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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雲芨 -【乘鸞】《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7 11:13 PM     標題: 雲芨 -【乘鸞】《連載中》

【書名】:乘鸞

【作者】:雲芨

【內容簡介】:

  天下玄士之首,方為命師。

  七十年後的命師明微,為救師父回到永嘉十八年。

  從此,這個世界的玄門就沒規矩了……

  諸君:閣下何不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明微: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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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7 11:17 PM

第一卷 鴛鴦錦

楔子

  生於江南,死於北邙。

  明微站在山下酒鋪,遙望堆瓊砌玉的邙山。

  洛邑之北的邙山,是歷代帝王歸葬之處。從這裡望過去,每道起伏的山巒,都葬著一位名留青史的帝王。

  名符其實的群龍盤踞之地。

  「姑娘,這雪最起碼要下十來天,您要上山,怎麼也得等兩個月後,那時雪化了,才有路呢!」酒鋪的老闆娘對她說。

  明微搖頭:「兩個月後,就遲了。」

  老闆娘還要再勸,卻聽老闆重重咳了聲,遞過來一個微妙的眼神,便吞下剩餘的話,知趣地退開了。

  明微搖頭一笑,心知肚明。

  天下越來越亂,平民百姓想活下去千難萬難。邙山有著數不盡的帝王將相陵墓,有些人就鋌而走險。

  這間酒鋪,位於邙山山腳,想進山的人都會過來歇腳。

  現下鋪子裡住的人,十有八九說不清來歷,說是賊窩也不為過。

  老闆想必把她當成了其中之一。

  她當然不是,但她來此的目的,亦不可為外人道。

  天下大亂,妖孽盡出。自從十年前,北胡入侵,先滅齊再吞楚,山河淪落,一派地獄景象。

  十年時間,師父多方奔走,終究無力回天。

  師父死後,明微翻找他的手記,發現他早年曾在邙山留下一套天行大陣。她多方打聽,遍找典籍,終於尋到了逆轉之法。

  她回想昨夜所觀星象。

  紫微隱匿,正曜黯淡,輔曜四散,離亂之像已經持續了十年。

  但在近日,眾星之力會有輕微的回升。

  到時,以天上星宿之力,再借地下群龍之威,催動天行大陣,她就能抓住那個改變天下運勢的機會,同時改變師父的命運。

  想到師父,明微摩挲著腰間木牌。

  下一次星力回升,是百年之後,她等不到。而且師父死後,她一直被仇家追殺,現下還有傷在身,若是拖延下去,恐怕仇家會追查到她的行蹤。

  所以,這是唯一的機會,她不能放棄!

  明日,明日她必須要上山!

  或許是老天垂憐,第二日,雪竟然小了。

  昨日搓綿扯絮紛紛揚揚,今日只有零零落落星星點點。

  明微接過老闆娘遞來的手爐和食水,低頭稱謝。

  老闆娘笑道:「姑娘小心些,雪還下著,路滑得很。千萬不要大聲說話,若是雪崩了,神仙都救不了。」

  「謹記忠告。」

  明微出了酒鋪,沿著雪路上山。

  她一出門,樓上幾間客房同時開了,數個持刀拿劍的大漢疾步下樓。

  「大哥,她上山了!」

  為首的獨眼,滿臉凶相:「走!追上去!」

  說話的小弟遲疑:「雪這麼大,太險了吧?」

  看著明微消失的山路,他露出充滿惡意的笑:「看到她腰間的牌子沒有?那是鎮魂牌,也就是命師令符。知道什麼是命師吧?」

  「天下玄士之首,方為命師。」這小弟猶猶豫豫,「大哥,咱們惹不起吧?」

  「屁!」獨眼一巴掌扇過去,「天冷成這樣,她來了幾天,卻滴酒不沾,還每天喝藥,不是病就是傷!再說,她才多大年紀,能有多少功力,江湖上都沒聽過名號,定是上代命師剛剛選定的傳人。咱們要是拿到鎮魂牌,就能號令天下玄士!」

  一番話說得小弟們熱血沸騰。要是能號令天下玄士,那他們還用每天挖空心思想著怎麼進墓摸金?

  「走走走,快跟上!」

  一群大漢火急火燎地走了。

  老闆娘聽得清楚,憐憫地歎了口氣:「又是一條人命,可惜了那姑娘。」

  搖搖頭,繼續忙活去了。

  這亂世,自己活著都不容易,誰有空管別人的閒事。

  ……

  一路攀山踏雪,明微行至山腰。

  舉目四望,卻見群山白頭,山勢難辨。

  師父的手記上說,天行大陣的陣眼,就在眾山拱衛、五龍飲水之處。

  邙山可不算小,單她一人,要尋到陣眼,少說也要三五個月。

  幸好,師父還提到過,他曾托一位友人在此守陣,只要找到他,就能找到陣眼。

  簌簌之聲傳來,她停下腳步。

  利刃破空,從背後襲來。

  她按住腰間長簫,抓了一把雪,揚了出去。

  雪本輕薄無力,她這一灑,卻如同暗器,連中數人。

  一路跟蹤她至此的摸金匪徒全都被打了出來。

  明微一笑:「是你們啊!」

  這幾日同宿酒鋪,當然打過照面。她語氣輕柔,好像尋常打招呼一樣。

  大漢們心中驚懼。一是因為她舉重若輕的手段,二是因為命師的威名。

  獨眼見她神態自若,心裡也打鼓,但他瞥到明微腰間的鎮魂牌,頓時惡從膽邊生。

  要是搶了這令符,以後天下玄士他為首!

  「小娘子,乖乖把木牌扔過來,我們就放過你!」

  明微歎了口氣,沒想到荒山野嶺的,居然有人認得鎮魂牌。更沒想到,這二愣子敢打鎮魂牌的主意。

  這玩意兒,尋常人不敢帶的。

  「你們下山吧,我有關乎天下的大事要辦。」她心平氣和地說。

  獨眼哈哈大笑:「關乎天下?好大的口氣!小的們快上,搶了命師令符,咱們吃香的喝辣的!」

  「上上上!」匪徒們一窩蜂地擁上來。

  ……

  沒想到臨門一腳,竟然陰溝裡翻了船。

  明微緊緊按住腰間傷口,跌跌撞撞往上爬。

  她不能下山,那樣鐵定錯過機會。

  可她也知道,天氣這樣冷,她傷上加傷,可能撐不到尋獲陣眼。

  只能賭命。

  賭她的命,賭師父的命,賭整個天下的命。

  諸天神佛,請多給她一些時間……

  雪越來越大了,她腳下一滑,跌倒在地,僵硬的四肢,怎麼都爬不起來。

  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

  朦朧中,有一雙手,把她從雪裡抱起,帶著她踏雪馳行。

  意識稍微清醒些,她發現自己躺在群星之下,眾山之巔。

  水流在身下淌過,叮叮咚咚。

  眾山拱衛,五龍飲水。

  因雪盲而看不真切的視野裡,隱約有個高拔的身影,白髮長衣,垂目撫著她的簫。

  「你是天算的弟子?」低沉的聲音問。

  「是……」

  天算子,她的師父,也是前代命師。

  「天行大陣馬上啟動,你安心吧。」

  「多謝……前輩。」

  失去意識之前,她好像看到了他插在身前的長劍。

  劍身赤紅,劍名赤霄,這是帝道之劍,相傳為北齊皇族所藏。

  師父說,他這位友人姓姜,出身北齊皇族。

  異族入侵,山河淪落,他單人獨劍,斬殺賊首,江湖稱之劍神。

  時候到了,群星亮起,邙山龍脈起勢而飛。

  星光、龍息盡數匯於她腰間木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7 11:19 PM

001章 寄魂

  明微半夜醒來,喉嚨乾得厲害。

  還是初春,夜裡寒氣仍重,屋裡生得旺旺的炭火,逼出她一身的細汗。

  她抬起手臂搭著額頭,發出一聲輕哼,立時有人一骨碌爬起來。

  「小姐?要起夜嗎?還是喝水?」

  明微撐起沉重的眼皮,就著朦朧的夜燈,看著這個丫頭。

  十四五歲的年紀,青春正盛,偏偏長了半張臉的黑斑,看起來極為醜陋。

  照理說,高門大戶的丫鬟,第一條便是樣貌周正,這麼個醜丫頭,在小姐身邊貼身服侍,未免奇怪。

  之所以如此,卻是另有緣由。

  明微現在的身份,是東寧望族明氏的七小姐。

  自幼喪父,母親寡居,只有這一個女兒。

  偏偏她又生來心智不足。

  明七小姐的母親明三夫人,為了女兒煞費苦心。挑選了一個八字極旺的丫頭,陪在她的身邊,便是這醜丫頭多福。

  明微指了指喉嚨。

  多福了悟,倒來溫水,扶她起身。

  服侍她喝完水,多福小聲說:「剛丑末,小姐病才好,接著睡吧。」

  見明微直愣愣地盯著大床角落,視線一動不動,又哄孩子一般:「小姐別怕,多福在這裡,什麼山精鬼怪,通通打跑!」

  看她閉上眼睛,呼吸逐漸平穩,多福才放心地回去躺下。

  沒一會兒,就睡沉了。

  這些天,明微生病,大家被折騰得不輕,多福已經很多天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多福平穩的呼吸聲中,已經睡著的明微,忽然睜開了眼睛,繼續盯著大床的角落。

  在她的視界裡,那裡縮著一團灰白的影子,瑟瑟發著抖。

  似乎感覺到她的注視,那團灰白的影子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和這個身體一模一樣的臉龐,眼神呆滯,混雜著驚恐。

  她才是真正的明七小姐。

  明微啟口,輕聲道:「別怕,等我恢復了,便送你去輪迴。」

  說罷,抬手結了個簡單的手印。

  一個小小的結界,出現在明七小姐身前。奇妙的力量撫慰了她,明七小姐慢慢停下發抖,安靜下來。

  而明微好不容易聚起的一點法力,就這麼消耗了。

  她疲憊地閉上眼,繼續陷入沉睡。

  寄魂附體,太耗精神了。她來了這些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中度過。

  再次醒來,天已大亮。

  多福守在床邊飛針走線,十指出奇地靈活。

  看到明微睜開眼,她放下手裡的針線,露出笑容:「小姐醒了?」

  明微嗯了聲。

  外間的人聽到動靜,掀簾進來:「小姐睡得可好?頭還疼不疼?」

  見明微搖頭,這位嬤嬤便吩咐丫鬟們進來伺候梳洗。

  沒多久,明微被打理得乾淨清爽,坐在桌邊用早飯。

  多福自己也拿了一副碗筷,坐在她身邊,隨時幫她夾菜擦嘴,無微不至。

  明微進入這個身體幾天,一直被這麼照料著。

  所有人都輕聲細語,對著她像對著珍貴易碎的瓷娃娃。

  她自小隨師父浪跡天涯,知道生下癡兒,無論在哪裡,都是件不體面的事。

  若是平民農家,好一點的關著當豬狗養,慘一些的無人照看,丟了命也沒人當回事。高門大戶更是避之惟恐不及,或者鎖在深院,或者送走,不敢叫外人知曉。

  哪裡像明七小姐這般,處處精心照料,打理得光鮮亮麗,外表完全看不出是個癡兒。

  這一切的緣由,便是明七小姐的母親,明三夫人。

  想到明三夫人,她往外看了兩眼。

  一旁照看她的童嬤嬤馬上理會,笑著說道:「夫人有事忙,很快回來。」

  明微哦了聲,繼續用飯。

  她吃得很慢,因為剛剛寄魂的緣故,動作不太協調。

  多福和童嬤嬤卻很高興。

  用完整餐飯,她沒有掉一粒米粥,多福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剛把碗筷收拾下去,明三夫人回來了。

  她是位明艷端莊的美人,已經三十餘歲了,不但不見風韻折損,反倒別有一番柔媚風情。因是守寡,衣著十分素淡,頭上只一根雲鳳紋金簪,然而姿態風儀,見之難忘。

  明微曾走遍天下,記憶中不曾見過與之相當的顏色。

  看到女兒,明三夫人嘴角一彎,笑意盈盈:「小七吃完了?今天的菜色喜不喜歡?」

  明微點點頭。

  明三夫人的笑容更溫柔了。

  她開始和女兒聊天,說的都是尋常事,比如春天來了,天氣暖和了,草地慢慢變綠,候鳥北歸……如同幼兒學語。

  這是明七小姐每天早上的功課,十幾年堅持下來,讓她能夠與別人做一些簡單的交流。

  明微不知道該怎麼表現,索性沉默著。

  明三夫人摸了摸她的頭髮,無聲歎了口氣。

  這時,童嬤嬤帶著個人進了屋。

  「夫人,劉娘子來了。」

  明微抬頭看去。

  來的是個三四十歲的婦人,極是幹練的模樣,身上衣裳用的料子很好,針腳卻尋常,一看就是外頭來的,不是家中僕婦。

  她嘴邊帶著慇勤的笑,上前行禮:「見過夫人、小姐。」

  明三夫人含笑點頭,叫來多福:「陪小姐到園子裡走走,不要離水太近。」

  多福答應一聲,領著明微出去。

  與劉娘子錯身而過時,明微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味。視線下垂,果然看到她左手指甲微微發黃。

  這是煙熏的痕跡。

  鄉間會抽煙的女子很少,一般有著特殊的身份。

  比如神婆。

  明家詩禮傳家,對這些事向來敬而遠之。何況明三夫人是未亡人,平日裡行事更是謹小慎微,為何會請一個神婆到家中來?

  「小姐,走這邊。」多福的聲音,拉回了明微的心神。

  她們站在兩條路的交叉口,多福引著她往左邊走。

  明微順從地拐了彎,視線卻投向右邊。

  那條路通向湖邊。

  哦,對了,幾天前的黃昏,明七小姐在湖邊,見鬼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7 11:22 PM

002章 見鬼

  余芳園鬧鬼,不是第一回。

  早年,明三老爺去世不久,余芳園就出過鬧鬼的事。旁人都說,是明三老爺不放心妻女,故而流連不去。

  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永嘉八年,明三老爺隨同使節出使乞胡部族,不料遇到王庭動亂,竟連個全屍都沒留下。

  明三夫人接到明三老爺的血書,差點隨他去了,終究難捨五歲稚女,咬牙撐了下來。隨後回到故居,一心一意撫養女兒。

  幾個月後,余芳園就出了鬧鬼的事。

  這事後來怎麼樣,不得而知。

  明家是書香門第,聖人門生,子不語怪力亂神。

  沒想到,安生過了十年,余芳園又開始鬧鬼了。

  起先,只是小丫頭們撞見一些影子。後來,園子各處傳出似有若無的異味。最後,明七小姐見鬼了。

  明三夫人年輕守寡,心思全在女兒身上。明七小姐驚嚇病倒,她幾天幾夜沒合眼,見女兒慢慢好轉,自己才跟著活過來。

  可她並不知道,她的女兒其實沒有好轉。

  明微來時,明七小姐已被嚇得魂魄離體,絕了生機。

  應是如此,才會請神婆上門吧?

  想到明七小姐,明微在心裡歎一口氣。

  世人不知,以為明七小姐天生癡愚,其實內情並非如此。

  這位明七小姐,與她生辰相隔六十年,八字一模一樣。

  此八字者,生來命通陰陽,能見妖鬼。

  師父說過,像她這樣的人,比尋常人得到的多一些,相應的就要承受更多的磨難。

  比如,出生之時,會有眾多陰鬼想要借她的氣運,所以多少有些先天不足。

  她有師父保駕護航,明七小姐可沒有。

  明微一來就發現,明七小姐這具身體裡,只有一魂三魄。剩餘的二魂四魄,極有可能出生時被衝散了,故而生有癡病。

  既然她借了明七小姐的軀殼重生,這情分自然要還。

  離開明家之前,她需得尋回明七小姐剩餘的二魂四魄,好生送她去輪迴。再照應好明三夫人,免她失女之痛。

  至於眼下最重要的事,當然是找到鬧鬼的真相。

  余芳園坐北朝南,陽氣抱陰,二十四路相宜,以相宅術而言,再好不過,照理說,不會有什麼陰物。

  所謂鬧鬼,應有兩種情況。

  其一,人心暗而聚陰氣,再好的地氣也救不回來。

  換句話說,就是有人在此行兇,受冤而死的陰魂不願離去,成了冤鬼。

  如若不是,那就是第二種情況:有人把陰物帶進來了。

  無論哪一種,都藏著險惡至極的人心。

  ……

  沒過多久,明三夫人和劉娘子的會面就結束了。

  亭子裡,明微坐在墊了厚厚絨毯的椅子上,看到童嬤嬤和劉娘子一起出來。劉娘子說了些什麼,童嬤嬤便叫來一群僕婦。

  隨後,這些僕婦們拿了竹竿、掃帚等物,分散到園子各處。

  而劉娘子自己,在園子裡四處溜躂,也不知道看的什麼。

  春日的太陽,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明微仰頭看了看陽光,從多福的針線籃裡抽了條打絡子的紅繩,笨拙地編織起來。

  多福笑著說:「小姐要編手繩?且等等,奴婢給您編一個。」

  明微搖搖頭,繼續跟這條紅繩奮戰。

  多福以為她在玩,索性不管了,繼續打自己的絡子。

  明三夫人過來看看,摸了摸明微的頭,坐到她身邊對賬。

  等明微打好一個醜醜的結,園子角落傳來驚呼。

  一個僕婦急慌慌向這邊跑來,嘴裡喊:「夫人,找到了,找到了,好大一個死老鼠窩!」

  童嬤嬤斥道:「大驚小怪做什麼?好好說話!」

  這僕婦忙收住腳步,稟道:「是。奴婢們在水溝裡發現死老鼠窩,得有十來隻,都爛了!」

  明三夫人變了顏色:「為何先前沒發現?」

  「那窩藏得深,被石頭擋著……」

  余芳園是個園子,花草樹木繁茂,到處都是堆疊的假山碎石。

  明三夫人放下賬本,起身去看。

  待她走出亭子,明微也跟著起身。

  「小姐!」多福喊。

  明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主動拉起她的手,跟在明三夫人身後,往僕婦所說之地走去。

  多福見她神態嚴肅,暫時息了聲。想著,要是真有什麼不好的東西,自己擋在身前就是了。

  那老鼠窩,被壓在水溝角落的一塊石頭下,還沒靠近,就有一股惡臭傳出來。

  明三夫人走過去,兩個健壯的僕婦挽著袖子,用竹竿撥開亂草碎石。

  只看一眼,明三夫人便露出噁心欲嘔的表情。

  那一窩死老鼠,已爛得見了骨,腐肉吸引了一些爬蟲,在上面爬來爬去。

  虧得現在不是夏天,不然被蒼蠅圍著,更加臭不可聞。

  明三夫人拿帕子掩了口鼻,問:「就是這些?」

  一找就找到了,劉娘子頗有幾分得意,回道:「您說的異味,就是這些東西了。應該不止這一處,再找找,肯定還能找著。」

  果不其然,僕婦們紛紛來報,在各種不起眼的角落裡發現死物。有的是死老鼠,還有死鳥,藏得很隱蔽,不是被壓在草皮下,就是塞在夾縫裡。

  明三夫人面色鐵青。

  這情形,誰相信是巧合?

  一言不發回了亭子,她問劉娘子:「你說這是別人設的局,埋下死物卻是為何?」

  劉娘子呵呵笑道:「夫人明鑒,但凡做這種局,都是一環套一環的。您這園子亮堂,風水也好,養不了陰物。就算把東西送進來,也現不了形。那要怎麼辦呢?」

  「怎麼辦?」明三夫人身邊的丫鬟被吊起了好奇心,順她的心意問出來。

  劉娘子伸出一根手指:「所以這第一環,就是養陰氣。」

  明三夫人懂了:「你的意思是,人家把死物弄進來,為的是讓園子產生陰氣?」

  劉娘子豎起拇指:「夫人聰明過人,正是如此。這些死物,八成已經在園子裡藏了不短的時間。前些日子,天氣還冷,一時爛不了,才聞不著味。」

  明三夫人點點頭。

  天氣剛剛轉暖,如果這些早就藏在園子裡,她們還真難發現。冬日不怎麼打理園子,誰能想到旮旯角落裡藏著這些?

  「那丫頭們看到的影子又是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7 11:24 PM

003章 凶物

  劉娘子瞇眼笑,露出被煙熏得微黃的牙齒:「有了陰氣,再把東西送進來,養上一段時日,可不就見鬼了?」

  這手段並不高深,只是,明家的宅子沒那麼好出入,想布這樣一個局,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

  明三夫人沉默不語。

  劉娘子是混江湖的人,心思靈透,半句不提主謀,只道:「夫人莫擔心,既然貴府請了小婦人,這事定然給您辦得妥妥的。先把污物去了,再作個法,定叫這陰物魂飛魄散,再也嚇不著小姐。」

  明三夫人心中暗歎,回道:「那就有勞仙姑了,需要什麼,儘管跟嬤嬤說。」

  「哎!」

  ……

  報酬豐厚,劉娘子十分積極。童嬤嬤辦事效率也高,小半天功夫,已經將那些髒東西清理乾淨,在湖邊備好了香案。

  雞血淋在地上,形成一個古怪的圖案,劉娘子從包袱裡拿出煙斗,填好煙絲,湊到香燭前點燃。

  煙氣中,她開始走罡步,口中唸唸有詞。

  明微站得遠遠地看。

  走罡步,有個正式名稱叫踏罡步鬥,是玄門的基本功。

  這劉娘子,雖然是野路子出身,倒有幾分真本事,罡步走得像模像樣。

  明微猜測,很可能是哪個玄門中人行走江湖時,教了她幾手。

  不過,事情真的像劉娘子說的那樣簡單嗎?

  她看向湖邊柳樹,那裡有個灰白的影子,以一種古怪的姿勢掛在樹幹上,哪怕正午的太陽,也掩不住它身上的煞氣。

  這是個凶物。

  真奇怪,這不是什麼高深的局,一般就是心術不正的江湖術士,用來訛詐錢財的。他們駕馭不了凶煞,只用些通靈的老物件湊數,弄出影子嚇唬人,並不能真正傷到人。

  可眼前這個,卻是真正的凶物,若是時機正好,是能殺人的。

  明微拉起多福的手,將剛才打的那個醜醜的紅繩結繫到她手腕上,說:「多福,你到樹下去。」

  多福懵了:「小姐?」

  「你有福,能鎮邪。」她說。

  多福看向明三夫人。

  明三夫人也奇怪女兒突然說出這麼句話,但這話提醒了她。

  當初相師給多福批命,說過她命屬純陽,邪異不侵。前些日子,撞鬼的人那麼多,唯獨多福從沒見過。而小七撞鬼時,多福正好不在她身邊。

  明三夫人點點頭:「聽小姐的。」

  多福答應一聲,走到湖邊,盡量離劉娘子近些。

  隨著劉娘子作法,地上的雞血、湖邊的香案、以及她身上的煙氣,各自散逸出無形的法力,彙集到一處,形成一個漩渦,交替往復。

  然後,這道煙氣散開,那些藏在草叢裡、碎石下的陰氣被一一驅逐。

  明微臉上卻沒半點笑意,因為,她看到樹上那個影子睜開了眼睛。

  血紅的眼睛,透著滿滿的惡意,看著下方的劉娘子。

  而劉娘子懵然不知,仍然中規中矩地口吐煙氣,捏訣走步。

  雞血的腥味,案上的熏香,以及煙斗的煙氣,讓樹上的影子很不舒服,凶煞之氣開始張揚。

  煞氣碰到香燭,火焰猛地往上竄。

  丫鬟僕婦們低聲驚呼。

  劉娘子也嚇了一跳,當下吸一口煙,猛地吐了出去。

  煙氣將香燭的火焰壓了下來。

  沒等她鬆口氣,燭火再次竄高,「嗶剝」之聲不絕。

  劉娘子心一沉。她幹這行也有十幾年了,心知這回遇到的東西,比想像中要凶,不假思索,摸了把糯米拋出去。

  「滋……」

  驚呼聲再次傳來,有丫鬟失聲叫道:「黑了,變黑了!」

  劉娘子低頭一瞧,可不是嗎?剛才還雪白的糯米,全都焦黑了。

  這玩意兒好凶!

  劉娘子再不敢留手,急忙從腰間掏出東西,一抹香案,排出七枚銅錢。

  她早年只是個尋常婦人,家境困苦,連飯都吃不上。偶然救了個昏倒在家門口的老太太,才有了這番機緣。

  那老太太自稱是個玄士,為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教了她三天。

  臨走前,老太太給了她七枚銅錢,告訴她,只要不去招惹大凶之物,她教的那幾手,足夠一生富足。

  這七枚銅錢,十幾年來,劉娘子只用過三次,每一次都讓她名利雙收。

  「乾坤一氣,神靈護身……」

  劉娘子念完咒,煙斗一推,拋出一枚銅錢:「去!」

  銅錢彈起,「嗡嗡」振鳴,彷彿被牽引著一般,一圈一圈地飛繞。

  丫鬟們哪裡見過,紛紛驚呼出聲,心想,難怪有人管劉娘子叫仙姑。

  遠處的明三夫人也很緊張。

  她原不信這些,明家的家規也不允許信奉這些。要不是這回小七遭了大難,她也不敢請劉娘子來。

  因為這個,她一大早去了老夫人那裡求懇,直到老夫人點了頭,才叫童嬤嬤偷偷帶劉娘子進來。

  劉娘子一進園子,就閉緊園門。這大半天時間,搜尋污物,設壇作法,半點不敢叫人知道。

  誰都知道,明家幾位老爺是聖人門生,不喜怪力亂神。

  若是這次不成,下次想叫人進來就難了。

  銅錢飛了幾圈,漸漸沾上黑氣,飛得越來越吃力,終於一沉,滾落在地。

  劉娘子大吃一驚,這物比她想像的還凶。

  這時,她後背發涼,好像有什麼東西過來了。她不假思索,煙斗一招,剩下的六枚銅錢一起飛了起來。

  明微靜靜看著。

  她的視界裡,那影子被撩得躁動不安,凶煞之氣大漲。

  六枚銅錢在半空飛旋,載沉載浮,一道道清靈之氣從銅錢逸出,形成一股不弱的法力。

  這銅錢的原主人,應當出身玄門正宗,法力清正。奈何離了原主,發揮不出來。再加上影子實在凶,法力被凶煞之氣一沖,逐漸散逸……

  劉娘子法力淺,看不出來,還以為銅錢結陣已成,吸了一口煙,用力一吐,引陣啟動——

  「噗——光當——叮——」

  三聲連響。第一聲,是香煙應聲而滅,第二聲,是香案打翻,第三聲,是銅錢落地。

  「啊!」尖叫聲響起,卻是離得近的丫鬟看到一個黑影向劉娘子撲去,「鬼、鬼!」

  凶煞之氣濃得連普通人都看得見了。

  劉娘子猛地轉身,看到一個朦朧的黑影向自己撲來,分不清五官,只一雙血紅的眼睛清晰可見。

  她一下子木了,腦袋一片空白。

  完了,大凶之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7 11:30 PM

004章 玄士

  多福也被嚇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鬼。

  小時候,她因為長得醜,經常受欺負。村裡有一間鬼屋,據說時常有白影飄過。她被一群小孩騙過去,在裡面關了整整一天。

  一天後,才有大人發現,把她放出來。

  可是,除了挨餓受凍,她一點事也沒有。

  那些人就說,肯定是她長得醜,鬼都被嚇到了。

  後來,她進了明府。

  夫人找的相師給她批命,說她是純陽命格,鎮惡辟邪。

  前陣子余芳園鬧鬼,丫鬟僕婦們一個個都說自己看到過影子,只有她,什麼也沒見過。

  要不是小姐被嚇倒,她都不相信這世上有鬼。

  可是,她現在親眼看到了。

  一團污濁的黑氣,包裹著灰白的影子,撲向劉娘子。

  「叮……」掉落在地的銅錢齊聲振鳴,儘管被凶煞之氣打落,仍然盡職盡責想要飛起來。

  多福嚇得渾身僵住,但她很快想到小姐的話。

  她有福,能鎮邪!

  就是這東西把小姐嚇得差點一命歸西,不能讓它再傷人了!

  多福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看到這東西撲向劉娘子,她也跟著撲過去。

  拳頭揮出去,手腕上的紅繩,突然發燙,像陽光一樣,灼燒過去。

  「滋……」

  她不知道這聲音是不是幻聽,總之,那影子停住了。

  低低的嗚嚎聲中,那影子猛地轉過頭來。

  一雙鮮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

  多福嚇得往後退,腳下一拌,跌坐在地。

  「不……」她直覺抬起手,想要推開這鬼物。

  正午的太陽,照在她腕間的紅繩上,絲絲縷縷的金色光線,從那個醜醜的結逸出來,一圈一圈地環繞。

  「叮……」沾染了黑氣的銅錢,彷彿被光線洗去了污濁,猛地一躍,跳了起來。

  七枚銅錢,排列成陣,重新回到空中。

  劉娘子心中大定,煙斗一磕,一口煙氣吐了出去。

  「中!」

  陣列引動,清靈之氣重新逸出。

  「叮叮叮叮……」數聲連響。

  慘嚎聲響起,那灰白影子化為一股黑氣,倏然鑽進柳樹中。

  「叮——」一聲長鳴,七枚銅錢滾落在地,已是失了靈性。

  劉娘子顧不得心疼,虛脫般一屁股坐到地上,滿頭大汗。

  多福呆呆地坐在地上,還維持著推的姿勢。

  周圍寂然無聲。

  過了片刻,才聽到童嬤嬤的聲音:「快,快把仙姑扶起來。多福!多福!」

  丫鬟僕婦們如夢初醒,紛紛衝過去。

  被扶回亭子,灌下一大口茶,多福才算醒過神。渾身汗津津的,與影子對峙的那股冷意,一直涼到心裡去。

  一隻手伸過來,握住她的。

  多福仰頭,看到小姐笑了下,特別好看。

  「多福真勇敢。」她輕輕說。

  「小姐……」多福想說,多虧了這條手繩。她看不到那些金色的光線,卻能感覺到非同一般的熱度。只是,剛剛張開嘴,又疑心自己弄錯了。

  這手繩只是小姐隨便編的,打的結歪歪扭扭,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作用?

  另一邊,劉娘子也穩住了心神。

  童嬤嬤急切問:「仙姑,這東西收了嗎?」

  劉娘子抹掉頭上的汗,說:「嬤嬤,這東西太凶了,我是沒本事收了。」

  童嬤嬤怔了下:「仙姑的意思是,它還在?」

  劉娘子看向湖邊那株柳樹,眼中還有餘悸:「還在。」

  童嬤嬤慌了:「這可怎麼辦?夫人和小姐住在這……」

  「嬤嬤莫急。」劉娘子覺得,自己收了那樣一大筆報酬,還是要把事情交代清楚。她摸著已經失了靈性的銅錢,說,「那東西被我法器所傷,暫時出不來了。過會兒我結個陣,暫時封住氣機,叫它難以吸收陰氣。這樣,短期不會有事。」

  「那長期呢?」

  劉娘子說:「自然要找人收。我收不了,這十里八鄉也沒人收得了。夫人且去尋找高人吧,必得是個正經玄士,才有本事收這東西。」

  「玄士?」童嬤嬤糊塗了。鄉間只有神婆神漢,從沒聽說過玄士。

  劉娘子瞧她這樣,就知道她不懂,便詳盡地解釋:「我們這一行,可不是只有跳大神的。像我這樣,最不入流,只會些皮毛功夫。再厲害些,便是那些行走江湖的術士——您別誤會,不是坑蒙拐騙那種。什麼相面風水,驅邪鎮鬼,他們都懂。還厲害些,就是正經的玄士了,那可是朝廷認可的——您知道玄都觀吧?就是國師修行的那個玄都觀,像他們這樣有傳承的,才是正經玄士。」

  童嬤嬤好像聽天書一般。剛才的情形,她可是親眼看到的。劉娘子那銅錢使得,居然能在半空飛,這樣只是皮毛?

  不過,玄都觀確實厲害。聽說皇陵都是他們擇的,每年替朝廷祈福,以求國運,聖上都讚不絕口。

  「莫非我們要去找玄都觀的仙長?那要上京啊!夫人,您說呢?」

  明三夫人搖了搖頭:「去京城最起碼半個來月,一來一回,便要四十天。何況玄都觀的仙長,哪是那麼好請的?」

  童嬤嬤就道:「大老爺不是在京中嗎?請大老爺活動一下……」

  明三夫人歎了口氣:「你忘了明氏家規?」

  童嬤嬤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東寧明氏,出自本朝開國名相明瀚。

  這位明相爺識太祖於微時,十幾年間隨之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後來成為本朝第一任丞相,封南鄉侯。

  可惜這位開國名相晚節不保,後來沉迷煉丹,竟然向太祖皇帝敬獻所謂仙丹。這仙丹後來被證實,長期服用會積毒在身。

  太祖皇帝最終沒有降罪,因為明相爺不但獻丹,自己也服丹,那會兒已經毒素入體,沒有多少時日了。

  看在他早年的功勞上,太祖皇帝抹了這事。但從此以後,明氏不受重用。

  現下明家只有兩位老爺在京,任的都是無關緊要的職位。顯赫一時的明氏,到現在都沒能恢復榮光。

  這事以後,明家禁言玄道巫蠱,不止是子不語怪力亂神,更因為明相爺在這事上失了節。

  明三夫人正要再問,園門那邊卻傳來了喧鬧聲,門被撞得怦怦直響。

  有僕婦上前喝止,外頭卻是有備而來,沒兩下就撞開了園門。

  一個白面短鬚的青衫男子,帶著一干健僕氣沖沖走進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7 11:33 PM

005章 四叔

  這男子大約三十六七,人到中年,仍然身如青松,面容白皙乾淨,唇上短鬚修剪得宜,更添成熟韻味,可以想像出年輕時的俊逸風流。

  然而此刻,他面沉似水,疾步如風,帶著一眾健僕進了余芳園,直奔法壇而來。

  「四老爺!」童嬤嬤大驚,慌亂地看了眼明三夫人。

  完了,這事竟讓四老爺知道了!

  明家幾位主子,四老爺是脾氣最剛硬的一個,眼裡揉不得沙子。若是有事犯到他手裡,不管是誰,都沒有面子可講。

  這位明四老爺理都不理,到了現場,目光掃過,一指剛剛扶起來的香案,喝道:「給我砸了!」

  健僕們大聲應是,上前推開僕婦,毫不客氣開始砸香案。

  驚呼聲、打砸聲,混在一處。

  童嬤嬤急了:「四老爺,且慢動手!這事是老夫人准許的!」

  明四老爺轉過身來,刻刀般的目光在明三夫人臉上一掃而過,看著童嬤嬤冷笑:「這是拿老夫人來壓我?」

  童嬤嬤哪敢與他對視,忙蹲身低頭:「奴婢不敢!只是這事另有內情,還請四老爺……」

  「能有什麼內情?」明四老爺一點也不想聽,截斷她的話,「你是明家的奴婢,難道不知明家的家規?竟敢慫恿主子行此巫道之事,我看第一個該打的便是你!」

  說著,一揮手:「把這老貨給我按住了,打!」

  健僕答應一聲,便要上來拉扯童嬤嬤。

  見此情形,明三夫人哪裡還能沉默下去,揚聲:「且慢!」她走出亭子,距四老爺十步之遙停下,說道,「四叔,你是叔,我是嫂,就算我做得再錯,也沒有你來打我貼身嬤嬤的道理!」

  明四老爺鋒銳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息,冷聲:「三嫂也知道自己錯了?」

  聽得這話,明三夫人眉頭一緊:「四叔不必這般咄咄逼人,你有什麼不滿,我們好好理論。這樣帶人闖進寡嫂的園子,又打又砸,說出去好聽嗎?」

  「理論!」明四老爺點點頭,「好,我們就來理論理論。三嫂,你可是出名的才女,明氏的家規你總記得吧?」

  「自然記得。但……」

  明四老爺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既然記得,為何公然違反?不但請了神婆,還設壇做法!這般行逕,與村姑愚婦有什麼分別?!」

  「我亦知此事不妥,但是小七嚇成那樣,我……」

  「小七嚇病了就該請醫,」明四老爺再次截斷,看了眼她身後的明微,「這不是已經好了嗎?」

  明三夫人眉心擰緊:「小七這次是好了,但是病根未去,我不想她再被嚇一次。」

  明四老爺清俊的臉上,露出一絲嘲笑:「我先前聽到一些話,還以為是下僕嚼舌,原來三嫂也是這麼想的?呵,說小七是撞鬼,真是糊塗了!這世間哪來的鬼怪?你們這些無知婦孺,聽風就是雨,真真可笑至極!」

  「不是的!」童嬤嬤忍不住,替明三夫人辯解,「剛才劉仙姑做法,我們真的看到鬼了,大家都可作證!」

  她說完,幾個膽大的僕婦應聲:「是啊,四老爺,我們都看到了,真的有鬼。」

  明四老爺只是冷笑,輕蔑的目光掃過不敢說話的劉娘子:「江湖騙子的手段,你們也信?什麼紙上有血,不過是事先塗了藥水,口中噴火,其實藏了可燃之物。這種障眼法,也就是騙騙愚婦!不必多說,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我扔出去!以後再讓我知道,可沒這麼好收場。」

  吩咐完,明四老爺再次瞪向明三夫人:「三嫂若是覺得我做錯了,只管去向伯母告狀!有什麼招,我接著便是!不過我這裡有句忠告,三嫂最好聽一聽:你是守節的人,為著三哥的名聲著想,管好自己,別敗壞我明家的家風!」

  說罷,明四老爺帶著健僕,扛著香案等物,揚長而去。

  童嬤嬤氣得直抖。

  哪有做小叔子的這麼跟嫂子說話?即便他是一家之主,對寡嫂總該客氣些吧?這麼指著鼻子罵嫂子敗壞家風,要是個氣性大的,不得以死明志?

  幸好明三夫人心氣早就磨平了,當著僕婦的面被小叔子罵了,也只是平靜笑了笑:「把東西收拾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又安撫劉娘子:「讓仙姑受驚了。嬤嬤,請仙姑到裡邊喝杯茶,壓壓驚。」

  「是,夫人。」童嬤嬤心領神會,請劉娘子進去說話,「仙姑,請。」

  等她們離開,明三夫人仔細打量女兒,柔聲道:「小七別怕,四叔其實很好的,就是脾氣急了些。」

  明微不想讓她擔心,便點了下頭。

  明三夫人再三確定女兒沒事,轉頭吩咐:「多福,陪小姐去休息。」又想到多福剛才也受了驚嚇,多叫了兩個丫鬟,「你們去守著。」

  余芳園的下僕,向來管束得條理分明,幾句話下來,該收拾的收拾,該走人的走人。

  明三夫人回屋,在當做書房使用的東次間稍等了一會兒,童嬤嬤回來了。

  「夫人,四老爺他……」

  明三夫人擺手:「此事不必多管,你只說仙姑的事。」

  童嬤嬤只得忍耐下來,向她稟報:「仙姑說,玄門中人向來神秘,她也不知道到哪裡尋去。」

  明三夫人想了想:「那東西能安生多久?」

  「若能封住陰氣,總有三五個月。」

  明三夫人點點頭:「那倒是趕得去京城玄都觀。」

  「是。」可童嬤嬤還是發愁,「先前我們請仙姑,老夫人同意就能辦了。這事卻太大了,必得老爺們出面。偏偏家規放著,四老爺這般態度,怕是其他幾位老爺不肯答應。」

  明家其實分了兩房。

  長房老太爺就是明相爺的長子,早在十年前去世了。現下四位老爺,分別排行一、二、五、六。

  二房老太爺和老夫人去世得更早,三十年前就不在了。只留下一對雙生子,便是明三老爺與明四老爺。

  那時,兩位老爺才六七歲大,斷沒有放任他們不管的道理。因此,兩位老爺是在伯父伯母跟前長大的,便是長大後分了房,關係也比尋常叔伯親近。

  只是,再怎麼親近,也是分了房的。現下明三老爺不在了,明四老爺就是二房的家主。其他人想插手二房的事,怎麼也得問過明四老爺。

  片刻後,明三夫人道:「這事我會想辦法,先叫仙姑封了陰氣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7 11:36 PM

006章 抄經

  春季天黑得早,剛剛敲過落更,就已經風定人靜,明府各處紛紛熄燈落鎖。

  多福正在鋪床,細心地用湯婆子暖著被窩。

  明微則站在窗前,看著夜色下的園子。

  從這裡看過去,正好能瞧見湖邊一角。那棵藏了凶物的柳樹,黑暗中籠罩著一層幽幽的血光,又被一道細細的屏障束著,無法散逸出去。

  這是劉娘子結的陣,雖然弱些,倒也管用。

  明微思量著,自己寄魂不久,身體虛弱,有這道禁封擋著,怎麼也能拖個把月,到時候她應該就行有餘力了。

  她又回頭看向大床。

  明七小姐的魂魄,縮在自己設的結界裡,一臉茫然。

  明微無聲歎了口氣。

  這孩子不知道該說命好還是命苦。生來癡愚,卻有個視她如命的母親。如果明三夫人知道女兒已經死了,該多麼傷心?

  而且她被沖散的二魂四魄,也不知道在何處,已經丟失十幾年,只怕沒那麼容易找回。

  「小姐,被窩暖好了,睡嗎?」多福喚她。

  「嗯。」

  明微褪去外衣,躺進暖烘烘的被窩,看著多福手上仍然帶著的紅繩結。

  「多福。」

  「哎。」

  「不要摘了。」

  多福低頭,看到她目光所及之處,笑了:「好。這是小姐送給多福的,以後都不摘。」

  明微閉上眼睛。

  明七小姐與她一樣命通陰陽,身邊的丫鬟卻是個純陽命格,莫非她被天行大陣送來此間,是冥冥之中的命數?

  ……

  更深露重。

  明三夫人披上斗篷,繫上帽子,準備外出。

  童嬤嬤走過來:「夫人,園子裡還有那個要命的東西,今日就別出去了吧?」

  明三夫人不為所動:「嬤嬤放心,我不去湖邊,不會有事的。」

  「可是……」

  明三夫人已經提起裙擺出了門,童嬤嬤只得喊上丫鬟:「素節,你帶上手爐。晚上風大,提著燈籠要小心……」

  「知道了,嬤嬤!」丫鬟笑嘻嘻地應聲。

  主僕倆走得快,沒一會兒就遠了。

  直到那一點燈火消失,童嬤嬤才收回不捨的目光,慢慢回屋。蒼老的臉龐,落滿了陰影。

  靜夜中,看守茶房的小丫鬟看著窗外燈火走過,搓著手問同伴:「這麼晚了,夫人去哪?不是說園子裡有鬼嗎?萬一撞到怎麼辦?」

  另一個年紀稍長的丫鬟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慢聲道:「你不知道嗎?夫人這是去抄經,說是早年發的願,為小姐祈福的,就算下著大雪,也不會停。今天事情多,大概是耽擱了,才會這麼晚。」

  小丫鬟撐著下巴,很是羨慕:「夫人真好,我娘要有一半好,我就不會被賣進來啦。」

  大丫鬟笑了笑:「好是好,可是太苦了。要是我娘,可捨不得她這麼苦。」

  ……

  明三夫人走進流景堂。

  素節點亮燈燭。

  昏黃的燭光,帶來微弱的暖色。

  這間僅有三間的供堂,中間擺著長長的供桌,上面是一尊半人高的女仙像。

  素節聽童嬤嬤說過,這是九天玄女娘娘。

  第一次知道,她還覺得奇怪,一般不都是供奉觀音菩薩的嗎?

  不過,玄女娘娘也是很厲害的神仙,也能保佑小姐的吧?

  明三夫人脫下斗篷,挽起袖口,露出一雙素白的手。然後親自取出拂塵,做起清掃之事。最後點燃供香,恭恭敬敬三拜,插入香爐。

  裊裊青煙中,她走到角落,添水磨墨,開始執筆抄經。

  素節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銅壺滴漏,時間一點點流過。

  不知不覺,梆子敲了三更。

  供堂虛掩著的門被悄無聲息推開,一個人影出現在那裡,不同於女子的身材,被燈光拉出長長的暗影。

  明三夫人好像根本沒發現,繼續安靜地抄經。

  燭火投在她彷彿沒留下時光痕跡的臉上,越發清靈柔媚。

  那人倚著門,靜靜欣賞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進來。

  屬於男人的高大身材,站在明三夫人身後,將她襯得嬌弱可憐。

  男人發出一聲低笑,往前一撲,將明三夫人抱了個滿懷。然後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青絲,用懶洋洋的腔調說:「三嫂為著小七,真是無畏無懼。聽說余芳園裡藏了隻惡鬼,現在人人都不敢出門,三嫂卻依然故我,半夜跑來佛堂抄經。唔,說不定,是為著我?」

  他方纔這一抱,將明三夫人撞得手腕一抖,剛剛浸飽的筆尖吃不住力,墨汁滴落在紙上。

  明三夫人神情淡淡,將這張污了的紙揭到一旁,繼續撿了張乾淨的紙。

  「還有兩節,你讓我抄完再說。」

  「呵……」身後的男人頓了下,到底鬆了手,「好,三嫂的要求,小弟什麼時候拒絕過?」

  明三夫人繼續抄經。

  從頭到尾,沒有回頭看男人一眼,更沒有停下抄寫。

  這個突兀出現的男人轉了個身,沒骨頭似的倚著桌子,然後從衣袖下摸了個囊袋出來,拔開瓶塞灌了一口。

  濃濃的酒氣,充斥供堂。

  他飲一口酒,看一眼明三夫人,如此數回,突然笑起來:「都說燈下看美人,還要美上三分,果真如此啊!三嫂如此絕色,看著都不像個人,倒像個仙女了。」

  明三夫人一言不發,抄經的手沒有絲毫停頓。

  男人見她不回應,終於沒再騷擾。

  過了會兒,明三夫人終於抄完,擱下筆,吹乾墨跡,小心疊好。

  男人等她做完這一切,轉身面對自己,便毫不猶豫將她一抱,雙手急切地探進衣襟。

  明三夫人扣住他的手:「玄女娘娘在這裡。」

  男人被她打斷,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好好,不讓你的玄女娘娘看到這污濁之事,免得怪罪於你,不保佑小七。」隨即眼中露出興奮之色,低身將她攔腰一抱,大步往左間行去,「冒著撞鬼的危險出來幽會,三嫂有沒有覺得特別刺激?小弟都有點忍耐不住了呢!」

  身體滾落床榻,「吧嗒」兩聲,鞋子掉了下來,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聲後,便是粗重的喘息。

  屋內再無言語。

  只有玄女娘娘,依舊沉默地看著人間的一切悲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7 11:38 PM

007章 圍牆

  二月過了中旬,天氣越來越暖和。

  陽光透窗而過,照得書房內溫暖安詳。

  明微坐在窗邊,聽童嬤嬤和明三夫人說話。

  「灶上有三人告假,花房有兩人,還有灑掃的也病了幾個。春雨娘早上過來,說春雨年紀大了,想出府……」

  素節插嘴:「呸!什麼年紀大了,不就是園子裡鬧鬼,想跑嗎?說得好聽!」

  明三夫人笑笑:「這也是人之常情。那天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沒道理要她們陪著送死。」

  素節氣道:「哪裡就送死了?仙姑不是說了嗎?已經把那東西封住了,只要找玄都觀的仙長來收就行了。」

  「可是,玄都觀的仙長能不能請過來,還未可知。」明三夫人溫言道,「不要強求別人對自己好,人生於世,原本誰也不欠誰,倒是那些留下來的,要念她們的情。」

  素節還是不高興,咕噥:「平日裡沒見她少拿賞賜,一有事跑得比誰都快。夫人也太好心了……」

  明微多看明三夫人一眼。

  這句話頗有禪意,塵世中人,活得像明三夫人這般通透的少有,既通透又善心的更少。

  明微想,自己該找個機會「好」起來了。如果她好起來,明三夫人會很高興吧?再說,這個癡兒的身份,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夫人的意思是,準了?」童嬤嬤問。

  明三夫人頷首:「給她二十兩銀子,體體面面出府,就當全了情分。其他人有告假的都允了,也不必再添人。這個當口,人多沒用,反倒多招口舌。」

  童嬤嬤稱是:「夫人想得周到。奴婢會叫她們謹言慎行,不許到外頭胡言亂語。」

  「嗯。」

  窗外傳來吵鬧聲,明三夫人道:「素節,你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素節剛要應聲,另一個丫鬟冰心已經急步進來:「夫人!四老爺又帶人來了!」

  聽到四老爺,童嬤嬤就皺眉。

  「慢慢說。」明三夫人神態從容,「四老爺帶了什麼人?有幾個?可知要做什麼?」

  冰心急道:「十來個人呢!都是高壯的男僕,還帶著鏟子棍子什麼的……夫人,要不您躲躲?」

  明三夫人失笑:「難道四老爺還會打我不成?別擔心,先去看看。」

  明微跟著起身,默不作聲隨明三夫人出去。

  「那條線看到沒有?照著挖!」

  「這幾棵樹砍了,看著礙眼。」

  她們出去時,湖邊已經亂得不能看了,東一個坑西一個坑。

  「四叔!」

  正在監工的明四老爺看了眼明三夫人,漫不經心:「哦,三嫂在啊!」

  明三夫人擰著眉頭:「四叔這是做什麼?」

  明四老爺神情冷淡:「你不是說鬧鬼嗎?我幫你把鬧鬼的地方圍起來,省得你園子裡人心惶惶,這個病那個倒,別人還以為我們明家要完了!」

  「四老爺!」童嬤嬤忍不住,「仙姑說了,惡鬼就在那棵樹上,您帶了這麼多人,萬一出事怎麼辦?」

  明四老爺斜了她一眼,嘴上一點也不客氣:「你這老貨還敢出現?給我閉嘴!再吵,爺就讓人扒了你的褲子打板子,到時候看你還有沒有體面!」

  童嬤嬤氣得臉色發青。她是夫人的奶娘,打她還不是打夫人的臉?

