會兒,心裡好過許多,又怕葛大壯真鬧出人命來,就上前攔了他勸道:「我和兒子都沒事,你也別打了。畢竟他是鄭家人!」

  葛大壯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這會兒多少也出了氣,於是就扔了手裡的門栓。

  這時候前院也得了消息,鄭家大管家帶著人趕了過來,一見地上躺著的男人就道:「李富,你不好好當差,跑這裡來胡混什麼?」

  李富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疼痛,見了熟人,趕緊指著葛大壯和迎春對來人哭訴,「鄭叔,您可要幫我做主,我本來好好走路,結果這個婦人湊上來搭話,我剛應了兩句,這些窮鬼就跑出來把我毒打一頓,明擺著是要訛我們鄭家啊!」

  這李富倒也不傻,幾句話就拉扯上了鄭家。

  鄭大管家雖然不信,也不好多說,轉而又問詢葛大壯。

  葛大壯不是那種為了自己顏面就委屈妻兒的人,他也不怕外人說閒話,當即就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末了又道:「我是東荒大戰之後解甲歸田的老兵,縣衙裡備過案的。今日這事,我一定要給妻兒討個公道,大管家還是派人去縣衙喊幾個捕快過來吧。」

  迎春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家男人上過戰場,雖然驚奇但也沒多想。

  不過鄭大管家的臉色卻是變了,若說先前看著葛大壯還有一點兒不屑,這會兒卻是換成了三分尊敬,七分忌憚。

  要知道幾年前那場戰事,雖然打退了東荒那些蠻夷的進犯,守住了天塹要塞,但應召出征的民夫和兵卒幾乎死掉大半,極少有平安還鄉的。

  所以天啟帝國的撫恤極為優厚,甚至特意在律法里加了一條,但凡有欺辱退伍兵卒者,重懲,包庇者同罪!

  如今李富意圖淫辱衛國英雄的妻兒,若是事情捅到衙門裡去,不只李富要脫層皮,就是鄭家也要被人詬病,連帶家裡生意怕是都要受影響。

  鄭大管家嚇得流了一頭的汗,最後趕緊行禮道歉,低聲勸解道:「葛兄弟,李富許是在哪裡喝了酒,這才衝撞了弟妹,想必也不是故意為之,你也把他打了一頓,這傷養半月都好不了,你看這事是不是就算了?畢竟偏院的活兒還沒做完,大夥兒還要相處呢。」

  說完話,他就遞了眼色給那幾個最後趕過來的木工師傅。幾個木工師傅見迎春母子並沒有什麼大礙,眾人又端著鄭家飯碗,就上前說了幾句圓場。

  葛大壯看向臉色蒼白的迎春問道:「你還氣嗎?」

  迎春這幾日偶爾同紅玉說閒話,也知道一些鄭家的瑣事,方才聽大管家叫這男人李富,就猜出了他這般行事的原因。所以她這會兒哪怕出了氣,也不願再留在鄭家了。

  於是搖頭應道:「打他一頓,讓他長個記性就罷了,但內院的差事我一會兒就想辭掉。」

  迎春本還想湊到葛大壯耳邊低聲說出她這麼做的原因,但葛大壯卻是立刻應道:「成,這裡門風不好,回家去也成。」

  鄭大管家聽得惱怒,但自家理虧在先又不好反駁,只得氣恨地扯了李富離開。

  迎春抱著兒子回了廂房,很快就把衣衫用物裝在一個小包裹裡。待得出門的時候,想了想還是去了正房同鄭老夫人請辭。

  鄭老夫人也聽說方才之事了,她臉色鐵青,正在訓斥李嬤嬤。鄭少夫人皺著眉頭站在一旁,一見迎春進來,幾人都有些尷尬。

  老話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迎春雖然氣恨,到底不願同鄭家結仇,於是淺淺行了一禮,低聲道:「老夫人,少夫人,先前我接了差事的時候曾說過要留一個月,但方才家裡送消息來說,春種缺人手,所以只能先行請辭了,還望二位夫人見諒。」

  鄭老夫人原本還以為迎春會哭訴甚至威脅,沒想到她會給鄭家留了顏面,心裡倒是生出一絲歉意,趕緊開口應道:「家裡春種是大事,我也不好多留。這些時日,興哥兒多勞你照看,這月銀就按整月算吧。」

  說罷,她又轉向兒媳囑咐道:「替我送送葛嫂子,再去庫房尋兩匹細布給寶哥兒做衣衫。」

  鄭少夫人扭頭把興哥兒交給紅玉,這才起身應下,轉而出了門。去庫房取布料或領月銀這些事自然有小丫鬟去跑腿,她直接帶著迎春去了興哥兒的房間,從櫃子裡取出一包衣物,然後滿臉愧色地說道:「葛嫂子,這些日子多虧你精心照料興哥兒的飲食,這孩子剛剛長了幾斤肉,沒想到你卻要回家了。這是興哥兒的一些小衣衫,拿回去留著給寶哥兒換洗吧。」

  她又從袖子裡掏出個荷包,執意塞到迎春手裡,低聲道:「這是私下謝你的辛苦錢,你也一起收著吧。」

  迎春本想推辭,但見她神色誠懇,再想想早先的無妄之災,說不定自己就是她們婆媳爭鬥的棋子,如今收取一點兒壓驚費也是應該,於是就大大方方道謝接下了。

  鄭少夫人對她落落大方的表現有些意外,但轉而又笑了。

  很快地,小丫鬟送來了兩匹細布還有三兩碎銀,迎春照舊收了,隨即抱著兒子告辭。結果他們娘倆剛剛邁出二門,就見葛大壯提著工具站在門口,她驚疑地問道:「怎麼,你也要一同辭工?」

  葛大壯笑著點點頭,「活計本就做得差不多了,咱們一起回家。」

  迎春怎會聽不出這拙劣的假話,但她卻笑了。這天下怕是不知有多少女人寧願吃苦受累,也願意日日聽到夫君這樣的假話呢。

  葛大壯上前接了小丫鬟手裡的包裹,然後帶著妻兒笑著出了鄭家大門,留下躲在二門後的鄭少夫人,望著他們一家人離去的背影久久沒有說話。雖然日日穿著華衣美服,吃著山珍海味,但她真的不敢說自己比這樣一個村婦活得歡喜幸福……

  




【第四章 修葺房子波折多】

  葛大壯常在城中行走,見城門關閉就帶著妻兒尋了一家乾淨又清靜的小客棧住了,第二日一早,迎春喂得兒子吃飽喝足就把他扔給孩子的爹哄著,然後掏出了昨日所得清點。

  鄭少夫人出手大方,荷包裡裝了兩錠二兩的小銀錁子,加上月銀就是七兩整。那兩匹細布質地極好,顏色也鮮豔,更別提興哥兒那些舊衣還是九成新。她覺得收穫多多,歡喜得眉開眼笑。

  葛大壯看在眼裡,也不覺得媳婦貪財,反倒笑著又從褡漣裡拿出一個裝滿銅錢的布袋放到了她跟前。「這是我這些日子的工錢,總共七百五十文!」

  「呀,這麼多!」迎春喜出望外,又把銅錢倒出來數了一遍,末了拉著夫君盤算道:「咱們家的院子實在太破,到了夏日恐怕要積水成塘了,這次雖說受了些委屈,但銀子卻得了很多,不如咱們把房子翻修一下,院牆換成石頭砌的,院子也墊一墊,屋子裡也要添些木器……」

  「好,你只管安排,到時候我找人幫手就是了。」葛大壯如今是有妻有子萬事足,哪裡有不應的。

  迎春想著自家馬上就要大變樣,日子奔著小康狂奔,歡喜得重重在夫君臉上親了一記。

  見了葛大壯驟然變紅的臉色,才驚覺這個動作實在有些唐突,慌忙收了銀子跑出去喊小二端些早飯上來。

  葛大壯咧嘴笑了半晌,末了親親兒子,低聲道:「寶哥兒,你娘害臊了,咱們不笑她啊。」

  大寶太小,還不懂這些,否則一定會鄙視老爹老娘當著他如此秀恩愛。不過他還是吐了兩個口水泡泡當做抗議,惹得老爹又用鬍子紮了他好半晌。

  一家人吃了早飯,囑咐小二幫忙看著包裹就去逛街了。迎春早就打算好了,以後要在王氏的魔爪下經營自己的小家,別的好辦法沒有,唯有離開一途。

  葛妮兒這小丫頭本性善良,待他們夫妻又親近,是第一個需要拉攏的人。而葛老頭雖然怕老婆,但好顏面,只要占住理,平日再多孝順一些吃用之物,也容易對付。

  唯一不好拉攏的就是小叔子葛書成了,那是個自命清高又懶惰的主,也是王氏身邊的鐵杆馬屁精,所以顏面兒上過得去就成了。

  夫妻倆抱著孩子進進出出,忙了一上午終於買好了東西,然後取了包裹就準備滿載而歸了。

  葛大壯心疼妻兒,走到城門邊時,特意花了十文錢雇了一輛馬車。

  迎春也沒攔著他,但離村口很遠時就打發馬車回去了。

  王氏正好出門抱柴禾,遠遠見到大兒三口帶著大包小包走過來,眼裡精光閃爍,直接就迎了上去,難得露了笑臉招呼道:「你爹這幾日就念叨著你們,結果你們今日就回來了,快先進屋去坐會兒。」說完話,她就要去搶葛大壯手裡的包裹。

  沒想到葛大壯卻是一抬手閃了過去,淡淡應道:「包裹不沉,還是不勞煩二娘動手了。」

  王氏立刻就想發火,但瞧著葛大壯的冷臉又有些發怵,只得恨恨一甩手就進了院子。

  葛妮兒正等著娘親的柴禾燒火,見到兄嫂倒是真心歡喜,小跑著迎上前接過大寶親個不停。

  眾人進了屋子,葛老頭正編著柳條筐,見兒子回來有些疑惑問道:「不是說這份工要忙許久嗎,這麼早就回了?」

  葛大壯點點頭,也不多說。

  迎春連忙解開一個包裹,拿出一個紙包送到葛老頭跟前,笑著說道:「爹,這是我跟大壯給您買的煙葉,聽說是最好的那種,香味足,不辣口。」

  老人哪有不喜歡兒女孝順的,葛老頭難得笑開了臉,嘴裡埋怨兩句,手裡卻打開了紙包低頭嗅嗅,臉色就更歡喜了。

  迎春見此又取了兩盒點心放到桌子上,笑著對王氏道:「娘,這是給您和書成買的點心,什麼時候餓了就墊墊肚子。」

  王氏心裡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冷哼一聲就要說話。

  可是迎春不理她,又把包裹裡最後一塊月白色緞子拿了出來遞給小姑,「妮兒,這是買給你的,馬上天就熱了,留著做件衫子吧。」

  「哎呀,這是給我的?」葛妮兒喜得趕緊把小侄兒送回嫂子懷裡,一把拿起那料子就愛不釋手地翻看起來,「這顏色真好,料子也輕薄,做件外衫最好了。我記得村口鈴鐺就有一件,總跟我們幾個顯擺,這下我也有了。」

  「這沒什麼,等我跟你哥以後再賺了工錢,就給你添兩塊好料子做裙子,讓她們羨慕得眼睛發紅。」迎春笑著打趣,逗得葛妮兒咯咯笑個不停。

  迎春瞄著葛老頭也是滿臉笑容,於是打鐵趁熱道:「爹,我跟大壯住的院子太破了,大人受些苦還沒什麼,如今有了寶哥兒就不能將就了。我跟大壯這幾日給鄭家做活兒賺了幾百文錢,除了買這些東西還剩了一點,就打算找幾個人手幫著拾掇一下房子,您看呢?」

  葛老頭聽兒媳說起院子,心頭就有些發虛,畢竟這新院子是用大兒的賣命錢蓋起來的,最後卻偏偏把他們小夫妻攆出去住破屋。不說村裡人議論,他自己也覺良心不好受,但為了家裡安寧,只得委屈了大兒子。

  他本以為兒媳這會兒提起來是為了搬回來,結果只是要修葺破院子,哪有不同意的,一迭聲應道:「這是應該的,你們儘管修,到時候我也幫把手。」

  站在一旁的王氏卻是跳出來反對,「不行!書成馬上就要回書院讀書了,哪裡有銀錢修什麼破院子?左右也凍不死人,以後再修!老大,趕緊把工錢拿出來,你弟弟等著交束修!」

  迎春對葛大壯使了個眼色,轉而笑著向葛老頭說道:「爹,我們先回去了,您有事就讓妮兒去喊我們。」說完,她抱著兒子就快步出了門。

  葛大壯也是對著老爹點點頭就拎著包裹和褡漣掉頭走了。

  王氏沒想到這兩口子會這般不把自己當回事,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兒來,「哎呦,老天爺啊,我不活了。這殺千刀的畜生,居然不把老娘當回事了。我不活了,我要去縣衙告狀!」

  王氏真是氣得狠了,也顧不得身上的衣裙是自己最喜歡的一套,撲到地上就開始打滾,嘴裡罵得十分難聽。

  葛老頭趕緊上前勸說:「你這是幹什麼,大壯買了這些東西就剩不了幾個工錢了,他那房子也實在太破了,就讓他修修吧。」

  王氏哪裡聽得進去,想起方才葛老頭擅自做主,就連他也恨上了,尖聲罵道:「你個老王八犢子,你還我的銀子來!他不願住破屋,他怎麼不去死!吞了我兒子的束修,活該屋塌砸死他們一家畜生!」

  葛老頭聽她罵得實在惡毒,也有些惱了,反駁道:「那工錢是大壯賺的,他就是花用一些又如何。再說了,這新院子還是他的賣命錢修的,要不是你鬧得厲害,他也不至於住那破爛院子!」

  「什麼!你這是怨我苛待他了!」王氏一骨碌爬了起來,眼珠子都紅了,瘋狗一般大罵,「當初你不是也沒說啥嗎,如今人家給你買了點破煙葉子,你就裝上好人了!你這個黑了心肝的老犢子,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好好的黃花大閨女嫁給你這個死了媳婦兒的老鰥夫!」

  王氏不知道是真氣狠了,還是要嚇唬人,居然奔著一旁的桌角就撞了過去。

  這可嚇壞了葛老頭和葛妮兒,父女兩個手忙腳亂攔了半晌,葛老頭只好服軟,對王氏說以後葛大壯再賺了工錢,他一定去要回來,王氏這才算是勉強甘休了。

  迎春回了家,忙著擦抹灰塵,燒炕燒水,根本不知道前院折騰得這般熱鬧,就算知道也不會多管。王氏那種脾氣的人,只有她折騰死人的分,怎麼可能自殺,除非日頭打西邊出來。

  忙了一會兒,破敗的小屋子裡終於變得暖和起來,大寶也穿著小襖褲躺在炕上揮手蹬腳表達著回家的興奮之情,惹得迎春和葛大壯圍著他親了又親。

  小夫妻默契極好,一致覺得這修房之事要早早動手,耽擱久了還不知道會出什麼變故。

  好在如今天氣變暖,雖然還沒脫掉棉衣,但是冰雪卻是開化了,勉強也能動泥水了。

  夫妻倆吃了午飯,葛大壯就出去尋人手了。

  迎春則拿出幾張從葛書成那裡偷過來的粗紙,用一枝燒焦的樹枝做了炭筆,很快地,雙開門的大衣櫃、炕櫃、被櫥、書桌、躺椅、搖椅、小木床等各色式樣漂亮又大方的木器圖就新鮮出爐了。

  葛大壯自小學木工,眼光自然高人一籌,出門回來一見媳婦的傑作就喜得挪不開眼了,手癢得恨不得立刻就開工。不過他再如何心急,總得有木料才是,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一早,還不等太陽出來,他就帶了幾個幫手上山砍樹去了。

  迎春喂飽哄睡了兒子後,就把藏在院角雪堆下的凍豬肉刨了出來,琢磨著做些什麼飯菜款待幫工。農家日子清苦,一般出力幫工,有頓飽飯吃就不錯了。但迎春想著這樣的日子上山是極辛苦的事,自家手裡銀錢又富裕,索性就大方地把飯菜整治得豐盛一些。

  待葛大壯等人扛著木頭從山上回來的時候,小小堂屋裡的飯桌上已經擺了大碗的白菜土豆燉肉片、大盤的綠蔥芯炒雞蛋、幹紅辣椒炒土豆絲還有一盆泛著油光的酸菜肉末湯。

  眾人還沒有吃,只掃了那麼幾眼就忍不住開始咽口水。

  葛大姑家的小表弟鐵柱兒仗著是在自己表兄家,跑到桌前拎起一片肉就塞到了嘴裡,末了含糊問著正端了玉米餅進屋的迎春,「表嫂,你和表哥發了大財了?怎麼做了這麼多好菜?」

  比起自家親小叔,迎春倒是喜歡這個活潑又靈透的表弟,於是笑著應道:「大夥兒這麼冷的天來幫忙,我做飯菜當然不能惜油水了。大夥兒吃得飽,做起活計來也更有力氣啊。我要看著大寶,不好進城採買,下午鐵柱幫我跑跑腿,再買壇燒刀子回來,晚上大夥兒都喝一碗去去寒氣。」

  這世上沒人不喜歡被尊重,幾個幫工的老少爺們聽了這話都笑得更歡喜了,紛紛客套幾句就被請上了桌子。

  葛大壯忙裡偷閒掃了媳婦兩眼,末了聽得眾人誇讚飯菜味道好就得意地笑道:「一個婦人,飯菜做不好,還要她有啥用?」

  這麼赤裸裸的顯擺,立時遭到了所有人的討伐。其中兩個沒成親的後生更是嚷著下午就回家,實在看不過去了,太氣了。

  如此眾人一邊吃喝一邊說笑,歡喜之聲傳到院外,聽得趴在牆根偷聽的王氏咬牙切齒,暗暗盼著山上哪棵大樹突然倒了,砸死一兩個,省得她心煩。

  可惜老天爺沒有同她一般惡毒,小院子裡的木材一下就堆了老高,院外的石頭堆更是連成了一片。村裡人眼見葛家這般熱鬧,不只來幫工的壯勞力越來越多,就是大嫂子小媳婦兒也來湊熱鬧。

  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鐵柱媳婦也是個能說會道的,她許是得了葛大姑的囑咐,不但幫著迎春裡外忙碌,還不時介紹她同這些大姑娘小媳婦認識。而白白胖胖,明顯同村裡孩子有區別的大寶,更是贏得了所有人的喜愛。

  迎春雖然一時不知如何同這些村婦相處,人家說些婚喪嫁娶之類的閒話,她也插不上嘴,好在她出手大方,進城採買肉菜的時候,順手買些瓜子和小點心,有人上門,不管做不做活計,先抓把瓜子給來人吃著,家裡有孩子的,走時再送兩塊點心。

  結果不過半個月,葛老大家的石頭院牆砌好了,房子修葺一新,就連他們小夫妻在村人嘴裡也都成了勤快又熱情的好人代表。

  王氏日日躲在家裡咒駡,眼見沒什麼效果,這一日就想上門去攪和一番。結果她運氣實在不好,剛走到小院門口就遇到了帶著兩顆白菜上門的葛大姑。

  葛大姑一見她穿了大紅的夾襖,配了綠裙子,頭髮也梳得跟個年輕小媳婦兒似的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年大壯親娘新喪,她是死活不願弟弟娶這個潑辣貨的,但弟弟被這王氏抓著哭訴了幾句就點了頭。結果王氏進門除了生下一兒一女,就再沒有任何用處了,別說下地做活,家裡雜事都做不好,針線還要她這個大姑動手。

  王氏的唯一愛好就是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完全不理會自己已經是做了婆婆的人了。村裡人背後說的閒話不知多難聽,虧她還腆著臉整日在村裡亂竄。

  「你這是做什麼來了?別告訴我你是來幫忙做飯的,你那手藝喂狗都遭嫌棄!」

  王氏見到大姑本有些發怵,這會兒聽她說得這麼難聽,倒有些惱了,翻著眼皮冷哼,「這也是我家院子,我來看看不成啊?」

  「你也有臉說這話,先前不是哭喊著前邊大院要留給老二,你們也跟著他養老嗎?老大才剛成親就被攆到這破院子來,如今修葺好了,你又眼紅了?要不要我請裡正來做個見證,把院子換一換啊?」

  葛大姑嘴巴厲害,一點也不留情面,數落得王氏臉色黑沉,恨不得撲上去咬她一口。

  院子裡早有人見到她們對掐,趕緊跑進屋裡喊葛妮兒解圍。葛妮兒正抱著睡醒的大寶玩耍,聽得這話趕緊跑了出來。

  果然,葛大姑一見胖嘟嘟的侄孫就把什麼都忘了,接過大寶一邊親著一邊進了院子。

  葛妮兒還想勸老娘兩句,王氏卻是跺了跺腳跑回前院去了。

  葛妮兒也是拿老娘沒辦法,猶豫不定的時候,卻聽得迎春在門前喊著,「妮兒啊,灶臺上蒸著米飯呢,你早飯不是沒吃嗎,先盛一碗墊墊肚子吧。」

  葛妮兒低頭摸了摸肚子,高聲應了一句後就跑去灶間了。

  屋子裡的葛大姑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再望望忙得汗流浹背的侄兒,笑得更是歡喜了。老天爺是公平的,侄兒雖說沒有親娘疼愛,但娶的媳婦兒可是不差,想必以後這日子也不用她惦記了。

  葛大壯手巧又俐落,迎春畫的那些木器也沒什麼複雜的雕花,只要刷上一層淡淡的青漆,不過十幾日,三間屋子就被新木器填滿了。

  迎春狠下心把鄭家送的一塊細布裁剪了,做了些墊子、靠枕鋪在長椅上,又添了兩套新被褥,她的小家終於像模像樣了。

  村裡有好奇心重的小媳婦兒隨著鐵柱媳婦過來坐了一會兒,結果回家去就把迎春家裡佈置得如何漂亮這件事張揚得滿村皆知。

  葛老大家小院的大門自此就算關不上了,這個小媳婦兒看中了能掛衣服的大衣櫃,那個大嫂子看中了炕上的炕櫃組合,隔壁的吳嬸子又特別喜愛碗櫥……

  葛大壯接活計接到手軟,怕是半個月都忙不完。雖說因為同村,工錢收得不多,但多少也算個進項。

  迎春找了個空閒的晚上算了算,自家修葺一次院子,總共才花了三兩多銀子,從鄭家賺回的銀錢還剩一半有餘,她心裡有了底,就盤算著再給家裡添些碗盤之類的用物。

  葛大壯哄睡了兒子,見得媳婦笑咪咪地坐在油燈下撥弄碎銀子,心底的喜意就像泉水一樣湧了出來。他少小離家做學徒,吃盡辛苦之時;長大當兵,性命堪憂之時;甚至後娘苛待,親爹漠視的時候,他也深深恨過,恨上天無眼待他不公。但如今他卻是一點怨念都沒有了,因為上天送來這個女子嫁他為妻,以前受的苦都值得了。

  迎春正往荷包裡裝銀子,突然被葛大壯攔腰抱了起來,她嚇得驚呼一聲,末了卻被狠狠堵住了唇舌。

  雖然已成孩子的娘,但前世今生還是第一次與男人同房的迎春,難免慌亂得不知所措,但很快就被滾燙的熱炕和結實有力的臂膀奪去了心神,沉淪在水乳交融的幸福之中……

  窗外漸暖的夜風吹著幾株小小的花兒漫天飛舞,偶爾拂過隱隱透著新綠的樹枝,惹得它們笑嘻嘻招著手。寒冬早已過去,春日終於到來了——

  天氣就是這樣古怪的東西,說冷的時候,冷得凍死人;說熱的時候,又好似一夜之間就春暖花開了。

  葛大壯白日裡幫著老爹下地做活兒,晚上就熬夜做木工,好不容易忙完,人都累痩了一圈。

  迎春看在眼裡,疼在心上,就盤算著把前些日子剩下的肉都拿出來,好好給他補一補,可是不等她開夥,同葛大壯要好的一個木匠卻捎信來,說他接了一樁大買賣,要請葛大壯去搭把手。

  葛大壯簡單拾掇了幾件衣衫就進城去了,留下迎春老老實實在家帶孩子,就連鄰居家都難得去坐一坐。偶爾王氏來找茬,她也不開門,氣得王氏只能高聲叫駡卻半點辦法都沒有。

  村裡人看在眼裡,就紛紛稱讚迎春識大體,偶爾聽見王氏滿村編排兒媳是非,還會幫忙維護幾句。

  這一日,迎春做了個大紅的背兜,又給兒子找了一套興哥兒的舊衣換上。本來就白胖的孩子,這一打扮倒也貴氣十足。她喜得親了兒子滿臉口水,這才把他背在背上,打算去葛大姑家走走,順便要些菜籽回來。

  先前家裡圈院牆的時候,屋後雖然沒有被圈進來,但卻開了兩分大的菜園,種些菜豆之類的作物,這麼一來夏日就不必去前院討菜,受王氏的閒氣了。若是收成好,秋日時候曬些乾菜,冬日裡飯桌也能換換樣兒。

  她打算得極好,可惜出門的時候,天空卻飄起了雨絲,而且還漸漸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她只得歇了心思,回屋解下兒子放到炕上。

  大寶如今也有四個月了,剛剛學會翻身,趁著老娘去拿針線筐的工夫,就一扭身子換躺成趴了。許是小傢伙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偉大,歡喜得咯咯直笑,口水滴答落在小棉墊子上,很快就沾濕了一小圈。

  待得迎春回來瞧見,就照著兒子的小屁股拍了一記,笑駡道:「你這淘氣小子!」

  大寶咿呀兩句,末了又費力地抬著脖子同老娘求救。

  迎春覺得好笑,幫他翻過身,他就笑嘻嘻啃起了腳丫子,不哭不鬧,乖巧得讓人心疼。

  迎春忍不住扔下針線筐,抱著兒子玩鬧起來,忽地思及出門在外、為了小家辛勤做工的夫君,只覺自己再也不貪心奢求更多了。不過若是日子能再富庶點兒,給兒子攢下一點家底就更好了。

  外面的春雨下得越來越大,各家的淘氣小子們因為不能出去瘋跑,都苦了小臉哀聲歎氣。不必說,後腦杓立刻挨了老爹或者爺爺的巴掌。

  春雨貴如油,特別是這樣春播前的好雨,簡直是農人們求都求不來的幸運之事。有了這一場雨,起碼青苗長到兩寸高之前都不怕旱情了,到時候即便老天爺不肯再關照,從河裡挑水澆灌也能保證秋時有個好收成了。

  然而此時村外的小路上,卻有人同淘氣小子一般懊惱。一輛烏木大馬車帶著六個騎馬護衛正在雨裡飛奔,雨水順著拉車棗紅馬的身上往下滴,惹得棗紅馬不停煩躁地打著噴嚏。

  車夫嚇得根本不敢坐在車轅上,跳下來緊緊扯著韁繩小跑,心裡忍不住咒駡老天爺變幻無常,明明早晨還是大晴天,自家公子好不容易出來散散心,居然突然就下起了大雨,只好就近找個村子避一會兒了。

  馬車進了村子,好不容易碰到一個披著蓑衣從田裡回來的老漢,問了裡正家裡的位置就趕了過去。

  葛家村的裡正是個五十幾歲的老漢,家裡農活自有兒孫張羅,這會兒正抱著小孫子一邊抽著旱煙一邊逗著小孫子。突然見得有馬車堵到門口,老爺子還嚇了一跳,趕緊跑去門前問詢。

  那幾個護衛也不知是什麼出身,臉色冷冰冰,根本沒有搭話的意思,反倒嚴嚴實實護在馬車周圍,大有裡正一有異動就抽刀砍人的架勢。

  裡正雖然不悅,但也知道這車裡坐的必定是貴人,不好得罪,只能恭敬等著。

  好在馬車門很快就打開了,下來一個穿著墨綠色錦緞繡雲紋褙子的老嬤嬤。她只望了一眼裡正家略有些雜亂的院子就皺了眉頭,開口問道:「老哥,你可是這村子的裡正?」

  裡正趕緊應道:「小老兒正是這葛家村的裡正。」

  老嬤嬤臉色緩和了一點兒,又問道:「老哥,我們公子出來遊玩,正好走到附近,怕是要在村裡借住一晚了。不知可有屋舍拾掇得乾淨暖和,地方又清淨,且家裡人口少的人家,給我們引薦一下。」

  裡正聽得嘴角直抽,這個貴人真是難侍候,村裡也不是沒來過借宿的人,但這般要求高的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抱怨歸抱怨,他可不敢說出來,腦子裡急速轉了轉,最後好不容易想起前幾日自家小閨女誇讚葛大壯家裡的新擺設,趕緊開口說道:「還真有這麼一戶人家,前些日子剛修葺了房子,家裡男人出去做工了,只留了媳婦帶著個奶娃娃。」

  老嬤嬤挑挑眉頭,勉強點頭道:「那就勞煩老哥帶我們過去看看吧。」

  「好。」裡正眼見老嬤嬤上了車,就引著那車夫往後街去了。

  迎春陪著兒子玩了一會兒又做了會兒針線,正有些困,突然聽得有人拍門,趕緊放下針線去開了堂屋門。

  老裡正一身濕漉漉地邁進門檻,笑道:「大壯媳婦兒,你自己在家啊?」

  迎春聽老爺子問得很彆扭,眼角掃到陌生的老嬤嬤,疑惑應道:「是啊,您老人家怎麼冒雨過來了?」

  裡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微微偏身把老嬤嬤讓到前邊,笑道:「有位貴人到村裡來躲雨借宿,我想著你家是新修的房子,就引著他們過來了。」

  迎春一愣,還沒應聲,那老嬤嬤卻是抬腿進了東屋,轉了一圈出來又去了西屋才走回來,許是覺得擺設用物都算滿意,所以開口就道:「今晚我們就借宿在這裡了。」

  迎春見她不經自己同意就擅自四處亂看,心裡有些惱怒,剛要開口拒絕,那老嬤嬤卻又說道:「給這位嫂子添麻煩了,銀錢方面我們會從優。」

  「沒什麼麻煩的,遠來都是客。」迎春聽到有銀錢,心裡那點怨氣立時就拋去腦後了,笑著招呼道:「西屋自從修好後還沒住過人,家裡正好剛縫了新被褥,貴人住那屋正合適。至於嬸子,若不嫌棄就同我和孩子住東屋好了。」

  老嬤嬤聽她這麼說,臉上就露了一絲笑意,但轉身望向老裡正卻毫不客氣地說:「多謝裡正老哥幫忙了,天色不早了,請早回吧。」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過河拆橋,老裡正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但也不好發作,含糊應了一聲就出門去了。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41 PM

【第五章 雨天意外引貴客】

  迎春看在眼裡也覺得這老嬤嬤有些無禮,微微後悔剛才不該被銀子沖昏頭,也許這借宿的貴人並不好侍候,但既然已經答應了,就儘量照料吧。

  她回屋拿了塊抹布,仔細把西屋炕上的草席擦乾淨,然後抱了一床新被褥鋪了上去,待得剛要去燒水,就見老嬤嬤和一個高壯的護衛合力扶著一個年輕公子走了進來。

  這公子身形頎長,但十分痩弱,石青色的錦緞長袍穿在他身上就像掛在竹竿上一般,再看他的五官極俊秀,就是臉色蒼白得厲害,顯見長期不見日頭。可是好好的貴公子,怎麼成了這個模樣?

  迎春低頭掃過他的雙腿,立時就明白了,原來是有腿疾,不良於行。她眼裡閃過一抹憐惜,微微退後兩步後招呼老嬤嬤扶著貴公子坐到了炕上。

  老嬤嬤一直盯著迎春,見她除了乍見自家公子之時臉色有些驚愕之外,並沒有憐憫或者鄙夷的樣子,心裡偷偷松了一口氣。於是當她扯著迎春出門後,再開口說話也溫和了許多,「葛嫂子,我們公子衣衫濕了,還要勞煩你燒些熱水來,另外若是有清淡的吃食也勞煩你準備一些。」

  「好,嬸子放心,我這就去準備。」迎春急忙回屋看了看還在熟睡的兒子,這才跑去灶間燒水,心裡琢磨著做些什麼吃食給那位貴公子才好,至於那些護衛和老嬤嬤也不能餓著。

  她正忙碌著,西屋裡一直沉默的貴公子也在打量屋裡的擺設。這是一間不大的小屋子,靠著裡側搭了個能睡三、四人的炕,炕上擺了一座四扇門的木櫃。地上靠窗的位置安了一張模樣有些古怪的書桌,沒有雕刻花紋,反倒多鑲嵌了兩個暗格,書桌旁的椅子不是常見的方形而是製作成了古怪的半圓形,添了兩個棉墊子,讓人一見就覺得懶懶靠在上邊一定很舒坦。

  牆角放的不是屏風,而是從房頂直接垂下來的兩扇木格窗,鏤空雕花,糊著碧綠色的窗紗,隱隱可見裡面半人高的大木桶,顯見是沐浴的地方。

  許是為了證明他的猜測,很快迎春就同老嬤嬤一起抬著大桶的熱水走了進來,兩人合力把水倒進浴桶,迎春簡單指點一下出水口在哪裡就趕緊繼續去忙了。

  老嬤嬤含笑幫著主子褪了濕衣服,一邊扶他坐進嶄新的木桶,一邊稱讚,「公子,您看這農家雖說簡陋,但拾掇得也有些野趣,這些木器擺設老奴有很多都是第一次見呢。」

  那個貴公子拿起掛在浴桶邊刻了幾個娃娃的葫蘆瓢,眼裡也忍不住閃過一抹笑意,「許多奇人異士多隱于山野,說不定我們就是遇上一位了。」

  老嬤嬤倒不覺得迎春是什麼世外高人,但見主子難得露出喜色,她歡喜得眼睛都紅了,一迭聲附和,「公子說的是,老奴瞧著葛嫂子也是個俐落的人,若是公子住得慣,不如多留幾日散散心?」

  那貴公子淡淡應了,低頭望向水下的跛腿,水汽熏得他臉色微微泛著紅暈,倒是多了幾分生氣。

  老嬤嬤心裡歎氣,轉而又尋了些路上的見聞想讓公子開心。

  迎春不知貴客們有意多留,方才大寶被尿憋醒就鬧了起來,她只好把兒子背在背上去灶間忙碌。

  先前葛大壯給村裡人做木器的時候,各家不只給了工錢,另外又送了一些乾菜和臘肉之類的吃食,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她取麵粉加水和成麵團,擀成面皮,切成絲,下鍋煮沸騰幾次就撈出來過了冷水。昨日葛妮兒送來的野菜輕輕一焯,就變得碧綠喜人,臘肉切碎加一碗豆瓣醬炒得暗紅噴香,配在一起就是一碗滋味美好的炸醬麵。至於小菜只能做熗土豆絲、酸甜大白菜、醋拌木耳和蒜香海帶絲四樣了。

  大寶許是知道娘親正在為了賺取養育他的銀子而忙碌,乖巧地一邊玩著手指一邊好奇地眨著黑黝黝的大眼睛看娘親做事。

  待得那老嬤嬤侍候主子洗完澡,再趕來灶間時,見得這孩子白胖討喜的模樣,立刻就喜得笑開了臉,「這孩子多大了?長得真好啊,看著就是個有福的。」

  迎春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一邊洗手一邊笑道:「承嬸子吉言,我家寶哥兒四個月了,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倒是好帶。」

  人老了就喜歡孩子,老嬤嬤越看大寶越喜愛,忍不住就把他抱到懷裡逗弄。大寶的小胖手扯了她耳上的墜子,她也不惱。

  迎春把面和幾樣小菜都放到託盤上,笑道:「嬸子,飯菜做好了,是不是給貴人送過去?」

  老嬤嬤捨不得放下大寶,就道:「好啊,我們公子早晨就沒吃多少,你端著送去吧。」

  迎春想了想,青天白日,倒也不用避嫌,於是就端了託盤送去了西屋。

  那個貴公子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不知想到什麼,望著窗外出了神。門扇的吱嘎開啟之聲吵得他醒過神來,臉色微微有些惱意。

  迎春半垂著頭,上前把飯菜擺在桌上,末了退後兩步才說道:「農家吃食粗陋,還望貴人不要嫌棄。」

  那貴公子掃了一眼青花大碗,麵條又細又白,襯著碧綠的野菜和暗紅的肉醬,極能引出食欲,就連幾樣小菜也做得清清爽爽,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於是難得開口道:「勞煩了。」

  迎春抬起頭應道:「貴人客氣了,您喜歡吃就好。」說完,她又覺得這樣有些唐突,尷尬一笑就趕緊退出了屋子。

  老嬤嬤抱著大寶站在堂屋門口,笑嘻嘻接著屋簷滴下的水珠兒,正是笑鬧的時候,突然聽得有婦人尖聲喝問:「你們是誰啊,跑我們家做什麼?」

  原來王氏在前院聽得動靜,跑到後邊探看,隱隱見得滿院子都是男子,就以為抓到了迎春的把柄,提著裙子就跑了過來。

  葛妮兒正在灶間貼餅子,見老娘這個模樣就猜到她又要跑去找嫂子麻煩,也顧不得手上還沾著玉米麵糊,急忙追了上來。

  老嬤嬤久在貴人身邊侍候,雖說也是個奴才之身,但還真沒被人怠慢過。這會兒見王氏這般橫眉豎目,也有些惱了,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這院子我們包下了,誰允許你進來的?」

  幾個站在廊簷下避雨的護衛見此也聚了過來,手裡扶著刀柄,虎視眈眈地瞪著王氏。

  王氏有些怕,腳下剛退了兩步就看到迎春從屋裡出來,於是立刻轉移了目標,對迎春罵道:「你這個下賤的小娼婦,大壯不在家,你就勾了這麼多男人回家,我們老葛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迎春狠狠翻了個白眼,實在受不了王氏這個不知好歹的婆婆,平日裡上門來罵幾句也就罷了,今日家裡有客她還如此模樣,實在太惹人厭煩了。

  「二娘,這是來村裡借宿的貴客,您若無事就先回前院去吧!」到底是頭上都頂著一個葛字,迎春強忍了怒氣勸著王氏。

  老嬤嬤皺了眉頭問道:「這是你婆婆?」

  迎春無奈地點頭,簡略應道:「這是我家公公的繼室,平日裡嘴上沒有個把門的,嬸子不要同她一般計較。」

  老嬤嬤再看向王氏,眼裡滿滿都是鄙夷之意。在高門大戶裡,繼室其實比小妾的地位也高不到哪裡去,平日哪裡敢對原配夫人的子女指手畫腳。農家人還是禮教不全,這葛嫂子脾氣也太好了,居然讓個繼室欺負到門上來了。

  這麼一想,她也不願再客氣了,高聲吩咐兩個護衛,「還愣著做什麼呢,趕緊把這個瘋婆子扔出去!公子在用膳,小心聽了髒話壞了胃口。」

  「是,嬤嬤。」兩個護衛應聲下了臺階,一人一邊扯著王氏的手臂就把她扔出了大門,末了還落了門栓。

  王氏最擅長蹬鼻子上臉,方才聽迎春說話和軟,還想著再擺擺婆婆架子,哪裡想到老嬤嬤這麼強勢,直接反客為主扔了她出門。

  先前那場大雨下了半日,這會兒剛剛轉成牛毛細雨,大門外的小路上積了一汪汪的小水窪。

  王氏傻愣愣趴在其中,只覺得從裡到外透心涼。她去年縫的新衣衫,第一次穿出來,還沒跟交好的婦人顯擺過就這麼浸了泥漿,滾得跟泥猴一般,心疼得她立時就跳了起來,臉上的橫肉跟著直哆嗉。

  葛妮兒追了過來,見老娘如此模樣,趕緊上前扶了她勸道:「娘,還下著雨呢,您不好好在家,跑出來做什麼?快回去吧,我鍋裡還燉著菜呢。」

  她扯了老娘往家裡走,王氏一見原本就狼狽的衣衫又被閨女糊了一層玉米麵糊,氣得差點吐血,一邊伸手拍打著閨女一邊罵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一個兩個都欺負我,我的新衣衫啊,心疼死我了!」

  葛妮兒也不理會老娘,只是扯著老娘往家走,直到拐過牆角的時候才扭頭望瞭望小院,結果就見迎春正對著她擺手,也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回應。

  老嬤嬤忍不住低聲稱讚,「這個姑娘懂事,比她娘強多了。」

  迎春笑嘻嘻的,也不多說,轉而招呼幾個護衛,「幾位大哥想必也餓了吧,灶間裡我準備了面、雞蛋和野菜,你們別嫌棄,先墊墊肚子吧。晚上我再殺雞,給諸位做頓好飯菜。」

  幾個護衛見得老嬤嬤點頭,這才道謝去了灶間。

  迎春接過大寶,又請老嬤嬤去用飯。

  老嬤嬤卻是進屋撿了主子的剩菜端出來,又加了一碗麵條,這才坐在堂屋裡隨時聽候主子吩咐,慢慢吃著。

  迎春忍不住好奇屋裡那位貴公子到底是何身分,普通的富貴人家怕是養不出這樣忠心又謹慎的奴僕。但她也不打算多探究,不過萍水相逢,她盡力招待賺點兒辛苦錢,人家也是圖個方便,如此而已。

  葛大姑不知在哪裡聽說侄媳這裡來了借宿的貴客,帶著鐵柱媳婦兒頂著小雨送了一隻公雞、一塊鮮肉和兩斤豆腐過來。

  迎春見葛大姑頭上的雨水順著鬢角處往下流,心裡感激,趕緊要扶她去東屋暖和一下。

  葛大姑卻很有眼色,笑著拒絕道:「家裡還有活計,我就不多坐了。這麼多人吃飯,想必你也忙不過來,就讓鐵柱媳婦兒搭把手吧。」

  「好啊,姑母,我正愁沒人幫忙呢。」迎春笑著對鐵柱媳婦兒點點頭,末了又把用麻繩綁著的大公雞推了回去,「上次寶哥兒滿月的時候,姑母不是送了兩隻母雞嗎,我殺一隻就是了,您把這公雞拿回去吧,家裡少了它報曉可不成。」

  葛大姑卻硬是把公雞塞了過來,嗔怪道:「家裡四、五隻公雞,怎麼就缺了它報曉?讓你殺就殺,那兩隻母雞留著給我侄孫子下蛋吃。」

  迎春推辭不掉,又瞧著鐵柱媳婦兒臉上也沒什麼心疼之色,這才收了下來。

  葛大姑瞧了瞧把守在院子四周的幾個護衛,又囑咐道:「你們家裡就三間房子,怕是住不下,不如晚上你同鐵柱媳婦兒回我們家住,也讓這些後生們睡個熱炕。春雨寒涼,都澆了一日了,別落了病根。」

  迎春知道葛大姑也是有些想要她避嫌的意思,畢竟村裡人都知道大壯不在家,她自然點頭說好,俏皮應道:「那好,我晚上就抱著大寶去姑母家,到時候大寶發水把姑母沖跑了,我可不負責啊。」

  葛大姑被逗得笑了起來,末了親親大寶的小臉兒,「大寶就是把姑奶奶沖到天邊去,姑奶奶也高興。」

  又說了會兒閒話,葛大姑就挎著籃子回去了。

  幾個護衛比平常人耳目要聰慧許多,方才那番話都被他們聽得清楚,待葛大姑也就多了三分敬意,不但上前幫忙開了院門,還行了一禮,比之方才對待王氏可謂天壤之別。

  鐵柱媳婦兒聰明又勤快,這一下午幫著迎春殺雞、泡蘑菇、切酸菜和煮土豆,忙得不亦樂乎。

  迎春幾次讓她歇一歇,她又抱了大寶哄著,惹得迎春心裡過意不去,琢磨著若是真得了賞錢,就分她一些或者給她買塊好料子做衣衫。

  許是老天爺覺得春種的雨水足夠了,傍晚時天色終於放晴,還有霞光衝破雲層,給洗過澡的大地又披上了一件橘紅色的彩衣。別說幾個護衛,就連老嬤嬤都替主子開了窗子賞起雨後山景。

  迎春卻是無暇顧及,她把大鍋裡的蘑菇燉雞肉盛出來,鍋邊的餅子也收進藤籃裡,轉而又炸了肉醬均勻澆在搗好的土豆泥上,一旁小爐子上的米飯也已經蒸好了,待得砂鍋裡的酸菜白肉凍豆腐滾沸幾次,晚飯就算準備好了。

  老嬤嬤進來灶間掃了一眼案板就笑道:「葛嫂子這手藝是哪裡學來的,吃食做得真是好,我們公子中午都多吃了半碗面呢!」

  鐵柱媳婦一手抱著大寶,一手把最後一把柴火填進爐灶,也是附和,「就是啊,我也想著跟嫂子學學呢。先前嫂子這修房子的時候,那些鄰居回去都在稱讚嫂子的好手藝。」

  迎春墊著抹布把砂鍋端到託盤上,趁著湯汁還在翻滾就又撒了一小把蔥花,末了才應道:「許是我嘴饞吧,平日琢磨多了就會做了。」

  老嬤嬤和鐵柱媳婦都笑了,一同幫著拿碗筷,老嬤嬤端了砂鍋,迎春端了剩下的飯菜送去了西屋。

  酸菜砂鍋的酸香很快就盈滿了小屋,貴公子正在遠眺山色,嗅著味道就扭過了頭。

  老嬤嬤見此就笑道:「公子,葛嫂子做了幾道好菜,正好車上還帶了一小罎子的桂花釀,要不要老奴溫上一壺送來?」

  迎春揭開了砂鍋的蓋子,熱騰騰的蒸汽瞬間沖出,奶白的湯汁裡翻滾著細細的酸菜絲、蜂巢一樣的凍豆腐塊、雪白的肉片還有翠綠的蔥花,賞心悅目。迎春又把金黃的土豆泥、燉得噴香的蘑鞋燉小雞和鮮紅油潤的辣椒油都往前推了推,勸道:「雨天寒涼,公子吃些熱的,晚上也能睡個好覺。」

  那貴公子點了頭,應道:「桂花酒給我燙一壺,剩下分給趙牧他們吧。」

  老嬤嬤大喜,立刻拉了迎春出去燙酒。

  護衛們奔波一日,聽得有酒喝又有肉吃,齊齊對著屋子行了禮,這才聚在灶間裡一邊商量著晚上輪班值守,一邊大口吃喝起來。

  鐵柱媳婦兒看得咋舌,倒有些縮手縮腳,不敢隨意說話了。

  迎春見她這個模樣就早早燒了炕,囑咐老嬤嬤兩句後就背著兒子,端著一碗雞肉和幾個餅子去了葛大姑家。

  葛大姑一家人也是剛剛吃過飯,見他們過來就上前招呼。

  鐵柱媳婦兒拍拍胸口,同婆婆說著那些貴人如何規矩森嚴,卻被瞪了一眼,囑咐她出去別同村裡人傳閒話,末了就抱著大寶上炕玩耍。

  迎春招呼鐵柱媳婦趕緊吃飯,然後又挑了碗裡的雞肉喂鐵柱家兩歲的小鐵蛋吃著,心裡忍不住感慨,這麼明理的老太太怎麼就不是自己的婆婆呢?