  這個四老爺,怎麼敢這樣!當初明家二房這兩位老爺,說是雙生子,性子卻大相逕庭。一個脾氣溫和,是出了名的謙謙君子,一個性情急躁,極難相處。

  夫人嫁的三老爺,她還慶幸,誰知道三老爺就去了,叫四老爺當了家?沒事還好,當叔叔的也不會隨便進寡嫂的住處。一旦有事,這四老爺說話總是夾槍帶棒。

  怨只怨,三老爺去得太早,叫她們母女孤苦無依。

  明三夫人倒不生氣,給了童嬤嬤一個眼色,示意她退下,自己開口相詢:「四叔,你要怎麼圍?」

  明四老爺見她沒糾纏這事,便收回目光,指著湖邊:「反正這邊偏僻,我在這立堵牆,將它隔開就是,也不礙著你們。」

  明三夫人仔細瞧了一會兒,點點頭:「既如此,有勞四叔了。我這裡,都是些丫鬟僕婦,還請約束好下僕。另外,叫他們不要靠近這棵樹,萬一出事就不好了。」

  明四老爺的語氣也放緩了:「行。」

  明三夫人施了一禮,回身離開。

  走出一段路,童嬤嬤問:「夫人,就這麼由四老爺去?」

  明三夫人道:「他說的也對,圍了那裡,叫大家安心些。」

  「唉……」

  明微落在最後面,問多福:「這是誰?」

  多福不解:「小姐說誰?」

  明微伸手一指。

  多福道:「這是四老爺啊!小姐不是認得嗎?」

  「是嗎?」明微喃喃。

  她自小有個毛病,就是不太認人,除非長相極有特色,否則,要見多次才能記住。

  後來,師父教她辨氣。每個人的氣都是不一樣的,長相可以相似,氣卻少有相同。

  自那以後,她就習慣以氣來辨人,從不出錯。

  可是剛才,她模模糊糊感覺,明四老爺的氣,和那天不一樣。

  是她換了身體,還沒恢復,感應出錯嗎?

  「小姐,我們也回去吧?」多福看她遲遲不走,催促。

  明微本想轉身,又覺得不對,多看了湖邊幾眼。

  這些男僕,圍著柳樹挖了幾個小坑,埋進去幾個紙包。其中一個紙包漏了角,灑出來一點紅色。

  硃砂?

  她看向明四老爺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小姐?」多福再次催促。

  「嗯。」明微轉身回屋。

  這件原本很簡單的事,好像變得複雜起來了。

  「多福,之前她們說見鬼,是什麼樣子的?」

  多福想了想:「小香說是個白影子,九兒卻說穿了戲服,最奇怪的是柳兒,偏說是個光頭和尚!哪有鬼是和尚的?他們死了不是見佛祖去了嗎?」

  「都不一樣?」

  「嗯,各說各的。小姐,她們指不定是看錯了,我們那天見的,明明不是那個樣子。」

  明微心道,這就對了。

  設這種局的,一般用的是通靈的老物件。它們產生了微弱的靈識,卻還沒有化成精怪,只能顯形,實則無害。

  穿了戲服的,很可能是戲班的東西。光頭和尚,當然是廟裡的。

  那麼,這個局裡,就有一環,是完全扣不上的。

  就是嚇死明七小姐的凶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7 11:41 PM

008章 家人

  這原本是個很簡單的局。

  先在余芳園埋下死物,養出陰氣。再將一些通靈的老物件送進來,藉陰氣現形。

  這麼一來,只要時機正好,就會見鬼。

  等主家見了鬼,設局的人便會以高人的身份出現,驅邪鎮鬼,然後收取豐厚的報酬。

  一些心術不正的江湖術士常用此手段,藉以求財。

  當然,此局出現在明家,應該有別的目的,不然的話,「高人」早就該出現了,不會等到她們請劉娘子。

  且不去探究背後的原因,單說這個局,只能嚇人,無法害人。

  如此一來,嚇死明七小姐的凶物,在這個局裡顯得格外突兀。

  一個完整的局,出現這麼一個異數,那只能說明,它不屬於這個局。

  是有人發現此局,藉機把凶物送進來,混水摸魚,還是另外有人對明三夫人心懷惡意,恰巧撞到了一處?

  那個凶物,明微已經親眼見過了。它身上的凶煞之氣,最起碼有十年之久,應該是個屈死的冤魂。

  這樣的凶物,沒有正經傳承的江湖術士,很難駕馭得來。

  就像劉娘子說的那樣,必得是個正經玄士。

  這就奇怪了,身為玄士,只要願意,自有人奉上榮華富貴,為何要來害明家?或者說,害明三夫人孤兒寡母?

  明三老爺已經過世十年之久,明家現下又不得勢,怎麼看,都不值得玄士出手。

  明微盯著桌上的杯子出神。

  還有明四老爺,也怪得很。

  那日劉娘子做法,他闖進來大發雷霆,字字句句根本不信世上有鬼。可是轉天,他就帶人來隔了那株凶煞附體的柳樹。

  僅僅只是隔了也就算了,偏偏她又發現,裡頭別有玄機。

  硃砂圍樹,雖然簡陋,卻是貨真價實的灼魂陣。

  此陣通常用來鎮壓惡鬼,以硃砂灼魂,消耗惡鬼魂力。

  也就是說,明四老爺不但相信有鬼,還知道那是個惡鬼。

  這明家,太有意思了。

  一個佈局嚇唬明三夫人母女。一個暗中送進凶物,趁機要命。還有一個嘴上說不信鬼神,實際上卻偷偷鎮壓惡鬼。

  明三夫人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別人這樣費心?

  「小姐,您在做什麼?」多福的聲音喚回明微的心神。

  「沒什麼。」

  多福看著桌上的茶杯,東一個西一個,擺的位置怪怪的。

  明微瞧了她一眼:「有事?」

  「哦!」多福想起來,「二夫人和四夫人來了。」

  ……

  明家活著的五位老爺,大老爺和五老爺在京任職。

  明老夫人不是愛折騰兒媳的人,都讓他們一家團聚。因此,留在東寧的,還有二夫人、四夫人和六夫人。

  明微還沒踏進門,就聽屋裡傳來大人的說話、以及小孩的吵鬧聲。

  她來此這麼多天,余芳園從來沒有這麼熱鬧的時候。

  多福小聲說:「四公子、六公子、九公子、八小姐都在呢!」

  「哦。」

  聽得她們對話,裡面傳來一個溫和的女聲:「是小七來了嗎?快進來,給伯母瞧瞧。」

  明微進屋,看到屋裡多了兩個婦人。打頭的夫人四十歲左右,身穿藍裙,圓臉細眉,溫和慈善。而她身後那位,年紀略小些,眼睛半垂,五官帶著幾分苦意。

  明三夫人笑吟吟招手:「小七,這是二伯母和四嬸娘,快打招呼。」

  明微低身行禮:「二伯母,四嬸娘。」

  二夫人眼中掠過一絲詫異:「小七這次病好,倒是更穩重了。」

  往常明七小姐雖然也能見禮,卻如稚兒一般童言童語,哪像今日穩重大方,看著像個大人。

  明三夫人笑道:「前些日子病得厲害,成天恍恍惚惚,此番好了,倒是不愛說話了。」又說,「小七,這是四哥哥,你先前總問的,還記得嗎?」

  明微早就發現,屋裡多了個少年。

  大約十六七的年紀,五官樣貌極像明四老爺,又穿了一身青衫,幾乎就是明四老爺的翻版。只是少了歲月歷練而出的成熟,多了年少風流的韻味。

  明微想,倘若三、四兩位老爺年輕是這個模樣,難怪童嬤嬤談起往事,總是那般感歎。也難怪明三夫人這樣的女子,到現在還對三老爺念念不忘。

  見她向自己看過來,四公子明晟靦腆一笑。

  「小七還記得我嗎?去年四哥送了你一隻美人風箏,你說很好看。」

  明微又不是真正的明七小姐,哪裡記得?便搖了搖頭。

  明三夫人就道:「晟哥兒這幾年不在,小七忘了模樣。其實時常問我,以前總與她一處玩的哥哥哪裡去了。」

  二夫人和四夫人都笑了起來。

  明晟今年十七,比明七小姐長了兩歲不到,幼時總在一處玩耍。後來,明晟北上求學,這四五年總不在家中。明七小姐心智如同小兒,慢慢的就忘了他的樣子。

  「晟兒,」四夫人道,「你一直念叨小七,現下見到了,帶她一塊玩去吧。」

  「還有我還有我!」一個粗嘎的聲音插進來,「四哥,我們去蹴鞠!」

  這半大不小的少年,應該就是六公子了。他是二夫人的幼子,剛剛十三歲,正值變聲期。

  「我、我也要蹴鞠……」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

  明微轉頭,看到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眼巴巴地看著他們。

  這是四老爺另一個兒子。

  二夫人笑道:「既然要去,就都去吧。晟哥兒,勞你照顧弟弟妹妹。」

  明晟拱手稱是:「伯母放心。」

  「哼!」淡淡哼聲傳來,一個極有淑女風範的少女端正坐著,一臉不在意的模樣,「你們玩去好了,我不去。」

  二夫人笑問:「阿湘不去,留在這聽我們說話?倒也行,就是伯母們話題沉悶,你別嫌無趣。」

  少女露出猶豫之色。

  明三夫人掩唇一笑:「阿湘去吧,他們男孩子玩得瘋,沒人看著怎麼行?還是你叫人放心,代伯母們看著可好?」

  這理由給得舒服,明湘裝作考慮,很快點了頭:「好,那我去看著他們,免得玩瘋了不知道回來。」

  「辛苦你了。」

  一群孩子就這麼咋咋呼呼地跑走了。

  四夫人歎了口氣:「阿湘年紀不小了,玩心還這麼重,真叫人擔心。」

  明三夫人給她斟了杯茶:「阿湘才十三,玩心重一些才是應當。再說,你叫她穩重些,她便壓著玩心,可見是個懂事的。且由她再玩兩年,到時候有了人家,可沒有這麼鬆快了。」

  二夫人也點頭,想想又問:「三弟妹,說起來小七可不小了,你有沒有打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7 11:44 PM

009章 當真

  明湘去看著的結果就是……

  她和六、九兩個弟弟大呼小叫追著球跑,沒過一會兒,嫌裙子礙事,換了衣裳繼續。

  倒是明晟,跟弟弟妹妹玩了一會兒,便洗了手回來陪明微。

  明微坐在鞦韆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

  「聽說你前些日子嚇著了?四哥本想早點來看你,可我娘說你病著不方便。現下好了嗎?」

  「嗯。」明微心不在焉地答。

  明晟仔細看她的眉目,總覺得她和記憶中不大一樣。

  是太久沒見了嗎?

  往常回家探親,雖然小七也不記得他,可總是很快就和他親熱起來,不像這次,眉眼間透著疏離,連話都懶得搭一句。

  「小七是不是生四哥的氣了?」

  明微轉回頭,卻見眼前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眼神還有種說不清的歉意。

  「是四哥不好,沒有馬上來看你。」

  明微心中一動,說道:「我沒有生氣。」

  「真的?」

  「嗯。」明微想了想,「四哥,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說。」

  這樣的親近,讓明晟很開心:「什麼事?四哥一定幫你。」

  明微慢慢道:「我這次生病,腦子裡好像多了一些東西,經常稀里糊塗的,弄不清自己在哪。」

  明晟聞言嚴肅起來:「你詳細說說,多了什麼東西?」

  明微露出迷茫之色:「好像……是一段記憶。覺得自己做了好長好長的夢,身體飄著,有時候在這裡,有時候在那裡。有一天,聽到娘在喊我,突然就回到身體裡,醒過來了。我現在腦子亂亂的,不知道怎麼回事。」

  明晟一臉驚異地看著她。

  她「擔憂」地回視明晟:「四哥,我是不是又生病了?」

  對上她的目光,明晟不由自主放輕了呼吸,柔聲道:「沒事,你別擔心。還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你再說說?」

  明微繼續道:「我現在腦子裡有兩份記憶,一個是生活在這座園子裡的,另一個是飄在外面的。兩個都模模糊糊,總是分不清哪個是我,也弄不懂自己的過去。」

  「三伯母說,你病好了就不愛說話,便是因為這個嗎?」

  明微點頭:「娘每天都會教我說話,可那些我都懂的,不知道該怎麼回她。」

  明晟面上浮出激動之色,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

  明微頓了下:「四哥……」

  恰在這時,多福提著小食籃過來了。

  明晟猛地跳起來,叫道:「多福!快,快去叫人!伯母,還有……」

  另一邊,明湘正和六公子明皓搶球。她比明皓大了半歲,女孩子長得早,足足高了明皓半個頭。正仗著個子欺負明皓,猛然聽到明晟大喊,嚇得一哆嗦,球從腿間滾過去,自己跌倒在地。

  「四哥!」明湘大叫一聲,「我錯了,再不欺負六弟了,不要告訴娘……」

  明晟看都沒看她,拉起明微就往屋裡跑。

  多福懵了,愣了一下,扔下食籃追上去:「小姐!四公子!」

  ……

  屋裡,聽了二夫人的話,四夫人也點頭:「是啊!要說我們家養她一世,也沒什麼。只是你這麼費心地教她,想必不只是要這樣。」

  明三夫人垂下視線,看著手中的茶杯。

  過了一會兒,道:「早年離京之時,我與兄長有過約定。將來小七若是沒有去處,就定給他家五哥兒。」

  二夫人點點頭:「表兄表妹,倒也是段良緣。」

  四夫人也贊同:「紀氏一門君子,小七若是能嫁回你娘家,我們也放心了。」

  說起明三夫人的娘家紀氏,也是東寧名門,前朝就出過進士,倒比明氏發家還早。

  只是紀家運道實在不好,後來天下大亂,各處揭竿而起,有強匪佔了東寧,起了稱霸之心,想收服紀家為自己所用。

  紀氏一門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脖子卻硬得很。

  一個不應,那強匪就殺一個。

  紀氏百餘族人,成年男丁竟然被殺了個乾淨。

  最後,只有幾個幼兒躲過了這場大難。

  雖然那強匪後來被殺了,可紀氏就此沒落下去。

  明三夫人的兄長,現任國子監助教,學問倒是不差,可惜為人板正,同僚諸多排擠,說是京官,其實過得並不容易。

  話題就這麼聊著,慢慢到了正題。

  二夫人提了個頭:「對了,今兒早上,母親還問起,你先前請了劉仙姑,後來如何了?」

  明三夫人抬起頭,一臉誠懇:「說起這事,我還要求二嫂呢!」

  「怎麼講?」

  明三夫人歎了口氣,把那日劉娘子做法,結果引來凶魂現身的事說了一遍。末了道:「劉仙姑說,這東西凶得很,需得請個正經的玄士才收得了。我問她這玄士要到哪裡去找,她說,她只知道京城玄都觀的仙長是。二嫂,你說,這事哪是我一個婦道人家辦得了的?只能求求二伯,向京城遞個口信……」

  二夫人還沒說話,四夫人先露出驚疑的表情:「這世上當真有鬼?」

  「這還能有假?我園子裡的丫鬟僕婦們都瞧見了。」

  余芳園發生這樣的事,二夫人與四夫人哪會沒有聽說?她們今日來,主要就是為了打聽這件事。畢竟,兩房分房不分府,余芳園也在明府裡,真有事就是整個明家的事。

  明三夫人繼續道:「我原打算明日給伯母請安的時候,求求她老人家,不想你們今日就來了。」

  二夫人面露難色:「你的話,我自然相信。可是,咱們家的家規,你也是知道的。上次你請仙姑,已經是母親格外開恩了。再說請玄都觀的仙長,只怕……」

  明老夫人平日禮佛,這些事也是信的。但,當家的終究是幾位老爺。

  「這可怎麼是好?」明三夫人犯愁,「仙姑說,那東西很凶,能殺人的。」

  四夫人嚇得臉都白了,立刻想到幾個孩子:「怎麼會這樣?誰都說咱們家宅子風水好,哪來的東西……」

  「誰知道呢!」明三夫人面色更苦了,「我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來想去,都不知道得罪了誰!」

  正說著,那邊明晟拽著明微,一路疾奔過來,口中還大叫:「三伯母!三伯母!」

  他這樣子,把三個人都嚇到了。

  明晟性子溫和,不像他父親明四老爺,倒像已經過世的明三老爺,在長輩面前一直行止有度,從來沒有這麼大呼小叫過。

  「晟哥兒?發生什麼事了?難道是幾個孩子……」

  想到這園子裡還有個惡鬼,三位夫人都被自己的想像嚇到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7 11:46 PM

010章 好了

  幸好三位夫人想像的事沒有發生。

  明晟拉著明微進來,結結巴巴把事情一說,三個人都呆住了。

  明三夫人愣愣地看著女兒,久久沒說話。

  這些天,女兒變得格外沉默,她不是沒發現異常,只是以為嚇狠了。

  早在小七幼時,她與丈夫就尋遍名醫,可是他們都說這是不治之症,這麼多年下來,已經放棄了希望。

  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一日,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三弟妹,三弟妹!」二夫人抓著她袖子的手在發抖,「你還記不記得,小七幼時,有一次偶遇鍾神醫。他說,小七這病看不好,因為她不是生病,而是失魂!人有三魂七魄,她魂魄不全,所以才會天生癡愚。三弟妹!」

  明三夫人已是淚珠滾滾,喃喃道:「記得,怎麼會不記得……」

  她抓住胸口的衣襟,幸福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女兒從小到大,就醫留下的每一個醫案,她都保留著。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取出來細細翻讀,上面的每一個字,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還記得,小七三歲時,他們遇到了名滿天下的名醫鍾岳。他看到小七的第一眼就說,這病治不好,因為她是失魂,只有找全魂魄,才有可能恢復。

  但是這說法,並沒有得到驗證。漸漸的,就沒人提了。

  明晟方才向他們描述的場景,分明就是小七有魂魄飄蕩在外。

  鍾神醫說的話竟然是真的!

  她……她失去的魂魄回來了!

  所以,小七……好了?

  明三夫人猛地抓住明微的肩膀:「小七,我是誰?」

  明微抬起頭:「娘。」

  明三夫人想想又不對,小七只是心智如幼兒,又不是不認人。心情激動之下,一時搜索枯腸,也不知道該問什麼。

  還是明晟反應過來,對明微道:「小七,剛才你跟四哥說的話,再說一遍好嗎?」

  「好。」明微便把才纔的話重複了一遍。

  聽她口齒清晰,語氣與常人並無分別,這事還有什麼可疑的?

  當下,明三夫人抱著她大哭出聲。

  二夫人一面派人去給老夫人報信,一面安慰她:「等了這麼多年,才等到這樣的好事,你可別激動太過。快收收眼淚,別把孩子嚇到了。」

  「是啊!」四夫人也道,「這麼多年的苦日子終於熬到頭了,三嫂可別傷心了。」

  一旁的明湘看懵了,問明皓:「六弟,這是不是說,以後七姐不傻了?」

  「好像是。」

  「不知道不傻的七姐是什麼樣子……」

  剛說完,明湘就讓明晟彈了個腦崩兒:「什麼亂七八糟的?以後不許把那個字掛在嘴邊。」

  「嗷!」被哥哥訓了,明湘捂著腦袋不敢說話。

  那邊明三夫人哭完了,老夫人的口信也到了,說要過來看看明微。

  哪能讓長輩遷就晚輩?於是大家淨面洗手,收拾收拾去見老夫人。

  ……

  明微一進門,就被推到一位老太太面前。

  她抬頭細看,這明老夫人六十多歲,衣著簡樸,面貌和氣,看起來是個容易相處的人。

  「伯祖母。」她端端正正行禮,「病了這些時日,讓伯祖母憂心了。」

  明老夫人一看明微的樣子就哭了,連聲說好。

  她這一哭,裡裡外外哭成一團,明湘明皓那幾個皮孩子,也非常懂事地假裝抹淚。

  反倒明微這個當事人,半滴眼淚也沒有,看著格格不入。

  但沒有人怪她。因為之前就說了,她現在還是迷迷糊糊的,還沒完全恢復。

  滿屋子哭得正傷心,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喲,這是幹什麼?一個個哭成這樣,誰出事了?」

  看見掀簾進來的男人,哭到一半的明老夫人氣不打一處來,從果盤裡抓了顆果子就砸過去:「胡說什麼?你老娘都這把年紀了,張口出事,也不嫌晦氣!」

  進門的男人三十出頭,生得與明四老爺有幾分相似,只是氣質大相逕庭。明四老爺是那種斯文的俊逸,他卻身材高大,半點文氣也無。

  男人摸了摸砸中的腦袋,咧嘴笑:「您這不是好端端的嗎?瞧這中氣,再活個二三十年沒問題!指不定我都進棺材了,您老倒活成個人瑞了。」

  眼看明老夫人氣得臉都青了,與他一同進來的婦人急忙出聲:「老爺!您少說兩句!」又對明老夫人致歉,「母親別跟他一般計較,他今日喝多了……」

  「不能喝就少灌點黃湯!」明老夫人一時哪消得了氣,指著這婦人,「你也管管他!眼看孩子都大了,像個什麼樣子!」

  婦人一臉委屈:「母親,他什麼性子您也知道,我哪管得住啊……」

  眼看話題跑偏,明老夫人又要生氣,二夫人連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倆的事以後再說。母親,小七才好,可別嚇到她了。」

  這一提醒,明老夫人回過神來,忙拉著明微問:「小七可嚇著了?別怕,伯祖母罵的是你這不成器的六叔,和你沒關係。」

  明微搖頭:「我沒事,伯祖母別擔心。」

  明老夫人慈愛地抱著她:「小七真乖。」

  六老爺聞言一驚:「小七……好了?」

  明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沒好氣:「你才知道!行了行了,灌了黃湯就回去休息,別在這礙事。」

  六老爺扯出笑來:「母親說的哪裡話?怎麼說我也是小七的叔叔,她好了可是大好事,該慶祝慶祝。三嫂,你說是不是?」

  明三夫人低垂著頭:「多謝六叔,這事就由伯母做主吧。」

  六老爺摸著下巴:「三嫂真是太客氣了。依我看,咱家很久沒有宴過客了,不如……哎呦!」

  又一顆果子砸過來,明老夫人怒指:「小七好了,你這當叔叔的只想著藉機混一頓酒喝!還不給我滾出去,少在這礙眼!」

  「好好好。」六老爺舉手,「我走還不成?您別生氣了,氣壞了又算我頭上。」

  「滾!」

  六老爺撇撇嘴,轉身往外走。

  「老爺!」六夫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老夫人皺著眉頭:「還愣著幹什麼?這裡不用你,先顧好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8 10:41 PM

011章 玄女

  熱鬧過後,人三三兩兩散去。

  明三夫人單獨留下和明老夫人說話。

  「伯母,劉仙姑的事,還沒與您細說……」

  「後面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明老夫人截了她的話,淡淡道,「你費心照顧小七,這些年勞苦功高。現在小七好了,你的功勞,明家都會記著。」

  明三夫人垂著頭:「我是小七的母親,照顧她本是應該,算不上什麼功勞。只是上次劉仙姑做法,發現了一隻厲鬼,現下……」

  「慎言!」明老夫人冷聲打斷她的話,「老三媳婦,你嫁進來這麼多年,咱家的家規不清楚嗎?上次看在小七的份上,才允你請神婆進府,不是叫你沉迷鬼神的!神婆的話,你也全信?他們為著賺錢,便是三分的事,也要往十分說。何況,老四不是已經把鬧鬼的地方圍了嗎?日後叫人別去就是。」

  「伯母……」

  明老夫人揮手:「時候不早,你帶小七回去吧。她才好,人還有些糊塗,照顧她才是大事。」

  明三夫人動了動嘴唇,到底沒再說什麼:「是……」

  「叫小七進來。」

  「是。」

  明微再次被帶到明老夫人面前。

  明老夫人一臉慈愛,全無方纔的疾言厲色,摟著明微叮囑不停:「坐了這麼久,累不累?你才好,要多休息,好好吃飯。要是那幾個猴兒去鬧你,別理他們。伯祖母這裡有許多藥材,叫你娘多給你補補……」

  明微一個個問題認真回答:「不累。我知道,一定好好吃飯,謝伯祖母……」

  明老夫人見她乖巧,更加疼得不行。叫人開了私庫,看什麼好都給她拿回去。說她年紀到了,也該打扮了,以前是她病著,不好給,現下都補給她……

  如此這般,明微才「病好」,就成了個小富婆。

  回到余芳園,明三夫人沒有帶她回正房,而是先去了流景堂。

  「小七,來。」

  丫鬟們都被留在外面,明三夫人親自點燭燃香。

  「九天玄女……」明微看著桌上的神像,低喃。

  「你竟認得?」明三夫人把線香放到她手上,說,「自你父親去世,我們母女回到東寧,娘就供了這尊玄女娘娘。日日上香,夜夜抄經,希望玄女娘娘保佑你,一生平安。」

  她打開櫃子,取出厚厚一摞抄好的經書。

  這些都是她一字一字抄寫的,隔一段時間便焚一次,現下又積累了這許多。

  「娘也沒想到,你的病竟然能好。都說玄女娘娘懲奸除惡、福佑眾生,果然如此。」明三夫人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卻又有說不清的意味。

  恭恭敬敬三拜之後,她看著發呆的明微:「你也拜一拜,叩謝玄女娘娘。」

  她卻不知,明微發呆是因為,民間多數供奉觀音菩薩、碧霞元君、媽祖等,少有供奉玄女娘娘的。

  這位女仙,是殺伐之神。

  明微心念電轉,忽然有了個主意。

  她猛然反扣住明三夫人的手:「娘,我想起來了。」

  「什麼?」

  明微看著供桌上的玄女娘娘像:「我記得我飄了很久,忽然有一天,見到了一位女仙。她說,有人為我修得福緣,故而留我在她身邊服侍。又過了一段時間,我聽到娘在喊我,女仙推了我一把,說我福緣已成,該回去報恩了。」

  明三夫人睜大眼睛,抖著嘴唇:「真是玄女娘娘?」

  明微肯定地點頭:「所以我才認得。」

  明三夫人一下子哭出來,一邊落淚一邊下拜:「多謝玄女娘娘,多謝玄女娘娘……」

  明三夫人這一哭,竟然止不住。

  直到童嬤嬤趕來,哭倒在她懷裡。

  「嬤嬤,玄女娘娘顯靈,是玄女娘娘顯靈,讓小七回來了。」明三夫人抱著童嬤嬤,淚流滿面,「所有的苦都值得,這麼多年,都值得……」

  「好,好!都值得。」童嬤嬤亦是老淚縱橫,「現在小姐好了,夫人更要好好保重自己。玄女娘娘在上,好人會有好報,壞人也會得到報應的!」

  說到最後一句,童嬤嬤的話帶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明微默默地看著她們主僕相擁落淚,抬頭看向一臉沉肅的玄女像。

  壞人,是誰?

  ……

  是夜,明三夫人與明微同宿。

  「娘,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明三夫人與女兒頭碰頭,肩並肩,目光因回憶而變得格外溫柔:「你爹啊,他應該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了吧?他多才多藝,秉性溫和,心地善良。娘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想,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

  「第一次?」

  「嗯。那時你舅舅還在東寧苦讀。紀家已經敗落多年,年節不好的時候,難免支撐不住。所以,娘就給寶靈寺繡經書,補貼一些家用。有一次,娘去寶靈寺送經書,不小心摔進獵戶的陷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誰想你爹正好經過……」

  明三夫人陷入回憶,慢慢訴說著早年的往事。

  「……天色已晚,他一個文弱書生,硬是背著娘走到山上求援。娘得救了,他卻連名字都沒留,還是旁人告訴我,他是明家的公子。」

  「那,爹娘這一段姻緣,又是怎麼成的呢?」

  明三夫人彷彿回到了那個時候,語氣中帶著心酸的甜蜜:「紀家已經敗落,為娘自知配不上明家公子,只當是一場偶遇。幾天後,娘給舅舅添置筆墨,又遇到了他……沒過多久,明家便遣了媒人上門。」

  「這件婚事,你伯祖母原本不大中意。但你父親向來乖巧,苦苦相求,紀氏雖然敗落,到底家風還在,終究還是同意了。」

  「小七,」明三夫人抱住女兒,「爹娘成婚八年,只留下你一個,萬沒想到,你爹竟然就這麼去了。你要好好的,讓爹在天之靈安心。這樣,娘也算對得起你爹了……」

  明微看著結界裡的明七小姐。

  雖然只剩下一魂三魄,此時又已離魂,心智更加迷糊不清,聽得明三夫人這般言語,青白的臉上,卻好似滾下了淚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9 10:06 PM

012章 了斷

  夜深人靜。
  
  明三夫人閉目合掌,跪在供堂中。
  
  燭火的微光,照在她的臉上,也照在玄女娘娘的臉上,兩者表情出奇地相似。
  
  不知道過了多久,供堂的門被推開。
  
  「今日怎麼沒抄經書?」一個沉斂的男聲問。
  
  明三夫人睜開眼,卻沒回頭:「等你。」
  
  男聲頓了頓,略帶嘲弄:「真是難得。」他解下外袍,拋到一旁,「我一回來,就聽說小七好了。怎麼回事?你供奉的玄女娘娘顯靈了?」
  
  「是啊。」明三夫人淡淡答道,聽不出來說真的還是應付。
  
  「那你等我,是想談小七的事?」
  
  「對。」
  
  男人一聲輕嗤:「看你這樣子,是打算與我了斷?」
  
  明三夫人沒回答。
  
  「也是。」男人端起茶杯,淡聲道,「你忍辱這麼多年,為的不就是小七嗎?現在她好了,就能正常出嫁了,你何必再忍下去。」
  
  溫茶入口,化解了夜裡的寒氣,男人續道:「不過,你才求過我,去玄都觀請仙長來收凶煞,現在就翻臉,不覺得太急了嗎?」
  
  明三夫人默了默,對著玄女低頭一拜,終於起身走到他面前,直視著他:「所以,我想與你談一談。」
  
  男人擱下茶杯,嘴邊浮起說不清意味的笑:「哦?」
  
  「三個月,我最後給你三個月。」
  
  男人不置可否:「然後呢?」
  
  「我們兩清。」明三夫人靜靜道,「這麼多年,這荒唐事也該結束了。」
  
  男人不語。
  
  明三夫人冷笑:「你不會以為,我們這樣能一輩子吧?何況,我年紀已長,不復青春,又有什麼趣味?」
  
  男人抬起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彷彿不自控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臉。
  
  剛剛沾到,明三夫人就撇開了。
  
  男人輕輕一笑,收回手:「也罷。既然你要了斷,我也只能成全你了。不過,條件嘛……」
  
  「三個月!」明三夫人斬釘截鐵,「這是我的底線。倘若你們不肯,我拼著魚死網破,也不會再叫你們如願了。」
  
  「呵呵……」男人低笑起來,「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你……」
  
  男人看著她:「你不用再陪我,甚至老六那邊,我也會幫你了結。明日我便去信,讓大哥請玄都觀的仙長過來。至於你,幫我做最後一件事就好。」
  
  這條件太過寬厚,明三夫人反而遲疑了:「只一件?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男人抿了口茶,隨意道:「像以往那樣就行了。至於是誰,到時候我再告訴你。」
  
  他放下茶杯,起身:「好了,近期我不會再來,你也不必擔心老六。安心與小七相處吧。」
  
  供堂的門推開,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明三夫人默默地站了許久,回身在神像前跪下。
  
  「玄女娘娘,求您保佑信女,得償所願……」
  
  明微睡到半夜,忽然醒過來,一摸身側,雖有餘溫,人卻已經不見了。
  
  她坐起身,剛要喚多福,明三夫人正好從外面進來。
  
  「小七醒了?」她解下外衫,抖去身上的寒氣,「是起夜還是喝水?才剛三更,好了接著睡。」
  
  明微搖搖頭,問她:「娘,你去哪裡了?」
  
  明三夫人柔聲道:「娘一時睡不著,去拜謝玄女娘娘。總不能你好了,就不上香了,那樣玄女娘娘要生氣的。」
  
  「嗯……」
  
  明微的手緊了緊。她在明三夫人身上,感覺到另一股微弱的氣,很快又消失不見了。
  
  母女倆再次睡下,這次一夜安眠,直到天光大亮。
  
  ……
  
  看到擺滿整張桌子的早點,明三夫人忍不住笑:「今兒怎麼這麼多?要餵豬嗎?」
  
  素節一臉喜氣:「慶祝小姐病好了呀!我們一人做了一道菜,可不就這麼多了。」
  
  「是啊是啊!」冰心夾起小巧玲瓏的水晶包,放到明微碗裡,「小姐吃這個,奴婢天沒亮就起來了,做了好久呢!」
  
  「原來這是冰心做的,難怪總覺得樣子有點醜。」
  
  「夫人!」冰心跺腳。
  
  明三夫人抿嘴笑,親自夾了一個:「好好好,嘗嘗你的手藝。」
  
  「我的,還有我的!」素節端來金絲餅獻寶,「剛出鍋的,可香了。奴婢剛才做的時候,聞著太香了,忍不住吃了兩塊……」
  
  「小姐,」多福悄悄挪來一小碗骨湯麵,「吃這個,湯熬了一晚上呢!」
  
  童嬤嬤也來湊數,笑著指那碗小餛飩:「這碗是奴婢做的。」
  
  這麼多東西,母女倆哪吃得完?於是,一頓早餐吃得每個人肚子溜圓。
  
  撤了碗筷,明三夫人感歎:「好多年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童嬤嬤道:「小姐才好,日後才熱鬧呢!」
  
  明三夫人搖頭笑:「她也大了,能熱鬧多久?沒等幾年,就該到別人家去了。」
  
  童嬤嬤卻說:「這有何難?夫人去信與舅老爺說,將來回京城在隔壁買間宅子,仍然日日與小姐相伴。」
  
  這話讓明三夫人頗為心動。與兄長的約定,早年是無可奈何。現下小七好了,總不能翻臉不認。何況,紀氏家風正,不失為一門好親事。
  
  若是能與兄長毗鄰而居,豈不是既與親人相伴,又能留女兒在身邊?
  
  「嬤嬤提醒我了,小七好了這件事,該寫信叫大哥知曉。」說著,對明微道,「為娘去給舅舅寫信,你且與多福散步消食去。」
  
  明微頷首,與多福出了屋。
  
  「多福。」
  
  「在。」
  
  「嬤嬤方纔那麼說,是不是我與舅舅家訂了親?」
  
  多福道:「奴婢聽嬤嬤提過一句,好像是早年與舅老爺說過這事,但是沒寫婚書,也沒交換信物,還不作數吧?」
  
  明微心道,這必須不作數。她雖然頂了明七小姐的身份,可到底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幽魂。
  
  人生而有命星,屬於她的命星在幾十年後。換句話說,她在這個時代是無命之人。
  
  既然如此,就不該與旁人有過深的糾葛,免得影響了別人的命運。
  
  現下婚事還未提及,暫且按下。她得先弄明白,明家到底有什麼牛鬼蛇神。
  
  「多福,我們來做個遊戲吧?」
  
  「小姐要玩什麼?」
  
  明微瞇起眼,看著陽光下的余芳園:「這個遊戲叫做,找朋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9 10:09 PM

013章 生魂

  「手伸出來。」
  
  多福聽話地伸出手。
  
  明微解下她腕上的紅繩結。
  
  多福忙道:「小姐,你說這個不要摘的。」
  
  明微淡笑:「就摘一會兒,那些好朋友怕它,戴著就找不到了。」
  
  多福懵懵懂懂。
  
  那天劉娘子做法,她大概猜到,小姐給的這個紅繩結不是普通物件。
  
  這件事她一直壓在心裡,直到昨天,聽說小姐走失的魂魄留在玄女娘娘那裡,才豁然開朗。
  
  玄女娘娘是神仙,小姐留在玄女娘娘身邊,當然沾了仙氣,會這些沒什麼奇怪的。
  
  明微收起紅繩結:「我先幫你保管,等我們做完這個遊戲,再還給你。」
  
  「好。」多福順從點頭。
  
  明微握住她的手,指尖聚起微弱的法力,輕輕點在她手心。
  
  多福感到手心一麻,一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
  
  「這個園子裡,有一些好朋友,但是藏得很深,要找到並不容易。多福,你順著這個感覺,把它們找出來。」
  
  「感覺?」
  
  「對,感覺。你用心去感覺,就知道它們在哪裡了。」
  
  多福稀里糊塗,低頭看自己的手。
  
  「去吧。」明微在遊廊坐下,「我在這等你。」
  
  「哦……」多福只得轉身,遵照小姐的意思,去找「好朋友」。
  
  明微看著她離去。
  
  這丫頭是純陽命格,正常情況下,一輩子都不會見鬼。剛才她用法力暫時封住了她的氣息,使她處於陰陽之間。這樣一來,她就會比常人更加敏銳。如果園子裡真的藏了東西,一定會被找出來。
  
  明微在陽光下坐定,雙手交握,結成一個手印,閉目調息。
  
  明七小姐癡愚多年,這具身體想修回她原身的法力,基本不可能。不過,好歹也是命通陰陽之體,只要修煉得法,進益之快遠超旁人。
  
  這就夠了。
  
  要知道,她是命師,天下玄士之首。
  
  命師之所以為命師,不僅僅因為法力高深,更因為旁人不知的秘法。
  
  哪怕法力不足,她亦有千百種手段可以彌補。
  
  另一邊,多福在園子裡亂逛,滿腦袋都問號。
  
  小姐說的好朋友是什麼?會藏在哪裡?要怎麼才能找到它們?她稀里糊塗,想回去問小姐,可小姐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是她太笨,弄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轉了一大圈,都沒找到什麼好朋友,多福有點喪氣。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夠聰明。可夫人說,服侍小姐不需要聰明,只要她夠忠心就行。
  
  多福也一直這樣以為。但是現在,她覺得小姐變聰明了,自己太笨,好像有點拖小姐的後腿。
  
  不行!她要努力跟上小姐。剛才小姐說什麼來著?用心去感覺,就知道它們藏在哪裡了。用心,感覺……
  
  多福閉上眼,摒棄浮思,靜靜感受週遭。
  
  不知不覺,她眼前產生了變化。
  
  明明她沒有睜開眼睛,卻好像看到許多灰色影子,影影綽綽浮現出來。
  
  這是……一棵樹。對了,是園子裡那株老槐樹,據說已經活了將近百年了。
  
  還有樹下面的大石頭,聽說是建園子的時候,從名山大川千里迢迢運回來的。
  
  水裡……水裡有個花瓶,是什麼時候掉下去的呢?
  
  咦,她的右手邊,有個白色的人影!
  
  多福嚇得手一抖,睜開了眼睛。
  
  剛才看到的影子全都不見了,世界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彷彿那些都是她的幻覺。
  
  多福驚魂未定,回想剛才看到的白色人影。
  
  這好像……就是小香說的白影子?對了,小香就是在這裡碰到的!
  