  葛大壯在城裡做著活計,這次的主家很是大方,每頓飯都有肉有菜,他嘴裡吃著,心裡就惦記家裡妻兒如何。

  第二天早上,因為前一日又下雨,雇主家裡的排水溝不通,淹了後花園,一時著急就請他們幫把手,葛大壯忙了半天,疲憊地靠在門口歇息,正好見得一個村裡磨刀漢路過,就攔了他問起家裡之事。

  那磨刀漢子想起今早碰到王氏在村頭說得唾沫橫飛的話,就笑道:「你家來了幾位貴人借宿,你那二娘不知怎麼吃了虧,到處罵你媳婦兒趁你不在家勾人呢。」

  葛大壯立時就皺了眉頭,眼底閃過一抹惱火。他出門時候明明已經同老爹和妹子說過,要他們幫忙多看顧自家,怎麼王氏又跑出去敗壞媳婦兒的名聲呢,若是媳婦兒一時想不開,這可如何是好?這般想著,他就有些著急了,同村人道過謝後,就去找了管事請了半日假,匆匆回了村子。

  葛家大院裡,葛老頭正氣急敗壞地扯著王氏理論,他少有的發了脾氣,罵道:「你這個老婆子,整日把活計都扔給閨女,自己穿得花枝招展出去說閒話,我也沒攔著你。但你這嘴上怎麼越來越沒把門的了,哪有婆婆出去說兒媳勾人的?大壯回來,我還有什麼臉見他啊。」

  葛妮兒也皺了眉頭在一旁幫腔。

  王氏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用力一扭,震得葛老頭差點摔倒,然後跳著腳罵道:「我就說她勾人怎麼了,招了那麼多男人在家裡,你當她還能清白到哪裡去?就是那個憨倔頭回來,我也這麼說。好心當作驢肝肺,我是他娘,就是錯了,他能拿我怎麼著?」

  她正說得得意洋洋,冷不防身後卻是有人應道:「我不能拿你怎麼著,但是這次出工的工錢就不送過來了,我媳婦兒受了委屈,又剛生完孩子沒幾日,要買些吃食補補。」

  王氏嚇了一跳,回身瞧著站在門口的葛大壯,不禁有些心虛,但是聽了他的話,立時就氣炸了,「不成,書成還等著家裡送錢買筆墨呢,你工錢不交我這,我拿什麼給他送去。」

  葛大壯不理她,掃了一眼明顯有些羞愧的老爹和妹子,轉身回了後邊自家。

  王氏還想追上去,卻被葛老頭父女趕緊拉住了,葛老頭勸道:「你就消停幾日吧,老大正在氣頭上,等過幾日老二那裡缺銀錢,我找他說就是了。」

  這邊迎春突然見到孩子的爹回來,真是喜出望外,接了他到灶間坐了,這才把家裡有貴人投宿的事說了一遍。

  就算她不說,葛大壯瞧著院子裡的護衛也心中有數,但他只問了一句,「這些人可曾為難你?」

  迎春笑著搖頭,「沒有,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說話做事都很規矩,一點兒也沒有為難我。」說完,她又怕葛大壯因為她擅自留人在家生氣,低聲解釋道:「他們是裡正大伯領來的,我不好拒絕。左右下雨,給他們行個方便,咱們家也賺點兒零用錢。姑母也來過了,我晚上抱著大寶都是去她那裡住的。」

  葛大壯瞧著媳婦兒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頭有些酸澀,若是他能多賺些銀錢,她也不必如此設法幫襯家裡生計。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抓住媳婦的手說:「你又受累了吧,以後我多接活計,一定讓你過好日子。」

  迎春突然被夫君抓了手,還有些臉紅,慌忙去看院子裡的護衛們,低聲嗔怪道:「都是一家人,說這個做什麼。」說完,她突然想起一事,「你能在家住一晚嗎?我有件東西要你動手幫忙呢。」

  葛大壯如今越來越有寵妻無度的架勢,聽了這話立刻就道:「什麼活計?我這就做。」

  「也不是什麼大事,昨晚我背著寶哥兒給屋裡那位貴公子送飯菜,結果咱們兒子不知怎麼就抓了人家頭上的玉簪子不放。那公子隨手就拔下,送給兒子玩耍了。我瞧著是個貴重東西,心裡很過意不去。思及那公子有些不良于行,來了三日都悶在屋裡不出來。便想我畫圖,你動手,咱們做個能推著走的椅子做回禮,好不好?」

  葛大壯聽了這話,自然連連點頭,「好,這是應該的。」

  幾個護衛見葛大壯忙裡忙外,先是尋了個小推車,又搬了一把椅子,擺在院子角落就忙個不停。

  他們都有些好奇又防備,於是就分了兩個湊到跟前看熱鬧。

  葛大壯脾氣極好,但凡他們問,他就仔細解說,偶爾還請他們幫把手,做點力氣活。

  護衛們都是直爽豪氣的脾性,不過一會兒就混得熟識了。

  今日鐵柱媳婦兒娘家有事,沒來幫忙,迎春早早動手做起了晚飯,好不容易忙完,天邊又見橘色晚霞了。她端了託盤送給老嬤嬤,然後就背著兒子給葛大壯送水。

  葛大壯熱得脫了汗衫,汗珠子順著古銅色的背和手臂往下淌,別有一種雄壯的美。

  迎春看得臉紅心跳,忍不住扯了帕子給他擦抹,葛大壯灌下一大碗涼茶,扭頭望著媳婦兒憨憨笑了起來。大寶許是覺得被爹娘忽視了,揮舞著小手咿呀抗議不停。迎春嗔怪的扭頭在他腦門點了一記,葛大壯卻是抱了兒子逗弄,不時哈哈大笑出聲。

  西屋的窗子半開著,貴公子一手執著筷子,眼睛望著院子裡和美的一家卻是出了神。雖然他生來就享盡富貴,但這樣同父母親近說笑的機會卻是從來沒有過。

  他的父親見到他除了考校課業就沒有說過別的話,後來那場事故發生了,更是連正眼都沒有看過他一次。在父親心裡,家族永遠比他這個嫡親的兒子重要。而母親只要見到他,眼淚就會像雨點一樣掉下來,好像他不是殘了腿,而是徹底變成死人了。

  老嬤嬤盛了湯又布好菜,抬頭見主子這個模樣,以為他是好奇這院子多了生人,於是低聲笑道:「公子,那是葛嫂子的男人,在城裡做木工活兒,看著是個憨厚老實的。」

  那貴公子淡淡應了,待得吃過飯,老嬤嬤拾掇碗筷要出門的時候,他又交代了一句,「回城以後,記得採買些土特產送回府裡。」

  老嬤嬤一愣,轉而又狂喜起來,「公子說的可是真的?太好了,老奴一定記得,老奴回城就親自去採買。」

  貴公子擺擺手,就重新拿起了桌邊的書本。

  老嬤嬤趕緊關嚴了門扇,末了扯了帕子就偷偷抹起了眼淚。自家夫人不知道怎麼惦記公子呢,若是見到公子送去的東西,怕是又要歡喜的大哭一場。天下哪有不疼愛孩子的娘親,只不過身在那樣的大宅子,總有許多事身不由己罷了。

  迎春背著大寶走過門口,見老嬤嬤眼睛通紅就忍不住問道:「嬸子這是怎麼了?可是飯食不合公子的胃口,連累您受責罰了?」

  「沒有,沒有。」老嬤嬤想起方才之事,再看看迎春身後眨著大眼睛的大寶,恨不得把這娘倆供起來才好。

  她其實是不信神佛的,但這會兒卻真覺得這葛家三口就是佛祖送來的貴人啊。自從走進這座院子,自家公子用飯多了,也見到笑臉了,甚至還可能儘早解開同府裡的心結,她又怎麼能不對葛家三口另眼相待。

  這般想著,她順手抽了腦後的梅花簪子就塞到了迎春手裡,「這幾日辛苦你了,今日的吃食公子很滿意。我看你頭上沒有首飾,這簪子就當謝禮送你了。」

  迎春低頭看看手裡的簪子,有點傻眼,這些富貴人家怎麼這麼喜歡用簪子打賞啊,上次她從鄭少夫人那裡得了一根,如今又得了一根。她其實極想說,能不能換成銀子啊,她花用起來也方便。但這話卻只能在心裡想想,開口卻是客套地感謝。

  老嬤嬤很喜歡她這大方爽朗的性子,不像一般農婦那樣扭扭捏捏,小家子氣。

  迎春收了簪子,想起自己找來的本意,趕緊又說道:「嬸子,我瞧著公子這幾日都悶在屋裡,想必是不願踩到塵土污泥。正好我家夫君手藝還算過得去,我就讓他打了一把輪椅,您過去看看吧。若是覺得可心,這會兒夕陽正好,可以推著公子去後山腳下轉轉。」

  



【第六章 送上輪椅展巧思】

  老嬤嬤好奇地跟著迎春到了院裡,結果坐到輪椅上被推著走了一圈,立刻就喜得恨不得大哭了,「這樣的好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我們公子以後就不用悶在家裡了,太好了,太好了。」

  老嬤嬤語無倫次地稱讚了半晌,末了推著輪椅到了西屋,也不知道她怎麼勸說的,那貴公子居然真的扶著她的肩膀挪了出來,坐上了輪椅。

  老嬤嬤帶著兩個滿臉好奇的護衛,一路出了院子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所有人臉上都是喜色。那貴公子手裡甚至還攥了一把野花,只不過因為他過於用力,那野花都折了腰。

  葛大壯和迎春見此也很高興,不說別的,能夠幫助別人重新走進世界,這絕對是件令人愉悅的事。

  那貴公子難得沒有立刻進屋,鄭重向葛大壯行了一禮,「多謝這位大哥巧手制了這把椅子,吳某感激不盡。」

  葛大壯趕緊擺手笑道:「貴人客氣了,這椅子是妻子迎春畫的圖,我不過是出了一點兒力氣。」

  吳公子扭過頭,第一次正式打量迎春。此時夕陽已是落下大半,淡淡的霞光映在迎春的笑臉上,別有一種寧靜的美。就像春日裡的晴空燦爛,也許沒有什麼絢爛的顏色,但只要沐浴其中,就會感受到它的暖意。

  「迎春嗎?真是好名字。」吳公子在心裡暗暗念著這個名字,但表面上卻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迎春低頭回了一禮,心裡的小算盤卻響個不停。不是她貪財,這世上沒人不願意兩全其美,若是做了好事還能得些實惠,當然是最好了。

  許是聽到了她的心聲,老嬤嬤送了吳公子進屋之後,就把迎春喚進了堂屋,掏出一個荷包遞給迎春。

  迎春入手覺得比想像中沉了許多,於是問道:「嬸子,這是公子賞的嗎,有些多了吧?」

  老嬤嬤卻是笑著搖頭,低聲道:「這裡面裝了二十兩,除了這幾日的伙食銀子外,我們公子還想請你家葛師傅再做一把輪椅。我們公子在西京都老家有位長輩長年臥床,若是見到這樣的好對象,應該也會喜出望外。」

  迎春心裡樂開了花,連連點頭應下,「我讓孩子的爹明日就開工,一定做一把更好的出來。」

  「我們明日就回城了,過幾日再讓人來取椅子。」

  迎春真心地開口挽留,「怎麼不多住幾日呢?我見公子好像喜歡酸菜的味道,正要剁了酸菜做餡兒包餃子呢。」

  老嬤嬤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難為你這幾日費心照料了,以後有空閒我們再來叨擾。」

  迎春不好再留,趕緊跑去灶間忙碌,打算連夜發麵蒸酸菜餡的包子,等明日給吳府眾人拿著做乾糧也好。

  葛大壯拾掇了院子裡的木屑,扭頭見媳婦兒忙得跟小蜜蜂一樣,就走過來幫忙燒火。

  迎春順口就把吳公子另訂一把輪椅的事說了,末了賊兮兮湊到他耳邊笑道:「給了二十兩銀子呢,好多錢啊。除了木料,還能剩一半,等攢得多了,咱們就開個小鋪子。」許是想到了以後的美好日子,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十分可愛。

  葛大壯強忍著親她一口的念頭,轉而想起一事,問道:「那位嬸子說這輪椅是要送去京都的?」

  迎春疑惑地回答,「是啊,難道輪椅不夠結實,不能運送到遠處?」

  葛大壯搖頭,猶豫了那麼一瞬後才說道:「我當年去東荒戰場服徭役的時候交了幾個好兄弟,後來大戰結束就剩一個活著,不過也沒了雙腿。他老家就在京都外邊遠處,我想多做一把,托吳府幫忙送過去。」許是想到了當年那場大戰的血腥殘酷,他的臉色極不好,甚至隱隱透著一絲慘白。

  迎春心疼地趕緊應道:「這是應該的,既然送人就選些好木料,別捨不得銀錢。我這幾日再進城買些土產,到時候一併送過去。」

  葛大壯見媳婦這般支持自己,臉色也重新變回紅潤,笑道:「不必,那傢伙是個粗豪的性子,只要椅子結實就好。別的也不用買了,省得他又說我日子過好了,對他顯擺。」

  迎春聽了這話就猜到兩人必定交情極好,於是也不多說了,繼續忙碌起來。

  老嬤嬤原本就是要派人回京都送禮,聽得葛大壯拜託這等小事,半點兒沒猶豫就應了下來。

  第二日一早,吳府眾人吃了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又拿了一些當乾糧後,就帶著同樣要回城上工的葛大壯趕車離開了葛家村。

  迎春站在門口眼看馬車走遠,再轉身瞧瞧空落落的院子,有些不習慣。但轉而她就笑了起來,搬了小木床放到廊簷下,讓大寶一邊玩耍一邊曬太陽,她則是打掃起院子,拆洗眾人用過的被褥,忙個不停。

  結果衣衫等物剛剛浸到大木盆裡,就聽院外又傳來馬蹄敲打青石板路的聲響。迎春還以為吳家眾人落下了什麼物件,趕緊跑去開門探看。結果卻見鄭家的丫鬟紅玉從一輛青布小馬車跳了下來。迎春雖然疑惑,但還是請她進屋坐。

  紅玉先前與她也熟識,走到廊簷下就抱了大寶逗弄,並不進屋。迎春見此就給她搬了一把椅子,笑著問起鄭家兩位夫人還有興哥兒的近況。

  紅玉簡單應了幾句,末了就說明了來意。原來迎春走後,李富家的又開始帶興哥兒,可不知是不是嘗過了五穀滋味,奶水再難入口,興哥兒的飯量明顯掉了下來,不餓急了就不開口。才幾日工夫,小臉就痩了很多,拍拍後背都能摸到骨頭。

  鄭家上下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鄭老夫人急得也是吃睡不香,就連最得信重的李嬤嬤都常被喝罵。後來還是鄭少夫人提起再請迎春入府給興哥兒做些吃食,順便再教教府裡廚娘做法。

  迎春聽了有些猶豫,雖然賺外快是好事,但鄭家的水這麼深,她見識過一次之後就不想,再去沾染了,誰知道這次那喜好鬥智鬥勇的婆媳會不會再拿她當棋子。

  紅玉看出了她的為難,趕緊勸道:「我們少夫人說了,上次是她照顧不周,這次一定不會再有意外發生。若是嫂子放心不下家裡,我們鄭家可以每日派馬車接送,另外工錢也會給得很豐厚,還請嫂子看在興哥兒的分上,一定走一趟。」

  迎春本就心軟,又心疼興哥兒那個乖巧的孩子,最後到底還是應下了。

  紅玉大喜,立刻就催她出門。

  迎春無法,只好跑去前院叫葛妮兒幫著照管家裡,好在王氏出門去說閒話,不在家裡,否則定然又會被她嘲諷一番。

  葛妮兒因為要看著自家老娘,這幾日沒去給嫂子幫忙,心裡正覺得愧疚,聽得嫂子拜託,立刻就應了下來。

  半個月不見,鄭家還是那般模樣,人口雖多,但整個大宅子卻同墳墓一般靜悄悄。迎春心裡忍不住腹誹,若是日子過得這般死氣沉沉,就是銀子隨便花用也沒有幸福可言。

  興哥兒記性好,見到迎春居然立刻就放下手裡的布老虎,跌跌撞撞從軟榻裡側跑了過來,慌得迎春趕緊上前接了他。

  一旁的鄭少夫人笑道:「興哥兒同葛嫂子就是有緣。」

  迎春掃了一眼屋裡,並沒有鄭老夫人的身影,反倒是軟榻角落站了一個年輕婦人,她猜那個年輕婦人一定就是李富家的,她裝作沒有看到,笑著同鄭少夫人寒暄。

  李富家的許是不甘心被冷落,立刻插了嘴,「少夫人,興哥兒早就餓了,不如要這位嫂子趕緊下廚做些吃食吧。正好奴婢也跟著去學兩手,以後興哥兒想吃的時候,奴婢能隨時幫興哥兒做。」

  迎春心裡冷笑,這個人當自己的手藝是什麼,菜園子裡的大白菜啊,隨便一抓一把。即便她想學,還要看自己願不願意教呢。

  「唉呀,興哥兒餓了啊,那可真的要先去灶間了。」迎春笑著解下背上的大寶,笑道:「不過,少夫人,興哥兒愛吃的幾樣吃食雖說都不麻煩,但也要心細手巧才能做好。最重要的是身子一定要健康,否則不小心在食物上打個噴嚏,把孩子弄病了就不好了,您說是不是?」

  對於鄭少夫人來說,兒子就是後半輩子的依靠,比眼珠子都金貴,聽迎春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自然點頭應道:「是這個道理。」

  迎春掃了一眼李富家的越來越黑的臉色,笑道:「那就讓紅玉隨我去搭把手吧,我多教教她,以後興哥兒想吃的時候才方便。」

  「好,大寶先放我這,你們快去吧。」鄭少夫人明白迎春是在給李富家的上眼藥,但她沒有半點兒惱意。和婆婆心腹嬤嬤的兒媳相比,自己的貼身大丫鬟自然更可信。

  迎春低頭親了親兒子後,就帶著紅玉去了灶間。

  紅玉十分感激,一路都在說著感謝的話,倒讓迎春覺得她太過客套了。

  蒸蛋羹不是什麼複雜的活,掌握好水量和火候,色澤金黃又不帶蜂窩狀的成品很容易就出鍋了。紅玉喜滋滋地趕緊端去給興哥兒墊肚子,末了又跑回來跟著迎春學習熬各種粥湯。

  忙了大半日,待得太陽偏西的時候,迎春覺得紅玉已經出師,就笑著同鄭少夫人告辭,「少夫人,我家裡要春播了,實在沒有空閒日日過來。好在紅玉手巧,已經學會了大半,過個十日半個月我再來一趟好了。」

  鄭少夫人雖然覺得可惜,但見得紅玉端來的粥湯,興哥兒吃得也很是歡快,才沒有堅持留人。只同迎春說好,以後每半個月接她上門一次,末了又給了她一兩銀子,外加兩塊葛紗、兩盒子點心。她痛快地接了後,背著兒子上馬車回家去。

  出了城門不遠,迎春掀了窗簾想看看風景,正好見到葛大壯扛了幾塊木料往家走。她立時喊了車夫停下,接了葛大壯上了車。

  葛大壯聽迎春說明原委這才笑道:「這樣也好,大戶人家的後院是非多。」

  一家三口坐了馬車回到村子,很多孩子追在車後跳著笑鬧,迎春下了車分了他們每人一塊糕餅,惹得那些探頭探腦的左鄰右舍尷尬地打了聲招呼又躲了回去。

  迎春覺得好笑,剛要扭身進門,冷不防身旁有人一把搶了點心盒子,她驚得倒退兩步,正好撞到抱著孩子的葛大壯身上。

  葛大壯疼媳婦疼得入骨,一見又是王氏挑釁,立時冷了臉問道:「二娘這是做什麼?要吃點心,開口說就是,嚇唬迎春做什麼?」

  王氏抓了一塊糕餅塞到嘴裡,翻著白眼嘲諷,「哼,天底下當娘的,也就我最可憐了。要吃塊點心還得跟兒媳討要,真是連村裡這幫乞丐娃子都趕不上了。」

  迎春不願同她歪纗,就回身謝了那鄭家車夫,又另外賞了他十文銅錢,畢竟人家半路捎帶了葛大壯和那麼多木料。

  那車夫接了銅錢很高興,一甩鞭子就趕著馬車走了。

  王氏眼睛瞪著迎春抱在懷裡的兩塊紗料,眼饞得挪不動腳步,「這是哪裡來的?快給我拿回去,正好這幾日我要做套新夏裙呢。」

  見她說著話就要伸手,迎春卻是一閃身躲開了。「二娘,這料子一塊我想留給大壯和爹做夏衫,另一塊是給妮兒做裙子的,這顏色鮮嫩,您用著不合適。」迎春實在對王氏這雁過拔毛的脾氣頭疼不已。今日她不在家,王氏還不知道是不是屋裡屋外都翻遍了呢。

  葛妮兒在院子裡收曬乾的衣衫,待得看見兄嫂回來就趕緊跑了過來,遠遠聽到嫂子又給她買了衣料就嚷道:「嫂子自己留著做套新衣裙吧,我的夏衫都縫好了。」

  「你不要,我要!」王氏趁著迎春扭頭的工夫,劈手就把那塊櫻桃紅的料子搶到了手裡,末了還盯著那塊石青色的料子道:「老頭子又不出門,做什麼新衣衫,這料子也讓我拿回去,我給書成做件長袍!」

  不光是迎春的臉色難看,就連葛妮兒都替老娘覺得丟人,她趕緊扯了老娘往家走,「娘,嫂子回來了,咱們也回家吧,爹怕是餓了。」

  王氏掙扎著還想再說什麼,無奈力氣卻沒有閨女大,還是被扯遠了,眼見剩下那匹料子沒辦法搶到手裡,轉身就掐起閨女出氣。

  迎春看得都替葛妮兒肉疼,但葛妮兒卻是習慣了,高聲喊著,「嫂子,衣衫我洗完了,屋子門也沒打開過,你快回屋吧!」說完話,她就大力拉著貪心發瘋的老娘回前院去了。

  迎春張著嘴愣了半晌,末了扭頭看向葛大壯,「將來妮兒出嫁,咱們若是手頭寬裕,一定多給她置辦一些嫁妝。」

  「好。」葛大壯心裡也是感歎不已,歹竹出好筍,王氏那麼一個半傻的潑婦不知怎麼就生出一個懂事又聰慧的閨女,而這個妹妹從小就同他親近,每次他被老娘欺負,她都眼淚汪汪的陪著他,偶爾還會像今日這般拚著自己挨打也要維護他,這也是他先前任憑王氏鬧騰卻不曾反抗的原因。

  不過,如今他有妻有兒,怎麼也要多替自己這小家打算二一了。至於這個好妹子,以後一定要多看顧一些。

  迎春開了院門,「過幾日我進城再買塊好料子,等縫好了衣裙再讓妮兒拿回去,正好姑母那裡也要送些謝禮過去,到時候一同買了吧。」

  「好,這些事你看著張羅吧。」葛大壯對迎春很放心,滿口答應。

  葛妮兒很勤快,衣衫洗得乾乾淨淨又迭得整整齊齊放在廊簷下的椅子上,堂屋的門上插著一根擀面棍,可見這閨女為了扞衛兄嫂的家底,一定是同老娘展開了艱苦卓絕的鬥爭。這讓迎春兩口子看得更覺心裡酸澀,轉而又是好笑。

  一家三口吃了飯,睡了一晚好覺。第二日一早葛大壯就開始忙著製作輪椅,迎春抱著大寶送了一盒子點心給葛姑母,順便討了些菜籽,回來之後就拎著鎬頭去後園種菜。

  先前已經種下了六壟土豆,這次她打算再種兩壟油豆角和豇豆、兩壟黃瓜和南瓜,最後是一些小白菜及菠菜。待得忙完,她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倒是大寶在娘親背上睡得直打小呼嚕,半點兒不覺得太陽曬得慌。

  這是一年最好的時節,山林已經徹底換了綠色的新衣,春風退去了初始的絲絲寒意,暖得讓人沉醉。偶爾有兩隻喜鵲歡快地飛過天空,不知在傳達著什麼喜訊。迎春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子,望著自家的小園子和生機勃勃的世界,心底一片滿足。

  許是生怕拖得時間久了,自家公子會改了主意,吳府的老嬤嬤沒隔上兩日就帶著馬車來取輪椅。好在葛大壯是個熟手,前一晚就把輪椅做好了,相比於上次的,這次的成品不只結實,而且扶手等處都雕了花紋,既大氣又美觀。

  老嬤嬤很滿意,拉著迎春的手道了謝,末了又讓侍衛從馬車上搬了很多吃用之物。

  迎春慌忙推辭,老嬤嬤卻說是自家主子吩咐的,拿回去的話她會被處罰。

  迎春無法,只得留了東西下來,末了又請吳公子得閒了儘管來住,農家院子別的沒有,看看山色,吃點兒農家飯菜還是不錯的。

  老嬤嬤自然應了,仔細拿好記有葛大壯那位友人地址的紙條走了。

  迎春生怕王氏又來搶劫,手腳麻利地把謝禮藏起一半,又讓葛大壯哄著兒子,出門送了一份給葛大姑,回來的時候正好遇到王氏抱了剩下的那兩盒糕點,還有一小簍子乾貨和一條魚往前院跑。

  葛大壯無奈地聳聳肩,無辜地舉起手裡的兒子晃了晃。

  迎春覺得好笑,她原本也沒指望他能攔著王氏,雖說是二娘,但到底也有個母子的名分,他不好當真動手拉拉扯扯。

  吳家送來的吃用之物極豐厚,迎春大展身手,晚飯時候燒了一條魚,又燉了個紅燜肉。

  葛大壯喜滋滋地倒了一碗燒刀子坐在桌子前,但眼角卻總是瞟向前院。

  迎春猜他必定是惦記老爹和妹子,於是切了半條魚、盛了一大碗紅燜肉讓他送到前院去。果然前院也剛剛開飯,但飯桌上別說魚了,就是肉都沒見到一星半點。

  葛妮兒一見大哥端了好吃的食物過來,饞得直咽口水。

  就是葛老頭也笑眯了眼,嘴裡念叨著,「家裡也不是沒有,你們自己做了就自己吃唄。」雖然這般說著,他卻起身去尋了最喜愛的青花酒盅倒酒。

  唯有王氏斜挑著眼角冷哼,「他們家不知道燉了多大一鍋呢,就送來這麼一口貓食,看把你們樂成那樣!」

  雖然她嘴上這麼說,可是葛妮兒才剛剛夾起一塊肉送到嘴邊,就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誰讓你吃了,趕緊送去碗櫃裡扣上,過幾日你二哥回來好熱給他吃。他讀書費腦子,才正該吃些好的呢。」

  葛妮兒委屈得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葛老頭也是惱了,難得喝罵,「你這個老婆子能不能好好吃頓飯?這麼熱的天,等老二回來,這肉都放臭了。再說,你不是拎了一條魚回來嗎,等老二回來再燉就是了。」

  王氏有點心虛,沒有再出聲,因為那條魚她早早就提著送去娘家了。不過轉念想想她又放了心,等兒子回來再去老大家裡翻就是了。

  葛大壯見幾人這般模樣,突然後悔來這一趟了,早知道還不如把爹和妹妹悄悄叫去自家吃飯。

  迎春見夫君回來時臉色有些不好,怎會猜不出原因。她心裡其實不願他去送,但人家做兒子的要孝順老爹,她總不能攔著。如今好了,他親身體驗過了,以後想必也能收起一些「癡心」。待到她攢夠了銀錢開間小鋪子的時候,也能少些麻煩。

  葛大壯卻是不知迎春心裡這麼多彎彎繞繞,勉強露出笑容,開始陪著妻兒吃飯。

  不知道是不是迎春的奶水好,大寶比一般孩子都要壯實許多,如今才剛剛六個月,就已經能坐著了,但他也只有望著爹娘大快朵頤而乾瞪眼的分兒。

  迎春看著兒子可憐的模樣,心軟不已,起身去灶間盛了一碗米湯喂他。結果這饞小子吃得極香甜,有時候等不及就腆著小臉往碗邊湊,不一會兒就蹭了個大花臉,惹得迎春和葛大壯大笑。

  孩子就是最好的開心果,葛大壯這會兒也忘了方才的不快,抱著兒子倒在炕上打滾,惹得迎春趕緊攔著,「哎呀,快起來,剛吃了米湯,小心兒子吐出來。」

  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晚飯,第二日一早起來,葛大壯就去城裡繼續上工了。迎春在家照料菜園,偶爾趁著沒人的時候翻出藏銀子的小罎子偷偷數著,日子過得很快樂。

  這一日又是去鄭家給興哥兒做吃食的日子,可是鄭少夫人屋子裡卻多了一個年輕的陌生夫人。原來這是鄭少夫人的手帕交,也住在城裡,家中孩子同興哥兒年紀差不多。最近眼見興哥兒胖了,身子結實了,就求到鄭少夫人這,想借鄭家的廚娘給自家孩子調理一下吃食。

  不必說,迎春也知道這是新工作上門了。吸取了初來鄭家的那些教訓,她對工錢並沒有提出什麼異議,只要求不常住,先住個七、八日,待得摸清孩子的口味就改成數日進城一趟,平日只在灶間,其餘一律不管,那位姓劉的夫人痛快答應了。

  迎春等著葛大壯再一次回家過夜的時候就把這事說了,葛大壯仔細問了幾句也就同意了,畢竟他也在城中,就是有事也好趕去幫手。

  於是迎春把家裡托給葛妮兒和鐵柱媳婦兒就又進城了,路上盤算著這一趟賺了銀錢,自家的小荷包就更沉了。可惜她完全沒想到,早有一隻貪婪的惡狼把她的荷包當成肥肉一樣盯上了。

  一晃眼,迎春住到劉家已經五、六日了,她白日裡在灶間忙碌,晚上就睡在隔壁的小耳房,除了劉夫人和她的貼身丫鬟,幾乎接觸不到什麼外人。

  這會兒她正抱著一桶新鮮牛奶,琢磨著是做優酪乳還是雙皮奶,卻聽有人在門外喚她。

  她趕緊放下牛奶走了出去,一見卻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於是笑問道:「這位妹子,喊我可是有事?」

  那小丫鬟很害羞,紅著小臉說道:「葛嫂子,門外有個書生找你出去說話。」

  迎春一時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認識個書生,正覺得疑惑,那小丫鬟又說:「那位書生說是你家小叔,我正好替姊姊們買繡線回來遇到了,他就托我進來喊你。」

  迎春這才想起,自家那位小叔可不是在這城裡的書院讀書嗎?但兩人平日幾乎沒見過幾面,也沒說過幾句話,他怎麼突然找來了?她快步趕去了側門外,果然那站在樹蔭下,滿臉不耐煩的人就葛書成。

  「二弟,你怎麼找到我這裡來了,可是家裡有事?」迎春和氣地問。

  葛書成胡亂拱手算是同嫂子行了禮後,開口就道:「嫂子,我們書院先生推薦了一份歷年院試的題集,讓我們每人都買一份,我手裡沒有銀錢了,先拿給我幾兩用用吧。」

  迎春被他這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氣得差點吐血,葛家的幾畝田地還算肥沃,要是風調雨順,一年也不過才有個十幾兩銀子的進項。他這倒好,開口就找自己要幾兩銀子!真當她是前世童話裡那個拉金子的毛驢了!

  她心裡腹誹,但嘴上卻不能說出來,只能問道:「你從誰那裡聽說我在劉家做工啊,你大哥那裡可去過了?」

  葛書成眼裡閃過一抹不耐,在他看來,他這個堂堂書院的學子紆尊降貴找到這裡討銀錢就已經放低了身段了,結果這女人還囉嗦個不停。

  「我去找過大哥了,那戶人家的門房狗眼看人低,不肯給通傳!」說罷,他甩了甩袖子,又催促,「嫂子快給我取銀子吧,書院裡的同窗還等著我呢!」

  迎春極力忍著翻白眼的欲望,礙于自家夫君的顏面,只好說道:「我們主家還沒給工錢,我手裡只有五百文,小叔不如回家去同爹娘要吧!」

  葛書成開口就要喝罵,但不知為何卻忍了下來,惱道:「五百文就五百文,快把錢拿給我!」

  迎春不願同他多說,回去住處取了銅錢就送了出來。

  葛書成接了荷包,連句謝都沒有就走掉了。

  迎春氣得咬牙切齒,回去勉強把雙皮奶做了,又同劉夫人打個招呼就抱著兒子去找葛大壯了。

  葛大壯做工的這戶人家離劉家倒也不遠,不過隔了兩條街。迎春走去後門,塞給看門的老漢幾文錢,很快就看到葛大壯匆匆趕來。

  迎春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末了氣惱道:「老二讀書到底怎麼樣啊,別沒有出路不算,反倒養成了紈絝的性子。咱們就是普通農家人,怎麼經得起他這麼大手大腳花錢?」

  葛大壯也是惱得皺了眉,「先前我也同爹說過,但二娘護著他,爹又盼著葛家出個做官的能光宗耀祖……」

  迎春的心裡很為自家夫君不值,同樣是兒子,葛大壯要替老爹上戰場,做工賺錢養家,人家葛書成只需要抱著書本裝裝樣子,就能吃好的喝好的,被全家當祖宗一樣供著。

  「算了,過幾日咱們回家的時候同爹說說吧,我在劉家內院卻同外男見面,不管是不是血親,怕是都得聽點閒話。」迎春一想到剛才出門的時候劉家門房的眼神,心裡就更煩了。

  葛大壯點頭,「他若是再去找你,你就讓他到我這裡來。」

  「好。」迎春點頭。

  夫妻倆商量妥當,又逗弄了一會兒孩子就各自分開了,可惜他們打算得不錯,葛書成卻是個不肯消停的,又天生喜愛撿軟柿子捏,迎春就成了他眼中的錢匣子。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42 PM

【第七章 無恥小叔添橫禍】

  第二日葛書成居然又找上了劉家,迎春氣得真是不知說什麼好,耐著性子又問他,「二弟怎麼又來了?」

  葛書成滿不在乎地反問:「怎麼,嫂子不願見到我啊?都是一家人,先前爹娘交代我有事找你和大哥就好,我自然要常過來。」

  迎春極力壓了火氣,葛書成完全繼承了王氏的脾氣,雖然他自小讀書,但道理這東西似乎跟他還是不沾邊。

  「二弟過來是找我說閒話的?那還是等回家再說吧,我畢竟是幫人家做工,不能多耽擱。」迎春扭頭就要往回走。

  葛書成終於急了,繞到她身前攔了去路,這才低聲說道:「我們書院又要買文集,還要舉行詩會,昨日那五百文不夠用,你跟劉家說說,先支五兩銀子給我。」

  迎春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這小子連聲嫂子都不叫,就大言不慚地直接要她跟劉家支取銀子,真當他是葛家祖宗了,誰都得不吃不喝供著他啊?

  「二弟這話說得太容易了,我還沒有做完活計,主家怎麼可能給工錢。就算給了工錢,也不過幾百文,那裡有那麼多。二弟可知道,咱們家裡一年進項才幾兩銀子?你哥哥在外忙碌,一天才賺幾十文,你開口閉口就幾兩銀子,難道要家裡人出去討飯供養你嗎?」迎春忍不住爆發了。

  葛書成被數落得臉色青白,原本還存著的三分心虛,這會兒都變成了怒火。他好歹也是書院的學子,體面最重要,居然被一個農家婦人當街教訓,哪怕這婦人是他嫂子也不成。

  「不給就不給,何苦拿孝道壓我!我這就回家去,讓爹娘也聽聽你們這當兄嫂的是怎麼欺壓我的!」葛書成說完,一甩袖子就離開了。

  迎春恨得跺腳,他回家一定會顛倒是非亂說一通。到時候不光是王氏會鬧,就連葛老頭和葛妮兒恐怕也會以為他們夫妻倆吝嗇了。

  迎春正為難地皺著眉頭,突然聽得遠處有人喚她,待扭頭一看,居然是葛大壯肩上扛著褡漣、手裡拎著工具走了過來。

  「迎春,你怎麼出來了?」

  「別提了,我正頭疼,你的活計這麼快就做完了?」迎春拉了他站在樹蔭下,又掏了帕子給他擦汗。

  葛大壯憨憨一笑,「那戶主家缺了木料,要我們歇兩日再繼續開工,我惦記你和孩子,過來看一眼就回村裡去。」

  迎春想了想,就道:「那我進去同劉夫人請一日假,今晚同你一起回去吧。」

  葛大壯還想攔著,但迎春已經快步進宅子了。劉家的小少爺這幾日食欲明顯變好,劉夫人身邊的丫鬟也學了兩樣吃食,所以劉夫人倒是沒有拘著迎春,一聽說她要回家住一晚,就讓丫鬟給她準備了一套胭脂水粉和一盒繡線,算是小小謝禮。

  迎春道了謝,約好明日午時前回來,然後就抱著大寶出門同葛大壯會合了。

  葛大壯接了兒子抱著,又把草帽扣在媳婦頭上,準備步行回村了。迎春卻是惦記著小叔跑回去告狀,直接雇了一輛馬車。

  迎春悄悄同葛大壯說了稍早之事,末了歎氣道:「二弟怕是已經到家了,二娘還不知道要怎麼鬧呢。一會兒你也多說兩句,別讓爹和妹子以為咱們不照顧自家人。」

  葛大壯眉頭皺得很緊,惱怒得恨不得立時給自家弟弟兩巴掌。明明當哥哥的也在城中,他不找,總盯著嫂子不放,這不是欺負人是什麼?

  一路無話,馬車很快拐下山路到了村裡,迎面正好見到一輛馬車出村,迎春翻了個白眼,果然不出她所料,打小報告都還記得坐馬車。

  很快地,馬車就停在了葛家門前,葛大壯拎了工具跳下車,迎春抱了大寶,一家三口付了車錢就往院裡走。

  遠遠就聽得王氏尖利的大罵聲從堂屋裡傳了出來,「該死的憨倔頭,娶了媳婦兒忘了兄弟,自從那小娼婦生了野種,他就一文錢沒往家裡拿過,如今老二這做兄弟的遇到難事找他要幾文錢,他都不肯給了。他眼裡還有沒有這個家,還有沒有我們這當爹娘的?」

  「娘,許是大哥大嫂手裡沒得工錢,手頭也不寬裕。」葛妮兒低聲勸著,末了又轉向滿臉幸災樂禍的二哥,「二哥,你倒是勸勸娘啊。」

  「我還一肚子氣呢,你沒看大哥大嫂那副嘴臉,我就要幾文錢,他們恨不得把下巴抬到天上去,看我也不比乞丐好多少!」

  葛大壯再也忍耐不住了,一腳就把門扇踹開,高聲質問:「放屁!葛老二,你把剛才那話再說一遍!你說誰不給你銀錢了,你昨日在你大嫂那裡拿走五百文,難道是樹上的樹葉不成?你當是大風刮來的啊,我們隨手就能撿個幾千文啊!」

  葛書成沒想到兄嫂會這麼快就趕回來,心虛得立時站了起來,末了瞧見自家老娘在旁邊,他又壯起膽子反駁,「我沒說你們賺錢容易,但我書院裡確實要交銀錢啊,我找大嫂要五兩銀子,她才給五百文!我找了多少同窗、丟盡了臉面才總算把銀子湊夠!」

  王氏聽兒子這麼說,覺得比自己被人扒了衣服還羞恥。兒子是她的天,她的驕傲,怎麼能在外面丟了面子?她沖到迎春身前就要動手,「我打死你這個小娼婦,你就是存心想讓老二丟臉!他一個讀書人跟你要銀子是看得起你,還敢拿喬?」

  葛大壯哪裡肯看著媳婦吃虧,一把抓了王氏的手臂就把她扔了出去。她摔到了葛老頭身上,惹得葛書成和葛妮兒驚呼起來。

  王氏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想再奔到迎春身邊又怕葛大壯,轉身扯了一言不發的葛老頭開始捶打大罵,「你這個沒用的老廢材,枉我一個黃花大閨女嫁給你這個老鰥夫,你不心疼我就算了,如今連兒子被人家欺負你都不管了是不是?好,我帶著兒子去死!你們都稱心了,是不是?」

  王氏這次真的氣得狠了,滿地打滾,又扯衣衫又抓自己頭髮,簡直同瘋子一般。

  迎春怕嚇了大寶,只好緊緊抱著他避到了屋子角落。

  葛大壯這麼多年來對於後娘耍賴這招已經熟到不能再熟了,他找了張椅子坐下,一副等著大戲落幕再說的模樣。

  葛老頭抱著腦袋,好半晌終於站起身,他也不理哭鬧的王氏,直接問向小兒子,「書成,你也知道咱家日子不寬裕,書院那裡的花費能省的就儘量節省,若是再缺銀錢就托人回來說,不要直接找你兄嫂。」說完,他又轉向大兒,「大壯,爹老了,這個家還得你幫著撐起來,以後你的工錢交回一半吧。剩下的你們小倆口攢著給大寶將來讀書。等書成將來考了舉人做了官,大寶也能借到力,是不是?」

  葛大壯其實真的不覺得二弟這個模樣能做官光耀葛家門楣,而自家兒子將來也用不到他提攜,但他眼見老爹額頭的皺紋深得同壟溝一般,兩鬢的白髮也多了許多,眼裡滿滿都是祈求,都是對家裡和睦的盼望,下意識就點了頭,「好。」

  葛老頭長長歎了一口氣,背著手出門去了。

  葛大壯掃了有些得意又有些不甘心的王氏和葛書成還有手足無措的妹妹一眼,一言不發地起身帶著妻兒也走掉了。

  一家三口轉過院牆,遠遠看著自家小巧又乾淨的院子,葛大壯這才低低說了一句,「對不起,讓你跟著我受委屈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迎春也知道方才那般情形,當兒子的都不會拒絕老爹的祈求,自然也沒指望葛大壯能夠不管不顧的提出分家,或者誓死扞衛工錢。好在,暫時家裡賺錢最多的是自己,王氏根本不知道這點,就算分了葛大壯的工錢,對於他們這小家來說也算不得什麼大損失。

  「不要說這樣的話,家和萬事興,孝順爹是應該的。」迎春安慰了葛大壯幾句,進了家門,忙碌著打掃屋子,燒炕做飯,慢慢也把這點兒不快扔到腦後去了。

  隔日一早,迎春囑咐了葛大壯趁著天氣好上山多打點兒柴禾之後就抱著兒子回了城。

  沒幾日,許是聽說外孫胃口極好,人也長胖了,劉夫人的娘家派人來接她們母子去小住。劉夫人喜滋滋地把迎春喚過去,提前結算了她的工錢,待得後日他們啟程,迎春就可以回家了,以後半個月上門一次,自然還有謝禮相贈。

  迎春拿了工錢很是歡喜,倒也沒有因此怠慢,每日照舊變著花樣幫劉家小少爺準備吃食,臨行那日還特意起早做了兩籠燒賣給孩子路上墊肚子。

  劉夫人看在眼裡很是滿意,她上邊沒有婆母事事壓著,於是又讓丫鬟拿了兩塊料子賞給了迎春。

  迎春對於這樣的額外收入更是喜愛,她背了大寶,手裡拎著包裹,盤算著這兩塊料子的花色正好適合給葛妮兒做套衣裙,若是有剩就給鐵柱媳婦兒也做一件褙子。上次吳府眾人借宿,沒少讓鐵柱媳婦幫忙,至今還沒送過什麼像樣東西做謝禮呢。

  她剛出了劉家大門,就見到葛書成和一個小丫鬟正站在路旁大樹下說笑。

  那個小丫鬟眼尖,遠遠見到迎春母子就揮著手,熱情招呼道:「葛嫂子,葛公子來接你了!」

  迎春認出這小丫鬟就是前兩次替葛書成往內院捎信的那個,心下不知為何就突然冒出個念頭,難道葛書成收買了這丫鬟替他通風報信,不然她怎麼剛剛結算了工錢出府,他就等在門外了?

  「喔,謝謝你了,府裡還有活計吧,那就不耽擱妹子了。」迎春走過去淡淡敷衍幾句。

  小丫鬟的臉色有些尷尬,支支吾吾半晌才同葛書成行禮道別。

  葛書成溫柔一笑,輕聲同小丫鬟道謝。看起來一副文質彬彬、溫文爾雅的模樣,若是不知他無賴底細的人,還真會被騙得團團轉。

  迎春低頭狠狠翻了個白眼,再抬頭也是沒什麼笑臉,直接問道:「二弟又來做什麼,不會真是特意送我回村吧?」

  葛書成本來還想繼續裝裝樣子,一見迎春這般也沒了興致,開口就道:「我大哥沒在城裡,可書院臨時說要提前交束修,我聽說嫂子今天發工錢,就先找嫂子拿幾兩用著,以後從大哥工錢裡扣就是了。」

  迎春冷笑,「又要幾兩銀子?二弟的書院難道不是讀書的地方,改成銷金窟了?」

  葛書成卻是不接這話茬兒,蠻橫地說道:「你剛拿了工錢,這次不會再說沒錢了吧,趕緊給我三兩銀子,我急著回書院。」

  「沒有!上次爹就說了,你要用銀子就回家去要,不要跟我要!」迎春真的惱了,這個小子居然真找人暗地裡盯著她了,連發了多少工錢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抬腳就要抱著兒子走開。

  葛書成急了,他幾個狐朋狗友正在書院等著呢,別說回家要不來這麼多銀子,就是老爹問起銀錢用途,他也心虛。「憑什麼不能跟你要!你是葛家的媳婦,我是葛家唯一的讀書人,就算要你賣身也得供養我……」葛書成也是氣急了,口不擇言什麼都敢說。

  迎春怒極,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你居然敢打我!」葛書成自出生以來,就沒被任何人打過一下,小時候村裡有孩子推了他一把,王氏還帶著他去人家家報仇,後來讀書之後就更沒人敢動他了。

  「打你怎麼著?你哥若是聽說你方才那話,不打折你的腿才怪!虧你讀了滿肚子的聖賢書,居然能說出要嫂子賣身供你讀書的屁話!你敢不敢同我當著滿大街鄉親的面,把你那些話重複一遍!」迎春叉著腰,指著那些聽到動靜後慢慢圍過來的閒人,理直氣壯地說。

  可惜她還是低估了葛書成的無恥程度,只見他立時換上了那副文質彬彬的面具,甚至神色裡還多了三分愁苦和憤慨,微微彎腰同路人們行了一禮,開口就道:「各位叔伯嬸子嫂子們好,我本是讀書人,不願當街同嫂嫂吵鬧,但書院一時有事急需用銀錢,嫂子當日在家答應爹娘會幫我,如今卻是翻臉不肯承認,還動手打了我。我一時無法,還請各位鄉親幫忙評評理。」

  「啊,原來是位讀書人啊,這青天白日站在街邊吵鬧可是有辱斯文。」一個穿著長袍的老漢捋著鬍子指責了一句。

  站在旁邊的一個小媳婦兒卻有不同意見,「你這老伯說得太過偏頗了,人家一個讀書人自然是要臉面,若不是碰到嫂子吝嗇刁難,怎麼也不會這樣啊。」

  「就是說,這是誰家媳婦兒,真是太惡毒了,連讀書的小叔都敢打,真是該休出門去了!」

  葛書成臉上裝得更是悲苦,心裡卻是樂開了花,得意地看向迎春。

  前後兩輩子加在一起,迎春也沒遇到過這樣無恥的人,她氣得渾身哆嗦,恨不得天上立時降下一道響雷劈死這個無賴。但老天爺顯見太忙,沒功夫理會這只上躐下跳的癩蛤蟆。

  「原本我是打算拿著工錢去給家裡買些吃用之物,但小叔既然說書院急用,就先拿給小叔吧,至於家裡的人去上山采野菜吃就行了。」要比演戲,誰不會?迎春說得更是可憐,末了在懷裡摸了半晌又變了臉色,「哎呀,我把荷包忘在內宅了,這就去找來拿給小叔。」

  說罷,她也不給葛書成再演戲的機會,轉身就回了劉家內院。

  劉家守內院的婆子平日同迎春也說過幾句話,見她回來還覺得奇怪。迎春笑著說一時有急用,要借針線用用。那婆子覺得也不是大事就回屋裡去取,然後迎春就從門旁的大花盆裡撿了點東西放進了荷包。待得老婆子取了針線,她就三兩下把荷包攔腰縫了起來,末了又在最上面放了一塊小小的碎銀子和幾文銅錢。

  那婆子雖然疑惑,但也沒有多問。

  迎春謝過她就出了院子,不知葛書成又說了什麼,周圍的閒人都走得乾乾淨淨。

  迎春直接把荷包扔給了他,高聲道:「下邊是工錢和主家的賞錢,一共八兩,上邊是散碎零錢,二弟可別說我和你大哥薄待你了。」

  葛書成聽說足足八兩多銀子,趕緊扯開荷包,一見裡面的碎銀子,又捏捏下邊,發現硬邦邦的好幾塊,心想一定是銀子,簡直是喜出望外。他哪裡還願意聽迎春嘮叨,扭身就揚長而去。

  迎春恨得咬牙,想了想就遠遠隨在他後頭去了書院門外,她就不相信這小子要銀錢是用在書院之事上,果然沒過一會兒,葛書成就同三、五個少年學子一起走了出來,直奔對面不遠的酒樓。其中一個少年鬧著要吃烤鴨,葛書成豪爽地應了下來,同窗們立時馬屁如潮,他的下巴也抬得越來越高。

  迎春眼見幾人進了酒樓大門,這才氣呼呼地抱了兒子回家。

  葛大壯這幾日早出晚歸的打柴,很快就在自家小院角落堆起了一座小山,想著以後媳婦兒不必因為燒柴而日日聽後娘辱駡,他就半點兒不覺得累了。

  迎春頂著日頭好不容易到了家,也來不及同葛大壯說話就趕緊解下背後的兒子,小心翼翼喂他喝了半碗溫水。

  大寶真是個省心的孩子,一路不哭不鬧,還小睡了一覺,這會兒喝了水才重新活潑起來,小手抓了娘親的衣襟要吃奶。

  迎春抬手把剩下半碗水喝了,一邊給兒子餵奶一邊把方才之事同丈夫說了。

  葛大壯一聽弟弟算計媳婦,氣得立時就站起來要進城找他算張。

  迎春卻是攔了他,低聲說了幾句話。

  葛大壯皺眉聽著,半晌沒有應聲。

  迎春生怕他以為自己刻薄惡毒,又解釋道:「平日裡咱們說什麼,爹和二娘都袒護著他。這次若是他當真有急用,咱們補上真銀子就是了,若是他……也讓家裡人看看他的本來面目。」

  葛大壯點頭,「好,他待你不尊重,讓他吃點兒虧也好。」

  迎春聽他這般維護自己,哪有不歡喜的,待得兒子吃飽就讓他們父子一處玩著,然後下廚做了頓手擀面。

  吃過午飯後,小夫妻倆又在菜園忙了一下午,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見王氏來吵鬧。迎春心裡有些忐忑,難道她真是冤枉葛書成了,人家去酒樓花了幾文錢就偃旗息鼓了,並沒有多禍害銀子?這一晚她都沒有睡好,夢裡都是葛大壯在指責她冤枉自家弟弟,刻薄又惡毒。

  第二日一早起來,葛大壯要回城繼續上工,吃飯時瞧見媳婦兒多了兩個黑眼圈,心裡猜到原因就笑道:「你莫要多想,老二出口不遜,被你誤會也是應該,我晚上歇了工去書院看看他就是了。」

  迎春訕訕一笑,剛要接過話頭,突然就聽得前院傳來響亮的銅鑼聲,小夫妻倆對視一眼,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葛家村的早晨忙碌又喧囂,公雞早早站在牆頭喚醒了老老少少,婦人們忙著做早飯、喂雞喂豬,男人們則牽著老牛去路旁吃草、收拾農具,準備一日的耕種。本來一切都是井井有條,卻驟然被銅鑼聲吵得一團亂。

  婦人們生性好八卦,但凡能放下手裡活計的,都聞聲跑出去看熱鬧。

  男人們罵上幾句,琢磨著也沒什麼著急活計就也追了上去。

  葛家的大門外,這會兒正停了一輛馬車,三、四個壯漢手裡拎著銅鑼敲得叮噹作響。一個年輕男子被扔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不知死活。王氏抱著他,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

  葛老頭氣得臉色鐵青,高聲呼喝那幾個壯漢停了銅鑼,可惜人家根本不搭理他。直到葛家門前聚的村人越來越多,那個人才停了手。

  正好葛大壯和迎春趕到,葛大壯見此立時瞪大眼睛喝問:「你們是什麼人,一早跑來我家門前做什麼?」

  那大漢笑了笑,兇惡的模樣嚇得一旁的幾個孩子扭頭就鑽到了自家娘懷裡。

  「那你是什麼人啊,這家的?」大漢問。

  「我是這家的長子,你們到底有什麼事?」葛大壯身形高壯,這會兒又冷著臉,倒也不像好欺負的。

  那大漢想了想就改了臉色,「哎呦,原來是葛家大公子啊,失敬失敬。我們兄弟平日活計也繁忙,說實話要不是有事必須走一趟,也不會來打擾諸位鄉親的清淨。」

  葛大壯還沒接話,那邊哭了半晌的王氏卻是跳了起來朝大漢沖去,「你殺了我兒子,我跟你拚了!」

  那大漢揮手就把王氏推到了一旁,不屑地說道:「我們可是正經守律法的,你兒子只是昏過去了。」

  王氏根本不相信,還想再沖上去,可是又打不過人家,只得抱了兒子又哭起來。

  那大漢也不耐煩再耽擱,提高了聲音說道:「葛二公子昨日在我們醉花樓包了三個紅姑娘,今早起來居然想用石頭付帳?真是腦子被驢踢了,他也不打聽打聽我們老闆是誰,你們趕緊把銀子付了吧,以後再上我們醉花樓還是客,否則的話……哼!」

  他的話音一落,不只葛家人驚得愣住,就連村裡人也嚇呆了,隨即大聲討論起來。村裡出個讀書人不容易,葛書成一直是葛家教育孩子的模範,哪裡想到他居然去青樓不付錢,還被人暴打送了回來。這簡直太過驚駭離奇了,若是傳揚出去,整個葛家村都要跟著丟臉。

  「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葛家老二是讀書人,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就是啊,葛家老二不是在書院讀書嗎?」

  那大漢聽得眾人這般說,居然抬腳就狠狠踢了葛書成兩記。

  葛書成立時呻吟著並在王氏的驚叫裡醒了過來,他許是被打怕了,下意識抱了腦袋喊著,「別打我,你們去我家要錢,我大哥和我爹有銀子!」

  村裡人聽得直皺眉頭,葛老頭和葛大壯更是黑了臉。

  只有王氏一個人驚喜地連連喊著,「哎呀,兒啊,你哪裡疼,你快告訴娘,娘給你找大夫!」

  葛書成聽得老娘的聲音,趕緊抬頭去看,眼珠子轉了兩圈,轉而抱著老娘放聲痛哭,「娘啊,我是被同窗騙出去的,他們都跑了,就留我一個付銀子。我拿了荷包,結果裡邊裝的都是石頭!那個賤女人騙我,她根本沒給我銀子!」

  「誰騙你?」王氏聽得一頭霧水,連聲問著。

  村裡人也是好奇這事還有內情,跟著議論紛紛。

  迎春見狀,上前一步就要說話,沒想到葛大壯卻把她擋在身後,高聲說道:「你這敗家玩意,明明是你給家裡惹了大禍,還要賴到你嫂子頭上。」說完話,他抬起手就要打人。

  葛書成又氣又怕,趕緊往老娘身後躲了躲,扯著脖子喊冤,「那荷包裡明明就是石頭,根本不是銀子!」

  眼見夫君出頭替自己遮掩,迎春心裡感激至極,這會兒也做出委屈的模樣反駁,「二弟去的那種地方什麼壞人沒有,是不是喝醉之時被人掉包了?我剛領的工錢和主家給的賞賜統共有八兩三錢,還有一百文銅錢呢。原本是要給三妹攢些嫁妝的,但你說書院急需,我就都拿給你了。如今你做下這樣的醜事,還往我身上潑髒水,我真是……真是不能活了。」

  迎春演上了癮,居然扯了帕子蒙了臉就抽噎起來。

  有那平日同她相識的婆嬸和小媳婦們見此,不禁替她打抱不平。

  「葛家老二讀了十多年的聖賢書,可是讀狗肚子裡去了?就算迎春性子好,也不能這麼欺負啊。」

  「就是,村裡家家都看在眼裡呢。老二讀書不做活兒,卻能住好穿好,老大住著破房子,倒整日累得跟驢子似的。如今老大媳婦兒都要出去做工了,賺了工錢又被老二拿去糟蹋。這葛大叔哪是偏心啊,簡直就是心眼兒長背上了。」

  葛書成越聽越氣,還想開口辯駁的時候,一直沉默的葛老頭卻是發了威,起身走到他身旁,啪啪就是兩耳光,末了也不理會鬼哭狼嚎的葛書成和王氏,直接扭頭問向幾個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大漢,「他欠了多少銀子?」

  那為首的大漢嘿嘿一笑,伸出了四根手指,說道:「不多,四十兩!」

  圍觀眾人都是齊齊倒吸一口冷氣,村裡一年能存下十兩銀子的人家不超過半數,而這葛老二一個晚上就糟蹋了四十兩,實在太敗家了。

  原本還在喊疼的葛書成這會兒也心虛了,牢牢閉了嘴,恨不得重新變成胎兒藏回老娘肚子裡。

  葛老頭哆嗦著嘴唇,半天也沒說出話。

  那大漢卻是不耐煩了,冷笑道:「怎麼,家裡拿不出來啊?那好,這人我們可帶走了,一個大活人賣去做苦力也能收回二十兩。」

  「娘,我不要去做苦力,救我!爹,咱家不是還有地嗎,賣地吧!將來我當官,一定再買回來!」葛書成嚇瘋了,死命抱著老娘,生怕這幾個大漢真把他抓走了。

  村裡幾個平日對他有些心思的姑娘,一見他這個樣子,都嫌惡地暗罵自己以前瞎了眼。

  葛老頭臉色慘白,轉向村裡眾人說道:「好,我賣地!村外那幾畝肥田我分出兩畝,賣四十兩,想要的就回家去取錢!」

  



【第八章 敗家子害父賣產】

  葛家的田地是村裡最好的一塊,不少人家垂涎不已,但這些田是葛家祖上留下的,葛老頭從來不肯賣。如今兒子闖了禍,迫不得已居然要賣兩畝,立刻惹得村人激動起來。

  但要一下子拿出四十兩,到底有些困難,所以一時之間沒人應聲。後來還是住在村西的馮家開口攬了下來,他家的閨女嫁去了城裡做商戶的小妾,平日多有幫扶娘家,如今再同親戚湊一湊,倒也拿得出這四十兩。

  很快馮家老爺子就送來了一包銀子,整的銀錁子加零碎銀角子,算一算正好四十兩。

  那領頭大漢笑著收好銀子,這才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扔到了葛書成身上,末了拱拱手帶人跳上馬車就走掉了。

  葛書成拿起紙條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氣,狠狠罵道:「這幫蠢貨,等我中舉當了官,一定抓了你們報仇雪恨!」

  村人見他害得家裡賣地還債,不但半點兒不知羞愧,反倒不忘逞兇鬥狠,只覺得鄙夷不已,紛紛搖著頭散去了。

  葛老頭同馮家人約好明日去縣城改地契,馮家人也識趣,沒有催促,很快就走掉了。

  葛老頭一言不發回了屋子,葛大壯生怕老爹氣出好歹來,連忙追了上去。

  留下王氏撐著兒子一瘸一拐往屋裡走,沒一會兒累得氣喘吁吁,反倒開口喝罵迎春和葛妮兒不上前幫忙。

  迎春狠狠翻了個白眼,誰家嫂子往小叔子身邊湊啊,剛才葛書成當眾罵她的時候,可是沒留情面。

  葛妮兒卻懂事,搶前幾步同老娘一左一右扶了葛書成回了廂房換衣衫。

  迎春想了想,到底不放心,抱著兒子也往堂屋去了。

  葛老頭死死皺著眉頭,足足抽了一鍋煙絲。對於他這個一向篤定小兒子會當官並光耀門楣的老農來說,今日這事簡直就像晴天霹靂一樣,炸得他從美夢裡醒了過來。是不是他一直就想錯了,老二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平日裡王氏嬌慣小兒,口口聲聲說小兒子會有出息,他也就理所當然這麼期望了。

  如今仔細想想,老二六歲去學堂,如今已經整整十幾年了,還是連個童生都沒考上,反倒養了一身奸懶饞滑的脾氣,手不能提,肩不能擔。若是再這樣放任下去,許是真要把家裡敗得精光,也耽誤了老二一輩子了。

  「老大,跟我去趟書院。」葛老頭磕乾淨煙袋鍋,扔到桌上,起身就往外走。

  葛大壯不知老爹去書院做什麼,但還是應聲起了身。

  迎春趕緊從懷裡掏了小小的錢袋,趁著葛大壯路過身邊時塞到了他手裡,「回來時雇馬車,別讓爹太累了。」

  葛大壯來不及多說,點點頭就追老爹去了。

  迎春歎了氣,伸手拍拍兒子也出了院子,正好遇到葛大姑匆匆跑了過來。

  原來葛大姑剛才下地了,現在才聽到消息趕了過來。

  迎春拉著她直接回了家把事情說了一遍,葛大姑一聽葛家的祖田被賣了兩畝,氣得當場就紅了眼睛,飛跑去前院找葛書成算帳了。

  迎春隱隱聽得前院吵鬧,半點兒沒有去攪和的心思。她默默打開藏銀錢的罐子,把這些日子攢下的銀子數了又數,總覺得同它們相聚的日子要變少了。

  葛老頭和葛大壯這一走,直到晚飯時候才從城裡回來。

  村裡人有那心腸稍微不好的,蹲在大樹下端碗喝粥,看到他們就幸災樂禍問道:「葛大叔,進城做啥去了,難道你家老二在人家花娘肚子裡留種了?」

  旁邊的村人一聽就笑了,氣得葛老頭臉色青得發了黑。葛家幾輩子在村裡生活,從來沒被人如此詬病過,都是那個逆子惹的禍!他越想越氣,飛快地回了家。

  葛大壯狠狠瞪了那個說閒話的村人一眼,嚇得對方縮了脖子不敢再出聲,這才皺了眉頭去追自己老爹。

  那村人瞧他走遠,不甘心地嘀咕,「葛老大瞪什麼瞪,他弟弟能幹出這樣的丟人事,就別怕人家說啊。」

  旁邊一個老人半罵半嚇唬,「快吃你的飯吧,葛老大可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你不要命就繼續說吧。」

  那個人臉色一僵,趕緊低頭喝起了粥,再也不敢吭聲。

  葛書成這會兒正躺在院子裡,王氏心疼兒子被打得鼻青臉腫,一邊替他掮風一邊滿嘴心肝寶貝的叫喚著。

  葛妮兒心裡有氣,站在一旁就把竹竿上收下的衣服抖得劈啪作響,惹得王氏轉過頭大罵。

  正吵得熱鬧的時候,葛老頭就跑進了院子。他也不說話,上前揪了小兒子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葛書成驟然驚醒,一看動手的是自家老爹就喊了起來,「爹您打我做什麼?」

  「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我讓你不學好,我讓你逛青樓!」葛老頭說一句就掮兒子一個嘴巴,清脆的響聲終於讓王氏回過神來。

  王氏撲上去抱住葛老頭就鬧,「兒子是我生的,你要打就打死我吧!老二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

  葛大壯這會兒也趕了過來,見狀趕緊同葛妮兒一起扶了老爹坐在一旁。

  葛老頭喘氣如同風箱一般沉重,好不容易緩過來了,就開口罵道:「慣子如殺子,你就嬌慣他吧!這個敗家子,說是進城讀書,花光了家裡所有的銀錢,哪裡想到他居然整日裡吃喝玩樂,人家書院都不要他了,看他以後怎麼辦?」

  葛書成原本還躲在老娘懷裡哀哀痛叫,一聽這話立刻坐起來嚷道:「書院憑什麼不要我?又不是我一個人去逛的青樓,要不是他們不仗義,我也不會被抓住付帳……」

  「你還有臉說!」葛老頭跳起來還想動手,被兒女又拉住了。他一拳捶在椅子上罵道:「書院先生說,你這兩年功課半點兒長進都沒有,反倒總帶著同窗出去吃喝玩樂。這次青樓打手找去書院討債,書院臉面丟盡,再也不准你進門了。」

  葛書成這下是真慌了,他自小讀書,已是享受慣了,若是不能繼續在書院讀書,那豈不是要回家種地?他跪在葛老頭跟前央求,「爹,您沒替我求求先生嗎?我不想回家,我還要讀書,我要考舉人做官呢!」

  葛老頭是真氣得狠了,一把推開兒子,拿起一旁的煙袋鍋續了煙絲就抽了起來,一句話都不說,一眼都不想看到這個孽障。

  葛書成還要再鬧,葛大壯卻一腳把他踢到一旁,低聲喝斥,「爹都給書院先生跪下了,可書院就是不要你了,你還有臉說,趕緊回屋去!」

  王氏一把抱了兒子,對葛大壯大罵,「你踢老二做什麼?是不是你見不得老二讀書得花銀錢才從中使壞?你這個掃把星,克死了親娘不算,如今又連累老二……」

  「好了,你閉嘴吧!」葛老頭見大兒子臉色一沉,趕緊開口喝止老婆子耍無賴,一錘定音,「老二以後哪裡也不要去了,老實在家待著,過幾日找媒人挑個好人家的閨女就成親吧,以後是留在家裡種地還是進城找差事,再商量!」

  「爹,我不想成親,我要回書院!」葛書成抱著老爹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哪裡還有點兒讀書人的模樣,就連普通孩童都不如。

  葛大壯看不慣,同老爹和妹妹打了個招呼就回了後邊自家。

  迎春早就做好了晚飯,正抱著兒子在院子裡走動,見葛大壯回來就趕緊迎上前問:「你回來了,累不累,洗手吃飯吧。」

  葛大壯親了親正流著口水的兒子,這才去洗手。

  迎春把兒子放上屋簷下的小木床,然後拾掇碗筷,端飯端菜忙個不停。待夫妻倆終於坐下吃飯,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老二那事怎麼樣了?」

  葛大壯低聲罵道:「那個不爭氣的東西!」說完,他就大口吃飯,顯見是不願多說。畢竟這是家醜,雖然媳婦兒不是外人,但說起來到底不是什麼光彩事。

  迎春心裡雖然好奇得如同小貓在抓,但也不好多問,轉而開始認錯。「這件事我也有錯,原本只是覺得二弟總要銀子有些不對勁,想著試探一下他把銀子用到哪裡,怎麼知道他會給家裡惹了這樣的禍患,早知道我就把工錢都給他拿去算了!」

  葛大壯掃了一眼媳婦,搖搖頭道:「不必擔心,老二不爭氣,就算不算計他,他早晚也會出事。」這麼多年,弟弟雖然待他不親近,但他也不計較,畢竟以後葛家要靠弟弟光耀門楣。可是沒想到他辛苦賺回的血汗錢都被弟弟揮霍了,還養成個懶惰性子。

  思及此,葛大壯也是灰心了,草草放下碗筷,又道:「爹說讓老二留在家裡,過些時日相看親事。」

  迎春見夫君難過更是愧疚,趕緊應道:「那我把工錢拿出來給老二做聘禮吧,想必爹和二娘手裡也沒有銀錢了。」

  葛大壯點頭,「好。嫁給我委屈你了。」

  迎春粲然一笑,「一家人說什麼委屈不委屈,吃飯!」她幫葛大壯又盛了一碗粥,看著他低頭慢慢喝著,心裡終於覺得好過許多。對她來說,銀錢沒了可以再賺,但夫妻因此離心卻不值得。

  話雖這麼說,真要把她攢了多日的銀子送出去的時候,迎春還是心疼得掉眼淚。

  葛書成這些時日,不管是絕食抵抗,還是想要偷跑進城,都被鐵了心的老爹抓了回去。

  王氏原本還幫著兒子鬧兩次,後來被葛老頭說動了心,想要早點兒抱孫子,便忙著托了媒人尋找合適的姑娘。

  葛書成雖然鬧出這樣的醜事,但他畢竟讀過很多年書,將來進城找個體面差事也不難,另外王氏又信誓旦旦地說葛家的家產將來都是老二的。於是就有人家動了心思,開始相看起來。

  而葛書成最後還是被人家姑娘的美貌打動了,居然跟著老娘折騰起來,很快就和東山後唐家的大閨女招娣合了八字,不必說定然是百年難遇的好姻緣。

  唐家太太一口氣生了四個閨女才得了一個兒子,難免偏心一些,想拿聘金貼補往後兒子娶親的錢,是以長女的聘禮就要了足足十兩銀子。王氏在家裡跳著腳大罵,只因她相中人家閨女,卻捨不得拿出家裡的全部存銀。

  迎春不得已,只好拿出了一半私房。

  葛大壯見媳婦如此識大體,又歡喜又愧疚,拍拍罎子道:「以後我一定會把它裝滿了。」

  迎春暗罵自己沒出息,收了罎子又抱起兒子笑道:「好啊,我等著。」

  一家三口拿了銀子去了前院,見大兒拿了銀子出來,葛老頭額頭新添的駿紋者開了許多,顯見對於大兒如此懂事而歡喜,嘴裡卻推讓道:「寶哥兒都這麼大了,你手裡留點兒銀錢也好,家裡還湊得出老二的聘禮,你把銀子收回去吧。」

  迎春笑道:「爹,這是我做工那家夫人賞的五兩銀子,原本備著寶哥兒有個頭疼腦熱的再用,但聽說二弟的聘禮不夠,就先拿過來用著。反正以後家裡寬裕了,總不會看著我們手頭緊就是了。」

  葛老頭還想再說什麼,王氏卻飛快搶了銀子緊緊捏在手裡,陰陽怪氣地說道:「這是哪家的夫人,出手真是大方!不過我記得你進城兩趟,總共就得了這麼多嗎?不會是說得好聽,背地裡又藏了不少吧?」

  迎春收了笑臉,再也不吭聲。

  葛大壯冷聲道:「二娘嫌少就還我,這是迎春辛苦賺回來的,她不拿出來,誰也說不出半個錯字!」

  葛老頭狠狠瞪了王氏一眼,罵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說罷,他又轉向迎春安撫道:「老大媳婦,別跟你二娘一般見識,她就是個缺心眼的,以後賺了工錢就自己留著吧,攢多了給寶哥兒娶個好媳婦。」

  迎春笑了笑,附和兩句就回了家。

  唐家拿到了聘禮,自然很是歡喜,不過月余就把閨女嫁了過來。

  葛家因為先前那事太過丟人,也不好大操大辦,簡單擺了四桌席面招待一下交好的村人也就揭過了。

  迎春背著兒子在前院幫了兩日忙,也無暇注意新娘子是何模樣,到了成親第二日,眾人坐在堂屋裡等著喝新媳婦茶,這才看了個清清楚楚。

  唐招娣在農家女孩子裡容貌算出挑了,秀眉大眼,高鼻小嘴,羞澀一笑的時候最是溫柔可人,怪不得蔫了多日的葛書成這會兒樂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迎春心裡腹誹,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但臉上卻笑盈盈接了弟媳婦送上的荷包,末了又回贈她一盒上好的繡線,「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弟妹有事要幫忙就儘管去後邊喊我。」

  唐招娣臉色更紅,低低應了一聲。

  葛妮兒顯見也很喜歡這個二嫂子,撤下茶桌兒就幫著她擺碗筷,照料一家人吃早飯。

  王氏許是覺得有了親兒媳,就越發不把迎春放在眼裡了,整日裡跟村人炫耀小兒媳的嫁妝多豐厚,多勤快懂事,只有大兒媳如何不孝,如何黑心爛肝。

  村裡人都不是傻子,不過聽她說個熱鬧罷了,背地裡等著看葛家笑話。

  倒是唐招娣偶爾聽了幾句,覺得對不住嫂子,坐立難安。於是求了葛妮兒經常帶她到小院走動,但凡見到迎春在做活兒就搶過去幫忙。倒惹得迎春哭笑不得,當然待她也親近起來。

  日升月落,四季變換,兩個月過去,時節也進入了盛夏,山林裡的知了叫得聲嘶力竭,盡情揮霍著短暫的生命,也努力向世人宣告它們曾經存在過。

  這一日午後太陽格外毒辣,迎春開了前後窗子又在地上撒了水,然後幫正在午睡的兒子搧扇子。大寶如今已經九個多月了,除了吃奶也吃米粥和蛋羹,身材越來越圓。這會兒天氣熱,只穿了繡花紅肚兜,四仰八叉躺在涼席上,十分可愛。

  迎春見狀,忍不住親了又親。

  這時院門突然被推開了,原來是葛大壯背著褡漣,手拎工具回來了。

  迎春吃了一驚,趕緊迎了出去,見他臉色曬得通紅,滿頭都是汗珠,忍不住埋怨,「家裡也沒有急事,你就不能等太陽小點再往家走嗎。」

  葛大壯憨憨一笑,摘了褡漣遞給她,轉而脫了衣衫,抓起井邊的水桶打了涼水就洗了起來。

  迎春進屋給他拿新做好的葛紗汗衫,沒想到他隨後就進來了,興沖沖地從桌上褡漣裡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笑著說道:「這是這半個月的工錢。」

  迎春又是無奈又是心疼,當日她拿了攢下的工錢給小叔當聘禮,他就說過以後會賺錢再把罎子填滿。她原以為只是安慰話,哪裡想到他當真說到做到,這些時日早出晚歸,再添上這些銅錢,真的把罎子填滿了。

  「罎子早就滿了,你就不要接太多活計了,萬一身子累垮了,我們娘倆怎麼辦?」

  「好,馬上要進雨季了,想做工也沒有那麼多了。」葛大壯抹了一把頭上的水珠,瞧著媳婦歡喜的樣子,心裡很安慰。

  小夫妻倆說了會兒話,葛大壯就躺在兒子旁邊睡了。

  迎春坐在一旁替兩人搧風,正打著瞌睡,就聽到院子裡有腳步聲,原來是唐招娣來了。

  她趕緊出去拉著弟媳婦坐在屋簷下陰涼又通風的地方,倒了兩碗涼茶,陪著她閒聊。

  唐招娣繡花手藝極好,說了幾句話就把手裡一件小小的棉布汗衫遞到迎春跟前,笑道:「嫂子,我給大寶做了件汗衫。料子不漂亮,但是吸汗,若是不嫌棄就給他換著穿吧。」

  「這麼好的手藝,就是進城買都買不到,我還嫌棄的話可要被雷劈了。」迎春也不客套,歡歡喜喜接了下來,心裡尋思著一會兒把上次在劉家得的那兩盒胭脂水粉分一盒給弟媳做回禮。

  唐招娣不知是吃不慣葛家飯還是惦記娘家,嫁來兩個月了,臉色一直都有點憔悴,迎春看了,終於忍不住低聲問她是不是懷了身孕。

  唐招娣紅了臉,趕緊擺手。

  迎春也是眼尖,在她低頭的一瞬間就看到了那衣領下的青紫,臉色立時就沉了下來。

  「招娣,你同老二吵架了?脖子上怎麼有傷?」

  唐招娣身子一僵,末了勉強笑著遮掩道:「沒有,嫂子,就是玩鬧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

  她不想說,迎春就算心疼她也不好多問,於是轉而又說起別的事,可惜她的臉色卻更黯淡了,最後終於忍不住掉了眼淚。「嫂子,我若是像你這樣多好,嫁妝豐厚也能多幫襯些……」

  迎春想起王氏喜歡霸佔兒媳嫁妝的惡習,忍不住歎了氣,低聲問道:「是不是二娘為難你了?你也不要太好說話了,娘家陪嫁的東西最好留一些,將來有孩子就要用到了。」

  「不是婆婆,是……相公。他這些時日總往外跑,有時回來說要用銀錢,就把我陪嫁的那些衣料和銀首飾都拿走了,我攔了幾句,他就打我!」許是忍耐多日,招娣也崩潰了,再也顧不得臉面,趴在迎春懷裡哭了起來。

  迎春聽得納悶,葛家雖然沒有分家,但她和王氏向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涇渭分明。家裡做了好吃食,或者發了工錢給葛老頭買了煙絲,她就讓葛大壯送到前院去,能不露面儘量不露面,畢竟沒人喜歡上門找罵挨。所以這兩個月她還以為葛書成成家就收了玩心呢,如今聽著怎麼又有些故態復萌呢?

  「招娣,你知道老二要錢做什麼嗎?二娘和爹也沒說什麼?」

  唐招娣搖頭,「我問過他幾句,他只說進城找差事。我去告訴婆婆,婆婆就罵我不做活兒,整天就知道看著男人……」

  迎春翻了個白眼,還要說話的時候,卻聽到王氏在前院尖聲罵了起來——

  「老二家的死哪兒去了?天這麼好,還不趕緊下田去拔草!」

  唐招娣嚇得立時就跳了起來,慌張地同迎春告辭後就跑回前院去了。

  迎春搖了搖頭,就她這綿軟的性子,不被王氏欺負死才怪。

  葛大壯睡眠淺,早在屋裡就聽見兩人說的話,這會兒就低聲喊迎春進屋。

  迎春想了想,把葛書成的異常之處說了。

  葛大壯猜到媳婦兒話裡之意也皺了眉頭,應道:「他再進城時我就跟去看看,許是真找到了什麼差事要用錢。」

  迎春暗暗撇嘴,但也不好多說,正巧大寶醒來要尿尿,於是就抱了兒子出門。

  他們夫妻倆打算得很好,可是葛書成根本不給他們探究的機會。

  大寶尿完尿後,往娘親懷裡靠了靠,還想再睡的時候,前院又傳來尖利的哭嚎聲。

  葛大壯嚇得光著腳就跑了出來,迎春同他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不好的預感,因為這情形同上次青樓打手來討債時太像了。

  夫妻倆也來不及多說,讓葛大壯穿了鞋後,趕緊抱了孩子往前院跑。果然,葛家門前又聚滿了人,只不過這次陣仗更大,七、八個黑衣大漢騎著高頭大馬,馬後拖著被捆了手腳的葛書成,只見其衣衫襤褸,鬢髮散亂。許是被拖了很遠的路,身上臉上都是口子,淌著血,十分淒慘。

  王氏沖過去抱著兒子差點哭到背過氣,拚命扯著他身上的繩子,卻被一個黑衣人一腳踢開了。

  葛老頭臉色鐵青,嘴唇氣得直哆嗦,一見大兒趕到,覺得有了主心骨這才緩過一口氣,高聲問那些大漢,「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光天化日把人拖在馬後,眼裡還有王法了嗎?」

  「就是說啊,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把人打成這個樣子?」許是葛書成的模樣太過慘烈,圍在四周的村裡人紛紛開口幫腔。畢竟是一個村子的,又大多是同宗同姓,有事時候多少都要出分力氣。

  領頭的黑衣大漢掃了一眼臉色都有些憤慨的村人,微微皺了皺眉頭,跳下馬高聲問葛老頭,「這個人是你家的?」

  「當然,這是我二兒子,書院出來的讀書人!」葛老頭氣得差點跳了起來,誰的兒子變成這樣會不心疼啊,早晨還好好的出門,中午就讓人家像拖死狗一樣拖回來,就是再好脾氣的泥菩薩也要動殺心了。

  黑衣大漢不屑地哼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張寫了字的契紙,冷聲道:「這個人在我們賭坊玩了一上午,輸了一百五十兩銀子,你們趕緊把賬還了,否則我就用馬拖他回縣城見官,只不過到時候他還能不能剩口氣,我們可就管不了了。」

  竟然輸了一百五十兩!

  黑衣大漢最後說什麼,眾人已經沒聽進去多少了。所有人都看向了不知死活的葛書成,就算天生敗家子也沒有這麼不著調的啊,先前逛青樓害得家裡賣了兩畝祖田,如今才過兩個月又賭錢欠了一百多兩!這得種多少年的地才能賺回來啊!

  不是說讀書人較明事理嗎,若是讀了書都像葛家老二這個樣子,那還不如一輩子不識字了!

  葛老頭更是一個後仰就暈倒了,驚得葛大壯和葛妮兒趕緊扶著他,一個掐人中一個拍胸口,總算把他弄醒了。

  「老天爺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了,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敗家子!」葛老頭一輩子活得倔強又剛強,可是今天卻忍不住放聲大哭。豆大的眼淚從混濁的老眼裡湧出,流過臉上的皺紋溝壑,看得所有村人都是心酸不已。但同情歸同情,誰家也幫不上忙啊。

  唐招娣本來去了地裡幹活兒,突然被人喊回來,見到自家男人半死不活,嚇得腿軟,連滾帶爬挪到葛書成跟前哭道:「夫君,你這是怎麼了?」

  黑衣大漢正好轉過頭,見她容貌姣好,臉上閃過一抹喜色,「你們家裡拿不出錢就找別的辦法,我看這個小媳婦就不錯,賣去青樓也能頂三十兩銀子。」

  他的話音落地,還不等別人回應,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葛書成卻是突然開口嚷道:「這是我媳婦,就把她拿來抵債,求你們放了我吧,我身上疼死了!」

  原來這些黑衣大漢也怕他真死了就要不回賭債,只在臨近葛家村的時候才把他拖在馬後,所以葛書成雖然模樣狼狽淒慘了一些,其實並沒有什麼致命傷。

  但葛書成也知道這次闖了大禍,生怕父兄不管他,這才裝死。如今聽得可以拿媳婦抵債,心裡一喜就喊了出來。

  葛老頭氣瘋了,掙扎著爬起來就抬起大腳踹到了小兒子身上,「你這個敗家子,你怎麼沒死?你還嫌禍害家裡不夠啊,還要賣媳婦,我們葛家都不活了,都給你抵債!」

  葛書成疼得大聲嚎叫,但村裡人卻沒一個上前攔阻,就算農家人禮教不嚴,但也知道結髮夫妻不可棄的道理,遇到什麼危險也得護好自己的婆娘。可是葛家老二這讀了多少年聖賢書的人,居然要賣媳婦兒替自己還債,簡直太可恥了。

  有脾氣不好的小媳婦兒恨得幾乎要往葛書成身上吐口水,可惜被家裡的男人擋住了。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43 PM

【第九章 心灰意冷求分家】

  葛大壯氣得眼睛都紅了,也是恨不得殺了葛書成,但眼見老爹雖然氣瘋了,依舊只往弟弟肉厚的地方踢打,就猜到老爹還是捨不得。於是上前攔了老爹,末了看向黑衣大漢冷聲道:「我們葛家不賣女人!你把這個人拉去見官吧!」

  王氏一聽這話,立時就跳了起來,像瘋子一樣撲向葛大壯又抓又打,「你這個掃把星,你是不是就盼著這一日?害死了老二,整個家業就是你的了!你這個黑心爛肝的畜生,你去下獄,你去殺頭,你去償命,我兒子不行,我兒子要讀書考狀元!」

  葛大壯不好同繼母打架,只能黑著臉躲閃。

  迎春眼見王氏的長指甲刮破了葛大壯的脖子,心疼得直咬牙,伸手把孩子塞到一個鄰居手裡就撲了上去,「二娘快鬆手!老二犯錯,憑什麼要大壯去抵罪!您養的好兒子,賴不到我們頭上!」

  王氏也是急瘋了,不要說一百兩,就是十兩家裡現今也拿不出來。她也知道兒子闖禍不對,但兒子就是她的心頭肉,就是捅破天也不能動他一根手指頭,更別說下獄蹲大牢,甚至喪命了。

  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左手扯了迎春,右手扯了葛妮兒,連同唐招娣,統統推到那黑衣大漢身前哭求,「這三個女人都抵給你了,你賣到哪裡都好,趕緊放了我兒子!」

  迎春被壓在最下麵,摔得頭昏腦脹,還沒出聲就聽到王氏尖利的慘嚎,然後她就被擁進一道溫暖的懷抱。

  葛大壯徹底惱了,妻兒是他的底線,他不是不心疼弟弟,不是不孝順長輩,但想要賣他的結髮妻就是要他的命,絕對不成!

  「敢賣迎春,我現在就送你兒子上路!」

  王氏被葛大壯扔出去,正好撞在一塊石頭上,額角立時就流了血,再沾了灰土,狼狽又恐怖。但四周村人卻沒一個同情她,天下父母都偏心,但誰也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為了兒子,連閨女帶兒媳都不要了。

  王氏許是知道這樣換不回兒子,又見葛大壯眼睛紅得似血,顯見對自己真的動了殺心,也不敢再上前,開始滿地打滾,「我兒子有事,我也不活了!乾脆摔死我吧,我跟我兒子一起上路!」

  「夠了,閉嘴!」葛大姑氣喘吁吁地跑來,正好見到王氏這個模樣,不用人家從頭講清楚,也明白出了什麼事,她指著王氏大罵,「你除了會撒潑,還會幹什麼?我們葛家娶了你就倒楣透了,好好的孩子被你慣成了敗家子,你還有臉哭!」

  王氏對葛大姑存了三分畏懼,這會兒挨了罵,除了哭得更大聲,卻不敢再說什麼。

  黑衣大漢等得不耐煩了,用馬鞭點了點正怔愣坐在地上的葛妮兒問道:「你們家到底想要怎麼樣,是還錢還是賣人?就算這三個女人值一百兩,那還差五十兩呢!」

  「賣人?」葛大姑拔高了聲調,猛然扭頭瞪向王氏,恨不得生吃了她。

  王氏嚇得一縮脖子,眼珠兒轉了轉又爬過去抱住正在裝死的兒子低聲啜泣起來。

  葛大姑無法,只得走去欲哭無淚的葛老頭身邊低聲道:「大哥,這事兒你怎麼說?」

  葛老頭望瞭望明顯失了魂的女兒、緊緊握著手的大兒夫妻,還有乞丐一樣狼狽的老婆子和小兒,最後狠狠閉了眼睛,「賣地!再湊一些銀子吧。」

  迎春聞言,心裡氣得簡直要爆炸了。像葛書成這樣的禍害,就應該把他扔進大牢裡餓死。葛家總共就六畝地,上一次已經賣了兩畝,這次恐怕是一分都不會剩下,還得搭上家裡所有存款,也不見得夠。

  果然,聽得葛家又要賣地,村裡人都是跟著歎氣,轉而又動了心。如今玉米已經長到大半人高了,再有兩個月就能收玉米棒子了,這時候買回來真是太划算了。但葛家還剩四畝地,就是按照上次的二十兩一畝的價格也要八十兩,誰家也拿不出啊。

  最後還是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老裡正出了頭,八十兩銀子交到葛老頭手裡,換走了葛家最後的幾畝祖田,末了還道:「等家裡寬裕了,儘管找我再把田贖回去就是了。」

  葛老頭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若是沒有橫財,這祖田怕是一輩子也贖不回來了。

  葛大姑刀子嘴豆腐心,雖然罵得厲害,到底也是心疼自家大哥,回家把攢了多年的二十兩銀子取來了。

  這樣一湊,還差五十兩,黑衣大漢一把拎起了葛妮兒的後衣領,得意地笑道:「我也不逼你們,一百兩加這個黃花大閨女,就把張平了。」

  不等別人說什麼,王氏立刻就動手給兒子解繩子,顯見半點兒沒有把閨女以後的死活放在心上,眼裡心裡都是她的兒子。

  葛妮兒傻傻地盯著王氏,眼裡最後一點兒光亮終於熄滅了。

  迎春看得心裡劇痛,撲過去抱了葛妮兒,連踢帶打逼得那黑衣大漢松了手,大喊著,「不行,我妹子不賣!」

  「你們等著!」葛大壯一把扯了媳婦和妹妹送到葛大姑身後,扭頭回了家。

  迎春見此趕緊也追了上去,兩人進了家,迎春立刻去床下抱她的錢罐子,雖說裡面只有八兩多銀子,但她也得拚力一試。王氏可以狠心不要女兒,她卻不能不要這個一向待她親近的妹子。

  葛大壯踩著櫃子在房梁角落摸了一個小鐵盒子下來,從裡面取出一塊黝黑的木牌子,緊緊掐在了手裡。

  迎春抱了錢罐子,一扭頭見他神色不好,好似有些懷念又有些決絕,心頭一跳就問道:「怎麼了?我這裡還有八兩銀子和兩根銀簪子,若是不夠,咱們就打借據。」

  葛大壯望著她沉默半晌,低聲道:「走吧。」

  迎春不知他到底怎麼了,但也無暇多想,抱了錢罐子又抓了個包袱皮就一同回了前院。

  眾人猜他們夫妻必定是去取銀子了,一見迎春攤開包袱皮,倒了一堆銅錢和零碎銀子出來,甚至還摻雜著兩根銀簪子,都是忍不住點頭。做嫂子的能這般傾其所有護著小姑子,恐怕也是獨一份了。老葛家雖說出了個敗家子,卻也娶了個好兒媳。

  黑衣大漢用腳尖撥了撥那些銀錢,末了卻是高抬了下巴,似是不滿意,只是還沒說話,葛大壯倒是一把拽了他走去一旁。兩人不知說了什麼,黑衣大漢就皺了眉頭。

  待得葛大壯舉起手裡的一塊小牌子,黑衣大漢的腰立時就彎了下去。末了二話不說,掏了借據交給葛大壯,回身招呼幾個屬下上馬跑掉了,連地上的那攤散碎銀子都沒收。

  葛家眾人連同所有村人都驚奇得連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怎麼也不明白,到底葛大壯使了什麼妖法,竟然把這些兇神惡煞如此痛快地攆跑了?

  葛大壯卻是半點兒沒有解答疑惑的意思,上前把包袱皮打了個結就塞到了同樣疑惑的迎春手裡。

  葛大姑也回過神來,招呼大家道:「好了,這件事總算過去了,讓大夥兒跟著費心了,都散了吧,下晌還得去地裡忙活呢。」

  村人們雖然心裡癢得恨不得抓了葛大壯嚴刑拷打,但這會兒也只能乾笑著散了開去。

  葛家眾人進了堂屋,葛大姑家的鐵柱幫忙找了村裡的赤腳大夫上門。葛書成和王氏都是些皮肉傷,看著嚇人,其實對筋骨都沒什麼大損傷,清水洗一洗,撒些藥粉也就算了。

  迎春手裡抱著一包銅錢,順手摸了十文遞過去,老大夫也就回去了。留下葛家人,半晌都沒有人說話。

  葛老頭長歎一口氣,抬頭望向大兒,「大壯,咱們家敗了,以後沒有祖田留給寶哥兒了。」J

  葛大壯皺著眉不肯應聲,就算他心裡有諸多不滿,事情發生了,也不能再往老爹心上補一刀。

  葛大姑不願見兄長同侄兒生分,開口緩頰,「只要家裡人都在,銀錢可以再賺。」說罷,又玩笑道:「再說咱們家可娶了個會賺錢的媳婦兒,先前見迎春進城做工,還擔心她受苦,沒想到也攢了不少銀錢,以後寶哥兒娶親,是缺不了什麼聘禮了。」

  她說這話本是好意,哪裡想到王氏卻道:「哼,誰知道她進城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賺了銀錢不交家裡,反倒掖著藏著,沒安好心!」

  「你放屁!」葛大姑和葛老頭兒一同罵出了聲,兄妹倆對這個混不吝的王氏實在是恨得牙疼。今日要是沒有大壯夫妻,還不知道要怎麼收場,她不但不感激,反倒出口就往迎春身上潑髒水,簡直是蠢到無可救藥了。

  葛大壯卻出乎眾人意料地沒有惱怒,神色平靜地看著眾人好久,淡淡吐出幾個字。

  「爹,分家吧!」

  葛老頭正在裝煙絲,聽得這話,手裡的煙袋鍋掉在了地上。他一直都心虛,明明大兒聰慧,他卻架不住王氏吵鬧,最後送了小兒去讀書。反倒把大兒扔去跟著木工師傅學手藝,吃了不知多少苦。大兒十五歲時,朝廷下令征民夫,大兒又代他上了戰場,九死一生總算活了下來,但拿回的賣命錢又給家裡蓋了大院子,娶親之後反被攆去住破屋。

  一樁樁一件件,若是放到別人身上,許是根本忍不得。但大兒都忍了下來,無非是為了家裡和氣,為了孝順他這個老爹。於是他也裝作不知道,裝作心安理得。可如今,大兒終於忍耐不了了嗎,那這個家以後怎麼辦?閨女還沒出嫁,小兒又一事無成,連同他們老兩口以後要怎麼活?

  「大壯,你是惱了你弟弟不懂事……」

  葛大壯搖頭打斷老爹的話頭,正色說道:「爹,這麼多年,我對得起家裡了。為了家裡和氣,我從來沒說過一個不字,可是如今迎春嫁了我,給我生了寶哥兒,她不欠我們葛家,也不欠我葛大壯。我為了葛家受苦受氣也就罷了,但她不行,這家一定得分!」說罷,他扭頭望向迎春低聲問道:「你信我嗎?」

  迎春心裡酸澀,早就紅了眼眶,聽得這話重重點頭,「信,你到哪裡,我和寶哥兒都跟著!」

  「那就好,」葛大壯笑了,轉頭伸手抓了那個包袱放到了葛老頭身前,「爹,這是我和迎春所有的銀錢了,留給家裡以後用。至於家產我只要後邊的小院,以後每年我再給您二兩銀子養老,妮兒的嫁妝我擔一半。至於其餘人,再也不歸我管了。」

  葛老頭望著眼前沉甸甸的包袱,又看看冷著臉的大兒,腦子裡轟轟作響,多少話聚在嘴邊卻一句都說不出來。大兒算是淨身出戶了,難道他還要死活拘了他在家裡做牛做馬嗎?他就是臉皮堪比城牆,這會兒也熱得能煎雞蛋了。

  葛大姑曾在亡嫂死後照料過侄兒大半年,深知他的脾氣倔強,這麼多年受盡委屈,若不是實在涼了心腸,怕是也不會在這時候提出要分家。卸下葛家這個沉重負擔,憑他的手藝,一定能把小日子過得更好。更何況……

  葛大姑扭頭望向站在葛大壯身後一言不發的迎春,開口對自家大哥勸說:「大哥,大壯這麼多年來為了家裡已經夠累了,就讓他分出去吧。兒孫自有兒孫福,不要太偏心了。」

  王氏這會兒眼珠轉個不停,心裡算盤撥得劈啪作響,怎麼算都覺得把葛大壯分出去划算。原本這些時日他就不往家裡拿工錢了,分家之後不必再給他們口糧,又多得了八兩銀子,只要老二傷好了找個體面差事,日子過得比原來也差不了多少。

  就算退一萬步說,家裡日子難過,葛大壯卻發了財,她上門去打個滾或者滿村宣揚他們兩口子不孝順,他們還不是得照樣乖乖把銀錢送來。

  這般想著,她也不捂著腦袋哼哼了,跳起來抱了那個包裹就跑進裡屋藏了,末了出來嚷道:「分家就分家,你可記好了,除了那個小院子,這家裡一根草刺兒你也別想分走。」

  葛大壯不理會她,只看著自家老爹。

  葛老頭心裡就是一萬個不願意,這時候也不得不開口了,「那就分吧。」

  幾個字好像幾塊大石頭,徹底壓垮了這個倔強老農的背,看得葛大壯鼻子一酸,但手裡卻是緊緊抓了媳婦轉身就走。

  不料,葛妮兒卻不知何時已收拾好一個包袱站在了門口,對葛老頭高聲說道:「爹,我以後要跟著大哥和嫂子過日子!」

  葛老頭勉強壓抑在心裡的無奈惱怒,在聽到小女兒要跟著兄嫂過的話後,立刻被引爆了。「胡鬧!你一個沒出嫁的閨女,有家不住,跟著兄嫂做什麼?包袱放回去,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葛妮兒雙膝跪地,不停對葛老頭磕頭,眼淚像泉水一樣湧了出來,「爹,我跟著哥嫂,他們不會賣了我,還會給我一口吃的,給我找個好婆家。留在家裡要做什麼,等著我娘又賣了我替二哥還賭債嗎?我也是葛家女兒,憑什麼我就得被賣掉!爹,您可憐可憐我,讓我跟著哥嫂過活吧,否則我只能進廟裡當姑子了!」

  王氏羞得臉色青紫,撲上前就揮了葛妮兒一巴掌,「你這個死丫頭!方才我不過是著急了,我是你娘,會真的賣了你嗎?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不信親娘反倒信外人,腦子燒傻!」

  葛妮兒任憑王氏打罵,就是不肯起來,雙眼牢牢盯著老爹,眼裡滿滿都是祈求和憤恨。

  葛老頭一口氣哽在喉頭,身子哆嗦得厲害。

  葛大姑上前扯了王氏推到一旁,張開手臂抱住葛妮兒,還沒開口眼淚就下來了。「我可憐的妮兒啊,到底是做了什麼孽,攤上這麼一個娘!」

  「姑母,您幫我求求爹,在這個家我是活不了了,睡覺都要睜著眼睛,怕我娘賣了我!就算不賣了我,將來為了二哥,也會把我隨便嫁給人家做妾,或者傻子、瘸子……」葛妮兒趴在葛大姑懷裡放聲大哭,說出的話讓所有人都沉默了。

  經過今日這事,所有人都看出來了,王氏的心眼已經偏到房梁上了,若是將來為了葛書成,她興許真會做出這樣賣女求財的事。

  葛大姑的丈夫姓曲,在村裡一向以寡言出名,外號曲啞巴,輕易不肯開口說話。這回跟著妻兒來的他見先前鬧得那般厲害也不曾開口,這會兒卻突然開口,「答應吧。」

  鐵柱媳婦也趕緊幫腔,「迎春嫂子待妮兒可好著呢,妮兒跟著她過日子,一定不會受苦,大舅就應了吧。」

  迎春上前扶了葛大姑和葛妮兒說道:「妮兒以後跟著我們,自有我和大壯幫她張羅嫁妝和親事,爹娘只管好好看著老二就好了。」

  王氏不知是聽了嫁妝兩個字,覺得又可以省下一筆銀錢,還是被閨女說中了心事惱得狠了,突地高聲罵道:「想滾就滾吧,出了這個門就別再想回來!」

  葛妮兒抹了眼淚,抓緊手裡的包袱挽著迎春的手臂就出了門,急切得好像這院子根本不是住了多年的家,反倒如同地獄一般可怕。

  葛大姑看看片刻間失了一兒一女的大哥,重重歎了口氣後帶著家人也回去了。

  葛妮兒好似耗光了所有力氣一般,進了後邊小院的大門後,腿一軟,差點磕在門板上。

  迎春眼疾手快扶了她,憐惜地勸道:「別想太多,以後跟著我跟你哥哥,虧不了你。」

  葛妮兒的眼淚大滴大滴掉了出來,哽咽道:「嫂子,我以後幫你哄寶哥兒,做飯洗衣,不會白吃飯的。」

  迎春聽得好笑又心疼,挽著她進了西屋笑著說道:「傻丫頭,我和你哥都有手藝養家,哪裡就差你一口飯,以後你就在家裡幫著嫂子看家、繡繡花,等嫂子給你攢好嫁妝,咱們再選個好人家嫁過去,好日子可是在後頭呢!」

  葛妮兒紅了臉,趕緊扭身裝作整理包袱來掩飾羞意。

  迎春笑了兩聲,剛要上前幫忙,突然覺得手裡空空,驚叫道:「哎呀,我怎麼把寶哥兒忘了!」

  她拔腿就往先前託付的那個村人家裡跑去,惹得正抱了柴禾進院的葛大壯,還有追出來的葛妮兒都笑了起來。

  分了家之後,葛家小院猶如新生一般,無盡生機煥發。

  這一日,不遠處的縣城東北角有條青槐胡同,胡同最裡面有座院子,門面不出奇,但裡面卻修建得富麗堂皇,先前那借宿在迎春家裡的吳公子正坐在一棵桂樹下打著棋譜,身旁一個小童靜悄悄煮著茶。茶香嫋嫋間,陽光透過枝葉投射在他的青衫上,猶如點點金鱗,襯得他神色從容淡雅。

  端著烏木託盤的老嬤嬤在回廊下站了許久,臉上滿是歡喜的笑。自從得了那把能走動的椅子,自家公子可是變了很多,不但每日裡都會出來坐坐,偶爾還會讓人推著上街走走,一改先前的沉悶陰晦。就連對京都那邊的書信都勤了起來,前幾日府裡剛剛送了很多吃用之物來,可見老爺也心疼這個長子,這般下去,公子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她端了託盤上前,把點心擺上檀木小幾,開口勸道:「公子,您少做些耗神的事兒,還是歇一歇吧。」

  吳公子放下書,晃晃酸疼的脖子,雙手就要轉動輪椅,末了卻改了主意,支起身要站起來。

  老嫂嬤大驚,趕緊上前攙扶。

  可是吳公子卻已經站得很穩,甚至向前邁了兩步,雖然殘疾的右腿還是只能輕輕著地,活像一隻單腿蹦的兔子,但這卻是他兩年來難得能不靠外人獨自前行的時刻。一抹喜色盈上他的眼,在陽光下十分明顯。

  老嬤嬤歡喜得立刻就掉了眼淚,跪下磕頭,嘴裡謝了所有神佛,只為了自家主子這樣細小的兩步。

  吳公子扶起這位自小跟著自己的奶娘,低聲道:「嬤嬤,不可這樣,以後還會更好的。」

  「好,好,能看到公子痊癒的一日,老奴就是死了也能閉眼了。」老嬤嬤胡亂抹了眼淚,扶了主子慢慢繞著桂樹走動,末了許是怕主子無趣不肯再多走,隨口就把在侍衛那裡聽來的閒話兒說了。「公子,不知您還記不記得先前春遊時候借宿的那戶農家,就是做了這輪椅獻上來的葛家?」

  吳公子腦裡閃過那個抱著孩子笑得無比溫柔的女子,低聲問道:「怎麼,又見到她了?」

  老嬤嬤沒有聽出主子話裡單單特指了一個「她」,反倒歡喜主子難得對這些閒事感興趣,於是興致勃勃地把聽說葛家老二欠債敗家的事說了一遍,末了道:「葛嫂子兩口子都是好人,可是家裡老人太偏心,以後這日子怕是難過了。」

  吳公子示意老嬤嬤扶了他重新坐回輪椅,手指摸著扶手上的紋路,淡淡說道:「她做得那幾道菜倒也饞人,明日請她上門來幫廚幾日吧,工錢從優!」

  老嬤嬤聞言愣了一下,趕緊應了下來,她偷偷打量自家公子的臉色,卻是看不出半點兒異處,最後只得搖搖頭下去安排了。

  另一邊葛家村裡,自從葛妮兒搬來住,迎春這些時日真是輕省許多,洗衣做飯都有人幫忙,就連大寶幾乎都長在了姑姑懷裡,連她這個親娘都不親近了,氣得她總是點著他的小腦袋笑駡白眼狼。

  而葛妮兒有了侄子這個開心果,在親娘那裡受的傷也很快痊癒了。

  這一日,迎春早起吃了飯後,把後園裡的雜草鏟了個乾淨,末了又把四處亂爬的絲瓜藤蔓往架子上引一引,偶爾抬頭看看白花花的太陽,心裡又生出一絲愁緒。家裡如今一文存錢也沒有,糧缸也快空了,若是出外做工的葛大壯再不回來,他們三個怕是就要餓死了。

  不知是巧合還是運氣實在不好,這些時日許是鄭家和劉家的小少爺們胃口不錯,兩家都沒有再派馬車來接她上門做吃食,自然也就沒有工錢了。

  這種手裡沒錢、缸裡沒糧的感覺實在太不好了,不過迎春卻不後悔當日之事,雖然代價有些巨大,但她卻是自由了,以後想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不用隨時擔心王氏扣過來一頂不孝的大帽子,然後就欺負得他們一家有口難言了。

  她正想得出神,突然聽到葛妮兒在院門口高聲喊著,「嫂子快回來,家裡來客人了!」

  「客人?」迎春心裡疑惑,趕緊在水桶裡洗了洗手,簡單整理一下衣裙就回院子去了。

  吳嬤嬤正坐在屋簷下的椅子上,一見迎春回來就站起來笑道:「葛嫂子這是去哪裡忙?」「哎呀,是嬸子來了。」迎春很喜歡這個老嬤嬤,上前請她坐下後問道:「吳公子身體可還好?我還沒謝過嬸子替我家孩子爹捎了椅子去那麼遠的地方呢。」

  「有什麼謝的,舉手之勞。」老嬤嬤許是也難得出來走動,拉著迎春說了半晌閒話才提起正事。

  迎春一聽吳公子想念她的手藝,想也不想就道:「這會兒我家裡也無事,不如這就跟嬸子去吧,正好菜園裡的菜都是新鮮的,順手再摘些帶去。」

  老嬤嬤抬頭見葛妮兒抱了大寶站在門口,就歡喜地接過大寶道「好啊,我也不跟你客套了,我們公子就喜歡清淡新鮮的吃食。我們府裡清淨,你把大寶也帶著吧,反正不過兩、三日就回來了。」

  迎春提了籃子去後院摘了苦瓜、豇豆和葉菜,又叮囑葛妮兒幾句後就隨著老嬤嬤坐馬車進城了。

  吳公子許是有事在忙,老嬤嬤直接帶了迎春去了灶間旁的廂房。

  迎春眼見天色近晌午,也沒多歇息,哄睡了大寶就去了灶間準備午飯。原本灶間裡掌勺的大廚是個胖子,想必是事先得了老嬤嬤的叮囑,心下清楚知道迎春對他的地位沒有威脅,所以待迎春還算客氣。

  迎春見此也猜到幾分,於是安心地煎炒烹炸。很快,主院就有人跑來催促開飯。迎春把剛剛出鍋的青椒肉絲盛盤,連同一盤桂花糯米藕、一盤涼拌苦瓜、一盤清炒空心菜,總共兩涼菜兩熱菜一起放到了託盤上。

  兩個打扮乾淨俐落的小廝一個捧了迎春上的菜色,一個捧了胖廚子上的菜色,一同送去了主院。迎春謝過胖廚子後就洗了手回去看著兒子睡覺,哪裡想到很快就有人把她喊去了灶間。原來吳公子很喜愛今日的菜色,灶間上下無論廚子還是雜工都有賞,自然是惹得眾人歡聲雷動。

  迎春捏了捏手裡的荷包,估摸著足有二兩銀子,心裡為吳府的富貴咋舌。不知是不是覺得她能帶來財運,灶間眾人之後幾日待她更客氣了,偶爾忙不過來,還有人幫忙搭把手。而吳公子也隔三差五總有打賞發下來,惹得灶間眾人成了整座府邸最讓人羨慕的一群。

  這般過了五、六日,迎春開始惦記家裡的時候,老嬤嬤終於又來了,不但拿來了這幾日的工錢,還告訴她明日可以回家了。

  





【第十章 靈機一動創財路】

  第二日迎春天色未亮就爬起來,把包子、蒸餃、鍋貼及各色米粥吃食做了足足七、八樣。待得端到主院,老嬤嬤看得笑個不停,嗔怪道:「葛嫂子真是顧家,難得她手藝好又守本分。」

  吳公子喝著山藥粳米粥,又夾了一個煎得金黃的羊肉韭菜鍋貼,神色有些落寞,末了吩咐,「府裡送來的那些用物裡,挑幾樣合用的賞她吧。」

  「是,公子。不知道府裡誰準備的禮單,連胭脂水粉、繡線布料都備了許多。公子身邊也沒個貼身侍候的,左右派不上用場,我一會兒選幾樣賞給葛嫂子。」

  吃完了飯,撤了桌子出來,正好迎春背了孩子,提了籃子等在院外。老嬤嬤直接拉她去了庫房,選了兩匹好料子、兩盒胭脂水粉及兩盒繡線給她。

  迎春這幾日連打賞帶工錢得了十兩有餘,覺得已是收穫頗豐,就不肯再收這些物件。

  老嬤嬤卻知道她家添了個小姑同住,勸道:「這些物件都是京都那邊送來的,咱們縣城裡想買都買不到,哪怕你不用,拿回去攢著給你家小姑做嫁妝也好。」

  迎春被說動了,再三謝了老嬤嬤後才帶著兒子坐了馬車滿載而歸。

  葛大壯恰巧這日做工回來,不見妻兒在家,心裡總覺空落落的,索性出門去村口等等看,結果正好接了迎春母子,一家三口團聚,自然很高興。

  葛妮兒得了一套胭脂水粉和一盒繡線,她一遍遍摸著盒子上雕刻得繁複又精緻的花紋,笑得合不攏嘴。前兩次從嫂子這裡得的布料和胭脂,她還沒來得及多摸摸,就被王氏藉口小姑娘不能打扮得太花俏而搶去了,這次老娘不在身邊,她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葛大壯取了這幾日的工錢遞給媳婦,低頭瞧見迎春拿回的荷包更沉更鼓,臉上不禁露出愧色。

  迎春急忙收了荷包,然後舉著他的錢袋子笑道:「咱們家的錢罐子又有錢放了,晌午炒個葷菜慶賀一下如何?」

  「好啊,嫂子,我去後園摘菜。」葛妮兒第一個應聲,小心翼翼地收了她新得的寶貝後就出去了。

  迎春把兒子塞到夫君懷裡笑道:「這次去吳家幫廚,吳公子給了許多打賞,顯見還念著咱們先前送他輪椅的情分。但我覺得,咱們是不是再琢磨些精巧的用物送去,總不好白拿人家的賞銀。」

  葛大壯聽了這話,臉上笑意更深了,點頭應道:「好,我這幾日都在家裡,還是你畫圖,我出力。」

  夫妻倆商量後,就一個抱柴,一個換衣,張羅著做起了午飯。雖然迎春前世沒學過木工,但是開店之前可是沒少在各大家倶店溜達,飯後不過片刻就畫了一款外形優雅貴氣的躺椅。

  葛大壯十分激動,連午覺也不睡了,趕路進城買了好木料就開工了。迎春則帶著葛妮兒縫製棉墊子和繡花的錦套,不過三日,一把舒適的躺椅就做好了。

  夫妻倆正想著隔日就借了鄰居的驢車把躺椅送進城去,結果天剛亮就聽到前院吵鬧不已。

  葛妮兒躡手躡腳跑去院角聽壁腳,回來後就急急忙忙趕了葛大壯出去躲避。原來唐家人聽說了葛書成的「英勇事蹟」,帶著七大姑八大姨打上門來了。

  唐家家境不好,絕對不會想要把女兒帶回去,這次上門無非就是想訛一些銀子罷了。而葛家如今分了家,葛大壯只要過去,就會被刮下一塊肉,王氏也不會領情。若是不過去,又會讓人覺得涼薄,唯一的辦法就只有躲這一招了。

  果然,葛大壯走了沒一會兒,一個鄰居家的半大小子就跑來喊人。

  迎春撂下一句人不在,就帶了葛妮兒和兒子去了葛大姑家。

  王氏在家裡左等右等,卻一個幫手都沒有,氣得簡直要炸了肺。

  唐家太太雖生了四個閨女才得了一個兒子,但多少年也沒在村裡低過頭,脾氣也不軟和。她盤腿坐在葛家堂屋的桌子上,把葛家從上到下罵了個狗血淋頭,末了又哭訴自己瞎眼才會害了閨女。

  一眾村人恨不得回家抓把瓜子來一邊嗑著一邊看熱鬧,這出大戲太精彩了。

  葛大姑當日拿了全家的積蓄給葛書成還賭債,最後連個謝字都沒得到,王氏不但不提還錢的事,反倒同村裡人說他們一家心很壞,有銀錢怎麼不早拿出來。氣得她賭咒發誓,以後再也不理兄長家的爛事了。

  所以這次不管鬧得多凶,她都裝作沒看到,拉著侄女和侄媳婦坐在院子裡的樹蔭下做針線。

  鐵柱媳婦借著去茅房跑去偷看了兩眼,結果回來時帶了個大消息。原來王氏和唐家太太一言不合動了手,唐招娣想上前勸架卻一頭栽倒了,萬能的赤腳老大夫又出場了,得出了葛家老二要當爹的結果。

  不必說,唐家太太底氣更足,喊了家裡人要把閨女帶回家。王氏堵著門不讓走,末了拿了二兩銀子,連先前從閨女手裡搶來的好料子也送出去一塊,這才把唐家人打發走。迎春倒是很喜歡唐招娣,但如今分了家,她也不好回去,只能琢磨著以後偷偷做些好吃食給弟媳婦補補身體了。指望王氏那個刻薄的女人能善待兒媳,簡直等於要天上下紅雨。