  多福眼睛發直,盯著空蕩蕩的地面。
  
  一個打理花木的婆子經過,奇怪地看著她:「多福姑娘在這做什麼?今日不用陪著小姐?」
  
  多福如夢初醒,問那婆子:「可有鏟土的東西?」
  
  「有。」婆子遲疑著拿出花鏟,「要這個作甚?」
  
  多福沒回答,拿鏟子往土裡一壓,挖出土來。
  
  「多福姑娘?」婆子徹底糊塗了。
  
  多福沒理她,只管自己一鏟一鏟地挖土,沒一會兒,鏟子就碰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多福扔掉鏟子,從土裡扒出一個木盒子來。
  
  婆子驚訝:「這梳妝盒誰埋進去的?還怪好看的。」
  
  多福拿手絹一包,轉身就往廊下跑。
  
  「姑娘!」
  
  多福轉身喊:「麻煩嬤嬤填回去,回頭再謝你!」
  
  明微聽到多福疾步跑來:「小姐!小姐!」
  
  她挑了下嘴角,睜開眼。
  
  多福抱著那個梳妝盒,跑到她面前,一邊說一邊比劃:「小姐,我看到了!有個白影子,跟小香說的一模一樣,我挖下去,找到了這個!」
  
  明微接過梳妝盒,微微一笑:「好,你找到了第一個好朋友。」
  
  「第一個?」
  
  「對,記得還有九兒她們說的話嗎?可不止一個。」
  
  多福立馬點頭:「小姐等等,我接著找。」
  
  說著,回身跑走了。
  
  明微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笑了笑,這個丫頭,比她想像中還要有天分一點。
  
  修煉玄術者,她這樣命通陰陽的算是得天獨厚,另外,純陰易於溝通,純陽便於鎮邪,都是不可多得的種子。
  
  多福的純陽命格還在其次,秉性單純更是可貴。
  
  先前自己說得那麼模糊,就是想看看她需要多久能領悟,沒想到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快一點。
  
  明微低頭看著這個年代已久的梳妝盒,輕輕敲了敲:「通靈而蒙昧,果不其然。」
  
  多福發現了新世界,充滿幹勁,幾乎一寸寸找過去,很快,明微面前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東西。
  
  一隻古舊的笏板,一個磨損了的木魚,還有鏡子、畫軸……
  
  都是些不值錢的小東西,共同點就是古舊。
  
  明微拿起那隻木魚。這種廟裡的東西,沾了佛香,靈識會比普通物件強一點,或許已經產生了自主意識也說不定。那樣的話,就能從它口中得知,送東西進來的是誰了。
  
  剛剛擦去木魚上面的浮土,忽然聽到多福一聲驚叫。
  
  她聽著聲音在柳樹那一側,眉頭一皺,便覺不好。
  
  多福已經連滾帶爬奔回來了,抓著她的袖子,抖個不停:「小姐,我又看到那隻惡鬼了,好可怕……」
  
  明微摸了摸她的頭,將紅繩結套回她的手上:「別怕,戴上就看不見了。」
  
  多福自責:「都怪我,明知道那裡有東西,發現有顏色,還忍不住跟過去了」
  
  明微怔了下:「有顏色?」
  
  「嗯。」多福點頭:「不知道是紅還是黃……就是有顏色。」
  
  明微皺著眉,看向那一處。
  
  陰陽的世界,應該只有黑白灰才對,有顏色的要麼是妖靈,要麼是生魂。妖靈與凶物一般不相容,難道那凶物身上有生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9 10:11 PM

014章 清掃

  「有意思。」明微喃喃。

  多福不懂:「小姐,哪裡有意思?」

  當然有意思了。

  生魂能夠餵養凶物,使之更加凶煞。

  到底什麼仇什麼怨,要用這種方法來害明三夫人母女?這凶物要是養成了,這個園子裡,一個人也別想活。

  「多福,拿個東西,把這些裝起來。」明微指了指面前堆的小玩意兒。

  「好。」

  明微抬起眼簾,看著陽光下的余芳園。

  草木抽芽,百花待放,春光越來越明媚了。

  「去跟母親說,這園子要掃一掃。」她慢慢道,「春回大地,萬物生長,把髒東西都掃掉,才有更好的將來。」

  ……

  明府西院。

  當年明相爺名滿天下,東寧明府亦建得闊朗。

  之後兩房分家,東邊歸了長房,西邊歸了二房。

  西院的主院落,原是明三老爺的。後來,明三老爺死於乞胡,明三夫人帶著女兒回到故居,便讓出主院落,住進了余芳園。

  明三老爺身死,又沒留下男丁,二房這一支便要明四老爺繼承。明三夫人這麼做,可說是相當識趣了。

  明四夫人也感念這一點,凡事都以余芳園為先。

  在外人看來,當真是一家和睦。

  巳正,四夫人處理完家務,回到正房,就見四老爺坐在那裡,皺著眉頭喝茶。

  那茶也不知道泡了幾遍,早就已經淡而無味,他也不叫人換,就那樣一口一口當成酒喝。

  四夫人沒料到他這個點會在,嚇了一跳,撫著胸口:「老爺怎麼了?今日回來得這麼早?」

  四老爺「嗯」了一聲,木著臉不說話。

  四夫人看他這樣子有些怕,沒敢搭腔,便打算去廚房看看。

  誰知,她剛一起身,四老爺就叫住她了:「小七好了是怎麼回事?她天生癡傻,看了那麼多名醫都說治不好,怎麼突然好了?」

  原來是為了這事?這有什麼可生氣的?四夫人有點糊塗。

  要說四夫人的日子,比起留在東寧的幾個妯娌,那是相當舒心了。

  二夫人與二老爺不合,這麼多年也就是為了兒女勉強過著。六老爺是個貪花好酒的,六夫人性子又軟弱,糟心事一堆又一堆。

  四老爺脾氣是不好,但在家中多有克制。這麼多年下來,也沒有妾室通房,三個兒女全是四夫人所出。

  要說不如意,大概就是兩人並不交心。

  十八年夫妻,兒子都十七了,四夫人到今天還覺得,根本摸不著丈夫的心思。明明夜夜睡在一處,卻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

  有時候想起來,也會意難平。可回頭想想二夫人與六夫人,她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四夫人回道:「老爺可記得,當初鍾神醫曾經說過,小七的癡愚之症,起因是失魂?」

  四老爺點點頭:「當年三哥還請人給小七招過魂,根本沒用。」

  「怕是請的人不行。」四夫人將明微所說一五一十道來,「……便是如此了。」

  明四老爺又灌了一口茶,卻不說話。

  四夫人心裡打鼓,不知道哪裡讓丈夫不高興了。

  「老爺……」

  剛喚一句,就被四老爺截斷了:「這些話,都是小七自己說的?」

  四夫人莫名其妙:「自然是她說的,旁人哪裡曉得她的魂魄去了何處?」

  「你看她,真的一點也不傻了?」

  四夫人點頭:「不止不傻,我瞧著比家裡那幾個猴兒還強一些。」頓了下,又道,「對了,小七回魂的事,今早又有說法。」

  「什麼說法?」

  「說是三嫂供奉的玄女娘娘顯靈了,小七的魂魄被玄女娘娘留下服侍,三嫂心誠則靈,玄女娘娘便將她送回來了。」

  四老爺手中茶杯一頓,怫然不悅:「什麼玄女娘娘?裝神弄鬼!」

  四夫人一驚,知道丈夫厭惡鬼神之事,忙道:「那孩子是這麼說的,並沒人當真。或許是三嫂怕外人議論,才想了這麼個由頭。」

  「哼!」四老爺拂袖而起,「胡言亂語!你少跟著摻和,近期別往余芳園去,也管好孩子。」

  四夫人垂下頭:「知道了。」見四老爺大步跨出門,忙追著問,「老爺,該用午飯了,您還回來嗎?」

  四老爺頭也沒回:「不回了,你們自己用吧!」

  四夫人無聲歎了口氣。

  又是這樣,每回都是這樣。他生氣也好開心也好,從來不與她分享。

  四夫人心中浮起苦意,但很快壓下去了。

  她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丈夫雖然不親近她,可還算敬重,外邊的事她管不著,家裡卻是她說了算。還有孩子,長子優秀聽話,女兒幼子乖巧可愛。

  她該知足了。

  四夫人滿懷心事,轉身回屋,卻見身邊的管事嬤嬤急急而來:「夫人!余芳園那邊……」

  剛踏出院子的四老爺,身後傳來四夫人的急喚。

  「老爺!老爺!」

  他看著疾步走來的四夫人,心中更加厭煩,口氣就不怎麼好:「不是說了你們自己用飯嗎?」

  「不是的,老爺!」四夫人忙道,「剛才余嬤嬤來報,余芳園那邊在清掃園子……」

  「她們掃就掃,管那麼多幹什麼?」

  四夫人補上後半句話:「……小七想拆了那道牆。」

  「什麼?」明四老爺面色一變,一句話也來不及說,扭頭往余芳園去了。

  四夫人正在猶豫,自己要不要跟過去,正好明晟回來:「娘?您怎麼臉色這麼難看?爹這是去哪?」

  四夫人看著已經跟丈夫差不多高的兒子,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小七要拆你爹圍的牆,你爹生氣了,現在趕去余芳園……」

  明晟一驚,馬上追上去。

  「晟兒!」四夫人喊,「別跟你爹硬扛……」

  「知道了!」

  明晟緊趕慢趕,也沒在四老爺進余芳園前攔住他。

  余芳園裡,那些健壯的僕婦,正聽從明微的要求,將那面牆推倒。

  這牆建得薄,明四老爺趕到時,已經叫她們推了大半。

  「住手!」他怒髮衝冠,大步走到明三夫人跟前,「這是幹什麼?先前說有鬼,我才讓人圍了,現下又要推倒?」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19 10:35 PM

015章 交鋒

  明三夫人剛要開口,身後已傳來聲音:「四叔。」

  明四老爺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長廊那邊慢慢走來一個少女。

  這個侄女,是他看著長大的,她是什麼樣子,四老爺記得很清楚。

  明三夫人堪稱絕色,明七小姐與她像了七八成,單說容貌,家中沒一個女兒及得上她。只是她生而癡愚,平日總是木木呆呆的,便是打理得再光鮮,也還是像個木頭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失了這份神韻,明三夫人十分的顏色,到她身上只留得五分,也就沒那麼動人了。

  可眼前這個明七小姐……

  儀態說不上多優雅,姿容也談不上多柔美,甚至顯得過於隨意懶散了,但,整個人好像活了一般,生動起來。

  明四老爺這才發現,這個侄女五官雖然像寡嫂多一些,眉峰輪廓實際上更似兄長。

  他與兄長一模一樣,自然也就像他。

  對著這樣一張臉,他滿腔怒火,被澆熄了一半。

  明微走到四老爺面前,低身行過禮,然後說:「是我叫她們推的。」

  明四老爺回過神,皺眉:「聽說你病好了,這本是樁喜事。這些年,因你有病在身,女兒家該學的功課都沒學,正該抓緊時間學著,何故來管這些閒事?」

  明微一笑:「我叫她們推了,是因為這牆沒用。」

  四老爺聽得生氣:「你懂什麼?是你們余芳園自己先鬧出來說有鬼,既如此,隔了豈不省心?」

  明微歎了口氣。

  「你歎什麼氣?」

  明微道:「要是侄女說懂,四叔信嗎?」

  四老爺一頓,看著她露出審視的表情來。

  明微繼續道:「想必四叔已經聽說了,我之所以能好,是因為母親的誠心感動了玄女娘娘。而我遺失在外的魂魄,一直跟在玄女娘娘身邊服侍,這些事自然就懂了。」

  見四老爺眉頭一擰,她彷彿知道他想說什麼:「四叔想說這世上並無鬼神嗎?」

  明四老爺被她截了話,氣勢便有些不足:「什麼神啊鬼的,你是個閨閣小姐,不該管這些事。」

  「那誰該管這些事呢?」明微仰頭看著四老爺,面帶微笑,神態從容,「四叔這些年對我們母女的照顧,母親與我都牢記在心。可眼下我們母女就快被人逼死了,四叔也做不了什麼呢!」

  明四老爺先是一怔,再是大怒:「什麼逼死?你一個姑娘家,不要信口雌黃、聳人聽聞!」

  明微笑而不答,回頭對明三夫人道:「娘,太陽這麼大,請四叔到裡邊喝杯茶吧。」

  明三夫人頷首:「也好。」轉頭吩咐童嬤嬤,「叫她們先歇歇,下午再幹不遲。」

  童嬤嬤應是,遣散了眾僕,又叫素節和冰心去準備茶點。

  明晟終於趕到了:「爹!」

  看看他爹,再看看明三夫人和明微,喉嚨裡滾著幾句話,又嚥了回去。

  氣氛有點怪……

  突然不敢說話了。

  「四哥也來了。」明微神情如常,「那就一起喝杯茶吧。」

  明四老爺神情數變,終於還是甩袖哼了聲:「我就聽聽,你能說什麼!」

  ……

  余芳園待客的小廳裡,明三夫人一邊親自給他們父子斟茶,一邊道:「快中午了,你們先用些茶點,可別餓著了。」

  明晟不敢受,站著等她斟完,才重新坐下。

  四老爺哪有心思用什麼茶點,從頭到尾,虎視眈眈盯著明微,一定要她給個交代的架勢。

  明微轉頭道:「娘,中午我想吃八寶鴨,您到廚房看一看吧?」

  這麼明晃晃地支開明三夫人,四老爺冷笑一聲。

  明三夫人眉頭一擰,本想拒絕。觸到明微懇求的目光,略一猶豫,點點頭:「好。」

  雖然才過了一天,但她清楚地感覺到,女兒和以前不一樣了。方才明四老爺那般生氣,小七在他面前也沒有半點勢弱。

  這便是她自己,也做不到。

  既如此,就信她吧。

  明三夫人一走,屋裡只剩三個人。

  四老爺仍然渾身籠罩著寒意,冷著臉坐在那裡。

  明晟有點不安,先給明微遞眼色,又緊張地盯著父親。

  偏偏明微全無反應,只慢吞吞地喝茶。

  茶水都喝過三遍了,還不見她開口,明四老爺終於忍不住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明微莞爾一笑:「我還道四叔對這件事不感興趣呢!」

  四老爺冷冷道:「別以為你是小輩,就可以胡鬧。你忽然好了這事,還說不清!誰知道真是你遺失的魂魄回來了,還是被什麼孤魂野鬼佔了身軀!」

  明微訝然挑眉。

  四老爺神色變冷:「怎麼,我說對了?」

  明微不慌不忙:「四叔誤會了,侄女只是奇怪,您不是不信鬼神嗎?」

  「你……」

  明微馬上續道:「好了,還是先說正事吧。我們孤兒寡母,也不好留四叔用飯,拖久了餓著四叔可不好。」

  「……」四老爺臉色更陰了。到底是誰一直拖著?活像他不肯說正事似的!

  沒等他擺臉色,明微就接下去了:「四叔想知道,方纔我為什麼要說,我們母女要被人逼死了嗎?」

  「哼!」

  明微淡笑:「這不是明擺著嗎?那麼隻凶煞,明晃晃地擱在余芳園裡,家裡又不肯去請玄士,不是要我們母女死嗎?」

  還以為她會說出什麼來,結果還是這事!

  明四老爺沉著臉,盡力壓著自己的脾氣:「這不是你該管的事。請不請玄士,自有你二伯決定。圍了那牆,也是為你們母女考慮,不要糾纏不清!」

  明微看著他笑。

  明四老爺被她笑得有點彆扭:「怎麼,你還有歪理?」

  「四叔誤會了。」明微輕聲說,「侄女只是發現,四叔嘴上說不信鬼神,實際上深信不疑。看來是我誤會了四叔,真是對不住。」

  明四老爺一聽就怒了:「你胡說什麼?我哪裡就信了?」

  「沒有嗎?」明微驚訝抬眉,隨即慢悠悠從袖子裡摸出一物,放到桌上。

  這是個很尋常的紙包,只是裡頭透出一點紅色。

  明四老爺猛地站起來,指著明微,氣得不行:「你……簡直亂來!」說著一把將紙包抓起,起身便要出去。

  身後傳來聲音:「四叔是想將硃砂填回去?不必了,其實我沒將硃砂挖出來,這是剛剛讓童嬤嬤準備的。」

  明四老爺停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0 09:43 PM

016章 不是

  小廳裡,死一般的寂靜。

  明晟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覺得氣氛不對,不好開口。

  只有明微,沒事人一樣,自己給自己倒茶,慢吞吞地喝著。

  直到喝完,她擱下茶杯:「四叔,現在您還要說,自己不信鬼神嗎?」

  明四老爺的表情晦暗不明。

  許久,他回身:「晟兒,你出去。」

  明晟遲疑著沒動。

  四老爺沒好氣:「怎麼,你還擔心我打她不成?」

  明晟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己這個爹,指著人鼻子罵得狗血淋頭那是有的,打人好像沒有過。就剛才這情形,罵人的話小七未必會輸……不過,萬一氣狠了呢?還是在外面守著比較安全。

  於是他欣然站起:「孩兒就在外面,爹您有事就喊一聲。」

  四老爺:「……」

  這兒子到底是他生的還是老三生的?

  屋裡只剩兩人。

  明微含笑:「四叔,請坐。」

  四老爺哼了聲,回去坐下。

  明微重新給他倒茶:「侄女病了多年,這幾天才清醒過來,許多事還稀里糊塗的,剛才若有冒犯,還望四叔不要見怪。」

  四老爺嘴角抽了抽。

  來之前,他沒把明微當回事,以為她是小孩胡鬧,這才落了下風。現下見她行事條理分明,腦子已經冷靜下來,心知這個傻了十五年的侄女,已經不能當成孩子對待了。

  「知道自己沒規矩就好。」他說,「你先前病著,年紀又小,不清楚家中事,也是情有可原。這般與長輩語言爭鋒,不止傳出去讓人笑話,也壞了家中的規矩。」

  明微點點頭,很受教的樣子:「四叔教訓得是。侄女自幼沒有父親教導,您與父親原是一樣的,這份情我與母親都會牢記。」

  她這麼說,四老爺倒有些不自在起來,輕咳一聲,與她解釋:「不知道你母親有沒有跟你說過家規,明家禁言玄道巫蠱,這是祖訓,不管你心裡怎麼想,明面上都要做到。」

  明微含笑低頭:「是。」

  「至於園子裡那隻……」他頓了一下,「你二伯已經寫信去京城了,你就不要胡鬧了。」

  明微笑著搖頭。

  四老爺不禁皺眉:「我已經與你說明緣由,你還不聽?」

  明微道:「四叔誤會了,侄女並不是不聽,而是想說,我並沒有胡鬧。」

  四老爺面色一沉:「你還要推牆?」

  明微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掂起那包硃砂,看似隨意地問:「四叔,硃砂灼魂,這陣法是誰教您的?」

  「是……」明四老爺一頓,警惕地看向她。

  明微並沒有等他回答,繼續說道:「這陣法過於粗陋,若是凶物沒那麼凶,倒是合用,可凶物太凶了,反而會激怒它。這麼一來,適得其反。四叔,您這灼魂陣一擺,這只凶物恐怕會提前破困而出。」

  這些話,可像不懂的人說的。

  四老爺終於正眼看這個侄女,對她說的話,也信了幾分。

  也許真是玄女娘娘顯靈,送她回來的?不然,怎麼說得出灼魂陣的名字?

  心中思度良久,四老爺終於開口問:「那你想怎麼做?」

  明微漫不經心:「我現下剛剛回魂,肉身沒有法力,收不了它。不過,困住它還是不難的,您放心。」

  放心?能放心才有鬼!

  又聽明微繼續道:「說起來,這隻凶物怪得很,身上似乎有什麼……」

  四老爺正豎著耳朵聽,見她不講了,便問:「有什麼?」

  明微一笑:「我現下還看不出來,只覺得不對勁。」

  四老爺沒好氣,這是逗他玩!

  「您那個灼魂陣,也不是不能用。」明微又繞回來,「只需要添加一些東西,就能既牽制住那隻凶物,又不叫它破陣而出。」

  四老爺知道,話題已經被她牽著走了,可這事他太好奇了,忍不住順著問:「你要添加什麼?」

  「一時說不清。」明微注視著他,「接下來幾日,我會對灼魂陣進行添改,四叔若是擔心,不如過來看著?」

  四老爺也回視她。

  叔侄二人,目光都帶著試探。

  「好啊。」四老爺終於端起了那杯茶,一飲而盡,「要是你還胡來,我這個當叔叔的可不會縱容你。」

  說完,站起來往外走。

  明微起身相送:「四叔走好。」

  門外,多福扒著門縫聽屋裡的動靜。

  她八歲就跟著小姐,這麼多年,從沒離開過。雖說現在小姐好了,可她還是不放心。

  後來明晟出來,也跟她一樣趴著聽。

  屋裡兩人坐得遠,說話聲音也小,聽得模模糊糊,就不知道四老爺要走。

  四老爺一開門,這兩人沒收住力,不由自主往屋裡跌。

  撞了個正著。

  四老爺見明晟這樣,怒氣上頭,指著他:「你多少歲了?像個什麼樣子!」

  明晟自知犯錯,縮著頭跟個鵪鶉似的。

  四老爺氣得一甩袖,跨出門就走。

  明三夫人也沒走遠,一直等在不遠處,此時笑著迎上前:「四叔。」

  四老爺勉強說了句:「時候不早,我先走了,三嫂隨意。」

  明三夫人詫異。這就走了?

  另一邊,多福已經迫不及待進屋去了。

  「小姐!您沒事吧?」

  明微「唔」了一聲,喝了口茶。

  多福上看下看,自家小姐都好好的,才鬆了氣:「沒事就好。」

  看她這樣,明微莞爾一笑。

  隨即收住笑容,自言自語:「不是他啊!」

  多福聽不懂:「小姐,什麼不是他?」

  明微沒解釋,說:「我餓了。」

  「哦。」多福馬上被拉走注意力,「午飯已經好啦,小姐去用飯吧?」

  「嗯。」

  明微一邊往外,一邊在心裡想。

  作妖的人不是這個明四老爺。

  如果是他的話,哪會這麼簡單被她幾句話拿住?

  真正凶狠的人,不會放在臉上。

  他們甚至不會給她說話的機會。

  因為,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失去父親庇護的弱女子。

  在這個俗世,一個家庭失去男人,就失去了跟別人同等對話的資格。男人們是支柱,是家主,只有他們,才擁有完整的作為人的權利。

  還有,她確信自己沒有弄錯。

  這個明四老爺身上的氣,和第一次見到的一樣,卻和第二次不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0 09:45 PM

017章 母親

  午歇過後,明微緩步踏入流景堂。

  「娘。」

  明三夫人正在疊紙元寶,這是供給玄女娘娘的。

  看到她進來,笑著招了招手:「來。」

  明微走過去,在母親手把手的教學下,跟著疊紙元寶。

  「你沒好的時候,娘每天晚上都會過來這裡抄經,從不落下。」

  明微笑:「以後我來抄吧。」

  明三夫人就問:「你會寫字嗎?」

  明微點頭:「玄女娘娘什麼都教過。」

  明三夫人看著她,目光溫柔中帶著悲傷:「你現在這樣,真是娘夢寐以求的樣子,再好沒有了。」

  「真的?」明微捏好一個紙元寶,放到一旁。

  明三夫人低下頭,一邊疊一邊說:「堅持一件沒有結果的事,難免有寂寞的時候。每每覺得堅持不下去,為娘就會想,我的小七,如果病好了,會是什麼樣子呢?她爹那麼聰明,她一定也很聰明。又懂事,又孝順……」

  明三夫人說著,眼淚不由自主流下來。

  明微伸手過去,擁住她:「娘,別傷心。以後,您希望我是什麼樣子,我就是什麼樣子。」

  明三夫人抹掉眼淚,卻笑著說:「不,小七,你是什麼樣子,娘就喜歡什麼樣子。」

  明微默了默,輕聲道:「我……怕嚇壞了您。」

  「還有什麼,比過去更悲慘?這樣已經很好了,為娘做夢都想像不到的好。」明三夫人摸了摸她的臉,「所以,你不要擔心,該什麼樣就什麼樣。」

  說完,她笑了笑,繼續低頭疊元寶。

  明微靜靜地看著她。

  她自幼喪母,記事起就跟著師父。

  也曾問過師父,娘是什麼樣子的。

  師父只說,她是個善良的好女人。

  明微也想像過很多回,如果娘活著是什麼樣子。會給她做衣裳,會在她賴床的時候叫她起來,會在她練功受傷的時候心疼得無以復加……

  然而這些都是想像。

  現在,她見到了明三夫人。

  終於知道了,一個愛孩子的母親是什麼樣的。

  儘管她覺得有些對不起明七小姐,可還是想……將這樣的愛據為己有。

  所以,那些打擾她們的人,通通都要清掃乾淨。

  明微繼續疊元寶:「娘,四叔是個什麼樣的人?」

  明三夫人道:「你四叔啊,其實人挺好的。別看他嘴裡罵得凶,其實待我們不錯。我們孤兒寡母,外頭的營生,都是你四叔打理的。早年你爹置下的鋪子、田地,每年的租金都按時送到娘的手裡。但凡有好的東西,也都先送到余芳園來……」

  「這麼說,他真是個好人了?」

  明三夫人目光閃了閃:「至少你幾個叔伯裡,他是最好的。」

  明微點了點頭。

  她聽出了言下之意。

  另外幾個叔伯,果然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娘,我聽他們說,當年我們從京城回來,余芳園也鬧過鬼?」

  明三夫人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後來怎麼樣了?」

  明三夫人淡淡笑了笑:「後來就沒鬧鬼了。」

  「突然就不鬧鬼了?」

  「嗯。可能是咱們園子風水好,那點陰氣就散了吧!」

  明微不再問了。

  母女倆慢慢說著話,直到疊完元寶,外面有人小聲說話。

  「……八姐,娘才說過讓我們不要亂跑……」

  「哎呀,你回去不要說,娘怎麼會知道?」

  「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閉嘴!」

  「哦……」

  明三夫人看過去,瞧見兩個探頭探腦的小傢伙,笑了:「是阿湘和昆哥兒嗎?」

  「哎呀,被發現了!」這是九公子明昆的聲音。

  緊接著被明湘拍了腦袋:「都怪你,說話那麼大聲!」

  明昆扁著嘴不敢說話。

  「阿湘!」明三夫人嗔怪,「不要欺負弟弟,進來吃點心。」

  過了會兒,八小姐明湘帶著九歲的明昆,一臉不好意思地蹭進來。

  「三伯母……」

  明三夫人打開果脯盒子:「你們倆倒是有口福,知道伯母這蜜餞剛開壇。來,嘗嘗。」

  明湘眼睛都亮了。

  明家誰不知道,三夫人視女如命,因七小姐愛甜食,特意從南邊請了蜜餞師父。南邊可是楚國,齊楚劃江而治,彼此敵視,來往少之又少,南國風味可不容易嘗到。

  「嗯嗯,好吃!」

  明三夫人倒了兩杯茶,柔聲道:「可別吃多了,不然晚上吃不下飯,你娘就知道了。」

  明湘對她甜甜一笑,一副乖巧樣:「好,謝謝三伯母。」

  明三夫人回身對明微道:「娘先回去歇著了,你帶弟弟妹妹玩一會兒。不要淘氣,別離水太近,知道嗎?」

  「知道了,娘。」

  明三夫人收好紙元寶,便出了流景堂。

  屋裡三個孩子,你看我,我看你。

  明微還是那樣四平八穩地坐著,慢慢地喝茶,任由明湘和明昆吃得香甜。

  最後明湘忍不住了:「七姐,你不是很愛吃蜜餞嗎?」

  明微笑:「你們吃,我每天都吃得著。」

  「哦……」

  明湘灌了一大口茶,盯著她看。

  她跟這個七姐來往很少。因為有病,總是被保護著,有點什麼,大人們就緊張。明湘不是會小心翼翼陪著玩的人,當然不愛來。

  現在這個七姐,就更陌生了。

  她不再像個稚兒童言童語,反倒如同大人一般,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好像看著一個孩子……

  「七姐,你真的好了嗎?」

  明微攤開手:「你看呢?」

  明湘很認真地打量了一會兒,說:「好像是真好了。四哥說,之前我爹氣勢洶洶跑過來,就是跟你說了些話,回去半點事也沒有了。七姐,你好厲害,我爹發火,我娘都得想辦法躲。」

  明微失笑:「難道你就是因為這個來的?」

  「是啊!」明湘抽出手帕擦沾了糖霜的手,「我爹的脾氣可大了,敢在他發脾氣的時候說話,簡直就是勇士。」

  明微覺得有趣:「四叔知道你這麼說他嗎?」

  「反正他也聽不著。」明湘興致勃勃地問,「七姐,要不你教教我,怎麼對付我爹?他總是把我訓得狗血淋頭,我已經這麼大了,不要面子的嗎?」

  明微慢條斯理喝了口茶:「可以,不過你也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明湘高興,「只要我做得到。」

  明微頓了下:「你知道,我病才好,家裡許多事不清楚。你陪我聊聊,說說家裡的事,我就告訴你怎麼對付你爹,怎麼樣?」

  「好,成交!」明湘對她伸出手。

  這是要……

  明微笑了,與她一擊掌:「說定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0 10:14 PM

018章 前事

  天氣暖和起來很快,幾天的功夫,陽光就已經帶了熱度。

  余芳園的花草,也有不少結出了花苞。

  明微乾脆帶著兩小隻到外頭賞景去。

  多福捧來果酒,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然後說:「夫人吩咐了,只能喝一杯。」

  明湘歡呼一聲,端起琉璃杯。

  紅色的酒液,裝在琉璃杯裡特別好看。

  「好甜啊!」九公子明昆喝了一大口。

  果酒的酒味很淡,還加了蜜,本來就是給孩子們喝的。

  明微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甜得發膩,她不太適應。

  她出生的年代,已經是北齊最動亂的時候了。

  北齊國祚只有百年,太祖之後是文帝,文帝駕崩便是前廢帝,然後靈帝,接著後廢帝,隨後的二十七年間,歷經五帝,到末帝五年,由北胡入侵徹底終結這個朝代。

  前前後後,在位超過十年的,只有三個皇帝:太祖、文帝、靈帝。

  她就是在那最混亂的二十七年間出生的。

  那時已經禮崩樂壞,民不聊生。

  明微最初的記憶,就是跟著師父,流浪江湖。

  師父當然不會讓她餓肚子,只是那樣一個時代,穩定是一種奢求。

  有時候,他們是王侯的座上賓,鐘鼓饌玉不足貴。而艱難的時候,睡野地吃乾糧都是常事。

  這讓明微對於美食有一種理性的冷靜。

  她當然喜歡美食,但絕對不讓自己沉迷。

  「三伯母真是太好了!不像我娘,總是管我們管得死死的。」明湘說。

  明微笑:「如果變成你娘,說不定管你管得更嚴。」

  「不可能!」明湘揮揮手,「家裡三伯母最好了。二伯母總是很嚴肅,把六弟管得都不敢大聲說話。至於六嬸娘嘛……」她撇撇嘴,「管六叔屋裡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夠她忙的了。」

  「哦?六叔屋裡有很多事嗎?」

  「怎麼不多?七姐我跟你說……」明湘興致勃勃。

  明家女孩子不少,可大都是京城兩位老爺生的。留在東寧的,除了二老爺已經出嫁的長女,就只有她們了。之前明微病著,明湘在家中並無玩伴,現下終於有了同齡的女孩子可以交流。

  「咱們家六叔最風流了,屋裡鶯鶯燕燕多了。而且啊,他還是天香樓的常客,聽說連美貌小寡婦都要招惹……」

  「八姐!」明昆突然抬頭說,「娘說過,你一個女孩子,嘴不要這麼碎,這不是姑娘家該說的話。」

  突然被幼弟訓了,明湘瞪眼。

  明微忍笑,一本正經:「嗯,四嬸娘說的對,八妹以後不要說了,讓別人聽到就不好了。不過,咱們是姐妹,悄悄說就算了。」

  明湘臉上陰轉睛:「這不是七姐不知道嗎?我也只說這一回。」

  說著又歎氣:「咱家的姐妹,全在京城呢!平時也沒個人玩耍。七姐,你現在好了,以後我出門玩帶上你?祈東郡王家的桃花林可好看,算算時間,差不多該發賞花帖了。」

  明微的手指輕輕拂過琉璃杯:「祈東郡王?」

  「哦,七姐不知道。祈東郡王是今上的侄子,封地就在我們這,他有兩個女兒,和我們年紀差不多,平時和我關係挺好的。」

  明微記得祈東郡王這個人。

  他是太祖次子秦王之子。

  元康二十七年,本朝發生了一件人倫悲劇。

  太祖三位年長的兒子,太子、秦王、晉王互鬥,終致三敗俱傷。太子身死,秦王死於流放途中,晉王自盡。

  太祖一下子失去三個兒子,悲痛欲絕,只撐了一年就去了。

  而後趙王登位,便是今上。

  今上仁義,厚待兄長後人,除了絕嗣的思懷太子,秦王、晉王的子女,都封了郡王與郡主。

  這個祈東郡王,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幾年後被奪了封號,貶為庶人。

  此事她是從前人筆記中看到的,寫得語焉不詳。

  不過,一個郡王能被奪去封號,多半是大逆之事。

  明家和祈東郡王關係很好嗎?倒是沒見過記述。不過,也有可能是明氏後人不爭氣,不值得記述。

  眼看日頭西斜,明湘不敢再留下去,趕緊帶弟弟溜回去。

  而明微,去柳樹那邊看了看。

  「小姐,這牆拆了,以後怎麼辦啊?」多福擔憂地問。

  明微笑笑,拿起一根樹枝,圍著這株柳樹畫了一個圈。

  「不要進這個圈,就不會出事。」

  其實,這牆拆不拆,一點影響也沒有。改陣很容易,不過挪幾個方位而已。

  她要拆牆,只是想試探明四老爺。

  現在看起來,四老爺身上有異,卻並非主謀。

  嗯,要另外想辦法,把主謀引出來了……

  ……

  明湘才提過祈東郡王,第二天,四夫人就為這個事來了。

  明微進屋,正好聽她說到:「……伯母那天提過,說是小七病好了,該出去走走了,郡王府的賞花宴是個好機會。誰料到會出這個事,明湘也不好去了。」

  「娘,四嬸娘。」明微出聲招呼,又對規規矩矩裝淑女的明湘點點頭。

  明湘一下子精神了,招手:「七姐,我們到外面坐一坐。」

  說著,率先到外頭去了。

  明微跟過去,還沒開口,明湘就苦著臉說:「虧我期待了那麼久,現在可好,去不了郡王府了。」

  「為什麼?」明微問,盡責地當一個聽眾。

  明湘長歎:「因為來了個要命的人。」

  「嗯?」

  「博陵侯聽說過嗎?」

  明微想了想:「好像是……明成公主的駙馬?」

  「那是上一代的事啦!」明湘說,「現任博陵侯,是明成公主的長子。」

  「哦……」

  明成公主,是太祖的長女,早年隨太祖打天下,立下過不少功勞,可說是巾幗不讓鬚眉。

  她的駙馬是博陵侯楊望,同樣也是一員虎將。

  可惜他們的後人沒有成器的,並沒有值得記述的人物。後世記得明成公主,多半是因為那間傳承至滅國的明成書院。

  「什麼要命的人呀?」

  「就是博陵侯府的三公子!在京城很有名的呢!」

  明湘語氣是抱怨的,眼睛卻閃閃發亮。

  明微好笑:「哦?他怎麼有名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1 09:40 PM

019章 公子

  明成公主與博陵侯楊望,是一對神仙眷侶。

  太祖起兵之前,是一名軍侯,膝下子女,明成公主最長。她自幼跟隨父親習得一身好武藝,年僅十三歲,便隨父出征,功勞赫赫。

  博陵侯楊望亦在太祖麾下效命,多年同袍,終成眷屬。

  明微那個時代,還有人專門編了一折戲,唱他們的故事。

  這位明成公主在戰場上凶悍,私下卻是個淡泊名利的人。

  本朝立國,太祖曾有意封其為國公主,明成公主卻不願意。後來與博陵侯楊望卸甲歸田,便不再參與朝事,轉而治學,建了一間女子書院。

  由此開始,京城有了女子向學的傳統。

  明微對這位公主很敬重,雖然北齊延續不長,女子到底沒能掙脫出牢籠,但是百年間,有不少女子受益,已是無量功德。

  「明成公主與駙馬在三年前故去了。現在的博陵侯是他們的長子,這位三公子呢,要叫他一聲伯父。」

  明湘說起京城的事,如數家珍。

  「他倒是挺可憐的,還沒出生,父親就出了意外。出生沒多久,母親也抑鬱而終。幸好有明成公主這個祖母在,沒吃什麼苦。聽說,公主和駙馬在的時候,寵他寵得不得了。所以,性子就養得有點乖張……」

  「哦。」明微點點頭。一個寵壞的公子哥,懂了。

  「他出名有三個原因。第一個,就是他的乖張,明成公主憐惜他,今上敬重長姐,對他也是十分寵愛。就算皇子,在他面前都得退讓三分。他這個人喜怒無常,誰惹到他就會倒楣。而且還愛享樂,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最愛美酒美人……」

  看到明湘閃爍的目光,明微懂了:「四嬸娘說,你也不能去了,是因為這個?」

  明湘點點頭:「嗯。聽說這位楊公子很荒唐,要是中他的意,也不管是誰家姑娘。就算沒幹出過分的事,讓他調戲兩句,總歸對名聲不好。所以,京城有女兒的人家,都避著他走。」

  這還真是……荒唐。

  「那第二個原因呢?」

  「第二個原因,就是他的剋妻命。」

  明微挑眉:「剋死幾個了?」

  明湘伸出三根手指:「三個!」想了想,「確切地說,應該是刑剋六親。父母早亡,兄弟沒有,妻子嘛……反正連未婚妻都讓他剋死了,現在也沒人敢嫁他。」

  「據說第一個是娃娃親,那家小姐都沒長大就夭折了。第二個是他十歲上定下的,也是沒兩年就病死了。到第三個,那家姑娘要死要活當姑子去,都快跑上山了,結果姑子沒當成,一腳摔死了……」

  明湘說得繪聲繪色,明微忍不住笑:「你倒知道得挺多。」

  「這些事,誰不知道?我前年去京城的時候,聽得耳朵都長繭啦!」

  明微心想,世人多有牽強附會,不知道這位楊公子的剋妻命到底是真的還是傳的。

  「還有第三個原因,七姐你猜是什麼?」明湘衝她眨眼。

  明微搖頭:「猜不出來,是什麼?」

  明湘嘿嘿笑,小聲道:「聽說他長得很好看,連宮裡的妃子都沒幾個比得上。所以,今上才會對他一忍再忍,好看的人,總是佔便宜的嘛!」

  見她眼睛發亮,似有蠢蠢欲動的意思……

  「你想去看看?」

  明湘的臉垮下來,撓柱子:「娘不讓我去。」

  明微道:「這位楊三公子要真的這麼荒唐,確實不好去。為了看一眼,壞了名聲不值得。」

  明湘不是她,將來總要嫁人的,萬一影響說親就不好了。

  「我知道!」明湘繼續撓柱子,一臉想忍又忍不住的樣子,「我只是想看一眼,他到底長什麼樣。聽說他母親和裴貴妃是姐妹,他肖母,所以長得跟裴貴妃很像。裴貴妃可是出了名的美人……」

  裴貴妃?明微倒是記得。她是文帝最愛的女子,就連死了,都要與她同棺而葬。

  當然,這肯定沒成。

  有元后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會讓貴妃與皇帝同棺?這時候的北齊,還沒壞了規矩。

  「忍忍吧!」明微只能這樣安慰她,「四嬸娘不願意,你也見不著。」

  明湘只能哼哼唧唧揉臉,結果被四夫人聽見,從裡面斥了一句:「安靜些,別像個猴兒!」

  四夫人說完這事就回去了。

  她來這一趟,也是向明三夫人解釋一下。

  以前,明七小姐有那個病,只能藏在深宅裡。現下明微好了,總要叫她出門見人。

  明三夫人其實不在意。她已決定將女兒嫁回娘家,明微出不出門沒什麼要緊的。

  明微也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這座宅子裡,到底藏著什麼鬼。

  隨後幾天,明四老爺又來了幾次。

  他倒是沒說什麼,也沒做什麼,只站在一旁看。

  明微由著他看,正好分辨一下,四老爺到底是自己懂,還是有人指點。

  第一回來看,明四老爺似有困惑,第二回又仔細看了許久。

  之後,他就不來了。

  明微笑笑,看來懂的另有其人。

  那人知道她懂,會不會出手呢?

  明微沒等到那人出手,就先等來了明湘。

  「七姐,七姐!」

  看到鬼鬼祟祟出現在余芳園的明湘,明微奇了:「你這是幹什麼?」

  躲躲閃閃,不敢讓人知道的樣子。

  「噓!」明湘把她拉下來,躲到花叢後,小聲咬耳朵,「我要出門,你要不要一起?」

  明微瞧她這樣,靈光一閃:「你不會是想偷偷去看那位楊公子吧?」

  「哈哈!」被她看穿,明湘有點不好意思,「我就偷偷看一眼,不會跟他碰面,這樣就不會壞名聲啦!」

  「……」

  「你要不去,我可自己去了!」

  明微覺得還是要多問幾句:「你一個人去?打算到哪裡看?會不會被人發現?」

  明湘道:「他今天就到東寧了!知府帶了士紳去迎接,我爹、二伯也去!我知道他們在哪裡接人,到附近偷偷看一眼就行。六弟跟我一起,已經在外面等了。」

  「……」明微有點頭疼。她到底是怎麼說服明皓的?他不是老被明湘欺負嗎?

  「七姐!跟你好才叫你的,就算你不去,也不能揭穿我!」明湘見她不怎麼感興趣的樣子,趕緊聲明。

  「放心。」明微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去吧。」

  免得這兩個孩子鬧出事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1 10:34 PM

020章 茶寮

  兩人偷偷避開僕婦,溜出余芳園,到後門和明皓會合。

  明皓看到明微,下巴差點掉了,質問明湘:「你怎麼把七姐帶出來了?萬一出事怎麼辦?」

  明湘滿不在乎:「七姐病都好了,能出什麼事?」

  「可是……」

  「好啦好啦!你別囉嗦,出了事我負責!」明湘拍胸脯。

  明皓不情不願:「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

  「……行吧!」明皓猶猶豫豫地答應了。

  明微跟著他們倆,繞過園子,穿過夾道,最後在一處低矮的牆邊停下。

  明皓不知道從哪個牆洞裡掏出幾塊磚頭,一塊塊壘起來。

  他剛要爬上去,就被明湘一把扯下:「讓七姐先上去,咱們在下面推一把。」

  「哦……」

  明皓便要下來,被明微制止了:「不用,你們先上,我可以的。」

  「這要翻牆呢!」明湘不太相信地看著她。

  「放心。」

  大概是她太篤定了,兩個小的沒堅持。

  他們應翻牆慣了,明皓先上去,扯了把明湘,兩人順利上了牆頭,然後齊齊看著明微。

  明微伸手試了試牆頭的高度,又踩了踩磚頭。

  「你們讓開些。」

  探過身來準備拉她的兩隻對視一眼,遲疑著往旁邊挪了挪。

  然後,就看到她一蹬磚頭,躍起的過程中,手掌在牆體上借了把力,人已經坐上去了。

  明湘和明皓一起瞪眼。

  「走吧。」明微在牆頭轉了個身,從另一邊躍下。

  從始至終,連裙擺都沒飄起來。

  明皓湊過去,小聲問:「怎麼七姐好像爬得比我們還順溜?」

  明湘哪裡知道?她比明皓還懵呢!

  要知道,她的翻牆技術,可是從小練出來的。這個七姐,不是一直關在園子裡嗎?連陽光都不怎麼見,居然會翻牆?

  「怎麼了?」明微回身看他們。

  「沒什麼……」兩個小的默默下了牆頭。

  「你們說的地方,離家遠不遠?有車馬嗎?還是靠兩條腿走?」

  明皓撓了撓頭:「不遠。這條巷子外面,有家租驢車的,每次我們出去,就租他們家的驢車。」

  「……」敢情這對你們倆來說,已經駕輕就熟了。

  「那就走吧。快去快回,免得被人發現了。」

  ……

  驢車一搖三晃,載著明家三個孩子往城外駛去。

  大約離城三里,有一座長亭,是東寧人送別親友之地。

  此時,長亭裡已經聚了許多士紳,一個個打扮得光鮮亮麗。

  明湘遠遠瞧見,二伯與父親帶著兄長站在人群中,便戳了戳明皓:「咱們別過去了,到路邊歇著吧。」

  明皓也怕被自個兒爹看見,到時候逃不了一頓打,就讓趕驢車的停到茶寮旁。

  「七姐,我們去喝茶。」明湘說。

  明微跟著她進了茶寮,見她熟門熟路地要了個雅座。

  茶寮建在這裡,便是供人送別友人迎接親朋暫歇的,地方倒是大,檔次卻說不上高。雅座也只是用竹簾子隔開,甚是簡陋。

  坐下沒多久,臨座也來人了,卻是幾個踏青的書生。

  「今日怎麼人這麼多?都快滿座了。」一個身形微胖的書生一邊擦著頭上的汗,一邊抱怨。

  他一名同伴調侃:「趙兄,你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你瞧那邊,就知道不尋常了。」

  那趙書生伸著脖子,往他所指之處看去,吃驚:「那是府台大人?還有諸位士紳……他們聚在此處,莫非迎接什麼人?」

  「哈哈!」另一名書生笑起來,「趙兄這是才知道?我們特意繞到這邊來,就是為了這個啊!方纔我們還在說呢,你竟沒聽到?」

  「趙兄哪裡聽得到?」先前那位促狹地說,「他啊,這幾天為了歲考熬夜苦讀,就差沒懸樑刺骨了,要不是我們強拖出來,只怕此刻還在讀書。」

  幾人笑鬧一陣,終於說到正題。

  趙書生問:「府台大人親迎,卻不知迎的何人?」

  他的同伴一甩折扇,笑瞇瞇道:「這個人可了不得。十八歲打馬遊街,二十一外放為縣令,屢破奇案,人稱青天。二十七任知府,二十八……」

  「不用說了!」趙書生大叫一聲,激動極了,「是蔣文峰?巡案御史蔣文峰?!蔣大人居然來東寧了?你們怎麼不早說!」

  隔座,明微聽得詫異。

  蔣文峰嗎?這倒是個流傳後世的名臣。

  這位蔣大人,在她那個年代,倒比同時代的帝王將相都要出名。因為他的事跡,被說書人編成了話本,叫蔣青天洗冤錄。

  裡面寫的案子,多半是說書人創作的,當不得真,但他本人確實是個奇才。

  十八歲點為探花,二十一歲外放,因為破案破出了名,調回大理寺,而後一路高昇。永嘉十八年點為巡案御史,巡查各府。後來朝廷動盪,他倒是沒什麼影響,一直做官做到六十多告老。

  他的一生,沒摻和多少朝事,基本就是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打轉,專職問案,非常「乾淨」。

  今年正是永嘉十八年,蔣文峰任巡案御史。

  原來東寧知府帶人迎接的,其實是這位蔣青天?

  也對,那位楊公子身份再高,也就是個皇親國戚,跟文臣不是一條道的,知府怎麼會帶人迎接他?文臣重風骨,真這麼做了,還不被人嘲笑。

  明微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搖了搖頭。

  她骨子裡就是個江湖人,這些事一時想不到。

  「八妹,楊公子是隨蔣大人來東寧的嗎?」

  「對!怎麼了?」明湘完全不覺得有什麼,她的注意力全在楊公子身上。

  明微叩了叩桌面:「你原先提起來,我還以為楊公子是到親戚家玩的。現下想想……他怎麼會與蔣大人同行?」

  一個花天酒地公子哥,一個耿介文臣,完全搭不上邊。就算遇到了,也該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才是。

  明皓拖著他的公鴨嗓:「七姐,這位楊公子身上有官職的,好像是……皇城司提點。這次主要是蔣御史奉命巡查各府,聖上順便派他同行。其實我們都知道,他就是找個由頭出來玩的。」

  皇城司提點?明微更詫異了。

  這皇城司,可不是普通衙門,而是一個只聽命於聖上的私密機構。換句話說,就是皇帝的耳目,專幹刺探情報、監察百官的事。

  它權力很大,成員卻很少現身人前,無論百姓還是官員,對它都是又敬又怕。

  而提點這個官職,應該是皇城司的二把手,必然是皇帝的心腹。

  皇帝會把這樣一個職位,給一個紈褲公子當門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2 09:30 PM

021章 青天

  臨桌已經繪聲繪色說起蔣文峰如何探案的故事了。

  明皓聽得津津有味:「原來這個蔣大人這麼厲害啊!」

  明湘對蔣大人一點也不關心,只焦灼地盯著官道:「怎麼還沒來呢?」

  為了看美人一眼,她也是拼了。

  明微覺得,如果她生在魏晉,肯定是看殺某位美男子的兇手之一……

  時間流逝,茶寮裡的人越來越多。

  來的早還有座,來得遲就只好站屋簷下了。店家搬了七八張條凳出來,轉眼坐得滿滿當當。

  就這樣,還不停有人趕過來。

  有認識的見面打招呼:「喲,宋大哥,你也來啦?」

  對方哈哈一笑:「能親眼見到蔣青天,怎麼能不來呢?」

  「咦,」明湘這時才注意到,「原來他們都是為那個蔣大人來的嗎?他這麼有名?」

  明微心道,當然了,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只注意美人?

  「外婆,在這邊等一下,蔣青天很快就來了。」清脆的童聲,在窗外響起。

  明湘探頭看了一眼,卻見一個七八歲的女童,領著個瞎眼老婆婆走過來。

  「哇,眼睛看不見都要來看……」明湘甘拜下風,簡直比她還要執著。

  明微也瞧了一眼,卻皺了皺眉頭。

  這對祖孫,只怕不是來看熱鬧的,而是來喊冤的。

  女童身上縈繞著一股死氣,卻不是來自本身,顯然家裡才死過人。老婆婆面露悲慼,握枴杖的手攥得緊緊的,別人都是興致勃勃,只她緊抿嘴角。

  這樣的兩個人,過來看熱鬧?