  葛大壯不想去村裡人家閑坐,就帶了一把粗陋弓箭進山了,回來的時候帶著一隻山雞和一隻兔子。

  迎春把山雞送給了葛大姑,留下兔子做了一鍋麻辣兔肉,吃得一家人停不下筷子。

  夜裡,小夫妻一番親熱之後,抱在一處說些家常話。

  葛大壯拿著蒲扇替妻兒趕蚊蠅,迎春享受著陣陣涼風,心頭喜意盈盈。雖然日子清苦些,但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如今手頭又有了些存銀,她得趕緊想辦法實施她的發財計畫,省得前院那對母子又惹了什麼禍事,她就算萬般不願意,總也不能看著他們送命。

  「明日你進城送椅子,我也同你一起去,到時候咱們在城裡城外走走,我想找間小鋪面賣點吃食。」迎春對葛大壯說。

  葛大壯困得眼皮打架,又歷來疼媳婦兒,順口就應了下來。

  迎春笑著接過蒲扇,替他搧了一會兒,聽他打起了鼾聲,這才把臉阽在他的肩膀上安然睡去。

  第二日一早,小夫妻兩個就帶著躺椅,趕著借來的驢車進了城。那老嬤嬤聽門房說迎春夫妻來送禮了,就親自迎了出來。

  迎春不想多留,聽說吳公子出門不在家,倒是松了一口氣。雖然她不覺得身為農婦就低人一等,但每次見到清冷不多言的吳公子還是隱隱覺得拘束。

  老嬤嬤繞著那躺椅走了一圈,又坐下試了試,讚不絕口,立刻就讓兩個小廝搬去了院裡那棵桂樹下,想著公子以後躺著看書或者小憩一定很舒坦。

  送禮正合主家心意,這對客人來說就是最好的事了。

  迎春夫妻笑著告辭,老嬤嬤卻一定要留他們吃了飯,見了公子再回去。

  迎春無法,就說了自己的打算。

  老嬤嬤眼裡閃過一抹異色,倒也沒再留人。

  葛大壯和迎春告辭出來,找了一處避靜地方栓了驢車,拿了幾文錢給旁邊擺攤賣筐簍的老伯幫忙看一會兒,然後兩口子背著兒子就開始四處尋訪。

  要說開鋪子做生意這事總是有賠有賺,自然也有店面要出售。可惜夫妻倆問了幾家,價格動輒兩、三百兩,實在太過駭人,就連鋪面偏僻的要價也不低於一百兩。

  迎春夫妻都有些洩氣,眼見日頭太曬,恐怕熱壞寶貝兒子,只好坐了驢車出了城。迎春有些不甘心,又在城外走了走,還是沒有碰到合心意的。

  葛妮兒在家裡忙得不亦樂乎,見到兄嫂回來就轉身去準備飯菜。迎春把大寶扔去跟他爹玩耍,和小姑一起邊說閒話邊燒火做飯。

  葛妮兒伶俐又聰慧,自然看出嫂子心情不好,但她也不好多問,只得挑了大寶的趣事說,果然沒多久嫂子就露出笑容。

  夜裡小夫妻躺在炕上,說起白日之事,迎春就皺了眉頭,末了發狠道:「我就不信窮人沒有出頭之日,將來我開了鋪子,一定要放三日三夜的爆竹,長長志氣。」

  葛大壯覺得好笑,低聲安慰媳婦,「再過幾月,冬初的時候,山上野物的皮毛最好。我去獵兩張好的,應該能湊夠買鋪子的銀子,你先暫且忍忍。」

  迎春立時瞪大眼睛,「那怎麼成?你平日打些兔子和山雞也就罷了,真去找那些野獸的麻煩會有危險的。不成,我會想出辦法,你可別偷偷上山。」

  葛大壯憨憨一笑,不答應也沒反對。

  迎春不放心,待得想再嘮叨幾句,卻被葛大壯壓在了身下,所有的抗議自然都變成了纏綿時的呢喃。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葛家小院的門就被拍得砰砰響。迎春驚醒,嚇得心臟狂跳,低聲咕噥,「出了什麼事?」

  葛大壯披衣服下了地,待得開了院門才發現自家老爹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外,他趕緊把老爹讓進屋裡坐。

  可是葛老頭卻悶聲說道:「吃過飯去前院,幫我把家裡的農具修理一下。我葛家如今是沒了地,但不見得以後就不會再買回來。」說完,老爺子背著手,轉頭大步走遠了。

  葛大壯愣了愣,猜想老爹必然是聽村裡人說起閒話,惹了氣。

  迎春和葛妮兒也都走了出來,自然問了,聽葛大壯說起要去前院修農具的事,姑嫂兩個對視一眼,一同閉了嘴,轉身忙著掃院子和燒火做飯。

  待得吃了飯,葛大壯就挎著工具袋子去了前院。

  葛妮兒打了水倒進大盆準備給大寶洗衣衫,迎春摘了一籃子青菜,準備焯水之後加點肥肉,中午包些餃子。

  葛妮兒拿了個小布老虎給大寶哄著他自己玩,省得這小子總對洗衣盆的皂角水感興趣。

  想起爹娘和不爭氣的二哥,她又忍不住歎氣。當閨女的聽說老爹受人閒氣,心裡自然不好過。但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若不是爹娘太過嬌慣二哥,也不會讓他把厚厚的家底敗光了,如今真是誰也賴不了。

  迎春見小姑不過十幾歲年紀就愁苦著臉唉聲歎氣,實在與她這年紀不相符,開口勸道:「妮兒啊,你也別多想了,你二哥就是那個樣子,家裡沒了銀錢,興許他還能老老實實做做學問,或者尋個差事養活二老。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總是不爭氣,有我和你大哥在,總不能讓爹娘餓著肚子就是了。」

  葛妮兒聽得紅了臉,生怕嫂子覺得她不知足,畢竟她跟著兄嫂,以後出嫁都要靠兄嫂出力,這已經是個大負擔了,如今再為爹娘爭取,就實在有些厚臉皮了。「嫂子,我不是……我沒有……」

  「哎呀,嫂子知道,別著急。平日只要幫嫂子把大寶照看好了,別的不用費心。」迎春把摘好的青菜端到井旁,一邊清洗一邊打趣,「等我和你大哥多賺些銀子,就幫你攢嫁妝,保證讓你將來風風光光出門。」

  「哎呀,嫂子,你又說這個。」葛妮兒羞得臉色更紅,捧起冰涼的井水往臉上潑了雨把才勉強好過些。

  迎春哈哈大笑,大寶在一旁不知娘親和姑姑說些什麼,但這卻不妨礙他也跟著咯咯笑個不停。一時之間,小小的院落裡滿是笑聲,溫馨又和樂。

  迎春正要起身找個乾淨陶盆,沒想到半開的院門外卻是走進來一個婦人,笑嘻嘻同兩人打著招呼——

  「呦,家裡這是有什麼喜事了,一早就笑得這麼歡快?」

  迎春認出這是劉二嫂,平日在村裡口碑很不錯,勤快又孝順。於是趕緊迎上前,招呼道:「劉二嫂子,今日怎麼有空閒過來?走,進屋坐!」

  「哎呀,我又不是外客,大熱的天,就在這井邊站會兒吧,涼快!」劉二嫂也是爽利的脾氣,伸手逗了逗大寶,就開口道明來意,「迎春妹子,我娘家最小的妹子明日出嫁,家裡想要備幾桌酒席,可是桌椅不夠用,我想著你家大壯手藝好,家裡的桌椅都打得模樣極好,所以就厚著臉皮上門來問問,若是你們家裡明曰沒有用,借我娘家用上半日成不成?」

  「借桌椅?」迎春聽得一愣,腦子裡靈光一閃,好似有什麼重要的事呼之欲出。但她想要抓住卻不可得,這感覺玄之又玄,惹得她皺著眉頭極力思考,卻忘了人家劉二嫂還在等她回話。

  葛妮兒眼見劉二嫂臉色漸漸有些僵硬,趕緊推了推自家嫂子,笑道:「嫂子,前日鐵柱媳婦也說起過桂花要出嫁的事,你不是還說要去幫忙嗎,怎麼這會兒倒忘了?」

  劉二嫂聽了這話,臉色緩和了許多,勉強笑道:「家裡人手倒是夠用,就是這桌椅用物有些不夠。」

  迎春這會兒也回過神來了,趕緊應道:「劉二嫂子,我方才算了算,家裡除了一套桌椅,還有三個大陶盆和十幾套碗筷,若是能用得上,明日都拿去用也使得。」

  「真的?」劉二嫂喜出望外。

  農家人日子過得清苦,雖說有事時候互相也都幫把手,但出借桌椅盆碗這類用物還是有些不情願,畢竟萬一有個損毀,若是徹底砸爛還好,主家會賠個新的,但若只是磕掉漆皮或者碗口小破損的話,總不好多說,只能自己心裡不痛快。

  迎春家裡先前修葺房子的時候,葛大壯一口氣打了兩套桌椅,一大一小,小的平日使用,大的則備著年節待客。

  村裡閨女和媳婦兒們過來串門子時可都看在眼裡,如今迎春不但答應出借桌椅,甚至加上盆碗,到時候擺上招待貴客,那可是極替自家長臉面的事,劉二嫂自然歡喜。

  「真是太好了,迎春妹子,晚上我就讓我家孩子的爹來搬桌椅,明日你和妮兒早點兒過去,嫂子給你們留個好位子。」

  「好啊,您娘家的席面一定不差,我們也跟著沾沾光。」

  迎春客套了幾句,哄得劉二嫂笑得更開了,「咱們農戶人家,城裡酒樓的大廚也請不來,倒是我姨母家的弟媳婦做菜手藝還不錯,我們請了她來幫一日廚,大夥不挑也就成了。」

  許是家裡還有事忙,劉二嫂又閒話幾句就走了。

  迎春把她送到大門口,轉身回來之後就站在井邊發呆,嘴裡嘀咕著,「借桌椅、借盆碗……酒樓大廚請不到、找人幫忙煮飯……」

  葛妮兒忐忑地看著嫂子,實在忍耐不住,上前拉了嫂子去樹蔭下坐,焦急地問道:「嫂子,你是不是曬得難受,要不要我倒碗水來?」

  迎春突然笑了,她抓著小姑的手臂激動嚷道:「妮兒,嫂子想到一個好主意了!哎呀,不行,這個不能說,我得先算算帳!」說完話,她也不理小姑和兒子,抬腿就往屋裡跑。

  葛妮兒從未見嫂子這個模樣,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心裡擔心嫂子是不是沖著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彎腰抱起侄子就往前院跑。

  葛大壯正在院子裡忙碌,王氏這個後娘自然不會想到給大兒送碗水來,而葛老頭則蹲在樹蔭下發呆。

  葛大壯被曬得口乾舌燥,剛要起身舀瓢井水解暑,沒想到就見到妹子抱了兒子跑來,嚇得立時問道:「這是怎麼了?」

  葛妮兒瞧瞧正好掀起門簾從正房走出來的老娘,含糊應道:「哥,嫂子好像中了暑熱,你回去看看吧。」

  葛大壯聞言,匆匆同老爹交代一句就跑回後邊了。

  葛妮兒不好立刻就走,抱著大寶上前給老爹行禮。

  見到大孫子,葛老頭臉上終於有了一點兒喜色。

  王氏撇著嘴站在臺階上罵道:「那個小娼婦又起什麼麼蛾子了?誰家婆娘不是日日在外邊做活,偏她曬一曬就倒了?」

  葛妮兒聽得這番話覺得心裡不舒坦,又不好同親娘吵架,勉強站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葛老頭狠狠瞪了一眼又開始罵閨女的老婆子,再次長長歎了一口氣。

  葛大壯大步趕回家,一見院子沒人,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他快步進屋,看見拿著炭筆在草紙上寫寫畫畫的媳婦,開口就問:「你身子不舒坦,怎麼不躺著?」

  迎春正為自己想到的好買賣歡喜,哪裡顧得上同他解釋,伸手拉了他就說道:「大壯,方才劉二嫂上門來借桌椅,我想到個好生意,你聽聽看。」

  葛大壯仔細把媳婦上下打量一遍,見她臉色紅潤,雙眼亮晶晶,哪有半絲患病模樣,於是也放了心,「好,你說。」

  迎春興致勃勃地把方才畫好的幾張圖紙遞過去,壓低聲音說道:「方才劉二嫂來家裡串門,說她娘家妹子出嫁,盆碗桌椅這些東西都不夠用呢,就連炒菜的廚子也是找親戚幫忙。

  我突然就想到這是個好生意,我們既然湊不夠買鋪面的銀錢,那不如就從小本買賣做起。附近山上的木料雖說沒有什麼好的,但砍回來做些桌椅總是費不了多少銀錢。我還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藝,到時候再添些鍋碗瓢盆,咱們專門承辦紅白喜事的宴席,你說如何?」

  葛大壯看看手裡的圖紙,桌子是很普通的四方桌,椅子居然連扶手都沒有,就是長條板凳,打起來可真的是省料又省工。「這買賣當真用不了多少本錢,我自己就能把桌椅包下,碗盤也好置辦,可是就是不好定工錢。」

  迎春點頭,農家人過日子節儉,若是工錢貴了,人家寧願自己找鄰里幫忙,若是便宜了,自家出桌椅盆碗出人手,又實在不划算。

  「這樣吧,明日鐵柱媳婦要去喝喜酒,我請她打聽一下詳情,然後咱們再商量。」

  夫妻兩個說定了,正好葛妮兒也抱著大寶回來了,一家人吃了午飯,迎春趁著大寶午睡就把前日買的一條肉從井裡拎上來,分了一半放進籃子裡,送去了葛大姑家。

  天氣炎熱,鐵柱媳婦兒在院子裡的桂樹下鋪了一塊涼席,一邊替熟睡的孩子打扇一邊同葛大姑閒話做針線。突然見到迎春上門,婆媳兩個都笑開了臉,拉她在涼席上坐下,又問怎麼沒抱大寶來。

  迎春把肉拿出來遞給鐵柱媳婦兒,「前日買了條肉,正好送過來,妹子什麼時候得閒兒再給孩子燉菜吃。」

  鐵柱媳婦兒不肯收,「哎呀,嫂子,你怎麼每次來都不空手,這怎麼成?」

  葛大姑卻知道這個侄媳婦大方,要媳婦兒收了後才嗔怪道:「別客套了,平日也沒少吃你嫂子的東西,不差這塊肉。」

  鐵柱媳婦這才歡歡喜喜收了,照舊放在自家筐子裡,吊在井裡冰著。

  老少三個說了一會兒家常,迎春就拜託鐵柱媳婦打聽消息。

  鐵柱媳婦做活麻利,手也巧,平日在村裡人緣極好。聽嫂子這樣囑咐,自然滿口答應,末了還好奇問道:「嫂子怎麼想起問這些,咱們家裡也沒什麼事情要擺酒啊。」

  葛大姑瞪了兒媳一眼,「你嫂子自然有別的打算,你只管去仔細問問就好了。」

  鐵柱媳婦不是個小心眼的脾氣,平日又同婆婆相處親近,聽了這話也不生氣,反倒像孩子一樣吐吐舌頭。

  迎春見此很是羨慕,心裡盤算著承接宴席這活計若是做起來了,自己一個人撐不下來,葛妮兒又是姑娘家,不好跟著拋頭露面,找鐵柱媳婦幫忙倒也合適,於是就簡單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弟妹若是不嫌棄這活兒髒累,就跟著我出去賺點兒零用錢怎麼樣?」

  鐵柱媳婦早聽得眼睛發光,她平日常在村裡走動,先不說這縣城附近多少村落,只看葛家莊每年婚喪嫁娶就有個七、八場,就是傻子也能看得出這個生意一定賺錢。她立刻就要開口答應,可是想到婆母在旁邊,只好用祈求的眼神盯著葛大姑不放。

  葛大姑心裡琢磨著侄媳婦這主意很好,又見自家兒媳如此模樣,哭笑不得地說道:「瞧我做什麼,你嫂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若是不怕累就只管去,家裡孩子我管著就是了。」

  「太好了,娘,嫂子這生意一定會賺錢,到時候我跟著賺了工錢給您老人家買簪子戴。」鐵柱媳婦喜得差點兒跳起來,惹得熟睡的兩個孩子不安地翻了個身。

  葛大姑趕緊伸手安撫孫子和孫女,扭頭去瞪兒媳。

  鐵柱媳婦顧不得閨女和兒子了,拉著迎春嘀嘀咕咕商量個不停。先前不知道還罷了,如今明白了事情原委,她明日更要好好打探一番。'

  又坐了一會兒,迎春就告辭回家去了。她挑著樹蔭下走,倒也不太曬,想起鐵柱媳婦興奮的模樣,她忍不住笑了。有了這樣一個能說會道的幫手,說不定還能多招些生意,她也省心不少。

  果然涉及自己以後的零用錢,鐵柱媳婦很是上心,第二天從劉二嫂娘家吃了酒席後就趕緊跑來找迎春。

  迎春邊聽邊在草紙上寫寫畫畫,最後列了需要添置的鍋碗瓢盆和調料的單子,還有需要打的木器用物,最後得出結論,這承接酒席的買賣若要開張,最少要投入十二兩銀子的成本,這也就意味著,要傾盡全家的存銀賭在這樁生意上了。

  不過照鐵柱媳婦打聽到的,這加加減減下,接了單的賺頭還是不少,惹得迎春很心動。

  鐵柱媳婦雖然不識字,但是看著單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忍不住咋舌,小心翼翼地問道:「嫂子,這得多少本錢啊?要不然咱們再緩緩吧,萬一……」

  迎春原本心裡也有些猶豫,但是眼角掃向正躺在葛妮兒懷裡的大寶,反倒堅定了信心。

  「什麼事情都有風險,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咱們只要努力經營,多出力氣,老天爺總會給些福報的。」

  「那我也出些本錢吧?」鐵柱媳婦覺得自己不出本錢只賺工錢有些過意不去,盤算著回去找婆婆商量一下。

  只是先前葛書成惹禍,葛大姑已經把家裡所有銀錢都拿出來了,這時候若是再要幫迎春就只能出去借了。

  迎春自然不會同意,笑道:「我手裡銀錢還夠用,若是什麼時候不湊手了再同姑姑說吧。」

  鐵柱媳婦自然應了,末了帶著打聽附近村落哪家有婚嫁之事的任務,喜滋滋回家了。

  迎春好不容易盼到晚上葛大壯下工回來,迫不及待的就把自己的盤算跟他說了。

  葛大壯倒是實在,開口就道:「成,你看著張羅吧,碗盆和桌椅也不是多放幾日就會腐爛,大不了最後自家留著用。」

  迎春聽他這般說,信心更足了。

  夫妻兩個商量著尋人幫工和進城採買,直到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葛大壯進城把工錢結了,又邀了兩個要好的木匠回村幫忙。家裡房子小住不下,葛妮兒主動搬去葛大姑家借住,順便帶上大寶這個淘氣小子,換了鐵柱媳婦來幫迎春打下手。

  迎春進城買了些肉,又去賣雜貨的小胡同裡找了個陶器店的掌櫃,把自家需要的各色陶盆碗盤說清楚,談好價格,交了訂金,就等著店家送貨了。

  葛大莊長年做木工活,家裡桐油和清漆都不缺,需要用的木頭直接從附近的山上砍回來,不過做些條凳,再用木板拚些方桌,倒也簡單。

  村裡幾個同葛大壯交好的後生聽聞消息也跑來幫忙,一時之間葛家院子又再現了當日修葺房子時候的熱鬧場景。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45 PM

【第十一章 搬家開鋪奔小康】

  五、六日眨眼就過去了,這一日晌午,二十套桌椅做好了,但刷漆不能在陽光曝曬下,要在陰涼之處陰乾。於是葛大壯又開始帶著幫工們在正房西側搭起了一片茅草棚,迎春見眾人頂著日頭實在辛苦,心裡過意不去,就進城買了兩壇酒。正好陶器鋪子的掌櫃要去村裡送貨,她搭著馬車就一併回來了。

  茅草棚子剛剛建好,就塞滿了桌椅和鍋碗瓢盆,眾人看了都覺得有些羨慕。

  一個後生笑嘻嘻地說道:「我們大壯哥娶了迎春嫂子可真是娶對了,這日子過得芝麻開花節節高,說不定以後還要買田蓋大院子呢。」

  葛大壯笑而不言,迎春卻應道:「兄弟若是羨慕就趕緊也娶個媳婦兒吧,到時候嫂子給你張羅酒席,不收工錢。

  「真的?那嫂子的話我可記住了。」那後生也不臉紅,直接就應了,惹得眾人都笑了。

  小院這般熱鬧,離不遠的葛家大院不可能聽不見。王氏攔住了要去幫忙的葛老頭,找了塊石頭趴在牆頭偷看。那些還泛著新漆的桌椅,大小相迭的盆碗,看得她眼饞不已,恨不得立刻跳過去統統搬到自家才好。

  迎春不知道王氏又對自家的東西起了念頭,就算知道也顧不上了。本錢投出去了,接下來最重要的就是開始接活計賺錢了。

  鐵柱媳婦也真是下了大力氣,但凡熟識的村落都跑了一遍,還真找到了一戶人家。這人家姓宋,就在她娘家村子,七拐八彎算起來也是遠親。一家子幾口都是勤快又本分的,日子自然過得不錯,再有六、七日就是家裡大兒娶媳婦,親家倒也厚道,沒要多少聘禮,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酒席要體面些,娘家送親的這些長輩們看著也能安心。

  鐵柱媳婦兒扯了自家老娘在宋家坐了一個時辰,說得天花亂墜,惹得宋家的老頭兒老太太動了心,決定來迎春家裡看看再決定。

  迎春自然不反對,於是這一日近午時,迎春就迎來了宋家三口的「考察團」。不必說,那些整整齊齊的桌椅和嶄新的盆碗,還有青花的茶壺、茶杯,誰看了都喜歡。迎春又藉口天色將午,留他們吃了頓飯。簡簡單單的一碗骨湯燉豆腐,兩樣拌小菜,吃得宋家人讚不絕口。

  待飯菜撤下,宋家人就和迎春談起了工錢問題。

  迎春先問了宋家打算酒席要上多少樣菜,預算多少銀兩。

  宋家老太太想了想就道:「總共十桌,每桌十道菜,取十全十美的好兆頭,至於銀兩,若是六兩銀子能辦成就最好了。」

  迎春取了紙筆大致列了菜色,算了算成本後笑道:「這個不難,大娘就交給我吧,保證辦得體面又實惠。」

  宋家人一見她居然會寫字算帳,立刻多信服了三分,但還是沒有點頭應下。

  迎春猜到他們的用意,就又笑道:「大娘和大伯信得過我,讓我這個小買賣開張,我心裡也感激。這樣吧,這次出工我只收一半工錢。連同所有桌椅、盤碗,就收六百文好了。」

  宋家三口一聽都覺得很意外,就算不算迎春做菜的好手藝,就連在村裡鄰居家裡借桌椅碗筷,自家過後還人情也要比這花費得多啊。

  宋老太太有些尷尬地看了旁邊笑咪咪的鐵柱媳婦兒一眼,末了應道:「雖說都是自家親戚,但也不好讓你第一次接活計就白挨累。這樣吧,大娘給你多添兩百文辛苦錢,湊個八百文可好?」

  沒有人嫌銀錢咬手,迎春也不推辭,笑嘻嘻地答應。「那好,大娘心疼我,我就厚臉皮接下了。到時候大娘只管聽人家誇讚,準備笑成一朵花好了。」

  她這話說得有趣,宋家三口都笑了。眾人又閒話幾句,商定好婚宴前一日派車來拉桌椅盆碗,宋家張羅採買食材,調料一類就是迎春自己帶過去了。

  送走了宋家人,迎春閑著無事就忙著繼續籌畫。既然要打響名氣,給宋家長臉面,索性一次做到最好。於是她又興致勃勃畫了一套桌椅的草圖,晚上葛大壯回來後纏著他做。

  到宋家婚宴前一日,迎春只讓上門的宋家二兒子拉走了九套桌椅,等到第二日一早,她趕過去的時候,才隨車把最後一套桌椅帶了過去。

  果然宋家人見了最後一套桌椅都是喜得眉開眼笑,恨不得拍手叫好。

  迎春卻是無暇多顧,帶著鐵柱媳婦還有幾個宋家本家的小媳婦開始洗菜、切菜,準備食材。待客人上門時,宋家院子裡已是飄滿了濃濃的香氣,一群淘氣小子眼巴巴守在灶間外,饞得口水都要流成河了。

  歷來村裡婚喪嫁娶,酒席所需的桌椅和碗盤都是各家拼湊的,大小樣式雜亂不堪。如今突然見到宋家院子裡擺滿了整整齊齊的桌椅,村人們都驚奇地議論紛紛,坐下後覺得自己也變得高貴了三分。

  待鞭炮齊鳴,花轎抬回了新媳婦,拜完天地送入洞房,新娘娘家的客人也該入席了。幾個後生麻利地在堂屋裡擺好了桌椅,那古樸的八仙桌和雕花精美的八把靠椅,瞬間讓所有親家來客眼裡的挑剔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群衣衫乾淨的年輕後生們端著託盤,高聲喊著喜慶話,流暢地端上一盤盤菜肴。炸得金黃的小魚、素丸子、油豆腐、肉末澆汁的葉菜、大碗的小雞燉蘑菇還有油汪汪的回鍋肉,還沒動筷子就讓人忍不住偷偷吞口水。

  其中最受歡迎的一道菜居然是平日裡常吃的紅薯,紅薯上裹了一層薄薄糖衣,吃起來外脆裡糯,滿嘴香甜,惹得眾人紛紛稱讚。

  新郎官開始挨桌敬酒,宋家兩老就招呼鄉親們吃喝。有好奇的婆子開口就誇,直說十裡八村也沒見到過這麼體面的酒席,末了又追問宋家請的哪個酒樓大廚,哪裡借的好桌椅。

  宋家人臉上笑得果然都開了花,想起迎春的好手藝,還有鐵柱媳婦這個自家的親戚,就把事情說了個清清楚楚,聽得眾人都是新奇不已。

  迎春和鐵柱媳婦在灶間裡聽著這些話,嘴角的笑也沒有落下過。她們今日可是沒有白累,不但賺了工錢,傳出口碑才是最重要的。

  世人歷來都喜歡攀比,特別是在娶親嫁女這樣一輩子才一次的大事上。宋家這次酒宴,在周邊幾村傳了足足七、八日,幾乎人人都知道了。娶媳婦的人家也許心疼銀錢,還有些猶豫,但女方卻無一例外提出要同宋家比肩。

  畢竟誰家的女兒都是嬌養大的,宋家媳婦兒長得端正,但誰家女兒也不缺鼻子少眼睛啊,若是成親之日就被比下去了,以後是不是什麼都要低人一頭啊。

  這樣的情緒作怪之下,迎春很快就又接了三單,每單都辦得體面又熱鬧。至此,葛家的小生意算是徹底打開了市場,有時候忙起來,迎春日日都要同鐵柱媳婦兒出門,就連偶爾清閒一日還要忙著徹底擦抹桌椅和添置調料。

  葛妮兒每日帶著大寶看家、照管菜園、做飯洗衣,也累得瘦了一圈。但是所有人都是眉開眼笑,沒有一個喊苦喊累。

  很快,一個月就過去了,迎春找了個晚上仔細算了算進賬,發現不但已經回本,甚至還有些盈餘。於是第二日她就付了工錢給鐵柱媳婦,又塞給小姑一百文做零用,樂得兩人笑開懷。

  當然不可能事事盡如人意,這一片歡聲笑語裡到底還是夾雜了一些不愉快,那就是王氏這個陰魂不散的傢伙,總是趁著迎春出去忙碌的時候跑來小院打秋風。

  葛妮兒恨不得整日坐在院門口守著,但她總有去後園摘菜或者守著大寶睡覺的時候,於是不可避免地被王氏搬走了三把條凳。

  最後一次王氏還要搬靠背椅的時候,葛妮兒急了,大哭著往回爭搶,被鄰居聽見了,都出來指責王氏。王氏本想回罵,不過葛老頭還要點臉面,趕來扯了她回前院去了。

  迎春暗地裡恨得咬牙切齒,但人家是婆婆,她打不得罵不得,無奈只得想主意躲出去了。

  這一次趁著進城采貿調料,她打算租個合適的地方搬出來。正巧路過吳府,她就盤算著進去給老嬤嬤問好。結果也是她運氣好,居然一下子就解決了所有的難題。原來老嬤嬤有個侄子叫李才,在城外通往大菩提寺的山路旁有間小鋪子,先前是賣菜的,因為生意不好就關了門,如今已是空了好幾個月了。老嬤嬤聽迎春說起要租地方,立即就想起了這件事,迎春聽了很歡喜,就想去鋪子看看。

  老嬤嬤派人去尋侄兒,迎春就去找做工的葛大壯,兩方會合後,雇了輛馬車就跑去了城外。

  李才的這間小鋪子正前方就是大路,後邊對著的是一片棚戶區,住了足足兩、三百家匠戶和雜工,倒也不算偏僻。但鋪子不寬敞,大堂只能放上六、七張桌子,後院也只有兩間正房和一間灶間,比較難得的是充作庫房的西廂很寬敞,通風也好。迎春和葛大壯只轉了一圈,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滿意的神色。

  李才許是有些家底,又礙于姑母的顏面,只要了一個月三兩銀子的租金。

  迎春算了算,發現還能負擔就應了下來,兩方找了牙行簽了契書,這鋪子就算換了主家。

  回去的路上,迎春興奮地拉著葛大壯商量鋪子要做些什麼買賣,可是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好主意,只能等著以後慢慢琢磨。

  葛妮兒聽說要搬到城外去住,歡喜地問個不停,末了又開始打包行李,看起來恨不得立刻離了村子,惹得迎春好笑不已。

  葛大姑聽到消息就帶著鐵柱媳婦兒上門,拍著胸脯保證幫迎春守著這座小院,但凡有人上門來問承接酒宴的事,她就叫他們到鋪子去。

  迎春沒了後顧之憂,就開始忙著收拾行李。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葛大壯和葛大姑兩個都忘記要去前院打個招呼,直到雇來的馬車裝滿了桌椅盆碗還有行李,正要往城外鋪子送的時候,葛老頭和王氏才匆忙趕來。

  葛老頭臉色雖然不好,但也沒有開口攔著。

  王氏卻是破口大駡,不過迎春一家連同她的親生女兒卻是充耳不聞,登上馬車一溜煙就沒了影子。

  王氏望著空空的小院,氣得滿地打滾,讓鄉親又看了一場好熱鬧。

  迎春夫妻和葛妮兒搬到小鋪子後,徹底體會到了自由的感覺,哪怕誰也沒有明說,但臉上的笑卻是掩也掩不住。三個人一起動手,把鋪子前後徹底打掃了一遍。

  迎春在大堂裡擦抹著櫃檯,心裡琢磨著這小鋪子要做些什麼生意。雖說承接宴席的進項不少,但這鋪子也是每日都要付租金的,白空著實在可惜。

  她心裡有事,手上做活就慢。忽地抬眼看到外面一輛路過的馬車停在樹蔭下歇息,那跟車的小廝找了個樹墩子坐了片刻,後來許是渴得受不了,又跑來葛家鋪子討水喝。

  迎春熱情地跑去後院取了涼茶招待這小廝,末了問了很多話,待得晚上家裡人吃過飯,她就宣佈要在鋪子賣茶水。最重要的是還要再添置幾張氈毯,打一些矮幾、躺椅之類租賃給上山賞景拜佛的香客。

  葛大壯別的沒有,手藝和力氣自是不缺,他又疼愛媳婦兒,自然沒有不依。

  葛妮兒雖然覺得這買賣有些玄,但也不好反對。

  一家人各自安睡,第二日起來就又忙開了。

  很快地,葛家鋪子門口就掛了兩塊招牌,一塊上面寫了個大大的「茶」字,一塊則寫著「木器租賃」。

  有鄰人好奇,聚到鋪子前邊看看,就被葛大壯讓進鋪子裡坐了坐,喝了一杯涼茶,葛家鋪子就算正式開張了。但許是消息沒有傳揚開去,鋪子裡每日的客人極少,茶水都賣不了幾壺,更別說是那些桌椅了。

  葛妮兒有些著急,抱著大寶皺著小眉頭整日趴在門簾後歎氣。

  迎春卻是不急,照舊帶著鐵柱媳婦到處幹活。

  偶然一日,一個富家公子路過葛家鋪子,心血來潮下來喝了碗茶。茶水味道一般,惹得他鄙夷,但鋪子裡模樣新奇的躺椅卻引得他多看了幾眼。末了問起來,覺得租金只有十幾文,實在便宜,就搬了一把上山。

  夏日的山間,哪怕桃花已落,但綠樹成蔭,零星野花點綴,舒服地躺在椅子上讀讀書,作首詩,品品茶,多悠然風雅。

  別人見了,難免羨慕問起,於是葛家鋪子的木器租賃生意就慢慢有名起來。

  這一日晌午,迎春趁著清閒就撥起了算盤,眼見帳冊上的存銀越來越多,她歡喜不已,彷佛已經看到全家人美好又富足的未來了。

  這個時候,葛妮兒卻背著大寶慌張地從前堂跑了過來,「嫂子,你快去看看吧,出事了,一個大娘倒了!」

  「什麼叫一個大娘倒了啊?」迎春嚇得立刻就站了起來,順手把錢匣子塞進了櫃子裡就跑去了前堂。她腦子裡不斷閃過訛詐或是恐嚇的情景,每一個都慌得她手軟。結果跑到鋪子前邊,撥開幾個圍觀的閒人,仔細一看才略微放了心。

  原來是一個五十幾歲的老婦人暈倒在地上,眼睛緊閉,臉色煞白,而她身前的桌子空空如也,顯見不是因為喝了鋪子裡的茶水才出了事。

  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抱著老婦人,正急得拚命高喊,「娘,娘,您怎麼了?醒醒啊!」

  旁邊有人開口建議,「這附近有沒有大夫,趕緊請一個回來吧。」

  迎春蹲下身摸摸老婦人的手臉,觸手滾燙,開口問道:「你們剛從外面進來嗎?」見年輕男子皺了眉頭剛要發怒,迎春又說了話,「我是這鋪子的老闆娘,這位嬸子身上有些熱,我猜她應該是勞累加上中暑。」

  年輕男子想了想,方才娘親確實一口氣拜了所有神佛,末了又著急回家,頂著大太陽趕路走到這門外就有些臉色不好。他問了路人後,得知這間鋪子裡也提供茶水,就想扶老娘進來歇歇,哪裡想到老娘剛坐下就昏了。如今想起來,倒真有可能是中暑也說不定。

  「不如我先扶這位嬸子到後院屋子去寬衣躺一會兒,擦擦臉,喂點水可能就會醒了。」

  迎春喊了葛妮兒幫忙扶起老婦人,末了又囑咐那年輕男子,「你若是還不放心就進城去請大夫,萬一我猜錯了可不好了,別耽誤了病情。」

  那年輕男子放不下老娘,又想進城去請大夫,躊躇間就有住在附近的人勸他,「你放心吧,葛家鋪子雖說開的時日不長,但待鄰里極好,絕不會把你老娘怎麼樣的。」

  那年輕男子紅了臉,深深給迎春行了一禮,這才匆匆出門趕了馬車往城裡去。

  迎春把老太太安頓到葛妮兒房間的床上,弄了冰涼的濕布巾搭在了老太太額上,又喂她喝了半杯涼茶。果然沒有片刻,老太太就醒了過來,許是入眼都是陌生之處,她有些驚慌。

  正巧葛妮兒在一旁替她打扇子,趕緊低聲安慰道:「嬸子別慌,方才您在我們鋪子裡暈倒了,我們就把您扶進來歇一會兒,您家裡人進城請大夫去了。」

  老太太仔細一瞧,說話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穿著桃紅的衫子,月白色的細布裙子,眉目清秀,神色溫柔。她的心裡立時就安定了許多,開口抱歉道:「人老不中用了,幾步路居然就累倒了,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嬸子別在意,秋老虎更曬人呢,別說您了,就連壯勞力曬上一會兒也會不舒服。」

  老太太長得慈祥,身材又富態,讓人見了就覺得容易親近,所以葛妮兒難得多話勸了幾句,惹得老太太也笑了。

  迎春換了水回來,見她們的模樣也放了心,安慰老太太幾句就回前堂忙碌,留下老太太一邊喝著涼茶一邊和葛妮兒說著閒話。

  葛妮兒手裡正繡著大寶的一件小肚兜,肚兜是兩隻小貓滾繡球的花樣,在她手裡仿似活了一般,很漂亮。

  大寶淘氣,坐在一旁玩耍,不時伸出小手去抓。

  葛妮兒幫他擦了口水,拿了一團彩色繡線引他去一旁玩耍。

  老太太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不知為何就是一動,末了再仔細打量葛妮兒,怎麼看怎麼覺得這閨女溫柔又手巧。

  葛妮兒被老太太看得有些心慌,臉色慢慢變紅,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老太太的兒子終於請了大夫回來了,她趕緊抱著大寶避了出去。

  經過望聞問切一番,老太太果然是暑氣入體,多喝水多歇息就是了。年輕男子送了老大夫,又趕回來照料老娘,一直等到太陽落至西山頭,這才千恩萬謝了葛家人,重新扶了老娘上車回家。

  迎春夫妻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裡,不過是舉手之勞,與人方便罷了。葛妮兒心裡有些記掛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可是一忙起來也扔到腦後了。他們一家誰也沒想到,這小小的插曲居然帶來了一條月老的紅絲線,牽起了一對難得的好姻緣。

  日子轉眼就進了九月,秋風終於帶來了一絲涼爽之意,早晚都要在汗衫外面加上一件外衫了。許是城裡人家都開始為過冬做準備,像是修葺房屋或搭個火炕。農家人則為即將到來的秋收做準備,所以除了偶爾有些老人去閻王爺那裡報到之外,婚娶之事都少了很多。

  迎春終於可以偶爾歇幾日了,加之上山禮佛和遊玩的人也少了,鋪子的生意自然淡了下來。迎春想了想,就給鐵柱媳婦兒放了假,讓她回去幫忙秋收。鐵柱媳婦自然歡喜,收拾了包袱就踩著夕陽回去了。

  葛大壯這幾日剛忙完活計,也不肯偷懶多睡一會兒,吃了早飯就跟著媳婦一起在鋪子裡忙碌。磕碰掉漆的桌椅要重新補漆,送去庫房陰乾,有些損壞比較大的還要修理。

  迎春心疼他,但也知他同樣心疼自己,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互相憐惜更惹人心暖的呢?偶爾夫妻倆對視一眼,甜得空氣好似都浸著蜜一樣。

  迎春很聰明,既然這傢俱鋪子開在寺廟腳下,做的是租賃的生意,於是就囑咐葛大壯有空時再做一些新桌椅時在上面雕刻一些八仙過海、觀音送子之類的花紋。寓意極好,客人們也會喜愛。

  葛大壯自然應了。

  說起觀音送子,迎春忍不住就想起了村裡的唐招娣,仔細算算她如今也有三個多月的身孕了,不知過得怎麼樣,希望王氏不會刻薄到連未出世的孫子也要虧待。正胡思亂想著,突然鋪子外面走進來一個穿戴鮮豔的老婆子。

  大寶鬧著要找娘,葛妮兒正好抱他從後院走出來,見此就上前招呼道:「嬸子可是想租座椅?不如先坐下喝杯茶,慢慢選。」

  婆子笑咪咪地打量她半晌,卻開口問道:「你就是葛家閨女吧?你嫂子呢,我找她有話說。」

  不等葛妮兒應聲,迎春已從角落走了過來笑道:「這位嬸子找我有什麼事嗎?」

  「哎呀,這就是葛嫂子,老婆子我夫家姓路,葛嫂子叫我路嬸子就好了。」那老婆子當先報了姓名,卻沒有說明來意。

  迎春掃了一眼她的穿戴打扮,心裡隱隱猜到了幾分,趕緊請她去後邊院子安坐。

  果然路婆子一開口就說是來給葛家報喜的,迎春笑著應付卻也不多說,路婆子嘴巴又快又甜,很快就把事情說了一遍。原來前幾日暈倒在鋪子的那位老太太回去後,特意找人詢問了葛家底細,看中了溫柔又心善的葛妮兒,待得抓了兒子問幾句,也不見他有什麼反對之意,這就請了路婆子上門來提親。

  路婆子是常做這行當的,自然把話說得滿滿的,「葛嫂子放心吧,蔣家是城東的老住戶了,蔣老太太是有名的心善和氣之人,蔣東家也勤快本分,鋪子雖然不大,但生意極好,家底厚著呢。妮兒若是嫁過去,一定能享福。」

  迎春只是嫂子又不是親娘,自然不好立時為小姑做主,於是藉口要和家裡的人商量一下,就請路婆子喝了茶水、吃了點心,接著送她出門了。

  葛大壯雖然沉默寡言,但自小最疼葛妮兒這個妹子,他在前堂聽說以後,雖心急卻不好湊到媒婆跟前。這會兒一見人走了,趕緊拉著媳婦到後院仔細詢問。

  迎春把救人之事仔細說了,末了又道:「許是那蔣家老太太那時候就看中咱們妹子了,那葛家後生我也看過兩眼,長相周正又孝順,想必不是壞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咱們也不能只聽媒婆說,事關咱妹子的終身大事,不如你這幾日就去城東訪一訪。」

  葛大壯聽了這話也不多等,立時就出了門。

  迎春覺得好笑,她怎麼沒看出自家夫君還有些「妹控」的潛質。

  葛妮兒不知有媒婆來提親,抽空跑到嫂子跟前笑嘻嘻地問了兩句,被迎春找個藉口打發到別處去了。

  待晚上葛大壯回來,一家人吃了晚飯,夫妻倆躲在屋子裡一邊哄兒子一邊說起蔣家之事。葛大壯正好有個平日交好的老師傅住在蔣家附近,打探回來的消息倒是很多。

  果然不出迎春所料,那媒婆還是隱瞞了一些蔣家之事。原來那蔣東家名叫蔣中平,今年二十出頭,平日勤懇,腦子也活絡,經營著雜貨鋪,生意極好。

  三年前原本娶了媳婦,結果成親沒幾日,那媳婦就得病歿了。有些爛舌頭的婦人閒暇無事,或者還有些同行煽動之下,街頭巷尾就傳說他克妻。

  迎春的靈魂來自現代,自然不相信克妻的傳言。她心想蔣家只有一個老母,人口簡單,家底也殷實,葛妮兒若是真嫁過去,起碼不至於要下田種地受苦,而蔣中平比妮兒大幾歲,更會疼人,蔣老太太看起來也好相處。

  不管從哪方面想,蔣中平都是葛妮兒的良配,但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也不好輕易決定。迎春想了想就拉著葛大壯悄悄說了幾句話,葛大壯聽後就笑了,瞧見媳婦眼睛亮晶晶的,調皮又活潑,低頭就吻了上去。

  迎春被吻得手腳發軟,伸手就在他肩上捶了幾記。一旁的大寶還以為爹娘在玩什麼遊戲,咯咯笑著也跑來湊熱鬧,結果被老爹抱著在床上滾了一圈,讓鬍子紮得亂叫亂笑。

  




【第十二章 千里姻緣一線牽】

  這日一早,鋪子裡剛剛把各色桌椅擺出去,葛大壯就進城去採買桐油和茶葉等雜物去了,待日上三竿,他就坐了馬車趕了回來。

  不必說,駕車的就是蔣中平,許是兩人路上談得很是投契,葛大壯叫迎春上前時就說道:「蔣東家鋪子生意忙還特意送了我一趟,你炒兩樣好菜,我跟他喝兩杯。」

  蔣中平自然要推辭,但也沒有馬上要走的架勢。

  迎春心裡暗笑,三人路過後廚的時候就喊了葛妮兒出來囑咐道:「妮兒,前堂不能缺了人守著,嫂子實在沒工夫,一會兒你炒兩樣菜招呼你哥和蔣東家喝酒吧。」

  後廚正在蒸饅頭,葛妮兒熱得頭上滲著一層薄汗,臉色紅潤,看上去健康秀美。

  蔣中平只掃了她一眼就低下了頭,嘴角卻微微翹了起來。

  葛妮兒一頭霧水,不過嫂子有吩咐,她自然應了下來,精心做了兩熱兩涼四道菜。

  酒桌就擺在後院的桂樹下,葛大壯抱了一罎子桂花酒,同蔣中平邊說閒話邊喝。

  不知是蔣中平酒量好還是今日太過歡喜,兩人直到把一整壇酒喝幹,他才倒在桌子上睡著了。

  葛大壯站起身,晃晃暈乎乎的腦袋,對著剛走過來的媳婦大著舌頭說道:「這小子不錯,喝多了也不發酒瘋,想必以後不會打媳婦。」

  迎春哭笑不得,趕緊扶了他進屋睡覺,末了又去前邊喊了兩個工匠幫忙把蔣中平也扶上了馬車送回了城裡。

  葛妮兒背著大寶收拾桌子,笑嘻嘻地同嫂子說話,「嫂子,我方才看過那些雜貨了,都是上好的,這蔣東家做買賣有良心,以後咱家不如就都從他店裡進貨吧。」

  「是嗎,連你都看出他是個好人了,想必真的差不了。」迎春笑著促狹,扯了小姑到身前低聲問道:「聽說他還沒有娶妻呢,嫂子把你嫁給他可好?」

  「哎呀,嫂子說什麼呢?」葛妮兒聞言,臉蛋漲得通紅,扔下手裡的抹布就跑回屋裡去了。

  迎春笑嘻嘻的,也不去追她,待晚上鋪子裡清淨了,這才慢慢同她說起路婆子上門提親的事。

  葛妮兒羞得把臉埋在被子裡死活不肯起來,也不說話。

  迎春看得好氣又好笑,硬是拉了她起身,「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怎麼也要說句話。嫂子又不是外邊的長舌婦,聽了你的話就要出去編閒話說,有什麼說不得的?要是你看不中蔣東家,或者怕了他那個克妻的流言,嫂子也好回絕人家啊。」

  葛妮兒手裡絞著衣角,嘴巴開開合合好半晌才說出一句,「人家會看中我這個農家野丫頭嗎?」

  迎春立刻就笑了,不必說,這丫頭一定是看中人家了。

  「我們妹子年輕貌美又勤快手巧,不管嫁誰,都是那人三生修來的福氣。你就別多想了,早點睡吧,這件事嫂子跟你哥做主就是了。」迎春心裡有了底,抱著兒子就回了屋。

  葛大壯剛剛醒了酒,正喝著涼茶,見媳婦兒進來就說道:「這蔣東家確實不錯,妮兒若是看不中的話真是可惜了。」

  迎春扭身指指旁邊的屋子笑道:「你就放心吧,你妹子還怕人家相不中她呢。」

  「哈哈,太好了,再找不到這樣的好親事了!」葛大壯樂得抱著兒子在地上轉圈,盤算著明日回村去同老爹說。

  迎春心裡卻隱隱有些遺憾,若是依著她的心思,總要葛妮兒同蔣中平相處個一、兩年再訂親,但這個世界禮教森嚴,昨日那般見一面已經算是出格了,萬一傳出不好的流言,葛妮兒這輩子都別想抬起頭了。

  第二日正好是個陰雨天,秋雨寒涼,路上的行人也極少。

  迎春見此,囑咐了葛妮兒幾句,又拜託兩個住在附近的相熟婦人在店裡幫襯一二,這才趕緊雇了馬車回去葛家村。

  夫妻倆都不想理王氏,於是直接去了葛大姑家裡,兩人沒空閒多耽擱,直接把事情同葛大姑說了一遍。

  葛大姑自然替侄女歡喜,畢竟一個農家丫頭能嫁去城裡,還是一個有家底的殷實人家,怎麼聽都是樁好親事。況且迎春若是不看好蔣家後生的人品,絕對不會回來說起這事的。

  葛老頭種了一輩子的地,因為這六畝肥田年年豐收,在村裡走路從來都是抬頭挺胸,可是就因為養出個敗家兒子,如今眼見家家戶戶往回運糧食,偏偏自家的糧倉卻是空得能餓死老鼠。

  他愁得吃睡不香,這會兒正抽著煙,突然見到大兒子、大兒媳和妹子都進了院子,疑惑地站了起來問道:「你們怎麼一起來了?老大,你不會也給家裡惹禍了吧?」

  葛大壯還沒開口,王氏卻從屋子裡跳出來叉腰大罵,「今天刮的是什麼風啊,我們葛家居然還來了幾位貴人,幾位怕是走錯門了吧?」

  葛大壯聽得直皺眉,卻不能教訓二娘。

  倒是葛大姑瞪大眼睛罵道:「你那張嘴整日裡除了噴糞就不會說別的了是不是?你不是大壯的親娘,我哥卻是大壯的親爹,大壯平日裡沒少往家裡捎吃的用的,怎麼到你嘴裡就成了外人了?」

  葛老頭也喝斥王氏,「趕緊去泡茶,沒人當你是啞巴。」

  自從兒子敗光了家裡的田產,王氏也不敢像以前一樣耍威風,狠狠剜了迎春夫妻一眼就去了灶間燒水。

  迎春向葛老頭行了禮,扭頭見到唐招娣從廂房出來,就笑著扯了她到一旁說話。

  葛老頭心裡忐忑,不等兒子坐下就追問他怎麼回來了。

  葛大壯也不隱瞞,仔仔細細把蔣家提親之事說了一遍,末了又道:「爹,妮兒心裡也是願意的,蔣家確實是個好人家!」

  葛老頭許是沒想到小女兒也要談婚論嫁了,一時有些呆住了。

  葛大姑忍不住笑著勸道:「大哥,大壯兩口子都不是傻子,他們若說好,一定錯不了。蔣家還說聘禮隨咱們家要呢,顯見很中意咱們家閨女。」

  葛老頭點點頭,應道:「既然這樣,就讓那邊選個日子到家裡來提親吧,我也想看看那蔣家後生是個什麼模樣。」

  葛大姑笑呵呵就要接話,沒想到王氏從灶間出來,正好聽到這句,猜到是要給自己閨女訂親,卻沒人詢問她這個親娘的意見,惱怒之下,抬手就把燒開的水壺砸了過去。

  迎春正和唐招娣說話,一抬頭正好見到王氏這瘋狂舉動,驚得大喊,「大壯小心!」

  葛大壯猛然扭頭,正好見到飛來的水壺,想也不想就一拳砸了過去。

  水壺被打出去掉在了院子裡,滾燙的熱水灑出來,冒著白色的蒸汽,嚇得眾人半晌沒有說話。

  「你瘋了!」葛大姑臉色煞白地跳了起來,根本不敢想像那滾燙的熱水若是澆到自己身上會是什麼後果。

  葛老頭也氣得差點吐血,起身就扯了王氏,想打她幾巴掌。

  王氏這會兒也清醒過來了,順勢躺倒在地就開始打滾,「我不活了,閻王爺快收了我去吧!這葛家沒我的活路,我疼了一宿生下的閨女要訂親了,我這當娘的都不能多說句話!沒天理了,我不活了!」

  迎春卷起葛大壯的衣袖看,見他除了拳頭有些泛紅外並沒有燙到,這才勉強放了心。她對王氏這動輒撒潑的老招數厭惡至極,不願多留,直接向葛老頭和葛大姑行了一禮,藉口鋪子裡正忙,就扯著葛大壯直接上了來時的馬車走掉了。

  小小的車廂裡,葛大壯眼見媳婦一邊替他吹著泛紅的拳頭一邊氣得大罵,就想起了小時候有一次被弟弟潑熱水燙了腿,家裡別說有人為他這般生氣,就是替他找個藥膏的人都沒有。而如今他只是拳頭紅了紅,媳婦兒就心疼得要殺人了。這感覺真是萬般溫暖,甚至有些惹得他鼻子泛了酸。

  為了掩飾這難得的軟弱感覺,他伸手從背後緊緊摟了媳婦笑道:「我又不是寶哥兒,哪裡那麼嬌貴。你也別氣了,以後有事我自己回來,你看不到也少生氣。」

  「好,我真是懶得回來。」迎春不知身後的男人已紅了眼眶,轉而又盤算起該給葛妮兒置辦什麼樣的嫁妝了。

  許是蔣中平對葛妮兒也很滿意,沒過兩日就催著路婆子上門來了。這次迎春把葛妮兒的生辰八字給了她,另外又給了她三十文錢謝禮,言明親事成了另有重謝,樂得路婆子腳不沾地就跑了。

  也不知道蔣家找了哪個高人合了八字,得出的結果是——兩人是百年難遇的好姻緣,葛妮兒更是旺夫益子的好命格。既然如此,兩家就約定三日後訂親下聘,至於成親日期則擇期商議。

  訂親那日葛妮兒穿上了自己平日裡根本捨不得上身的一套碧翠色紗裙,稍稍擦了一點兒胭脂水粉,本就是青春的少女,一打扮起來更是水靈。

  迎春和葛大壯乾脆關了鋪門,雇了馬車一同回了葛家村。有村人早就聽了消息,議論個不停,畢竟農家丫頭能嫁去城裡可是樁幸運的事,更何況蔣家還是有家底的。

  馬車一進村子,就有人跟在馬車後面想去葛家看熱鬧,可是王氏許是惱了這親事不曾經過她的同意,栓死了院門,任憑眾人怎麼呼喚也不肯打開。

  同樣穿得喜氣洋洋的葛大姑見此,乾脆大手一揮直接引著眾人去了後邊小院,反正葛妮兒跟著兄嫂分家出來,兄嫂做主成親,說出去也不丟人。

  鐵柱媳婦很勤快,先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過來把小院打掃乾淨了,所以這會兒迎春開了門,簡單擦抹一下,燒了茶水就可以待客了。

  蔣家馬車一到村口就被鐵柱引了過來,蔣中平本就身形高大,五官端正,今日又穿了石青色的錦緞長衫,玉簪插在髮髻上,俊美又挺拔,惹得看熱鬧的大姑娘及小媳婦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心裡羨慕又嫉妒。

  老一輩傳下的規矩,訂親的時候男方父母不能在場,蔣家請來壓場面的是一對六十歲的老夫婦,按輩分來說是蔣中平的遠方堂叔和堂嬸。

  兩位老人許是路上得了囑咐,半點兒沒挑毛病,從頭笑到尾,堂嬸子甚至還拿了一對沉甸甸的銀鐲子套在了葛妮兒的手腕上,自然又不知看紅了多少人的眼。

  蔣家送來的聘禮很豐厚,兩個穿戴簇新的雜貨鋪夥計輕手輕腳地將聘禮一樣樣放在院子裡供村人圍觀。迎春估摸著這聘禮足有六十兩,也很是歡喜,到時候填上二十兩置辦一份好嫁妝就容易了,若是鋪子生意好,添上四十兩,恐怕連城裡姑娘也要羨慕了。

  葛家的宴席準備得極豐盛,迎春拿出了所有本事,雞魚肉蛋、山珍海味,共做了六道涼盤六道熱菜,擺滿了桌子,寓意六六大順。

  開席的時候,葛老頭許是同王氏抗爭奪得了勝利,終於趕了過來,眾人讓他坐了主位,熱熱鬧鬧地吃喝起來。席間葛老頭兒幾次望向迎春,神色複雜,但迎春都裝作沒有看到,傻笑著遮掩過去了。

  她不是不明白老爺子的想法,但王氏鬧到今日這地步都是咎由自取,就算她現在去前院跪地服軟,恐怕也只換來王氏噴一臉唾沫。她好好的日子不過,憑啥要去找不自在啊。

  日頭西斜的時候,蔣家人吃飽喝足,帶著葛家的回禮走了。迎春把剩菜剩飯揀好的讓鐵柱媳婦拿回去,剩下一些分給了鄰居,托她們幫忙多照料小院,然後收拾了所有聘禮也回鋪子去了。

  葛老頭歎氣不已,扭頭回家後又是一場大吵大鬧。

  迎春夫妻回了鋪子,把蔣家的聘禮都交給羞答答的葛妮兒收好,然後就繼續忙著鋪子的生意。如今秋收忙完了,天氣冷下來也好存放剩菜,所以很多人家又開始辦喜宴了。不斷有人來鋪子下訂,迎春樂得眉開眼笑,托人捎信喊回了鐵柱媳婦準備開工。

  而葛妮兒終身有靠,想著一年後就要嫁出去了,也勤快地幫著兄嫂幹活。

  風越來越涼,葛大壯想找人幫忙把後院的庫房都好好收拾一下,桌椅雖然不怕凍,但總是風吹也容易落漆,兩間廂房也得整理一下,才能在冷冷的冬日裡暖暖地帶著妻兒和妹子過日子。

  他打算得很好,可惜吃了飯,明日娶親的人家剛派了牛車來拉桌椅,葛家村就有人捎信兒過來說葛老頭病了,讓他回去一趟。

  迎春心裡有點疑惑,畢竟前幾日訂親時還看著公爹活蹦亂跳的,怎麼說病就病,但這個世界的孝道大過天,老爹有病,兒子必須趕到床前侍候。於是她趕緊拾掇了一些吃食,讓葛大壯帶著回去了。好在承辦的酒席是在明日,鐵柱媳婦跟去張羅就成了,至於鋪子有她和葛妮兒兩個也忙得過來。

  葛大壯心急不已,幾乎小跑著回了葛家村,一進院子卻見老爹臉色紅潤,手指上下翻飛在編著柳條筐,哪裡有一絲病重的模樣?