  「謝謝大叔,謝謝大叔。」卻是一個漢子給老婆婆讓了座,女童連聲道謝。

  眼看快到正午,明家三姐弟餓得茶點都啃了好幾盤,外頭等的人也開始焦慮,官道上終於有了動靜。

  明湘率先發現,扯明微的袖子:「七姐,你看!」

  一行車馬,從遠處迤邐而來,越行越近。

  長亭那邊,官員士紳們已經行動起來了,看來確實是他們要等的人。

  茶寮外,也有人大聲喊起來:「來了來了!蔣青天來了!」

  臨桌的書生也探頭去看,那趙書生驚呼:「哇,竟然是駟車!還有十幾輛大車,好大的排場。這真是蔣大人的車隊嗎?」

  蔣文峰出身小士紳家族,家底甚薄。何況,這麼奢靡的作風,怎麼也不像一位被百姓稱為青天的清官。

  果然,圍觀的百姓也議論紛紛起來。

  還有人說:「置辦這些車馬得多少錢?蔣青天不是個清廉的好官嗎?」

  「是啊!看那輛車,金閃閃的,肯定很值錢……」

  先前這些人還大聲說著蔣青天如何為民作主,現下話風卻變得有些微妙。

  在百姓心中,清官是有模子的。必然作風清貧,禮賢下士,與民同苦。

  像這種千里巡察,最好是兩輛破車,幾個護衛,才滿足他們的想像。

  若是一人一僕,提著個小包裹,騎著頭小毛驢,就更好了。

  其實,這不過是一廂情願。

  本朝官員的俸祿並不低,再怎麼清廉,也不會比鄉間土財主差。

  再說,巡按御史出京巡察,手頭能沒人嗎?底層官員利益關聯最是緊密,就帶幾個護衛,別說查案,人家隨時都能弄死你。

  臨桌的書生見他們有懷疑偶像的意思,聽不下去了,大聲說道:「你們別瞎猜了!這大車肯定不是蔣大人的。這次和蔣大人同行的,是明成公主之孫、博陵侯府的三公子,這車定是他的!」

  聽得此語,眾人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侯府公子啊,難怪了!」

  「竟是明成公主的後輩?當年公主與駙馬征戰沙場,為國為民,沒想到……」頗有後輩不爭氣的感慨。

  便有人插話:「人家是皇族之後,王孫公子,排場大一些不是應當嗎?難道也學你騎毛驢不成?」

  現場哄笑起來。

  也是,公主和駙馬有功於國,後人享受遺澤也是理所當然。

  「哎呀,停下了!」明湘興奮地揪著明微的袖子,伸長脖子看了一會兒,覺得不爽,「離得太遠了,看不清楚。七姐,我們去那邊看!」

  明微按住她:「不用去了,我看這位楊公子,沒有下車的意思。」

  「不會吧?」

  明湘一邊嘀咕,一邊看過去,果然發現那輛駟車停在路邊沒有打開,連駕車的車伕都端坐不動。

  好大的架子,倒是挺符合傳聞中的性子。

  眾人翹首以待,就見一位穿常服的男子,帶著幾個護衛,從車隊後方匆匆趕到前頭,與知府等人見禮。

  隔得有些遠,瞧不清他的模樣,但他身板挺直,風儀極佳,倒是挺符合想像中忠誠君子的模樣。

  茶寮裡鼓噪起來:「蔣大人,那是蔣大人!」

  「果然一表人才啊!」

  「是啊是啊!」

  旁人都探頭去看蔣文峰,明微卻看著窗外那對祖孫。

  老婆婆已經站起來了,女童扶著她,兩人往外擠。

  她們老的老,小的小,旁人多有禮讓,便叫她們擠到前頭去了。

  那邊蔣文峰與眾人見過禮,知府便請他上轎。

  大約是盛情難卻,蔣文峰最後還是上了轎。知府的轎子緊隨其後,士紳們要麼上轎要麼坐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城門行去。

  衙役開道,將圍觀的人群阻在兩旁。

  隨著蔣文峰等人行近,百姓們大聲呼喊起來,「蔣青天」「蔣大人」不絕於耳。

  明皓羨慕得不行:「要是有一天,我也這樣就好了。」

  「哈哈哈!」明湘不客氣地嘲笑他,「就你?等你歲考拿到甲等再說吧!」

  明皓被她揭穿,不服氣:「我就是經義不行,死記硬背有什麼意思?」

  「是沒什麼意思,可是科舉要考啊!」明湘衝他做鬼臉。

  明皓忿忿:「你不要小看人!明年我就下場試試。」

  「去吧去吧!只要過了縣試,我就向你磕頭認錯!」

  「好……」

  這邊姐弟倆在鬥嘴,外邊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大喊:「大人,民婦有冤!求大人伸冤!」

  圍觀的民眾被嚇了一跳,隨即興奮起來。

  看熱鬧不嫌事大,才說蔣青天斷案如神,現在就看到現場版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2 10:16 PM

022章 相激

  「呔!你這婆子!」挎刀的衙役走過來,指著老婆婆,「要喊冤上衙門擊鼓去,今日蔣大人初到東寧,別來搗亂!」

  那老婆婆睜著蒙了白翳的雙眼,哀求:「差爺,老婆子不是故意來搗亂的,實在是沒法子!求差爺給條活路!」

  那女童也哭求:「差爺,我娘已經下了大獄,我弟弟還在餵奶,求您給條活路!」

  兩人說著便跪下來,一個勁磕頭。

  普通人皆有憐老惜弱之心,這老婆婆不但老朽還眼瞎,顫巍巍來喊冤,眾人一見之下,先有了同情之心,又見女童哭得可憐,不免心生不忍。

  有村民認出她們祖孫,說道:「這不是蒲家村的米婆婆嗎?她女兒殺夫被抓起來了啊!」

  「是三樹村那個吧?聽說是兒媳因為口角毒死了公公。」

  「來蔣青天面前喊冤,不會真是被冤枉的吧?」

  「這可說不好。米婆婆是那蒲氏的親娘,當然為女兒說話。」

  「我姨婆家就在三樹村,說蒲氏平日很孝順,那日因為豬草打得遲,叫她公公說了兩句。為了這點事毒死公公,太兒戲了吧?」

  「是啊,周圍幾個村子,誰不說蒲氏為人好?真不像會毒殺公公的人。」

  言論一起,便有人大聲為米婆婆求情:「差爺,她們祖孫實在可憐,就網開一面吧?」

  「對啊!蔣大人巡察天下,不就是為了平反冤案,為民做主嗎?」

  「就是就是,現在人家來喊冤,怎麼能趕走呢?」

  眼看蔣文峰的轎子到了面前,米婆婆淒聲大喊:「大人,人命關天,求您為民婦伸冤!」

  茶寮裡,明皓瞪大雙眼:「蔣大人會接的吧?他是青天大老爺,遇到有人喊冤,不能不管吧?」

  明微道:「他若不管,百姓們定然心生不滿。」

  臨桌的書生也說著這事。卻聽其中一人歎道:「這事不妙啊!蔣大人還沒進城就先審了一樁冤案,不是打東寧官員的臉嗎?他是奉命巡察來的,如果本地官員先有了對立的情緒,想瞭解當地實情,就很困難了。」

  「是啊!」他的同伴附和,「百姓不知內情,咱們可都知道,當個青天大老爺沒那麼容易。為民做主是應當,可同僚上峰下屬都得打好關係,不然,處處掣肘,什麼都幹不了。」

  明皓聽得真,撓了撓頭:「是這樣的嗎?」

  明微點點頭:「他們說的沒錯。」

  大道上,官轎果然停了下來。

  蔣文峰撩起窗簾,交待了護衛幾句。

  那護衛便走過來,說道:「老人家快請起吧。你家的案子,便是已經判了,按律也是要覆核的。大人奉旨巡察,亦會覆核地方案件。你就算不喊冤,這案子大人也會審的。」

  米婆婆卻不肯起,抓著護衛的手,苦苦哀求:「大人,民婦不敢等啊!民婦可以等,我女兒等不得,我那小外孫等不得啊!求大人做主,求大人伸冤。」

  祖孫二人連連叩頭。

  護衛只得安撫:「老人家別急。大人已經到了東寧,明日就會開衙,你們到時候過去就行……」

  米婆婆卻認死理,怎麼都不肯起來。

  她們祖孫不肯起,官轎又不能一走了之,於是,一行人就這麼停在了大道上。

  這時,一個神態高傲的隨護從後面走過來,昂著下巴問:「蔣大人,公子命我來問,何時可以進城!」

  轎中傳來溫和的聲音:「有勞公子稍候,遇到了一點突發事件,下官這就解決。」

  「你說的解決,就是在這苦勸嗎?這要勸到什麼時候?」那隨護語氣冷硬,「這一路風餐露宿,公子為著皇命,一直將就你蔣大人。現在都已經到了東寧,想盡早歇一歇都不成?」

  轎中沉默了一息,回道:「是我疏忽了。雷鴻!」

  那護衛應聲而來:「大人!」

  「你將這位婆婆與她的孫女,一起帶回衙門。」

  護衛剛要應是,後頭又緩步行來一個年輕女子。

  看她衣著儀態,比之高門千金都不遜色,出口說的卻是:「蔣大人,公子命奴婢轉告您一句話。」

  蔣文峰只得先按下:「阿綰姑娘請說。」

  這位阿綰姑娘語氣平平:「公子說,您既然號稱青天,那應該為民做主才是。既然這婦人號稱有冤,您不當眾審清,還她一個公道,怎麼叫青天呢?」

  此話一出,臨桌的書生就有人忿忿一甩折扇:「豈有此理!這是拿話逼蔣大人當眾審案!」

  另一人也道:「太過分了!這位楊公子,我還以為他是忠良之後,應該是個明事理的人,沒想到也和那些人一樣!真是個蠹蟲!」

  「噓!」一位同伴忙制止,「好歹是皇族之後,切不可過分無禮。」

  勸完了,自己也搖頭歎氣:「明成公主深明大義,怎麼孫輩這麼……」

  明微的眉頭卻蹙了蹙。

  真是這樣嗎?

  外頭的百姓們可想不到這麼多,覺得楊公子這位侍女說得句句在理,便有人附和:「是啊!蔣大人,如果她們真的有冤,明天審和現在審不一樣嗎?」

  「對對對,何必勞累她們老婦弱女再跑一趟?」

  「沒錯沒錯。」

  聲勢一起,再想壓就容易了。

  知府這邊掀開了轎簾,下來拱了拱手:「蔣大人,既然百姓有求,您就審一審吧。此案是永平縣上報的,下官已經看了卷宗,找不到錯處。若是果真有冤,您來辨一辨,也免得下官判下一樁冤案,日後留下污點。」

  此話一說,轎內傳出一聲歎息。

  百姓聲呼,又有知府這般說話,蔣文峰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轎簾掀起,他亦下轎來。

  但見這位蔣大人,比眾人想像中年輕得多。他十八歲高中,已經做了十幾年的官,今年正好三十。然而面容白皙清俊,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比知府足足小了一輩。

  明微定睛看了兩眼,「咦」了一聲。

  這位蔣大人,身上除了讀書人固有的文氣外,還有一股不知來由的清靈之氣。

  「七姐,你也覺得這蔣大人生得好?」明湘興致勃勃,「還以為楊公子不下車,咱們今天白來了呢!沒想到這位蔣大人也這麼好看,今天真是來對了!」

  那邊,蔣文峰在眾多期盼的目光中開了口:「本官承蒙聖恩,巡察各府,查漏補缺乃是本職。原本各處案件,都該一視同仁,待開衙之後一併審理。不過,念在她們老弱不易,又有知府大人請托,只好先審一審了。雷鴻。」

  「屬下在。」

  蔣文峰指了指茶寮:「你去向店家借個地方問案。」

  「是。」

  店家早就驚動了,蔣青天在自家茶寮問案,這等揚名之事,豈會不允,當即應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3 10:13 PM

023章 問案

  大堂迅速清了出來,只留了幾張桌子,給官老爺們坐。

  那些士紳,身份高的還能分到條凳,像明晟這樣的小輩,就只能站著了……

  幸好明微三人在雅座,倒是不用讓出來。

  不然被發現,肯定逃不過一頓打……

  待蔣文峰、知府等人都進來,那位阿綰姑娘也帶著兩個侍女進來了。

  「店家,我家公子要進來喝杯茶,煩請騰個雅座出來。」她柔聲細語。

  明湘瞪大眼,一把抓住明微的手腕,壓低聲音興奮而急切地說:「七姐!你聽到了吧?楊公子要過來!啊,我果然沒有白來!」

  明微瞟了她一眼,輕描淡寫:「你不如擔心一下,萬一人家看中我們的位置怎麼辦。」

  明湘飛快地掃了眼隔著竹簾子的大堂,打了個哆嗦。

  幸好這種事沒有發生。

  那位阿綰姑娘,看中了對面的雅座。

  店家過去商榷,那邊的客人很痛快地讓了位。

  阿綰拍拍手,一行侍者魚貫而入,手中或提或捧。

  對面竹簾撩起,侍者們擦桌、清掃,鋪上綢布,換上錦凳。而後,自己拿了杯箸出來燙洗——竟連爐子、水壺都是自己帶的。

  眾人看得歎為觀止,什麼叫講究,今兒算是見識到了。

  最後,阿綰親自點燃熏香。

  「不愧是侯府公子,這派頭真是開了眼界。」臨桌的書生低聲交談。

  另一人卻嗤笑一聲:「窮講究!」

  說話間,駟車的門打開了。

  先下車的是兩個美貌侍女,她們恭敬地等在一旁。

  「啊!」明湘低叫一聲,猛地抓緊明微的手腕。

  明微一分心:「……還沒出來你叫什麼?」

  「激動。」明湘興奮得眼睛發亮。

  這一打岔,明微轉頭去看的時候,那楊公子已經下車了。

  她不大能認人,但分得出美醜。這位楊公子華服金冠,身段高挑,已是十分的風流。待他轉過身來,她聽到了明顯的抽氣聲。

  「好……好看。」明湘喃喃自語。

  確實是好看,無論眉目還是輪廓,都精緻完美。而眉心竟生了一點硃砂痣,將這張俊得過分的臉龐,點綴得越發不食人間煙火。更奇妙的是,這樣的長相,半點不顯陰柔。

  簡而言之,這是個很好看的男人。

  明微低頭喝茶。

  「七姐七姐,你看到了嗎?」明湘已經興奮過度了,迫切地需要跟別人分享。

  「看到了。」

  「這世上居然有這麼好看的人!我現在相信,裴貴妃為什麼能寵冠後宮了,楊公子長得像姨母,裴貴妃肯定美若天仙!」

  明微的關注點卻不在於此。

  她發現,這位楊公子看著白皙文弱,實際上步法特別穩。再看他身量、體態,基本可以確定,他習武。

  看來,博陵侯府倒不是完全寵著他。明成公主和博陵侯都是猛將,這也算是家傳。

  隨護擎起傘,侍者鋪上氈毯。

  從駟車到茶寮,短短的一段路,他的鞋連半點塵土都沒沾到。

  臨桌傳來低聲嘲笑:「這麼點路還擎傘,他以為他是女子嗎?難怪臉白得跟敷了粉似的。」

  這次他的同伴沒有制止他了,大概覺得他說的沒錯。

  勳貴們雖然世代享盡榮華,真要說到權柄,還是掌握在朝臣手裡。他們這些書生,儘管眼下無權無勢,卻擁有進入這個體系的資格。他們確實不怎麼怕得罪貴人。

  當然,表面的尊敬還是要有的。

  因此,楊公子進來時,在場的官員都站起來施禮。

  這位楊公子什麼也沒說,只點頭還禮,便進了雅座。

  竹簾放了下來,隔絕了視線。

  許多人長出一口氣,心思才回到蔣青天審案這件事上。

  蔣文峰在正中坐下,吩咐:「將人帶上來。」

  「是。」

  米婆婆和她的外孫女被帶上來,剛要跪下,蔣文峰抬手阻止:「你們一個老邁一個年幼,不必跪了,站著回話。」

  「謝青天大老爺!」米婆婆感激涕零。

  蔣文峰沒有馬上問她們話,而是轉頭看向東寧的官員們:「此案是何人所審?或者誰看過卷宗?」

  一個穿知縣服飾的官員站出來:「此案是下官所審。」

  蔣文峰道:「你將此案經過一一說來,如何查,如何審,都不要遺漏。」

  「是。」這位縣令擦了擦額角的汗,開始陳述案件。

  這件毒殺案很簡單。賀家是三樹村的居民,祖孫三代六口人。平日一家和睦,也不曾與人結怨。

  那日早上,兒媳蒲氏打豬草遲了些,餓得欄中豬仔直叫。

  公公賀大看到,說了她幾句。

  農家一般用兩餐,有重活要幹,則會給勞動力加一餐。

  下午公公幹活回來休息,蒲氏已煮好湯麵。

  公公吃下湯麵,沒多久就毒發身亡了。

  那縣令辯解:「下官接到報案,命仵作驗屍,確定是中毒。又查證了當時在場之人。蒲氏的婆婆去了臨村,直到案發才歸來。死者之子還在田間幹活,兩個孩子在屋裡,大的看著小的。賀家無外人進出,只有蒲氏一人。下官絕對沒有草菅人命!」

  「那蒲氏怎麼說?鄰人又怎麼說?」

  「蒲氏自然不認,說自己沒有下毒。鄰人說她平日與家人處得和睦,少有爭吵。但那日情景,鄰人並沒有瞧見。」

  蔣文峰接著問:「那麼,毒又何來?可查過藥鋪?」

  縣令額上的汗更多了:「下官……下官查了,並沒有人見蒲氏買過藥。但鄉間多有毒物,蒲氏知道一些,也不奇怪。」

  「蒲氏所煮的湯麵,你查過嗎?」

  「也查了。麵條是自家做的,水也沒有問題,調料、炊具,全都乾淨。」

  「賀大回家之前,可有發生別的事?」

  「沒有。」縣令慶幸,他查證還算仔細,這些問題都答得出來,「賀大早上出去幹活,與其子同行,入口之物相同。也沒有被別的東西咬過,身上無外傷。」

  「蒲氏煮湯麵,到賀大入口的過程呢?可有疏漏?」

  「蒲氏稱,她一直在家中,並沒有他人出入。」縣令頓了一下,補充,「經下官反覆盤問,她才說出,煮好湯麵後,曾經放在窗台晾涼,自己回屋拿了雙鞋墊。但賀大隨即回來,這時間根本不夠外人翻牆而入。」

  蔣文峰點點頭,轉頭問米婆婆和那女童:「你們有什麼可說的?」

  米婆婆根本不懂如何查案,只哭道:「我女兒不會做這種事的,求大人做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3 11:17 PM

024章 不成

  審案當然不能只看卷宗,還要提審犯人,詢問證人,另外現場也需勘驗。

  蔣文峰當即分批派出自己的下屬,一去獄中提出蒲氏,一去三樹村。

  眾人無事,便交頭接耳,討論案情。

  明微聽得臨桌的書生談論:「這案子審得很清楚啊!原先以為,是永平知縣草菅人命,現下看來,可能實情就是如此。」

  「是啊!賀大從頭到尾沒接觸過別的東西,只能是湯麵有毒。沒有別人在場,蒲氏如何自證?」

  「蒲氏往日再怎麼與家人和睦,也不能證明她不會下毒。婆婆只說女兒不會做這種等,哪知道人心複雜!」

  「不過,還是有點奇怪。下毒怎麼也會留下痕跡吧?蒲氏沒去買藥,這毒從何而來?」

  「永平知縣不是說了嗎?許是鄉間毒物,有些花草帶有劇毒,不一定需要去買。」

  知府聽得眾多議論,笑著和蔣文峰說話:「下官方才說過,看了卷宗,確實沒有錯處。根本找不到其他人,不是蒲氏做的,還會是誰呢?不知蔣大人有什麼高見?若是大人也找不到,只能維持原判了。」

  知府的語氣夾著幾分收斂的得意。

  他知道,轄下十來個縣,肯定有冤案存在。蔣文峰奉命巡察,叫他查出來不丟人。

  可是,按正常程序覆核查出冤案,跟半路攔轎喊冤查出來,是不一樣的。

  百姓半路攔轎喊冤,幾乎是走投無路了。一則說明東寧官員不恤百姓,叫他們無處訴冤,二則顯得東寧官員無能,竟然屈打成招。

  得知蔣文峰前來東寧,知府就怕出這個紕漏。

  別看青天大老爺名聲好,其實官員們最怕這種同僚。

  為了名聲,會撕人臉面。

  攔轎喊冤這事一出,知府就怕這位年紀不大的蔣青天義憤填膺,不給人台階下。還好,他還是懂事的,叫這婆婆明日再去衙門。

  可惜那位楊公子好像看他不大順眼,把他往坑裡推。

  眼下這情形,他要是查不出問題來,蔣青天的臉面,怎麼也要丟一丟了。

  跟自己丟臉比起來,知府當然選擇讓蔣文峰丟臉。

  今天要是蔣文峰丟了臉,他還有臉在東寧久待嗎?

  想到這裡,知府瞧了眼垂著竹簾子的雅間。

  這位楊公子,身上掛了個皇城司提點的職位,不管是不是門面,他定然是聖上的心腹。

  他與蔣文峰有隙,真是件大好事。

  蔣文峰平淡說道:「本官現下不好妄下結論,須得提審過後再說。」

  「是是是,」知府極給面子,「您放開審。」

  他就不信,這樣的案子,都能讓蔣文峰給翻過來。

  且讓他威風一時吧!

  眾人幾乎認定,這案子已經沒什麼好翻的了。米婆婆固然可憐,可是沒有其他犯人,蒲氏如何脫罪?

  不多時,蒲氏帶到,護衛連同卷宗一併拿了來。

  「娘!娘!」女童看到蒲氏,哭著撲上去。

  「燕娘,我的燕娘!」米婆婆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女兒。

  蒲氏身穿囚衣,看到母親和女兒,哭出聲來:「娘!您來幹什麼?快些帶秀兒回去!兒不孝,叫您受累了。」

  「不回去,娘不回去!娘知道你是冤枉的。燕娘啊,別擔心,有青天大老爺在這裡,一定還你個公道!」

  祖孫三代放聲大哭,現場之淒慘不禁叫人跟著落淚。

  臨桌的書生歎息:「這一家子真可憐,蒲氏瞧著也不像壞人。」

  「是不是壞人,哪裡看得出來?」他的同伴道,「就算毒不是她下的,找不到真兇,有什麼理由放她?唉!」

  趙書生倒是蔣文峰的鐵桿支持者,斷然道:「蔣大人一定能找出真兇,還她們一個公道!」

  祖孫三人抱頭痛哭的時間裡,蔣文峰一目十行地掃著卷宗,確定永平知縣所言與之並無出入。

  「怎麼樣?蔣大人,」知府笑吟吟,「這案子判得沒有問題吧?」

  蔣文峰淡淡一笑,向下屬揮了揮手。

  下屬上前,分開她們祖孫:「大人要問案了,你們到一旁等著。」

  蒲氏重新跪好。

  蔣文峰沒有劍走偏鋒,而是照著尋常問案的規矩,一一審來。

  他問得反覆而細緻,而蒲氏所答與卷宗一致。

  待他問完,眾人失望了。

  照這樣子,根本翻不了案啊!

  這時,明微目光一凝。

  只見蔣文峰袖中,逸出一道清靈之氣,往蒲氏身上一繞,又飛快地溜回去。

  「靈……」她低喃。

  「七姐,你說什麼?」明湘問。

  明微搖頭:「沒事。」

  她定睛看著堂中的蔣文峰。原來這位蔣大人身上的清靈之氣,來自於一個「靈」,卻不知道這個靈與他有何淵源。

  不知這個靈與蔣文峰說了什麼,他眉頭皺了皺,開始默默地喝茶。

  等不到下文,人群不免騷動。

  知府又問:「蔣大人,您怎麼說?」

  還未答話,雅座已傳出阿綰姑娘的聲音:「蔣大人,我家公子累了,若是這案子沒什麼問題,就趕緊散了吧,該進城了。」

  蔣文峰溫言道:「讓公子久候了。只是人命不可輕忽,三樹村還沒有消息,勞公子再等一會兒。」

  裡面安靜了片刻,阿綰的聲音再次傳出:「好。公子希望您不要辜負青天之名,千萬別強行翻案,反倒放過了犯人。若案子屬實,不成也沒什麼丟人的。」

  蔣文峰好脾氣地向那邊拱了拱手:「多謝公子提醒。」

  臨桌的書生聽得這話,已經惱了,壓著聲音憤慨說道:「蔣大人翻不了案,對他有什麼好處?何至於此!」

  「是啊!聖上為何要讓他一個紈褲隨行?根本就是給蔣大人拖後腿!在京城花天酒地還不夠嗎?」

  「我倒希望這案子真的另有隱情了,不然,只怕蔣大人的名聲大受影響!」

  世人可不會管真相如何,這事要是傳出去,他們只會說,蔣青天也不是那麼厲害,看,這不就沒翻成案。

  茶寮中諸人心思各異,終於等來了三樹村的消息。

  「大人!」護衛雷鴻帶著賀家母子到來,向蔣文峰覆命,「屬下已勘驗過現場,請您過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4 10:11 PM

025章 真兇

  賀家母子看著很憔悴,畏畏縮縮上前行禮。

  護衛雷鴻則帶來了許多證物,一一擺在蔣文峰面前,然後交給他一沓紙,稟報道:「這是賀家院子分佈圖,他家左右皆有鄰居,院牆高八尺。從院門進入,第一眼便可看到廚房……」

  明微看得真切,那一沓紙,竟是一張張簡筆畫。

  蔣文峰看得很慢,反覆看了多遍,才從中挑出一張,問那護衛:「此處證物何在?」

  雷鴻托起一塊巴掌大的木板:「此物便是從窗台取下,賀家常用來墊物。」

  明微便見那個靈再次從他袖中飛出,在上面飛繞一圈,重新回到袖子。

  蔣文峰輕歎一聲,問賀家母子:「你們二人乃是苦主,可有話要對本官講?」

  賀家兒子「撲通」跪下,喊道:「大人,我、我婆娘不是這樣的人,這毒定是別人下的,求大人查明真相!」

  蔣文峰又問賀母:「你又怎麼想?」

  賀母拭著淚:「大人,我兒媳向來孝順……老婆子實不相信她會下毒。」

  蒲氏聽得真,哭得不能自已。

  蔣文峰點點頭:「你們一家情真意切,不枉本官格外問案。雷鴻!」

  「屬下在。」

  蔣文峰示意他附耳過來,說了幾句話。

  末了道:「此事有凶險之處,萬萬小心。」

  「是。」雷鴻帶著幾名護衛,大步離開。

  其他人看得糊塗,知府忍不住問:「蔣大人,莫非您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

  蔣文峰淡笑:「稍候便知。」

  他這氣定神閒的態度,讓臨桌的書生十分提氣,小聲而興奮地討論著:「看來蔣大人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

  「真是神妙啊!真不知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所以他才是蔣青天。」

  明湘支著下巴,看著蔣文峰感慨:「這位蔣大人認真問案的樣子特別好看!我以前總覺得那些當官的,看著像從油裡撈出來的,原來也有這麼好看的!」

  明皓的心思專注在案子上:「兇手到底是誰呢?」

  明微卻在想那個靈。

  所謂的靈,就是世間萬物的靈知。比如先前別人埋在余芳園裡的那些小物件,就是最低等的靈。

  蔣文峰身上這個,明顯已經有了自我意識,算是比較高級的了。

  這樣的靈,怎麼會跟隨一個凡人?

  茶水喝過兩遍,外頭終於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大人,抓到了!」雷鴻提著乾癟的麻袋進來。

  蔣文峰並不意外:「將真兇放出來。」

  「是。」

  雷鴻喝令眾護衛,將堂中犯人與家屬帶到後面去,留出大片的空地。

  圍觀者議論紛紛:「麻袋裡有東西嗎?這麼癟,裝不下人吧?」

  「裝不下人,總不能是鬼吧?」

  這話引得一群人噓他:「別嚇唬人!」

  也有人道:「說不定真是呢?賀家又沒別人進去,不是蒲氏做的,可不就是鬼?」

  這番話說得大家毛毛的,一個個盯著麻袋看。

  雷鴻解下繩索。

  片刻後,麻袋微微起伏,一條細細的小白蛇從中探出腦袋。

  「蛇!蛇!」

  「怎麼是條蛇?」

  明湘一把抓住明微的手臂,頭皮發麻:「有蛇啊!」

  明皓奇了:「真兇是這條蛇?」

  明微眉頭微蹙,盯著小白蛇若有所思。

  知府糊塗了,問道:「蔣大人,您的意思是,毒死賀大的是這條蛇?不是說他身上沒有外傷嗎?」

  「中蛇毒不一定要咬。」蔣文峰道,「雷鴻,你怎麼抓到這條蛇的,告訴吳知府。」

  「是。」雷鴻大聲道,「屬下遵大人之命,去往賀家,發現廚房窗台上有一條縫,便燒了熱水,放在窗台上用熱氣熏。如此數回,終於看到這條蛇探出頭,就將它抓了回來。」

  蔣文峰望向知府:「吳知府,這下明白了吧?」

  那位永平縣令蒼白著臉:「廚房窗台的縫隙裡住了一條蛇,蒲氏將湯麵放在那裡,這條蛇被熱氣所熏,滴落了毒液……」

  他真的判了冤案!

  「究竟是不是,我們可以再驗證一下。」蔣文峰道,「且尋一隻雞來,餵它蛇毒,再叫仵作來驗,是否與賀大死時一模一樣。」

  他說罷,雷鴻便打算去抓這條蛇。

  他雙指如電,一出手便去夾小白蛇的頭部要害處。只要夾住了這處,就咬不了人了。

  先前雷鴻也是這麼抓住小白蛇的,自覺應當手到擒來。

  然而,就在他即將夾住時,意外突然發生。

  小白蛇尾巴一甩,竟然轉了個頭,朝他手指咬下。

  雷鴻大驚,反手一掌。

  掌風將小白蛇推開,往另一邊甩去。

  「啊!」圍觀的百姓驚呼。

  這蛇被甩到另一名護衛身上。那護衛毫無防備,眼看就要被咬中,胡亂舞刀,竟將小白蛇拋向其中一個雅座。

  因為拋得高,小白蛇直接拋過了竹簾,從上面落了進去。

  「啊!」一聲尖叫,明湘跳了出來。

  正在堂中觀看審案的明晟一呆:「阿湘!」

  「啊!」這公鴨嗓屬於明皓,他也蹦出來了。

  「六弟!」明晟眼珠子要掉出來了。

  這兩個小傢伙,什麼時候跑出來的!

  緊接著,明湘的話讓他渾身冰冷,如墜冰窖:「七姐,七姐還在裡面!」她指著雅座喊。

  雷鴻已經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扯下竹簾,拔刀而出。

  「蛇在哪……」

  最後一個「裡」字,被他吞了回去。

  雅座的角落,一名少女端坐飲茶,聽得雷鴻的聲音,轉頭向外看過來。

  眉如遠山聚,眼是水波橫。

  芙蓉初綻,春色在堂。

  週遭頓時一靜。

  滿堂的慌亂,映著她神情淡泊的臉龐。剎時間,彷彿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水墨背景,只她一人,獨聚色彩。

  「在那裡!」

  明湘的聲音,打破了這短暫的沉寂。

  雷鴻收束心神,向她所指看去,又是一怔。

  那條小白蛇就在茶盤中,一根筷子穿頭而過,正中要害,將它牢牢釘在一塊發糕上。

  鮮血流出來,浸紅了發糕,蛇尾扭了兩下,慢慢不動了。

  雷鴻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問:「姑娘,這蛇……是你殺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4 11:33 PM

026章 問名

  明微起身施禮,然後回答:「方纔這蛇突然掉進來,小女一時受驚,手裡正好拿著筷子,便往前一插,沒想到插個正著。擾了大人問案,真是對不住。」

  雷鴻心道,我信你才有鬼。看這鎮定的樣子,說自己受驚,別開玩笑了……

  那邊蔣文峰已然出聲:「姑娘無事便好。此蛇雖死,毒腺還在,仍可繼續。雷鴻,將蛇屍拿來。」

  「是。」雷鴻拔下筷子,取下蛇屍,回到堂中。

  審案繼續進行,只是被這一打岔,眾人遠沒有先前那樣精神集中了。不少人心神不寧,眼前彷彿還留著方才驚鴻一瞥的情形。

  這是誰家姑娘?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明湘飛快地撲回去,焦急地問:「七姐,你沒事吧?那蛇有沒有咬你?」

  「小七!」明晟跟著急步上前。

  明皓也嚇壞了,三人圍著明微。

  「沒事。」明微伸出光潔的手掌翻轉兩下:「你們看,好好的,沒被咬。」

  「謝天謝地。」明湘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要是七姐有事,她一定會被爹打斷腿的……

  想到這裡,明湘後知後覺意識到一件事。

  她爹,以及二伯,就在這個大堂上!

  完了,她帶著七姐偷溜出來的事,被抓個正著……

  大堂上,問案繼續進行。店家從廚房抓了隻雞試毒,那雞撲稜了兩下,就氣絕了。

  仵作上來驗屍,回道:「回稟大人,雞之死狀,確與賀大一模一樣。」

  好了,真相大白。

  蔣文峰當場結案:「三樹村賀大毒殺一案,現已查明,乃意外中蛇毒所致。其兒媳蒲氏無罪,當庭開釋。」

  米婆婆大喜,摸索著跪下去:「謝青天大老爺,謝青天大老爺。」

  賀氏母子也是連連叩謝。

  只蒲氏還呆呆的,不敢相信自己洗清了罪名。直到女兒撲進懷裡放聲大哭,才回過神來。

  「多謝大人!民婦一生一世牢記大人恩情!」

  她不用砍頭了,她可以回家了!

  攔轎喊冤,終於有了個完美的結果。

  臨桌的書生感歎:「蔣大人果然非同一般,我們都沒看出問題來,他竟能一眼看出真兇所在。」

  「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百姓們心滿意足,紛紛散去。

  而官員士紳們,也準備登車上轎了。

  吳知府的臉色有些難看。

  沒想到這事居然真讓蔣文峰做成了。

  換句話說,他和永平縣的臉丟定了!

  今後再有提起蔣青天之名,必然會加上他吳宏這一段。

  這也罷了,不過名聲有瑕,他又不是那等極力追求官聲的人。

  只是蔣文峰一來,就當眾平了一件冤案,氣勢一盛,只怕難以遏制。

  巡按御史這玩意兒,天生就是地方官的對頭。

  他們在地方經營日久,誰願意來個莫名其妙的人,對自己指手劃腳?

  「蔣大人真是驚才絕艷啊!」吳知府擠出笑容,恭維,「這案子我們都沒審出不對,若不是您來了,只怕真就成冤案了。」

  蔣文峰笑笑:「審案不過細心二字,吳大人過譽了。」

  「您當得起,畢竟是一條人命!您這樣的人物來了東寧,真是我東寧之幸,我等要好好向大人請教才是。還望大人不吝賜教,多教我們幾手絕招啊!」

  「吳大人太客氣了,本官哪有什麼絕招?不過多多用心而已。若是判了冤案,死的是一個人,毀的卻是一個家庭。只要想到這點,不能不用心!」

  「您說的是……」

  另一邊,明湘縮在明微身後,膽戰心驚地看著明四老爺鐵青的臉。

  完了完了,以她爹的脾氣,明湘覺得自己的腿保不住了……

  這時,他們聽到阿綰姑娘那柔美的聲音:「請問,這位姑娘是哪家千金?」

  明家眾人聞言,臉色瞬變。

  他們轉過頭,便見那位容貌儀態不輸高門千金的阿綰姑娘,已經出了雅座,笑吟吟地看著他們,而目光不容錯辨地投向明微!

  他們不由自主想起那個傳聞。

  楊三公子行事荒唐,好酒好色!

  方纔那一幕,定然被他看入眼了。

  完了,這下才是真完了!

  阿綰又問了一句:「請問,這位姑娘是哪家千金?」

  明二老爺硬著頭皮上前,拱手回道:「我等南鄉侯明氏後人。」

  「原來是明相之後,」阿綰頷首而笑,「果真名無虛立。」

  雅座竹簾撩起,那位楊公子跨出來,輕飄飄掃過來一眼:「都說明相不止才華橫溢,而且容貌過人,我原不信的,現下倒是信了。」

  說罷,他雙手背在身後,折扇一下一下隨意敲著,目不斜視出了茶寮。

  聽得此言,在場的士紳不由將含義複雜的目光投向明家諸人。

  這位楊公子的名聲,知道的人可不少。

  看樣子,他是瞧上明家姑娘了。

  嘖嘖,真不知道該同情他們,還是該羨慕他們。

  明家再落魄,也是開國名相的子孫,斷沒有將自家姑娘送給一個紈褲做妾的道理。不過,說不準這楊公子被美色迷了眼,願意娶為正妻呢?

  畢竟這位楊公子的荒唐是出了名的。

  明四老爺臉色難看至極,原想調侃幾句的士紳,見狀也不多說了,跟隨知府身後離開。

  明湘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叫道:「他什麼意思啊?」

  剛說完,腦門上就挨了一記,明四老爺眼睛噴火:「你還敢問什麼意思!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我、我……」明湘縮著腦袋。

  四老爺哪會不知道自己女兒什麼德性,怒氣沖沖:「你們跑出來就算了,還將小七也帶出來!好了,現在惹禍了,滿意了?」

  明湘哭喪著臉:「我哪知道那蛇會掉進來,本來藏得好好的……」

  「你還敢說!」四老爺氣得想操棍子,打斷她的腿!

  「行啦!」二老爺打斷他的話,淡淡說道,「都已經被看見了,再責罵也沒意義,還是想想怎麼辦吧!」

  四老爺一肚子氣發不出來,只得一甩袖,先行一步出了茶寮。

  二老爺搖了搖頭,對明晟道:「你帶弟弟妹妹回去。」

  「是。」明晟應下。

  等二老爺也離開,他指著明湘。

  明湘搶先說話:「我知道我錯啦!等會兒回去肯定要挨打,四哥你晚點說行嗎?」

  明晟只得歎一口氣,對明微道:「走吧,四哥送你回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5 10:04 PM

027章 受罰

  「跪下!」

  「撲通!」「撲通!」

  明湘和明皓一個字也不敢說,垂著頭挨訓。

  明微看了看,也在明湘身邊跪下來。

  四老爺雙眉一軒,語氣很衝,說出口的話卻是:「你不用跪!回余芳園去。」

  明湘和明皓偷偷朝她看,眼神羨慕壞了。

  明微順從地起身,向臉色難看的四老爺,以及面無表情的二老爺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明晟等在外頭,看她出來,鬆了口氣。

  兩人聽到屋裡傳來四老爺的喝罵:「你們倆膽子夠大的!偷溜出去不說,居然把小七也帶出去!不知道她跟你們不一樣嗎?」

  明湘弱弱地反駁:「哪裡不一樣了?七姐病都好了……」

  「你還有理了!」

  明湘不敢再說話。

  「平日跟個猴兒一樣,都由著你,誰知道你越鬧越不像話!把六哥兒帶壞不說,連小七也拐帶上了……」

  屋外,明微和明晟對視一眼。

  明晟小聲:「肯定要打了。」

  果然,四老爺將兩人訓了一頓,吩咐上家法。

  接著,屋裡傳來明湘和明皓的呼痛聲。

  兩人各自被打了十下,又罰跪:「跪到明天早上再回去!」

  明湘眼淚汪汪:「那晚飯……」

  「你還想吃飯?」四老爺拉高聲調,「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知不知道自己多少歲了?過兩年到別人家去,要還這麼鬧,不得把你送回來!看六哥兒做什麼?以為我不知道這事是你攛掇的?跪著好好反省!」

  聽到這裡,明晟道:「行了,我們回去吧。他們倆活蹦亂跳的,跪一晚上不是什麼大事。」

  「嗯……」明微也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她小時候練武學藝,吃過的苦比這個多多了。

  兩人趁二老爺和四老爺還沒出來,趕緊離開祠堂。

  「小七。」

  「嗯?」

  明晟看著她平靜的臉龐,不由道:「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明微笑:「當然不一樣,我病好了啊!」

  明晟想說不是這樣,張了張嘴,又吞回去。

  現在這個明微,太陌生了,莫名讓他有一種不敢造次的感覺,和以前那個傻傻的小七完全不一樣。

  明明他才是哥哥。

  想了想,他說:「你以後別跟著阿湘胡鬧,人都不帶,萬一遇到麻煩怎麼辦?要是想出去,就來找四哥。」

  明微轉頭看他,問:「四哥不回京城了嗎?」

  「呃……」明晟在京城進學,這次回來,是放春假,本來早該回去的,是明老夫人捨不得,才叫他多留一陣。

  明微就道:「四哥放心吧,我以後想出去,定然稟告母親。」

  「嗯……」

  說話間,兩人到了余芳園。

  明三夫人已經在門口等著她了,看到她過來,快步迎上前。

  她一句「娘」還沒出口,身上先挨了一掌,然後就是明三夫人的哭聲:「你這個孽障,想急死為娘嗎?一沒留神就偷溜出去,出了事怎麼辦?」

  明微低下頭,乖乖認錯:「娘,我錯了,你罰我吧!」

  明三夫人捶了她幾下,卻又哭著笑了:「我家小七也會偷溜出去玩了,娘好高興!」

  明微又感動又心酸。

  都說明湘胡鬧,其實明三夫人何其羨慕?她寧願女兒胡鬧些,至少是個正常的、快活的孩子。

  童嬤嬤勸解:「夫人,小姐這麼些年,從來沒出過明府,難免對外面好奇。現下小姐好了,日後夫人可以自己帶小姐出去。」

  又對明微道:「下次不可如此。中午用飯找不著小姐,夫人都要急瘋了。想出去,要跟夫人說。」

  「知道了。」明微聽話應下。

  明三夫人擦去淚痕,對送她回來明晟露出笑容:「晟哥兒既然來了,進來坐坐吧?」

  明晟低頭施了一禮:「不了,我娘還在等我呢!」

  明三夫人便不勉強,謝過他,領著明微回去。一路噓寒問暖,問她出去都看了些什麼。

  明微只說,她與明湘明皓看到了蔣大人,其他的並不多提。

  用過晚飯,明三夫人吩咐素節:「叫廚房做一籠鮮肉包,還有肉乾……」林林總總數樣吃食。

  明微問:「娘,才吃過飯,要這些做什麼?」

  明三夫人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這是給你的。」

  「我?可我吃飽了呀!」

  「阿湘和皓哥兒不是在罰跪嗎?」明三夫人道,「你帶著多福,偷偷給他們送吃食去。要不是帶你出門,他們不會罰得這樣重。雖說是一家手足,但也要有來有往,這樣才能一直好下去。」

  「嗯,我懂了。」

  慈母之心,明微怎會不懂?先前明七小姐病著,與兄弟姐妹並不親近,現下好了,總要有幾個玩伴。

  明三夫人又道:「不過,你也要記住。阿湘性子有些胡鬧,皓哥兒拗不過她,與他們一起玩耍,凡事要慎思,像今天這樣的事,不能再做第二回。」

  「我知道了,以後就算要出去,也會叫娘知道。」明微乖巧回答。

  明三夫人笑起來,將她攬在懷裡:「好孩子。」

  ……

  眼看外面天黑了,祠堂裡越發安靜,明湘挪了挪跪得酸痛的腿,揉著餓得咕嚕叫的肚子。

  「好餓啊!」她雙眼無神,看著上面的祖宗牌位。好像芝麻糕哦……

  明皓也是蔫蔫的樣子。

  十三歲的孩子,正是身體發育的時候,最不經餓。他們倆中午就沒正經吃,這會兒只能吞口水止餓。

  「我要吃糖醋裡脊、四喜丸子、燉羊肉、玉帶羹、蟹釀橙……」明湘喃喃自語。

  「你能別說了嗎?」明皓很暴躁,「都怪你!還說有事你負責,結果臨到頭,還不是我一起受罰?」

  明湘心虛:「我就這麼一說……」

  明皓被坑很多回了,早就麻木了。再加上肚子餓得厲害,只能控制情緒,節省力氣:「我不要這麼多菜,來兩個大肉包子就行。」

  明湘對手指:「有大肉包子也行啊!最好還來一碗羊乳,加杏仁煮過,調上蜂蜜……啊,我好像聞到肉包子的香味了!」

  明皓譏笑:「沒睡著就開始做夢了。這回我爹和四叔都很生氣,我娘和四嬸肯定不敢來送吃的。」

  說著,他抽了抽鼻子。咦,他也產生幻覺了嗎?

  明湘也覺得自己在做夢,有氣無力地塌著肩:「現在誰要給我個大肉包子,我就叫他爹!」反正自己那個爹凶得要死,換掉換掉!

  然後,她就聽到了一個帶笑的聲音:「真的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5 10:30 PM

028章 送食

  「七姐!」明湘瞪大眼。

  「噓!」明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轉頭吩咐,「多福,你到外面守著,要是有人來了,記得通風報信。」

  「是。」多福擱下食盒,轉身出去了。

  兩小隻的注意力都在食盒上,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明微一邊打開食盒,一邊問:「剛才誰說,給個大肉包子就喊爹的?」

  明湘吐吐舌頭,臉皮厚如城牆:「我敢叫,七姐你敢應嗎?」

  食盒第一層,擱著一張白瓷碟,白胖可愛的包子圍了一圈,冒著細細的白煙,香氣勾鼻。

  「算你厲害!」明微把包子拍她手上,「吃吧。」

  熱騰騰的肉包子,瞬間激活了兩個人的食慾,明湘和明皓捧起來就往嘴裡塞,活像餓了三天的小乞兒。

  充滿穀物甜香的麵皮,發得剛剛好,一咬一口油的肉餡,鹹香適口……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包子!

  明微看著他們狼吞虎嚥,打開第二層,對明湘道:「你要的羊乳,加杏仁煮過,還調了蜂蜜的。」

  小巧的碗內,奶白色的羊乳散發著蜂蜜的甜膩香味。

  明湘小小地歡呼一聲,迫不及待地端過來。

  唔,好滿足……

  明微又打開第三層,將肉乾、蜜棗、米糕等分給他們:「塞到袖子裡,餓了就吃一點,小心不要讓人發現。」

  「嗯嗯。」這種事,明湘很老練了。

  倒是明皓挺不好意思的:「七姐,謝謝你。」

  「這件事我也有份,總不能光讓你們擔責任。」明微剝了顆松子糖放嘴裡,「你們以前常受罰?」

  「主要是八姐啦!」明皓先告狀,「每次都說她負責,最後還不是連我一起罰!」

  「那你還每次都聽她騙。」

  明皓:「……」

  「七姐,別聽他的。」明湘一邊啃肉乾一邊說,「其實他也想溜出去玩,我只是給他一個理由而已。」

  「那還要謝謝你了!」明皓嘲諷。

  「你知道就好!」明湘大言不慚。

  明微莞爾,他們姐弟,讓她不由想起了上一世。

  她十歲那年,時局已經很亂了。

  師父在戰亂後撿到一個小孩,見他孤苦無依,又頗有天分,就收為弟子。

  這就是小師弟。

  她雖然生在亂世,卻有師父從小照顧,除了練功,並沒有吃多少苦,難免有些孩子氣。

  有時候偷懶,就找小師弟當藉口。

  小師弟總是老老實實替她背鍋,雖然每回都會被師父看穿。

  後來,小師弟死了。

  和師父一起死在賊人圍攻之下。

  想到那一幕,明微眼睛發紅。

  不急,她告訴自己,不要著急。

  現在她回到了七十年前,一切都還沒發生。她有足夠的時間,慢慢扭轉天下運勢,改變歷史走向。

  師父不會死,小師弟也不會死。

  她會將這一切,消滅於萌芽。

  「我們不該帶七姐出去的。」明皓說,「那個楊公子,問了七姐的身份,還不知道想怎麼樣呢!」

  提到這個,明湘也很沮喪:「都怪我……」

  明微倒是無所謂:「他能怎麼樣?就算要搶,我也不是他想搶就能搶的。」

  她祖輩為官,父親生前為官,家中叔伯也在做官。

  正經的官家女,不是隨便能動的。

  「他要直接搶,我們倒不怕。」明皓道,「怕就怕他使陰招,到時候連累七姐壞了名聲。」

  「是啊!七姐你不知道,那些陰私手段才防不勝防。」明湘垂頭喪氣,「大姐的例子在前面呢!」

  「大姐?」明微記得,大小姐是二老爺的長女,出嫁多年。

  明湘覷了明皓一眼:「不知道六弟還記不記得,這已經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我們那會兒還小,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還是我娘,後來為了警告我,才說的。」

  明皓迷糊地看著她:「六七年前?發生了什麼?我就記得……姐姐在出閣前病了一場,好了就出嫁了。」

  「其實大姐不是病了。」明湘低頭把玩著手指,「她是……被人輕薄了。」

  「什麼?」明皓大驚失色。

  這是他親姐姐,雖然出嫁後多年不見,但幼時天天跟他在一塊的。

  「怎麼會被人輕薄了?」明微覺得奇怪,「家裡不可能,去外面肯定帶著人吧?」

  「具體我娘沒說,只說大姐去別家玩耍時,中了圈套,被人佔了便宜。為了瞞下這個事,大姐回來就稱病,然後相了一戶人家,遠嫁了。」

  明皓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口中喃喃:「難怪……」

  難怪姐姐嫁得那麼遠,難怪她從來不回家省親。難怪娘從來不提姐姐,難怪他有一次聽過爹娘為姐姐的事吵架!

  說起來,他記得幼時爹娘感情沒這麼差,莫非就是因為姐姐的事……

  明微發現他臉色不對:「六弟?」

  明皓狠狠抹了把臉,壓低的聲音帶著殺氣:「是誰幹的?」

  「我娘不說。」明湘安慰,「六弟,你別急。事情都過去好幾年了,家裡能報仇肯定已經報仇了。」

  好半天,明皓才壓下情緒:「嗯。」

  「七姐,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別人懷有惡意,總能找到機會下手。」一向胡鬧的明湘,一臉鄭重地告誡。

  明微心裡暖暖的,柔聲應下:「好,我記住了。」

  眼看快要落鎖了,明微起身:「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天黑,七姐走慢些。」

  「放心。」

  明微帶上空食盒,出去和多福會合。

  ……

  流景堂內,寂然無聲。

  明三夫人靜靜抄著經。

  自從明微病好,她將抄經時間改到下午,晚上很少到這裡來了。

  不多時,門被推開,二老爺走了進來。

  「你倒是心誠,小七病都好了,還天天抄。」

  明三夫人不言不語,直到抄完最後一節,擱筆收紙,才轉過身來。

  她語氣帶著嘲弄:「你忽然傳信說有要事,到底什麼了不得的事,在你眼中算得上要事?」

  二老爺慢慢呷了口茶,才道:「小七的事,算不算要事?」

  明三夫人一怔,隨即臉上浮起怒色:「我跟你說過,不要動小七!如果你敢動小七,我們就魚死網破!」

  二老爺輕輕一笑:「看你,急什麼?小七是你女兒,也是我侄女,難道我不為她想?就是為她好,才來找你。」

  聽得中間那句,明三夫人嘲諷之色更濃,冷冷道:「說吧!到底什麼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6 09:58 PM

029章 骯髒

  二老爺慢慢轉動著手中茶杯:「小七沒跟你說,他們去看巡按御史的時候,遇到什麼事吧?」

  明三夫人警惕地看著他:「你什麼意思?」

  「真是個孝順的孩子啊!」二老爺語氣讚賞,卻聽得人頭皮發麻,「她怕你會擔心,一個字都不說。先前人人都說你養了個癡兒,再費心教導也是無用。現下看來,小七真是沒辜負你這十幾年吃的苦。」

  「明英!」三夫人厲聲呼喝他的名字,「你有話就說,別玩攻心那套!」

  雖然看穿了二老爺的把戲,但她的強硬,正說明了內心的恐慌。

  二老爺笑了,保養得宜的臉上,細細的紋路更顯成熟穩重。

  明家人生得好相貌,他雖不如三、四兩位俊逸風流,卻也是儀表堂堂。初見之人看外表,只當他是個端方君子。

  「看你,急什麼?我還能不告訴你?」

  二老爺欣賞著明三夫人因為發怒而越發明媚的臉龐,暗歎這張臉真是受盡老天偏愛。三十多歲的人了,不但不見容顏失色,反倒比年輕時更添韻味。

  「蔣文峰此次巡察各府,聖上另外下了一道聖命,你知道吧?」

  明三夫人怎麼會不知道?前幾天四夫人才來過。

  想到四夫人的話,她臉色發白:「博陵侯府,楊三公子?」

  二老爺頷首:「正是。」

  「他看到了小七?」

  二老爺注視著她:「小七生得像你,眉毛輪廓卻似三弟,雖不及你明艷柔媚,卻更顯出塵。這人哪,越是清高乾淨,越容易引人攀折,相信你有很深的體會。」

  明三夫人面容有輕微的扭曲,隨即閉了閉眼,平靜下來。

  「你要我做什麼?直說吧!」

  二老爺淡淡笑了笑:「其實這事,你先前就答應過,只是為了小七,你該更用心些。」

  明三夫人擰眉:「你先前說的人,就是這位楊公子?」

  二老爺頷首:「不錯。」

  「這倒叫人費解了。先前那些人,哪個不是手握大權?這楊公子雖然頗得聖寵,可博陵侯府早就退出了權力中樞。他有什麼份量值得你如此看重?」

  她身份特殊,便是二老爺起了齷齪的心思,能見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一年都未必有一個。

  二老爺笑了:「你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侯府公子?別忘了,他身上還掛著一個職務,皇城司提點。」

  「這又如何?他如此荒唐,難道聖上還真的委以重任?」

  二老爺搖頭:「皇城司是聖上的耳目,這樣一個重要的職位,怎麼會隨便給人?聖上讓他隨蔣文峰前來東寧,絕對不是讓他找藉口玩耍的。」

  「照你這麼說,這位楊公子深藏不露?」

  二老爺淡笑,又用那種溫柔到毛骨悚然的目光看著她:「這一點,就需要你去探聽了。」

  明三夫人咬了咬牙,忍著氣道:「這也太荒唐了。這位楊公子才幾歲?我的年紀都可以當他母親了,你叫我去……便是我忍得,他也會不喜吧?」

  二老爺笑得高深莫測:「你雖才思靈敏,可對男人的心思還是把握不透。對美貌而風韻猶存的女性長輩,誰沒點齷齪的心思?孩童時期戀母,待長大成人,多少會在他人身上有所投射……他在京城那般風光,年輕稚嫩的美人見得多了,只怕這樣更新鮮。」

  明三夫人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下去:「骯髒!」

  「哈哈哈哈!」二老爺起身,「男人就是這麼骯髒的東西,都十年了,你還看不透嗎?」

  他走到門邊,停了下:「你與小七形貌相似,若是你做得好,說不定他對小七的心思就淡了。不然,便是不能強搶,亦有千百種方法叫我們吃了虧,也只能嚥下去。」

  二老爺走了。

  燭光明滅不定映著明三夫人的臉龐。

  很快,門又被推開,童嬤嬤出現在那裡:「夫人。」

  明三夫人連忙收起自己的浮思,快步迎過去:「嬤嬤,半夜風大,你怎麼來了?」

  童嬤嬤看著她:「奴婢擔心您。」

  明三夫人自嘲地笑了笑:「有什麼好擔心的?這麼多年,不都過來了?再忍忍就過去了。」

  童嬤嬤欲言又止。

  「嬤嬤,有話直說吧。這些年我們相依為命,原就是最親的人。」

  童嬤嬤便道:「方纔奴婢就守在外面,您與二老爺的話,奴婢都聽見了。夫人,我們還是盡早進京吧,這明家不能留了!」

  明三夫人歎了口氣:「我何嘗不知?只是想走,也得他們願意放人才行。」

  童嬤嬤面露心疼,握著她的手道:「舅老爺的信一到,夫人就藉口小姐的婚事,馬上進京。小姐現在病好了,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又起什麼齷齪心思。」

  「嬤嬤說的是。」明三夫人低聲,「為了小七,我也不能在明家留下去了。」

  ……

  夜色靜謐,二老爺從余芳園出來,進入夾道。

  一盞燈籠搖搖曳曳,從那頭晃過來。

  夾道長而窄,避無可避。

  二老爺停在路邊,剛剛端出嚴正端肅的臉,耳邊已傳來驚訝的聲音:「二伯?」

  二老爺看著明微主僕走近,多福手裡還提著食盒,去了哪裡都不用猜。

  「給六哥兒和阿湘送吃食?」他語氣平穩。

  夜燈下的少女羞澀地笑笑,不好意思地偷眼看他臉色,聲音清柔:「六弟和八妹都受罰了,就我沒有,心裡過意不去。二伯您別生氣,就這一回,以後不敢送了……」

  活脫脫一個以為自己做了壞事,擔心長輩責罵的孩子。

  二老爺不由想起白天,她面對那條蛇冷靜的樣子。

  或許是剛剛病好,反應還有點遲鈍,忘了害怕吧?

  也是,傻了十幾年,難免和常人有點不同。至於什麼侍奉玄女娘娘的說辭……便是她的魂魄真在玄女娘娘那裡,又怎麼樣?不在俗世生活過,又哪裡懂得人心?

  二老爺溫言道:「此事下不為例。以後別跟著他們胡鬧,想想你娘,她為了你不容易。」

  「是。」

  「回去吧。」二老爺讓了讓,像個關心她的長輩一樣叮囑,「雖是自己家,入夜也要早些回屋。」

  「知道了,您也早些安歇。」

  明微低頭施禮,與他錯身而過。

  走到夾道盡頭,轉過彎,她臉上的羞澀立時不見蹤影。

  她仰頭看著天上弦月,目光沉沉。

  大半夜的,二老爺來余芳園做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6 11:15 PM

030章 金簪

  明微回身,卻見多福一臉困惑的樣子。

  「怎麼了?」她問。

  多福欲言又止。

  明微就道:「有什麼話不能直說?」

  多福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說:「奴婢就是覺得……小姐有時候怪怪的。」

  「哦?」明微笑容不變,「哪裡怪了?」

  多福見她不生氣,才大著膽子道:「小姐在長輩面前總是很乖巧,但是人一走就……」

  明微一愕,低聲笑了出來。

  多福被她笑得心裡發虛:「奴婢錯了,不該說小姐的壞話……」

  「你沒錯。」明微含笑看著她,「說真話怎麼會有錯?日後只有我們兩人,你有什麼想法都可以直說。當然,外人面前還是要緘口的。」

  「奴婢懂!」多福忙道,「不可說主人是非。」

  「錯。」

  多福糊塗地看著她。哪裡錯了?

  「是不可說人是非。」

  多福更糊塗了。一個字,有差嗎?

  明微不再跟她解釋,轉身進園子。

  屋裡亮著燈,明三夫人在等她。

  「娘。」正如多福所說,到了母親面前,明微自動變為乖巧模樣,兩者轉換自如。

  明三夫人先摸了摸她的手,確定不涼,才幫她脫了外衫。

  「阿湘和皓哥兒還好吧?」

  「好著呢!四叔打得不重,他們也被罰習慣了。我去的時候,他們還在討論吃的……」

  明三夫人看著女兒。

  燭光溫暖,照在她白淨的臉龐上,顯得分外嬌柔靈動,便讓她想起二老爺那句話來。

  越是清高乾淨,越是引人攀折。

  這孩子,傻了十幾年,終於活得像個正常的女孩子了。和小夥伴溜出去玩,半夜偷偷給他們送吃食,嘰嘰喳喳說著相處的趣事……

  她不求富,不求貴,只求女兒一生平安。

  至少不能像她這樣,讓人隨意攀折。

  「小七。」

  明微停下訴說。她看得出來,明三夫人有心事,才故意做出活潑的樣子,只是想讓她開心一些。

  可惜沒什麼成效,是二老爺過來說了什麼嗎?

  明三夫人說的話,卻不是她猜想的:「在你幼時,母親給你訂過親。」

  明微頓了下:「是舅舅家的表哥嗎?我先前聽童嬤嬤提過一句。」

  「對。」明三夫人道,「先前你還小,一直沒走禮。現下你已經十五,也該辦起來了。」

  明微思索著找個什麼理由推托。

  天行大陣將她的魂魄送來這個時代,不過是偷取了冥冥中的一線天機。

  玄門中人,最看重天道輪迴。換句通俗的話來講,就是你得到一些東西,就要付出別的什麼。

  所以相師多半五弊三缺,這是洩露天機的懲罰。

  她要做的事,比之個人命運,大了何止百倍千倍?

  即便有邙山歷代帝王的龍氣鎮壓,自己要付出的代價有多大,都不敢去猜想。

  所以,她不能與這個時代的人產生過於密切的關聯。

  成婚生子,絕對不行。

  但她一仰頭,看到明三夫人的目光溫柔中帶著難以言喻的悲傷,便說不出話來了。

  對這個苦命的女人來說,看著女兒長大成人,像個正常的女孩子一樣嫁人,相夫教子,或許就是一生最大的追求了。

  罷了,先不提吧。

  既然要將婚事擺上檯面,總要去京城的吧?

  到時候,還怕她想不到辦法嚇退那位五表哥?

  保管把這件婚事退得漂漂亮亮,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明微決定乖巧到底,便伏在明三夫人膝上,用小女兒的方式撒嬌:「我聽娘的,娘說怎樣就怎樣。」

  明三夫人忍不住笑了,點她的鼻頭:「多大的人了,還這樣黏著為娘,將來出嫁了可怎麼辦?」

  「童嬤嬤不是說了嗎?若是我出嫁,娘就在隔壁買間院子,這樣我們還在一起。」

  明微抱著她不肯放。

  這就是對母親撒嬌的感覺嗎?真是叫人戀戀不捨。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放鬆過了。

  自從北齊滅國,她初時跟著師父四處奔走。後來,師父越來越力不從心,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成長起來,成為一個合格的命師繼承人。

  現在,來到這個陌生的年代,她遇到了這樣一位好母親,好像彌補了遺憾。這讓她回想起,自己少年時也曾肆意活潑過。

  人啊,總是這樣。有人撐起頭上一片天,就可以繼續做孩子。

  以前是師父,現在是……母親。

  「真是個孩子。」明三夫人也很享受這種被女兒撒嬌的感覺。

  她想了想,從發間取下金簪。

  「今年你十五,原該有及笄禮的。只是先前你病著,娘不好強求,就錯過了。這根金簪,是你父親送給為娘的定情物,這些年來,娘從不離身。現下給你,就當是補給你的及笄禮了。」

  明三夫人平日裝扮素淡,頭上只這麼一根金簪,從來不換。明微原以為是守寡的緣故,原來還有這番情由。

  她不敢要:「娘,既是父親送的,女兒豈敢奪了您的念想?」

  這讓她想起一件事。師父總是隨身帶著一柄木梳,日日夜夜從不離身。後來,師父受傷難癒,自覺時日無多,才將木梳的來歷告訴她……

  愛之深,即便只是一點點念想,也要拚力留住。

  明三夫人輕笑,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髮:「你就是娘最大的念想,再珍貴的死物,又如何及得上你?」

  她將女兒扶到鏡前:「來,娘給你戴上。」

  鏡中少女眉目婉約,天生麗質。

  美貌是上天的恩賜,可有時候也是災難的來源。

  明三夫人將金簪輕輕推進去,聽著女兒小聲嘟囔:「太華貴了,總覺得不襯,還是娘戴著好看。」

  她笑了:「嫌老氣平日不戴就是,只是這簪你要保管好,不能丟了。」

  「嗯,我一定好好保管,簪在人在,簪亡人……」後面那個字沒敢說。

  明三夫人捏了下她的臉頰:「這是哪裡學來的怪話?別是阿湘那裡看的雜書吧?」

  「娘!」明微不想答,索性抱住她的腰。

  明三夫人看著鏡中相擁的母女,眉眼間是純然的喜悅:「及笄後就是大人了。我的小七,終於長大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7 08:44 PM

031章 白蛇

  「小姐,床鋪好了,奴婢服侍您休息?」多福來問。

  明微卻對她道:「你先去睡吧,我自己來。」

  多福點頭稱是,退了下去。

  看起來,屋子裡只有她一人。

  其實上麼……

  明微看著床鋪角落的明七小姐。

  「抱歉,搶了你的母親。」她說。

  殘魂聽得聲音,茫然抬起頭,卻理解不了她的意思。

  明微一怔,自嘲地笑笑:「我在道什麼歉?既然認定這是最好的結果,又何必惺惺作態?裝了十幾年的正派人,就真以為自己是正派人了嗎?」

  她回身打開窗戶,月華照進來,鋪出一地溫柔水色。

  「還不出來?」她冷聲道。

  無人回應。

  明微冷笑一聲:「我脾氣不怎麼好,如果你不自己出來,而是讓我揪出來,下場也會不怎麼好。」

  過了一會兒,一道淡薄的煙氣從她袖中逸出,在月色中化成一條細細的繩狀物,那昂起的頭冠,分明是蛇的模樣。

  「你、你好兇……」

  細細弱弱的聲音,像個幼童,帶著委屈控訴:「明明是你殺了我,還兇……」

  明微雙手攏在袖中,冷淡地看著它:「你殺了人,殺人償命,這句話沒聽過嗎?」

  「我、我不是故意的……」細小的聲音更委屈了,「她把湯放在下面,熱氣熏得我很難受……」

  「不管什麼原因,人都是因你而死。因食而殺是天道輪迴,否則便是殺業。他死,你還命,天經地義。」

  「這、這……」

  「你若不死,身負這罪業,便是生出靈性,終究也是難逃天遣。試想,有朝一日你功德圓滿,卻因為罪業脫不去妖身,到時候再還,就沒那麼容易了。」

  細弱的聲音充滿不解:「為什麼不容易?那時我法力高深,不是更好還報嗎?」

  明微笑笑:「還記得你一位前輩嗎?她和你一樣,也是條白蛇,在青城山修煉了一千七百年……」

  「我知道!」它驕傲地說,「她是我們白蛇一族的表率!」

  明微續下去:「因為早年的一段因果,她已經功德圓滿,卻不得不入紅塵,還報恩情。結果想必你也知道,她險些萬劫不復。」

  「嗯……」

  明微循循善誘:「你想想,是現在還命,乾脆利落的好,還是將來冒著功虧一簣的風險,再還報的好。」

  經過一番思索,小白蛇道:「這麼說,還是你幫了我?」

  「可以這麼說。」

  「可是,」它的聲音充滿困惑,「我現在沒有肉身了,雖然還了因果,但也要重新去投胎,不是都白費了嗎?下一世能不能修出靈性都不知道……」

  「誰說一定要有肉身才能繼續修煉?」明微繼續教它,「妖與靈的區別,只在於有沒有肉身。靈寄於物,妖寄於肉。沒了肉身,你現在與靈是一樣的。」

  「這……」它想了半天,覺得好有道理,「你是說,我可以把自己當成靈修煉,不用重新投胎?」

  明微高深莫測地笑:「你自己也說了,下一世能不能修出靈性都不知道。萬一生為蜉蝣,朝生暮死,那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投胎有風險,轉世須謹慎。」

  小白蛇很為難:「但是,靈修煉得好慢。百年的時間,它們只能修煉出微弱的意識。」

  明微卻道:「單獨為靈,修煉當然慢。但是,有一種方法,可以讓靈的修煉速度大大加快,甚至比妖還快。」

  「是什麼辦法?」

  「靈之所以修煉慢,是因為它沒有肉身,無法聚天地靈氣。如果有人反哺靈氣,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啊!」小白蛇突然想起來了,「你是說,與人結契?我好像聽說過,這世間有一種人,叫做玄士。他們和妖靈一樣修煉,用法力維護人間秩序。如果有妖鬼作亂,他們就會出面平定。你、你是玄士嗎?」

  聲音怯怯的,帶著天然的敬畏。

  「確切地說,」明微頓了下,「我是命師。」

  「命師?是算命的嗎?」

  「那叫相師。」明微對它解釋,「命師是一個敬稱,天底下只有一個人能用。所以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天下玄士之首,方為命師。」

  小白蛇努力思索了一會兒:「你是說,命師,是最厲害的玄士?」

  「對。」明微露出和藹的微笑。

  「你這麼厲害啊……」

  明微並不作答,只問:「那你要不要與我結契?現下我遇到了一點麻煩,原本結契的靈不在了。你雖然弱了些,到底還算可用。」

  「我可以嗎?」小白蛇受寵若驚。

  它聽說,只有非常厲害的妖靈,才能與人結契。

  「若我原身還在,自然不行。不過,我現在正落難,一時不趁手,只能降低要求了。」

  「嗯嗯。」小白蛇深覺自己撿了大便宜。丟了肉身,居然有玄士願意與它結契。它只是一條修出靈性不久的小蛇,一個有武功的人就能收拾掉。

  「要怎麼做?」細細的聲音,透出渴望。

  明微從針線籃裡撿出剪刀,在手指上輕輕一劃,擠出血珠。

  「食我血氣,與我同生,聽我之命,反哺汝身。」

  小白蛇的影子重新化為煙氣,聚在她的指尖。

  血液慢慢被吸乾,原本淡薄的煙氣逐漸變得凝實。待它重新化形,已經能看出原身的形狀。

  「大人。」蛇頭低了下來,「請您吩咐。」

  「你現在太弱,暫時就看家吧。」明微重新將手攏回袖中,目光投向窗外,「日精月華,不可錯過,你先將形體修出來。」

  「是。」

  「看到湖邊那棵樹了嗎?那裡有一隻凶靈,別去招惹它。其他地方,你隨意來去。」

  「是。」

  「我要休息了,你去吧。」

  「遵命。」

  它重新化為煙氣,遁出窗戶,很快化出蛇形,鑽進草叢不見了。

  真是本性難移。

  明微笑了笑,自言自語:「鄉下蛇,真好騙。」

  願意結契的靈哪那麼常見?便是玄士,也不是每個人都有。

  說起來,那位蔣大人到底怎麼回事?他分明不是玄士,為何會有靈隨身相伴?

  「這世間的秘密,可真多啊……」

  明微拔下頭上金簪,將層層累絲的簪頭扭了下,便露出了裡面的構造。

  她什麼也沒做,將簪頭按回去,關上窗,準備休息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7 10:30 PM

032章 熱鬧

  明湘跪完祠堂,回去趴了兩天,又活蹦亂跳了。

  惹出這樣的麻煩,四老爺管她管得緊,勒令她不許出門。明湘沒處可去,閒得發慌,只能天天跑來余芳園找明微說話。

  明微就問她:「六弟呢?怎麼不去找他玩?」

  明湘坐在長廊上,一邊啃著秘製果脯,一邊看她擊劍:「他是男孩子啊,要上學的。」

  「那你為什麼沒上學?不是有女學的嗎?」

  「咦,七姐你居然知道女學!」明湘驚奇,「原本是有女學的,可是去年先生嫁人了,一直沒找著好的。我爹說,與其讓我在外面瞎跑,不如跟著娘好好學掌家……」

  明微停下來,接過多福遞來的手巾擦掉臉上的汗,不由笑了:「四叔真瞭解你。」

  她這番話,倒是勾起了明湘的感慨:「說起來,以前上學的時候好自由,認識的朋友也多,不用天天困在宅子裡……」

  所以,這就是女學的意義。

  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就不會想當籠中鳥。

  她略微休息一會兒,重新握起竹劍。

  「七姐,你這個好好玩啊!」明湘興致勃勃打量她的竹劍。

  「這不是玩,是練功。」明微說。

  命師怎麼能手無縛雞之力?驅鬼鎮邪,都是要花費力氣的。再說,法力能對付妖鬼,可對付不了心懷惡意的人。

  她身體好些,便讓人做了竹劍和木人,打算一步步把武功撿回來。

  這具身體已經十五了,錯過打基礎的最佳時機,想練成絕頂高手幾乎不可能。但只要勤加練習,再用金針刺穴打通經脈,加上藥浴,至少能練成普通高手。

  這就夠用了。

  「練功?也是玄女娘娘教的嗎?」

  「對啊!」明微隨口一答。

  「那你也教教我吧?那天你翻牆好利索,我要是有這個本事,以後想溜出去就容易了。」

  明微忍笑:「教你可以,不過你要怎麼報答我啊?」

  明湘想說,帶你一起溜出去玩。可一想到前幾天惹的禍,就蔫了。

  明微便道:「這樣吧,我閒著無聊,你每天來陪我說話,告訴我外頭的事解悶,怎麼樣?」

  「好啊好啊!」明湘點頭如搗蒜。就算沒這個條件,她也是要來的。

  於是明微揮揮手:「去換衣裳。」

  多福就問:「小姐,先拿件沒穿過的,給八小姐換上?」

  「嗯。」

  她們相差兩歲,明湘活潑愛動,明七小姐卻常年困在屋裡,因此身量差得不多。

  「走走走!」明湘興高采烈。練功誒,聽起來好好玩!

  明微也笑瞇瞇。

  讓她多高興一會兒,等等就笑不出來了。

  果然不出所料,余芳園裡很快響起了明湘的叫苦聲。

  童嬤嬤理完事,就見自家夫人站在軒窗下,望著外面出神。

  她順著視線看過去。

  院子的空地上,立著一個木人,兩個穿窄袖練功服的小姑娘各自拿著一柄竹劍,對著木人戳戳刺刺。

  其中一個時不時放下竹劍,去糾正另一個的動作,引得她叫苦不迭。而她一叫苦,周圍的丫鬟就笑,周圍瀰漫著歡欣的氣氛。

  「小姐現在真好。」童嬤嬤不由感慨。

  「是啊!」明三夫人喃喃,「太好了,好得我都不敢相信。」

  「這有什麼好不信的?都是福報。」童嬤嬤笑道,「是夫人誠心誠意感動了上天,感動了玄女娘娘!」

  「可我總覺得不真實。」明三夫人低聲道,「有時候半夜驚醒,忍不住問自己,這是小七嗎?真的是小七嗎?如果不是怎麼辦?她會不會哭,有沒有受苦……」

  說著,她的眼睛漸漸濕潤了。

  「夫人!」童嬤嬤慌忙道,「您在想什麼?小姐不是好端端在這?怎麼會哭,怎麼會受苦?」

  「可我不踏實啊……」

  她看著院中的少女,眼神充滿眷戀,又慢慢冷下。

  「夫人……」

  童嬤嬤的話還沒出口,明三夫人已回過身,問她:「東邊有信傳來嗎?」

  東邊,指的是東府,通常明三夫人這麼問,指的是某個特定的人。

  童嬤嬤道:「還沒有。」

  「看來這回的事有點麻煩,都好幾天了還沒安排下來。」

  童嬤嬤由衷道:「若是不用去,倒好了……」

  明三夫人笑笑,她可不會這麼天真,二老爺這麼會算計的人,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

  忍著吧,只要忍過最後一回就真好了。

  ……

  又過了幾天,明湘興沖沖地跑過來,看到明微就喊:「七姐!出大事了!」

  明微正在翻看書冊。

  在她的年代,許多書籍因為戰亂遺失了,史料也變得殘缺不全。她需要盡快瞭解這個年代,看書是最快的途徑。

  她眼都沒抬:「看你這一臉興奮的樣子,是有好大的熱鬧可以看吧?」

  「哈哈哈,果然還是七姐懂我。」明湘叉腰大笑。

  明微友善地提醒她:「注意儀態,你這樣子要是讓四嬸看到,晚飯別想吃了。」

  明湘連忙放下叉腰的手,湊到她面前說:「那位楊公子一進城,就被郡王府接回去了。為了招待這個表侄子,祈東郡王下了血本,不但把信園收拾出來給他住,還送過去好多美貌歌姬……」

  「然後呢?」

  「然後就出事啦!」明湘以袖蓋面,哈哈哈笑了一會兒,繼續道,「先是郡王一個小妾,不知道怎麼的,居然在信園迷了路,闖進了楊公子的屋子,過了半夜才被送出來。然後是郡王妃娘家的小姐,被人撞見跟楊公子單獨在水閣幽會。聽說郡王府現在都鬧翻了,黎家要楊公子給個說法。」

  明微擰了擰眉:「什麼亂七八糟的?郡王小妾闖進楊公子的屋子,還能傳到我們耳朵裡?」

  「誰知道呢?也許是別人撞見了,偷偷說出來的。畢竟信園那麼大,人多嘴雜嘛!」

  明微搖搖頭:「就這事,也值得你看熱鬧看得這麼開心?」

  明湘笑瞇了眼,「當然還有後續啦。那個蔣大人,到東寧第二天就開衙理事了,聽說審出了不少冤假錯案,現在名氣可響亮了。黎家的人氣不過,就把楊公子告到蔣大人那裡……」

  「……」明微不禁要問,「郡王妃這個娘家,腦子是不是有問題?這種風流韻事,吃虧的只會是女兒家,他們居然還敢告上衙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8 09:35 PM

033章 噩夢

  「這有什麼?」明湘見怪不怪,「黎家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經人,要不是祖上積德,跟著太祖混了個開國功臣,輪得到他們跟皇家結親?」

  她又不屑地笑:「鬧了這麼一齣,這個女兒的名聲肯定要壞,那就嫁不了高門了。索性賴上楊公子,成功的話,豈不是好?」

  明微皺眉:「如果不成呢?」

  「不能嫁高門的女兒,損失了又怎樣?」明湘說得冷酷。

  明微不語。

  明湘安慰她:「七姐,你不是嚇到了吧?沒事,咱們家跟他們家不一樣。」

  明微對她一笑:「嗯。」

  楊公子的閒事,也就是隨便聽一聽。

  她的心思,都在另一件事上。

  ……

  又到夜深人靜的時刻,明微推開窗,一道煙氣竄進屋裡,在地上一滾,變成小白蛇的模樣。

  「大人。」

  「感覺怎麼樣?」

  小白蛇歡快地在屋裡游了一圈:「法力漲得好快,好像比以前還強呢!」

  明微笑道:「人為萬物之靈,本就得天獨厚。你食我精血,法力當然漲得快。相信過個三五年,你就能真正化形了。」

  「真的嗎?」小白蛇不敢相信,「我們妖要化形,最起碼要修幾百年呢!而且還有天劫……」

  「這就是靈的好處,可以直接化形。」不過,靈的化形只是「形」而已。

  明微不提這茬,只問它:「這座府邸,你都探過了吧?」

  聽她說到正事,小白蛇乖乖在地上盤好:「嗯。」

  「東邊我說的那個院子呢?有沒有盯著?」

  「有。」小白蛇昂起蛇冠,細弱的聲音,帶著幾分委屈,「可是那個人身上,有我不喜歡的味道。」

  「所以才叫你去盯啊!」明微柔聲細語,「不喜歡,把他弄掉,不就聞不到了嗎?」

  小白蛇被她的強盜邏輯說服了:「有道理……」

  「那你盯出什麼結果來了?」

  「我不敢靠近他,他屋子裡好像有我討厭的東西。」小白蛇說,「別的還沒發現。」

  明微點點頭:「好,你繼續盯。要特別留意,他是不是跟余芳園的人打交道。」

  「是。」

  說完事,小白蛇依舊化為一道煙氣,從窗戶遁出。

  明微站在窗前,仰頭看月。

  花期已近,許多含苞的花兒悄悄綻放,使得月色下的余芳園美不勝收。

  可這美麗下面,究竟藏著多少污濁?

  她要小白蛇盯的人,就是二老爺。

  那天在夾道遇到他,明微直覺,他與明三夫人存在某種關聯。

  越是與明三夫人相處,她越是感覺到,對方心情沉重。

  明明是母女歡悅的親情時刻,卻時不時出神。

  她好像在等什麼事,這件事讓她心神不寧。

  明微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已經把明三夫人當成自己的母親,就不能容忍別人讓她不開心。

  既然別人讓明三夫人不開心,那她就讓這個別人不開心。

  這時,小白蛇忽然回來了。

  「大人!」

  明微聽它聲音焦急,便問:「出了什麼事?」

  「剛才有人遞了張紙條進來,您的母親就穿戴好出門了。」

  明微眉頭一皺:「去哪裡?」

  「您跟我來……」

  ……

  明三夫人在流量堂等了一會兒,聽得門被推開。

  回身一看,來的卻不是意料中的人。

  她皺眉:「六叔,你來做什麼?」

  六老爺帶著酒意,倚在門上,扯著嘴角對她笑:「三嫂好無情啊!咱們這麼多年的情義,怎麼翻臉就不認人了?我來做什麼?當然是與你聯絡感情了!」

  說著,便要撲過來。

  「站住!」明三夫人厲聲喝止。

  六老爺停下,略帶困惑地抬了抬眉:「三嫂這麼生氣做什麼?小弟又不是第一次來了。」

  明三夫人冷聲道:「二伯沒跟你說過嗎?不許你再來了。」

  「嗐!」六老爺抱怨,「二哥也太不近人情了,不許我來,就許他獨佔?說起來,我比他還早呢!三嫂你也是的,眼裡只有二哥沒有我,遞了幾回話,你都不見,要不是這回藉著二哥的名義,還見不著你。你就半點不念咱們的情分?」

  「情分?」明三夫人目中透出淒涼與仇恨,「明榮,我與你有什麼情分?你三哥死了,我只想安安生生撫養小七長大,了此餘生。若不是你,我能落到如今這境地?現在我就算死了,也沒臉去見小七她爹!你害我至此,還與我談什麼情分,可不可笑!」

  六老爺訕笑:「三嫂你這話說的,三哥都已經死了,難道你要為他守一輩子不成?你這般嬌滴滴的美人兒,空守閨房豈不可憐?」

  「呸!」明三夫人臉色鐵青,指著門,「不知廉恥的東西!給我滾!」

  見她態度堅決,六老爺收起了臉上的笑,慢條斯理說道:「三嫂,容小弟提醒你,這事說出去,別人也只會說你不知廉恥。丈夫死了守不住,一家子的兄弟全都勾搭了個遍……小七有個這樣的母親,多可憐啊!」

  明三夫人氣得直抖:「你拿小七威脅我?」

  六老爺似笑非笑:「這怎麼叫威脅?只是提醒三嫂,女兒家的名聲多重要,如果她有個失貞的母親,以後誰還敢娶她?說起來,小七已經十五了呢。她現在不傻了,又生得這麼漂亮,憑著祖父的名聲,嫁個好人家不難。三嫂,你就不為她想想?」

  明三夫人恨得想撕掉眼前這張臉。

  於是她冷冷道:「明榮,明家還沒輪到你做主。這個話,你拿到二伯面前說一遍,再來威脅我不遲。」

  「呵呵,三嫂果然更愛二哥啊,真叫小弟心涼。」六老爺慢吞吞理了下袖子,往前走去,「不過,三嫂向來口是心非,就讓小弟看看,你的身體是不是也這麼……」

  「你幹什麼?住手!」明三夫人驚得往後退,但這供堂就這麼大,她能退到哪裡去?回身想跑,六老爺一撲上來,就把她按在了供桌上。

  「三嫂,」六老爺氣息粗重,伸手撕她領口,「玄女娘娘看著我們呢!這樣是不是更刺激?哈哈哈……啊!」

  他扭頭一看,卻見冰心手裡抓著花瓶,驚恐地看著他們。

  六老爺惱火:「你個小丫頭,也敢打爺?」

  冰心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卻不肯退,抖著聲音:「放……放開夫人!」

  「好啊!」六老爺反倒被激起了邪性,「既然你不走,爺今天就兩個一起辦!」

  說著,一掌抽過去。

  「啊!」

  六老爺是明家兄弟中最高壯的一個,冰心被抽倒,跌跌撞撞,摔在地上。

  「冰心!」明三夫人想去看看她,卻被六老爺抓回來,「三嫂別急,小弟先讓你受了,再去弄她!」

  狼狽的面孔,充滿惡意的聲音,讓明三夫人彷彿回到了那個噩夢。

  她分不清自己在哪裡,到底是十年前還是現在,到底是夢中還是現實。

  可是掙脫不了,怎麼都掙脫不了。

  「滾開,滾開!」她只能這樣喊,可流景堂周圍早就被清理乾淨了,除了冰心不會有人聽到。

  只能聽著耳中傳來裂帛聲,身體被一隻骯髒的手覆住。

  她閉上眼,在心中默念:玄女娘娘,求您大發慈悲,救救信女……

  就在這時,「怦」的一聲,門被踹開,一個清柔的卻冰冷的聲音響起:「六叔好興致,這是在做什麼,告訴侄女一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2-28 10:03 PM

034章 別怕

  突來的動靜,驚得六老爺慾念全消。

  他回過身,看著破門而入的明微,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小、小七?」

  明三夫人更是渾身冰涼,看著女兒說不出話來。

  被看到了,被小七看到了……

  她腦袋嗡嗡作響,反覆迴盪著這兩句話。

  「難為六叔還認得出侄女。」明微跨進堂中,先看到供桌上衣裳凌亂的明三夫人,再看到地上摔破了頭的冰心,胸中燃起熊熊怒火。

  她這人,一向越生氣,表面就越平靜,此時更是露出笑來,狀似無知地問:「這大半夜的,六叔跑到余芳園來,是向玄女娘娘許願嗎?」

  「唔……」她這一笑,六老爺有點糊塗了。

  他喝了酒的腦袋不大清醒,印象中這個侄女是個傻的,雖然能和人對答,卻與三歲小兒沒有兩樣。

  此時見明微不怒反笑,直覺將她當成了原來的癡兒,脫口道:「六叔與你娘玩呢!你快回去睡吧。」

  「明榮!」明三夫人一個激靈,厲聲喊道。

  都已經被小七撞見了,他居然還想把她哄騙回去,自己繼續?這人怎麼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明微先是笑:「原來六叔與我娘在玩啊!」接著話風一轉,帶著幾分天真說道,「我也想玩呢,不如六叔陪我玩呀!」

  這樣一張美麗又無邪的臉龐,真是叫人拒絕不了。

  六老爺原本沒多想,畢竟是自己侄女,他從沒起過這樣的心思。

  然而,視線一抬,見她笑意盈盈,燭光下波光流轉,與明三夫人肖似的臉上,有著完全不同的清絕出塵,鬼使神差竟然拒絕不出口。

  原來這個侄女,生得這麼美?

  他一直遺憾,自己生得遲,沒遇著少女時的三嫂。以往雖然覺得這個傻侄女長得像三嫂,卻完全沒那種韻味。現下一看,忽然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原來三嫂年輕時,是這個模樣的?真是叫人……

  明三夫人受害多年,看到六老爺這眼神,哪還有不明白的?頓時驚得肝膽俱裂。

  要真出了這樣的醜事,小七哪還活得了!當初大姐兒不就是……

  「明榮!」她厲聲喊道,「小七是你侄女!」

  精蟲上腦的人,哪能想得明白?何況六老爺日日泡在酒罈子裡,一輩子都沒清醒過。

  明三夫人顧不得一身凌亂,三兩步跑過來,將明微往外推:「小七,快走,快走!」

  「娘別生氣。」明微笑吟吟將她往椅子上一按,「我與六叔玩過了再走。」

  明三夫人身上一麻,竟然就這樣被她按住了,只得驚喊:「小七!」

  明微並不理會,令小白蛇化為煙氣,將明三夫人纏住。

  「六叔,要怎麼玩呢?」

  她仰起頭,用一種純真的眼神看著六老爺。

  六老爺心癢難耐,哪還記得什麼倫理血緣,伸出手便要抓她:「這樣玩……」

  看到明微被六老爺抓過去,明三夫人渾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時間彷彿回到了十年前。

  那日,她也是這樣在供堂裡抄經。

  不知道什麼時候,六老爺突然進來了。

  他滿身酒氣,將她按在供桌上。

  她掙扎、哭喊,全都不管用。

  二十出頭的青年,本就生得強壯,她哪裡掙扎得過?

  一場噩夢。

  而這場噩夢結束,她卻沒有清醒,等著她的是更大的噩夢。

  直到今日,她還在沉淪。

  「小七!不要,不要……」

  明三夫人情緒癲狂。

  如果女兒遭此厄運,她忍這十年,意義何在?

  她還活著做什麼?

  不,不要!

  如果真的落到這樣的地步,她情願死!

  一起死了,還落得乾淨!

  明微本想陪六老爺好好玩玩,發覺明三夫人情況不對,當即收了心思。

  在六老爺露出癡笑時,她看著他的身後,驚愕地喊了一聲:「爹!」

  六老爺一愣。

  就在這時,明微手腕一轉,技巧地掙開束縛,早就已經握在手裡的金簪,飛快地刺了出去。

  下手又快又準,她不用眼睛看都能分辨出氣門在哪。

  「啊!」六老爺一聲慘叫。

  明微看都沒看,將金簪一拔,一腳踹開六老爺,就撲到明三夫人身邊。

  「娘!」

  明三夫人淚水縱橫,只拚命地掙扎,彷彿想掙開這困了她十年的夢魘:「走開,走開!你們這些無恥之徒,為什麼不去死!」

  「娘!」明微牢牢抱住她,免得她傷到自己,「別怕!沒事了,我沒事,你也沒事,我們都好好的,別怕……」

  「姓明的,你們這些衣冠禽獸!老天不會放過你們的!」明三夫人帶著深切的恨意大聲咒罵,彷彿要將十年的怨恨都宣洩出來。

  明微又心疼又擔心,眼見她陷在癲狂中抽不出來,只得將手按在她腦門,施了個簡單的安神術。

  明三夫人眼睛一定,漸漸收聲,安靜下來。

  「娘,娘!」

  明三夫人慢慢清醒過來,看著眼前的女兒,驚魂未定:「小七?」

  「嗯,你看,我沒事。」

  明三夫人回到現實,急忙看過去。

  卻見六老爺躺在地上,捂著小腹嚎叫。

  「怎麼回事?他……」

  明微看著六老爺,目光冰冷:「我拿金簪扎中了他的要害,他以後再也不能欺負你了。」

  明三夫人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明微回過身來,柔聲問她:「娘,他不是第一回到這裡來吧?是不是以前也這樣?還有誰?」

  聽著這一個個問題,明三夫人痛苦無比:「你別問了。」

  這樣齷齪的事,怎麼能讓女兒聽到?讓她撞見這一幕,已經夠讓她無地自容了。

  小七會想要這樣一個失貞的母親嗎?這樣骯髒的她,還有資格當小七的母親嗎?她以後如何在女兒面前自處?

  「好,我不問。」明微深知,現在明三夫人的心理非常脆弱,生怕再刺激她。

  她溫柔地抱著明三夫人:「但我會一直陪著您,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會陪著您。不要怕,我們母女在一起,再也沒什麼可怕的。」

  明三夫人喃喃:「不怕……」

  「對,不要怕,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別害怕,也別自責,壞人都會受到報應,我們都要好好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 09:43 PM

035章 夜話

  鬧成這樣,居然也沒人來看情況。
  
  這種事,到底持續了多久?余芳園裡那麼多僕婦,偏偏這裡被清理得乾乾淨淨。
  
  明微露出一絲冷笑。
  
  她原以為,有人設局害明三夫人,就已經夠險惡的了。沒想到,真正險惡的在這裡。
  
  「冰心,你能自己起來嗎?」
  
  冰心捂著滴血的腦袋,慢慢爬起來:「小、小姐……」
  
  她被嚇懵了。
  
  「你去喊童嬤嬤,讓素節到老夫人那裡……」
  
  「不行!」明三夫人打斷她的話,「不能讓老夫人知道!」
  
  明微回身:「娘?」
  
  明三夫人抖著嘴唇:「這種醜事,讓你伯祖母知道,對你不好。」
  
  明微只得道:「那總要人處理吧?」
  
  她倒是不介意把六老爺弄死,可那樣的話,後續會有很多麻煩,對明三夫人也不好。
  
  深宅大院真是麻煩,倘若是前世的她,這種人渣,弄死拉倒。
  
  「告訴嬤嬤,找你二伯。」明三夫人低聲,「她知道怎麼做。」
  
  明微點點頭,將帕子遞給冰心:「你回去就這麼跟嬤嬤說,自己的傷也趕緊處理一下。」
  
  「是。」冰心用帕子捂著傷處,頂著夜色,急步去報訊。
  
  明三夫人看著地上哀嚎的六老爺,又是解恨,又是懼怕。
  
  「你有沒有事?剛才怎麼那樣膽大!叫你走也不走。」
  
  回過神來的明三夫人,打了女兒一下,又垂淚:「你哪裡知道男人力氣多大?他抓著你你怎麼跑得掉?萬一……」
  
  明三夫人不敢再想下去。
  
  明微笑笑。雖然武功還沒練回來,但在一個沒學過武的男人手裡逃脫,不是什麼難事。
  
  再說,剛才那情形,總不能扔下她們不管吧?
  
  只是沒想到會讓明三夫人受驚至此。細究起來,其中的隱情叫人心驚。
  
  想到這裡,她輕柔地抱住明三夫人。
  
  這些年,她到底受了多少罪?
  
  童嬤嬤帶著素節匆匆趕來,看到地上捂著小腹的六老爺,驚得神魂俱散:「夫人!這、這……」
  
  「嬤嬤!」明三夫人垂淚。
  
  童嬤嬤迅速冷靜下來:「素節,你馬上去東邊馬婆子那裡送信,叫二老爺立刻來。」
  
  「是。」素節嚇得面色蒼白,強自鎮定下來,摸黑跑了出去。
  
  童嬤嬤又問:「六老爺傷了哪裡?有沒有性命之危?」
  
  「死不了。」明微鬆開手,往六老爺走去。
  
  明三夫人馬上拉住她:「別過去!」
  
  明微安慰她:「他被我刺中要害,現在疼得爬不起來,沒有力氣來抓我了。」
  
  「可是……」
  
  明微就歎了口氣:「二伯也是知情人,對不對?」
  
  明三夫人避開她的目光。
  
  明微心中透亮。
  
  恐怕,不止是知情人。
  
  她試探了一句:「六叔傷得這麼重,二伯會不會認為我毆打尊長?」
  
  童嬤嬤卻說:「小姐,二老爺不會這麼做的。」
  
  「為何?」
  
  童嬤嬤並不解釋,只道:「總之,這個不用擔心。」
  
  明微卻更擔心了。童嬤嬤的態度,說明了一件事。
  
  二老爺與明三夫人糾葛甚深。
  
  那麼,她更加不能打草驚蛇!
  
  她深吸一口氣:「你們聽我說……」
  
  ……
  
  夜色深沉。
  
  明府東邊一座偏僻的小院裡。
  
  一燈如豆,將屋中對坐的兩人,拖出長長的影子。
  
  二老爺看著對面的人,不急不徐泡著茶。
  
  燙杯、置茶、洗茶、注水……
  
  茶葉在杯中翻滾,慢慢舒展開柔韌的身姿,仿若一場舞蹈。
  
  而做這件事的人,自始至終神情專注。
  
  二老爺感慨:「還是你耐心好。」
  
  對面淡淡道:「耐心不好,這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也是。」
  
  點茶完畢,二老爺托起茶杯聞香,慢飲細品。
  
  對面那人卻不喝,等他品完了,一邊續茶,一邊問:「黎家的官司,就這麼不了了之?」
  
  二老爺不以為意:「不然還能怎麼樣?男女私會之事,叫巡按御史來斷,本來就可笑!」
  
  對面卻蹙眉不語。
  
  二老爺見此,關切地問:「怎麼,有問題?」
  
  「這位楊公子,到底在想什麼?好好的沾上黎家姑娘,他不嫌多生事端?」
  
  二老爺就笑:「對他來說,還真是再正常不過。在京中,他就出了名的來者不拒。長了那樣一張臉,招姑娘家喜歡,誰來親近,他都不拒絕,只是也從來不負責。」
  
  「京中是京中,他這回是奉了聖命出京的。」對方輕輕叩著紫砂壺,「皇城司提點,聖上再寵愛裴貴妃,也不會把這個職位隨便給人。說他是個草包,我決計不信。」
  
  二老爺不免懷疑:「你是不是想多了?看看他先前做的事,荒唐成什麼樣了?」
  
  「呵呵,你別忘了,他是誰帶大的。明成長公主和博陵侯帶大的孩子,品性會是這樣?」
  
  「這……」二老爺想了想,「那也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樣,或許就是為了輔助蔣文峰來的。」
  
  對面卻搖頭:「若是輔理,為何一來就擺出與蔣文峰不合的態度?這是障眼法。他們二人來東寧,明著是蔣文峰巡察各府,暗地裡恐怕他所奉的聖命才是主因。」
  
  「那也不一定是你猜的那個原因。」
  
  「多做準備沒有壞處。」他道,「我們已經輸過一次,再也輸不起了。」
  
  這句話讓二老爺動容:「那,我明日就去見郡王?」
  
  「不成!」他卻斷然拒絕。
  
  「為什麼?」二老爺不懂,「我們不該搶佔先機嗎?」
  
  「你怎知郡王那邊沒人想到?上趕著就太慇勤了。我們對郡王來說,沒有那麼大份量。」
  
  二老爺歎氣:「只怪當年那步棋走錯了,現在步步艱難。」
  
  「錯就錯了,再提沒什麼意義,抓住現在的機會才重要。」對面終於端起茶來,「改天換日,從龍之功,若是來得容易,怎見珍貴?」
  
  二老爺慢慢點頭:「你說的對。」
  
  這口茶終於飲了下去。
  
  「對了……」二老爺剛要說話,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誰?」二老爺警覺。
  
  響起的是一把蒼老的聲音:「老爺,素節姑娘來找您,說出大事了,請您馬上去余芳園一趟。」
  
  二老爺立刻向對面看過去。
  
  「去吧,」他揮揮手,神情如常,「不是要事,她不會使人傳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 10:14 PM

036章 善後

  二老爺趕到流景堂,看到的便是哭成一團的明三夫人和童嬤嬤。

  「小七!小七!你醒醒啊,不要嚇娘。」

  二老爺目光一掃:「怎麼回事?」

  只見六老爺躺在地上,眼神渙散,出氣多入氣少。下腹部破了個洞,流出來的鮮血在地上形成一小攤血池。

  而明微縮在明三夫人懷裡,瑟瑟發抖,手裡還握著滴血的金簪。

  看到二老爺,童嬤嬤「撲通」就跪了下去,面帶悲憤:「二老爺,老奴求您做主!夫人和小姐活不下去了!」

  二老爺沉著臉:「好好說話,到底發生了何事?」

  他一邊與童嬤嬤說話,一邊示意馬婆子上前查看。

  「是。」童嬤嬤拭著眼淚:「方纔外邊遞了信進來,用的是二老爺的名義,夫人便如約前來相見。沒想到,等來的是六老爺。夫人說,二老爺已經應了,日後都不許他來了,便不肯從,哪知道……」

  童嬤嬤哭了一聲,哽咽著說:「六老爺打傷了冰心,對夫人用強。偏偏小姐來找夫人,就撞見了……」

  「所以她刺傷了老六?」二老爺擰眉,看著六老爺腹部的傷口。

  這是正面刺入的。

  「不是。」童嬤嬤更悲憤了,「老奴……老奴說不出口!」

  二老爺心一沉,緩緩問:「他對小七起意了?」

  童嬤嬤難堪地點點頭。

  明三夫人哭得更大聲了,一邊哭一邊捶著自己:「怪我,都怪我!為什麼不肯順著他!」又抱著明微,「小七,小七你醒醒,你要不好,娘也不活了!」

  二老爺伸手按了按眉心。

  這回是真有點頭疼了。

  這個六弟有多荒唐,他是知道的。比起傳說中那位楊公子,他才是真正的荒唐。

  家中他最小,幼時便受寵。他又生得與眾兄弟不同,對識字讀書沒有半點興趣。

  也罷,有五個兄長在,也不指望他。

  誰知道他就養成了這麼個德性。

  貪花好色!

  成天在酒裡泡不醒!