  「爹,您到底哪裡不舒坦啊?怎麼還出來做活兒?」葛大壯疑惑地問。

  葛老頭抬頭,一見是大兒回來也有些疑惑,「鋪子不忙嗎,你怎麼回來了?」

  父子倆大眼瞪小眼,倒是葛書成突然從廂房裡跑了出來,笑嘻嘻地扯了自家大哥坐下,末了又討好地喊著唐招娣倒水,就連王氏也端著針線筐湊了過來。

  葛大壯眼裡閃過一抹了然,皺眉低頭喝水,再不肯吭聲。

  王氏似有些不情願,但被小兒子瞪了幾眼,這才不鹹不淡地問道:「鋪子生意還好嗎?」

  「還成。」葛大壯應付得更是敷衍,兩個字就打發了。

  王氏心裡有氣,扭頭指了院子角落幾隻找蟲子吃的母雞罵著小兒媳,「你這個懶婆娘瞎了眼嗎,看不見雞都跑出來了,還不趕緊圈起來!不孝順的東西,挺個肚子就當自己是葛家祖宗了。」

  唐招娣眼眶泛紅,但也不敢反駁半字,趕緊過去趕雞。

  葛大壯不想聽王氏指桑駡槐,開口說道:「既然爹身子沒事,我就回去了,鋪子裡還打活計沒做。」

  葛老頭張了張嘴,伸手扯了兒子的衣擺。這些時日眼見村裡家家戶戶一車車往回拉玉米,那金黃色的玉米讓人羨慕不已,更顯得只有葛家沒有一點指望。小兒傷好後進城找差事卻沒一個合心的,小兒媳又懷了身孕,眼見家裡又要多張嘴吃飯,他心裡不知道多著急。

  晨起身時眼前發黑差點兒倒了,許是因此才讓王氏有了捎信喊大兒子回來的藉口,這會兒聽大兒子要走,他下意識就攔了下來。

  葛書成也趕緊按著大哥坐下來,笑道:「大哥平日難得回來,中午讓娘炒兩道菜,咱們陪爹喝幾杯,正好家裡有些事,要等你拿主意呢。」

  葛大壯心裡冷笑,直接問道:「鋪子忙,有事就說吧,不必拿到飯桌上了。」

  葛書成有些尷尬,但想起那日蔣家送來的聘禮,他躲在人後看得清清楚楚,最少值個五十兩銀子。若是有了這些銀錢,他豈不是也能兌間鋪子做買賣,也讓那些連收他做帳房都不肯的掌櫃們還有書院的先生和同窗看看。

  他壯了膽子開口,「大哥,我在城裡看中一處鋪子,那東家要五十兩銀子的租金。家裡拿不出,這才想著讓大哥幫幫我,將來兄弟發了財,也不會忘了大哥的好處。」

  葛大壯立刻拒絕,「我每日出去做工不過幾十文工錢,哪裡有五十兩。再說你根本沒做過買賣,能成嗎?」

  葛書成惱了,忍不住反駁,「大哥沒錢,但是嫂子開鋪子和幫人家做酒席不是發財了嗎,難道五十兩都沒有?再說嫂子一個婦人都能做生意,我還讀了十幾年書,憑什麼就不成?」

  「那能一樣嗎,你嫂子有手藝,你除了會背幾句酸詩還會做什麼?」葛大壯聽到弟弟言語裡對自己媳婦的貶低,臉色越來越差。

  葛老頭趕緊打圓場,「老大,你弟弟難得要做事,你能幫一把就幫一幫吧。」然後他轉頭又喝斥小兒子,「有話好好跟你大哥說!」

  王氏卻是陰陽怪氣地替自己兒子幫腔,「老大恐怕真的發財了,連說話聲音都高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老二的爹呢!」

  葛老頭狠狠瞪了她一眼,罵道:「閉嘴,你少攪和!」

  葛書成有了爹娘撐腰,便直接把想法說了出來。「既然大哥不願意借我銀錢,那就把妹子的聘禮先拿出來給我應急,那些總能賣五十兩。等妹子出嫁了,我再給她置辦值一百兩的嫁妝!」

  他覺得自己說得豪爽,豈不知葛大壯聽到他連妹子的聘禮都敢打主意,早就壓不住火氣了,抬手就搧了他一耳光,破口大駡,「原來你是打了這個主意!妹子的聘禮誰也不能動,你再敢說一個字,我就打死你!」

  葛書成捂著臉坐在地上愣了半晌,不知是實在沒臉,還是血脈裡承繼了老娘的無賴脾性,直接倒在地上大哭大鬧,跟潑婦沒兩樣。「真是沒天理了,平日都罵我不幹正事,如今我要開間鋪子,沒人幫扶就算了,居然還挨了一頓打,這日子真是沒法活了!」

  葛大壯不理會他,甚至連話都沒扔下一句就抬腿走了。這個家越來越讓他失望,多待一刻都怕氣炸了肺!

  王氏撲上前拉起兒子,見他除了臉有些腫並沒事,這才扯了葛老頭的袖子罵道:「你這個死老頭,看看你的好兒子!整日裡說他孝順,這都開始當著我們的面打老二了,哪天我們都埋土裡了,他不直接把老二賣去西疆做苦力才怪!我不管,你今日不幫我們做主,我們就一起去死!」

  王氏不停打著葛老頭,葛老頭伸手遮擋的時候打翻了小木桌,剛才葛大壯帶來的那包醬豬蹄就掉到了地上,被哭鬧的葛書成踩得亂七八糟。

  唐招娣站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末了盯著醬豬蹄,眼淚掉了下來。她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怎麼就嫁進了這樣的人家?

  葛老頭好不容易推開了老婆子,蹲在臺階上直喘氣,心裡也很氣惱,不知道一向孝順的大兒為什麼就變得這麼不聽話。

  王氏大罵,「都怪那個小賤蹄子,自從娶了她進門就攛掇著老大跟家裡離了心,我明日找去她那鋪子砸它個稀巴爛,誰叫她自己發財,不管家裡死活!」

  葛老頭眉頭皺得死緊,歎了一口氣,「能怎麼辦,老大都分家出去了。」

  王氏發現葛老頭的態度有些鬆動,趕緊說道:「這事你別管,我自有辦法整治她!到時候你別攔著就成。」

  葛老頭也不應聲,轉身回屋去了,留下王氏跟兒子嘀咕。

  另一邊葛大壯也存了一肚子的氣,遠遠見到自家鋪子,這才勉強收起怒色走了進去。

  迎春正忙著做午飯,見他回來就問道:「爹怎麼樣了?」

  葛大壯搖搖頭,含糊道:「沒事,就是有些頭暈,已經歇下了。」

  迎春見他臉上沒有愁色,也就沒再多問。

  葛大壯挽好袖子本要上前幫忙,迎春怎麼肯讓他沾手,笑嘻嘻地要攆他去前堂看鋪子。

  這時候,鋪子裡卻進來一個穿了錦緞衣衫的中年人,身形富態,但面相卻稍顯刻薄。他進屋掃了一眼大堂,就指了指角落的桌子,跟在他身後的藍衣小廝趕緊上前掏了帕子擦抹乾淨,這才請他坐下。

  葛妮兒抱了大寶正在櫃檯後玩耍,瞧這對主僕有些古怪,就去了後邊叫兄嫂。

  葛大壯也沒當回事,邁步去了前堂招呼那對主僕,「客官,兩位可是上山禮佛的?我先上壺茶水讓兩位解解渴,先休息一會兒,要租用什麼桌椅再慢慢選。」

  中年人臉上閃過一抹鄙夷之色,開口卻是笑道:「這位兄弟是這家鋪子的掌櫃?」

  葛大壯點點頭,「正是,客官有事?」

  中年人搖搖頭,好似有些想要套近乎,卻又拉不下顏面,只好彆扭地問道:「不知你們這鋪子一個月能賺多少銀子?」

  葛大壯很疑惑,看他的穿戴也不像府衙的小吏啊,再說這個月的稅銀早就交了,官府不可能找上門來。他摸不透來客的身分,也就不肯應答,敷衍道:「客官說笑了,不過是間小鋪子,勉強糊口罷了。」

  那中年人聞言,臉色更是不好,「這位掌櫃還不肯說實話呢,怕是真發了財吧?」

  葛大壯先前被後母和弟弟糾纏,這會兒再聽見同樣的話就有些不耐煩了,扭身從櫃檯上拿了一壺茶水放到桌子上道:「客官先喝杯茶,一會兒選桌椅再喊我。」

  說罷,葛大壯就走出鋪子同幾個住在附近的工匠說話了,留下中年人氣得臉色僵硬,半晌才在小廝的奉承討好下緩和了一點。

  迎春做好了飯,掀門簾走出來喊夫君吃飯,結果瞧見這對主僕,心裡疑惑,就偷偷跑去問葛大壯。

  葛大壯皺著眉道:「這兩人一來就問鋪子的進項,有些古怪。」

  迎春還想再問,小廝已高抬著下巴喊道:「掌櫃的,我們東家有話要問,你趕緊過來一下。」

  迎春夫妻對視一眼,都有些不喜,但來者是客,他們還是走了過去。

  中年人顯見也有些不耐煩了,直接開口道:「掌櫃的,我要買下這鋪子蓋成酒樓,你們開個價吧。」

  迎春生平最討厭這種仗著有幾兩銀子就目中無人的貨色,想也不想就拒絕,「這位客官說笑了,我們一家生意做得順當,沒有出售的打算。」

  那中年人鄙夷一笑,末了伸出一根手指,「一百兩!」

  迎春極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笑著搖頭,「不賣!」

  「兩百兩!」中年人又加了一根手指。

  迎春耐著性子說道:「這位客人,不管您出多少銀錢,我們都不賣,因為這間鋪子不是我們的!」

  「不是你們的?那是誰的?」

  「對不住了,這位客人,您若是不租桌椅就請繼續趕路吧,我們還有活計要忙。」迎春又不是傻子,雖然這人輕易就能打聽出來鋪子的房東,但這話卻不能從她嘴裡說出來。

  那中年人覺得也占不到什麼便宜了,站起身一甩袖子就走掉了。「不是東家,跑這裡裝什麼樣子,浪費功夫!」

  迎春氣得抄起桌子上的筷子筒,想丟過去砸他個滿頭包。

  葛大壯攔了她勸道:「別氣壞了身子,這人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咱們還是進城找李兄弟問問能不能把這鋪子買下來才是。」

  迎春聞言抬手拍了拍腦子,應道:「差點兒被氣糊塗了,拾掇一下,咱們就出門。」

  夫妻倆簡單換了衣衫,又抱了兒子就匆匆進城了。

  李才並沒有住在吳府,但他家離吳府也不遠,迎春夫妻趕到時候他正要出門,見兩人來送租金就笑著把兩人請到家裡坐。

  迎春惦記葛妮兒,人顧不了鋪子,就開門見山提出要買下鋪子。

  李才這些時日也聽相熟之人提起葛家生意做得極好,這會兒再聽迎春夫妻要把鋪子買下,心裡有些嫉妒,開玩笑地說道:「成啊,你們若是想買就拿一百兩來,咱們立刻去府衙簽契紙。」

  迎春夫妻對視一眼,都笑不出來。那間小鋪子連塊瓦片都沒有,五十兩就已經是高價了,李才一開口卻是翻了一倍,顯見是不想賣了。但鋪子是人家的,他們如今又剛打開知名度,還不好得罪房東,只能敷衍兩句,留下三兩銀子就告辭了。

  葛妮兒不知兄嫂為何出門,見他們回來卻臉色不好,也不敢多問,只好悶頭幹活。

  待得一家人吃了飯,迎春就搬了錢箱子出來數,這些時日雖說沒少承接酒宴,但添置小物件和採買調料都花費不小,扣掉白日裡給李才送去的三兩銀子,家裡只有三十兩加上幾百文存銀,離一百兩實在差太多了。

  而且迎春還想置辦一輛馬車運送桌椅等物,否則過一陣子天氣冷了,再讓嫁娶的人家趕牛車來回跑就不方便了,畢竟牛車不像馬車那般靈活,趕路又慢。

  葛大壯見媳婦正煩惱著,就一言不發地走出去尋了兩把柴刀開始磨了起來。在他看來,這會兒已經到了山上那頭黑熊為家裡做貢獻的時候了,他磨到半夜,把兩把柴刀磨得光亮。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47 PM

【第十三章 競爭對手關對門】

  第二日一早夫妻倆趕去了嫁閨女的農戶家裡和鐵柱媳婦會合,忙了一日,晚上才坐著送桌椅的牛車一同回來。

  葛大壯本想趁鋪子清閒時趕緊上山,沒想到吳府的老嬤嬤卻找上門來了。

  原來李才昨日家裡出了點兒事,連夜趕路回老家了。留下這鋪子給老嬤嬤處置,老嬤嬤聽說迎春夫妻生意做得不錯,就上門來問問他們夫妻能不能把鋪子買下來。價格很便宜,只要三十兩。

  迎春喜得差點兒要蹦起來,這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她當下就拿了銀子給老嬤嬤,末了執意留她在鋪子裡吃頓飯,老嬤嬤藉口府裡還有事情,不肯留下。

  迎春無法,就同她約定明日去府衙打契約,又把昨日帶回的一些炸素丸子和小麻花拾掇了一盒子,請她捎給吳公子嘗個新鮮。

  老嬤嬤這次沒有拒絕,笑著又說了幾句閒話後就上了停在大路另一側的馬車。

  馬車很快就離開了,留下迎春歡喜地揮著手。

  她根本不知道馬車裡一臉淡然的吳公子剛剛放下窗簾,回身吩咐老嬤嬤,「讓李才去江城錦繡莊做個掌櫃吧,這次讓他吃虧了。」

  老嬤嬤趕緊低頭應道:「謝公子提拔,老奴那侄兒也是個混不吝的,差點兒惹了禍。」

  吳公子怎會聽不出老嬤嬤話裡的試探之意,但他沒理會,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老嬤嬤真的想不明白,自家公子到底對那個葛嫂子是什麼心思?若說公子愛慕葛嫂子吧,不說別人,就是她自己都不信,畢竟一個是地上的野草,一個是天上的雲,一點也不搭。但若說公子對人家沒心思吧,又為何百般照顧,行事隱密又小心,生怕人家心裡添負擔,真是太古怪了!

  這時還有一個人同老嬤嬤一般想法,這就是葛大壯。他眼力極好,雖然看得不真切,可是他能確定方才吳公子就坐在馬車裡。李才明明昨日獅子大開口,不肯賣鋪子,為何今日就改主意了?老嬤嬤說的理由很牽強,鋪子如今租給他們一家做買賣,不過一年收一次租金,哪裡就無力照管,需要減價甩賣了?

  葛大壯怎麼想怎麼覺得這事是吳公子在背後出了力氣,而他如此做的原因,絕對不會是因為自己給他打了一把輪椅……

  迎春和鐵柱媳婦正忙著拾掇桌子,偶爾回頭瞧見夫君望著她出神,忍不住粲然一笑,嗔怪道:「這麼看我做什麼,難道我臉上開花兒了?」

  沒想到葛大壯卻是點頭應道:「你就是臉上開了花兒。」

  迎春笑嘻嘻甩了甩抹布,大力地擦抹桌子,開口反駁,「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葛大壯卻不肯應聲,轉身去外邊繼續做木工了。

  為了慶賀家裡買下了鋪子,一家人的晚飯很是豐盛,四菜一湯外加一小盆粳米飯,擠滿了小小的桌子。

  迎春喂兒子吃了蛋羹,然後又給小姑和鐵柱媳婦都夾了幾塊肉,末了瞧見葛大壯的碗裡空空,就奇怪地問道:「你這是怎麼了,一下午都魂不守舍的?」

  葛大壯低頭見她嘴上說著話,手裡筷子卻不停給自己夾菜,心頭的鬱結就散了一些,轉而大口吃起飯來。

  一家人說說笑笑吃完飯後就撤了飯桌,難得見到夜空圓月高掛,就把白日裡相熟鄰人送的幾個果子洗了,一邊啃著一邊說起閒話。

  葛妮兒雖訂了親,但也不過十多歲,正是樣樣好奇的時候,聽到嫂子講起嫦娥奔月的故事就不依不饒,一定要聽完,結果故事結束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

  大寶早就趴在娘親懷裡睡著了,迎春趕了小姑去洗漱睡覺,又安頓兒子,忙完了也是困得撐不起眼皮了。

  葛大壯仔細檢查了前門和後門才回到屋裡,見到迎春和兒子相對而眠,就脫了外衫把媳婦抱進了懷裡。

  迎春嗅著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又往夫君懷裡擠了擠。

  葛大壯輕輕順著媳婦兒的長髮,到底忍耐不住,低聲問道:「你覺得吳公子如何?」

  迎春隨口應付,「吳公子?聽說先前家裡很器重,後來腿瘸了就被冷待了,大宅門裡真是冷血。」說完,她打了個哈欠又道:「人家對咱們不錯,以後有機會咱們也得報答一下,那孩子很可憐!」

  葛大壯眸光閃動,有些不可置信,「孩子?你不覺得他長得好,身世富貴嗎?」

  迎春很困,聽夫君問個沒完就有些不耐煩,煩躁地應道:「那跟咱們有什麼關係,他就是個可憐人。趕緊睡覺,明天還要去城裡打契約呢。我要賺好多銀子,給兒子娶媳婦、買大院子、買地、買丫鬟,當地主婆!」

  「好!」葛大壯想像著那吳公子若是知道自家媳婦兒不過把他當個小屁孩,臉色是何等精彩,再也忍耐不住,悶笑起來。他的胸膛震動,惹得迎春睡不好,懊惱地扭身去抱兒子,結果又被葛大壯抓回來緊緊抱在懷裡。清冷的月光映得屋子裡分外明亮,葛大壯低頭輕輕在媳婦兒額頭輕輕親了一下。「你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

  「嗯。」迎春皺著眉頭,無意識地嘟囔一句,很快就睡著了。

  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年之喜在於秋。眼見田裡的玉米棒子都被掰回去了,只剩下孤零零的玉米秸稈兒揮著淡薄的葉子在漸冷的風裡招搖。家家戶戶這才放慢了腳步,慢悠悠拎著鐮刀開始收割秸稈,用草繩捆好,扛回家裡去備著冬日燒火。

  葛家如今沒了田地,葛大壯也不必回去幫忙了,但他依舊沒有進城做活兒。原因無他,前些日子已經把草簾子等物備好了,他要趕緊把鋪子前後的房子都修好,否則哪日北風突然長了脾氣,打著旋兒吹進來,一家人就該受罪了。

  葛家如今雖說不算大富,但吃食總是不缺,迎春又心善,先前鋪子剛剛開張,就以每日兩個餅子的工錢雇傭了附近流浪的兩個瘸腿流浪漢幫著清掃鋪子前後。這兩人雖說自己穿戴得很是破落,卻對得起這份工錢,不說把鋪子周圍打掃得一根草刺都沒有,就連不遠處的官道隔幾日也會掃上一遍。這會兒見到東家在幹活,兩個人又一瘸一拐聚過來挽了袖子就幫著忙碌。

  迎春出來送水,見此就笑道:「兩位老哥,你們手下小心點兒,那土坯也不輕,別砸了腳。」

  兩個流浪漢笑道:「老闆娘放心,我們有力氣。您要是實在看不過,中午賞我們兩碗湯喝就好了。」

  「你們真是生了副好鼻子,是不是知道我們家裡要燉雜碎湯啊?」迎春開玩笑,末了應道:「好,一人給你們留一大碗,餅子管飽!」

  「太好了,謝謝老闆娘!」兩個流浪漢喜得差點兒跳起來,七嘴八舌地道謝。

  葛大壯從後院走過來的時候聽了這話就道:「你們那個破廟冬日裡怕是會凍壞人吧?一會兒這裡剩了土坯和草簾,不如都拿回去也拾掇一下。過些時日,你們再記得跟著我多去打些柴回來,我給你們砌個小火塘,多少也能暖暖身子。」

  「真的?太好了!」兩個流浪漢互相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們寄住的破廟四處漏風,聽說每年冬日都要凍死一、兩個夥伴,他們原本是春日裡剛剛流落過來的,正愁著這個冬天該怎麼熬,沒想到葛大壯卻要幫忙,兩人自然喜出望外,道謝不迭。「謝東家,謝老闆娘!」

  葛大壯見兩人要下跪,趕緊伸手扶了他們。

  迎春也笑了笑,就回了後廚,葛大壯帶著兩個流浪漢繼續忙碌不停。

  可是不知何時一隊車馬卻是出現在官路對面,許多人忙著從車上往下搬東西。沒一會兒就有一個小管事模樣的人背著雙手過道,走進了那些說閒話的人中間。也不知他說了什麼,眾人都跟打了雞血一樣往前湧,高聲喊著,「我,算我一個!」

  兩個流浪漢瞧著葛大壯多瞧了那處幾眼,就分出一個跑去探看。很快,消息就送了回來。原來官路對面要建一座有前鋪後院的宅子,正招工匠呢。

  迎春聽到動靜又跑出來探看,聽得這話後同葛大壯對視一眼,都想起了先前那個想要買下自家鋪子的中年人,這是買鋪子不成,直接想要在對面搶生意了。

  迎春的臉色有些難看,葛家鋪子除了賣茶水就是租賃桌椅,這都沒什麼獨門秘訣,極容易被模仿,如今多了個心存惡意的競爭對手,以後怕是有些變數。

  葛大壯握了媳婦的手,低聲安慰,「沒事,以後慢慢看吧。」

  迎春勉強一笑,想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這會兒就亂了陣腳,豈不是人家還沒開業,自己就先認輸了。

  棚戶區的很多鄰人被招到對面的工地去做活兒,葛家鋪子外閑坐的人幾乎都看不到了。

  迎春中午燉了一鍋雜碎湯,自家喝了半鍋,她想了想,晚上等著對面工地下工就攔了兩個平日相熟的匠人,笑著送了他們一人一罐挎回家。

  鄰里相處從來都是有來有往,得了雜碎湯的匠人回家同媳婦兒說起,於是晚上葛家鋪子就來了幾個小媳婦,不等迎春開口問,就有人主動說起對面那家新鋪子的底細。

  「葛嫂子,聽我家孩子的爹說,他認識那對面鋪子的東家。去年我家孩子的爹也接過他家的活計,這東家姓沈,家住城西,院子不是太大,但聽說有些家底,在城西那一帶也吃得開,據說幾個地痞頭子都願意聽他指派。以後葛嫂子若是同他有什麼衝突,可得小心些。」

  「嫂子說笑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都是開門做生意的,全憑自己本事就是了。」迎春抬手抓了一把瓜子給說話的婦人,笑道:「小手段始終上不得檯面,是不是?」

  「葛嫂子這話說得對,葛東家和葛嫂子都是心善的,一定會有好報的。」其餘幾個婦人都紛紛出聲附和。

  迎春臉上笑著同眾人說得熱鬧,心其實還是高高懸著。突然冒出一個心存惡意的競爭對手,怎麼說都不是讓人歡喜的事……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迎春又接了兩次酒宴,而葛大壯也修葺好了所有房屋,末了又起早貪黑上山去打柴。兩個流浪漢為了過個溫暖的冬日,也使出了渾身力氣跟著忙碌。

  鋪子後邊的柴垛堆得越來越高,但速度卻是遠遠趕不上對面鋪子的興建,許是工錢給的高,新鋪子的建造速度極快,可以說一日一個模樣,短短不過半個月,就已經到了收尾的階段了。

  做粗活的工匠們歇了工,照舊聚在葛家門前閒聊等活計,偶爾進鋪子喝碗茶水解渴。迎春一家也聽得了更多消息,諸如那酒家修得多精緻豪華,後邊院子多大,房間很多等等……

  迎春聽習慣了也就不在意了,甚至心裡隱隱還有些幸災樂禍。想必那沈東家也不是個會做生意的,這附近都是窮苦人家,平日裡在葛家鋪子外邊站一日,也不是所有人都捨得兩文錢買壷茶水解渴的,自然更不會掏銀子跑去沈家酒樓打牙祭了。

  再說那路過的香客,上山時有事待辦,哪肯停在這裡吃酒,下山時天色將晚,更是不能多留,所以這酒樓完全就是個擺設。若是沈家也開個租賃傢俱的鋪子,她也許還真要頭疼,如今井水不犯河水,可謂最好不過了。

  迎春沒有當爛好人的嗜好,心裡這般想想就是了,她沒收束修,也就不做那沈東家的指路名師了。

  蔣中平不知在哪裡聽說了這個消息,一日以得了一桶上好的清漆為藉口就趕了過來。

  葛妮兒羞得臉色通紅,躲在後廚不肯出來。迎春笑著迎了他在大堂裡坐,先問了他家中老母的身體如何,蔣中平應了,態度比之先前就更親近了。

  兩人閒話幾句後,蔣中平就指了對面的鋪子說起了沈家的底細。迎春雖然早就知道,但還是承他的情。

  蔣中平見大舅兄不在家,不好多坐,又說了幾句就要告辭。臨出門時,猶豫了一瞬就從懷裡摸出一根小小的銀釵,紅著臉低聲道:「嫂子,這是人家抵債給我的一根銀釵,家中老母不適合,我就……就拿來給她。請嫂子幫我轉交,我鋪子裡忙,這就趕緊回去了。」說罷,他就像只被火燒了屁股的猴子一樣,急匆匆出門上車跑掉了。

  迎春拿著銀釵笑得肚子疼,相比前世那個讀小學就知道談戀愛的世界來說,這裡的男人簡直可愛至極,明明都已經訂親,送個釵子還這般羞澀。

  葛妮兒背著大寶在灶間裡煮湯,猶豫著要不要去大堂送點兒茶水,順便看看那個人為何事前來,但每次抬步她都忍不住臉上紅得發燙。

  迎春進來見小姑這個模樣,又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抬手在她髮髻上插了發釵,笑道:「這是蔣妹夫家裡沒人戴的銀釵,特意拿來給你的,可別丟了。」

  葛妮兒眨了眨眼睛,末了臉色紅了個徹底,拔腿就跑回自己房間去了,留下迎春面對湯鍋犯了愁。自己怎麼就偏偏要打趣臉皮薄的小姑娘,扔下這鍋湯到底加了鹽沒有啊?

  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裡,對面的酒家放了許多爆竹就算開業了。很多車馬載著貴人們前來捧場,把沈家鋪子的大堂坐得滿滿當當。沈東家穿了一身大紅的錦緞袍子,戴了員外帽,站在門前笑得得意。

  迎春初始不知他為何這般得意,後來見沈家鋪子門前擺開了流水席這才明白,果然附近鄰人和工匠們都跑了過去,葛家鋪子立時門可羅雀。

  葛妮兒見此偷偷罵道:「這沈家真會收買人心。」

  倒是迎春笑嘻嘻應道:「做一日好事不難,難得的是一直做好事,等著看以後吧。沈家若真是個良善之家,咱們也少麻煩。」說罷,她看看天色又道:「東山溝趙家的酒席要後日才張羅,咱們趁著空閒拾掇一些吃食回村去看看,家裡園子裡的菜也該收了。」

  鐵柱媳婦正拿了塊布巾擦抹桌椅,聽得這話也是歡喜,快速地把鋪子前邊散放的小幾和椅子往後院庫房搬。

  迎春和葛妮兒見此也趕緊上前幫忙,很快地,姑嫂三人就拾掇妥當了。迎春末了又囑咐_個流浪漢等在門口,幫忙收回上午租出去的兩把躺椅和一張小茶几。忙完這些,就雇了一輛馬車回村去了。

  葛大姑正戴著一頂草帽,蹲在葛家後園裡幫忙割著豆子,突然見到迎春三人回來,簡直是喜出望外,抱過大寶就親個沒完。

  大寶如今也大了不少,許是吃得好穿得暖,身子骨很硬實,已經能踉蹌著走幾步路了。

  葛大姑自然又是一番誇讚,末了拉著迎春姑嫂同兒媳一起回自家去吃飯。

  迎春想了想,就把拿回的吃食分了一半給姑母,然後同葛妮兒拎著剩下一半去了前院。

  王氏不知去哪裡閒逛不在家,葛老頭帶著葛書成也去給鄰居家裡幫忙了,留下唐招娣看守院子,見到她們進門幾乎是小跑著迎上前。

  迎春見弟媳痩得厲害,挺著的肚子也很小,於是趕緊趁著家裡無人,讓她偷偷先吃些好東西。唐招娣沒吃幾口就掉了眼淚,迎春怎會不知她的苦楚,但一時也沒有辦法,只得簡單安慰了幾句。

  在葛大姑家吃了飯,鐵柱套牛車幫忙拉了些土豆和白菜,又送迎春姑嫂和自家媳婦回鋪子。

  他們在路上居然遇到了葛大壯,原來他早早下工回來不見了妻兒和妹妹,又見對面的流水席辦得紅紅火火,還以為她們被氣回家了,心裡急得恨不得長了翅膀飛回村裡。

  這會兒一見媳婦兒面色紅潤,妹妹也是笑嘻嘻,鐵柱媳婦還抱著個大南瓜,葛大壯總算是放下了心。

  「沈家願意收買人心,就儘管收買好了。只要不惹到咱們頭上,誰也不是傻子,日久見人心。」迎春正拍著身邊堆的那些長得分外大顆的白菜,低聲同葛大壯說。

  葛大壯點頭,待牛車到了鋪子門前,他遠遠望著對面沈家出入的都是身穿錦緞衣衫之人,而吃著流水席的工匠們卻連張桌子都沒有,不時還有小廝高聲喝罵,心下就隱隱明白了三分。

  果然不出迎春夫妻所料,沈家擺了一日流水席,第二日就歇了手。那些沈家的掌櫃和夥計把門窗桌椅打掃得一塵不染,可惜除了進山上香的貴人會去酒樓裡喝杯茶歇個腳,就再沒什麼客人了。

  反觀葛家鋪子這邊卻是生意興隆,原因無他,山上寺廟後邊占了半面山坡的楓葉經過了早霜洗禮越發紅豔。但凡有點兒閒情逸致的人都紛紛湧了上山,而仰靠在楓樹下小酌一杯、

  賦詩一首,這種雅事自然流行,於是葛家的躺椅和各色靠椅也就成了搶手之物。

  遇到天氣好的日子,往往不過辰時,葛家鋪子前面擺放的桌椅用具就會租賃一空,看得對面的沈家眼紅不已。

  這日早起,葛家眾人剛剛把昨晚收回的桌椅再次搬出來,還沒等仔細擦抹,那沈東家就帶了個小廝走了過來。

  葛大壯最近接了一個活計,工錢很高,自然更忙碌,天色剛亮就進城去了,如今鋪子裡就剩迎春帶著葛妮兒和鐵柱媳婦在忙碌。

  遠遠看見惡客上門,迎春也不願理會,一邊同走過的鄰里打招呼,一邊叫著鐵柱媳婦打水送過來。

  沈東家在一旁看了好半晌,不見迎春上前招呼就有些惱了,於是使了個眼色給身後的小廝。

  那小廝會意,立刻尖聲喊道:「呦,這都是些什麼破桌椅啊,怪模怪樣的。真坐上去,怕是立刻就散架了吧?」

  有幾個好看熱鬧的閒人,原本就瞄著這沈家主僕,一聽這話頭兒不對,立刻就湊到附近看熱鬧。

  迎春掃了那小廝一眼,冷冷說道:「這位小哥兒怕是沒用過我們家的椅子吧,我們葛家的椅子只要坐過的人都說好,至於說不好的那一定不是人!」

  那小廝愣了愣,一時沒明白迎春這話裡的嘲諷之意,倒是幾個看熱鬧的閒人,不客氣地哈哈大笑。

  沈東家惱了,回手就賞了自家小廝一巴掌,罵道:「沒用的東西,怎麼這麼說話,就算葛家的桌椅再差,也沒你一個奴才說話的分!」

  迎春聽得生氣,開口就反駁,「呦,沈東家,您這是特意來砸我們葛家生意的吧,開口閉口都是差,都說上門是客,但您這樣的客人,恕我們鋪子太小,沒有辦法招待了。」

  「你!」沈東家開口想罵人,但迎春又不是他家裡的僕人,且不知鐵柱媳婦是有意還是無意,居然端了砧板和菜刀坐在門前剁白菜,雪亮的刀光晃得沈東家下意識就倒退了幾步,末了漲紅著臉又踹了小廝一腳,「等什麼呢,還不帶路。」

  小廝很委屈,明明自家鋪子就在對面,還用帶什麼路啊。但他也不敢反抗,只得摸著屁股委委屈屈地低了頭帶路。

  沈老爺罵罵咧咧跟在他後邊,一步一踹。

  幾個閒人看了,再次大笑。

  迎春搖頭歎氣,看沈東家的脾氣,就知道他絕對不是個善人,在他家做奴僕也不是個好差事啊。

  想必那幾個看熱鬧的閒人也是這麼想,回家之後說給婆娘和孩子聽,婆娘又出去宣揚了幾句。很快地,沈家門前更清淨了,連原本抱著想要討雜工做的人都跑得沒了影子。

  日子過成這樣,差點兒就成了過街老鼠,沈東家鼻子都要歪了,免不了心裡也就動了些不該有的心思,只是這時的迎春一家都還不知……

  又過了好些天,葛大壯終於交了工,回來把錢袋子送給媳婦收好,抬眼見到兒子手裡拿著一頂錦緞小軟帽,樣子很是別致,就笑問:「什麼時候給寶哥兒做的帽子?」

  迎春正在打水準備洗衣衫,聞言也沒多想就順口說道:「那緞子是上次吳公子給的謝禮,這幾日風涼了,我就給寶哥兒做了帽子。」

  葛大壯聞言微微挑了挑眉頭,末了也沒有說話。

  第二日早起,有個住在附近的匠人來鋪子說起家裡兒子要娶妻,托迎春一家張羅五桌酒席。迎春正笑著談生意的時候,突然葛家村又有人來送信說葛老頭又病倒了。

  葛大壯立刻就皺起了眉頭,迎春也覺得公爹這病病得蹊蹺,只有葛妮兒一個單純的丫頭,一定急得跳腳。

  迎春見此也不好多說,趕緊拾掇東西讓這兄妹倆回村去。

  葛大壯眼見媳婦喊了鐵柱媳婦幫忙抱著大寶,這才帶著妹妹上了路。

  沒想到這次葛老頭真的病了,咳嗽不停,臉色也燒得通紅,躺在床上顯得老了好幾歲。

  葛妮兒跪在床前就掉了眼淚,哭著問道:「爹,您這是怎麼了,前幾日我回來的時候二嫂還說您身子很好,怎麼說病就病了?」

  葛老頭聽了這番話,卻是臉色更紅了,扭頭望向一旁的王氏,接著才含糊應道:「不小心吹了風,哪裡想到就挺不住了。」

  王氏眼見葛大壯臉色不好,就心虛地趕緊扯起了閨女罵道:「死丫頭,你一走就是幾個月不回來,這會兒知道孝順了,先前做什麼去了?」

  葛妮兒很委屈,眼淚掉得更急,剛要開口說話,門外卻是突然走進來一個穿紅掛綠、打扮極妖豔的小媳婦,開口就笑嘻嘻問道:「姨母,我聽說大壯哥回來了,在哪裡呢?」

  說著話,她一雙眼珠子把屋子裡幾人打量了一遍,最後死死黏在葛大壯身上不動了。

  「呦,這就是大壯哥吧?」

  那個小媳婦身子扭得厲害,好不容易走到葛大壯身邊,雙手還自動攀上了他的手臂,笑著又捏又揉,「姨母沒有騙我,大壯哥身子真壯實。」

  葛大壯看見這個女人笑起來時臉上擦抹的白粉厚得都往下落,覺得噁心不已,趕緊甩開她,避到了一旁沉聲問道:「你是什麼人,誰讓你進來的?」

  那個小媳婦好像有些委屈,正要說話的時候,王氏卻是一把扯過她乾笑道:「大壯,這是我娘家外甥女桃紅,上個月剛死了男人,我怕她想不開就接來家裡住幾日。我聽說你那鋪子很忙,不如你走時就把她帶去幫把手吧,若怕鋪子生意她不懂,就是在後廚張羅個一日三頓飯也好啊。」

  葛大壯和葛妮兒對視一眼,想起這個桃紅一邊炒菜蒸饅頭一邊往鍋裡「加料」的情景,就打了個哆嗦,轉而用力搖頭拒絕,「鋪子裡人手夠用,不勞二娘費心了。」

  王氏好不容易放下一次身段軟語相求,沒想到遭到這般拒絕,就冷了臉罵道:「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我好心好意給你們找個幫手,你們還不識抬舉。我家桃紅命苦啊,剛死了男人想找個容身之地,你們還不收留!」

  命苦?葛大壯暗暗冷笑,誰家剛死了男人的寡婦穿紅戴綠,不是天生癡傻,就是本性輕浮,水性楊花吧?而這王氏要把這樣的外甥女塞進鋪子,不必猜也知道她沒安好心。

  這般想著,他再看看床上裝睡的老爹,心裡更氣了,伸手從懷裡掏出錢袋放到床上,就道:「爹,這些錢留給你抓藥買吃食,我鋪子裡還忙,這就回去了。」說罷,他再不理眾人,抬腳就出去了。

  葛妮兒再笨也知道這時候留下就要被老娘遷怒了,於是匆匆囑咐老爹好好養病,末了也跟著哥哥跑了。

  留下王氏氣得跳腳,想要追出去,又見外甥女一雙眼睛如同鉤子一樣掛在錢袋子上,於是趕緊先撿了錢袋子藏到了櫃子裡,再出去時,葛大壯兄妹已經走得沒了影子。





【第十四章 遠房表妹要做妾】

  葛妮兒小心翼翼地跟在哥哥身後,想要勸幾句又不知說什麼好,正在猶豫的時候,就見唐招娣扛了一大捆玉米秸稈從村外進來。

  她趕緊上前幫忙接了下來,問道:「二嫂,你怎麼挺著肚子做這樣的重活?」

  唐招娣突然見到小姑和大伯也很是吃驚,抹著額頭上的汗珠子怯懦應道:「你二哥不在家,爹又病了,我找村裡人要了些玉米稈,要不然冬天沒柴燒,孩子生下來怕是要受凍。」

  葛妮兒聽了只能歎氣,葛大壯也是皺了眉頭,但是如今分了家,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麼。

  葛大壯想了想就扭身進了旁邊一座院子,那是他一個玩伴家裡,日子過得殷實,家裡還有驢車,是以他想要拜託對方幫著弟妹拉兩趟玉米稈。

  那個玩伴許久不見葛大壯,硬是拉著他不肯放手。葛大壯無奈地說起鋪子忙碌,請他改日去鋪子坐坐,一起喝酒,這才得以脫身。

  唐招娣眼見有了驢車,自己就省了幾日辛苦,很是歡喜感激,想了想後就把小姑扯到一旁低聲說了幾句。

  葛妮兒聽得暴跳如雷,但眼見有外人在場不好家醜外揚,只得死死忍了。

  直到葛大壯帶著妹妹要回城外鋪子,隱隱聽得她抽噎,才趕緊問道:「妮兒,怎麼了?有話跟哥說啊。」

  沒想到葛妮兒聽了反倒哭得更厲害,末了一臉愧疚地說道:「大哥,剛才那桃紅表姊是娘……娘特意找來給你做妾的。我可沒臉見嫂子了,她還忙著賺錢給我置辦嫁妝呢,可是我娘居然……」

  葛大壯聞言立時攥緊了雙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立時扭身回去殺了王氏。老爹無故病倒,恐怕沒少了王氏做手腳。若不是他當機立斷走出來,要是被纏得留在家裡住一晚,說不定王氏就會攛掇那個女人爬上他的床。到時候他們夫妻間突然插進來一個妾,以迎春外柔內剛的脾氣,絕對會同他和離,等著他的就是妻離子散!

  「哥,對不起!」葛妮兒哭得厲害,這會兒見兄長的模樣,也猜出老娘沒安好心了。

  葛大壯勉強收了怒氣,低聲安慰妹妹,「眼淚擦了,這事兒你就當不知道,回去別被你嫂子看出來。」

  「好。」葛妮兒手忙腳亂地趕緊擦眼淚,末了又去路邊的小河洗了臉。

  迎春正在庫房裡準備明日要用到的桌椅,好不容易見到葛大壯兄妹回來也沒仔細看,高聲招呼兩句就算了。

  葛大壯在小院兒裡轉了轉,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就拿了兩把磨好的柴刀,背了弓箭同妹妹交代一聲就走了。

  待迎春忙了半晌不見孩子的爹,一問小姑才知道他上山打獵去了。

  迎春真是又氣又擔心,雖說由此可見自家夫君有擔當,但這個時節正是野獸們瘋狂覓食,以便養出一身肥膘熬過寒冬的時候,上山去打獵簡直危險大增。偏偏葛大壯這會兒怕是已經在山林裡穿梭了,她就是追也追不上,只能白擔心了。

  當晚迎春和葛妮兒一直等到半夜,也沒見葛大壯回來。

  葛妮兒一方面擔心兄長一怒之下深入大山,再遇到什麼危險,一方面又見嫂子站在窗前轉悠,她卻不敢把自家老娘幹的齷齦事說出來。

  迎春偶爾扭頭看她臉色愁苦,就趕緊勸她去睡,「上次大寶洗三,你大哥進山也是一夜沒回。放心,去睡吧,明早醒來你哥就回來了。」

  嘴上雖然這麼說著,但葛妮兒磨磨蹭蹭走了,迎春還是惦記得一晚沒睡,但凡院子裡有一點兒動靜都要出去看看。

  可惜直到第二日太陽跳出東山頂,也沒見葛大壯的影子。桌椅早早被要辦喜酒的工匠家裡取走了,據說食材也準備了,就等迎春這個大廚上門。迎春到底放心不下,便仔細交代鐵柱媳婦幾句,讓她先過去帶人洗菜切菜,自己再等一個時辰再趕去。

  沒想到她左等右等不見自家孩子的爹,鋪子裡反倒來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媳婦,開口就要找自家孩子的爹。

  迎春正想問清楚的時候,葛妮兒正從後院出來,一見那小媳婦卻是大驚失色,一把把大寶塞給嫂子就上前扯了小媳婦的衣襟往外走,「快回去,這裡不讓你進!你走,趕緊走!」

  小媳婦自然掙扎,拉扯間衣襟就有些散開了,惹得幾個路過的閒人滿臉曖昧也指指點點。

  可是小媳婦不但不臉紅,反倒拋了兩個媚眼過去,末了才一邊整理衣衫一邊埋怨道:「妮兒,你這是做什麼?姨母已經把我許給大壯哥做妾了,以後我也是葛家人了,這鋪子自然也有我的分,你攆我走做什麼啊?」

  「你!」葛妮兒還是個沒出嫁的閨女,見她這般不知廉恥地勾引男人,又口口聲聲說是自己的小嫂子,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迎春聽見那小媳婦兒說的話,臉色立時就白了,厲聲喝問小姑,「到底怎麼回事?」

  葛妮兒急得汗珠子都冒出來了,覺得再也不好瞞著就趕緊說道:「嫂子,這是我表姊桃紅,剛死了男人。我娘……我娘打算讓她給我大哥做妾,但是昨兒個沒來得及說,我大哥後來雖聽說了,可壓根沒同意。嫂子千萬別生氣,我也不同意!」

  葛妮兒急了,說話顛三倒四,但迎春還是聽清楚了,心裡也安定許多。只要這個人跟葛大壯沒有瓜葛,她就什麼都不怕。再仔細打量幾眼那個風流小寡婦,她心裡就更有底了。這樣的女人,除非是哪個男人腦子進水了,否則誰會接進家門等著不斷被人扣綠帽子啊?

  「你走吧,這是我的嫁妝鋪子,不是葛家的。莫說你不是葛家人,就是真當了葛家的妾,也同我沒有關係,別髒了我的地!」

  小媳婦本來還搔首弄姿地撥弄著頭髮,一聽迎春這麼說立時瞪大眼睛嚷道:「你騙鬼呢,這鋪子是我大壯哥的,自然也是我的,我憑什麼不能來!」

  迎春不想跟她糾纏下去,扯起門旁的掃帚就想趕人。

  沒想到這時人群外面卻是走進來幾個地痞,如今的天氣已經有些寒涼,他們卻敞胸露背,身上畫著亂七八糟的刀疤和圖案,滿臉的蠻橫和不屑。站在人群裡就像雞群裡的黃鼠狼,分外惹眼。

  看熱鬧的閒人退了開去,留下這幾個人斜著眼睛打量葛家鋪子,末了嚷道:「怎麼著,沒有活人啊?沒看見大爺上門了嗎,還不趕緊過來侍候!」

  迎春覺得這些人來意不善,皺著眉頭阻攔道:「幾位客官,今日家中有事,不再租賃座椅,讓各位白走一趟,實在抱歉。」

  她這話說得很客氣,但幾個地痞卻是立時惱了,那個領頭的魁梧大漢一口濃痰吐在石階上大罵道:「不要臉的賤貨,大爺上門是看得起你,還敢把大爺往外推,今日你不侍侯也得侍候!」

  迎春氣得臉色發白,眉頭緊緊皺著。葛大壯不在家,她一個婦人,打又打不過,一時還真有些犯難。

  結果桃紅在一旁見她這個模樣,自以為到了自己出頭的時候,居然扭著腰走到那大漢跟前,一甩帕子飛出幾個媚眼,調笑道:「呦,這位大爺,怎麼說著話就生氣了呢?奴家給大爺揉揉心口,我家姊姊是個粗鄙人,她侍候不了大爺。大爺若是不嫌棄,就由奴家招呼您吧。」

  魁梧大漢沒料謹小小鋪子還有這樣的人,胸口被桃紅的小手揉得又癢又熱,立時就換了臉色,笑嘻嘻問道:「當然不嫌棄了,這位妹子是哪裡人啊,哥哥我瞧著你很面熟啊。」

  桃紅幾乎要掛到大漢身上了,嬌滴滴地應道:「奴家是葛家的妾,這鋪子也有奴家一半的份呢,許是奴家和大爺上輩子有段姻緣,奴家也覺得大爺眼熟。」

  大漢哈哈大笑,「葛東家真豪爽,心愛的小妾都送出來侍候咱們幾個了。來,兄弟們,先進去坐會兒樂呵樂呵。」

  大漢說著話就要上臺階,迎春卻是忍無可忍,橫著掃把攔在前面大聲喝罵,「都給我滾,我們葛家鋪子不歡迎你們。一個下三濫女人也敢說是葛家的妾,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行。還有你們,我們鋪子今日不開門,恕不招待!」

  幾個地痞本來就是來找茬的,聽了這話哪裡還會等待,大叫著往臺階上沖,那個當頭的大漢更是一把推開桃紅,伸手拽過迎春手裡的掃把就抽了過去。

  迎春力氣不及人家,眼疾手快地抄起一個陶盆擋在了身前。

  地痞氣了,還想再動手的時候,卻突然覺得雙腳離了地,瞬間乘著風飛到了一丈開外,重重砸到泥坑裡,摔了個七葷八素,啃了滿嘴污泥。

  剩下幾個地痞突然發現老大不見了,還不知怎麼回事就覺得身上劇痛。

  「哎呦,我的腿折了。」

  「疼啊,我的手臂,我的手臂!」

  迎春聽到聲音不對,勉強收了驚懼,挪開陶盆看去。

  只見鋪子前邊不知何時來了個身形高壯的年輕男子,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身穿青衫,腳踩白底黑面的快靴,腰配長刀。再看容貌,劍眉星目,很是正直豪爽的模樣,且隱隱給她一股熟悉感。但她仔細想想,她以前確實沒見過這個人啊。

  年輕男子的功夫很墨口,也不見他招式如何花哨,但議碰到哪個地痞,哪個地讓痛叫連連,有時候還能聽到骨頭斷折的聲音,驚得圍觀的工匠們都下意識退了很遠。

  正這時,葛大壯坐了一輛牛車從遠處過來,突然見到自家鋪子門前這個景況,連忙跳下車就趕了過來。

  他掃了一眼,發現妻兒和妹妹都躲在門後,並未有半點兒不妥,於是稍稍放了心,順手抓了一個看熱鬧的人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人覺得看了場武俠大片,正是激動得無處發洩,突然聽得有人問起,立刻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說了個徹底。「這些地痞來葛家鋪子搗亂,正要打葛嫂子呢,幸好有個俠客仗義出手……」他話還沒說完,再看身邊已經沒人了。

  葛大壯昨日受了後母和老爹聯手算計,覺得心裡一口鬱氣無處發洩,這才提了刀上山。

  好不容易獵了熊回來,卻聽說有人欺負自己的媳婦,心裡惱得要爆炸了。他三兩步沖進戰圈,扯了個暈頭轉向的地痞就是狠狠一拳,地痞慘叫一聲就抱著肚子開始滿地打滾。

  那年輕俠客扭頭見了,不知為何卻是一言不發退讓到一旁。

  葛大壯如虎入羊群,這個幾拳,那個幾腳。很快地,地痞就躺了滿地,再也沒有方才囂張的模樣。

  一旁的人看得吃驚,完全沒有想到平日憨厚沉默的老實人,發起脾氣來會是這般兇狠,身手這麼了得。末了再望向鋪子門口的迎春,各個都是心生警惕,以後招惹誰也不能招惹老闆娘,否則真要提早見閻王了。

  葛大壯大口喘著氣,轉身把一個剛爬起的地痞再次踢倒,終於覺得心口的悶氣散掉了。

  待得回身要抱拳感謝那個仗義出手的俠客時,卻是愣住了,繼而歡喜笑道「是何時回來的?迎春見到你怕是要歡喜壞了!」

  年輕俠客聞言,原本緊繃的臉上終於綻開了笑,應道:「我也是剛回來,趕過來就見這些不開眼的來搗亂。你們這是得罪誰了,請了這些劣貨過來丟人現眼?」

  葛大壯下意識扭頭望向對面的沈家鋪子,原本站在門口探看的沈東家突然乾咳幾聲轉回了後院。葛大壯冷哼,低聲道:「不過是幾個鼠輩小人,你先進屋坐,有話慢慢說。」

  年輕俠客點點頭,可是剛剛抬起腳步,手臂卻被人冷不防抱住了。

  桃紅滿臉暈紅,眼裡的小星星都要冒了出來,她死命地想把豐滿的身子擠進年輕俠客的懷裡,嬌弱地嚷道:「大俠留步,奴家桃紅,願意以身相許報答大俠救命之恩。大俠,抱緊奴家,奴家害怕!」

  旁觀之人忍耐不住,差點兒吐出來。誰都見過水性楊花的女子,但這樣奇葩的還是第一次見。不過半個時辰,這桃紅已經換了三個男人,真是無恥。

  其中一個看不慣的年輕後生,忍不住高聲打趣,「我說這位小媳婦,你方才不還說自己是葛掌櫃的小妾嗎,怎麼這麼快就換人了?」

  桃紅生怕年輕俠客見怪,趕緊開口反駁,「我那是說著玩笑的,我是葛大壯的表妹,哪有做妾的道理?再說了,一沒契紙,二沒擺酒,我跟葛家沒有半點兒關係。」

  見年輕俠客沉著臉望向自己,葛大壯尷尬地低聲解釋,「這是我二娘的外甥女,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她。」

  年輕俠客臉色稍好,一抖手臂,桃紅就摔了出去。末了嫌惡地撣撣袖子,這才走向鋪子門口,望著迎春高聲笑道:「迎春,大哥回來了!」

  大哥?這兩個字好像一道開關,立刻打開了迎春混沌的腦海,頓時原主無數兒時的記憶都洶湧而出。那些父母雙亡、兄妹倆相依為命的日子,兄長護著她平安長大,給她置辦嫁妝嫁進葛家,然後騎馬出遊的背影……

  「大哥!」迎春的眼淚流了出來,三兩步跑過去緊緊抱住兄長大哭起來。

  趙遠揚緊緊抱了妹妹,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回身狠狠瞪了一眼葛大壯。這小子平日裡到底怎麼欺負人了,否則他的妹子怎麼哭得這麼厲害?

  葛大壯有些心虛,最近一年還好,但先前迎春剛懷身孕時,他因做工不在家,她怕是沒少受二娘欺負。不過說起來都過去了,晚上還是得好好囑咐一下媳婦,否則依這大舅子的脾氣,怕是要把他當仇人了。

  好在迎春哭了一會兒,想起還有很多人圍觀呢,趕緊抹了眼淚要把大哥往屋裡迎。

  可惜桃紅卻是不依不饒地又擠了過來,「恩公,奴家是真心要侍候您左右,報答您的救命之恩,您就收下奴家吧,奴家不求名分,只求侍候恩公枕席。」

  趙遠揚黑了臉,生怕妹子聽了這些污言穢語,大手一把捂了桃紅的嘴,怒聲道:「我先去趟葛家村,很快回來!」說罷,他挎起桃紅的衣領子一路扯到他的高頭大馬前,把人直接橫放在馬背上,末了翻身上馬,幾鞭子抽下去就跑得不見影了。

  葛大壯猜到大舅子這是要回老家找老爹和二娘評理去了,他有心追上去解圍,但想想昨日被算計之事也就算了,轉身去外面牽了牛車到門前。

  眾人方才只顧看熱鬧,這會兒才驚覺那牛車上居然拉了一頭大黑熊,幾乎占了整張車板,足有四、五百斤,紛紛驚呼,「哇,好壯的熊啊!哪裡獵到的!」

  葛大壯憨憨一笑,招呼兩個鄰人搭把手把黑熊抬去了後院。

  迎春也沒時間追問,想了想就趕緊炒了兩道菜,備好了一罎子酒水,末了匆匆交代了葛妮兒幾句就趕去了那戶辦喜事的工匠家裡。

  這邊趙遠揚一路趕馬,很快就到了葛家村。

  葛家村村人因為先前葛書成鬧了兩次已經形成了習慣,一聽馬蹄聲,不管老少都跑了出來,結果就只看到一匹馬和兩個人,都有些失望地走回去繼續吃飯。

  葛老頭昨日見兒子女兒都走掉了,惱得厲害,昨晚吃了湯藥好不容易才舒坦。早起在院子裡轉了轉,就又回去躺著了。王氏端了個簸箕一邊喂雞,一邊嘴巴不停的咒駡著大兒和大兒媳,末了又把小兒媳捎帶上了。

  「你說,那邱老三怎麼就趕車送了兩車玉米稈兒來?是不是你勾搭人家了,不知道廉恥的下作東西,老二回家時我一定讓他打折你的腿!」

  唐招娣默默做著活計,心裡想起那個早晨就出了門的桃紅表妹,暗暗撇了撇嘴,不還口也不應聲。

  王氏氣得正想繼續開罵,就見門前停了一匹快馬,一個男人拎著自家外甥女走了進來,也不管地上髒不髒就把人放下了。

  王氏扔了簸箕就跑上前喝罵道:「你是誰,把我家桃紅怎麼了?」

  趙遠揚哈哈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半嘲諷半玩笑地應道:「這才多久沒見面,嬸子就不認識我了?當初我給妹妹送嫁妝的時候,我記得嬸子可是拉著我沒少誇讚的。」

  王氏愣了愣,末了終於認出眼前這人是誰,立刻嚇得白了臉。她之所以膽敢往死裡欺負大兒媳,就是琢磨著她娘家無人,唯一的兄長也出去遊歷沒了影子,說不定就死在哪個山溝了,哪裡想到她認定已去閻王那裡報到的煞星又回來了!」

  「啊,原來是趙家大郎啊,快請進,你這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你看,家裡亂得很,不好意思啊!」王氏結結巴巴客套幾句,就趕緊扯了小兒媳上前囑咐道:「快帶你嫂子的兄長去你爹房裡,我去沖茶水。」說罷,她抬腳就跑出了院子。

  唐招娣傻眼了,院子外沒有熱水也沒有茶葉,婆婆要衝什麼茶啊?但她也不好多說,尷尬地笑了笑,引著趙遠揚去了正房東屋。

  葛老頭聽到動靜,抬頭一瞧也有些吃驚,但很快就笑著招呼道:「揚哥兒什麼時候回來的,可是到過鋪子了?」

  趙遠揚給老爺子行了禮,末了笑道:「大叔不要見怪,我匆忙從南邊回來,一時也沒有時間給大叔置辦些吃食用物拿過來。」

  「不用,都是自家人,回來就好,省得老大媳婦惦記。」葛老頭掃過趙遠揚比離開之時更高壯的身子,暗暗也有些忌憚。這小子當年就是縣城左近有名的好手,如今回來若是聽到妹妹訴苦,他們葛家怕是不會有好果子吃了。想到這裡,他趕緊高聲對著門外喊道:「老婆子,趕緊上茶!」

  可惜王氏早躲出去了,唐招娣覺得不好在公爹房外多留,也避去了灶間,一時倒是沒人幫葛老頭解圍了。

  趙遠揚擺擺手,淡淡笑道:「大叔不要忙了,我一個晚輩,怎好勞動長輩?說起來,我這次上門沒帶什麼東西,倒是送了一個大活人。先前有一個叫桃紅的瘋女子跑去迎春那,剛開始說是大壯的妾,後來幾個地痞上門,她又抱著人家不放。等我打退了地痞,她又鬧著要在我身邊侍候枕席,惹得很多人看熱鬧。我聽說她是親家母的外甥女,生怕她連葛家的臉面都丟個乾淨,所以就把她送回來了。」

  「這……」葛老頭聽得目瞪口呆,一時都不知道怎麼應聲好了。他雖然默許了老婆子送外甥女給兒子做妾,藉此分分兒媳的權,但也沒想到桃紅這麼上不得檯面。如今兒媳的兄長送人回來,這般說得客氣就是給他留臉面了,否則真鬧起來,他們葛家半點兒理不占,活活被人指著脊樑骨戳死也不冤枉啊。

  趙遠揚好像沒看到老爺子的尷尬,笑著說道:「要說我那妹子,許是缺點也不少,但唯一的好處就是孝順。唉呀,大叔屋裡這兩個大櫃子就是迎春的陪嫁,這丫頭真是沒有白誇她,連嫁妝櫃子都送來給公婆用了。」

  葛老頭怎會聽不出趙遠揚話裡的諷刺之意,當初這櫃子是王氏說她的衣衫沒地方裝,硬是哭鬧著從兒媳那裡搶來的,順便還把裡面的嫁妝訛走了大半。如今人家兄長反話正說,他就是臉皮再厚也不好裝傻應聲。

  好在趙遠揚也沒想妹子和離,見好就收,又說了幾句閒話就告辭了。

  葛老頭裝作要起身,卻猛然咳嗽起來。

  趙遠揚自然不會再讓他遠送,行了個禮就出門了。

  桃紅一路被橫放在馬上顛得暈頭轉向,躺在院子裡幹嘔好半晌才緩過勁來。結果一睜眼睛就見趙遠揚從屋子裡出來,嚇得趕緊縮了縮身子。

  沒想到趙遠揚卻是特意蹲下身子湊在她身邊,笑著說道:「剛才對不住了。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妹子一家周圍,否則我不介意把你送去西疆嫁給蠻人。聽說西疆那裡特別缺女人,一家兄弟七、八個只娶一個媳婦,不過那裡不用女人做活,一輩子生二、三十個孩子就成。」

  桃紅想像著自己被當成豬一樣圈起來,整日被男人蹂躪,不斷生孩子是什麼樣子。她狠狠打了哆嗦,忙不迭地磕頭求饒,「我再也不敢了,大俠饒命,饒命!」

  「知道怕了就好,其實我還是犯懶了,要是找個晚上一刀把你砍了,也就一了百了了,省得我多費唇舌。」

  「嗚嗚,我再也不敢了,絕對不敢了。」

  王氏偷偷躲在柴垛後邊,眼見趙遠揚騎馬走了就趕緊跑了出來,結果進了院子就見外甥女趴在地上不停磕頭,嘴裡不停求饒。她趕緊上前把人扯起來,一邊拍打桃紅的臉一邊嚷道:「桃紅,你怎麼了,犯癲症了?快醒醒!」

  桃紅的眼神終於聚焦了,見是自家姨母,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末了也不管身上都是灰土,頭髮散亂得跟瘋婆子一樣,掙扎著起身就要出門。

  「你這是要去哪裡?」

  「回家,我要嫁得遠遠的,再也不來了,太可怕了。」桃紅嘴裡說著話,跌跌撞撞地跑得沒了影子。

  王氏呆愣了半晌,最後才罵道:「沒用的廢材!勾引個男人都做不來,白吃飯的蠢貨,還要遠嫁?不爛在家裡就不錯了!」

  葛老頭從屋裡出來聽了這話,想起方才在兒媳娘家人跟前那般沒臉,氣得重重拍著門板,「你這個敗家婆娘,就是要給大壯納妾也要找個好女子啊!桃紅簡直丟盡了咱們葛家的臉,要不是被送回來,許是妮兒的婚事都要被她連累了。」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可是那趙家的殺星挑撥是非?我找他去!我們王家閨女都是好模樣好脾氣,怎能平白讓他汙了名聲?」

  「名聲個屁!」葛老頭氣得狠了,劈里啪啦把桃紅的花癡行徑說了一遍,末了又道:「我再見你放她進門,就打折你的腿。」

  王氏呆住了,她隱約知道這外甥女不是個安分的人,但也沒想到居然是這種模樣。不過轉念想想,她這條離間大兒夫妻的計策又失敗了,忍不住氣惱起來。「該死的小蹄子,這麼喜歡勾引男人,怎麼不去花樓掛牌子,起碼還能給家裡添個進項!」

  沒想到桃紅後來真的進城去了,但她直接勾搭了一個南邊來的商人,跟著商隊去了南邊,躲得遠遠的,再也沒有回來。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47 PM

【第十五章 一家齊心自暖心】

  葛妮兒幫著大哥把剝好的熊皮、熊膽和熊掌收好,剩下的熊肉,葛大壯也不打算送到城裡去賣。一是這肉賣不上什麼好價錢,二是還要費一日工,不如分一分送給相熟的鄰里,誰拿了都會領一份人情,他們的鋪子也就越能站穩腳跟了。

  等葛大壯好不容易忙完這些,趙遠揚也回來了。

  葛大壯請了大舅子回後院,留下葛妮兒守大門。

  這邊葛大壯和趙遠揚剛剛喝了幾碗酒,心急的迎春就從辦酒宴的人家跑了回來。

  葛大壯笑著問道:「活計都忙完了?」

  「該下鍋的都做了,剩下的有鐵柱媳婦呢。」迎春說完就上前正式給自家兄長見禮。

  趙遠揚見妹子臉色紅潤,但雙手卻是有些粗糙,明顯是平日做了不少活計,心裡很是疼惜,忍不住臉色就有些不好,開口問道:「平日活計很忙嗎?」

  迎春不好應對這話,一個不好就容易讓自家大哥以為葛大壯沒照顧好妻兒,於是含糊應了一句就趕緊把兒子從小姑懷裡抱了過來。

  趙遠揚這當舅舅的一見外甥,喜得恨不得把他揉進懷裡,一會兒抱著他滿院子到處跑,一會兒又讓他騎在脖子上,逗得他咯咯笑個不停,就連吃飯時候都要坐在舅舅懷裡,惹得迎春罵他是個小馬屁精。

  趙遠揚抱著外甥圓滾滾的小身子,心裡前所未有的踏實,轉而也起了成家的心思。他少年喪父喪母,若不是先前跟隨一個遊歷到縣城的俠客學過幾年武藝,根本養不活妹子。好不容易妹子嫁了,他又出去遊歷個痛快,師門那邊的大事小事都了結了,說起來也真的該安定下來,成家立業、傳宗接代了。

  迎春見哥哥突然沉默,約略猜出他的心事,於是接過大寶一邊喂他吃蛋羹一邊問道:「哥,你這次回來,以後不走了吧?」

  趙遠揚抬手同葛大壯碰了一碗,一口氣喝幹酒水,這才開口應道:「不走了,大哥以後就在城裡買座宅子找份營生,以後就陪著你們安心過日子。」

  迎春很歡喜,嘴裡卻說:「我日子過得好著呢,不必大哥費心。倒是大哥什麼時候給我找個嫂子,也生幾個小侄子繼承咱們趙家香火?」

  趙遠揚哈哈大笑,豪爽道:「不急。大哥在這城裡有幾個好友,明日進城先把那夥地痞的事弄明白了再說。我總覺得他們背後有人指使,否則你這麼一間小鋪子,還犯不著他們特意跑出來找麻煩。」

  葛大壯想起對面沈家的鋪子,冷笑道:「我倒是有些眉目,明日正好我也進城去吳家還禮,到時候同大哥一起去找那些地痞問問就是了。」

  「好,當初我把迎春嫁了你,就是看好你從戰場上回來,不說武藝多好,但起碼還能護著妻兒平安。」趙遠揚對這個妹夫還是滿意的。

  兩人又喝了幾碗酒,都有了些醉意。

  葛妮兒吃飽了,就抱了大寶回屋去玩耍。

  趙遠揚見只有妹子夫妻在場就笑道:「迎春,把我馬背上那個褡漣拿來。」

  迎春起身,走去從拴在院角的馬背上拿了褡褳,再回來遞給趙遠揚後隨口打趣,「大哥難道發財了?這褡褳好沉啊!」

  「我妹子就是聰明,大哥真的發財了,以後保證你吃香喝辣!」趙遠揚笑得更是歡喜,打開了包裹,露出裡面諸多金銀錠子,還有各色鑲嵌寶石的簪子、鐲子、玉佩、玉鐲,真是金光燦燦,晃得迎春夫妻都睜不開眼。

  迎春想起哥哥以前的那些「英勇事蹟」,一把蓋上包袱皮,小聲問道:「哥,你不會是打家劫舍了吧?」

  趙遠揚聽得哭笑不得,氣惱地道:「你這個丫頭,大哥是那樣的歹人嗎?放心,我南下同師傅一起護衛一個大官兩年平安,這都是那個人賞的。城裡我落腳的客棧還有十幾個箱子,足夠大哥買宅子置地,安頓下來了。」他把手裡的包袱推到妹妹面前笑道:「這些都是大哥給你的,你儘管留下。」

  迎春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自然也喜愛財物,但想想大哥為了這些東西必定沒少吃苦,於是就想推辭不要。不過腦子裡靈光一閃,轉而又把包袱抱在了懷裡,「這些首飾我留著戴,但金銀錁子之類的,等以後再開鋪子就做本錢,到時候賺了紅利分大哥一半。」

  趙遠揚不在意地擺擺手,「這都是給你的,隨便用就是了,什麼紅利不紅利的,大哥不需要。」

  迎春卻是笑而不答,拿起包袱進屋塞到了箱子最底層。

  酒桌撤下,迎春同葛妮兒和兒子一屋,留下趙遠揚和葛大壯這兩個酒鬼並排躺在床上大睡,呼嚕打得震天響。

  第二日一早,葛大壯套好牛車,車上拉著熊皮等物,車後栓著大馬,就帶著大舅子進城了。

  兩人先去了吳府送禮,這一次吳公子並沒有出門,聽門房來報就趕緊請了他們去書房。

  葛大壯扛了熊皮、熊掌,手裡盒子裝了熊膽,一股腦放在地板上正色道:「前些時日內子買鋪子,多虧公子出手相助。葛家家貧,無以為謝,我特意獵了一頭黑熊,給公子做張熊皮褥子,冬日禦寒。」

  吳公子目光掃過那張毛色漆黑、閃著幽光的熊皮,瞳孔微微一縮。以前倒是小看這個木匠了,這樣大的黑熊,平常獵人三、五個都難以對付,他居然一人就打了回來。「葛兄弟勇武,當真辛苦了。這謝禮我收下了,但以後葛兄弟不要這般客氣。」

  「好說。」葛大壯笑了笑,沒有多說。

  倒是趙遠揚見到牆上一幅畫作,忍不住開口問道:「這可是山水聖手黃老先生的墨寶?」

  「正是,趙兄好眼力。」吳公子本以為趙遠揚是個粗人,對他能一眼認出心愛畫作的出處感到有點驚訝。

  「哈哈,我前些日子見過老先生,對他的畫風還算熟悉。」

  「趙兄是在哪裡見過先生的?我曾有幸得他教授兩年畫,如今也有五、六年未曾再見了。」

  兩人因為有共同的熟人,越說越熱鬧,後來吳公子乾脆讓下人擺了酒菜,三人邊吃邊聊開了。

  趙遠揚走南闖北,遊歷各地,風土人情和雜事趣事簡直是信手拈來。葛大壯雖說是個農家出身的手藝人,但幾年的軍營生活也讓他所言所見極豐富。吳公子博覽群書,也不是草包。三人聚在一處,越說越投緣,越喝越歡喜,一直到中午還有些意猶未盡。

  但葛大壯惦記著家裡鋪子只有媳婦兒和妹子忙碌,就是趙遠揚也想找昨日那些地痞的茬,於是就要告辭。

  吳公子自從腿腳殘疾後,就一直憋在家裡不肯見人,如今雖說有了輪椅也常出去走動,但這樣與人吃喝說笑的時候卻極少,自然不捨得放兩人這樣離開。問詢之下聽得居然有人去鋪子鬧事,當即也皺了眉,末了一聲令下,喚來護衛吩咐幾句,不到半個時辰,昨日那些地痞就一個不落都跪在院子裡了。

  地痞都是在市井裡混飯吃的,別的再不好,眼色卻是練得同火眼金睛一般,什麼人能招惹,什麼人不能招惹,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來,當然昨天那樣陰溝翻船還是無法預料的。

  原本以為上門嚇唬一下就能成事,結果不但挨了一頓胖揍,今日躺在床上養病也能被拎出來。他們是徹底怕了,不等上邊三位喝酒的大爺開口問就說了個清楚明白。

  據說是有個穿了黑衣的人趁著夜晚找到他們,許了二十兩銀子要他們去砸葛家鋪子,至於背後主使是誰,他們也不知道。

  吳公子示意護衛又是一通痛揍,地痞們也沒改口。三人估計已經問不出什麼,就把人扔出了大門外。沒有人證和口供,自然不能尋那幕後之人的晦氣。但三人也都不是怕事的人,不過囑咐葛大壯以後多防備,下次一定要抓住這個狡猾的黑手。

  就這般,三人一直喝酒閒話到日頭偏西,葛大壯和趙遠揚才辭別吳公子回了鋪子。迎春差點兒把門板望穿了,生怕兩人跟地痞打鬥有所損傷,好不容易盼著他們回來,結果兩人醉得跟兩頭大熊一樣。迎春嗔怪幾句,兩人嘿嘿傻笑,讓她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後只能認命去熬醒酒湯。

  秋風呼嘯著一日日奔跑而過,吹拂得山林漸漸退了綠意,換上了枯黃之色。葛家鋪子已經生了火爐,隨時燒著水,後灶做著一日三餐,整個小院都溫暖如春。

  附近很多工匠歇了工,在家閑著無事,常來鋪子坐坐,喝杯熱茶,閒話幾句。雖然桌椅租賃的生意少了,倒是從茶水生意上補回來一些。

  昨日葛大壯推不了一個相熟工匠的邀請,進城給一個大戶人家新建的院子打木器。午飯的時候,茶客們散了,迎春和葛妮兒還有鐵柱媳婦一邊吃飯一邊說著閒話,就想起了家裡的唐招娣。

  「也不知道家裡的玉米稈夠了沒有,你二嫂還懷著身子呢,受不得凍。」迎春起身關了鋪門,隔斷了冷風,忍不住對葛妮兒說。

  葛妮兒不好說親娘壞話,只能應道:「如果家裡沒有玉米秸燒,山上也能打柴禾,想必凍不著。」

  一旁的鐵柱媳婦也在發呆,原因無他,想孩子了。先前忙碌還不覺得,這幾日鋪子閑下來,她自然就有些待不住了,這會兒聽得這話就道:「左右最近也沒什麼活計,不如我就回家去住一段時間,把招娣喚來幫忙吧。若是真有酒宴要忙,再給我捎個信就好,平日表哥表嫂不在家,有招娣在,也能給妮兒做個伴兒。」

  「這……」迎春和葛妮兒聽得鐵柱媳婦這番話都覺得很好,但若是一口應下,就怕讓鐵柱媳婦覺得自家卸磨殺驢。迎春於是勸道:「鋪子裡又不缺一人的飯食,不必換來換去,你安心留下歇幾日。」

  鐵柱媳婦卻爽快地哈哈笑道:「就算招娣不來,我也想回家了,這幾日作夢總夢到我家兩個淘氣包。趁著冬閒,我也想回家貓冬了。」

  迎春瞧著她不像說假話,這才應了下來。「那成,外面太陽正好,不如讓妮兒也打扮一下,雇個馬車送你們回去,順便再把招娣接來。」

  鐵柱媳婦和葛妮兒都笑了,鐵柱媳婦打趣,「我們這也算榮歸故里了吧?」

  兩人說罷就各自回房拾掇東西,迎春背著大寶回屋也翻了一匹細布和兩盒點心要鐵柱媳婦兒帶給葛大姑。老太太平日沒少讓鐵柱往鋪子裡送菜送粗糧,迎春自然也把她當最親的長輩孝敬。至於王氏和葛老頭那裡就送一百文錢吧,總是挑不出錯處就是了。

  迎春剛要出去,想了想又在兄長送的那些首飾裡挑了一根珠釵和一對白銀纏絲雙扣鐲,末了送到隔壁屋時,只見葛妮兒正喜滋滋地往頭上插銀釵,惹得迎春捂嘴偷笑。

  葛妮兒聞聲趕緊扭過頭來,臉色更紅了。

  迎春收起了珠釵,笑道:「我倒是忘了蔣東家送過銀釵了,來,這鐲子戴著吧,手腕空空不好看。」

  葛妮兒一見那對鐲子立刻就愛上了,但她也知道分寸,推拒道:「嫂子,這太貴重了,我不敢戴。」

  「有什麼不敢的?原本也是要給你當陪嫁的,先拿出來戴戴也沒什麼。」迎春把鐲子套在了小姑的手腕上,小姑娘的皮膚本就白皙,襯著銀光閃閃的鐲子,分外好看。

  姑嫂兩個說笑幾句後,迎春又把布匹和點心給了鐵柱媳婦。

  鐵柱媳婦兒見了自然歡喜,道謝之後就同葛妮兒雇輛馬車風光回村去了。

  王氏正挽著一個老婆子一邊嚼舌頭一邊往自家走,突然見馬車停在自家門前,許久不見的閨女穿著綢緞衣裙,頭上手上都是銀光燦燦,打扮得同大戶人家小姐一般,她就頓住了腳步。

  那老婆子羨慕地道:「老妹子,你家妮兒真是越來越好看了,聽說婆家是縣城蔣家,真是好福氣。」

  「哼,有個屁福氣,不孝順的白眼狼。」王氏不知真惱了閨女,還是覺得上次桃紅那事沒臉見人,邊說邊拉扯著那老婆子奔著與家門相反的方向走掉了。

  葛老頭見女兒回來很是歡喜,問長問短好半晌,末了聽說要帶二兒媳去鋪子幫忙,他就有些猶豫。畢竟家裡這些事情都是王氏說了算,若是應下,王氏回來怕是要鬧翻天。

  唐招娣在一旁急得心裡冒火,她是一千一萬個願意去鋪子幫忙的。她不怕幹活累,就想暫時脫離王氏的魔爪喘口氣。更何況大嫂那個人她雖然相處不久,但只看小姑的穿戴就知道定然是個大方又心善的。她去了鋪子只要少說話多做活,怎麼都能比在葛家過得好。

  這時葛書成從外邊晃晃悠悠地進來了,他如今也沒有個讀書人的模樣了,頭髮亂糟糟盤在頭頂,身上的夾襖敞著,同村裡那些懶漢也沒有什麼區別。他見妹子回來不但不歡喜,反倒撇嘴嘲諷,「呦,妮兒,你不跟著人家吃香喝辣的,跑回咱們這個窮山溝做什麼啊?」

  葛妮兒被氣得臉色通紅,也不願意搭話,扭頭又勸說自家老爹,「爹,大嫂為人極好,二嫂去了鋪子肯定不會被虧待的。再說家裡如今沒有進項,二嫂若能一個月賺三百文的工錢,又少一口人吃飯,這是好事啊。」

  葛老頭聽得有些動心,但不等他說話,葛書成卻是眼睛發亮,湊到跟前嚷道:「大哥鋪子缺人幫忙?我去,我去!你二嫂挺著肚子能做什麼,我有力氣,不如帶我去!」

  唐招娣偷偷翻了個白眼,她若是挺著肚子就不能做活兒了,那葛家裡裡外外都是誰在張羅啊。

  葛老頭掃了一眼閨女皺起的眉頭和委屈的小兒媳,開口道:「老二別跟著湊熱鬧了,你嫂子那鋪子都是女人做的活計,還是讓你媳婦兒去吧。」

  唐招娣大喜,忙不迭地回屋去拾掇衣衫用物。

  葛妮兒生怕老娘回來攔阻,又簡單閒話幾句就趕緊帶著唐招娣坐上馬車回鋪子了。

  等到王氏回到家來,見到平日做牛做馬、任勞任怨的兒媳跑了,只剩下兩個油瓶都不知道扶的老頭兒和兒子,想起以後要洗衣做飯就氣得眼睛冒火,大罵不絕。

  旁邊鄰居探頭探腦在牆頭聽了一會兒熱鬧也就散了,葛家就沒個消停時候,她們說閒話都說煩了。

  這邊唐招娣同葛妮兒到了鋪子,迎春笑著迎了她們進去。正好鐵柱媳婦回家,騰了地方出來,如今姑嫂兩人同住也同先前一般。

  晚飯時迎春特意炒了四樣菜,等到葛大壯下工回來,小小的接風宴就開席了。

  唐招娣眼見嫂子和小姑幫她夾的菜堆了滿滿一碗,感激得眼淚差點掉下來。從她懷孕開始,別說是公婆或夫君,就連親娘和兄弟姊妹們也沒給她送塊餅,沒想到如今倒是得了妯娌和小姑的關照,她心裡暗暗琢磨著一定要好好做活兒。

  世界上的事不怕難,就怕不齊心。葛家鋪子妯娌姑嫂三個一同忙忙碌碌,分工合作,把裡外打理得井井有條。鋪子裡雖然生意淡了許多,但整日歡聲笑語,被對面的沈家眾人看見了,就實在覺得刺眼了。可惜迎春行事嚴謹,葛大壯也是個猛人,他們就是有心下嘴也無處可咬啊。

  一場小雪過後,冬日終於正式來臨了。山上禮佛的香客少得幾乎看不到了,葛家鋪子乾脆關了門,葛大壯除了偶爾進城做工之外就開始慢慢修理自家的桌椅用物,有時候迎春畫了好圖樣,他就興致勃勃地打一套存進庫房。

  迎春在木頭卡片上畫了些花草魚蟲,每日教兒子說話,唐招娣和葛妮兒就坐在一旁圍著爐火做針線。一家人雖然進項不多,但吃飽喝足也別無所求。

  當然日子也不是一切都盡如人意,比如說葛書成就常藉口惦記媳婦和沒出世的孩兒,總是到鋪子裡糾纏。

  唐招娣知道嫂子不喜丈夫,時常拿了幾十文錢攆他走。但葛書成的胃口越來越大,有時見兄長不在家就嘻皮笑臉找妹子借錢,葛妮兒不好跟哥哥發火,又礙于唐招娣的顏面,常常氣得抹眼淚。

  迎春極想用飯勺子劈暈這個無賴,不過葛大壯跟葛書成到底不是同母兄弟,她不好動手,只能忍耐到葛大壯回來。

  而葛書成也奸猾,每次知道他大哥要下工了,就趕緊順點吃食,大模大樣回村去了。

  唐招娣為這事背地裡也哭過無數次,迎春知道她夾在中間難做人,待她照樣和善周到,勉強讓她安了心。

  就這樣,日子在三個女人同葛家老二鬥智鬥勇中飛快度過,眼見就到了小年,迎春早早拾掇好鋪子,鎖好門,又托鄰人照看,一家大小五口就回葛家村去了。

  眾人回到小院,便忙著掃灰、蒸年糕和磨豆腐,過年也是最忙碌的時候。迎春有了葛妮兒幫忙,早早就把吃食用物都準備妥當了,又給蔣家、吳家和葛大姑家裡備了年禮。就連剛剛買了宅院,重新立了門戶的趙遠揚那裡都沒落下。

  蔣家顯見很重視葛妮兒這個未過門的兒媳婦,回禮雖然不是如何貴重,但每樣都準備得很用心。

  而吳家的回禮照舊豐厚得讓人咋舌,從綢緞、茶葉到孩童的玩物是應有盡有。至於趙遠揚直接給妹子回了五十兩銀子,缺啥少啥隨便買。葛大姑更好,讓鐵柱媳婦送了兩隻褪完毛的公雞,熬湯或者燉蘑菇吃都方便。

  迎春和葛妮兒兩人都惦記著唐招娣不知會被如何使喚,硬是頂著王氏的白眼去前院幫了兩日忙。

  大年夜裡,葛老頭本來還想喊大兒一家和閨女回老宅吃飯,可惜一見王氏端上來那麼幾盤子菜,連肥肉都沒幾片,也就沉默了。

  倒是迎春盛了一大碗酸菜豬肉餡的餃子,又挑了幾樣老爺子愛吃的菜色讓葛大壯送去了前院,勉強算是讓老爺子露了笑臉。

  大年初一一早,迎春早早給大寶換了襖褲,打算一家人去前院轉轉然後就到葛大姑家吃頓飯,結果一家人還沒出門,竟就有村人陸續上門來拜年。

  葛家論輩分還有葛老頭在,論體面有葛書成這個讀了十幾年書的繡花枕頭,怎麼也輪不到葛大壯受禮,偏偏村人都聚到了小院來。

  迎春夫妻趁著端茶倒水的空檔對了幾個眼色,都猜到了其中深意。村人也不傻,怕是從哪裡聽說過鋪子的生意好,就算不巴結也要混個臉熟,萬一有一日求到葛家門上也不是不可能。更何況如今葛家老二已經成了一塊廢材,葛老頭也老了,怎麼看葛家都是葛大壯和迎春

  兩口子最有出息了,燒香也要找鍍了金身的吧。

  上門都是客,沒有往外攆人的道理。迎春沖茶倒水、上點心瓜子,招待得一眾鄰居都是樂不思蜀。

  反觀前院卻是冷清得大門外連只麻雀都沒有,葛老頭長籲短歎幾聲就罷了,王氏卻是把村裡人從上到下罵了個徹底。就算有平日相熟的人想要進來坐會兒,遠遠聽見她的聲音也趕緊掉頭了。大年初一要求個好兆頭,誰吃飽了撐的上門找不自在啊。

  初一過後就是初二了,各家小媳婦回娘家的日子。往年趙遠揚不在,迎春也沒有娘家可回,這次趙遠揚早早就打過招呼,一定要妹妹一家去他的新宅子住幾日。

  迎春生怕王氏會開口提些出格的要求,直接連同一家人的行李都提上了馬車,預備好好在大哥家住幾日,然後就回鋪子開業。

  趙遠揚在外面得的錢財不算多,但在縣城置辦點家當卻是綽綽有餘。他新買的宅子前後三進,拾掇得乾淨整齊,先前從牙行買來的一家四口奴僕也都是本分人。老頭兒看管門房,老太太帶著兒媳做飯,兒子就負責做些粗重活計,使喚起來很是順手。

  迎春回了娘家就忙碌著替大哥添置新被褥、裁剪新衣衫,而趙遠揚和葛大壯這兩個甩手掌櫃就自在了,今日跑去吳府喝酒,明日背了弓箭上山打兩隻山雞野兔。

  到初七鋪子開業的時候,兩人居然都有些意猶未盡,被迎春狠狠抱怨兩句,這才趕緊去鋪子打掃。

  迎春本以為提前離家就能避開一些麻煩,可惜麻煩想要纏住誰,卻是躲也躲不掉。

  初八一早,葛妮兒和唐招娣兩人抱著包褓一臉笑容地回了鋪子。眾人劈柴燒水,整治食材,列單子拿去蔣家雜貨鋪後,蔣中平就趕著馬車送來了。當然送東西這是順帶,看看未來媳婦兒才是最主要的。

  迎春見親近之人基本都湊在一處了,就把兒子塞給肚子日漸鼓起來的唐招娣,然後鑽進廚房準備做幾道好菜,算是一場小小的團圓宴席。可剛開始還好,最後燉魚的時候卻突然被熏得吐個不停。

  葛妮兒嚇壞了,尖聲喊叫起來。

  葛大壯三兩步沖進廚房,一見媳婦兒臉色煞白躺在妹妹懷裡,嚇得幾乎眼前發黑。末了雙手一抄,抱起媳婦就往城裡跑。

  趙遠揚趕著馬車,好不容易趕上這傻妹夫,一起找到一家剛剛開門的醫館。

  那老大夫把了半天脈後就笑咪咪地說了三個字,「有喜了。」

  葛大壯喜得直接變成了呆頭鵝,不管人家說什麼就知道抱著媳婦點頭,趙遠揚更是直接賞了老大夫五兩銀。

  回去的路上,迎春依靠在夫君懷裡,手下撫著平坦的小肚子,心情極是複雜。雖然大寶都已經會走路了,但孕育他的其實是這身體原來的主人。而她前世今生算在一起,這一次才是真正知道懷孕是什麼滋味。

  又要當娘了嗎,有一個小生命要在她肚子裡生長九個月,然後呱呱落地,然後如同大寶一樣叫她娘,同她撒嬌打鬧?

  「大壯,我想生個閨女。」

  「好,閨女兒子都好。」葛大壯嘴角的笑一直就沒落下過,對於他來說,如今的日子,有妻有兒有家業,已經極幸福了。但這世上沒有人不貪心,能夠更幸福,誰也不會拒絕。

  等在鋪子裡的葛妮兒和唐招娣簡直擔心得連心都懸到嗓子眼了,好不容易把馬車盼回來,一聽說是迎春懷孕了,兩人就笑了。

  迎春不習慣被眾人當成貓熊一樣對待,喝了碗水就想繼續張羅團圓宴,結果所有人都攔住了她,死活不肯讓她動手。

  迎春開始愁了,以後鋪子生意忙,她被禁止做活兒,那生意怎麼辦?

  還是趙遠揚疼愛妹子,霸氣地宣佈,「再招人手,工錢我出,怎麼也不能累到我妹子!」

  眾人聽了都笑了,自然不會真讓他出銀錢。

  葛大壯直接叫葛妮兒回村去找鐵柱媳婦,讓她提前回來上工。

  如此,唐招娣也不必回去了,唯一有些麻煩的就是住處不夠了,好在日子開始暖和許多,泥水勉強能和了。葛大壯動手把庫房截了一小間,安張床,一套桌椅,點個炭盆就把葛妮兒和柱子媳婦挪了過去。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48 PM

【第十六章 葛老二又闖禍了】

  葛妮兒找了個空閒回了村子同家裡人報喜,順便要帶鐵柱媳婦兒進城。

  可是葛老頭聽了又要添孫子的消息,笑得勉強不說,末了卻喊了葛書成同他一起去鋪子。

  葛妮兒雖然單純,但也明白老爹的意圖了,偏偏她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沒勸得老爹改主意,倒是被葛書成幾句酸話氣得發瘋。

  葛大壯一見妹子回來,身後卻跟著老爹和弟弟,眉頭下意識就皺了起來。但做兒子的哪有攔著老爹不讓進門的,只能趕緊帶人去後院坐。

  迎春一見公爹和小叔就隱隱覺得不妙,果然葛老頭開口就要大兒留弟弟在鋪子裡做活,藉口找得極容易,唐招娣在這呢,也是懷了身孕,葛書成又是自家人,總沒有放著自家人不用,反倒信著外人的道理。再說家裡如今沒有田地,多一個人的工錢也多一份進項。

  葛妮兒覺得辦砸了差事,紅著眼眶想跟嫂子賠罪。

  迎春卻是笑著拍拍葛妮兒的手,她的頭上只要頂著葛家媳婦兒這名號一日,終歸是躲不開葛家這些事。事到臨頭,只能往好處看了,葛書成總是比王氏好得多吧,若是換了王氏過來,就算把王氏當佛供著,也會被每日噴一臉口水。

  「爹既然開口了,就讓二弟留下吧。」迎春想得通透,索性先賣了個人情給公爹,末了又道:「但鋪子開門做生意,總有些規矩要遵守。若說二弟不適應,爹可別怪我們換人,畢竟每日都要花本錢,總不能斷了我們一家的活路。」

  葛大壯怎會不知媳婦兒是看在他的顏面上才如此容忍自家人,他心下感激,也是冷眼看著弟弟高聲喝斥道:「這鋪子是你嫂子說了算,你若是敢不聽話,小心我打得你半死再扔冋去老家!」

  葛書成被兄長盯得心虛,嘟囔道:「大哥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也要當爹了,怎麼能整日闖禍?」

  葛老頭見目的達成就趕緊打圓場,「成了,你們兄弟以後互相扶持,咱們葛家的日子總能重新好起來。」說罷,他生怕迎春會反悔,急急忙忙回村去了。

  留下迎春望著嘻皮笑臉的葛書成開始頭疼,住處也不必安排了,唐招娣一個人住,如今兩口子一間房正好。誰都知道唐招娣定然不喜,但她嫁了這樣的男人,除了忍耐也沒有別的辦法。

  葛書成當晚就吆喝著媳婦兒替他打洗腳水,結果唐招娣摸黑出去差點兒摔了一跤。

  葛妮兒知道了,狠狠瞪著討厭的二哥。迎春則是冷著臉,葛大壯直接就給了弟弟一個大巴掌。

  葛書成再蠢也知道犯了眾怒,再不敢支使大肚子的媳婦,當然暗地裡如何喝罵,眾人就實在幫不上忙了。

  至此,葛書成就算在鋪子裡落了腳,許是他真有改過的心思,做起活來還真沒有偷懶。

  每日裡搬桌椅、打掃院落、招呼零星幾個茶客,倒也盡心盡力。

  迎春見葛大壯整日在鋪子裡盯著,也就放心了。

  倒是迎春肚裡這孩子許是個挑嘴的,不管什麼好吃食,只要進肚子立刻就會吐出來,惹得迎春直想照著肚子捶兩下。

  另外,蔣中平已是年過二十,蔣母希望早些抱孫子,於是下聘時兩家就商定年底完婚。

  這嫁妝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準備好的,所以迎春但凡遇到了好東西,比如吳家送來的年禮,就要給小姑子挑出來幾樣留下來。

  葛大壯似乎篤定媳婦兒肚子裡的孩子是個小閨女,難得見到好料子,就要替女兒爭取一下,「這個留個咱閨女當嫁妝吧。」

  迎春聽得好氣又好笑,嗔怪道:「你這話讓妮兒聽見該多傷心啊,以後可別這樣。再說了,咱閨女出嫁那會兒還不知道流行什麼花色的料子呢,到時候再置辦就是了。」

  大寶坐在一旁玩耍,趁著爹娘說話,居然把一隻金鐲子套在了手腕上。

  迎春見了,差點兒笑倒在床上,「原來最貪財的小子在這裡呢,他怎麼就知道金鐲子最值錢呢?」

  大寶見娘親歡喜,也笑了起來,本就胖乎乎的臉蛋,擠得眼睛變成了一條縫兒,十分可愛,一會兒被老娘抱在懷裡親了幾口,一會兒又被湊熱鬧的老爹用鬍子紮得亂叫亂笑。

  小鋪子每日裡按部就班地開門、租桌椅、賣茶水,隔兩天就接張酒宴單忙一忙,日子也在忙碌裡跑得飛快,轉眼山林又綠了,鳥雀歡快地從天空飛過,自由歌唱,大地一片生機勃勃。

  天氣暖了,城裡城外不管建房子的、修園子的、打木器的,都紛紛開始行動了,登山賞景的和拜佛許願的人自然也更多了。

  葛大壯白日去城裡上工,晚上就早早回來鋪子忙碌。偶爾迎春腿抽筋或嘔吐,他還要跟著熬夜,兩個月下來就瘦了一圈。

  迎春心疼到不行,但讓他少接活計他也不聽,只笑著說要給閨女攢嫁妝。

  迎春無法,見葛書成最近很是本分勤快,就做主把鋪子的事都交給了他。燒水沖茶和整理桌椅自有葛妮兒幫手,至於記帳和收數銀錢當然就是葛書成負責了,他讀了十幾年的書,這點兒簡單的小事還是能勝任的。葛書成大喜,賭咒發誓一定不負嫂子所托,把鋪面照管好。

  開始幾日迎春盯得緊,生怕他貪墨或者出了紕漏,後來見他每日都分文不差,就改成三五日一查帳。

  這一日天上飄著小雨,鋪子生意清淡,葛書成一時無趣就同妹子說了一聲,進城去逛逛。沒想到在城門口卻有人上前笑嘻嘻地拉住他,原來是個以前在賭場認識的小地痞。

  那人不知為何很是熱情,一定要請葛書成去喝酒。

  葛書成覺得時辰還早,又難得有人這般待他,於是就隨著那人進了一家小酒鋪。兩人天南海北的邊聊邊吃了一個時辰,末了那人就說要去試試手氣,拉著葛書成去助威。

  葛書成先前因為賭錢鬧得家裡敗落,心裡有些忐忑,猶豫著不肯動。

  那人卻勸道:「又不讓你下場,不過是給我助助威。贏了銀子分你一半,輸了銀子我也不怪你,如何?」

  葛書成一聽還有這好事,心癢之下就一同進了賭場。

  世人都知道,但凡沾上賭,很少有人能徹底戒掉。葛書成眼見那小痞子壓一把贏一把,實在忍耐不住就把懷裡的幾十文錢拿了出來。

  不知是幸運之神難得眷顧兩人,還是有人暗中幫手,一下子葛書成的幾十文就變成了十幾兩銀子,喜得他眼睛都紅了。好在他還知道分寸,眼見外邊天色將黑就趕緊揣了銀子回鋪子去了。

  晚上睡覺時,唐招娣見他很亢奮,忍不住開口問。葛書成卻是半句口風都不漏,喝斥兩句就遮掩了過去。

  如此一來,葛書成就像嘗到了蜂蜜味道的狗熊,隔三差五就藉口進城辦事去賭場轉兩圈。而他那位好兄弟每次都像同他心有靈犀一般,總能不期而遇。兩人在賭場大殺四方,雖說偶爾也輸兩把,但還是贏的多。

  葛書成喜得夜夜作夢,夢見發財之後如何揚眉吐氣,如何買宅子置田地,恨不得哈哈大笑才醒來。

  他這邊樂得如同偷了油的老鼠,殊不知對面沈家鋪子的後院裡,沈東家正同老掌櫃兩人也是眉開眼笑。

  沈東家眯著小眼睛,一邊轉著手上的金戒指一邊問道:「這麼說,那葛家老二徹底上鉤了?」

  老掌櫃話語裡滿滿都是得意,「是啊,東家。那葛書成原本也不是個安分的,這種無本的發財買賣,他不上鉤才怪。」

  「那好,前日我聽人提起慧能大師又得了皇上的賞賜,菩提寺受皇封擴建是遲早的事。這山腳下適合蓋鋪子的地方就這兩塊,只要拿下葛家鋪子,到時候食宿這生意就都是我們沈家的了。」沈東家兩隻小眼冒著爍爍金光,仿似已經預見無數金銀流進懷裡,聲音忍不住都顫抖起來,「一會兒就傳消息出去,讓那邊過幾日就動手吧。葛家這些礙眼的土包子,終於要滾蛋了。」

  「是,東家,您就瞧著吧,這次是葛家自己人出了紕漏,到時候那吳家就算想給他們撐腰也沒辦法了,東家真是英明!」老掌櫃又奉承了幾句,末了趕緊出去安排了。

  葛書成完全不知道自己中了人家的圈套,這幾次進出賭場,他已經贏了百兩銀子,正要再進一步,奔著千兩使勁的時候,他的好運氣卻好像到了頭,壓多少輸多少。不過幾回下來,他的懷裡就只剩了零星幾塊碎銀子。

  反觀,他的那位好兄弟卻好像財神附體,從來沒輸過一次,贏得口袋滿滿。

  葛書成也不是傻子,眼珠兒轉了轉就拉著好兄弟去了酒館,一罎子最烈的玉米酒下肚,他還真的從那位好兄弟嘴裡套出了財星高照的秘密。原來這位兄弟家裡請了一群發財的神物,據說只要養在家裡,不過數日就會財運亨通,做買賣的生意興隆,賺外快的橫財天降。

  葛書成羨慕嫉妒得眼睛都紅了,纏磨著酒醉的好兄弟帶他回去分了一半那些外表很是普通的白色小蟲子。那好兄弟不知是真拿葛書成當了親兄弟對待,還是生性淳樸誠實,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葛書成把這些小東西放在有木氣的地方,因為這些小東西喜歡木頭的香氣。

  葛書成腦子裡有絲疑慮閃過,但轉而看見好兄弟放在床上那包白花花的銀子,又把什麼疑惑都扔在腦後了。他生怕好兄弟酒醒了後悔告訴他這樣的機密,趕緊抱著裝了發財蟲的盒子跑回鋪子去了。

  迎春根本不知道對面的沈家又動了壞心思,如今她已是有孕三個月,嘔吐漸漸輕了,偶爾一頓飯多吃幾口,全家人都是歡喜不已。這一日她覺得舒服不少,又看不得唐招娣挺著大肚子忙裡忙外,於是就趕了唐招娣去歇著,接過了圍裙系上。

  今日葛家村裡一戶和他們相熟的鄰居娶媳婦,因為彼此相熟,鐵柱媳婦帶著葛妮兒去支應宴席,順便也回家去看看。鋪子裡只有迎春和唐招娣,她就盤算著燉點滋補的湯水,兩人也算開個小灶。可是湯水剛剛下鍋,她就聽到院子裡有動靜,於是拎著鏟子就走了出來,正好見得葛書成偷偷摸摸進了存放桌椅的庫房,她開口想要招呼,想了想卻是悄悄跟了過去。

  葛書成方才回來,見院子裡沒人,心裡歡喜。許是他自己也覺這事有些荒唐,就琢磨著避過家裡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地辦了最好。

  今日娶親的人家賓客不多,昨日只拉了一半的桌椅,所以庫房裡還存了一半。葛書成站在門口,猶豫著不知把發財蟲安置在哪裡,既不會被別人發現,又能好好繁衍,保佑他財運亨通。

  迎春站在門外,眼見他縮頭縮腦的模樣就忍不住喝問道:「老二,你進庫房做什麼?」

  葛書成突然聽到嫂子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把手裡的鐵盒子藏起來,可是盒子比巴掌還大,袖子和胸口都塞不進去,慌亂之下,他順手就把盒子扔進了一旁的陶缸裡。

  那個陶缸原本是備著庫房失火的時候救火用,裝了半缸清水。鐵盒沉下去,盒子裡的白色小蟲就都浮在了水面,急迫地劃著水想要逃生,有些甚至已經順著陶缸光滑的缸壁往上爬了。

  迎春雖然不認識這些小蟲是什麼東西,但眼見密密麻麻的樣子,覺得有些噁心,於是口氣更不好,「老二,你這是哪裡找來的怪蟲子?帶到庫房要做什麼?」

  葛書成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時候葛大壯卻早早從城裡回來了,一進院子就見得自家媳婦兒和弟弟站在庫房門口,走過來問道:「又有人租桌椅嗎?」

  迎春揮手示意他上前,指了缸說道:「老二帶了些奇怪的小蟲子回來,不小心掉到水缸裡了。」

  「什麼蟲子?」葛大壯邁步進了庫房,彎腰抓了一隻小蟲子細細打量之後,卻立刻白了臉色,「食木蟻!快取菜油和火石來!」說完話,他一把抄起立在牆邊的陶盆,把缸口扣得嚴嚴實實。

  迎春不明白自家夫君為何這麼緊張,但眼見他按著陶盆的手臂上青筋都突了起來,就趕緊跑去灶間取了菜油和火石。

  葛大壯接過東西,猛然掀開陶盆把菜油倒了下去,末了撿了一根木棍就用力攪了起來。

  陶缸的缸壁沾了菜油就變得很滑,原本在缸壁上爬的小蟲子紛紛又掉了下去,轉而就被水渦吞噬,奄奄一息了。

  葛大壯瞪大眼睛又在陶缸外面找了很久,見沒有漏網之蟲,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大壯,這小蟲子有什麼不好啊?」迎春很疑惑,前世她雖然也算淘氣孩子,但頂多就認識青蛙或蝴蝶,這種小蟲子顯見是這個世界獨有的,她實在不知到底有何危害。

  「這是食木蟻!若是在咱家紮下根來,別說庫房裡,半個月內連房子都能蛀塌了!」葛大壯到現在還是餘悸猶存,他是木匠,最清楚這些小東西的威力。一想起自己若是晚回來一刻鐘,自家好不容易攢下的家底就要徹底毀掉,他就恨得牙癢癢。

  迎春也嚇得變了臉色,惱怒之下就開始尋找罪魁禍首,「老二呢,這東西是他拿回來的!難怪他今天鬼鬼祟祟的,原來拿了禍害回家!」

  夫妻倆出了庫房,裡裡外外找了一遍也沒見到葛書成的影子,不必說,他一定是發現事情不對,逃跑了。

  葛大壯這次是真氣得狠了,抬腿就要出門找他。

  迎春雖然生氣,但好歹記得心疼男人,上前道:「吃了飯再去吧。」

  「不吃了,我很快就回來!」葛大壯哪裡還吃得下飯,媳婦多辛苦地經營鋪子,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

  先前迎春礙於他的情面收留了弟弟,他心裡已經很愧疚,哪裡想到弟弟這灘扶不上牆的爛泥趁著他不在家時又做下這樣忘恩負義的禍事,這次再不收拾老二的話,他也沒臉見媳婦了。

  葛書成雖說自小就做過一點兒活計,但家裡有個當木匠的哥哥,還是聽說過食木蟻的惡名。他下意識就覺得自己可能被騙了,驚慌之下連滾帶爬就躲回了老家。想著爹娘都在跟前,怎麼也能護著他,到時候再幫著求求情,他說不定就又能回鋪子去了。他心裡的算盤打得好,哪裡知道葛大壯是鐵了心把他踢得遠遠了。

  葛老頭和王氏好些時日沒見到小兒子,突然見他回來,很是歡喜。一家三口正圍坐在桌邊兒吃喝說笑,突然見得葛大壯像兇神惡煞一樣闖進來,都是嚇了一跳。

  葛書成還算機靈,跳起來就往老娘身後躲。

  葛大壯卻是直接拎了他的領子把他摔在地上,大腳抬起就是一頓踹。

  葛書成疼得滿地亂滾,扯著嗓子像殺豬一般叫嚷,「爹啊,娘啊,救命啊!大哥要打死我了!」

  「你敢打我兒子?」王氏傻了半晌,終於回過神來,沖上前去拉葛大壯。

  葛大壯不好動手打後娘,但腳下卻是半點兒沒停,踹得葛書成鑽進了桌子底下,抱著老爹的大腿哀求,「爹快救命啊,我骨頭都折了!」

  葛老頭臉色鐵青,摔了筷子怒斥,「老大,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當爹的?回家來了,不好好說話,動手打你弟弟是什麼道理?」

  葛大壯重重喘了幾口氣,一把揮開正扯著他頭髮的王氏,紅著眼睛望向老爹顫聲道:「爹,自小您就告訴我,我是兄長,要護著弟妹、孝順爹娘。所以我學木工賺錢供老二讀書;我做民夫上戰場,賺回的賣命錢蓋了新院子,他說要三間廂房讀書,我就帶著剛過門的迎春住破房;他賭錢睡女人,家裡賣光了祖田,我也沒皺過眉頭。爹,您摸著良心說說看,天下有我這樣的兄長嗎?」

  葛老頭臉色有些尷尬地道:「你是個好樣的,但老大啊,老二是你親弟弟,自小就讀書,也不會做活兒。他若錯了,你告訴他就是了,怎麼能動手呢?」

  王氏也抬著下巴罵道:「他是看老二如今不讀書了,在他鋪子幹活了,就覺得自己威風了!打自家弟弟跟打畜生一樣,也不怕傳出去讓人戳斷脊樑骨!」

  葛大壯冷笑,心裡越來越寒,「我是葛家的兒子,受多少苦楚都認了。但迎春不是,她自從嫁到葛家,沒虧待過你們任何一個人。特別是老二,連下聘的銀子都是迎春辛苦賺回的工錢。這次讓老二去鋪子,迎春明明不願意,看在我的情面上也同意了。但你們問問老二,他都幹什麼了?」說著話,他想起媳婦兒蒼白的臉色又惱得狠了,伸手去桌子底下想把葛書成拉出來。

  葛書成嚇得死死抱了老爹的大腿高聲求饒,「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被騙了。王大頭說這是發財蟲,只要我把這些蟲子養在家裡木器多的地方,以後我再去賭錢就能穩贏不輸。我見他贏了好多銀子,就當真了。我哪知道那是什麼食木蟻!大哥,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我這就去找王大頭跟他對質,你相信我!」

  葛大壯恨不得踢死這個沒良心的弟弟,「你居然又去賭錢!你敗光了家裡的祖田還不夠,如今還敢再去?你給我出來,我打死你!」

  葛書成躲在桌子底下不好騰挪,後背上又挨了幾腳,疼得厲害也就火了,高聲罵道:「葛大壯,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你兄弟,但你哪有什麼大哥的樣子?我累死累活,一個月才幾百文的工錢,你卻有大把的銀子裝進荷包。招娣快生了還在灶間忙活呢,那女人才三個月身孕,就整天躺著享福。都是葛家人,憑啥我們兩口子就低人一等。那鋪子也有我一半,你不給,我就自己想辦法出去賺點銀子,有什麼不對!」

  葛大壯聽了他這番歪理,反倒冷靜下來了。他站直身體,冷冷看著葛老頭和王氏,沉聲說道:「分家的時候,我和迎春算是淨身出戶,我自問已經仁至義盡了。那鋪子是迎春的,若是誰敢打鋪子的主意,別怪我心狠手辣。你們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就看好這個蠢貨!」

  說罷,他轉身就重新走進了黑夜裡。

  王氏從未見大兒如此狠厲的模樣,方才那一瞬間他眼裡的殺意太明顯了,她下意識蹲身抱著兒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葛書成還在嘟囔,「爹,娘,你們聽聽,他居然還要殺我。他眼裡哪裡還有你們二老啊……」

  「哎呀,你不要命了!」王氏一把捂了兒子的嘴,一直望著葛大壯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才松了手。

  鋪子裡,迎春也是提心吊膽,用午飯吃多了的藉口,一直在鋪子前堂走來走去,好不容易盼著葛大壯回來了,這才安心了。

  葛大壯見媳婦兒穿得單薄,心疼得趕緊脫了夾襖給她披上,嗔怪道:「我又丟不了,你出來做什麼?」

  迎春笑著應道:「你閨女想你了,催著我出來迎你。」

  果然聽了這話,葛大壯的大手就覆上了迎春的肚子,神色緩和許多,問道:「方才吃飯吐了嗎?」

  「沒有,還多喝了一碗湯。」

  「這就好。」

  夫妻倆一邊小聲說著話一邊往後走,誰也沒提葛書成這個人,也沒提葛家的事。

  當晚一夜無話,第二日鐵柱媳婦和葛妮兒就回來了,大大分擔了鋪子的零散活計,迎春和唐招娣也清閒許多。

  唐招娣昨日睡著了,不知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但見葛書成夜裡沒回,難免就問了幾句。

  迎春不願她難堪,就說家裡有活計,老爺子把老二叫回去了。

  唐招娣不但沒擔心,反倒長長松了一口氣,手裡做活極勤快,臉上笑容比往日都多了。

  迎春見了暗暗歎氣,葛書成做人真是失敗,連結髮妻子都因為他不在身邊而如此歡喜。

  葛家鋪子這邊風平浪靜,照舊日復一日開門做生意,很快就過了半個月。

  對面等著撿便宜的沈東家卻是左等不見動靜,右等沒有消息,不必說,這一次的計謀又失敗了。

  沈東家氣炸了,老掌櫃臉上印著紅通通的五根手指印,委屈地解釋,「東家,這事實在怪不得我啊,那葛家老二太窩囊了,誰知道他連一點小事都辦不成啊。」

  「就你藉口多!」沈東家又賞了老掌櫃一巴掌,聲音之響,嚇得門外的小廝都縮了脖子。接著沈東家又罵,「你這個蠢貨,先前還口口聲聲說事情定然辦得妥當。如今呢?人家照樣開門做生意,你還有臉說!」

  「東家息怒!」老掌櫃本來就沒剩幾顆牙,挨了幾巴掌又犧牲了兩顆,這會兒捂著腮幫子,惱得也恨不得指天罵地。他的計畫一點破綻都沒有,哪裡想到就突然功虧一簣了。若是再不想個好辦法,一向刻薄的東家怕是就要攆他出去了。到時候家裡讀書的兩個兒子,還有一大家子人要怎麼活命啊?