  屋裡那麼多女人還不夠,看見漂亮女子就想沾一沾。

  說他對自己侄女起意,二老爺是信的。

  他心中要有倫常,當初就不會對自己的寡嫂起意。

  但這回,不能像先前那樣處置了。

  「怎麼樣?」他問馬婆子。

  馬婆子是個醫婆,此時已經給六老爺敷了藥,傴僂著身子回答:「六老爺這傷,並不致命。」

  二老爺點點頭。

  不死就行,這事好處理。

  這個老六,荒唐了這麼久,也該受點教訓了。

  又聽馬婆子接下去:「只是,傷的位置不大好,怕是損了陽精……」

  二老爺眉頭一跳:「什麼意思?」

  「六老爺……日後大約不能人道了。」

  「……」

  那邊明三夫人聽到,狠狠咒罵:「活該!這個畜生,竟然連自己的侄女都敢肖想,還是人嗎?」

  二老爺無聲歎了口氣,對馬婆子道:「你去叫人來,動靜小些,不要被人發現。」

  「是。」馬婆子仍舊傴僂著身子退出去。

  二老爺看看跪在地上的童嬤嬤,又看看抱著明微的明三夫人。

  「還不把金簪奪下來,不怕她再傷人嗎?」

  明三夫人如夢初醒,小心翼翼伸手去拿金簪,口中道:「小七別怕,娘在這裡,把簪子給娘,乖……」

  拿回金簪,她鬆了口氣。隨即又露出悲淒的神情,道:「二伯,這麼多年,我不曾求過你什麼事,今日算我求你了。」

  她痛哭出聲:「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看在小七他爹的份上,給我們母女一條生路吧!」

  二老爺皺了皺眉:「你這是做什麼?老六的事,我會周全,怎麼就過不下去了?」

  明三夫人淒然道:「六叔若是對小七懷恨在心怎麼辦?他是個這個家裡的男人,我們母女拿什麼防他?」

  二老爺擰著眉不說話。

  「這十年來,我心如死灰。好不容易小七好了,生出這一點希望,她若是再出事,得而復失,我如何能活?」

  二老爺看著呆怔的明微,道:「她只是嚇住了,緩一緩自然會好。」

  「萬一好不了呢?」明三夫人追問。

  「不會好不了。」

  「二伯你也不能保證對不對?」明三夫人拭淚。

  二老爺歎了口氣:「行了,你不用這樣。老六的事,我保證給你處理乾淨,不連累小七,日後也不叫他騷擾你們。你做到你的事,我也會做到我的承諾。再過些時日,便去京城給小七送嫁吧!」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應允,明三夫人喜出望外:「當真?」

  「當真。」

  二老爺仔細看了明微一會兒,沒發現什麼異常,便道:「你們回去歇息,今晚的事一個字都不要提。明日給小七請醫,開些安神的藥,很快會好的。」

  明三夫人都應了。

  說話間,馬婆子帶著幾個壯僕到了,利索地將六老爺抬上擔架,送出流景堂。

  二老爺也跟著走了。

  六老爺這傷瞞不住,後面還有許多事要安排。

  流景堂重歸平靜。

  明微動了動眼珠:「娘,不用哭了。」

  明三夫人歇了哭聲,撫了撫胸口,說:「他應該是信了。」

  明微點點頭:「我們趕緊收拾一下,不要叫人看出來。」

  演這一場戲,就是要讓二老爺相信,她被嚇傻了,金簪扎中六老爺,只是意外。

  侄女把叔叔廢了,就算出於自保,也不是什麼好事。

  明三夫人擔心此事對她有影響,一口應下。

  但明微心裡想的卻是,二老爺在這件事中,不知道扮演了什麼角色。倘若他也有份迫害明三夫人,早晚也得收拾。

  那就不能叫他對自己生出警惕。

  她現在只擔心一件事。

  明三夫人與二老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僅僅是縱容六老爺欺凌她,還是……

  還有二老爺先前那句話,「你做到你的事,我也會做到我的承諾」,明三夫人要做到什麼事?二老爺又給了什麼承諾?

  都被她撞破了,明三夫人都不肯告訴她全部的內情,明微有一種感覺,也許此事比她想像的還要醜陋。

  她深吸一口氣。

  不急,知道敵人是誰就好辦。

  凡是做過惡的人,一個都逃不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2 10:18 PM

037章 樹下

  二老爺匆匆而回。

  人還坐在原位,看到二老爺回來,抬了抬眼皮:「怎麼?看你這樣子,好像很為難?」

  二老爺按了按眉心,忍不住又歎氣:「老六那個混帳,鬧出事來了。」

  他淡聲道:「最大的事,他已經鬧出來了,還能鬧出什麼事?」

  二老爺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了:「他醉糊塗了,竟然想對小七……」

  「什麼?」直到此時,他的神情才出現波動,面現怒色,「荒唐!他怎麼當叔叔的?小七呢?現下如何?」

  「還沒出事。這孩子嚇到了,一簪子戳中老六的下腹部,馬婆子說,日後怕是不舉了。」

  聽他這麼說,這人緩和了面色:「保住命就行了。不舉就不舉吧,反正他也有後了,省得再荒唐下去。」

  二老爺也是這麼想的:「既然你也這麼說,那我去安排了。」

  他即將出門,又被叫住:「你說,小七一簪子戳中老六的下腹部,剛好壞了那地方?」

  「是啊!」

  「那根簪子什麼樣?」

  「就是她娘日常戴的那根金簪。」

  見對方擰眉不語,二老爺問:「有什麼問題?」

  「金簪雖然尖利,畢竟不是利器。要壞了那個地方,怕是扎得不淺。」

  二老爺不以為意:「人在危急之時,力氣比往常大。那孩子都嚇恍惚了,她娘以為她又要傻回去,哭得厲害。」

  此人眉頭卻沒有鬆下:「她這病好得就奇怪,先前老四還說,她真的懂玄術。」

  「不是說,她失散的魂魄被玄女娘娘收留了嗎?有點神神怪怪的,也沒什麼稀奇吧?」

  他還是搖頭:「太巧了。」

  「你懷疑小七有問題?」二老爺回想了一下,「我瞧著挺正常的。」

  「希望是我想多了。」他揮揮手,「你去吧。」

  二老爺離開後,室內靜默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燭火「畢剝」一聲。

  他低語:「回魂?還是……奪魂?」

  ……

  第二天,明微就「病」了。

  整整臥床兩天,她才做出痊癒的樣子。

  多福一邊陪著她在園子裡散步,一邊說著這兩天發生的事。

  「……聽說六老爺在外邊跟人起了爭執,被打傷了。這幾天東院那邊兵荒馬亂的,老夫人大發脾氣,把他們院子裡的人都發落了。」

  明微點點頭,這些她都知道。

  二老爺處理得很乾淨,整個明府的人,都以為六老爺在外頭眠花宿柳出的事。

  不知不覺,她們走到那株柳樹附近。

  「多福,你開一下天眼試試。」明微忽然說。

  「啊?小、小姐……」多福有些膽怯。

  「怎麼,不敢?」

  多福咬咬牙:「小姐讓我看,我就看!」

  明微又抬手阻止。

  多福不解:「小姐?」不是讓她看嗎?

  明微定睛看她。

  多福其實長得很清秀,只是半張臉覆著黑斑,沒人會留意她的長相。

  再加上她總是垂著頭,怕別人看到她的臉,越發畏畏縮縮。

  世人只看外表,不知道她是個多好的姑娘。

  手巧、勤奮、善良。

  明明膽子小,為了保護別人,卻能勇敢地衝上前。

  「多福,你想當玄士嗎?」

  多福愣了下,好半天才結結巴巴:「我、我哪能當玄士?聽說玄士老爺們都好厲害……」

  「為什麼不能呢?」明微柔聲問,「如果你懂玄術,會保護別人,驅逐妖鬼嗎?」

  「當然!」多福毫不猶豫。

  明微笑了:「這不就行了?能一生遵循這條信念,便是一個合格的玄士。」

  「真的?」多福眼睛發亮,但很快又低下頭,「可是我很笨……」

  「你哪裡笨了?不是已經能開天眼了嗎?你可知道,正宗玄門的弟子,都要經過整整一年的修煉,才能開天眼?」

  多福一呆。居然是這樣?所以她也能成為玄士?她心跳得厲害。

  「來。」明微指著那株柳樹,「開你的天眼看一看,這凶物是什麼樣子。」

  「是。」多福按捺住心中的激動,解下手腕上的紅繩結,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到眉心。

  很快,她又進入了那個奇妙的世界,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黑白色。

  她鼓起勇氣,去看柳樹上的凶物。

  這個灰白色的影子,身上帶了一層血色。

  小姐說,這是血煞,血色越濃表示這東西越凶。

  奇怪,今天沒看到別的顏色,那道生魂呢?

  多福掃視了一圈,突然叫出聲:「小姐!」

  「怎麼?」

  多福指著樹下:「我發現這東西身上有一條線,連到土裡。」

  「哦?」

  明微也開了自己的天眼。

  果然看到一條模模糊糊的線連到土裡。

  明微皺了皺眉。

  這個凶物,果然不是外頭帶進來的。

  它是余芳園本身孕育的!

  孕育它的東西,就埋在柳樹下!

  「小姐?」

  明微深吸一口氣:「我們回去吧。」她微微一笑,「你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嗎?」多福雖然不懂,但是很高興。

  回去後,明微向童嬤嬤要黃紙硃砂。

  童嬤嬤笑道:「小姐這是要畫符?」

  「是啊,閒著也是閒著,畫幾張符供給玄女娘娘。」

  童嬤嬤就說:「這也使得。黃紙有現成的,就是硃砂少了些,奴婢這就叫人出去買。」

  「有勞嬤嬤了。」

  童嬤嬤出去叫人買東西了。

  明微抽了張紙,拿起筆來,沾水試了試手。

  好久沒畫符了,手生啊!

  自從她法力入了門,驅邪便不需要再用靈符。

  現下法力微弱,想做點什麼,不得不借助外力。

  不鎮住樹上的凶物,就沒法挖樹下的土。

  不挖開樹下的土,就不知道根源何在。

  她有預感,挖出那東西,余芳園鬧鬼的原因,就能水落石出了。

  ……

  初更剛過,明三夫人剛剛換下衣裳,童嬤嬤拿著字條進來了。

  「夫人。」

  明三夫人看了一眼,便吩咐:「備水洗沐吧!叫素節冰心過來伺候。」

  童嬤嬤歎了口氣,低聲說:「知道了。」

  熱水很快送了進來,小丫頭們都被遣出去,屋裡氣氛沉悶。

  不多時,明三夫人帶著一身水汽出來,坐在鏡前畫眉點唇。

  夜色濃濃,燭光下的臉龐,妝點得美艷動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2 10:50 PM

038章 窺知

  畫了好幾天的符,明微有點眼花。

  她掩嘴打了個呵欠,撿出幾張能用的,準備休息。

  剛洗完筆,窗外傳來輕微的聲響。

  她打開窗,一道煙氣飛進來,落在桌上。

  「怎麼,有情況?」

  「是的,大人。」小白蛇說,「外邊又遞信進來了,您的母親在打扮,好像準備出去。」

  明微點點頭,示意它藏到自己袖中。

  然後扯亂床鋪,放下帳子,吹熄燈火,做出已經睡覺的假象,從窗戶跳了出去。

  靜夜中,她腳步輕快,身影飄忽,就算有人看見,估計也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母女倆的屋子離得近,只一會兒,她就到了明三夫人臥房前。

  燭火映在窗紗上,明微輕輕在上面畫了條縫。

  屋裡的明三夫人正在對鏡理妝,一點點描繪容光秀色。

  素面舊衣就已經足夠明媚美麗,經過妝點,這張臉越發艷光逼人。

  成為明七小姐這麼久,明微從來沒見過明三夫人這樣打扮。她平日連艷一點的衣裳都不穿,何況盛妝?

  半夜出去,打扮成這樣做什麼?

  這裡頭有問題。

  這時,童嬤嬤急步進來,低聲說:「二老爺來了。」

  明三夫人詫異:「他來這裡做什麼?有話不能等會兒說嗎?也不怕被人撞見!」

  「或許不便在外頭說吧。」

  明三夫人歎了口氣:「叫他進來吧。」

  明微心一動。這裡是內室,就這麼叫二老爺進來,他們的關係果然非比尋常。

  不多時,二老爺進來了。

  「什麼事這麼急?你都不避諱了。」明三夫人頭都沒回,對著鏡子塗口脂。

  二老爺目光一掃,素節和冰心領會,福了福身,退出內室。

  窗外的明微眉頭一皺。看這樣子,二老爺和明三夫人的關係,已經持續很久了。

  「這次和以前不一樣,不得不多囑咐你幾句。」二老爺道,「那位和黎家鬧了這一齣,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是以,只能將你安插在歌姬裡,需要你自己引起他的注意。」

  窗外,明微猛地抓緊了窗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和黎家鬧了這一齣。

  安插在歌姬裡。

  自己引起他的注意。

  這是要將明三夫人送給……

  是自己誤會了嗎?這怎麼可能?

  明三夫人停下動作,看著鏡子裡的明二老爺,似笑非笑:「這麼多年,你還真是越混越回去了。不過是個侯府公子,居然連送人都沒找著機會。」

  侯府公子。

  送人。

  明微閉了閉眼,壓住因憤怒而變得急促的呼吸。

  她沒誤會。

  二老爺確實要將明三夫人送給楊公子。

  這個混帳!

  比六老爺還要混帳的王八蛋!

  二老爺倒沒生氣,仍舊平靜地囑咐:「他外表的荒唐,可能就是個幌子。你留心觀察,他與蔣文峰到底是真不和,還是做戲。」

  明三夫人將胭脂盒往梳妝台一扔,淡淡道:「就那麼點時間,我做不到。」

  「那你就想辦法,讓他留下你。」

  明三夫人聞言生怒:「留下我?那家裡怎麼辦?明日我不出現,小七能不知道?你當是以前嗎?」

  「我自會幫你遮掩。」知道她生氣,二老爺放柔聲音,「我這也是為你著想。這是最後一件事了,你也不想橫生枝節吧?若是辦好了,郡王那邊也沒話說,你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

  聽他提起這事,明三夫人忍下氣:「好。最後一次,希望你牢記自己的承諾。」

  二老爺伸手入袖,取出一個錦盒,放在梳妝台上。

  「什麼意思?」明三夫人不解。

  「打開看看。」

  明三夫人遲疑著掀開盒蓋,卻見裡面是一沓沓地契、房契、租約、銀票。

  「這是老三給你們母女留下的,我又添了一些。」二老爺注視著她,聲音溫柔得讓人起雞皮疙瘩,「事情結束,你就帶著這些東西,和小七去京城,它們足夠你們母女一生富足了。」

  明三夫人緩和了面色,毫不客氣收了錦盒:「你信守承諾,我自然也會盡力。」

  二老爺點點頭:「最好能探聽出聖命的真正內容,這是最關鍵的。」

  「我不能保證,只能盡量。」

  二老爺輕輕一笑,目光掃過她的臉龐,其中輕薄之意讓明微暗暗咬牙:「你肯盡量,還有什麼做不到?」

  沒等明三夫人生惱,他轉身出去了:「動作快點吧,時候不早了。」

  「夫人?」冰心重新進來。

  明三夫人歎了口氣,在她的服侍下換上衣裳,又拿淺紗蒙面,然後帶上冪籬。

  冰心回頭鋪床,放下床幔。看她的樣子,似乎要裝成明三夫人睡在這裡。

  這瞬間,明微做了個決定。

  她手指一彈,一道靈符激發法力,從窗紗縫隙疾射而入。

  冰心一聲不出,軟軟地躺了下去。

  明三夫人一怔,剛要驚呼出聲,又一道靈符發出,射中她的穴道。當即眼睛一閉,跟著軟倒。

  明微推開窗,翻了進去。

  她將明三夫人扶到床上,三兩下換了她身上的衣裳,拉被子蓋好,將帳子扯平。

  想了想,又在梳妝台上找到眉筆,在帕子上寫了些字,塞到明三夫人手裡。

  知道明三夫人要去做什麼,她怎能眼睜睜看著?

  所幸這事不難糊弄。

  她們母女身形本就相像,旁人一時留意不到。

  她替明三夫人去,混在那些歌姬裡,不去引起楊公子的注意就是。

  到時候母女倆串個供,二老爺就算起疑也無話可說。

  「夫人。」外頭響起素節的聲音。

  明微飛快地戴好冪籬。

  素節進來,瞧她站在這裡,絲毫沒有懷疑。

  看床幔已經放下來了,也只是笑道:「冰心可真會偷懶,這一會兒都等不得。」

  明微壓住聲音:「走吧。」

  口技這種江湖小道,她也會一些,刻意偽裝下,聲音與明三夫人像了八九成。

  「是。」素節二話不說,轉身出去。

  童嬤嬤在門口等著,看到她們出來,壓低聲音:「夫人,不要聽二老爺的,早些回來。」

  明微心中一暖,對她施了一禮,慌得童嬤嬤急急避開。

  她不再多言,跟在素節身後,快步穿廊過院。

  園子側門,一個青衣小廝從陰暗裡走出來,做了個手勢。

  主僕二人跟著他走了幾步路,就見樹叢間停著一頂不起眼的小轎。

  素節掀起轎簾,待她上了轎,自己也跟進去。

  小轎悄無聲息抬出余芳園,到角門換了車,便出了明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3 10:30 PM

039章 夜宴

  馬車在靜夜裡飛馳。

  素節緊張的心情稍緩,才覺出不對:「夫人,您沒用香粉?」

  安靜了一息,冪籬下傳出讓她心魂俱散的聲音:「素節,是我。」

  素節愣了一下,飛快地掀起冪籬上的紗羅。

  明微索性將蒙面的輕紗也解了下來。

  車內燈光朦朧,但不妨礙素節辨認出母女倆的不同。

  素節張著嘴,快要哭出來了。

  還好她理智尚存,知道壓著聲音:「小姐!您怎麼……」

  這怎麼回事?什麼時候換人的?肯定不是夫人願意的,那小姐……

  明微淡淡道:「事已至此,原因你別多管,先幫我看看,哪裡還有破綻?」

  素節搖頭:「不行,您這樣,夫人要急死的。」

  「至少一個時辰,她不會醒來。」明微道,「一個時辰後,我已經進了信園了。還是說,你要把這事喊破?」

  外面趕車的是二老爺的心腹。

  如果喊破,二老爺就知道小姐捲進來了。

  不行,不能讓二老爺知道!不然,誰知道二老爺會不會再起歪心思?小姐這容貌,與夫人像了七八分,而且正年輕……

  「快點,沒多少時間了。」明微催促。

  素節沒辦法,只得幫明微整裝。重新梳了髮髻,再稍稍修容,塗上口脂,擦上香粉。

  打理完,重新蒙上面,素節就著燈光一看,大晚上單看眉眼,已經分不清她們母女了。

  幫明微戴上冪籬,素節低聲說:「小姐,您既然知道夫人去幹什麼的,可千萬別往楊公子跟前湊,到時間出來就是。您要是出了事,夫人肯定不想活了。」

  「嗯。你放心。」

  素節怎麼放心得了?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強裝鎮定,看著馬車駛向目的地。

  ……

  二老爺回到那間小院。

  推開門,便見那人坐在臨窗的書桌旁,對著洞開的窗戶。手裡拿著一卷書冊,目光卻看著沉沉的夜色。

  「人送過去了?」他頭也沒回。

  「嗯。」二老爺道,「我答應她,完事後便讓她去京城。」

  蒼白的指節在扶手上敲了敲,這人道:「到時候你安排人手跟著她們母女,以防萬一。」

  「放心,不會出事的。」二老爺說。

  「最好用不上這步。」他轉回身,將手中書冊丟到桌上,半是憂慮半是感歎,「還是心軟了啊,她知道我們太多秘密了,本不該讓她走的。」

  「誰叫小七好了呢!」二老爺在他對面坐下,「總要讓她送小七出嫁。」

  這人不語,像是默認。

  二老爺留意到他剛才看的書,拿起來翻了幾下:「招魂之法?你看這個做什麼?擔心小七魂魄不穩?」

  對面道:「神仙不管凡間事,玄女收魂的說法,總覺得怪怪的。」

  「除了這個,沒有更好的解釋了。她清醒後,還是日日陪著她娘,沒做什麼出格的事,無非就是懂些玄術小道。老四不是來問過你嗎?你說那些手法有用,但也不出奇。」

  「但願是我想多了。」他又問,「她的病好了嗎?」

  「好了。」二老爺說,「收了驚就好了。這兩天說是在畫什麼符,要供給玄女娘娘的。」

  「畫符?」他擰了擰眉,低喃,「她連畫符都懂?」

  ……

  馬車一路駛進信園。

  素節服侍明微下了車,便有人引著她們穿堂過道,最後到了一處寬闊的庭院。

  雕欄畫棟,鋪錦列繡,鏤金錯彩,堆珠砌玉。

  一根根粗大的牛油蠟燭,將庭院照得燈火通明。

  明微抬眼看去,並沒有見到什麼公子。除了侍女,便只有一個個披錦穿紗的美貌女子,要麼展露著曼妙的身姿練舞,要麼撥弄著手中的樂器輕聲吟唱。

  她的到來,只是讓她們掃過來一個淡漠的眼神,繼續做自己的事。

  戴著冪籬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們中間各種裝扮的都有,不都是為了取悅那位嗎?

  素節退到一旁,與侍女們站在一處。引著她們過來的僕婦指著一架琴,對明微道:「先練練手吧,過會兒可別在公子面前出了岔子。」

  見此情形,素節捏了把冷汗。

  小姐從來沒學過琴,現在就露餡,可不好向二老爺交待。

  明微已經坐了下來。

  在素節緊張的盯視下,她伸手撥了撥,彈了幾個音,然後慢慢連成調。

  咦,小姐居然會?

  明微當然會。師父最擅彈琴,她稱不上精通,但裝個門面沒問題。

  不多時,管事過來了,將眾女子召集起來,大聲說著今晚的安排。

  這位楊公子,玩得還挺特別。

  別人飲酒作樂,都是歌舞一起上,同時彈一首曲子。

  他倒好,玩的是聽樂踏舞,看舞奏樂。

  什麼意思?

  就是隨機擇人,歌姬與舞伎同時上場,選什麼曲跳什麼舞都隨意。

  因為事先沒有練過,這就多了許多變數。

  功底好的能夠出彩,出了錯還能樂一樂。

  明微混在歌舞姬中,進了正屋。

  繡簾一重又一重,走了許久,眼前才豁然開朗。

  寬闊的廳堂內,席分兩列。

  人倒不多,看衣著打扮,都是富貴公子。

  他們一個個放浪形骸,摟抱著懷中美貌女伎。

  「公子,人都來了。」

  藉著冪籬遮掩,明微抬目直視。

  但見首位上,一個年輕公子斜身半倚,單手撐著頭,懶洋洋地飲著杯中酒。

  聽得聲音,他抬頭瞧了一眼。

  明微清楚地聽到,耳邊響起低低的驚呼聲。

  這位楊公子,確實俊美得叫人側目。尤其眉目那顆硃砂痣,將他襯托得又仙氣又靡艷。

  她不容易記住長相,但這矛盾的氣質,想認不出來都難。

  楊公子很快收回目光,語氣懶散地說道:「雷護衛,方纔那些你嫌棄庸脂俗粉,現下這些總還過眼吧?且先挑一個?」

  聽得這話,明微這才注意到,離他最近的席位,坐著個年輕男子。

  他身穿常服,神情緊繃,身姿筆挺,和座中的浪蕩公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人好像是……

  對了,雷鴻。蔣文峰身邊的護衛。

  他怎麼在這?他跟楊公子完全搭不上吧?

  這位雷護衛想站起來,楊公子又開口了:「又不是公堂上,這麼拘謹做什麼?坐著回話就是了。」

  雷鴻只得坐下來:「是。」頓了頓,回道,「下官不喜這些,還請公子高抬貴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3 10:47 PM

040章 剛正

  「不喜這些。」楊公子輕輕叩擊手中玉杯,慢聲重複這四個字。

  微沉的嗓音,有一種介於男人與少年之間的意氣風流,每個音調從口中吐出,好似玉珠滾落。

  他還是用那種懶散的語調說道:「男人不喜歡女人,通常只有兩種解釋。其一,他不行,其二,他喜歡男人。雷護衛,你是哪種啊?」

  雷鴻神情尷尬:「下官不是,下官只是不喜歡這樣……」

  楊公子補完後面的話:「不喜歡這樣的女子?」

  雷鴻垂著頭,當做默認。

  楊公子又笑:「那你說你喜歡什麼樣的?你要不說,就是糊弄本公子。」

  「下官……」他吭哧吭哧說不上話來。

  「哈哈哈哈!」這模樣,坐在雷鴻對面的公子看笑了,「表哥,你就別逗他了,這就是個老實人!」

  得他解圍,雷鴻鬆了口氣,拱手:「多謝世子。」

  明微看過去。這位年紀比楊公子略小一些,面上還帶著少年人的青嫩,但那浪蕩公子的氣質,已經十分純熟了。

  東寧能被稱為世子的,只有一人,便是祈東郡王的世子姜湛。

  楊公子一笑:「既然表弟為你說話,我就不為難了。」

  雷鴻站起來:「多謝公子。下官公務在身,這就……」

  「誒!」楊公子抬手,波光流轉的雙目看向他,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來,「我說不為難你,可沒說你能走了。」

  雷鴻一怔:「公子……」

  「女人麼,本公子不強迫你。」楊公子慢吞吞地說,「可這宴都已經開了,你就這麼走,也太不給面子了。雷護衛這麼不給面子,是蔣大人對本公子不滿嗎?」

  「當然不是。」雷鴻馬上道,「大人一向尊重公子,以禮相待。」

  「那就坐下。」

  雷鴻無可奈何,只得重新落座。

  「美人們既然來了,那就開始吧。」

  楊公子拍了拍手,馬上就有數名侍女,捧著錦盒進來,跪到諸位公子面前。

  他率先伸手入盒,取出來的,卻是一朵幾可亂真的絹花。

  就聽他慢聲說道:「今天玩點不一樣的。我們每人手裡都有一朵絹花,自己在這些美人裡挑一個送了。誰得了花,誰就是你的人,接下來的遊戲就代表你。」

  郡王世子姜湛摟著身旁的女子調笑:「代表我們做什麼?鬥酒嗎?」

  楊公子撐著下巴,以無所謂的口氣說:「想鬥酒也行啊!不過,美人能歌善舞,鬥歌舞豈不是更好玩?若是鬥輸了……」他頓了下,「就脫一件衣裳。誰先脫光,誰就算輸,輸的人任罰。」

  姜湛撫掌大笑起來:「妙!真是妙!表哥這玩法,真是新鮮又有趣。」

  其他公子哥也哄笑起來:「這個好玩!來來來,誰先選?」

  「不如三公子先選?」

  楊公子把玩著手中的芙蓉花:「我無妨,選誰都一樣。」

  姜湛興致勃勃,推開身邊女子站起:「那我先來!」

  他走到這些美人面前,一個個看過去。

  女伎們隱隱不安。

  大庭廣眾之下脫衣,未免羞恥。可是,她們能怎麼樣呢?貴人們愛這麼玩,那就只能跟著玩。賣身的人,哪有那麼多講究?

  明微卻勃然大怒。

  並不是生這些浪蕩公子的氣。她早年隨師父浪跡江湖,也曾是王侯座上客,那時禮崩樂壞,玩得比這還要過分。見得多了,她對這些人只有鄙薄。

  她怒的是明家。

  這樣的場合,居然送明三夫人過來。

  倘若沒有換人,她豈不是也要這樣,讓人隨意玩弄?

  她一個貴家夫人、名門之後,年紀都能當這些少年人的母親了,竟要受此羞辱!

  「且慢!」一個聲音,打斷了曖昧的氛圍。

  明微抬目看去,卻是雷鴻。

  他臉色漲紅,帶著三分尷尬,三分不安,剩餘的便是壓抑的怒氣。

  「公子。」眾人矚目下,他努力平靜語氣,起身向楊公子進言,「她們是來獻藝的,不如就好好欣賞歌舞吧?眾目睽睽之下,脫衣舞樂,實在……有傷風化。」

  他這話一說出來,堂中便是一靜。

  片刻後,這些公子「哄」地笑了起來。

  有人說:「都說蔣大人剛直不阿,果然如此啊!身邊的護衛都這麼正直。」

  「什麼正直?何必說得這麼迂迴,就是老古板嘛!」

  姜湛跟著大笑:「表哥,叫你留他下來,掃興了吧?」

  楊公子不氣也不笑,仍然半倚著靠墊,抬了抬眼皮:「雷護衛。」

  任這些公子調笑,雷鴻繃緊面皮:「下官在。」

  「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叫什麼嗎?」

  雷鴻硬梆梆地:「不知。」

  就聽他慢吞吞說道:「這叫無用功。」

  雷鴻正要開口反駁,被他抬手阻止了:「你以為你在打抱不平?好,就算這次本公子聽你的勸,下回呢?女伎之流,本就供人玩樂,你又沒法抹殺它的存在,所做不過無用功。」

  「但是……」

  楊公子又道:「何況,她們若是表現得好,極有可能被看中,那樣就脫離了千人枕萬人嘗的處境。你這麼做,何嘗不是在壞她們的前程。」

  「就是!」一位公子叫道,「本公子就挺滿意那一個,如果她服侍得好,帶回去也未嘗不可。」

  楊公子晃著杯中美酒,露出一絲笑意:「雷護衛,你當你在掃蕩人間不平,可知這世間污濁本是常態?你掃得一屋,也掃不了天下。」

  他這麼說,雷鴻反而站得更直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公子,大人常說,他不可能平盡天下冤屈,但至少能還眼前之人公正。您不做,這些女伎就少一回欺凌,不做的人多了,清平世界就來了,怎麼會是無用功?」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這些浪蕩公子,大多不學無術,如何反駁得來?便都啞口無言。

  楊公子頓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

  旁人不知他的態度,只得跟著陪笑。

  楊公子笑罷,揮了揮手:「好,看在雷護衛的面子上,本公子今天就不欺凌她們了。遊戲嘛,照舊,要是輸了,不想脫衣也行,飲酒吧!雷護衛,這樣你滿意了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4 10:12 PM

041章 贈花

  雷鴻無話。

  楊公子肯為他退一步,已是天大的面子,他總不能要求人家放了這些女子吧?

  就像之前說的,這些女伎的存在,就是為了取樂。這回放了,下回呢?這於她們而言,亦是生計。

  雷鴻拱了拱手:「多謝公子。」

  楊公子懶懶道:「今日允了你,日後可要記得這份情才好。」

  雷鴻恭聲應是,重新落座。

  於是遊戲繼續。

  姜湛已站在明微面前,皺眉:「戴著冪籬倒也有趣,不過,礙著本世子挑人了。摘下來!」

  明微頓了一息,慢慢抬起手。

  郡王世子這麼說,這冪籬她是非摘不可。

  但若摘下來,她的眉眼就遮不住了。

  明三夫人這身衣飾,以淺色為主色,重在清冷飄逸。又以輕紗蒙面,若隱若現。一則遮掩她的身份,二則半遮面之下,越發凸顯出眉眼精緻。

  以明家的家底,養幾個貌美姬妾還不容易,這般作踐明三夫人,自是因為她的美貌有別於他人。

  明微實在沒把握,露了眉眼,不叫人留意到。

  心念電閃,她的手已經搭在了冪籬上。

  一瞬間,她有了主意。

  眼前美人摘下冪籬,露出蒙了輕紗的臉龐。

  姜湛先是一怔,只覺得這雙眉眼精緻極了,叫人想一看究竟。

  等他凝神再看,大失所望,很快移開了視線,去看下一個美人了。

  明微輕紗下的嘴角輕輕一提,笑容一閃而逝。

  其實這法子,說穿了很簡單。

  江湖上流傳的易容術,除了改變五官面相外,還要有相應的功夫。需得調動臉上的肌肉,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一樣的五官,可以表現出完全不同的感觀。

  這就是精、氣、神。

  明微摘下冪籬的一瞬間,讓自己眉尾下垂,雙目收神。

  姜湛猛然一看甚美,再看便覺得她眼大無神,秀眉含苦。

  美人在骨不在皮,眉眼固然漂亮精緻,瞧著苦巴巴的,就沒什麼意思了。

  姜湛很快挑中一個,輕佻地將絹花插在美人半露的胸前,暢快地笑道:「來來來,跟本世子走吧!」

  那位女伎低身一禮,頗有幾分得意,滿臉堆笑地隨姜湛歸座了。

  明微過了這一關,正鬆了口氣,視線一抬,卻見那位楊公子倚在座中,手裡把玩著那朵芙蓉絹花,笑吟吟地看著這邊,目光意味深長。

  她一怔,疑心他看的是自己。再定睛,他已經收回目光,仍舊神思散漫。

  是錯覺嗎?

  即便與這楊公子在茶寮曾有一面相會,但那時隔得遠,現在又蒙了面,他應該認不出來才對。

  又聽楊公子說道:「雷護衛,世子已經選了,你也去選一個吧!」

  「這……」雷鴻又糾結。

  楊公子一聲輕笑:「放心,這回是鬥技,不是叫你取樂。」

  雷鴻先前已經推了一回,這回再推,未免太不給面子,猶豫片刻,抬手一指:「就她吧!」

  他只是隨手,站在他所指之處的幾名女子,一時拿不準指的是不是自己。

  這一遲疑,便有人站了出去。

  站出去的人是明微。

  她見雷鴻隨意亂指,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聽楊公子剛才的意思,選中了,就要聽命於人。在場這些公子哥,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當然還是雷鴻最可靠。

  她站的方位,其實稍稍偏離了雷鴻所指的方向。可他這樣亂指,本來就不在乎是誰。

  她毫不猶豫站出去,別人理所當然就以為是她了。

  明微慢步走到雷鴻面前,低身一拜,壓著聲音:「謝大人贈花。」

  雷鴻很是侷促,將手中那朵杜鵑遞過去。

  明微抬手去接。

  兩人相隔咫尺,一個坐,一個拜,眉目恰恰相對。

  蒙著輕紗的臉龐撞進眼簾,雷鴻一怔。

  瞬間,便有同樣一雙眉眼從腦海裡閃現出來。

  「哈哈哈,輪到我了!」這聲音打斷了雷鴻的浮思,連忙重新將絹花遞過去。

  想了想,他有點不安,望向首位的楊公子。卻見他以手支頤,目光一掃而過,嘴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知道認出來沒有。

  明微收了花,便在雷鴻身後站定,不知道短短的時間裡,這位雷護衛心裡轉過多少念頭。

  一時覺得,她那樣的身份,不該出現在這裡,怕是自己認錯了。

  轉念又想,那天自己離得最近,那樣的驚鴻一瞥,這輩子都沒遇到過幾回,印象深刻到難以磨滅,怎麼會認錯?

  倘若真是她,出現在這裡意味著什麼?是明家刻意送人來嗎?

  雷鴻克制著自己轉頭看的衝動,努力端坐。可總覺得腦後有一雙眼睛盯著,如芒在背。

  明微瞥了眼這位雷護衛,納悶:他屁股抹油了嗎?扭來扭去做甚?

  待這些公子哥都挑好了人,楊公子將手中芙蓉花一拋,恰恰落在最後一個女伎懷裡。

  那女伎被挑剩,正在沮喪,忽然接到這朵花,一怔之下,便是大喜。

  當即裊裊娜娜,上前拜謝:「謝公子賜花。」

  楊公子渾不在意,揮手讓她站到一旁,說道:「人挑好了,那就開始吧。」

  姜湛左擁右抱,好不快活,聞言問道:「表哥,要怎麼開始?擊鼓傳花嗎?」

  楊公子道:「那有什麼意思?鬥技,要自己有勝負心才好玩。」

  他隨手撿起桌上一隻小巧的金盞,擲於案前:「誰勝了,本公子就賞她。」

  這金盞由純金製成,上嵌寶石,華麗異常,價值不菲。

  眾女子眼睛都亮了。

  她們入這行當為的什麼?不就是財物嗎?

  「哈哈哈,表哥好大方!」姜湛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添個綵頭。」

  他摸了塊扇墜,拋過去:「本世子一併賞了。」

  姜湛如此,其他公子哥豈能不湊趣?

  轉眼,案前多了一小堆金玉珮飾。

  重賞之下,有人站出來了。

  「諸位公子,妾願意一試。」此女大大方方,揚聲說道。

  選中她的那位公子鼓掌叫好:「你若贏了,本公子就替你贖身!」

  其他人跟著起哄:「誰來應戰?本公子也給贖身!」

  很快,另一名女伎也站出來了。

  她們一個取了樂器,一個擺好姿勢,開始鬥歌舞。

  明微心不在焉,目光投向外間沉沉的夜色。

  說起來,她來的路上發現,信園正好臨著一塊陰地,這大半夜的,想是有不少遊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4 10:37 PM

042章 生事

  信園,是郡王府的別院。選址第一要點,便是安靜地勢佳。

  本身風水自然是好的,可安靜必然偏僻,偏僻易生陰地……

  「雷護衛,怎麼不叫你的人上場?」楊公子的聲音,拉回了明微散漫的思緒。卻聽他道:「難道綵頭太少了?」

  明微一凜。

  一個賣身的歌姬,不應該對財貨表現得這麼不屑一顧。

  她不是想引起這些人的注意,而是想矇混過去,最好泯然眾人。

  剛這樣想罷,就聽一位公子道:「咦,這半張臉長得真是好看。將蒙面摘下來瞧瞧?」

  明微還沒來得及想辦法拒絕,雷鴻已道:「她這樣裝扮,自然是因為好看,摘下來就沒趣了。」

  楊公子笑了起來:「雷護衛還是很懂的嘛!我看,以後多來幾次,就知道樂趣了。」

  雷鴻尷尬極了,不知該如何接話。

  明微知道自己非出去不可了,便踏前幾步,向雷鴻施禮:「大人,可否?」

  雷鴻微歎,低聲說道:「你若有意,那就去吧。」頓了頓,又說,「輸了無妨,酒我替你罰。」

  明微詫異,這位雷護衛,還真是個好人啊!

  那邊楊公子聽到了,笑道:「雷護衛真是憐香惜玉,真喜歡她,不如本公子將她送給你?」

  「不成……」雷鴻脫口拒絕。

  「這是不喜歡了?」楊公子目光掃過明微,手指輕輕敲著下頷,狀似沉思,「雖然風韻欠缺,但這半張臉確實美。既然雷護衛不要,那本公子就留下了。」

  「公子!」雷鴻急了。

  他不知明家為何將自家小姐送來,但若真被楊公子留下,前程就毀了!

  誰知楊公子臉色一沉,這次竟不給他面子了:「雷護衛這是什麼意思?送你你不要,又不讓本公子留?難道連我留個女伎,蔣大人也要管嗎?」

  雷鴻冷靜下來,抱拳道:「公子見諒,下官只是覺得,公子出門在外,不好多生事端。」

  「哼!一個女伎而已,能生什麼事端?」楊公子懶懶道,「本公子還非要留了,你待如何?」

  「公子……」雷鴻左右為難。

  他不知明家的打算,既擔心明微壞了名聲,又怕自己多管閒事。

  這時,明微粲然一笑,再次向雷鴻施禮:「多謝大人相護,然我來此,伺候貴人乃是本分。不管公子要不要留,聽命便是。」

  雷鴻聽得,還當自己猜對了,不禁在心中一歎。

  既然是明家刻意為之,他也不好多管了。

  楊公子聽了,輕輕擊了擊掌:「這話本公子愛聽。既然你這麼懂事,本公子也多憐惜憐惜你。不管鬥技輸還是贏,另外賞你。」

  明微垂下頭,故作嬌羞:「謝公子垂憐。」

  回過身,她錯了錯牙。

  本想矇混過去就算,這楊公子倒來生事。

  好啊,既然不讓走,當她不會鬧嗎?

  明微退到一旁挑選樂器。

  因她先前試手用的是琴,侍者便要抬琴上來。

  明微伸手一阻,從中挑了一隻洞簫。

  摸著熟悉的吹孔,她有些感慨。

  早年習藝時,師父叫她挑選武器,她選了簫。

  師父便親自用雷擊木製了一管簫給她。

  那簫從沒離過她的身。

  直到她踏入邙山。

  明微將簫仔細擦了一遍,試了試音,對侍者道:「就這個。」

  她回到場中,與鬥技的舞姬見禮,各自說了句請指教,便一個吹奏,一個踏舞。

  記憶遺留的本能何其強大,吹孔一湊到唇邊,自然而然有樂聲流淌而出。

  熟悉的樂聲中,明微彷彿回到了從前。

  她手中那管簫,度過無數魂,也鎮過無數邪。

  簫聲過處,妖鬼聽命,邪異臣服。

  ……

  素節來來回回地踱步,一顆心七上八下,時不時伸長脖子往裡頭瞧。

  和她一處的侍婢,被晃得眼暈,忍不住出聲:「這位姐姐,坐下等吧!」

  素節意識到自己打擾別人了,連忙致歉:「對不住。」

  也是等得無聊,這侍婢與她搭話:「姐姐為何如此焦灼?楊公子極大方,這是好差事呢!」

  素節僵硬地笑了笑,找了個理由:「我家小姐第一次出來……」

  「原來是這樣。」侍婢好心傳授經驗,「姐姐別急,沒這麼快的。楊公子愛玩,要到四更才會散呢!他也不折騰人,就是玩玩遊戲什麼的,了不起被佔些便宜。咱們幹這一行,也是難免的……」

  素節心道,她擔心的就是小姐被佔便宜啊!

  絲竹聲遠遠傳來,聽不真切,也不知道小姐現在做什麼……

  「這簫聲真好聽。」侍婢說,「不知道為什麼,聽著就覺得心情寧靜。」

  素節聽她這麼說,留心聽了一下,不想竟入了迷。

  簫聲清幽沉靜,彷彿帶著她進入另一個世界,那裡有松濤過耳,潮聲起伏……

  素節出了一會兒神,還是擔憂明微的情緒佔了上風,又想伸脖往裡頭看,不想一抬頭……

  「啊!」

  那個侍婢嚇了一跳:「怎麼了?」

  素節盯著她的肩膀,暗忖,是錯覺嗎?剛才好像看到有個人,趴在她的肩上……

  還沒放下出來,耳邊又是「啊」的一聲,扭頭一看,卻是另一個侍婢。

  她一臉驚懼,指著帷幕,聲音發抖:「有、有影子!」

  眾侍婢順她所指看去,有人一臉茫然,什麼也沒看到,也有人尖叫出聲,一把抱住旁邊的人。

  「我、我也看到了!是什麼東西?」

  另一個侍婢臉色都嚇白了,「沒有腳!鬼,鬼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引來了信園的管事。

  冷著一張臉的管事進來,大聲喝道:「叫什麼?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大呼小叫……」

  後半句話沒說出來,又是「啊」的一聲,幾個丫頭同時叫出聲來。

  管事被她們一嚇,更氣了:「再這樣就滾出去!」

  「不是啊!」一個膽大的侍婢哭喪著臉,哆哆嗦嗦指著他身後,「您後面有、有東西……」

  「啊啊啊!」他再呵斥都不管用了,侍婢們擠成一團,躲得遠遠的。

  管事被她們叫得後背一涼,心裡打鼓,忍不住慢慢回頭。

  「啊!」這次是他自己叫出來了。

  一個蒼白的影子,就貼在他身後。見他回過頭來,歪了歪青灰的腦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5 10:44 PM

043章 亂舞

  屋子裡玩樂的人還渾然不知。
  
  姜湛左擁右抱,正欣賞著舞姬那一截雪白的小蠻腰。
  
  忽聽外面傳來尖叫聲,雖然離得有些遠,聽不清楚了,但他還是感覺到被打擾的不悅。
  
  招手叫來信園總管,他斥道:「外面怎麼回事?吵吵鬧鬧的,還有沒有規矩了?」
  
  總管忙道:「世子息怒,小的這就去看。」
  
  世子不高興,總管也就不高興。
  
  他管著信園,平日裡難得在主子面前露臉。
  
  楊公子住進信園,是他立功的大好機會。
  
  這幾天安排得好好的,楊公子和世子玩得都很開心,怎麼偏偏今天出了紕漏?
  
  讓他知道是哪個小妖精鬧事,非好好整治不可!
  
  總管帶了人,便往外頭去了。
  
  「幹什麼?幹什麼?」看到滿院子亂跑的侍婢,總管的火氣噌噌往上冒,「當信園是什麼地方?不懂事就別來!這裡誰管的?」
  
  「啊!」更大的尖叫聲,打斷了總管的話。
  
  總管大怒:「還來勁了!來人,誰喊就把誰拖出去!」
  
  然而沒動靜。
  
  「你們也死了嗎?」總管更怒,一回身,卻見兩個侍從一個瞪大眼睛,一個瑟瑟發抖,活像見了鬼。
  
  總管心裡一咯登,他管人甚嚴,別人還罷,自己的親信不可能沒事這樣。
  
  於是按著性子問:「出了什麼事?」
  
  「鬼、有鬼啊!」小丫頭的尖叫,告訴了他答案。
  
  「什麼……」
  
  總管一句話沒說完,耳邊便響起了笑聲。
  
  這笑聲虛無飄渺,聽得他後背汗毛直豎。
  
  偏偏他怎麼看,週遭都沒見著影子。
  
  「誰?誰在裝神弄鬼?」總管咬牙。
  
  侍從伸手指著他身後,臉滿都是驚懼。
  
  總管猛地轉身,卻什麼也沒有。
  
  正在疑心,忽然帷幕揚了起來,笑聲也更大了:「嘻嘻,嘻嘻,來玩……」
  
  「啊啊啊……」這回尖叫的是他帶來的兩個侍從,誰說男人不會尖叫來著?叫起來不比女人小聲!
  
  「總管,您背上……」
  
  兩個侍從嚇得抱到一起,互相看了眼對方的後背,又「哇」一聲跳開來,互相指著對方:「你你你……你後面也有!」
  
  「嘻嘻,嘻嘻,好玩……」
  
  厚重的帷幕,即使大風都刮不起來,此刻卻蕩得老高。
  
  一根根粗大的蠟燭,明明無風,燭火卻搖曳個不停。
  
  總管看不到,心中的驚懼化為怒火:「誰!出來!」
  
  走了兩步,腳下忽然一拌,「撲通」摔倒在地。
  
  有「人」在他耳邊吹了口氣,一直涼到他心裡:「嘻嘻,嘻嘻……」
  
  ……
  
  正堂裡,姜湛醉眼朦朧。
  
  身邊軟玉溫香,眼前舞姿妖嬈,真是再美妙不過了。
  
  他飲了口酒,和陪伴自己的女伎調笑:「這簫吹得真好聽,叫人心裡癢癢的。寶貝兒,你會不會吹呀?」
  
  女伎心領神會,嬌笑道:「妾不但會吹,還吹得比她好。」
  
  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探到桌下,暗示地掐了一把。
  
  姜湛哈哈笑了起來,湊過去在她臉上香了一下,嘻笑:「今兒就別走了,等會兒給本世子一個人吹。」
  
  兩人說笑著,另一邊也伸過來一隻手,在他腿間揉來揉去。
  
  他還當是另一個女伎不甘寂寞,伸過去按住:「別急,也有你的份!」
  
  說完,猛然聽得外面尖叫聲刺耳無比,頓時不悅。
  
  這個總管,平時看著挺能幹的,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
  
  正想著,一個侍從連滾帶爬從外面進來,也不管正在歌舞,扯著嗓子就喊:「鬼!世子,有鬼啊!」
  
  姜湛大怒。
  
  外頭處理不好,居然還到他面前大呼小叫,規矩呢?
  
  可他一抬頭,便是一口涼氣。
  
  但見帷幕高高蕩起,數個朦朦朧朧的影子,從外面飄進來……
  
  「嘻嘻!」耳邊響起一個幽幽的聲音,「我也會吹……」
  
  姜湛渾身血液都凝固了,這時才發現,自己按著的那隻手,冰涼得嚇人。
  
  他慢慢地低下頭,一團灰灰的影子扒在他腿上,仰起一張烏青的臉龐,嬌羞地向他笑著,表情和剛才的女伎一模一樣。
  
  「啊——」
  
  殺豬般的叫聲響了起來。
  
  ……
  
  明微放下手中的簫,看著屋內群鬼亂舞。
  
  但見那些樂器,明明沒人撥動,卻自己發出聲音。
  
  還有似有若無的影子,在堂中飄來蕩去,做出舞蹈的姿勢。
  
  還有「人」一邊跳一邊唱。
  
  人死而魂魄離體,便會漸漸失智,只剩本能。
  
  它們唱不出真正的歌,就那樣咿咿呀呀,別人做什麼,就跟著做什麼,越發嚇人。
  
  女伎們嚇得四散,歌舞自然停了。
  
  席上果盤打翻,酒液灑得到處都是。
  
  公子們面如土色,有的和女伎抱在一起尖叫,那些遊魂就扒在他們身嘻嘻直笑。有的四處亂跑,結果那些遊魂也跟在身後亂跑。有的一臉茫然,偏偏什麼也看不見,被嚇得無所適從。
  
  每個人的氣不同,所以,有的人看得到,有的人看不到。
  
  看得到的人,當然嚇得不輕。看不到的人,不見得就好。
  
  明明知道有東西,自己卻看不到,只會更嚇人。
  
  騷亂一起,雷鴻便拔出佩劍,做出戒備的姿態。
  
  但他很快發現,這些遊魂沒有害人的能力。
  
  它們已經蒙昧,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本能。
  
  看到這裡在玩樂,便模仿著歌舞,實際上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於是他大聲喊叫,安撫眾人。
  
  「大家別怕,它們不會傷人!」
  
  「不要跑,你一跑它們就會追著你。」
  
  「都站好,當它們不存在,它們自然就走了。」
  
  可惜,眾公子嚇得不輕,誰還有心思聽他的?
  
  有人拿帷幕罩著頭,有人嚇得抱在一起,還有人往外面鑽。
  
  明微看著雷鴻,微微一笑。
  
  這位倒真是好人。
  
  她又看向那位楊公子。
  
  屋子裡亂成一鍋粥,楊公子卻沒什麼反應,懶洋洋打了個呵欠,說:「雷護衛,這可真嚇人啊,快保護本公子。」
  
  「……」雷鴻道,「公子放心,不是什麼凶煞,傷不了人。」
  
  他斜過去一眼:「你說傷不了就傷不了?本公子有個好歹,你負責?」
  
  雷鴻只得道:「下官就守在這裡。」
  
  「不行不行,你得送本公子去安全的地方。」
  
  這無賴的口吻,雷鴻拿他沒辦法。想想這些東西確實傷不了人,便道:「公子隨我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5 11:13 PM

044章 密會

  楊公子和雷鴻一走,其他人跟著一個個爭先恐後往外逃。

  踩掉了靴子、撕破了衣裳都顧不得,哪還有女伎和公子之分?

  沒多久,活人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一道道影子,在屋子裡亂飄。

  明微轉了轉手中的簫,自言自語:「這才叫新鮮又有趣。」

  說罷,她也準備走人。

  這些遊魂,到清晨陽氣一盛,自會散去,不必多管。

  廳堂雖然有門,卻是鎖上的。

  明微推了推,發現推不開,便依照來時的路回去。

  這屋子大得離譜,厚重的帷幕到處都是,掀起一重,走沒幾步,又是一重。

  就這樣走了一會兒,明微發現了一個很大的問題。

  她,迷路了……

  每個人都有長處和短處,她從小學東西特別快,無論什麼都是一點就透,偏偏對外界的認知十分遲鈍。

  不會認人是一樁,不會認路是另一樁。

  在外面還好,她可以依據羅盤和星相辨方位。在這間到處佈置得一模一樣的屋子裡,完全沒有參照物,她思來想去,還是無計可施。

  她只好問小白蛇:「記得出去的路嗎?」

  小白蛇懵懵的:「我、我在您的袖子裡,沒看清路……」

  得了,徹底絕了她的希望。

  現下法力低微,想拘個妖靈來問都不行。

  只能瞎蒙了。

  明微一邊走,一邊留心聽動靜。

  整間屋子裡,只有遊魂飄來飄去,也不知道那些人都去了哪裡。

  都怪祈東郡王,沒事將屋子建得這麼大做什麼。這麼會享受,果然是個貪得無厭的,難怪幾年後被奪了爵。

  走了好一陣,明微又一次掀起厚重的繡簾,終於看到了不一樣的擺設。

  她推開門,發現這是一間臨時休憩用的寢殿。

  殿內空無一人,但是,燈火明亮不說,案上的博山爐還燃著香。

  明微正在思忖,藏在袖裡的小白蛇提醒她:「有人來了!」

  若是有人帶她出去就好了。

  不過,豪門大戶,說不準有什麼糟污事,萬一撞見不該見的……還是先躲一躲吧。

  她目光一掃,閃身躲到立櫃裡。

  櫃門剛剛合上,就有人推門進來了。

  「外面亂成這樣,不用管嗎?」

  這個聲音,聽得明微一怔。

  是雷鴻。

  她透過鏤空的花紋,果然看到了雷鴻。

  雷鴻前面,還有一個人。他一進來,就大喇喇在扶手椅上坐下,很沒有形象地將腿翹到案几上。

  「亂,不是正好嗎?盯著我們的眼線,大概都被這些鬼嚇跑了。」

  說到這件事,他先是悶笑,再是大笑:「有趣!真是太有趣了!我怎麼就沒想到這招?」

  雷鴻的聲音很無奈:「公子。」

  他挪了下步子,明微終於看到那人的全貌。

  果然是楊公子。

  只聽雷鴻說:「這些遊魂出現,必有原因,我們不用查一查?」

  「不用。」楊公子笑著擺手,「我知道怎麼回事。」

  「公子?」

  「這事你不用管。」他道,「機會難得,先說說你們的情況吧。」

  正事要緊,雷鴻只得擱下先前的話題,向他稟報:「大人已經將東寧歷年的案卷都翻了一遍,沒找到線索。」

  「這不奇怪,畢竟是十年前的事了。再說,若是野地裡殺人埋屍,官府不一定能發現。」

  明微聽得兩人對話,暗暗奇怪。

  他們是為十年前一樁案子而來?是在找那個被殺的人嗎?

  「那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楊公子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柄象牙折扇,在五指間轉來轉去:「自我住進信園,來探消息的不計其數。我那位郡王表叔,連自己的小妾都捨了……嘖嘖,真以為我不挑嘴啊!」

  「誰叫公子您名聲在外。」

  楊公子視線往上一挑:「不容易,你還學會嘲諷了。」

  雷鴻義正辭嚴:「就算這樣,您也不能胡鬧,壞人家姑娘名聲。」

  楊公子往後一仰,攤手:「明明是人家算計我好不好?我不過順水推舟。」

  雷鴻忍不住歎氣:「東寧多少雙眼睛盯著?您鬧得過了,別人反倒不會相信了。」

  楊公子搖頭而笑:「雷鴻,你跟著蔣大人這麼久了,怎麼就沒學會呢?這要換成是他,馬上就懂我的意思了。」

  雷鴻神情淡然:「下官當然沒有大人聰明。還請公子屈尊,告知下官這裡頭有什麼深意。」

  「混官場的都是人精啊!」楊公子指了指,示意雷鴻給自己倒茶來,然後續道,「就衝皇城司提點這個名頭,我再胡鬧,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不如,索性就鬧大些。越鬧他們越不相信,越是覺得我別有目的。」

  雷鴻若有所思:「所以您還沒來東寧,就悄悄放出自己奉了聖命的消息?」

  楊公子飲了口茶:「聖命兩個字,就讓他們坐不住。我再做出這個樣子,他們自己先急了。」

  「哦……」雷鴻聽明白了,「所以您是故意讓他們認為,自己是在偽裝。為了掩蓋某些見不得人的事,他們就會先動。」

  楊公子端著茶杯笑:「第一個坐不住的,不就是我這個表叔嗎?聖上的兄長,一個都沒活下來。十年前,連晉王那支也斷了根,他怕啊!」

  「公子。」雷鴻提醒他,「我們不是給祈東郡王羅織罪名來的,關鍵是十年前那樁舊案的後續。如果祈東郡王並沒有涉及,就不該動他。」

  「他不犯事,我又動不了他。」楊公子懶懶道,「好了,你們那頭查不到,還是我來吧。人在東寧失的蹤,我就不信姜琨他不知道!」

  「既如此,下官先告退了。」雷鴻抱了抱拳,「您一切小心。」

  「走吧走吧!」楊公子揮著扇子趕人,「你在這留久了,別人要懷疑的。」

  「是。」

  雷鴻走到門邊,又折回來,遲疑了一下:「公子,下官還有一事……」

  「有話就說!」

  他吞吞吐吐:「那位明家姑娘……您能不能……」

  楊公子瞅著他笑:「你真喜歡她啊?」

  「不是!」雷鴻連忙否認,「只是希望您不要……姑娘家閨譽重要。」

  楊公子撫額,很無奈的樣子:「我的名聲到底有多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6 09:53 PM

045章 受制

  明微暗暗詫異。

  明家姑娘,是指她嗎?

  茶寮見過一面,已經這麼多天了,雷鴻怎麼會突然提到她?

  難道……

  「這要問您自己了。」雷鴻不軟不硬回了句。

  楊公子一臉嚴肅:「我若說被人陷害的,你信不信?」

  雷鴻只瞧著他,並不答話。

  楊公子知道他的意思了,沒好氣地揮著扇子:「快滾!快滾!」

  雷鴻還要再問一句:「那明家姑娘……」

  「她不送上門來,我就不去尋她麻煩,行了吧?」

  雷鴻終於滿意了,再次抱拳:「下官告辭。」

  雷鴻一走,屋裡安靜下來。

  楊公子慢吞吞喝了一會兒茶,又坐直身軀,取了筆墨出來。

  明微見他在紙上寫了一行字,想了想,又揭開博山爐,將這張紙焚了。

  然後仰頭靠在扶手椅上,面無表情望著虛空,手指輕輕在扶手上「噠噠」地叩著,似在沉思。

  明微有點著急。

  她來時已經二更,鬧了這麼久,都快四更了。這楊公子怎麼還不去休息?

  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兒,終於見他起身了。

  卻不是轉身出去,而是吹了案上的燈,一邊解外袍,一邊往臥房而去。

  不是吧?

  明微目瞪口呆。

  這屋子明顯是臨時休息用的,楊公子居然要在這裡睡覺?

  完了,他要在這裡睡,她怎麼走人?

  此時,楊公子從立櫃前走過。

  明微只覺得眼前光芒一暗,櫃門猛地被打開,一道勁風襲來。

  這具身體雖然才開始練武,但她的直覺反應還在。

  當即指尖捏了張靈符,化出法力,向對方胸前穴道點去。

  另一隻手還握著簫,手腕一轉,削向襲來的掌風。

  倘若是前世的她,如此應對,足以脫身。

  可是,這一世她的身體,才練了一個月而已……

  點出去的那隻手被人架住,另一邊手腕更是一麻,握不住手中簫,「咚」一聲落了地。

  然後,一股大力粗魯地將她從立櫃裡拖出來,按在了牆上。

  那隻力量驚人的手掌,牢牢掐住她的脖子,明微毫不懷疑,對方只要用力一扭,自己的脖子就會斷掉。

  「閣下哪條道的?」冰冷的聲音,裡面蘊含著凜冽殺意,完全聽不出是那個聲名狼藉的楊公子。

  明微不得不仰起頭,好讓脖子沒那麼痛苦。

  這令她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案燈已熄,屋裡只留下牆角一盞夜燈。幽幽的光亮,並不能讓她看清對方的表情,尤其他還背著光。

  而,正好迎著燈光的她,卻落在了楊公子的眼裡。

  熟悉的裝扮,讓他眉毛揚了一下,然後,語氣變得輕佻了:「原來是明姑娘,本公子才說完,你就急著送上門來了,莫非這就叫千里姻緣一線牽?」

  一邊這麼說,一邊扯掉她的面巾。

  明微在心裡大罵。

  嘴上說得好聽,掐著她的力道卻絲毫不放鬆。

  做貪花好色的紈絝,有點職業操守好嗎?

  對姑娘家一點都不手軟,哪裡像個色慾熏心的樣子!

  等下——

  「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楊公子笑吟吟:「那日驚鴻一瞥,本公子就對姑娘念念不忘。就算只有一雙眉眼,我又豈會認不出?」

  「……」

  明微明白過來了。原來雷鴻剛才說那個話,真的是認出她來了。

  這也是陰差陽錯。

  倘若今天來的是明三夫人,他們倆便認錯人了。

  偏偏她替了明三夫人來。

  「你們這些人,眼睛都是怎麼長的……」

  怎麼她認人就那麼難。

  「誰叫姑娘生得這般絕色呢?」他說得一本正經,「美到姑娘這種程度,任誰見了都會牢記心中的。」

  明微在心裡冷笑一聲。說這種話的時候,好歹稍微鬆鬆手勁,添點可信度行不行?

  做人不要這麼敷衍啊!

  這麼想著,她感到脖子上的力量更大了。

  這位楊公子生得高挑,這麼掐著她,幾乎把她拖在半空。明微不得不踮起腳尖,好讓自己舒服些。

  「明姑娘還沒說,到底幹什麼來的呢!」他手上毫不留情,表情語氣卻親暱得很,彷彿在說情話,而不是想要對方的命。

  明微在他的轄制下,擠出一絲笑容來,艱難說道:「那日茶寮相見,小女為公子驚世容顏傾倒,偏偏知道了黎家小姐的事,苦於無法接近公子。聽說公子在信園飲宴,故而買通下人,扮做伶人,特意來見公子一面……」

  「哦?」這張完美的俊顏帶著說不清的笑意,幾乎貼到她臉上,兩人呼吸相聞,「原來明姑娘對本公子也是一見難忘。那正好,夜半人靜,玉人相會,不趁機做點什麼,可真是辜負了良辰美景。我們不如就……」

  空出的那隻手,已經落在了她的腰帶上。

  明微眨了眨眼,沒說話。

  楊公子就笑了一下。

  手腕一動,慢慢地解開。

  他解得很慢,似乎故意讓她感覺得清楚一些。

  繫結被解開了,腰帶落到地上,裙子馬上就要鬆了……

  「楊公子!」

  「嗯?」他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眉間的硃砂痣有如滴血,與臉上的笑意相襯,越發俊美得不似真人。

  為了讓自己呼吸更暢通些,明微放輕了聲音,顯得異常溫柔:「做這等事,總要你情我願的好,強迫著未免少了樂趣。不如,你先把我鬆開?」

  楊公子也柔聲道:「我這不是怕明姑娘跑了嗎?相思已久,本公子一點也不想冒險呢!」

  「呵呵……」明微笑了兩聲,被掐得難受,又咳了起來。

  就連這樣,都沒能讓他略鬆一鬆手。

  這哪裡是貪花好色的紈絝,分明就是心狠手辣的活閻王!

  明微在心裡歎了口氣,改換策略:「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迷了路,擔心遇到那些公子,不好脫身,才藏於此處。不想,公子就進來了……」

  聽得這句,楊公子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真實的情緒。

  「然後?」

  「我可以立誓,方纔所見所聞,此生都不出口。」

  楊公子又笑:「可我只相信,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怎麼辦呢?」

  沒等她接話,便俯到耳邊,輕聲細語:「或者,把你變成我的人,大概能相信你一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6 09:57 PM

046章 揭穿

  「錯!」

  「怎麼?」

  明微道:「死人不能保守秘密。」

  楊公子:「……」

  明微看著他的眼睛,說:「不管什麼樣的死人,我都能讓它開口說話。」

  楊公子臉上的笑慢慢收了起來,掐著她的那隻手掌,在柔嫩的頸子上爬了爬,似乎蠢蠢欲動,想活動一下。

  明微不得不連呼吸也放輕。

  方才短短的交鋒,她大概摸到了這位楊公子的性子。

  那層浪蕩公子的皮下,藏著一個狠戾的自我。他不喜歡別人說謊,越是耍手段,他就越不留情。

  她現下功力低微,想安安全全從這裡離開,只能打動他。

  楊公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上再無笑意。

  這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龐,此刻只有審視。

  但明微覺得這是個好現象。

  這說明,他脫下了那身皮。

  「你到底是誰?」

  不等明微回答,楊公子就道:「不用費心瞎編了,我早就命人打聽過。明家七小姐原是個天生癡愚的傻兒,就在一個多月前,撞鬼受了驚嚇,忽然就好了。明家的說法是,玄女娘娘感念明三夫人一片赤誠,將她走失的魂魄送了回來……」

  說到這裡,他笑了下:「故事編得挺圓,不過,我卻是不信神仙的。」

  明微默默把想好的說辭嚥回去。

  這麼油鹽不進的人,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話說回來,憑她以前的本事,也不需要編什麼說辭。

  做便做了,不服動手啊!

  而現在,不服是真的能對她動手的……

  楊公子抓起她的手腕,慢慢揉捏著她的手掌,一寸一寸,摸得很仔細。

  不是男女間甜蜜曖昧的揉法,而是在確定某些東西。

  「好生嬌嫩的一隻手,」他輕輕說道,「想來一直嬌養,才會這般指如蔥根。虎口的繭很薄,掌緣還有些紅腫,指骨也沒變形,看起來是剛開始習武……」

  說到這裡,他目光一厲:「可是,剛才你的應對手法,非常純熟。倉促之下,光線不足,認穴卻準得可怕。以簫對掌,找的也是最弱的關節。沒有十年以上的功力,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所以,你不是明七小姐。」他湊近,在她耳邊一字一字地說,「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冤魂?」

  明微靜了靜,道:「看來我今天注定倒楣,不小心迷個路,竟然就洩了底。」

  「錯!」

  「怎麼?」

  他道:「你吹簫的時候,就已經洩了底。」

  「哦?」

  「那隻曲子,是百年前一位玄士所作,原名問天。因他掃蕩人間,常以此曲渡魂,所以,又得了個名,叫渡魂曲。」

  楊公子笑了一下:「這曲子幾乎不在民間流傳,知道的多半是玄門中人。你到底是什麼來歷,怎麼會知道這首曲子?」

  明微艱難地維持呼吸,回以同樣的笑:「公子居然知道渡魂曲,看來也不簡單啊!」

  扣著脖子的手掌一用力,引得她悶哼一聲。

  「你剛才若是乖乖回去,我暫時也沒空理會。偏巧,你就迷路迷到這裡來了……」

  「公子是一開始就動了殺心嗎?」明微很好奇,「既然知道我在這裡,為何還要肆無忌憚地交談?」

  「不。」楊公子輕笑,「你藏得很好,我一開始並不知道。直到方纔,我寫信的時候,你的呼吸變重了一點點。很想知道我在寫什麼?」

  明微恍然大悟:「所以你把信給燒了。」

  「好啦!滿足了你的好奇心,你是不是也該滿足一下我啊?」他柔聲問,「明姑娘,你是何身份,究竟為何而來?若是老老實實坦白的話,說不定,我能給你一條活路。」

  明微心念電閃。

  從方纔的對話可知,這位楊公子深受聖上信重。

  他還有這樣的武功,這樣的心機。

  她因為自身還弱小,暫時不能跟明家翻臉。

  但明家與他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

  如果能夠早日離開明家,明三夫人便不用再受那些苦。

  只一瞬間,明微就做了決定。

  「公子既然知道渡魂曲,可知道作曲的那位玄士,是何方高人?」

  楊公子目光微閃。

  明微繼續道:「他姓寧名鈞,少年是位富貴公子。青年家道中落,流落江湖,意外習得玄術。中年小有聲名,卻因仇家追殺而喪妻喪女。為了報仇,整整二十年,他四處拜師,終成大家。報仇後,得高人點化,大徹大悟。晚年經歷亂世,他四處雲遊,救了無數人,得了偌大的名聲。最後,以身鎮邪,挽救了玄門傳承,化身清氣在人間。」

  「他一身玄術,博采眾家之長,並且仁心仁德,力挽狂瀾。天下玄士願意以他為首,於是給了他一個獨一無二的稱號。」

  明微注視著他的眼睛,輕輕說出兩個字:「命師。」

  楊公子看著她不說話。

  「這就是第一代命師的故事。此後,命師代代相傳,皆以天下為己任。大約傳承了一百多年,那一代命師傳人意外失蹤。從此,命師之稱,消失於世間。」

  明微笑道:「渡魂曲雖然聽過的人不多,但也有人能吹奏。可是,除了命師傳人,沒人能御使此曲,更不用說,以此曲驅策遊魂。」

  楊公子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明微靜靜回視。

  「你要什麼?」他終於問。

  脖子上的力道,第一次鬆下來,明微內心跟著鬆了口氣:「公子可知,我為何會出現在此?」

  「明家送來的。」

  他答得這麼淡然,明微不免詫異。

  楊公子嘲笑:「你不會以為,只有你們明家幹這種事吧?」

  「……」她真是高估這些士紳的操守!

  「我想離開明家,和母親去京城。」她說。

  他就道:「你得證明自己有用。」

  明微笑:「我不是說過了嗎?什麼樣的死人,我都能讓他開口說話。你們不是在找一個死人嗎?術業有專攻,這種事,還是交給專業的比較好。」

  楊公子瞟了她兩眼:「你說是命師傳人,我就信你?你自己也說了,命師傳承已絕,誰知道你這個命師傳人是真是假。」

  「真也好,假也好,有本事不就行了嗎?」

  楊公子瞇起眼睛思索,忽然動作一變,扣著她脖子的那隻手抓住她的衣領,往下一撕。

  「嗤啦——」裂帛聲響起,露出大片雪肌。

  他毫不猶豫,俯身下去,整張臉貼在她的頸子上。

  明微愣了下,這種超過正常程度的肌膚相貼,讓她非常不適,直覺想要掙脫。

  這時,屋子被人推開了:「三公子,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6 10:04 PM

047章 偷香

  看到屋中情形,來人瞪大眼睛。

  這一幕實在是香艷極了。

  但見這位楊公子,將一名女子按在牆上。對方釵環凌亂,青絲披散,身上衣裙半裂。

  朦朧的燈光照著半露的香肩,襯著那驚慌失措的嬌顏,還有他半開的外衫,怎麼看都是偷吃現場。

  聽得聲音,楊公子直起身,將美人按在自己懷裡,擋去視線。然後懶洋洋地看向門口:「怎麼?」

  來人正是信園總管。聽得楊公子出聲,他連忙低下頭,不敢去看:「雷大人說,公子在此處休息,小的擔心公子無人服侍……」

  楊公子淡淡嗯了聲:「那些遊魂都散了?」

  「是。雷大人叫我等拿火把驅逐了,現下已經清理乾淨了。」

  「表弟呢?方才好像見他嚇著了。」

  總管面露尷尬,含糊說道:「世子還好,已經回郡王府了。」

  「沒事就好。本公子這就回去,你先打發人去說一聲。」楊公子滿不在乎地揮揮手。

  「是……」

  楊公子沒出事,總管鬆了口氣。

  世子受了那樣的驚嚇,方才長史趕到,已有怪罪他的意思。倘若楊公子也出事,他這個總管就不用當了。

  不過,這位楊公子還真是不負虛名啊,今晚鬧成這樣,他還不忘偷香……

  屋裡——

  「唔!」楊公子下腹一痛,一聲悶哼。

  趁這機會,明微從他懷裡鑽出來,拉上衣裳。

  「公子,您這樣可不行啊!倘若方纔我不是踹一腳,而是捅一刀的話,您現在已經去了半條命了。」

  明微攏了攏散亂的頭髮,貌似很好心地提醒。

  楊公子忍過那痛,暗暗磨牙:「這麼說,本公子還要謝謝你了?」

  「不敢當謝,倘若你我的意向已經達成一致,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呵呵。」楊公子皮笑肉不笑。

  簡直奇恥大辱!他一時分神,竟被人踹了要害。說出去還有臉見人嗎?雷鴻若是知道,怕不笑死。

  「明姑娘,我好像還沒同意。」

  「我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拒絕。」明微道,「一樁十年前的舊案,一個可能死在十年前的人,想找出來談何容易?不用點特殊手段,只怕花費大量的時間,還不一定能找到線索。」

  楊公子很不開心,自然也就不想被她牽著走:「天下不是只有你懂玄術,我傳個信回去,自然能請來最厲害的玄士。」

  「錯!」

  「嗯?」

  明微道:「你不可能請到最厲害的玄士,因為我在這裡。」

  楊公子失笑,方纔那點不悅,便這麼散了。

  她這意思,再厲害都不可能比她厲害。

  他以為自己夠自大了,沒想到這姑娘比他還要自大。

  「明姑娘,事情還沒做,先說大話,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就這麼肯定,自己是最厲害的玄士?」

  「又錯。」

  楊公子攤手:「又怎麼?」

  「命師。」明微很認真地強調,「我是命師。」

  「……」他道,「不過一個稱呼,需要這麼認真嗎?」

  「當然要認真。這是師父傳下來的,我必須守住這個名號。」

  楊公子原先還對她的說辭存疑,見她如此,倒是信了大半。

  一個心有信念的人,應當不會拿傳承開玩笑。

  他想了想:「我要是信你,冒的險很大啊!倘若你回去將這事一說,我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明微歎息道:「非是我不想留下,只是明家那邊還有我的母親。她在明家處境不妙,我不放心將她一人留下。」

  楊公子詫異:「你若是魂魄復生,明七小姐的母親與你何干?」

  明微笑了笑,眼裡露出一兩分真正的溫柔:「我來到這個世間,睜開眼便承了她的憐愛。這是因果,亦是情分,注定我們此生有母女親緣。便不是她生我出來,也與母親無異。」

  楊公子撫掌:「聽這話,姑娘果真是個重情義的,叫人放心不少。」

  明微含笑:「我是命師,當以天下為己任,自然要從身邊做起。」

  「先掃一屋,再掃天下?」楊公子覺得有趣,「這話雷鴻倒是經常說,難怪他護著你。」

  眼看四更都要過了,明微心裡焦急,但又不得不按著性子與他說話,便有些心不在焉:「我們既然有同樣的信念,便不是為了這個,也當同心同德才是。」

  「姑娘說的是。」楊公子站起來,「時候不早……」

  終於等到這句話,明微露出笑來:「是……」

  剛說出一個字,她便感到脖頸一痛,瞪大眼睛,慢慢失去焦距,軟了下去。

  楊公子將她一抱,看著懷裡無知無覺的美人,續上後面的話:「你說我就信?真當我美色昏頭啊!放你回去?別傻了……」

  ……

  四更已過,阿綰焦急地等待著。

  那種場合,公子向來不叫她出現。

  這是對她的保護,阿綰懂,所以她只有感激,並不覺得自己不被信任。

  只是這麼一來,她就無法得到第一手消息了。

  總管派人傳話,說公子無恙,可沒親眼看到,阿綰就是放心不下來。

  「公子!」陪她一起等的小丫頭小彤忽然大叫一聲,拔腿就往外面跑。

  阿綰抬目望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只是……

  阿綰急步上前,小彤已經嘰嘰喳喳將她想問的都問了。

  「公子,您沒事吧?聽說世子嚇壞了,您有沒有嚇到?咦,這是誰啊?」

  「沒事。你家公子是什麼人?這麼點小事怎麼會嚇到?」楊公子一邊答,一邊進了屋。

  他沒理會那些迎上來的丫鬟們,直接進了內室,將懷中人往床上一丟,說:「阿綰,醒酒湯。」

  阿綰遞了個眼色,便有人去取醒酒湯了。

  然後往床上掃了一眼,發現那女子和公子都是衣裳凌亂,心下便是一沉。

  「公子,這位姑娘是……」

  「不用管她。」楊公子接過醒酒湯,一口氣灌下去,便道,「備水洗沐,順便叫阿玄過來。」

  「是。」公子擺明不想說,阿綰只好把心中的疑問吞回去,聽吩咐行事。

  離去前,看了眼內室的床,怔了下。

  咦,這姑娘好眼熟,不就是那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6 10:08 PM

048章 名字

  明微從黑甜鄉醒來,伸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頸子。

  稍微和緩些,她睜開眼。

  頂上掛的帳幔是松綠色的,不是她常睡的那床。

  所以,她還是被留下了?

  此時再做什麼,已是於事無補。她索性攤在床上不起來了,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

  原想著,冒充明三夫人過來應付一場,天亮前回去,那便誰都看不出來。

  現在她被留下,原計劃已經行不通了。

  那麼,留給她的只有一條路。

  搭上這位楊公子,借他之力,脫離明家!

  雖然昨天晚上被他暗算很不爽,但從理智考慮,這位楊公子是個很好的對象。

  他有足夠的實力,叫明家不敢追究。

  而且也不是真的那麼好色,清白可保。

  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東寧這麼小,這事又緊急,一時之間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了。

  至於壞了名聲——誰在乎?

  「咕嚕……」肚子傳來聲音。

  明微伸手摸了摸,自言自語:「餓了你這麼久,真是對不起了。」

  話才落,耳邊傳來輕輕的笑聲。

  明微坐起來,發現床邊錦凳上坐了個小丫頭。

  看到她醒來,起身放下針線,福了福:「姑娘可算醒了,奴婢叫小彤,公子命我暫時服侍姑娘。」

  「哦。」明微點點頭,「麻煩你了。」

  「不麻煩。」小彤笑吟吟道,「姑娘既然餓了,起來洗漱如何?正好趕上午飯。」

  明微欣然應允。

  整整一晚沒吃東西,又一口氣睡到中午,有再多的煩心事,也得吃完再說。

  進了浴間,明微震撼了一下。

  這裡頭竟然有個龐大的湯池,都可以游泳了。

  最過分的是,水還是溫的。

  她什麼時候醒沒個定數,定然不是專門為她燒的,八成一直溫著。

  「膏梁錦繡啊!」她感慨了一句,然後愉快地去享受了。

  待她拖著濕髮從湯池出來,小彤已經將新衣裳備好了。

  服侍她穿好衣裳,絞乾頭髮,打理得一身清爽,那邊午飯已經送來。

  待她用完,小彤退了下去。

  明微一個人,索性脫了鞋子在毛毯上走來走去,一邊消食練步法,一邊思索楊公子的意圖。

  雖然不肯放她回去,但給的待遇還不錯,有小丫頭服侍,衣食都上等。

  還有這間屋子,怎麼瞧著這麼像主臥?屋內還有不少私物……

  她晃到書案前,恰見上面扔著一本書,便打開來看了看。

  書麼,就是一本很尋常的筆記。扉頁上的字,倒是讓她多看了兩眼。

  中間寫的是,克己復禮。落款是兩個字,楊殊。

  明微頓了下,手指在這個殊字上點了點。

  「看得這麼入神,覺得本公子的字好得出乎意料?」

  明微轉過身,便見楊公子從外頭進來。

  「確實,既然要扮演一個紈絝,字寫得這麼好,可不太像。」

  楊公子接過侍女遞來的茶水灌了一口,才道:「錯!我要是字寫得不好,才有問題。」

  見明微揚眉,他補充:「別忘了我祖母是誰。」

  哦,明成公主。

  這位名垂青史的公主是個很自律的人,再寵愛孫子,也不可能任他寫一手爛字。

  畢竟,字是人的門面,就算當紈絝,也得是個好看的紈絝。

  但明微的注意力在另一處。

  「這是公子的名字?」

  楊公子瞄了眼,笑:「怎麼樣,本公子的名字是不是很好聽?」

  「楊殊。」明微念了一遍,「是很好聽。」

  她這麼說,眉頭卻沒鬆開。

  楊公子就道:「麻煩你誇人的時候,表情真誠一點。」

  明微低笑一聲,手指又在這個殊字上點了點:「但,恕我直言,這個字寓意不好。」

  「哦?」楊公子的笑容有些淡了。

  「殊者,死也。死罪者首身份離,故曰殊死。」明微輕輕道,「這個字,帶有刀兵殺伐之意,寓意死於非命。歹旁,朱聲,歹為殘骨,朱為血色……」

  她抬起頭,看著楊公子:「名字,是一個人存世的證明。它雖然不能代表命運,但多少會影響人的氣運。公子這個名字,太肅殺了,恐難善終。」

  「……」

  明微的手指挪了挪,又指著中間那四個字,慢慢念道:「克己復禮。公子內心藏著一隻凶獸啊!連自己都害怕它的存在,只能時時刻刻提醒約束自己,不叫它出來傷人。」

  楊公子短促地笑了聲:「前頭算你說得有理,後頭就是胡編了。仁人君子,皆以克己復禮為座右銘,難道人人心中都有一隻凶獸?」

  明微笑笑,不與他爭辯:「那麼,公子為何以殊為名?你是皇族之後,金尊玉貴,又有長公主萬般珍愛,怎會取這樣的名字?」

  「你的為什麼可真多。殊有殊死之意,還有殊異之意。你怎麼就認定是前者,而非後者?」

  話是這麼說,他坐下來,抽出那柄象牙扇子,打開扇了扇。大概覺得天氣還冷,裝得過了,又合起來。

  明微看著他的動作,不易察覺地笑了下。

  他雖否認,但她卻知道自己沒說錯。

  命師雖然不以看相算命為業,但不代表她不會。

  江湖術士最喜歡在看相測字的時候,用似是而非的說辭說破你的心事。這麼一來,騙錢就更容易了……

  何況,她是有真本事的。

  先讓他驚訝一把,心防一鬆,接下來想說動他就容易了。

  那邊,楊公子盯著她瞧了又瞧。

  「看得這麼入神,覺得我很好看?」明微衝他一笑。

  楊公子也笑,探身過來,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輕佻說道:「是啊!本公子在想,明姑娘生得這麼美,又這麼有本事,要長長久久留在身邊才好。」

  明微默了默:「楊公子。」

  「嗯?」

  「你既知我是孤魂附體,難道沒想過,也許我本尊是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沒事摳摳腳,然後用剛摳過腳的手拿東西吃……」

  楊公子火速收回扇子,臉色發青。

  明微有一種報復成功的快感,正想趁勝追擊,阿綰進來了。

  「公子。」

  「什麼事?」楊公子腦子裡還迴盪著摳腳大漢四個字,總覺得週身縈繞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阿綰附到他耳邊,說了句什麼。

  明微就見,楊公子的臉色沉了下來。

  「確定?」

  阿綰點點頭。

  他揮手讓阿綰退下,看著明微,似在思量什麼,許久沒有說話。

  明微看他神色,心裡一咯登,有不好的預感。

  但她沒有問,莫名有些害怕。

  楊公子終於開口了:「明家,出事了。」

  明微等著他的後文。

  楊公子想了又想,最後長歎一聲,道:「我讓阿綰送你回去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6 10:11 PM

049章 緣淺

  馬車在角門停下,阿綰先前下了車。

  明微坐在車中,不自覺扯著衣袖。

  「小姐。」素節有些心慌。

  明微哪裡顧得上安慰她,她心中沉沉的,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

  楊殊昨天還不肯冒險放她走,知道明家出事,就乾脆俐落地放她離開。這說明一件事:明家出了這件事,他就不必擔心她會通風報信了。

  什麼樣的事,可以給他這樣的保證?

  不多時,阿綰過來喚她:「明姑娘,已經安排好了。」

  明微下了車,與素節換了轎,避著人悄悄回了余芳園。

  今日的余芳園特別安靜,以往來來往往的僕婦,俱都不見了蹤影。

  明微下轎,第一眼就看到多福,眼睛紅紅的,才哭過的樣子。

  「小姐!」看到她,多福撲上前,又流下淚來。

  明微一顆心沉得不見底,聽得素節連聲問:「發生了何事?你哭什麼?」

  她沒等多福回答,抬腳便往明三夫人那邊走去。

  深一腳淺一腳,不長的一段距離,竟然覺得走了好久。

  明三夫人的屋子,卻站滿了人,幾位夫人低低說著話,丫鬟僕婦們抹著眼淚。

  見明微遊魂一般進來,正在垂淚的冰心大叫一聲:「小姐!」

  然後就大哭起來。

  她這一哭,便像油裡濺了火星,一屋子都哭起來,頓時悲聲大作。

  「小七!」

  二、四、六三位夫人都在場,見她過來,紛紛站起。

  二夫人上前,將她攬住:「好孩子,你別來看,先回屋去,乖。」

  四夫人也道:「多福呢?快些來帶你家小姐回去。」

  明微立住不動。

  二夫人試圖將她往外帶:「這裡亂,你先回去,聽話。」

  然而,她腳下好似生了根,二夫人根本推不動。

  「讓開。」她輕輕道。

  二夫人被她扣住手腕,不見她如何使力,人便被輕輕巧巧地推開。

  「小七!」

  四夫人也來攔,可明微步子一錯,便越過她了。

  「小姐!」童嬤嬤就守在床前,一張老臉涕淚縱橫。

  明微在床前站定,垂下視線。

  明三夫人就躺在那裡,閉著雙目,好像睡著了似的。

  那張嬌媚明艷的臉龐,帶著扭曲的青紫,失去了生氣,像一座雕塑。

  明微慢慢跪下來,握著明三夫人已經冰涼的手,輕輕貼在臉龐上。

  她想起昨夜自己才說過的話。

  這一世,她睜開眼便承了她的憐愛,注定她們有母女親緣。

  誰料到還是沒有。

  還是這樣,短短月餘便失去了。

  猶記得,她懂事後,曾經問師父,為何她沒有母親。

  師父說,這世間人與人的相聚,都是一個緣字。有些人相伴久一些,便是緣分深厚些,相伴短一些,便是緣分淺薄些。

  父母子女、夫妻愛侶、知音友人,無不如此。

  她只是相較別人,親緣淡薄些。

  在明七小姐的身體裡復生,她還以為,這一世終於有了更深厚的親緣。

  結果……

  「夫人。」童嬤嬤嚎啕大哭,「您睜開眼睛看看啊!您怎麼就捨得把小姐丟下,一個人走了!」

  明微抬起頭,看著明三夫人頸間深深的勒痕。

  「嬤嬤。」她的聲音冷靜得不像話,「昨天晚上,娘還好好的,為何忽然投了繯?」

  明明她離開前,明三夫人還想著,這一趟完事,就帶她去京城,母女倆好好過活。

  明明那樣心存希望。

  明明還掙扎著求生。

  為什麼忽然會尋死?

  童嬤嬤聽得她問話,將憤恨的目光投向六夫人。

  六夫人不自在地撇開頭。

  二夫人一見不好,連忙喝止:「童嬤嬤!三弟妹靈前,不要胡說!」

  童嬤嬤冷笑:「奴婢還什麼都沒說,二夫人怎知道是胡說?天理昭昭,不做虧心事,又有何說不得?」

  四夫人見狀不妙,馬上叫心腹嬤嬤:「余嬤嬤,三嫂才去,屋裡亂糟糟的像什麼話?快些叫她們做事去!」

  余嬤嬤領會,將屋裡的丫鬟僕婦俱都驅走,又叫來余芳園的管事娘子,叫她們有事可做——治喪的事情多著呢!

  轉眼,屋裡便只剩幾位夫人、明微和童嬤嬤,連冰心素節和多福,都被攔在外面。

  二夫人來勸:「小七,伯母知道你驟然失去至親,十分傷心,但這事委實是陰差陽錯,怪不得人……」

  「二夫人這是替誰平事?」童嬤嬤尖利的聲音打斷了她,「這般急著撇清關係!」

  童嬤嬤是明三夫人的奶娘,與普通僕婦不同。二夫人原不想與她爭執,然她幾次出言不遜,便也惱了。

  「童嬤嬤,這又不是什麼好聽的話,三弟妹都去了,再說起來,難免傷她名節。何況小七在這裡,她一個姑娘家,這話是好拿到她面前說的嗎?」

  童嬤嬤只是冷笑,寸步不讓:「小姐是夫人親女,夫人死得不明不白,怎能不叫她知道?若是就這麼糊塗過去,日後旁人聽了風言風語,小姐該如何為母親辯駁?」

  二夫人皺著眉頭:「怎麼就不明不白了?童嬤嬤,我知你十分傷心,但這話……」

  「二伯母。」明微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她。

  她將明三夫人冰涼的手小心地放進被中,站起來,看著眼前三位長輩。

  「我娘究竟怎麼死的,真相擺在那裡,不會因為旁人幾句話,就變了樣子。她生我養我,愛我一世,難道不該叫我知曉?若是連母親之死,都可以含混過去,那我枉生為人。便是她的死有傷名節,那我也該認。她是我母,是好是歹,我都要認!」

  二夫人一怔:「小七……」

  她印象中的明七小姐,還是那個傻呆呆的癡兒。後來說好了,也只覺得她說話變得有條理。到底是個什麼性子,並不清楚。

  現下見她態度如此強橫,說話又佔著理,頓時失語,不知該怎麼回她才好。

  治喪之事,雖是她出面,可這家裡,真正做主的人不是她啊!

  正在為難,外頭傳來丫鬟們的聲音:「老夫人!」

  屋裡眾人向門口看去,卻見明老夫人來了。

  她身後跟著二老爺和四老爺,中間夾著個人。

  定睛一看,卻是六老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6 10:13 PM

050章 悲痛

  幾位夫人忙出了內室,到正堂給明老夫人行禮。

  明老夫人目光掃過,沉聲道:「老二媳婦,不用為難了。這事該讓小七知道,便叫她心中清楚。」

  二夫人鬆了口氣,答應一聲:「是。」

  明老夫人往正中一坐:「童嬤嬤,說吧!」

  童嬤嬤抹著淚,說道:「夫人昨晚睡得不好,便要去供堂坐坐,給玄女娘娘抄經。一直到四更,夫人看冰心太睏,就讓她先去睡了,說睏了自會去休息。到了早上,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風言風語,說六老爺受傷是夫人刺的,那晚六老爺進的是余芳園。」

  「奴婢罵了傳閒話的僕婦,沒有多理會。誰想中午聽到消息,六夫人去老夫人那裡鬧了一場……」

  眾人都看向六夫人。

  六夫人垂下頭,一言不發。

  「鬧的什麼奴婢不清楚,只這流言傳得更過分,竟然就人盡皆知了。奴婢覺得不安穩,去供堂尋夫人。叫了半天沒回應,奴婢進去一看,夫人已經……」

  童嬤嬤再次大哭。

  明微神情淡漠。

  從進來,她就沒掉過一滴淚。

  昨晚的事,自然不好放在大家面前說,童嬤嬤這些話,聽在她耳中,便是另一個情形。

  明三夫人醒來,發現她留下的字,心裡不安,就到供堂去。

  後面便如童嬤嬤所言,傳了流言出來。

  這邊說完,六夫人「撲通」一聲,在明老夫人面前跪了下來,深深垂下頭:「這事是兒媳的錯。一時按捺不住,竟然鬧到母親面前,叫人信了三嫂失貞的流言。三嫂雖是自盡,卻是兒媳以言殺人。犯下這樣的大錯,兒媳再也沒有臉面為明家婦,故而自請下堂,以償三嫂清譽。」

  「不可!」二夫人脫口而出,在眾人目光下,略收了收,說道,「三弟妹去了,六弟妹又自請下堂,外人會怎麼想?總不好叫三弟妹走了,還被人掛在嘴邊閒話吧?便是要罰,也另外想個不引人注目的。」

  頓了下,她也在明老夫人面前跪下:「這事兒媳也有錯,沒有約束好下人,竟然叫他們傳了流言。是兒媳管家不當,請母親重罰。」

  兩位妯娌都請罪,四夫人一看這情形,也跪下了:「西院是侄媳在當家,讓人把流言傳進余芳園,是侄媳的錯。」

  二老爺目光一掃,沉聲道:「你們便是有錯,也是小錯。真正的罪魁禍首在這裡!」

  說完,他往六老爺腿窩裡一踢,六老爺「撲通」就跪下了。

  此時的六老爺,憔悴得不成人樣。

  但見他雙目無神,眼睛下掛著大大的眼袋,整個人瘦了一圈,哪還有半點原來的英武?