  老掌櫃眼珠子急得亂轉,極力想要再尋個好主意。但越急腦子越不聽使喚,除了汗珠子不停淌下來,就沒別的動靜了。

  許是老天爺看他實在太過可憐,居然開恩送了個救星過來。一個藍衣小管事,滿身狼狽地騎著馬從遠處跑到了沈家鋪子門前,也不理會眾人詢問,直接奔向了後院大聲喊著,「東家,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沈東家本來就在氣頭上,一聽這話抬手就又給了小管事一巴掌,罵道:「你再敢觸我黴頭,我就打死你!」

  那小管事大老遠跑回來送信,哪裡想到竟挨了一巴掌,被打得原地轉了一圏才反應過來,哭喪著臉應道:「東家,您打我做什麼?我是報信的,陳老爺一家遭了難了!」

  「什麼?」沈東家大驚,這才想起小管事是他派去送友人一家的。

  這友人來自京都,菩提寺即將要受皇封的消息也是人家帶來的,所以他送了豐厚的程儀不說,還派了家裡的小管事送了一程。沒想到居然出了事!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快說!」

  小管事心裡委屈,但也不敢耽擱,「老爺,我送陳老爺幾人還沒走出一百里,眼見要到豐穀縣了,結果山上下來一群惡賊,見人就砍,陳老爺和他帶來的管事都遭了毒手。要不是小的機靈藏在草叢裡,怕是也沒命了。」

  沈東家聽得大驚失色,下意識就嚷道:「快去報官!」

  老掌櫃卻是猛然躥起,抱了東家的手臂,低聲道:「東家,不能報官啊!」

  沈東家瞪大眼睛,「怎麼不能報官,趕緊要官府派兵去剿滅山賊,給陳兄報仇!」

  老掌櫃急得跺腳,低聲道:「東家,這是個除去葛家的好機會。」

  沈東家眯起了眼睛,瞧著那挨打的小管事也是一副疑惑模樣,就趕緊對他吩咐,「做下去歇著吧,這次難為你了,賞二兩銀子!」

  「謝老爺!」小管事暗罵小氣,他差點兒丟了性命,結果就得了二兩銀子壓驚費。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49 PM

【第十七章 沈東家狠設毒計】

  老掌櫃見屋裡沒有人了,這才詳細說道:「東家,您和陳老爺雖說相識,但到底不算親厚。如今他喪命在惡賊之手,您去報官也無濟於事,不如借勢除了葛家,得了他們的鋪子才是。」

  「你說說,如何借勢?」

  「這夥惡賊既然這般歹毒,想必是什麼惡事都敢做的。不如咱們找他們合作,讓他們出手綁了葛大壯,贖金要高一些,到時候那村婦一著急必然要賣鋪子,咱們就趁機把鋪子買下。再付些銀子,要那些惡賊把葛大壯殺掉,事情就天衣無縫了。那些賊人能得兩份銀子,一定會同意的。」

  沈東家越聽眼裡喜色越濃,心裡盤算了半晌覺得這計畫可行。原本葛家只是擋了他的財路,但一次兩次設計都不成功,他的火氣也被勾了起來。不把這一家子除掉,他就連喝酒都覺得不痛快。

  「好,這事就交給你了。你明日就去找那些賊人商談,萬一事情不成,哼,你也不用回來了。」

  「這……」老掌櫃原本還想攛攝東家找個伶俐的小管事上山,但是聽得這話只得硬著頭皮應了下來。沒辦法,為了保住這掌櫃的位置,只能冒險了。

  盤踞在二龍山上的這夥賊人也是剛在這裡落腳不久,原本聚在五百裡外的翠屏山上,結果不小心錯綁了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被幾百名護衛像喪家之犬一樣攆來了這裡。

  前幾日裡幹了一票,得了不少金銀,眾人正歡喜三兩個月不必為了衣食犯愁。這一日望風的小嘍囉報信,說山下有個老頭兒邊喊邊爬上來了。

  三位當家跑去看個究竟,結果就見一個穿著錦緞衣衫的老頭兒,一手舉著栓了白布條的樹枝,一手提著一個鼓鼓的荷包,一路磕磕絆絆穿過樹林子爬了上山。

  三位當家互相對視一眼,都有些好奇,其中一個示意兩個小嘍囉動手。

  老掌櫃身子肥碩,一路爬來,累得半死,突然被人家壓在地上,他半點兒也沒有反抗,甚至送上了荷包。「大王饒命,我是給你們送銀子來的!大王饒命!」

  大當家是個長了滿臉鬍子的黑大漢,聞聽這話就彎腰扯了老掌櫃手裡的荷包,打開一看,果然裡面裝了四個五兩的銀錁子。

  他想了想就遞給了一旁面色蒼白、身形瘦弱的二當家,小聲道:「二弟,你看看,這老頭兒倒沒說假話。」

  二當家開口問老掌櫃,「說吧,你怎麼知道我們在山上,不會好心到只為了送銀子吧?就不怕我們殺了你?」

  怎麼會不怕呢?老掌櫃手腳哆嗦得厲害,但依舊掙扎著坐了起來,高聲說道:「小老兒是特意給諸位兄弟送一筆生意的,這二十兩只是訂金,事後還有厚禮送上。」

  「左右無事,不如聽聽他說什麼吧,大哥。」三當家是個獐頭鼠目的年輕人,一向對銀子有瘋狂的喜愛。他生怕兩位大哥斷了這送上門的財路,一把抓了荷包,抬手吩咐兩個小嘍囉扯著老掌櫃進了山洞。

  大當家和二當家無法,搖著頭隨後也進去了。

  老掌櫃見那山洞角落堆著一些箱子,空氣裡還殘存著淡淡的血腥氣。他猜那些必定是先前陳老爺隨身的行李,於是更加恐懼,不等人家發話就跪了下來。

  山賊們多是些不肯安分謀生,又存了一夜暴富野心的窮苦人,見身穿綢緞的老掌櫃這般乖巧,心裡隱隱都覺得解氣,所以倒也沒對他拳腳交加。

  老掌櫃也精明,不等人家發問就迅速把來意說了一遍,末了又說道:「我們東家說了,只要你們抓了葛大壯,贖金完全歸你們,他另外再付一百兩。唯一的要求就是,事後要殺了葛大壯滅口。」

  大當家和三當家對視一眼,都覺得這買賣可行,但兩人也知道自己頭腦簡單,於是又轉而看向二當家。

  二當家捏著下巴琢磨半晌,末了招手喊來一個屬下,「把他先拉出去。」

  直到一個嘍囉扯著滿頭大汗的老掌櫃出去了,那二當家才低聲說道:「大哥,三弟,這票買賣能做,這葛家顯見是擋了人家的財路了,咱們幹完這票,最少能得個幾百兩銀子,到時候再打探看看,若是這老兒背後的主家沒什麼勢力,咱們手裡攥著這事當把柄,說不定以後手頭緊的時候也能找他再訛個幾百兩。若他靠山硬,咱們大不了再換座山頭落腳。」

  「二弟說的有道理。」大當家聽得眉開眼笑。

  倒是三當家開口問道:「萬一,那葛家是個厲害的呢?」

  二當家覺得被質疑,沉著臉反問:「他家若是有勢力,怎會在路旁開個小食肆,還讓女子拋頭露面賣吃食?」

  三當家趕緊乾笑兩聲,「看我這狗腦子,還是二哥聰明,就聽二哥的。」

  大當家一巴掌拍在老三頭上,罵道:「不懂就別說話,到時候多出力就是了,少不了你的銀子!」

  二當家這才覺得滿意,揮手示意小嘍囉又把老掌櫃帶了回來。「回去告訴你們東家準備銀子吧,我們後日晚上到。你們記得找人指認葛大壯,若是你們膽敢耍花樣兒,哼!」

  大當家抄起一旁的柴刀,嫺熟地耍了幾個刀花,勁風刮過老掌櫃的脖子,驚得他差點兒尿了褲子。

  「不敢,不敢!」老掌櫃腿一軟又跪了下來,也顧不得顏面了,磕了頭就連滾帶爬地下了山。

  等候在山下守著馬車的小管事見他模樣狼狽,一邊伸手扶人一邊暗笑。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平日裡狐假虎威的老掌櫃居然也會這樣。

  這一日天氣好,鋪子門前的椅子連同小凳子都租出去許多,待得晚上都收了回來,眾人價掇後關了鋪門就開飯了。因為家裡有迎春和唐招娣這兩個孕婦在,飯菜很豐盛。

  鐵柱媳婦性情爽利,喜歡說笑,吃飯也不拘束,一邊挑著魚刺一邊說起前日承接的酒宴上一個客人吃雞骨頭卡了喉嚨的趣事,惹得眾人笑個不停。

  葛妮兒偶爾扭頭看到迎春不停摸眼皮,忍不住問道:「嫂子,你怎麼了?」

  見葛大壯聞聲也立刻看了過來,迎春趕緊笑道:「沒什麼事,就是眼皮總跳,許是昨晚沒睡好。」

  葛妮兒笑著瞄了一眼唐招娣的肚子猜測道:「老話說,眼皮跳,喜事到,該不會是二嫂要生了吧?」

  唐招娣被眾人看得臉紅,嘴上卻堅持說道:「這孩子是個慢脾氣,估計還要等個十日半個月才能生。」

  迎春瞧著她神色有些僵硬,隱隱有些膽怯,猜得她是不願意提前回去葛家待產,於是笑道:「慢性子才好呢,這孩子有福。」說完,她轉而就說了一件小事把話題岔開了。

  唐招娣暗暗松了口氣,越來越感激大嫂。若是早早回去老宅,別說能這樣好吃好喝,整日裡說說笑笑,怕是王氏連個好臉色都不會給,更別說照顧她了,至於葛書成根本指望不上。

  再說葛書成,這會兒正畏畏縮縮地走在山路上。這幾日在家裡躲著,他吃睡不香。一則家裡的飯食沒有鋪子的油水足,二則在鋪子還能聽人家喊他一聲葛掌櫃,心情很好。可是在家裡就只能躲在屋子裡,走出院子就會被村人指指點點,哪怕他臉皮再厚,也實在有些不舒坦。

  方才吃完晚飯,他琢磨著兄嫂隔了這麼久許是消了氣了,他只要豁出臉皮求一求,再不濟在夜色裡跪上那麼半個時辰,一定就能重回鋪子了。

  這般想著,他又恨起那個騙了他的「好兄弟」。先前他去找人算帳,結果人家早跑得沒了影子。若是老天有眼,被他再遇見那個人,就算拚著斯文掃地,也要痛打那個人一頓。

  葛書成一邊盤算著一邊趕路,很快就到了鋪子附近,偶爾有相熟的鄰人見到他,遠遠打了招呼,「葛掌櫃,這是從老家回來啊?」

  「是啊,老家有些事,又怕耽誤鋪子裡的活計,這才趕回來了。」葛書成抬著下巴,一副得意的樣子,似鋪子就是他的一般。完全不知道,這句話根本就是一根索命繩,牢牢地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遠處,埋伏起來的七、八個大漢,聽得兩人對話,就扯了一旁半垂著頭的老掌櫃問道:「就是這個人嗎?」

  老掌櫃本就眼力不好,這會兒夜色昏暗,他又怕露出臉來被熟人發現,於是匆匆掃了一下,覺得很眼熟就點頭,「就是這人,你們趕緊綁了他。記得要兩三百兩贖金就好,若是太多了,葛家人可能就報官了。」

  「這不用你說,大爺們自有主意!」大當家狠狠瞪了老掌櫃一眼,末了瞧著周圍再無旁人,一揮手就帶著幾個屬下沖出去,迅速跑到葛書成身旁,直接捂了他的嘴抬進了不遠的山林深處。

  葛書成驟然被綁,嚇得手腳亂抓亂蹬,但抓著他的幾隻大手好似鐵鉗子一般,根本不容他動彈。

  好不容易等到眾人腳步停了,葛書成被重重摔在了地上,他還沒大喊,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把雪亮的柴刀。

  「你若是敢叫喊,我立刻就砍斷你的脖子!」那賊眉鼠眼的三當家惡意地動了動刀鋒,嚇得葛書成立時尿了褲子。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綁我做什麼,我沒銀子啊!」葛書成哭了出來,極力向後仰著脖子,生怕那刀刃歪一歪就會割破了自己的脖子。

  大當家隨意找了個木樁坐了下來,借著樹枝間灑落的月光見到葛書成的孬樣,忍不住冷笑道:「虧我們還如此勞師動眾,原來是個膽小鬼。得了,葛大壯,明人不說暗話,我們兄弟最近手頭緊,正好你家裡又得罪了人,所以我們要卸你一隻耳朵送去鋪子,換幾百兩銀子花花了。」

  三當家起了促狹之心,舉著刀一會兒在葛書成左邊耳朵上碰碰,一會兒又挪去右邊,嘴裡還嘟囔著,「割哪邊好呢,要不然割個鼻子送去算了。」

  葛書成嚇得眼睛都直了,所有心思都跟著刀刃亂轉。好在刀刃落下的前一刻,他終於想起了一個關鍵字。「住手!我……我不是葛大壯,我是葛家老二啊!饒命啊,我是葛書成!」

  一眾賊人聽他喊完都愣住了,大當家立刻站起來,一腳把他踢得躺倒在地,罵道:「都這時候了,你還敢給老子裝傻,我看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煩了!」

  「我沒有!我真的是葛家老二,那鋪子是我哥的,你就是殺了我,我嫂子也不會交贖金的,大王明察!」葛書成生怕眾人不信,趕緊扯開衣衫露出瘦弱白皙的胸膛,「你們看,我哥是木匠,身板好。我以前專讀書,根本和他不一樣。再說,他在鋪子裡,我才剛從老家過來啊!」

  大當家和三當家對視一眼,都有些相信了。

  三當家用力把刀插在地上,氣呼呼道:「那老不死的眼瞎了,連認個人都能搞錯。」

  大當家也是惱火,極後悔沒有帶著足智多謀的二當家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三當家想了想就道:「不如把這人殺了,然後再找機會綁正主吧。」

  「只能這樣了。」大當家點頭。

  一旁剛剛松了一口氣的葛書成嚇瘋了,這時候他什麼也顧不得了,大喊著,「不要殺我,只要你們放我回去,我就幫你們把我大哥騙出來!」

  三當家冷笑,一腳踩在葛書成手臂上罵道:「你當我們是傻子嗎,放你回去,你就跑去報官了吧!」

  葛書成連忙道:「各位大王有所不知,我那大哥不是人啊。家裡開了鋪子,不但不分我半毛,還把我當牛馬一樣使喚,前幾天更打得我滿身是傷,根本不當我是親兄弟,不信你們看我背上,還有青紫呢。」說著話,他就趕緊背過身露出後背給眾人看。

  三當家低頭按了按他的背,末了應道:「看著倒是舊傷。」

  葛書成趕緊哭訴,「各位大王是在替天行道,我怎麼會去報官,做那不義之事?」說罷,他眼珠子轉了轉,又道:「各位大王也是仁義之士,許是也不願見我葛家老少被我大哥逼得活活餓死吧。若是各位大王開恩賞下個幾十兩銀子,小的就更是感恩不盡,一定把這事辦得滴水不漏。」

  大當家和三當家對視一眼,眼裡都有些鄙夷之色,卻同時去了殺心。若是葛書成沒有什麼圖謀,只為了除掉兄長,他們還有些猶豫。但他開口要分紅利,這就可靠多了。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哪怕是親兄弟,涉及到錢財而反目成仇的太平常了。

  「起來吧,咱們商量一下怎麼出手。」

  「好。」葛書成立刻爬了起來,仔細想了一遍思路後又說道:「二位大王,不如這樣吧,我一會兒回去把我大哥騙來,你們綁了他,我再回去給家裡報信,讓家裡準備贖金,到時候我帶著贖金過來,還請二位大王一定要記得殺掉我大哥!」

  「這是自然,不必你說,我們也不能留著後患。」大當家應了下來,末了卻是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瓶倒了一顆丸藥塞進了葛書成的嘴裡。

  葛書成嘗到那藥丸味道腥臭,就知道絕不是好東西,但無奈如今小命在人家手裡攥著,只能吞了下去。

  大當家見他如此識趣,更是放心了,安慰道:「我不過是圖個心安,放心,這藥七日後才發作。買賣成了,我立刻給你解藥。」

  葛書成心裡咒駡不停,臉上卻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樣。

  眾人很快就下了山,照舊還是躲蔵在稍早那隱蔽處,葛書成剛要爬出去又被大當家拽了回來,再次狠狠威脅道:「這事若是成了,我分你一百兩銀子,但你若是敢騙我們,就小心你的狗命!」

  「不敢,我怎麼敢騙幾位大哥呢!」葛書成趕緊小心翼翼地應了,才手腳並用爬了出去。

  這一晚正值滿月,葛家小院被月光照得一片光亮。

  葛大壯閑著無事,就借著月光製作小木床,這是他特意給未出世的閨女準備的。每根木條他都仔細打磨得非常光滑,生怕有木刺會紮了寶貝閨女。

  迎春哄睡了兒子,走出來見此就笑道:「你準備得太早了,閨女要到入冬才出生呢。」

  葛大壯笑道:「趁著最近有空閒就先做好了,以後就得忙著妹子的嫁妝箱籠了。」

  葛妮兒出來打水,聽了這話羞得立刻就掉頭回去了。

  迎春笑了,轉念想起前幾日飯桌上的事就低聲同葛大壯說道:「我瞧著弟妹許是不願回去老宅生產,這事咱們不好說。不過我瞧著她許是到月份了,不如明日你去韓大娘家說一聲,請她這幾日別出門了,有事我們隨時去請她。要不然鐵柱媳婦這幾日有事回了娘家,妮兒是個閨女,只有我一個怕是也張羅不過來。」

  葛大壯雖說惱了弟弟,但對這沉默寡言又勤快的弟媳卻是沒什麼壞印象,再說媳婦的話有道理,於是就放下手裡的鉋子說道:「這事還是提早打招呼比較好,我這就走一趟。」說完話,他就出了門。

  迎春想攔一攔,但葛大壯腳步極快,三兩步就沒了影子。迎春無奈,只得找了掃帚拾掇地上散落的木屑。

  葛大壯出了鋪子後門,正要走向那片工匠聚居的棚戶區時,冷不防被人從一旁抓了手臂。他驚了一跳,定睛一瞧原來是弟弟,立刻瞪大眼睛喝斥道:「誰讓你來的?滾!」

  葛書成本來在院子外邊轉了半晌,有些猶豫。雖然他自小看不起這個大哥,最近又同他沒少起爭執,但到底同為葛家兄弟,當真要傷他性命,良心還真有些不安。但這會兒眼見大哥這般厭惡自己,又想想肚子裡的毒藥,頓時也是心頭火起,一狠心就嚷道:「咱爹方才上山回來晚了,摔斷了腿。我把他送回家就跑來找你了,你還罵我?」

  葛大壯仔細一看弟弟身上沾了些樹葉灰土,神色狼狽,倒當真有些剛從山上下來的模樣,於是就急了,「什麼?爹怎麼樣了,大夫看過了嗎?」

  「看過了,大夫說爹熬過今晚就沒事,熬不過就得準備後事。」

  「那還等什麼,趕緊喊大夥兒一起回去。」葛大壯轉身就要進去喊妹子。迎春和唐招娣兩個葛家兒媳還好,但老爺子若是有個好歹,葛妮兒這當閨女的是一定要在床邊侍候的。

  「大哥,咱們先回去吧,爹傷得重,你進去一說一定會嚇到嫂子她們了。咱們先回去看看狀況,萬一有事再找人來報信就是了,左右也相隔不遠。」葛書成生怕露餡,扯了大哥的手臂就往外走。

  葛大壯想想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又心急老爹的傷,就沒再堅持,大步流星地往老家趕。

  可是沒走出多遠,葛書成突然痛呼一聲,倒在了地上,看樣子好像扭了腳。

  葛大壯皺著眉頭彎腰去看,結果突然覺得腦後吹來一道勁風,想要躲避卻是來不及了。

  一枝手臂粗的木棍結結實實地敲在他後腦上,昏迷前一刻,他眼裡滿滿都是弟弟混雜了狠毒和忐忑的神色……

  迎春掃了木屑後就坐在院子裡慢慢洗著大寶的衣衫,這小子自從會走路之後就越來越淘氣了,每日都要兩三身衣衫替換。她一邊在心裡甜蜜地埋怨著,手裡一邊忙碌,可是直到衣衫洗完晾好,還是不見葛大壯回來,她有點擔心,走去後門口張望。

  葛妮兒出來見了,就上前問道:「嫂子,你開門做什麼?」

  迎春剛要答話,就聽見有人遠遠喊著,「不好了,不好了。」

  葛妮兒膽小,下意識就要關門,迎春卻認出那人是葛書成,於是一把攔了她,高聲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葛書成扶著門框喘息了好半晌,末了才焦急地應道:「我方才見到大哥,本來同他在說話,結果路邊竄出幾個賊人,二話不說就綁了我和大哥。大哥打倒了兩個人,但他們人太多了,最後大哥還是被抓走了。那些賊人放我回來報信,要家裡準備六百兩銀子去山上贖人,明晚之前不送銀子,就要殺了大哥!」

  「什麼?」迎春眼前一黑,依著門框就軟了下去。明明方才還在給女兒打木床的夫君,怎麼一轉眼就被綁架了?這都怪她,若不是她支使他出門,他也不會遭這毒手。

  「都怪我,都怪我!」大顆大顆的眼淚從迎春眼裡流了出來,雖說她和葛大壯的小家庭,一直都是她在張羅賺銀錢開鋪子,但葛大壯卻是她的主心骨。若是沒了他,她和兩個孩子要怎麼辦?

  葛妮兒也是慌了手腳,一邊忙著攙扶嫂子一邊嚷道:「這可怎麼辦,快報官吧,讓官差上山救大哥!」

  「不能報官!」迎春同葛書成一起喊叫出聲。

  迎春腦子裡滿滿都是前世那些營救不成、反被撕票的新聞。

  葛書成自然是存了私心,生怕那些官差當真抓到那群山賊,到時候他謀財害命的惡行就會曝露。「萬一那些山賊一見官差,狗急跳牆殺了大哥怎麼辦?還是趕緊籌銀子,等我送上山去,他們一定會放了大哥的。」

  「你怎麼知道他們會放人,再說家裡哪有那麼多銀子啊?」葛妮兒急得跺腳,忍不住反駁。

  葛書成眼角掃向小小的鋪子說道:「咱家不是有鋪子嗎,再找人湊一湊,總要把大哥贖回來。」

  迎春無暇理會他們兄妹爭吵,她用兩根手指用力掐著大腿,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半晌才道:「不行,我要進城找大哥想辦法救人!」

  「嫂子,城門早關了,進不去啊!」葛妮兒連忙攔阻。

  「那我就在城門外等,明日一早就進去。」迎春用力甩開小姑的手,進屋找了件大襖就往後門走。

  葛妮兒無法,趕緊也跟了上去。

  倒是葛書成猶豫著不想跟去,乾笑道:「我留守好了,鋪子總得有人守著。」

  葛妮兒狠狠瞪了他一眼,匆匆交代聞聲走出來的唐招娣幾句就跑掉了。

  唐招娣聽得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疑惑問著自家男人,「到底出什麼事了?」

  葛書成極力忍耐心裡的喜意,說道:「大哥被山賊綁了,嫂子找人去湊銀子了。」

  「什麼?哪裡來的山賊啊!」唐招娣嚇得身子哆嗦,也顧不得肚子沉重,三兩步就跑去關了院門,一轉身卻看到葛書成從灶間抓了兩個饅頭邊吃邊走出來,難得惱火地道:「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吃飯?」

  葛書成翻了個白眼,罵道:「你這個敗家娘們,我又沒吃你的,你心疼什麼?再說了,大哥的事自有大嫂張羅,你當我把銀子送上山去很輕鬆啊,那要頂著丟命的風險,我不吃飽行嗎?」

  唐招娣被他堵得啞口無言,乾脆去了迎春的屋子,守著熟睡的大寶直念阿彌陀佛。

  迎春和葛妮兒姑嫂兩個一路磕磕絆絆走了十幾裡,好不容易趕到縣城門下,已經是半夜了。

  幾個守衛的兵卒聽見動靜,從城牆上探頭往下看。

  迎春想也不想就開口請他們開門放自己進去找人,可是那些兵卒哪裡肯聽,若是什麼貴人也值得他們破例一次,興許還能得些銀錢喝酒,但兩個農家婦人,他們探頭問問就已經是迎春心裡焦灼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高高的城牆擋在面前,她爬不上也穿不過,只能蹲在牆根煎熬不已。

  葛妮兒扯了大襖極力裹住嫂子,末了又把她抱在懷裡,生怕她凍到了。

  迎春低低啜泣著,雙手捧著已經隆起的肚子,腦子裡滿滿都是葛大壯被殺頭的情景。她忍不住跪下來祈求,「求諸天神佛保佑夫君平安,信女願意用一切來換。」

  葛妮兒聽得心酸,一邊掉眼淚一邊陪著嫂子念。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太陽露面的時候,城門終於打開了。

  迎春連滾帶爬地擠了進去,兩個眼屎都未擦乾淨的兵卒差點兒被擠倒,忍不住開口罵道:「急什麼,奔喪啊?」

  這句話像利劍瞬間刺穿了迎春的心,她平生第一次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瞪著兩個兵卒,把他們的模樣牢牢記在了心裡。若是她的夫君真有個好歹,她一定要撕開他們的嘴,讓他們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兩個兵卒被她盯得忍不住汗毛倒豎,還想再罵的時候,迎春已經帶著葛妮兒跑遠了。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49 PM

【第十八章 做賊的先喊抓賊】

  趙遠揚昨晚同友人喝酒到半夜,這會兒正呼呼大睡。突然被小廝搖醒,就有些惱了,罵道:「什麼事吵我?」

  小廝嚇得縮了脖子,趕緊稟告,「老爺,姑奶奶來了,小的看她神色有些不好,您快去看看吧。」

  「姑奶奶?」趙遠揚反應好半會兒才明白這是指自己的妹子,於是趕緊翻身起來,也來不及換衣就急匆匆去了前廳。

  一見妹妹臉色煞白,頭髮和衣衫都是濕漉漉的,明顯是頂著露水跑來的,就連一旁的葛妮兒也是神色狼狽,他的雙眉立時就豎了起來,怒聲問道:「這是出什麼事了?大壯呢,怎麼讓你們兩個女子走著進城來?」

  迎春被恐懼折磨了一夜,這會兒終於見到親人,再也忍耐不住,撲上前抱著哥哥就大哭起來,「大哥救命啊,大壯被山賊抓去了!怎麼辦,都是我害了他。若是我不讓他出門,就不會遇到這事。大哥,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趙遠揚聽妹子哭成這樣,心疼得眉頭都皺緊了,趕緊拍著妹子後背,一邊安慰一邊問道:「春兒不怕,大哥在呢。誰敢傷了大壯,大哥砍掉他的狗頭!你慢點說,到底怎麼回事?」

  許是有了哥哥的保證,迎春就忍了眼淚,仔細把昨晚一事說了,末了又道:「我不心疼銀子,我可以賣鋪子也可以做工賺錢,我就怕他們傷了大壯,我和大寶還有肚子裡的妞妞要怎麼辦?大哥,你一定要救他。」

  「好,大哥這就想辦法,你放心!」趙遠揚在屋子裡轉了兩圈,末了吩咐小廝套車,帶著迎春和葛妮兒回了城外葛家的鋪子。

  早起出工的匠人和鄰里們,眼見太陽升得很高,葛家鋪子還不開門,難免好奇地議論兩句。突然見得葛家人回來,有那平日熟識的就問起來。

  迎春勉強應付兩句,藉口家裡有事就匆匆進了後院。

  路對面的沈家鋪子裡,老掌櫃偷偷趴在門口探看,見此立刻小跑回後院同東家報喜。

  「東家,對面鋪子今日沒開門做生意,想必是那事已經成了。一會兒咱們上門去買鋪子,保管他們跪地哭喊著把契紙送上來。」

  沈東家笑得小眼睛眯在一起,得意地點點頭,末了端起茶水輕輕喝著,心裡琢磨著此事過後怎麼把「尾巴」拾掇乾淨了。

  另一邊,葛家鋪子裡,趙遠揚抓了葛書成仔仔細細拷問昨晚的情形。他在江湖上歷練幾年,又有武藝在身,眼神十分唬人。

  葛書成被他問得心慌,往往前言不搭後語,末了實在忍耐不住就惱道:「趙大哥這是做什麼,問來問去,難道是懷疑我同人合謀害了我哥哥不成?」

  趙遠揚也起疑了,冷笑道:「二弟說笑了,我怎會那麼想。不過,按照你所說,那山賊原本是抓了你們兄弟兩個,但怎麼會放了你回來,偏偏把大壯帶走了?」

  葛書成心裡打著哆嗦,嘴上卻是強硬道:「我怎麼知道?許是他們早就打聽清楚了,知道大哥名下有鋪子,抓了我沒人給贖金,抓了大哥才有錢拿唄。」

  「哦,這樣啊。」趙遠揚不再同他爭論,心裡盤算著如何救人。如今報官定然是不行了,府衙那幫酒囊飯袋,欺壓百姓和商戶是把好手,真同心狠手辣的山賊對上,就是喂刀的貨色,許是一個不慎,就要連累葛大壯丟了性命。他一個人上山倒也不懼風險,但終究雙拳難敵四手,還是要找些幫手才成。

  迎春這會兒剛剛把家裡的存銀數了一遍,連銅錢算在內也只有一百二十幾兩,急忙走出來說道「哥,你家裡可還有現銀,我還差五百兩才能湊夠贖金。」

  趙遠揚聞言,臉色有些尷尬。他帶回來的銀錢置辦了宅院和田地,本身也沒剩多少。這些時日同昔日舊友吃喝,難免又花用了一些,偶爾見誰有難處再支持個三五十兩,所以家裡存銀如今也就剩下三百兩。

  「怎麼,大哥家裡也沒有銀子了?」迎春看了,臉色灰敗。

  趙遠揚看得心裡懊悔不已,早知道前些日子在青樓少住幾晚,也不至於這會兒幫不上妹子。「春兒,你別著急,大哥家裡還有三百兩,再找朋友借些就夠了!」

  迎春稍稍放了心,但臉色依舊沒有好上多少,畢竟葛大壯還在山賊手裡呢,就算贖金送去,誰知道還會有什麼變故。

  一旁的葛書成聽到贖金有指望,連忙低頭藏起了眼裡的喜意。那些山賊只要了五百兩,他臨時起意添了一百兩,到時候半路他就把銀子藏下,剩下這五百兩裡還有他一百兩,加一處就是足足兩百兩呀,到時候他開鋪子或者買田地都行,以後便是吃穿不愁,看誰還敢背後嘲諷他。

  他想得歡喜,臉上忍不住就露出喜意,看在坐在對面的趙遠揚眼裡,就更可疑了,趙遠揚打定主意要盯住這葛書成,說不定還會找到點什麼線索。

  眾人正是心思各異的時候,唐招娣卻捧著肚子從前邊趕了過來,驚慌地說道:「嫂子,對面的沈家人來了,我說咱家鋪子今日不開業,他偏偏坐在大堂裡不走,還惹來很多人看熱鬧。」

  迎春本來就惦記葛大壯的安危,聽了這話氣憤不已,立刻瞪圓了眼睛,抄起門邊的掃帚就往前邊沖去。

  眾人見此,怎還會坐著,趕緊跟了上去,葛妮兒喊著,「嫂子,你慢點兒,你還懷著孩子呢!」

  前堂裡,一身錦緞長衫、穿戴得極是富貴的沈東家正翹著二郎腿在打量屋子裡的擺設,臉上赤裸裸掛著鄙夷之色。

  身邊的老掌櫃也是個諂媚的,不時指著桌椅碗碟等物嘲諷,「葛家真是小氣,這些破爛碗碟奶外邊都沒人撿,他們也敢拿出來待客,山溝出來的土包子就是上不得檯面。」

  迎春挎著掃帚剛剛挑起門簾,正好聽到這句,揚起掃帚就給了老掌櫃一下。「滾出去,我們又沒請你們上門挑三揀四,看不習慣的話就滾出去!」

  老掌櫃背上吃痛,跳起來就大嚷道:「葛嫂子,你別不識好歹,我們東家好心上門幫忙,你怎麼還打人?」

  「你們打算幫什麼忙?明明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這附近的老鼠怕是都清楚你們那點齷齪心思,還敢跑我們店裡來裝好人?」迎春嘴巴也伶俐,罵得老掌櫃張口結舌,不知怎麼反駁才好。

  聚在門外看熱鬧的閒人們,見此都笑出了聲。

  那老掌櫃惱羞成怒,伸手揪住掃帚就要搶奪。

  沒想到隨後走出來的趙遠揚扯了他就推到了一旁。「這鋪子是我妹子的,讓你們滾就趕緊滾!」

  老掌櫃的腰撞到了桌子,疼得厲害,順口就嚷道:「說的好聽,過了今日,這是誰家的鋪子還不一定呢!」

  「你說什麼?」趙遠揚聽出他話裡有異,瞪大眼睛追問。

  沈東家終於開口,「葛嫂子,你也別鬧了,我們今日確實是來幫忙的。聽說你們家裡有事缺銀子,我正好手頭有些存銀,雖然往日因為一些事鬧得不和氣,但我一向喜做善事,今日就出個高價把這鋪子盤下來吧。你們一家趕緊拾掇東西,我們收了鋪子還要重新佈置。」

  「你怎麼知道我家有事缺銀子?」這下連迎春都聽出這兩人來意有些蹊蹺了。

  趙遠揚更是上前兩步擋住沈東家,冷聲問道:「我家昨晚出了些小事,除了家裡人,並沒有外人得知。沈東家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趕緊說說吧,若是說不好,咱們就去府衙走一趟。」

  沈東家同老掌櫃對視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在他們看來葛家是小門小戶,突然遭遇這樣的事情,應該會宣揚得人盡皆知,怎麼可能捂得住消息。

  可他們偏偏沒想到,迎春和葛妮兒連夜趕去縣城,唐招娣大著肚子根本就沒出門,就連葛書成也忙著惦記贖金,沒心思出去說嘴,於是這件事就成了個未公開的秘密。

  這會兒兩人被問得啞口無言,眼看轉圜不了,沈東家就鼓起勇氣嚷道:「你們別管我在哪裡得的消息,就說賣不賣吧,一百兩,這可是高價了。若不是看在鄰居的分上,我可不會吃這大虧!」

  迎春聽到他們居然要趁火打劫,拿下自家的鋪子,再也忍不住怒火了,指著門口罵道:「別說一百兩,一千兩都不賣!滾,你們給我滾出去!」

  沈東家沒想到原以為很簡單的事情會變得如此棘手,又氣又急地嚷道:「好,你可別後悔,到時候看誰跪下來求我買鋪子!」

  「作你的春秋大夢去吧!」迎春抄起一個茶碗狠狠摔在沈東家腳下,嚇得對方趕緊往外走。

  老掌櫃心急之下踩了自己的衣擺,差點兒摔了個狗啃屎,惹得圍觀眾人大笑。

  趙遠揚不知想到了什麼,快步追了出去,拉著沈東家避開人群,低聲說道:「沈東家,我妹妹一時脾性大,失了禮數,東家可別見怪。」

  沈東家還想罵兩句,但想起方才趙遠揚露的那一手,又不敢開口,只得重重冷哼一聲。

  趙遠揚也不介意,笑嘻嘻又道:「至於賣鋪子一事,我再勸勸我妹子,天黑時候再給個准信兒。說實話,家裡確實缺銀子,這鋪子左右都是賣,還不如賣給您這樣出手大方的。」

  沈東家聞言,下巴又高高抬了起來,「那你們快些商量吧,我只等到天黑,過時不候。」

  「好,沈東家慢走。」趙遠揚點頭哈腰送走了沈家主僕,末了站直身子,眼裡的冷光幾乎要凝成冰刃。

  迎春遠遠看到哥哥這般模樣,很是不解,一見他扭頭回來,趕緊問道:「大哥,你可是發現什麼不妥了?」

  趙遠揚點點頭,末了扯了妹妹回後院,低聲囑咐,「我懷疑妹夫這事同沈家有關,方才我把他們穩住了,你好好在家裡等著,我進城找人幫忙,晚上就去救大壯。」

  「好,大哥,記得把銀子拿來,萬一賊人兇惡,就把贖金給他們,別傷了大壯。」迎春心心念念就是怕葛大壯受傷,至於銀錢都是身外物,只要家人安全,總有再賺回來的時候。

  趙遠揚點點頭,扭身出了鋪子,坐馬車直奔城裡吳家而去。

  這邊吳公子正趁著日頭好,指揮小廝們曬書。他過來這小縣城隱居時,別的沒多帶,書就有十幾箱子,不到一會兒工夫,整個院子就被鋪滿了。

  老嬤嬤沏了茶水送來,見自家公子雖然走路還有些瘸,但嘴角卻帶著笑在書本間慢慢穿行,她心裡非常歡喜,心裡琢磨著晚上還要給夫人寫封信去報喜才好。

  她正要勸主子歇一歇,卻有小廝跑來稟報說趙遠揚來了。

  吳公子臉上笑意更深,應道:「快請他進來,幾日不見,他許是又念著咱們家裡的梨花白了。」

  老嬤嬤也是笑道:「那老奴這就去準備幾樣好菜,請趙公子陪您喝幾杯。」

  吳公子點頭,「勞煩嬤嬤了。」

  他們主僕打算得很好,哪裡想到趙遠揚卻是沉著臉進來的。

  吳公子的心裡很疑惑,帶他走去樹蔭下坐下後就問道:「趙兄,為何如此模樣,可是有何難事?」

  趙遠揚拱拱手,正色道:「我這次來是請兄弟幫忙的,你府上的護衛能否借我幾個?葛家出了點兒事,怕是要費些手腳。」

  吳公子變了臉色,挺直了脊背問道:「葛家?葛家出什麼事了?」

  「大壯被山賊綁了,今晚要送贖金上山。」趙遠揚言簡意賅把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道:「我若是單獨上山,倒也不懼山賊狠毒,就怕一個照顧不到,讓山賊傷了大壯。我妹子肚裡如今又懷了一個孩子,若是失了夫君可如何是好?只能過來請兄弟幫忙了。」

  吳公子越聽眉頭皺得越緊,開口就道:「這附近極少聽說有山賊出沒,怎麼放著富貴人家不下手,反倒把葛大哥抓去了,難道葛大哥跟人結下什麼仇怨了?」

  趙遠揚本就懷疑,聽了這話就又把沈家之事說了。

  吳公子聞言,立刻就道:「我府上有護衛幾十人,晚上全由你調派。還是要先看住沈家,小心他們給山賊通風報信,然後上山送贖金,趁著山賊被銀錢迷了眼再救下葛大哥。」

  「吳兄弟真是好計謀,就這麼定了。」

  兩人隨後又商量了一些細節,趙遠揚起身說要回家籌備贖金,吳公子卻直接讓人從庫房取了五百兩銀票送了過來,趙遠揚也沒推辭,直接收在身上就回了鋪子。

  整整一個白日,葛家人誰也沒有心思吃飯,好不容易盼得夜色降臨,吳公子就帶著一群護衛悄悄繞到了鋪子後邊。

  趙遠揚開了後門請眾人進來,迎春親自抬了椅子請吳公子坐了,末了趙遠揚又給護衛們分派了任務。

  葛書成腹中饑餓,本來呼喝著媳婦下了一碗面,正蹲在臺階上吃得香甜,結果一見這個情形,立刻就覺事有不妙。他放下碗,貼著牆根悄悄往外挪,馬上也要到門口了,卻被趙遠揚一把扯了領子。

  「二弟,你這是要做什麼去啊?」

  「啊,趙大哥,我……我就是出去撒泡尿。」葛書成嚇得腿都要軟了,好不容易才想出個藉口,盼著趙遠揚放了他。

  可惜趙遠揚卻直接喚了那些護衛出門,末了笑道:「路上哪裡隨便尿吧,事情緊急,耽誤不得,一會兒還要你去跟山賊交贖金呢。」

  「好,好。」葛書成勉強應了幾句,就被護衛們架著出了院門。

  對面鋪子裡,沈東家和老掌櫃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來,難免有些心慌。

  老掌櫃忍不住開口,「東家,那葛家人不會是有什麼變故吧?」

  沈東家皺眉道:「能有什麼變故,一群土包子!」

  他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其實也有些忐忑,琢磨了半晌,正猶豫是不是讓老掌櫃上山送信撕票的時候,一個小夥計卻跑了進來——、

  小夥計驚慌地嚷道:「東家,掌櫃的,有人拿著刀劍堵住了前門!」

  「什麼?」沈東家和老掌櫃變了臉色,同時站了起來。不容他們多想,後院也有人來報,後門也同樣被堵了。

  「難道是官差上門了?」

  小夥計聽到老掌櫃喃喃自語,立刻應道:「不是啊,掌櫃的,那些人好像是富貴人家的護衛!」

  沈東家和老掌櫃聞言,終於生出一些底氣,兩人對視一眼就去了前門。果然那站在門前的大漢都穿了灰色短打衣衫,手裡握著長刀,嚴嚴實實堵了門。

  一個小夥計許是想在東家跟前討個巧,想要上前理論。可是他的腳剛剛邁出門,那護衛的長刀就「唰」的一下擦著他的鼻尖揮了下來。小夥計嚇得屁滾尿流,一個後仰就躺倒在地板上,末了又像烏龜一樣四腳朝天蹭到了門板後。

  沈東家一行也是嚇了一跳,但依舊極力挺直著脊背,裝腔作勢地喝罵,「什麼人,憑什麼在我家鋪子門前撒野?」

  護衛冷冷掃了他一眼,並不應聲,但手裡的長刀卻是點了點門檻,那意思很明顯:別管我是誰,只要誰敢出門檻,我就照砍不誤。

  沈東家氣得鼻子都要歪了,破口大駡,可是腳下卻不敢邁出一步。

  這時,趙遠揚帶著剩下的十幾個護衛走了出來。

  沈東家只掃了一眼,就明白他們是一夥的,自己中計了!但他依舊極力裝作平靜地質問道:「你不是說要把鋪子賣給我嗎,為何突然堵了我家的門戶?」

  趙遠揚似笑非笑地盯著驚恐的沈東家,冷冷應道:「昨晚有山賊勾結山下人,綁架我妹夫,結果今日你就上門要買鋪子,怎麼想都有些巧合吧?我這就帶人上山救人,若是事後查明同沈東家無關,我自然負荊請罪。但若是……哼,你就等著家破人亡吧!」

  沈東家臉色煞白,急得團團轉,心裡拚命算計著山賊和護衛的數量,盼著那些山賊千萬不要被人家整鍋端了,否則他可完蛋了。

  趙遠揚稍覺解氣,扯了葛書成就要上山。

  這時候,遠處卻似有雷聲傳來,惹得大地震顫不停。

  趙遠揚側耳仔細聽了半晌,突然警覺地扭頭看向官路盡頭,驚訝問道:「怎麼會有大隊騎兵?」

  另一邊,吳公子正坐在葛家後院,迎春壓下心裡的擔憂,打起精神親自端了綠豆湯待客。

  老嬤嬤見她臉色憔悴,心疼地拉了她坐下,說起家常瑣事。大寶這個傻乎乎的胖小子,尚且不知道爹爹如今生死不知,小手扯了娘親的衣襟玩得歡快。

  迎春生怕有蚊子咬了吳公子,用扇子驅趕蚊蠅,然後略帶歉意地笑道:「吳公子,這次勞煩您了。」

  吳公子搖搖頭,想要說什麼,最後卻是閉上了眼睛。但他的頭倒是微微側了過來,顯見很喜愛那吹到臉上的絲絲微風。

  老嬤嬤心裡有些酸澀,想了又想還是試探著說道:「葛嫂子,你們這鋪子平日也賺不了多少錢吧?這次又生出這樣的事,不如你們一家都進我們府裡做些差事如何?雖說不見得大富大貴,但總能平安無事過一輩子。」

  迎春手裡的扇子頓了頓,下意識看了一眼沉默的吳公子,末了斟酌了半晌才笑道:「多謝嬤嬤好意,但我夫妻二人生來粗野,怕是守不好府裡的規矩。況且我瞧著大寶是個聰明的,將來想要供他讀書考個功名。」

  老嬤嬤本也是一時起意,聽得這話倒也沒什麼惱色,反倒應道:「那好啊,將來寶哥兒金榜題名,可請我這老婆子喝杯酒。」

  「這是當然,水井裡還冰了幾個果子,我去端來給嬤嬤解解渴。」迎春站起身笑著說完話,扯著兒子走開了。

  院子裡半晌沒有動靜,老嬤嬤偷偷掃了自家公子一眼,有些暗暗後悔方才不該多嘴。

  吳公子搭在扶手的雙手慢慢鬆開,淡淡囑咐道:「下不為例。」

  「是,公子。」老嬤嬤趕緊應下,末了還是有些不甘心,低聲添了一句,「公子,葛嫂子……做菜手藝好,趁這個機會收她進府不好嗎?」

  吳公子的目光移向不遠處那對母子,娘親在水盆裡洗著果子,胖嘟嘟的孩童則咬著指頭淌口水,娘親溫柔一笑,在孩童臉上親了一記,孩童就咯咯笑了起來。

  「野花自然要長於山野,挪進花盆就失了那分活力,罷了!」

  老嬤嬤在心裡歎氣,再也沒敢開口,拿起扇子慢慢幫主子掮了起來。

  迎春洗好果子,剛剛起身就突然覺得腳下的地面有些顫動,聽到鋪子外突然變得吵鬧起來。她立刻白了臉,抱起大寶就塞到從房間奔出來的葛妮兒懷裡,「進去藏好,不要出來!」說罷,她就提起裙子跑去了前堂。

  吳公子皴了眉頭說:「扶我過去!」

  老嬤嬤還有些猶豫,但聽主子聲音嚴厲,也不敢堅持,飛快地扶著主子跟了上去。

  此時鋪子前已是密密麻麻一片橘黃色的火把,照得四周亮如白晝。足足幾百個頂盔貫甲、全副武裝的騎兵擠滿了葛家鋪子前的空地。不斷有戰馬煩躁地用蹄子踢著身前的地面,不停打著響鼻。

  迎春何時見過這般陣勢,嚇得臉色更白了。

  倒是隨後趕來的吳公子一把扯了她到身後,高聲問道:「不知哪位貴客駕臨小鋪?」

  他的話音一落,那些騎兵突然一分為二,露出一條只容兩馬錯身的通道。一個俊朗的年輕男子策馬走上前冷冷掃了吳公子一眼,眉頭皺了起來,身下的墨色駿馬彷佛也感受到了主子的失望,突然揚起前蹄,抬頭嘶叫。

  男子伸手拍了拍愛駒的脖子,沉聲問道:「這鋪子可是葛家的?」

  迎春雖然心裡忐忑,但聽得這年輕男子如此問話就是沖著葛家來的,自然不好讓吳公子頂在前面,於是她上前兩步,正色答道:「回這位軍爺的話,這鋪子正是葛家的,小婦人是這鋪子的東家,軍爺可是有事吩咐?」

  男子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立刻就亮了起來,追問道:「你家夫主可是叫葛大壯?幾年前從東荒戰場歸來的老兵?」

  迎春平日雖然沒聽葛大壯多說戰場之事,但簡單的情況還是知道的,這會兒尚且分不清是敵是友,就含糊應道:「我家夫君正是葛大壯,是上過戰場,但細節之事,小婦人就不清楚了。」

  「哈哈,太好了,本將軍終於找對地方了。」那年輕將軍仰頭大笑,顯見歡喜之意。他從馬背上跳下來,大步上了臺階,末了居然一揖到底,向迎春行了一個大禮,口中嚷道:「嫂子,我大哥呢,快請他出來,就說葛大牛來看他了。」

  迎春扶起年輕將軍,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

  倒是一旁的吳公子突然說道:「這位將軍可是剛從西疆回來,府上住在京都朝陽門外?」

  年輕將軍附近的幾個親衛聞言,突然拔出了刀劍,直指吳公子,那架勢好似他多說一句就要上前劈砍。

  老嬤嬤嚇得立刻上前護住了自家主子,哆嗦不停,實在不知自家公子的話哪裡惹了這些煞星。

  吳公子卻伸手推開老嬤嬤,轉而笑道:「原來聞名京都的武公子居然是這般膽小如鼠。」

  那自稱葛大牛的年輕將軍皺眉望著吳公子好半晌,突然驚叫道:「難道你是京都吳家老大?」

  吳公子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幸會。」

  年輕將軍的臉色有些複雜,剛要再說話,不遠處卻是有人高聲喊著——

  「到底出了什麼事?」

  迎春聽出是自家兄長的聲音,連忙高聲喊道:「大哥,你怎麼回來了?大壯呢,救回來了嗎?」

  「救?」那年輕將軍聽得這問話有異,立時變了臉色,冷聲喝問:「我大哥到底出了什麼事?快說!」

  老嬤嬤生怕他情緒一來誤傷了自家公子,立刻應道:「葛大壯被山賊抓去了,我們公子才帶了護衛過來救人。」

  「好啊,這天下居然還有人敢傷我大哥。真是嫌命長了!」那年輕將軍握了握腰側長刀,一股殺氣瞬間迸發……

  這時趙遠揚也擠到臺階前了,年輕將軍立刻扯了他的手臂問道:「我大哥在哪裡,快帶路,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

  趙遠揚掃了一眼妹妹和好友,見他們都點頭,這才應道:「將軍隨我來,就在這附近的山上,馬匹恐怕用不上。」

  「下馬,熄火把,行軍隊伍!」

  隨著將軍一聲令下,鋪子門前立刻變得鴉雀無聲,幾十個兵卒統一牽了戰馬拴在附近的樹木上。剩下眾人則悄無聲息地聚排,末了隨著那將軍和趙遠揚迅速往遠處的山頭而去。

  迎春伸手捂住狂跳的胸口,好半晌都無法從方才的變故中回神,但轉而想起這麼多人去營救,葛大壯生還的希望又大了幾分,臉上便有了喜色。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50 PM

【第十九章 眾友相助歷劫歸】

  就在眾人多方努力營救的時候,葛大壯這會兒也開始自救了。

  昨晚不知哪個山賊下的手,那一棒子實在打得太重了,他足足昏到天明才睜開眼,但眼前重影和嘔吐的欲望又讓他打消了立刻就起身的想法,決定靜待時機。

  兩個負責坐在洞口守著他的山賊,聽他這麼久沒有動靜,生怕他惹出變故,進來探看了兩次,見他半死不活趴著倒也放了心。待得天黑之後,更是沒有再進來看一次,畢竟再過一時半刻拿了贖金,肉票也是要死。若是肉票自己先咽氣,那更省了眾人的事。

  可是葛大壯卻在漆黑的角落慢慢坐了起來,他小心翼翼把被捆在身後的手臂從腿下穿過,然後伸手拔出插在靴筒裡的小刀,一點一點開始割著麻繩。

  若說幾年的戰場生活給他留下了什麼,除了家裡蓋大院子用掉的銀子,就只剩下了各種保命之法。哪怕他如今卸甲歸田幾年了,依舊保留著暗藏武器的習慣,平日裡做工偶爾歇息就拿出來給兒子刻些小玩意,沒想到今日居然真的成了救命法寶。

  拇指粗的麻繩雖結實,但經不住小刀鋒利,不過幾下就被割斷了。幾截麻繩被悄悄放在地上,葛大壯起身扶著洞壁慢慢往外摸去。借著月光,很快他就把外面的情勢看得清清楚楚,洞口之外一共有九個山賊,都配著長刀,他手裡的小刀根本不佔優勢,為今之計只能智取。他皺著眉頭琢磨了半晌,便拿起兩塊碎山石扔到了地上。

  果然,這點響動立刻引起了外面山賊的注意。

  山賊老大正緊盯著山下或明或暗的火光,總覺有些心驚肉跳,聽到動靜就擺手示意兩個山賊進去看看。

  那兩個山賊完全沒把葛大壯這個肉票當回事,大搖大擺地進來,見角落有個黑色隆起的影子,一個山賊就上前嚷道:「喂,你是不是醒了?別裝死,給大爺出個聲。」

  旁邊那個山賊也想說話,可是還沒等開口就覺得脖子上一涼。他有些驚奇地抹了一把,下一瞬卻是瞳孔驟然放大,慢慢倒了下去。

  先前說話的山賊有些疑惑,覺得身後有些不對勁,想要回頭卻隨後也挨了一刀。

  葛大壯慢慢把兩人放到地上,轉而躲在了洞口之後。

  山賊老大等了半晌不見洞裡有聲音,惱怒地吩咐道:「誰進去看看,老六和老七是不是又偷懶了?兩個蠢貨!」

  一個山賊懶懶應了,轉身就進了山洞,迎面而來的血腥之氣嚇得他大喊,「不好!」

  葛大壯猛然竄到那人跟前,一把拔出了對方腰側的長刀,回手就砍到了對方的腿上。那人慘叫一聲,仰面而倒。

  葛大壯也不理會他,大步出了山洞就往剩下幾個賊人走去。他也不求一刀殺死敵人,專門往下三路招呼。反倒是山賊們生怕傷了他性命,一時間有些束手束腳,吃了大虧。

  眼見身邊就剩了兩個兄弟,山賊老大也急了,高喊道:「給我往死裡砍,這單買賣不要了!」說著話,他就帶著兩個小嘍囉拚了命。

  葛大壯一日一夜水米沒進,方才又設計殺了三個賊人,力戰數個賊人,體力已是到了極限,手臂如同木頭棒子一樣機械地揮著長刀,雙腿卻是有點發軟。

  山賊老大許是看出了這一點,往上一跳,雙手握著刀柄就來了一記反擊。

  葛大壯自知不敵,一個懶驢打滾避到了一旁,待得想要再爬起來,卻是有些來不及了。

  山賊老大早就沖到他跟前,再次舉起了刀。

  葛大壯眼睛瞪大,腦子裡閃過諸多惱念之事。他的妻子、兒子、未出世的女兒、老爹、妹妹,最後牢牢定格在昨日出門時,迎春扶著肚子送他的情景。

  「不!」不知哪裡生出一股蠻力,讓他猛然一腳踹出,正好踢在山賊老大的肚子上。

  山賊老大疼得彎著腰倒退出好幾步,兩個小嘍囉早就嚇傻了。他們惡事做了無數,今日還是第一次碰到硬茬子,誰想到一個普通木匠居然有這樣的身手?兩人心裡暗罵,有這本事不去當將軍,跑來糊弄我們這些可憐的山賊,好玩嗎!

  但不管怎麼抱怨,如今已是成了生死仇敵,他們就只能硬著頭皮沖上去了。

  兩人舉著長刀沖過去,可惜沖上前還沒兩步,樹林裡就射來兩枝羽箭,乍然沒入他們的咽喉,兩人喉嚨裡咯咯作響,似有無數不甘,最後只能摔倒在地。

  山賊老大緩過一口氣,還沒明白怎麼回事,握刀的手臂也中了一箭。

  無數兵卒像潮水一樣從樹林裡湧出,背負羽箭,手執刀劍,不等山賊老大爬起來,脖子上就架了七、八把長刀。

  有人高喊,「點火把!」

  瞬間山洞前燈火通明,有兵卒忙著把尚且還有喘氣的三、四個山賊也一同綁了。

  葛大壯半躺在地上,悄悄看著眼前之景,心裡驚疑不定,不明白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兵卒是敵是友。可是當他目光掠過那臉色焦急的年輕將軍和一身黑衣的趙遠揚時,卻狂喜起來。

  「大牛!你怎麼來了?」

  年輕將軍和趙遠揚聞聲,一起奔了過來。

  年輕將軍還差幾步遠就跪倒、膝行而至,緊抱著葛大壯哽咽地問道:「大哥,我來了!你怎麼樣,可傷到哪裡了?」

  葛大壯的手臂和後背受了傷,但這會兒生死兄弟相見,這些也就不重要了。「侯爺他老人家身子可好,布隆和李飛他們呢,沒同你一起過來嗎?」

  「我家老頭兒身子硬朗著呢,我來之前還被他抽了鞭子。布隆他們都有職位走不開,就我帶人過來了,否則還不知道這些毛賊居然欺負到大哥頭上了。」

  少年將軍從一旁兵卒手裡搶了火把上下照著,發現葛大壯身上並沒有太大傷處,這才放了心,末了扭頭望向山賊老大等人狠聲道:「這些人真是大膽!來人啊,把他們帶下去止血,明日午時綁在馬後繞縣城拖死,我看以後誰還敢打我大哥的主意!」

  葛大壯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好似想要說話但最後卻閉了嘴。

  山賊老大聽得自己下場會如此淒慘,立刻嚇得高喊,「軍爺饒命啊,我們也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山下那個沈東家嫌葛家擋了財路,送了一百兩銀子讓我們出手綁人!我們本綁了葛家老二,他又說要幫忙騙了葛大壯……不,是葛壯士出來,讓我們分他一些銀子!否則我們無冤無仇,也不至於隨便綁人啊!壯士饒命,軍爺饒命啊!」

  「饒命啊,都是葛書成的主意!」幾個還活著的山賊也高聲附和著。

  葛大壯聽得臉色鐵青,任誰被親弟弟如此背叛也會如此惱怒,更何況他累死累活做工供葛書成讀書不說,每每葛書成闖禍還得在後面收拾爛攤子。作為兄長,他已是仁至義盡,沒想到卻得了個如此下場。

  「這個畜生!」趙遠揚低聲怒駡,末了回身掃了幾眼卻是更惱,「誰看見葛書成了?」

  一個親衛應道:「方才放箭的時候,他說腹中疼痛去方便了。」

  「他這是看見事情敗露,跑了!」年輕將軍同葛大壯在戰場同吃同住三年,對葛家之事也知道一些,聞言氣得就要讓兵卒搜山抓人。

  可是不等他發話,遠處卻是傳來一聲慘叫。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好,於是趙遠揚立刻和吳府侍衛沖了過去。

  很快地,他們就抬了哀嚎著的葛書成回來了。

  葛大壯見葛老二哭得鼻涕眼淚糊了滿臉,身上好似也動不了,顯見是逃跑時候摔下山了,於是也沒說話,隨著眾人下了山。

  這時迎春捧著肚子站在鋪子門前張望,遠遠見大隊人馬回來就瘋跑上前,高聲喊著,「大壯,你在哪?你快說話!」

  葛大壯撥開眾人,大步走了出來。

  夫妻倆直接抱在了一起,迎春是放聲痛哭,葛大壯也是死死咬著牙不讓眼淚流下,這次真是天降禍事,一家人好好過著日子,哪裡想到差點兒家破人亡。

  唐招娣、聽聞消息趕來的鐵柱媳婦、還有吳府老嬤嬤跟吳公子這會兒都走了出來,葛妮兒更是抱了大哥哭個不停。

  葛大壯拍拍媳婦和妹子,末了對著吳公子行禮道謝,「多謝吳公子仗義出援手!」

  吳公子趕緊回禮,「葛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我不過是白跟著擔心罷了,自家人不必客套,葛大哥可是傷到了?先前我已經讓人請了大夫,還是治傷要緊。」

  葛大壯剛要應聲,那邊被擋在人後的葛書成卻是扯著嗓子慘嚎起來,「救命啊,大夫救命啊!」

  唐招娣聞言就趕緊走了過去,不明白自家男人站著上山,怎麼橫著下來了?

  迎春和葛妮兒也是滿眼疑惑,葛大壯不好當著眾人的面說起家醜,趙遠揚卻是不願放過葛書成,於是簡單說道:「葛書成先前被賊人誤抓了,這個貪生怕死的東西,跟賊人合謀分銀子,回來把大壯騙去了。」

  迎春聞言恨得咬牙,再也不肯多看葛書成一眼,扶著葛大壯就往後院走。

  眾人陸續進了後院,那早早等著的大夫是城裡有名的外傷名醫,不過三兩下就把葛大壯的傷口處理好了,但末了再給葛書成檢查時卻是皺眉說道:「這位傷者先前吃過蛇腥草吧,我開副藥喝兩日就無事了,只不過他這腰骨受了外力撞擊,如今碎裂得厲害,就算養好,以後也與走路無緣了。」

  眾人聞言半晌才反應過來,就是說葛書成後半輩子只能在床上度過了,走路絕對是不要想了。

  葛書成不知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還是疼得狠了,慘叫一聲後就昏了過去。

  唐招娣臉色灰敗,她年紀還那麼輕,肚裡懷著孩子,結果丈夫闖了大禍又得了這樣的結果,以後她和孩子要怎麼活?這般想著,一股急火攻心,她就倒了下去,肚子碰到地上就劇烈疼痛起來。

  葛書成的狀況讓迎春暗暗覺得解氣,可也知唐招娣是無辜的,見狀就趕緊同葛妮兒上前攙扶。

  唐招娣驚恐地緊緊握住迎春的手說道:「嫂子,我要生了。」

  眾人聽了她的話後都慌亂起來,葛大壯飛奔去找產婆,迎春和鐵柱媳婦扶著唐招娣回房,葛妮兒則跑去燒熱水。一下子院子裡就只剩昏迷的葛書成,還有面面相覷的年輕將軍、趙遠揚和吳公子。

  年輕將軍忍不住哈哈大笑,末了說道:「沒想到我大哥這日子過得還真是熱鬧!」

  趙遠揚與他一路上山接應葛大壯,交情早就結下了,聞言伸手扯了他的手臂就道:「咱倆先去前堂坐會兒,一會兒大壯回來再敘舊也是一樣。」

  說罷趙遠揚推了吳公子,又帶著年輕將軍相偕去了前堂,留下那老大夫眨眨眼,只能無奈地守在了葛書成身邊。

  好在,葛大壯很快就找了產婆回來,葛書成這才被送進了房間,很快也灌了藥湯,不知昏迷中的他是否後悔逃跑,否則也不會滾落山坡,攔腰撞到了大石上。

  昏暗的屋子裡,葛大壯盯著弟弟良久,忍不住歎了口氣。說心裡不恨,那是假的。若不是他在戰場學了些保命手段,這會兒他怕是早與妻兒天人永隔了,但這癱瘓的畢竟是他親弟弟,要他不管不顧也不可能,以後只當葛家多養一頭豬了吧……

  許是平日常做活計的關係,唐招娣這一胎生得還算順利,不過一個時辰,一個大胖小子就呱呱落地了。

  迎春塞了幾十文錢給滿口喜話的產婆,末了送了她出門才想起家裡還有客人沒有招待,趕緊囑咐鐵柱媳婦照顧唐招娣母子,然後帶著葛妮兒下廚熬雞湯和炒幾樣家常菜。雞湯自是給唐招娣準備的,幾道菜則端去了前堂。

  葛大壯四人這會兒已是喝幹了一壇酒,雖然酒水劣了一些,但情義卻非常濃厚。

  年輕將軍正扯著葛大壯的手,說起當年戰場之事,眼眶都紅了。「大哥,當年我被老爺子扔去戰場歷練,第一次上戰場真是嚇得褲子都尿了,若不是你替我擋了一刀,我早就沒命了。後來老爺子在朝中的那些對頭沒少下黑手,都是你帶著我拚殺出來的。沒有你,就沒有我諸葛烈風。可是大哥,戰事一結束,你怎麼就偷偷走掉了。也不給我留個信兒,你不知道我這幾年翻了多少地方嗎?」

  葛大壯也想起了當年之事,那時候他看這小子同家裡弟弟一般年紀,不願他折損在戰場上,真是豁出命護著。聽說他是孤兒,還開玩笑地給他取了個名字叫葛大牛,哪裡想到這小子原來是以戰功聞名的衛國侯爺唯一嫡子,真是一等一的名門公子。所以大戰一結束,他就悄悄回了老家,根本沒有攀附權貴的想法。若不是先前給失了腿的戰友送把輪椅留下線索,這位身分高貴的小兄弟還找不到他呢。

  「罷了,不提當年事,那時候人命不值錢,誰見了都能幫一把。說起來,前些日子我有事為難,還拿了你給的腰牌狐假虎威了一把,倒是讓侯府跟著蒙羞了,什麼時候見到侯爺,我要磕頭謝罪的。」

  「大哥說的什麼話,都是一家人,如今終於天下太平了,以後咱們無事就能聚在一處喝酒了!」

  「好,敬那些為國灑熱血的壯士一杯。」

  迎春端了菜送過來,見桌上空空就笑道,「家裡忙亂,一時招待不周,沒有菜,居然都擺了酒桌了。」

  吳公子笑了笑沒有說什麼,諸葛烈風卻是站起來再次行禮,「小弟葛大牛給嫂子問好了。」

  迎春被鬧得紅了臉,挪步走去葛大壯身後,這才應道:「小將軍客氣了。」

  葛大壯瞪了生性頑皮的義弟一眼,假裝惱道:「別鬧你嫂子,她臉皮薄。」

  「哈哈,大哥和嫂子真是恩愛。」年輕將軍擠眉弄眼,惹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迎春臉上發熱,趕緊就要下去,卻又被年輕將軍攔了下來,「嫂子,今晚趕緊收拾行李,明日一早我就帶著你跟我大哥去京都。這些年我們府上到處在打聽大哥的下落,我家老爺子也很是惦記,來之前就囑咐我,一定要請你們去京都小住幾日。我身上還有官職在,也不能在此久留,咱們還是儘早啟程吧。」

  去京都?經過山賊行兇這事,迎春著實對這個世界生出了濃濃的恐懼,恨不得一家人都老實待在家裡不出去才好,如今聽說要千里迢迢趕去京都,自然有些不情願。

  葛大壯怎會不瞭解自家媳婦,他想了想也是要拒絕,結果諸葛烈風卻是早準備了對策。

  「大哥,你也知道我家老爺子的脾氣,若是這次不把你請回去,怕是他就讓人來綁了。再說布隆幾個如今都在我們府裡做府衛,大飛沒了一條腿,整日坐在你送的那張椅子上滿院子亂轉,大夥兒可都等著見你一面呢。」

  葛大壯聞言就遲疑了,當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活著的沒幾個,他心裡卻是一直惦念著。但媳婦兒明顯離不開家裡,他自己一人上京又捨不得,這倒是個兩難的問題。

  趙遠揚見此就笑道:「春兒,大壯,諸葛將軍誠心邀請,你們就當去散散心吧。左右不過十幾日路程,鋪子我來看著,有事我處置。」

  「還是趙大哥爽快,這事就這麼定了!」諸葛烈風拍了桌子,直接下了定論。

  見葛大壯眼中帶著歉意望向自己,迎春無奈一笑,低聲道:「成啊,就當咱們一家出去遊玩了。」

  話是這麼說,但出行可不是那麼容易。迎春回了後院就開始收拾一家三口的衣衫用物,末了又理了帳冊準備交給自家大哥,最後才去隔壁屋子看唐招娣母子。

  唐招娣這會兒已是喝了雞湯,一見迎春進來就想下地磕頭。

  迎春趕緊攔了她,想了半晌才勸慰道:「你不要一個人瞎想,老二做事與你們無關。如今你有了兒子傍身,哪怕老二癱了,你這輩子也有指望。只要你一日想在鋪子裡做工,我跟你大哥就不會虧待你,保證餓不到。」

  唐招娣其實同葛書成根本沒什麼感情,這會兒心裡像油煎一樣,就是擔心以後他們母子倆的生計。突然聽得大嫂這麼說,她去了心事就越來越感到愧疚,終於哭道:「大嫂,我們一家對不起你,我以後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大恩!」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迎春又安慰了幾句,這才拉過葛妮兒說起即將出行之事,末了囑咐小姑和鐵柱媳婦多照管後院。至於前堂鋪子那也不算太忙,若是接了酒宴,再臨時雇兩個嬸子也能支應過來。

  諸事交代妥當,前堂的酒席也在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散了。

  吳公子送了自家的馬車給葛家三口趕路使用,趙遠揚直接把原先自己準備好的那些贖金給了妹妹。迎春本想推拒,但轉念想想窮家富路,於是也就接過了。

  騎兵們上了戰馬,來時如雷,去時如風,迎著初升的太陽就消失在官路盡頭。

  趙遠揚撣了撣衣服上被吹來的塵土,後知後覺地問道:「這諸葛將軍到底是幾品武官,出行居然帶著這麼多親衛,就不怕京都那些狗屁言官上摺子把他埋起來?」

  吳公子目光複雜,似能穿過了山林,望見了那處都城的繁華與吵雜,末了幽幽說道:「有何可怕的?諸葛家實打實的軍功擺在那裡,世代功勳,若是誰敢說個不字,怕是皇上第一個就下旨斬人了。這天下的太平,諸葛家頂了最少一半!」

  趙遠揚聽得咋舌,喃喃道:「大壯真是好運氣,有這樣的兄弟撐腰,以後終於不必惦記我家妹子受外人欺負了。」

  說罷,趙遠揚好似沒看到吳公子瞬間黯淡下來的臉色,張羅著雇馬車回城。以後他要住在葛家鋪子,家裡那邊也要交代一下的。

  這時葛大壯和諸葛烈風坐在馬上,一邊趕路一邊說起閒話,不知怎麼話題就拐到了吳公子身上。

  諸葛烈風賊兮兮地望瞭望四周,這才低聲問道:「大哥,你們一家是怎麼同那姓吳的扯在一處了?那可是只老狐狸,當年我們同在一個書院讀書,兄弟我沒少吃他的虧。」

  葛大壯呵呵笑了幾聲,末了才替兄弟解疑,「你說吳公子?他先前出外遊玩到我那避雨,我做了一把輪椅給他,他許是承情,一直對我們一家多有幫扶。」

  「哼,算他知趣!」諸葛烈風孩子氣地翻了個白眼,轉而說起那輪椅,「我家老爺子看過大飛坐的那把椅子了,他一直稱讚,還說有了這椅子,也能多活幾個老兵。」

  葛大壯聞言,歎了一口氣,其實很多老兵都從戰場活了下來,但回家後卻因為缺手缺腳,實在忍耐不得而自盡,有了這輪椅,起碼能讓他們走動方便一些,自然也就不會想不開了。

  一路無話,很快眾人就路過了那座被山賊佔據的翠屏山。諸葛烈風和葛大壯一商量,就藉口打獵,在山下紮營,然後帶了一半人馬直接把賊窩挑翻了,所有山賊一個不留,全都送去見了閻王爺,徹底報了當日被綁的仇怨。

  迎春見眾人滿身血腥氣,怎麼會猜不出,但她沒有挑破,諸葛烈風看在眼裡,自然也更喜歡這個明事理又沉穩的嫂子了。

  第二日眾人又上了路,迎春原本以為她會暈車,沒想到走了很多時日,她卻是半點兒不適都沒有,吃睡都同先前一般,她只得把這功勞歸到了肚子裡的女兒身上。倒是大寶新奇了兩日就不耐煩在馬車裡待著了。葛大壯帶他坐了兩次馬,這小子就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這種行路方式,只要不下雨就一定要像猴子一樣趴在馬背上。

  諸葛烈風很喜愛這個侄子,整日把他抱在自己胸前,一大一小常常玩得笑聲震天,惹得迎春這個當娘的,暗暗都有些吃醋。

  好不容易,這一日隊伍終於進了京都到了諸葛府外。老侯爺根本不理會那些禮節,直接等在了大門裡,一見葛大壯一家,他就迎出來並抱了大寶。

  迎春原本還心裡忐忑,以為老侯爺會是一位殺伐果斷、英武嚴厲的老人。沒想到看見的卻是一個古代版「肯德基爺爺」,身形圓滾滾,鬍子花白,笑起來聲音洪亮,要多慈祥就有多慈祥。

  待得看到侯爺夫人,她就更放心了。這位老夫人同侯爺堪稱絕配,身形同樣圓滾滾不說,拉著迎春沒說幾句話就掉了眼淚。迎春趕緊安慰,又扯了大寶上前行禮,果然哄得老夫人笑了。

  好不容易,一家人安頓在侯府一座最雅致的院子裡,迎春哄睡了兒子,偷偷問了自家夫君才知道,原來老侯爺雖然功勳蓋世,但是府裡只娶了這麼一位夫人,沒有一個小妾或通房。

  侯爺夫人三十歲才生下諸葛烈風這麼一個寶貝疙瘩,她是含在嘴裡都怕化了,但老侯爺卻狠心地把兒子扔去了戰場,侯爺夫人心疼得差點哭瞎了眼睛。那年兒子平安歸來,他們老兩口當然把數次救了兒子性命的葛大壯當了第二個兒子看待。

  迎春想通了這事,也就放了心。

  接下來幾日葛大壯就同昔日老友們聚到了一起,難免每晚都喝得大醉。

  而迎春也沒閑著,隨著老夫人看了看京都附近的美景,又在幾家鼎鼎有名的鋪子裡添置了無數的金銀首飾和衣衫用物後,這才算勉強歇了幾日。

  可是讓他們夫妻沒想到的事還在後面,老侯爺連個招呼也沒打,直接下帖子給各家交好的世家,大宴賓客要收葛大壯為名正言順的義子。

  葛大壯和迎春雖然不願這般招搖,但老人家的好意卻怎麼也推不掉,只能硬著頭皮受了。

  那一日,迎春穿著沉重的華服,從早笑到晚,悶得差點兒昏倒。好不容易堅持到晚上,她就抱著葛大壯的手臂,苦著臉嘟囔。「大壯,咱們什麼時候回家啊?侯府雖好,但規矩太大,住著太累了。再說這也不是咱們家,我惦記鋪子的生意,還有我這肚子慢慢大了,總不能把閨女生在這裡啊。」

  葛大壯心裡怎麼會不惦記家裡,但老侯爺一家待他真是如同親子一樣,他每次開口,老侯爺都把話題岔開,顯見是捨不得他們早早回去。

  仔細想想,老侯爺夫婦也是個可憐人。自家兒子眼界高,別說成親,連議親都躲得遠遠,更別提生個孫子給他們帶了。偌大的侯府,除了三個主子再沒旁人,冷冷清清。而葛家三口到來,添了許多熱鬧。

  葛大壯陪著老侯爺舞槍弄棒,迎春陪著老夫人逛街,偶爾下廚整治飯菜,最關鍵就是大寶,這個小子極聰明會看臉色,見到誰都先送一個香吻,哄得老侯爺夫婦簡直一會兒不見他就要到處找。若是他們一家提出要回去的要求,恐怕侯府三個主子誰也不會放人。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51 PM

【第二十章 個人造業個人擔】

  葛大壯無法,又堅持了幾日到底還是在晚飯桌上說了。

  果然侯爺夫人當下就掉了眼淚,老侯爺也苦了臉,抱著大寶直說捨不得。就是諸葛烈風都死皮賴臉求兄嫂一定要多留幾個月,有他們在府裡,他終於不再被催著到處找媳婦兒了。

  葛大壯和迎春聽得哭笑不得,最後只能指著肚子堅定地說總不能把孩子生在這兒。

  老侯爺一家三口無法,最後只得妥協,要他們再住一個月就放人。

  終於定了歸期,迎春歡喜起來,她也是真心把老侯爺一家當親人看待,畢竟相比葛老頭和王氏那二位,這一家人簡直好了不知多少倍。她今日給二老做套衣衫,明日琢磨兩樣綿軟好消化的點心,日子過得忙碌又歡快。

  但就算再捨不得,離別的時刻還是到來了。

  這一晚,侯府大擺酒席,六口人圍坐在一起。

  侯爺夫人搬空了半個妝奩,一定要迎春拿回去,她是真的喜愛溫柔孝順的迎春。

  老侯爺更是乾脆,直接甩了一萬兩銀子,外加京都郊外的一座田莊給他們。

  葛大壯和迎春還沒推辭,老兩口就下了定論,「這是送給大寶以後娶媳婦兒的,你們幫他收著。」

  而大寶小小年紀,正是貪玩的時候,見到那些珠寶首飾在燭光下閃著五顏六色的光芒,立刻抱在懷裡不放。

  老侯爺夫婦歡喜地抱了他親了又親,葛大壯和迎春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第二日一早,諸葛烈風親自帶著車隊送了兄嫂一家幾十裡,幾個同生共死過的老友也都趕來送行,兄弟幾個喝了離別酒,末了數十個護衛就繼續護衛迎春一家踏上了歸途。

  去時還不覺得,歸來時卻總覺得馬車走得慢。

  迎春盼得脖子都伸長了,這一日晌午終於見到了自家的小小鋪子。

  鐵柱媳婦和葛大姑正守在鋪子裡,突然見到大批人馬還有些驚慌,待看見葛大壯從高頭大馬上跳下來,立刻就喜得眉開眼笑了。

  葛大壯搶上前給一向疼他的姑母問好,葛大姑卻沒工夫理會他,抱起剛剛下車的大寶不停地親。

  迎春也對葛大姑行了禮,「家裡快收地了吧,您怎麼還過來跟著挨累了?」

  「家裡有你姑父他們呢,你們都不在,我不來幫忙的話心裡會惦記得睡不好。」

  鐵柱媳婦笑嘻嘻在一旁開玩笑,「娘這是怕我貪了鋪子裡的銀錢呢,特意來看著我的。」

  葛大姑笑駡,「說對了,我就是來看著你的,昨晚你還多吃了一塊肉呢!」

  眾人都笑了起來,這時候待在後院的唐招娣和葛妮兒也聽到消息了,紛紛跑了出來。唐招娣顯見月子裡養得不錯,身形胖了許多,倒是葛妮兒痩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半晌,才想起來護衛們還站在鋪子外。

  葛大壯趕緊出去指揮著那些護衛幫忙把箱籠搬進後院,小小的院子幾乎被堆得下不去腳。

  那些護衛完成了任務,連口水都不喝就要回京都。

  葛大壯好說歹說才讓他們留了幾十兩銀子,算是辛苦錢。

  唐招娣生下的胖小子小名叫栓子,剛滿三個月,白白胖胖的極可愛。

  迎春挺著大肚子趕了半個月的路,這會兒又抱著孩子玩了一會兒,就困倦得堅持不住了,先回了房間休息。

  不料葛老頭和王氏卻不知在哪裡聽得消息,趕了過來。

  迎春皺起眉,把侯爺夫人幫她置辦得最華麗的一套衣衫穿起來,末了又綰了頭髮,戴了金冠,打扮得盛氣淩人,這才走進了院子。

  王氏正趴在那些箱籠上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葛老頭則坐在一旁低著頭,若是不明真相的外人見了,還以為他們受了兒女苛待。

  迎春學著侯爺夫人理事時候的樣子,站在臺階上半晌沒有說話。

  葛妮兒等人望著她,不知為何都覺有些畏懼,慢慢退到了屋簷下。

  王氏哭了好久見沒有人應聲,有些奇怪,待她抬頭一看,眼前是華服加身、眼神冰冷的迎春,心裡狠狠一縮。她也不是傻子,自己兒子得了這麼個下場,她也知道是咎由自取。但兒子殘了,孫子剛滿三個月,就算要她豁出一條命,也要為他們爭個活下去的出路。

  「迎春,讓娘求求你,老二是有不對的地方,但他如今癱了,再也不能走路了。看在他總是老大親弟弟的分上,就原諒他這一次吧。」王氏不知是心疼兒子,還是真有悔過之心,眼淚劈里啪啦地掉,「你若是還記恨我當初做下的錯事,你就……你就打我出氣吧。」

  迎春冷著臉還是不說話,葛大壯送了護衛從外面進來,見此就站在了她旁邊,低聲道:「別氣壞身子,一切你做主。」

  迎春輕輕依靠在他身上道:「我只想過清淨日子。」

  「那好,咱們就過清淨日子。」葛大壯拍拍媳婦兒的背,心裡極無奈,但依舊抬頭對著老爹說道:「爹,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老二犯的錯就揭過去了,他下半輩子的口糧我管了,栓子長大娶親、讀書的我也會幫襯,你們回去吧!」

  葛老頭神色裡有三分愧疚七分希翼,還想再說什麼,葛大姑卻是看不下去了。

  「行了,你們也不能太偏心了,老二差點兒害死老大,老大沒送他去蹲大牢就不錯了。如今還管了他的口糧和栓子娶親,你們還想要什麼?趕緊回去吧。」葛大姊一手扯了王氏一手扯了哥哥,把兩人攆出了鋪子。

  迎春瞧著唐招娣和葛妮兒的神色都有些不自在,就拉起她們的手笑道:「這會兒也不忙著吃午飯,你們幫我整理行李吧,侯爺夫人送了很多好料子呢。」

  只要是女人,不論老少都喜愛珠寶和布料,待得箱子一打開,天大的事都拋到了腦後。

  別說葛妮兒、唐招娣和鐵柱媳婦,就連葛大姑都湊到了跟前,嘰嘰喳喳一邊說笑一邊挑揀起來。

  趙遠揚得了消息,快馬趕到鋪子,一進後院見得這般熱鬧景象就忍不住苦笑起來,末了拉著迎上前的葛大壯去了前堂細說別後之事。

  當日那幾個倖存下來的山賊被送去了府衙,不必說全部被裝進木籠示眾,不過三日就咽氣了。

  而沈家仗著有些家底,還想買通縣令,結果吳公子送了封信過去,沈家當即就被抄了,家眷流放,沈東家和老掌櫃下獄,秋後問斬。

  沈家在路對面新起的那間鋪子,也被縣官「順手」補償給了葛家。這倒是應了那句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晚上歇在自家炕上,雖然比起侯府來是天差地別,但迎春夫妻抱在一起,聽著身邊的兒子打著小呼嚕,心裡十分踏實。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這天下哪裡有比家更讓人溫暖安心的地方?

  迎春原本還有些倦意,但是聽葛大壯說起沈家鋪子變成自家的,立刻就喜得睡不著了,心裡的小算盤打得響。

  「大壯,以後咱家就有兩間鋪子了,不如重新安排一下吧。這間鋪子擴一擴,後院自家住,前堂的買賣不變。路對面一樣暫維持做酒樓,若是真像沈家說的,山上寺廟得了皇上賜封,香火旺盛了,生意一定更好。」

  葛大壯聽著媳婦兒歡喜地說個不停,嘴角也漾起了笑,「好,你定了主意後,我就找人手動土。」

  窗外偶有涼風吹過,秋天夜色微微帶了寒意,但小屋裡卻很溫暖。涼風調皮的打著幾個圈就跑走了,不敢也不願打擾一家人平實的幸福和希望……

  又過了些時日,這一日葛家村裡分外熱鬧,哪怕家裡還有不少活計,但村人們依舊挪出一日寶貴的時間跑去葛家湊熱鬧。

  今日是葛家的小女兒葛妮兒出嫁的日子,男方蔣家是個有家底的,女方雖然爹媽不濟,但兄嫂卻極大方,嫁妝就準備了滿滿三十六抬,更別說酒席上雞鴨魚肉,應有盡有了。

  但凡下了酒席的人走出門,都是忍不住拍幾下圓鼓鼓的肚皮,這一頓的油水足足頂一年了。

  葛家酒席撤下,雜事自有葛大姑帶著幫工的大姑娘和小媳婦兒們拾操。

  迎春送走一直當親妹子一樣養在身邊的小姑,心情實在說不上好,加上女兒才出生不久,於是就早早回了自家小院。

  雖說後來因為京都下旨擴建了菩提寺,自家鋪子的生意變得非常好,銀錢自然沒少賺,但他們夫妻只是在小院裡蓋了兩座廂房留著待客,其餘之物都沒有改變。

  一來,是家裡人大半在鋪子那邊,很少回來;二來也是他們夫妻都忘不了當初,那時日子雖然艱難,但兩人互相扶持走到今日的日子,這座院子就是個見證。

  迎春摟著女兒睡了一覺,起床時已是霞光滿天,她替女兒蓋了薄被,末了驚覺屋子裡太過安靜,於是就走到門口去張望。

  原來葛大壯正帶著兒子在院角栽樹,如今的大寶很淘氣,大多時候都在幫倒忙,不是踢翻水桶就是沾了滿身的泥土,但葛大壯卻不嫌棄,不時笑著幫兒子擦擦臉。可惜他的手上也沾了泥水,反倒把兒子擦得如同花臉貓一般。

  他們好不容易把兩棵香樟樹苗種下,這才看見門口笑意盈盈的迎春。大寶立刻張著手臂就奔了過來,迎春生怕他抹髒了自己的綢緞衣裙,笑著滿院子躲避。

  大寶還以為娘同他玩鬧,小腿跑得更快,眼見他的小泥手就要沾到娘親的裙子了,卻被老爹抓住高高拋了起來。

  迎春轉而又怕摔了兒子,上前解救,一家人鬧成一團。

  笑聲就似長了翅膀,飛出小院,飄到天邊。

  有時候幸福的前提不是家有金山銀山,不是權勢滔天,就只是一家人守在一處,如此簡單。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7-25 05:52 PM

【番外:平淡才是真幸福】

  這一晚,正是月末。夜空裡除了幾顆星星在有氣無力地眨著眼睛,其餘萬物皆隱藏在濃重的夜幕裡。

  原本安靜的烏石山下,不知何時停了一支車隊,黃昏時候就紮好了營,一輛輛裝滿糧食的馬車頭尾相連,圍在營盤之外充當著防護牆,牆內一處處篝火燒著,帶著那麼一絲絲詭異和寂寥。

  營正中搭了兩座牛皮帳篷,其中一座裡面坐著一百多個民夫,有的在抱著膝蓋打瞌睡,有的則側耳聽著帳篷外邊的動靜。

  其中一個年紀稍小的後生實在忍耐不住,貼到身旁的同鄉耳邊小聲嘀咕,「二愣哥,將軍怎麼就下令把咱們圈進來了,外面的馬車還沒卸呢,再等下去,把馬累壞了,明日怎麼趕路啊?」

  「閉嘴!」那被稱作二愣哥的敦實後生立刻喝斥出聲,一雙眼睛掃過帳篷裡其餘人,見得無人關注他們兩人,這才稍稍松了口氣,然後極力壓低聲音警告年輕後生,「咱們出門時候,你家大叔是怎麼告訴你的?不該說的就不能開口!你不要命了?上邊怎麼命令,咱們就怎麼執行!你再多說一個字,以後我就不管你了!」

  年輕後生委屈地皺起眉頭,心裡實在不懂,怎麼就不能多說一個字了?農家人都愛惜牲口,他就是可憐相伴了幾百里的老黃馬,有什麼不對了。

  憨厚後生卻是伸手攬了他到身邊,死死抓了他的手臂不肯再鬆開分毫。

  這個兄弟年紀小,第一次服徭役,還看不出來其中利害,他卻是第三次往西疆送糧了,前兩次也是這般要在帳篷裡坐一夜,第二日再出去時馬車就已經換過了。軍爺們說是互換馬車,方便照顧,但他卻不是傻子。

  西疆那些戍邊軍,次次都罵朝廷發黴爛的糧食過去,但他明明記得裝車的時候,都是白花花的好米啊。這其中的貓膩,他就是猜不出,也能嗅到危險的氣味,絕不是他們這樣的老百姓可以沾手的。他就是拚上今晚不合眼,也得看好這個同村的兄弟,省得他糊裡糊塗送了小命,還不知道原因。

  另一座帳篷裡,身穿軟甲的將軍居然也在皺著眉頭不停踱步,先前明明約好交換的地點和時辰,這都過了半個時辰了,怎麼還沒有聽到動靜?難道是路上出了差池,還是被發現了?他正想著派人出去探看的時候,沒想到帳篷的簾子卻突然被挑開了。

  一個身穿石青長衫、墨眉大眼的男子走了進來,他手裡空空,臉上帶著一絲農家人特有的憨厚笑意,溫聲說道:「李將軍,好久不見。」

  他有如看到老朋友一般出聲問候,沒想到李將軍卻是突然變色,抽出腰側長刀牢牢護住身前,高聲喝問:「你……你怎麼在這裡?」

  「李將軍為西疆戍邊軍運送糧草實在辛苦,我特意趕來以表謝意!」男子依舊不慍不火,笑著說完這話,甚至還低頭行了一禮。

  李將軍很是疑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在他還沒有傻透,垂下的刀尖立時又抬了起來,喝罵道:「你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男子慢慢收了臉上的笑意,挽了挽袖子,這才應道:「當然是送將軍上路的!將軍私自以黴爛稻穀掉換上好軍糧,按律當斬!」

  「你血口噴人!別以為皇上封了你個都尉的虛銜,你就可肆意……」話說到一半,李將軍突然就覺得手臂發軟,驚恐之色還沒爬上臉孔,整副身體就倒了下去。

  男子眼裡閃過一抹厲色,上前撿了長刀,蹲在他旁邊看著。

  李將軍臉孔扭曲,瞪圓了眼睛怒吼,「你不能殺我……我是國舅爺的人!」

  「放心,當國舅爺聽說你為國捐軀的時候,他許是不做國舅爺了。」男子冷冷說完,也不理李將軍,手上的刀子一用力……

  男子擦抹乾淨刀上的血跡,重新把長刀塞到死不瞑目的李將軍手裡。

  這時門口閃進一個全身罩甲的副將,見此立刻壓低聲音問道:「大人,開始動手了?」

  「親衛一個不留,放把火,做個賊人劫糧的模樣。」

  「是,大人放心。」那副將恭敬應了,眼裡興奮嗜血之色越來越濃。

  車夫們依靠在一處正半夢半醒,突然聽得外面吵雜一片,隱隱還有火光映在帳篷,大夥兒都驚慌地跳了起來,猶豫片刻後還是一起沖了出去。

  整個營地早已亂成一團,將軍安歇的帳篷正燃著熊熊大火,四周散落著幾十個親兵的屍體。剩下幾百兵卒正在忙亂地打水滅火,見車夫們跑出來,有人就大聲喝斥,讓他們去安撫驚慌的馬匹。

  二愣子跑去抓了自己熟悉的棗紅馬,再掃了一眼火光熊熊的主帳,心裡隱隱猜到了什麼,但他卻是緊閉了嘴巴,一個字都沒有說。

  待大火終於被撲滅了,消息也傳遍了整個營地。聽說山賊夜襲,將軍為了保護糧草,光榮戰死,屍體都被燒得成了灰。

  天亮後,副將派人回京都報信,然後帶著兵卒和民夫們繼續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白日過後,又一個夜晚降臨,京都的大門剛要關閉之時,有一隊人馬踩著夕陽趕到。

  守門的中年校尉認出那當先黑馬上的青衣男子,趕緊吆喝著手下兵卒把半闔的大門再次打開,末了站在路旁恭敬行禮。

  馬上的青衣男子客氣地拱拱手,這才帶人進了門,很快消失在街尾。

  有兵卒很是好奇,忍不住問:「校尉大人,方才那貴人是哪個府上的?看不出是文官還是武官啊。」

  校尉大人顯見心情很是不錯,難得想要說說話,於是應道:「諸葛侯爺你總知道吧?這位是他老人家的義子,兩個月前皇上剛剛下旨敕封的三品輕車都尉。雖說是虛銜,又出身農家,但這京都卻沒哪個不開眼的敢小瞧這位大人。世子爺如今領兵在外,整個侯府都是這位大人在撐著,不說侯爺信任有加,就是皇上都不時喚他進宮閒話兩句。」

  那兵卒羨慕不已,忍不住嘀咕道:「我怎麼就沒個好運氣,若也被貴人看中……」

  沒想到校尉卻是一巴掌拍到他後腦上,喝斥道:「你就別作夢了,這位大人當年在東荒戰場三次捨命救下世子爺,若是把你扔去,如今骨頭怕是都爛透了。」

  小兵嚇得閉了嘴,心裡除了敬佩再沒有別的奢望。

  葛大壯一路奔到了侯府之外,早有門人上前接了馬韁繩。他跳下馬背,直接進了大門,待得行到外院的書房之外。這才低聲說道:「義父,我回來了。」

  「大壯啊,快進來吧!」

  葛大壯推門而入,書房裡燈火通明,老侯爺正半倚在躺椅上,手裡擺弄著一對羊脂玉雕琢的龍鳳玉佩。

  見了葛大壯進來,老侯爺笑得眯了眼睛,招手道:「快來看看這對玉佩如何?我打算給你家萱姐兒一塊,若是烈風媳婦這次爭氣,生個小子出來,兩個孩子正好配一對。」

  葛大壯想起自家媳婦平日裡那些奇怪言論,心下有些為難,只得含糊應道:「若是孩子們有緣,總是能湊到一處。」說完,他又趕緊岔開話題,「事情已經辦妥了,再半個月軍糧就會原封不動送到西疆。」

  「好!」老侯爺放下玉佩,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裡添了三分冷冽,沉聲說道:「一群嫌命長的傢伙,見我病倒,烈風又駐兵在外,就當侯府無人了嗎?這一刀下去,必會嚇破他們的狗膽!」

  葛大壯抬手指了指西北角,低聲問道:「那裡之事,義父安排好了?」

  「放心,那女人心狠手辣,惡事做盡,這次都掀開給皇上看一看。」老侯爺臉上冷色更濃,末了卻是又笑了,「回家去吧,大寶和萱姐兒白日裡都嚷著想爹了。」

  葛大壯聞言,神色立時柔和許多,再次行禮之後就出了王府。

  老侯爺眼見門扇合攏,忍不住歎氣,「明明是老虎,怎麼就甘心做一隻家貓?不是紅顏,偏偏行禍水事,可惜……」

  角落裡,一道蒼老的聲音卻是低笑道:「也正是這般,主上才更放心把世子爺的身後交給他守護啊。」

  老侯爺欣然點頭,末了吩咐道:「動手吧。」

  「是。」

  侯府後面的胡同盡頭有座三進的宅子,雖說沒有侯府那般寬敞,卻拾掇得很精緻溫馨,這會兒後院正房裡也燃著油燈,迎春坐在炕桌後核對著帳冊。

  年初他們一家人得知侯爺重病的消息,搬到京都之後,她就接手了城外農莊的事物,安排種糧食、養家畜和挖塘養魚,這一年除了供給自家吃用,其餘賣掉倒也收入頗豐。

  大寶和萱姐兒各抓了一隻布老虎在玩耍,不時還要纏著娘親再講一遍武松打老虎的故事。

  娘三個說到歡喜處,互相呵癢,鬧成一團,笑聲傳到門口,卻讓葛大壯停下了腳步。他撣撣身上的塵土,又扯扯有些皺褶的長衫,最後想了想還是先去了偏廂,洗了澡換了乾淨衣衫,這才進了正房。

  兩個孩子見到爹爹回來,歡呼著跑過來,被老爹一邊一個抱在懷裡不停轉圈。

  迎春生怕摔了孩子,好不容易勸得葛大壯停了手,一家四口說了好半晌話,末了又一起吃了頓宵夜,這才勉強哄著兩個孩子隨著丫鬟下去安歇。

  迎春洗漱過後,散了髮髻,想起白日裡侯爺夫人說的話,趕緊對葛大壯低聲說道:「方才你去見侯爺,可有說起萱兒的婚事?咱們早就說好的,絕不擅自給閨女定親事,總要她長大了,自己挑中才好。」

  葛大壯難得開玩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麼總想讓閨女自己選呢,這可有違禮法。」

  「不行,閨女是我生的,我說了算!女子嫁人,就是二次投胎,怎麼也得選個心儀的!」迎春扯了夫君的衣襟,扭著身子鬧起來。

  在她心裡,哪怕閨女不能同前世那些女孩子一樣自由戀愛,但起碼也要對對方有些瞭解才能決定是否託付一生啊。她可不覺得閨女有她這般的好運氣,一睜眼睛就當了娘,嫁了個疼她入骨的夫君,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葛大壯被媳婦兒晃得笑出來,「只要你和閨女歡喜就好。」

  「真的?」

  「真的。」

  迎春笑得得意,還要再說什麼,卻被夫君猛然壓到了身下。小別勝新婚,夫妻兩個折騰了足足半個時辰,終於雲散雨收。迎春趴在夫君懷裡,半睡半醒間,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待得想要問問夫君這次替侯府巡視產業,為何耗費了這麼多時日時,疲憊像潮水一般湧來,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葛大壯靜靜聽著懷中嬌妻的呼吸,偶爾目光轉向屋角,好似穿透那厚厚的牆壁,隱隱看到那處高牆裡如何血流成河、如何夫妻反目。良久後,他在嬌妻臉上輕輕印下一吻,末了吹熄床頭的燈,黑暗終於徹底佔據了整個房間。

  有光的地方,自然就會有黑暗,天下從沒有白享的富貴。而庇護妻兒錦衣玉食、歡快的生活在陽光下,是身為男人的責任。至於那些血腥陰暗,還是扔在家門之外為好。

  整個京都的夜蟲似也感覺到了這一晚的不同,警惕地收了聲。多少個高牆大院裡,多少人徹夜難眠,焦急的等待那一處的消息傳出來,唯有這座小小的三進宅院裡,一家四口,好夢正酣……

  


【後記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寧馨】

  大家好,我是寧馨。感謝在豆豆小說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當最後一個字敲下,這個故事終於結束了。之所以用到「終於」兩字,實在是寫稿期間太辛苦。夏日本就酷熱,坐在電腦前高速運轉大腦和手指,熱得幾乎每小時都要洗一次澡。

  當然這些都不算什麼,最嚴重的是長期工作積累下的壓力和疲憊,在這個故事寫到一半時驟然爆發。

  那天淩晨,我爬起來寫稿,肚子實在餓了,就喝了一杯牛奶,然後就開始嘔吐、嘔吐、一直嘔吐……吐得昏天暗地,伴隨而來的是牙痛、頭痛、眩暈,一病不起。

  家裡人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在我身邊,無奈之下,只得掙扎著去了醫院。點滴滴滴答答,掛了足足七天,我才勉強恢復健康。

  最痛苦的時候,我一度以為小命要交代在這裡了。

  在這樣淒淒慘慘又自怨自艾的時刻,電話接連響起,先是一位家裡的長輩得了不治之症,親人都束手無策。接著是一位相熟的同事得了乳腺癌。

  原本很有能力,整日風風火火忙工作的人,就這樣突然被死神點了名。一時間所有聽到消息的人都難以接受。

  於是,我看著手上的針管,開始反思。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誠然,這個世界的大環境如此,每個人都像上足了發條的機器人一樣,瘋狂工作。

  賺了錢回來,養家、買房子、買車。買完之後,再買第二套、換好車。這些也實現了之後,又琢磨著喝點紅酒,買點兒奢侈品……實際上,就算機器人也需要適時的檢修和補充能量,更何況我們只是肉體凡胎?

  於是,健康就在我們不經意的時候悄悄溜掉了。

  我不記得多久沒走出城市,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看看綠樹鮮花;我不記得多久沒同朋友聚餐,一起吃喝一起說笑;更不記得多久沒捧一杯咖啡,在午夜時候看一場老電影了。

  我的生活裡全都是工作,工作,再工作!

  當然,我熱愛我的工作,不僅因為它能養家糊口,更因為它是我兒時的夢想。但如今,真的需要慢下腳步,學著欣賞一下路邊的風景,偶爾偷偷懶了,畢竟這個世上的錢是賺不完的,欲望沒有止境,然而我們的健康卻是有額度的,惡意透支,只會讓我們自己付出代價。

  說起來,真要感謝這次病倒了,感謝身體給我發出的警訊。如今,我在慢慢改善飲食、戒掉咖啡、按時吃飯、按時睡覺。

  每天上午工作,中午精心烹調食物,午睡後出去走走,晚上敷個面膜、看看書,然後安然睡去,儘量作個好夢。規律的生活、平和的心態,使得健康終於回到了我的身邊。

  白日,偶爾望向窗外,總覺天空比過去藍了很多,盛夏的太陽也沒有那麼暴烈了,行人的腳步都好似多了分悠閒。原來,生活就是一面鏡子。你報以微笑,它回饋你的就是快樂。

  你報以焦慮,它回饋你的就是暴躁。

  這時,突然想起那首海子寫的詩——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就是我這段時日的切身體悟,慢慢說給所有朋友聽。希望大家不必如同我這樣,經歷病痛後才醒悟。善待自己,偶爾給自己的身體放個假。快樂生活,認真工作。

  願大家健康常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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