  「都是這個混帳惹的事!」二老爺義憤填膺,「要不是你灌了貓尿,怎麼會鬧出這麼大的事來?身為弟弟,對寡居的嫂嫂不敬,這是其一。欺凌年幼的侄女,這是其二。都是你犯的錯,卻叫三弟妹丟了一條命!叫小七孤苦無依!老六,這錯你認不認?」

  六老爺垂著頭,從頭到尾一聲不吭。

  二老爺氣極,衝外面喊:「大興,拿家法來!」

  「是。」一個男僕飛快地送來籐條。

  二老爺冷聲道:「老六,父親已經去了,大哥在京城,我這當二哥的管教你,你服不服?」

  直到這時,六老爺終於吐出一個字:「服。」

  「好,既然你服,那就受家法吧!」

  六老爺什麼也沒說,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二老爺揮起了籐條,重重地抽在六老爺背上。

  六老爺悶哼一聲,本就穿得不厚,立時滲出了鮮血。

  明老夫人閉上眼,將頭扭到一旁,十分不忍的模樣,卻又咬著牙不出聲,似乎打定主意讓六老爺受到教訓。

  沒有人出聲,只有一聲聲沉悶的抽打聲,以及六老爺的呼痛聲。

  六老爺的背上,滲出來的鮮血越來越多,將籐條也染紅了。

  終於,六老爺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老爺!」六夫人驚呼一聲,便要爬過來。

  「老六媳婦!」明老夫人喝了一聲,仍然扭開頭,語氣卻堅決,「該他受的,打死了也得受著!」

  六夫人痛哭出聲。

  二老爺又抽了幾下,終於停了,語氣既悲且痛:「祖父在時,曾立下家規,若有子孫犯下大錯,鞭三十而逐出家門。念在你妻弱子幼,自己又成了廢人,逐你出門妻兒無著,暫時將你留下。但是從此以後,你就別想出院子了。」

  明老夫人這時才回過頭,老眼裡淚花閃閃:「怪我,都怪我沒把他教好……」

  老夫人一哭,眾人便都大哭起來。

  二老爺將籐條一丟,也「撲通」跪下了,自責極了:「父親已去,大哥不在,我這個二哥沒有負起教導約束之責,此事我亦是難辭其咎!請母親責罰。」

  屋裡跪了一地,四老爺便也默默跪了下去。

  只是他什麼也沒說,只深深埋下了頭,看著也是極愧疚的樣子。

  此時此刻,正堂只有兩個人還站著。

  一個是明微,一個是童嬤嬤。

  從六夫人開始說話,明微就一聲不吭。

  看著幾位夫人一個個請罪,看著六老爺被打掉半條命,看著二老爺痛心疾首,看著這些人,一個比一個悲痛。

  童嬤嬤也站著,小姐不跪,她就不跪。

  「小七,小七!伯祖母對不起你!」明老夫人淚流滿面,向她伸出手,「伯祖母沒教好你六叔,害了你們母女啊!」

  明微仍然站著不動,面上一絲表情沒有,眼睛裡一滴眼淚沒有。

  這多少讓這齣戲有點不完美。

  二夫人擦著眼淚:「這孩子怕是嚇到了。母親萬萬保重自己,三弟妹已經去了,還需要您看顧著小七,讓她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明老夫人什麼話也沒說,面上卻是老淚縱橫。

  「老爺,老爺!」六夫人忽然大喊出聲。

  二老爺伸手一探,面色變了:「老六!老六!」

  四夫人看了眼一聲不吭的四老爺,張了張嘴,說道:「先給六叔治傷吧!流了這樣多的血,怕是會沒命!」

  「是啊!」二夫人也道,「咱們家不能再出人命了。」

  幾人一陣勸,明老夫人終於點了頭:「先把他抬下去吧。這孽障!我恨不得沒生過他!」

  說著又哭。

  一屋子人,要麼跟著哭,要麼跟著勸。

  到底把這場戲接下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6 10:16 PM

051章 險惡

  哭了一陣,二夫人道:「母親年紀大了,又哭了一場,怕是身子撐不住。四弟妹,有勞你陪著。」

  四夫人低聲應是。

  又看著六夫人:「六弟妹,你的錯自有母親去罰。現下六叔傷得這樣重,你且先照顧他吧,沒事就別出院子了。」

  六夫人也哭著應是。

  「小七。」明老夫人卻抱著她哭,「這事是叔伯們對不起你,伯祖母定會給你個交待的。你要哭就哭吧,不要這樣子,叫人看了心疼!」

  明微終於有了反應,只見她睫毛動了動,輕聲道:「我想與我娘多待一會兒。」

  「好,好!」明老夫人連聲答應,「童嬤嬤,你在這裡照應著,不要叫她哭傷了身子。其他人都退出去,叫她們母女好好呆一會兒,全了今世的情分。」

  眾人紛紛應是。

  明老夫人先被扶回去。

  接著,六夫人伴著傷得血淋淋的六老爺抬出去。

  二老爺和二夫人一同出去料理後事,內院外院都有得忙。

  四老爺呆呆站著沒動,面上一片僵硬。

  「老爺?」四夫人小心探問,「我們也去幫忙吧?總得讓三嫂風風光光地走。」

  半晌,四老爺動了動嘴唇:「哦。」

  原本風流俊逸的臉龐,一片灰敗。

  四夫人咬了咬唇,面露痛苦,但只一瞬,便消失了。

  人都走光了,屋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小姐?」童嬤嬤雖然傷心,但看明微這樣,更加擔心。

  明微閉了閉眼,終於吐出一口氣。

  「真是好精彩的一齣戲啊!」她喃喃說著,忍不住笑了一下,「娘若知道,會不會覺得受寵若驚?她的死,竟能勞動一家子,湊出這麼一台大戲。」

  童嬤嬤聽著這話不對:「小姐,您在說什麼?」

  明微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轉身進內室。

  她坐到床前,握著明三夫人的手,問的卻是童嬤嬤:「現在他們都走了,嬤嬤,你就說一說實情吧!昨晚到底怎麼回事?我不是留了信,叫母親好生等我回來嗎?」

  說到這個,童嬤嬤又哭了:「小姐!你怎麼膽子就這樣大?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為何今日回來得這樣遲,該不會……」

  「沒事,我沒出事。」明微果斷截了她的話,「我還沒回來,娘先出了事,看來我昨晚替她去的事,二伯已經知道了。」

  「真的沒事?」童嬤嬤再三確認。

  「沒事。」明微道,「先說娘的事。」

  童嬤嬤含淚點頭:「昨晚夫人醒來,我們才知小姐替了夫人去。夫人憂心極了,又不敢叫人知道,便去供堂等著,說玄女娘娘會保佑小姐的。」

  「夫人進了供堂,大約到四更,便讓冰心去睡。說自己要是睏了,就在那裡休息,等小姐回來,再悄悄替回來,不要聲張。」

  「到早上,奴婢去供堂瞧了瞧,見夫人和衣睡在床上,就沒敢打擾,退了出來。之後便聽到流言,然後六夫人鬧了一場,弄得人盡皆知。」

  「一直到中午,小姐遲遲不回來,奴婢就急了。趕去供堂一看,夫人就……就吊在房樑上了!」

  童嬤嬤痛哭出聲。

  明微閉了閉眼:「娘聽到那些話了?」

  童嬤嬤忍著悲痛:「奴婢發現夫人懸了梁,就叫冰心去查了。說是早上有兩個丫頭,在供堂外面說了這事。」

  明微又問:「那兩個丫頭呢?」

  「沒找出來。」童嬤嬤拭著淚,「偏巧今天要整治花木,早上園子來了不少人,流言也傳得特別快。」

  明微點點頭:「也就是說,自從四更後,沒人與母親對過話。」

  童嬤嬤聽出她話中別有含義,忙問:「小姐,您是說……」

  明微只問:「嬤嬤,我娘是你奶大的,雖是奴,但也稱得上養母。都說母女連心,我且問你,你覺得我娘是會自盡的人嗎?」

  童嬤嬤一怔。

  「母親這些年的遭遇,我已知曉大半。」她輕聲說,「被六叔欺凌,又讓二伯逼著應酬那些人。就這樣,她都沒尋死,現下我好了,你覺得她會因為幾句風言風語就尋死嗎?」

  童嬤嬤醒悟過來:「小姐好了以後,夫人心心唸唸,想帶小姐去京城過好日子,怎麼就突然尋死了?」

  「對,怎麼就這麼突然?」明微靜靜道,「她這些年吃了多少苦,這樣都忍下來了,為什麼就要熬到頭了,反倒尋死了?」

  「難道……」這猜測太可怕了,童嬤嬤都要站不住了。

  「再者,六嬸是什麼樣的性子,嬤嬤比我清楚。聽說她十分軟弱,根本管不住六叔,連屋子裡那些鶯鶯燕燕,都要伯祖母時不時去清理。這樣的六嬸,怎麼會突然跑到伯祖母那裡去鬧?」

  童嬤嬤道:「畢竟這事太……或許是六夫人一時氣憤?」

  「當然,這也是一個可能。」明微繼續道,「鬧也就鬧了吧。為何流言一下子就流傳開來了?六嬸娘去伯祖母那邊鬧的時候,伯祖母就不知道這事不得張揚,應當閉了院門嗎?」

  「這……」

  明微接著說:「還有二伯母,這些年管家有方,僕奴行止有度,何時出過這樣的差錯?便是叫人看見,才半日的功夫,怎麼就滿府的人都知道了?到底是無意傳的,還是刻意傳的?」

  童嬤嬤驚駭得搖搖欲墜。

  「人心險惡,比世間任何妖鬼都可怕。」明微低喃,看著無知無覺的明三夫人,「你永遠不知道,人心會險惡到什麼程度,連底線都摸不到。」

  童嬤嬤扶著床,眼淚一串串地落:「夫人,難道夫人的死……」

  「別哭,嬤嬤。」明微輕聲道,「現在還不是放縱自己傷心的時候。看看,這事情做得多完美。家醜不可外揚啊,他們都做到這個程度了,連六叔都打了個半死,還能怎麼樣呢?難道叫我這個小輩,去逼長輩死嗎?」

  她閉上眼,乾涸的眼睛裡,沒有一滴淚水,額上的青筋卻浮了出來:「可為什麼他們不能死!做了惡事的人,為什麼還能好好活著?因果報應,便是善得善終,惡得惡果!」

  睜開眼,她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情緒,擲出來的語句,像一塊塊冰:「既然玄女娘娘不管,那就讓該管的人來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6 11:43 PM

052章 招魂

  明微推開供堂的門。

  治喪事忙,這裡無人看守。

  她靜靜站在玄女娘娘面前,仰頭看那根吊過明三夫人的房梁。

  阿綰從外面進來:「明姑娘,您這邊若是無事,奴婢就回去向公子覆命了。」

  「別急。」明微走到兩方小凳前坐下,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阿綰姑娘若是沒有急事,先陪我說說話吧。」

  阿綰站著沒動:「阿綰只是個奴婢,雖然公子厚待,但許多事做不得主。」

  明微笑了笑,給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冷茶:「你想太多了。我若求人辦事,只會直接求你家公子去,何必多此一舉。」

  「……」阿綰想,如果不是她剛剛經歷過親人逝世的慘痛,自己一定扭頭就走。

  這不是在嘲,求她沒用嗎?

  雖然她自己也是這麼推托的……

  阿綰最終還是在她面前坐下了。

  明微擱下茶杯。

  隔夜的冷茶,難免帶了苦澀。茶葉裡的味道,全都被浸泡出來,香味俱散而澀味更濃。

  讓人格外清醒。

  明微沒給她倒茶:「這茶不好待客,請恕我失禮。」

  阿綰淡淡道:「無妨。明姑娘想說什麼,阿綰洗耳恭聽。」

  明微又飲了一口冷茶:「楊公子應當不知,明家打算送去的,本是我母親,而不是我。」

  阿綰沒有接話,但眉毛驚詫地揚了揚。

  不用她開口,明微已知她的意思:「我母親固然不年輕了,可她風情容貌,猶勝於我。」

  阿綰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那倒是個美人了。」

  「是啊,美人。」明微又仰頭看著房梁,「她這一生,就錯在這一個美字。」

  因為美,而被叔伯惦記,因為美,又被逼迫做那骯髒事。

  「我初知此事,竟不敢回想她遇到過什麼事,又如何熬過這十年。阿綰姑娘,如果你是她,會怎麼做呢?」

  阿綰靜了靜,方道:「或許會活不下去吧。又或者變得麻木,只想活下去。」

  明微低低笑了聲:「這世間事,如果到了只論活不活的地步,便已是身在深淵了。死了需要勇氣,活著亦需要勇氣,竟讓人分不出哪一個更好。」

  阿綰靜默不答。

  「我不曾問過她,可我知道她在想什麼。」明微喃喃道,「她不敢死啊!如果死了,留下女兒怎麼辦?誰會擔心她吃不飽穿不暖?誰會照顧她一生一世?誰會讓她活得像個人?」

  直到這時,阿綰才從她眼中看到了閃閃的淚光:「一個癡兒,如果沒有人照料,可能活得連豬狗都不如。所以她不敢死,寧願身墮地獄,也不敢死。」

  那顆眼淚終於還是沒落下。

  這個時候,阿綰覺得自己格外地冷漠。

  大概是因為,這種黑暗,她已經見怪不怪了吧?

  公子說,這位明姑娘很厲害,可她怎麼覺得,她有點天真呢?難道想憑這些話來打動她,叫她向公子說好話?

  怎麼可能。

  如果對公子沒有益處,就算她們母女再可憐又怎麼樣呢?

  話是這麼說,阿綰的眼神還是動了動。

  這時,眼皮紅腫的多福推門進來:「小姐……」

  「嗯。」明微平靜地問,「東西帶來了嗎?」

  「帶來了。」多福拿出一個布袋子。

  明微先是從櫃子裡拿出線香,點燃了插到香爐裡。

  然後接過布袋,從裡面摸出一把糯米,灑在供桌前的地上。

  一把又一把,鋪出了一層細細的米道。

  做完這些,她向多福伸出手:「刀。」

  多福取出一把剪刀,放到她手上。

  明微便握著這把磨得鋒利的剪刀,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殷紅的鮮血滴下來,落在糯米上。

  直到鋪了一層紅色,她才將手腕遞給多福,將傷口裹上。

  然後,她就這樣站著,定定地看著米道。

  阿綰一直安靜地看著,直到線香熄滅,才問:「你這是在招魂?」

  明微點點頭。

  「結果呢?」

  「如你所見,沒找到。」

  阿綰思索了一下:「是不是還沒入夜,陽氣太盛?」

  「不是惡鬼,沒那麼怕陽氣,避陰處完全可以現身。」

  「那令堂的魂魄呢?」

  「這就是問題啊!」明微蹲下來,仔細看著地上的米道,確定沒有魂魄出現過的痕跡,「人死之後,魂魄會有一個蒙昧時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這個時候,有可能遊蕩去了別處。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它才會慢慢恢復。這段時間基本是七天,所以才有七天回魂的說法。」

  明微停頓了一下,續道:「我在母親的臥室裡沒有尋到魂魄,找到自盡之處,還是沒看到。」

  「這代表什麼?」阿綰忍不住問。

  「不管母親是昨天晚上死的,還是今天早上死的,這麼短短的時間,應該不會遊蕩到別處去。」

  阿綰聽得心驚:「你是說……」

  「我不確定,」明微站起來,拍掉手上糯米的粉塵,「她的魂魄是不是被人拘走了。」

  「若真是如此,明家豈不是藏著一位玄士?」

  明微淡淡道:「還稱得上玄士,不過粗通玄術,一知半解而已。」

  看那個灼魂陣就知道。

  不過,就算對方只是粗通玄士,也不好對付。

  因為這個世界,不是只有玄術。

  世情、權勢、流言……遠比玄術更能殺人!

  明微坐回去,又灌了一口隔夜茶。

  「我母親既死,那麼我昨夜替她去信園的事,就已經不是秘密了。倘若我昨夜便回,等待我的,就不會是這麼大的陣仗。一個孤女而已,收拾起來還不容易。」

  她頓了下:「應當是他們發現,我一直到中午都沒回,生怕牽扯到楊公子,才演出這麼一場大戲。」

  阿綰皺了皺眉:「你想叫我轉告公子?」

  明微淡淡笑了:「放心,我現在不會叫他出手。只要你幫我轉告他,請蔣大人上門弔唁就行——開國名相南鄉侯之後,蔣大人登門一回,不算屈尊吧?」

  阿綰道:「公子並不虧欠於你。」

  「東寧官員關係龐雜,他來了這麼久,可曾找到突破點?你告訴他,蔣大人如果上門,我願意做這樣一把匕首,將他們的關係網,撕出一個突破點!」

  明微擱下茶杯,沉聲說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7 08:34 PM

053章 心灰

  二老爺吩咐完諸多雜事,進了老夫人的院子。

  看到他過來,明老夫人睜了睜眼,伺候的丫鬟僕婦們便退下了。

  「怎麼樣?」老夫人的樣子有些憔悴,中氣也不足。

  二老爺輕手輕腳,躬身站著:「大夫已經來給六弟看過了,傷得有些重,怕是幾個月都下不了床了。」

  明老夫人忽然就將手中的茶盞全都砸到二老爺的身上。

  「你們兄弟是要我不得好死啊!」她怒聲斥了這一句,老淚就下來了。

  二老爺連忙在床前跪下,語氣誠摯至極:「這一切都是我們兄弟的錯,還請母親保重好身體。」

  明老夫人眼淚漣漣,指著二老爺卻氣得說不出話來。

  「母親,母親!」二老爺一看不好,忙去撫她胸口,卻被明老夫人一把推開。

  「你們能,你們太能了!」明老夫人緩過氣來,壓著聲音罵他,「這麼多年,把我瞞得死死的,還以為除了老六那個不爭氣的,個個都出息。是啊,你們出息,太出息了!這種事也敢想!要是你爹還在,不打斷你的腿!」

  二老爺一聲不吭挨著罵,到此時才抬起頭:「母親,您可記得父親是怎麼死的嗎?」

  明老夫人沒好氣:「他命短,有什麼法子?」

  「說二叔命短還有道理,父親向來身體康健,怎麼就命短了?」二老爺陰沉著臉,「父親是鬱結在心,才會早早去了的。自從祖父被逼自盡,父親就沒一天有過笑臉,根本就是氣死的。」

  明老夫人靠在床頭,氣得直抹淚:「你怎麼敢這樣想?你祖父是自己做了錯事,再加上身體被丹藥蝕壞了,才會去世的。為顧全你祖父的體面,先皇都沒有追究!你怎麼就敢這樣不敬!」

  「這大齊江山有我明家的功勞!」二老爺壓著聲音,卻寸步不讓,「祖父為他耗盡一生心血,父親和二叔也是早早為他奔波辛勞。他憑什麼因為一個小錯,就叫祖父一世英明毀於一旦,叫父親鬱鬱而終?」

  「你、你……」明老夫人驚得不輕,顫抖的手指著他,竟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她才問出一句:「你們兄弟,都是這樣想的?」

  二老爺跪在她面前,嘴唇緊閉,但臉上神情,無疑證實了這句話。

  明老夫人閉上眼,老淚縱橫:「冤孽!我養了你們這麼多年,竟不知你們一個個如此無君無父!」

  二老爺道:「何為君?他翻臉無情,算得有道明君嗎?」

  「住口!」明老夫人厲聲喝止,「你堂而皇之說出這種話,就不怕被人聽到?」

  二老爺閉了嘴,深深低下頭。

  明老夫人見他如此,更加失望。

  「便是如此,你們為何要去逼迫老三媳婦?這般無視倫常之事,你們怎麼做得出來?咱家難道買不起一個美人嗎?」

  「這事,實屬意外。」二老爺低聲解釋,「是老六他喝醉了酒,做下那等事。正好郡王那邊……」

  「算了算了,你別說了,」明老夫人打斷他的話,「這些事,別說來污了我的耳朵!」

  「……是。」

  明老夫人道:「老三媳婦的死訊傳去京城,紀家必然會來人。到時候,你們就讓小七隨她舅舅走吧!」

  聽她語氣軟下來,二老爺鬆了口氣:「母親放心。小七是我明家骨血,不會叫她吃虧。」

  「你還敢說!」明老夫人聽得這話,又生怒氣,「若不是你們弄了這麼一齣,小七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麼會去信園那種地方?現下還不知道她怎麼樣,我連問都不敢問!只盼她舅舅看在她娘的份上,不要追究這事。」

  二老爺低聲下氣請罪:「是兒的錯,母親不要生氣。」

  明老夫人心灰意冷:「只盼我死得早一些,不要叫我看見家破人亡。」

  「母親……」

  明老夫人擺擺手:「不必說了,你去吧。」

  而後轉開臉,不想與他搭話的樣子。

  二老爺行了個禮,起身匆匆走了。

  明老夫人自嘲地笑了聲:「我到底養了一群什麼樣的孩子?」

  ……

  二老爺回到小院,那邊心腹來報:「阿綰姑娘離開了。」

  「她臨走前可有說什麼?」

  「沒有。」

  「那神色是否有異常?」

  「也沒有。」

  二老爺點點頭:「你去吧。」

  「是。」

  心腹離開了,二老爺進入那個房間。

  家裡人都以為,這是他的書房,沒人知道,其實住了另一個人。

  他一進門,就見那人坐在書桌後,背對著自己。

  「小七到底有沒有事?」那人問,「隔了一夜才被送回,是否楊公子那邊……」

  「還不知道。」二老爺道,「現下小七情緒非常不穩,我不敢叫人去探問。」

  那人就道:「命人多盯著她一些,如果有異常,馬上告訴我。」

  「這是自然。」二老爺頓了一下,「你還疑心她?」

  「不得不疑心。」他說,「當初不是沒給她招過魂,可還是沒治好她。怎麼病了一場,忽然就好了?還懂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可現在出了這樣的差錯,」二老爺停頓了一下,「萬一楊公子插手怎麼辦?」

  「看著辦吧!」他道,「送她回來的人,不是已經離開了嗎?不要再叫她聯繫外邊的人了。看好了,等風頭過了,再處置她。」

  「嗯。」二老爺想了想,還是說了,「我看你想多了。若不是親生母女,她怎會這般上心?連這樣的事,都肯替了去。」

  「但願吧。」他頓了一下,「不管有沒有問題,都看好了。她現在知道我們的秘密,手裡還有那枚金簪,絕對不能出差錯。」

  「我知道了。」

  「今日治喪,想必事情極多。老四那邊靠不住,你去忙吧。」

  「好。」

  二老爺走了。

  良久,這個暗室裡的人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許久後,他逸出一聲苦笑。

  「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屋子裡靜悄悄的,並沒有人回答他。

  「我也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

  「這一世,是我對不起你,來生不管你要報冤報仇,我都認。」

  「但是現在,不管誰都不能阻止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7 08:36 PM

054章 守靈

  「七小姐,可要起身?」

  和衣而臥的明微從床上坐起,看著進來的這個丫頭。

  她記得,這是二夫人的心腹丫鬟,叫秋雨。

  「多福呢?」

  「多福方才在路上摔了一跤,這幾天有些不便,二夫人命奴婢來服侍七小姐幾日。」秋雨含笑道。

  明微扯了扯嘴角:「冰心和素節不會也摔跤了吧?」

  秋雨回答:「三夫人馬上入殮,兩位姐姐原是貼身服侍的,有許多事要忙。」

  明微不再問話,起身洗漱,換上孝服。

  秋雨給她挽了喪髻,披上麻衣,一應飾物全無。

  瞧她通身素白,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眉目如畫,秋雨不禁道:「七小姐生得真好……」

  話只說了半句,見她神色忽然一厲,秋雨驚了驚,馬上道:「奴婢說錯話了,七小姐不要生氣。」

  明微忽然一笑:「你誇我,我怎麼會生氣呢?」

  秋雨被她笑得心裡毛毛的,不敢再說話。

  「靈堂好了嗎?」

  秋雨連忙回答:「已經搭好了。」

  明微點點頭:「你去廚房取些粥來,吃飽了我好有力氣守靈。」

  秋雨心想,這七小姐真是淡定,這時候還記得進食。孝子賢孫,不應該「三日不食」「寢苫枕塊」「匍匐痛哭」才顯出自己孝順哀痛嗎?就算現下守孝不再嚴格遵從古禮,她這樣不哭也不哀,叫人怎麼看?

  但她不是余芳園的丫鬟,自不會多事,只應道:「是。」

  秋雨出去吩咐小丫頭了,明微閉目養神。

  多福好端端的怎麼就摔了跤,這是明家故意安排的,好叫秋雨來監視她。

  原因不用說,她昨夜替明三夫人去信園,明家這醜事已叫她知曉,擔心她這頭洩了家醜。

  明微摩挲著懷中那枚金簪。

  既然明家要監視,那就監視吧。

  以為這樣就能安枕無憂麼?且讓他們做一會兒夢。

  不多時,小丫頭提著食盒來了。

  家有喪事,自然沒有大魚大肉。明微就著一碟子醬瓜吃完梗米粥,再次理好衣裳,去靈堂守靈。

  短短一日,明府入目一片白色,將春光都沖淡了幾分。

  明微踩著清晨的露珠,走到那岔路口,略停了停,看向盡頭那株柳樹。

  她的法力恢復了些許,清楚地看到那個凶物身上,血氣淡去不少。

  差不多了,現下放出來,她已經有能力制服。

  「七小姐?」秋雨在身後催促。

  明微繼續往前走。

  到了靈堂,二夫人連忙放下手頭的事,過來噓寒問暖:「怎麼起得這麼早?昨晚你就沒怎麼睡,到四更才去瞇了一會兒。你年幼體弱,又傷心過度,守靈是費力的事,千萬不能馬虎。」

  又問秋雨:「可取了粥給七小姐用?再吃不下也要吃一些,不然哪有力氣哭?」

  秋雨不好說,七小姐胃口好得很,連吃兩碗才停,只能道:「夫人放心,七小姐用過粥了。」

  明微施了一禮,淡淡道:「二伯母也沒怎麼睡,這一日一夜忙得腳不沾地。我身為子女,豈可怠惰?母親已經去了,還能見慈顏幾日?」

  二夫人聽得拭淚:「你這樣孝順,你娘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

  明微既不言語,也不跟她一起哭,就那樣站著,神情淡漠。

  二夫人不免在心裡嘀咕,這小七,雖說好了,但瞧著還是與常人有些不同。看她這樣,不是不哀,面上卻顯不出來。大約這癡傻之症,還有些許殘留吧?

  沒有回應,想上演一場哀絕痛哭的戲也不成了。

  二夫人只得收了哭聲,道:「秋雨,你好生服侍七小姐,莫要叫她累著。」

  又囑咐了好些話,才又忙自己的事去。

  二夫人一走,明微便走到靈前跪下。

  她也不哭,就那樣一張一張往火盆丟紙錢。

  日頭漸高,與明家親近的人家紛紛登門弔唁。

  見到這位從不在人前現身的七小姐,少不得竊竊私語。

  先前只知道,這位七小姐心智不足,有癡愚之症。雖然聽說好了,但多半只是掛在嘴邊當個奇談說一說。

  沒想到真人竟是如此模樣。

  上了年紀的,不免想到當年那位蕙質蘭心的紀家姑娘,感歎一番紅顏薄命。

  明三夫人的死因,多多少少有風聲傳出來。只是來弔唁的人家多半相熟,自不會提起。

  喪事就這麼順順利利地進行,讓二夫人鬆了口氣。

  ……

  信園裡,楊殊半躺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手裡拿著一卷書,似乎在用功,仔細一看,卻是一幅幅圖畫。

  這是坊間流行的畫冊,多畫少字,多數講的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

  「她這麼與你說的?」楊殊一邊翻著畫冊,一邊問正在削果皮的阿綰。

  「是。」

  楊殊探頭過去,就著阿綰的手,咬下一塊果肉。

  阿綰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便問:「公子應不應?」

  楊殊挑了下眉:「你居然會關心這件事?」

  阿綰笑了笑:「覺得有點意思。」

  「哪裡有意思?」

  阿綰用簽子叉了塊果肉,放到口中慢慢咀嚼。吃完了,才道:「家醜不外揚,便是明家再醜惡,捅到外面去就不對了。這是約定俗成的宗族規矩,她要真這麼做了,便是真為明三夫人報了仇,恐怕也要受盡天下人非議。」

  「可她不是真正的明家小姐……」

  「那又怎樣?她披著那身皮呢!凡塵俗世,誰能脫得了世情?就算出了家,方外清淨地也要論資排輩,誰願意與一個連家族都能捅一刀的人相交?」

  楊殊聽得笑了:「聽你這話,很不看好她啊!」

  阿綰道:「她這樣以卵擊石,奴婢怎麼可能看好她?」想了想,加了句評語,「看著聰明,實則愚蠢。」

  楊殊道:「她是個玄士。」

  阿綰不以為然:「玄士也在紅塵中,就說那玄都觀,為了觀主之位爭了多少年?原先那個觀主,不就是因為這種說不出口的事被人整下台的嗎?這是人心!」

  楊殊鼓了鼓掌,沒什麼誠意地誇獎:「說得好有道理,阿綰好聰明!」

  阿綰呸了一聲:「這樣陰陽怪氣的,您還不如不誇。」

  楊殊哈哈一笑,吃完盤中最後一塊果肉,說:「叫阿玄過來吧。」

  阿綰的動作停頓住,向他看去:「公子這是答應了?」

  「就像你說的,挺有意思。」楊殊抖了抖手中畫冊,「我都閒得在這看這玩意兒了,聽她一回也行。說不準,真給我們找出一條路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8 10:00 PM

055章 情理

  雷鴻走進後衙。

  「大人。」

  蔣文峰正埋首案牘。

  東寧的沉年舊案,翻閱起來是個可怕的數字,這些天他就住衙門裡,除了睡覺,不是翻看卷宗,就是審案,勤勉得讓人無話可說。

  初時,吳知府還擔心他插手地方事務,盯了好一陣,後來見他果真只查案,就盯得沒那麼緊了。

  蔣文峰手不釋卷,口中卻道:「你出去見阿玄了?是有消息嗎?」

  「是。」雷鴻將楊殊的話轉述了一遍。

  蔣文峰頓了頓,擱下手中卷宗:「便是那位茶寮見過的明姑娘?」

  「是的。」雷鴻又補充,「前天屬下去信園,也見到她了。」

  蔣文峰慢慢道:「明家有喪,本官去一趟倒是無妨,只是,公子所言之事……讓一個正處於喪親之痛的小姑娘,去做這種事,未免不厚道。」

  雷鴻道:「阿玄說,公子疑心她母親之死有隱情,她極有可能想向大人鳴冤。」

  楊殊沒說明微身份的特殊之處,蔣文峰自然將她當成一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

  將這事思索了一遍,蔣文峰皺了皺眉:「若是如此,恐她處境更難。一個小女子,未曾許嫁就喪父喪母,叔伯宗親可以決定她的前程。她母親身處深宅大院,若是死因有異,只能與明家有關。她告了宗親,豈能見容於世?」

  雷鴻笑道:「大人又悲天憫人了。若是她母親當真死因有異,難道叫她默不作聲?那豈非枉為人女?」

  蔣文峰端起半涼的茶,說道:「你啊,總是這麼嫉惡如仇,恨不得世間黑是黑白是白,善惡分明。可是,哪有這麼容易?本官審案這些年,最難的從來就不是案子,而是案子以外的東西。」

  「當年本官為縣令,曾經接過女告父的案子,那女子無論法還是理,都十分充分。那時本官年輕,如你一般義憤填膺,直接就判了。結果那女子,雖然贏了官司,但幾天後就跳了河。」

  「大人……」

  蔣文峰抬掌,繼續說下去:「我不是不想給她伸冤,而是,不能只管伸冤。總不能判了案子,反叫她活不下去吧?」

  雷鴻被他說得憤慨:「既然法理都占,為何要叫受害者承擔惡果?」

  蔣文峰笑笑:「這就是難題啊!」

  他手指搭著杯沿,默默思索。

  雷鴻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大人,即便如此,您也去一趟吧。若是死因有異,屍體停放久了,線索就更少了。再者,我若是她,就算真有什麼惡果,也不能讓母親含冤。大不了,她說的事,不要叫她做就是了。」

  「別急。」蔣文峰道,「去自然是要去的。只是要想法子,讓她脫出來,不能擔了告親的名聲。」

  ……

  夜深了。

  明晟送客回來,看到跪在那裡的明微。

  「小七。」

  明微抬頭看了一眼,向他點點頭。

  「你累了一天了,去歇會兒吧!」他說。

  「再等等。」一天沒有說話,她的聲音有些啞。

  「聽四哥的話,這樣子你的腿受不了的。守靈要三天呢,你得撐住。」

  明微想了想,問:「四哥用過飯了嗎?」

  明晟心一鬆,答道:「還沒有,我們一起用好不好?」

  明微點點頭。

  兄妹倆便一起去了小隔間。

  明晟叫人去取飯,又吩咐秋雨:「趕緊給七小姐按按腿。」

  秋雨恭應一聲,半跪下來,給明微按揉。

  晚飯很快送來了,仍然是米粥和小菜。

  明晟一邊給她夾菜,一邊道:「莫要太傷心,好好保重自己,不然三伯母去了也不會安心的。」

  明微點點頭:「多謝四哥。」

  然後兄妹倆默不作聲地用餐。

  明晟看她吃了兩碗才停,心下寬慰:「這就對了。守靈需要力氣呢!晚上你也別跪太久,我叫阿湘來陪你,該睡就去睡。那些守孝的規矩,沒有必要那麼嚴格,孝在誠心誠意,保重身體才能叫親人泉下安心。」

  明微答應了:「我知道了。」

  休息夠了,明晟才放她回去繼續守靈。

  明微又跪了一會兒,小白蛇從外面溜進來。

  「大人,您的四哥去了余芳園。」

  明微眼睛動了動,轉頭道:「秋雨,你去廚房幫我煮壺藥茶,加些提神的東西。」

  秋雨答應一聲。

  待她出去,明微輕聲問:「他去余芳園做什麼?」

  「轉來轉去的,不知道在找什麼東西,最後看了那棵兇樹很久。」

  明微擰了擰眉。

  「不過好像沒找著,就那樣轉了一會兒,回去了。」小白蛇想了想,「他看起來很傷心呢!差點要哭的樣子。」

  說到這裡,明湘來了:「七姐。」

  明微對她點點頭:「守靈無趣,你想法子自己打發時間吧。」

  「沒關係的。」明湘見她語氣平和,鬆了口氣,「我……我陪你一起跪。」

  明微道:「這樣跪累得很。」

  「放心吧!我跪習慣了!」明湘拍胸脯,「小事一樁。」

  又偷偷拿了兩個棉墊子出來,小聲說:「這是我以前做的,爹要我罰跪就偷偷墊上,很有用的。」

  明微心中一暖:「多謝你了。」

  ……

  與此同時,明二老爺收到了一個消息。

  「蔣文峰說明日過來弔唁,剛才派人來說了。」他對書案後的人說。

  那人抬起頭,一半的臉龐遮在陰影裡:「蔣文峰?他來了東寧,不是一直在辦案嗎?除了第一天的洗塵宴,誰的帖都不接。」

  「是啊,我就沒想過他會來。」明二老爺眉頭蹙得很緊,「他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又斷案如神,該不會聽到什麼風聲,才有此決定吧?」

  見對方不說話,二老爺更憂心了。

  「要是叫他看出死因有異怎麼辦?他要是插手查案,定會藉機將明家翻個底朝天,若是讓他發現不該發現的,郡王那邊……」

  「別自己嚇自己。」那人打斷他的話,「他有什麼理由看遺體?看不到遺體,便是他有千般本事都沒處施展。」

  二老爺想了想,忽然一驚:「可要是小七鳴冤的話……她的樣子一直不太對。看著很哀痛,卻不哭不鬧,總覺得會出事。」

  「別擔心。」他幽幽說道,「蔣文峰早就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了。小七到底是個孩子,又是個女子,我們身為她的家人,一力反對,他也沒底氣一意孤行。」

  說到這裡,他嗤笑一聲,帶了幾分不屑:「說到底,這是咱們的家事,就算他是青天,憑什麼管這麼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8 10:24 PM

056章 有冤

  明湘陪著跪到半夜,明明已經睏得不行了,還是不肯一個人去休息。

  明微只得與她一起到小隔間瞇了一會兒。

  這兩天,她心中冰冷而憤怒,恨不得將這座宅子一把火燒了。

  可明晟與明湘,又讓她的心多了一些溫暖。

  可見這世間,好與壞從來不徹底,污濁與清澈向來同行。

  眼看天快亮了,她悄悄起身,在秋雨的服侍下洗漱穿衣,就著茶水吃了幾個饅頭。

  然後趁著明湘還沒醒,先出去守靈了。

  今日天陰陰的,一直沒出太陽。

  來弔唁的人也少,親近的人家都來過了,不親近的也不趕在這一時。

  明微聽到靈棚附近,兩個婆子在說話。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她聽見。

  「聽說張家姑娘絞了頭髮做姑子去了。」

  「張家?是桐縣那個張家嗎?」

  「就是他家!」

  「好端端的,張家姑娘為什麼要去做姑子?上個月還聽說,張家給她訂了親呢!」

  「就是這親事鬧的!唉,也是她不懂事,當初父母都去了,寄養在伯父家,無意中發現伯父用了自家的錢,竟然就嚷起來了,說要去告官。她也不想想,養她不要錢的嗎?她一個姑娘,本來就沒資格分家產。」

  「是啊!她父親無後,家產自然是要分給族人的。」

  「就是這麼說!伯父養著她,已是盡了責,到年紀將她嫁出去就是了。何況她的親事還要伯父做主,怎麼就敢告官?這簡直就是逆親。」

  「可不是嗎……」

  明微抬眼:「秋雨。」

  「奴婢在。」

  「你去告訴二伯母,有人在靈堂喧嘩,驚擾我母親。」

  「這……」秋雨面露猶豫。

  「怎麼?」明微揚了揚下巴,抿緊的嘴唇帶著冷酷的意味,「我母親一去,我連處置兩個下僕都不行了?」

  秋雨馬上道:「七小姐稍等,奴婢這就去叫夫人懲治她們!」

  說著,她急步出去了。

  明微露出一個冷笑。

  她又不傻,自然知道這話是說給她聽的。

  不過,這是為什麼?

  明家勢大,她一個失了母的孤女,照理說根本不用理會那麼多,何苦用這麼低端的手段來威脅。

  外面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僕役們紛紛往門口跑去,彷彿有什麼重要的事。

  明微眉頭一皺,聽得外院管事喊:「動作都快點!王駕馬上要到了。」

  王駕?祈東郡王?

  果不其然,明家上下齊聚,等不多時,祈東郡王到了。

  與他一起來的,還有蔣文峰。

  明微聽得一個溫和的男子聲音:「這是做什麼?老夫人快起來!您是長輩,本王怎受得起?今日本王是來弔唁的,當以死者為大。」

  二老爺恭敬說道:「王爺光臨舍下,蓬蓽生輝,請王爺到裡邊奉茶……」

  「本王說了,是來弔唁的,自然要到靈堂去。蔣大人,你說是吧?」

  「王爺說的是。」

  於是,一群人呼啦啦往這邊來了。

  祈東郡王打頭,緊接著便是蔣文峰,然後是吳知府……東寧的大小官員,竟然來了個齊全。

  楊殊也在其中,只是擠在最後,即便沒想出風頭,一出現便叫人忍不住多看。

  明微懂了,原來先前那兩個僕婦的對話,就是因為這個。

  她在心裡嗤笑一聲。

  這明家,還真是小家子氣,這種手段也用得出來。

  「王爺,這邊請。」

  祈東郡王年近四十,身材繼承了姜家人的高拔。

  這樣的姿態,便是不看容貌,也是相當具有威儀了。

  他一進來,正好看到身穿孝服的明微抬頭望過來,便是一怔。

  過了兩息,他回過神來,淡笑道:「這位想必就是七小姐吧?當年本王與三夫人有過一面之緣,如今一見,彷彿時光倒流,叫人感慨不已。」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點頭。

  就說嘛,這明家小姐固然美貌,可王爺是什麼人?怎麼會失態呢?

  明微跪坐在那裡,低身向祈東郡王施禮,卻沒有開口說話。

  二老爺忙道:「王爺見諒,這孩子自小與旁人有些不同……」

  祈東郡王擺擺手:「七小姐並未失禮,何須賠罪?」

  於是眾人又讚王爺寬容大度。

  明微冷漠地聽著,視線微垂,誰也不看。

  就連蔣大人,也沒讓她抬一抬眼,好像先前向阿綰提出這等要求的,不是她似的。

  阿綰扮成小廝,跟在楊殊身邊,此時趁著人多,悄悄與他道:「她該不會改主意了吧?如此倒好,省得日後成為眾矢之的。」

  想了想,又道:「也不好,這樣公子就麻煩了。」

  楊殊失笑:「你先把主意想定再說,別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的。」

  其實他也很好奇,明微到底會不會做。

  蔣文鋒以為她是為母伸冤,楊殊卻知,她與明三夫人並非真正的母女。僅僅一個多月的母女緣,值得她惹上這麼大的麻煩嗎?

  便是玄士比普通女子多了許多本事,可畢竟還在紅塵中。她這麼做了,日後隱患不小。

  然後便是上香。

  從郡王開始,一個個輪過來。

  明微神情漠然,只來一個,便答謝一次。

  二老爺一直盯著她。

  到所有人都上完香,見她並無動作,才暗暗鬆了口氣。

  他心中不無得意,小姑娘畢竟是小姑娘,嚇一嚇就老實了。

  「王爺,請。」

  正要領眾人出去,明微忽然抬頭。

  「且慢!」

  清脆的少女聲音,帶著微微的沙啞,迴響在靈堂中。

  她看著蔣文峰,一字一字,清晰無比地說:「蔣大人,請留步。」

  來了。

  楊殊在心裡一歎,說不清是喜是憐。

  到底做了這個選擇。

  雖然顯出了情義,但也給日後找了許多麻煩。

  二老爺心一沉,馬上轉回來,斥道:「小七!大人們百忙之中抽空前來,你不要無禮。」

  她嘴角提一提,露出一抹嘲弄,並不理會二老爺答,只看著蔣文峰:「聽說大人貼出告示,不管男女老少、士農工商,到您面前喊冤,您都會接,是也不是?」

  「小七!」二老爺氣急敗壞。

  她傻嗎?剛才都那樣嚇過了,就不怕和張家姑娘一樣無處容身?

  蔣文峰也在等。

  他其實不希望這位明家姑娘親自告發。不過,他也做了準備,如果她真的敢這麼做,那他就會盡一切努力,挽回她的名聲。

  現在她開口了。

  那就來吧。

  他會全力以赴,以求配得上小姑娘這樣的勇氣。

  「是。」

  明微就向他伏下身,行大禮:「小女有冤,求大人伸張!」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9 09:21 PM

057章 發怒

  二老爺內心並不懼怕。

  雖然明微當眾喊冤,讓他不悅,但是,真當他們全無準備嗎?

  屍身已經處理過,一應線索全都清理乾淨。

  便是要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只要找不到線索,理便站在他們這邊,蔣文峰再厲害,也只能認輸。

  需知,女子身家性命,皆依附家族。沒有強硬的證據,狀告宗親,在世人眼中就是一樁大罪過!

  她要告?好啊!就看她能告出個什麼結果來!

  堂內一靜。

  眾人先看明微,再看二老爺,再去瞧蔣文峰和祈東郡王。

  神情各異。

  有與明家親近的,頻頻向二老爺打眼色。

  有與他們不和的,此時幸災樂禍,等著看好戲。

  更多的人在心中歎息,覺得這明家姑娘大概是傻得久了,腦子轉不過彎來。

  她能有什麼冤屈?自然是其母之死了。

  聽說明三夫人因為被小叔調戲,憤而自盡。

  或許這明家姑娘心中不忿,才當著蔣大人的面,將此事喊破。

  不過,這有什麼用呢?

  這不過是樁醜事,聽說明家已經將明六打了個半死,便是告到官府,也不能說明家有什麼過錯。

  反倒明三夫人的死因,要被宣揚得人盡皆知了。

  如此一來,壞了亡母名聲不說,自己也要倒霉。

  再寬容的人家,出了個狀告宗親的女兒,都要不喜的。

  何況,女子當以柔順貞靜為要,她這般行事,將來誰敢娶她?

  這是自損八百,而敵方巋然不動啊!

  蔣文峰笑了笑,看向祈東郡王:「王爺,您看?」

  祈東郡王擺了擺手:「審案問案,是蔣大人的職責,本王只是個閒散郡王,豈敢插手?自然由蔣大人做主。」

  蔣文峰點了點頭。

  「不過……」祈東郡王話音一轉,「明三夫人靈前,一家人鬧上公堂,不大好吧?蔣大人要不要稍等等,待明三夫人喪事辦完,再行問案?」

  阿綰冷笑一聲,悄悄與楊殊道:「等喪事辦完,屍身都入土了,還有什麼好問案的。」

  楊殊只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祈東郡王幫著明家,不是很正常麼?東寧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員、世家,多半與祈東郡王有所牽扯。只是他表面功夫做得好,不露行跡而已。

  楊殊回想皇城司查到的那些事,冷眼旁觀。

  蔣文峰不說好也不說不好,而是看向明微:「明七小姐,王爺的話,你聽到了。令堂靈前,你真要上告嗎?」

  明微直起身,平靜說道:「母親生前,曾經教導過小女,為人做事,以心為要,其餘不過表相。小女今日所求,不過一個公道,想必母親會體諒。」

  蔣文峰點點頭,又問二老爺:「明老爺,你是主家,也是七小姐的尊長,你以為如何?」

  二老爺哼了聲,怒氣沖沖地道:「孩子主意大,我又能說什麼?我並非她親父,今日若是阻了她,恐怕要落個苛待兄弟子女的名聲!既然她要將家醜宣揚出去,我這當伯父的,也只能硬著頭皮接了!」

  說著這番話的二老爺,目光微閃,暗暗冷笑。

  其實,他心中並不生氣,做出這個樣子,不過是為了激怒明微。

  她是小輩,當眾狀告宗親,已經失了理。若是再被激怒而口不擇言,再失了禮,這份大義明家就佔住了。

  這事情便是被她揭出來,只要蔣文峰找不到鐵證,他再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將六老爺抬過來……瞧瞧,明家是有家醜,但他們自家就已經整治過了,誰還能說什麼?

  六老爺酒後無德,可他都被打廢了啊!

  這樣的懲罰,還不夠嗎?

  蔣文峰拿他們無可奈何,等人一散,想收拾這丫頭還不容易?

  原先還顧忌,楊公子插手怎麼辦。今日一看,他不是置身事外嗎?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等著看她成為眾矢之的吧!

  二老爺想得很好,說完這些話,便冷眼瞧著明微。

  果然,不等蔣文峰發話,明微便接了過去。

  只是,她說的是:「二伯說哪裡話?我心中自然是尊敬叔伯的。至於這家醜……若是沒有醜,又何必怕人知道呢?而若真的有醜,只管遮遮掩掩,卻不去反省自身,也有失君子之道。」

  二老爺心道,你懂個屁的君子之道。一個癡兒,傻傻活了十幾年,不過好了一個月,就什麼都懂了?

  「聖人有言,為尊者諱恥,為賢者諱過,為親者諱疾。」他冷冷道,「便是親人做錯了什麼事,你私下告知便是。我明氏書香世代,家祖名聲遠揚,一向嚴厲約束子弟。你這般揭於大庭廣眾,就不顧念祖宗名聲?」

  明微微露驚訝:「二伯說什麼?您的意思是,這事是我們自家做的?」

  裝,你還裝!

  二老爺面結寒霜:「二伯知道,你心有怨懟。我們這些長輩,也憐惜你驟失母親,難免傷心過度,行事不妥。可你這麼做,將明氏聲譽置於何地?」

  明微若有所思:「照二伯這麼說,我便是發現有冤屈,也不該喊出來了。抱歉,侄女傻了十幾年,這些事卻是不懂,以為有冤就要伸的。」

  二老爺胸中一把火騰地燒起來了,忘了自己原本是假裝發怒。

  「你莫要仗著年紀小,就胡言詭辯?誰叫你有冤不伸了?你有冤我們不知道嗎?你母親一出事,二伯就對你六叔行了家法。現下你六叔還躺在床上呢!要不要讓大家看看他傷成什麼樣子?只怕他下半輩子都爬不起來了。如此重罰,還抵不過他所犯之錯?」

  說著又冷笑:「死者為大,原不該說你母親是非。她心中有冤,為何不請長輩做主?你伯祖母還在呢!聽了別人幾句閒話,就一氣吊死了,倒陷於我們於不義。你這般行事,難怪是她教出來的!」

  瞧著明微神色變幻不定,二老爺乘勝追擊:「怎麼,沒話說了?此等事,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叫蔣大人來斷。蔣大人奉聖命巡察各府,便是為你斷這種稀里糊塗的家事?這樣不顧宗族的侄女,我還真是不敢要了!」

  說完這些,二老爺心中充滿快意。跟個小輩爭執,雖然贏了也沒什麼值得驕傲。但這丫頭,實在是太可氣了!

  他掃了眼沉吟著不作聲的蔣文峰,心道先發制人果然好用,他先揭了短,這位蔣大人還能說什麼?

  隨後他冷笑著看向明微,卻見她滿臉驚訝。

  嗯?

  「二伯說什麼呢?家醜豈可外揚?侄女雖然為母親不平,但也知道維護祖宗名聲。這些天雖然傷心得不思飲食,可也盡力將這些委屈忍下來了。倒是二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將我母親蒙冤之事說出來,置她名聲於何地?這叫侄女日後如何做人?」

  二老爺愣了下:「你……你不是要向蔣大人鳴冤?」

  明微淡淡道:「不錯,我確實向蔣大人鳴冤,只是這冤,是替別人說的。」

  她整了整衣,再次鄭重拜下來:「蔣大人,小女告發,不知何人在我明府行兇,留下一條冤魂,日日泣涕,流連不去。求大人為冤魂做主,尋到真兇,以慰其在天之靈,也還我明氏一家安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9 09:25 PM

058章 冤魂

  二老爺整個腦袋都發懵了。

  發生了什麼?她在說什麼?

  不是講她娘的事?那說的誰?

  冤魂?明家還有什麼冤魂?

  二老爺現下的情形,好有一比。

  兩名高手對決,其中一方摩拳擦掌,早就在心中演示了無數遍對方的套路,也想了無數個破解的方法。

  然而,等到對決,對方什麼套路也沒有,直接亂拳打過來……

  就把二老爺給打懵了。

  不止二老爺,在場這麼多人,誰都沒料到,會有這麼一齣。

  她要說的,居然是別的事?那方才豈不是……

  眾人意義不明的目光投向二老爺。

  二老爺也意識到了。

  他親口把家醜說出來了!

  他承認明三夫人因為受小叔之辱而自盡!

  二老爺恨不得打爆自己的頭。

  尋常來說,主動公佈一件醜聞,要掩蓋的往往是一件更大的醜聞。

  他之所以主動說出來,是以為明微會告發,害怕蔣文峰查出真正的死因,才承認是六老爺酒後失德,明三夫人為保全名節而自盡。

  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

  現在,明微要告發的不是這件事。

  那就是他自己把醜聞公佈出來,給東寧大大小小的官員、士紳們送去笑料。

  而且,若是明微主動告發其母受辱一事,世人對受害者往往更苛刻,多半對明三夫人多有苛責,覺得她沒有謹守本分,才引來小叔覬覦。

  現下是二老爺自己說出來,又不一樣。

  原來明三夫人是自盡以全名節?這明家,出了這樣的不肖子孫,還覺得行過家法就算了?

  嘖嘖嘖,明相爺知道自家門風變成這樣,會不會氣得從墳裡跳出來?

  眾人矚目之下,二老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心中又悔又恨,悔的是自己一把年紀了,怎麼就頭腦發熱,跳進了人家挖好的坑裡。恨的是,這丫頭居然如此狡詐,莫非那猜測是真的?不然一個傻了十幾年的孩子,怎麼可能突然變得這麼聰明?

  「嗤……」忽然一聲輕笑傳來。

  四下寂靜中,特別引人注意。

  眾人順著聲音看去,卻是那位楊公子。

  他舉著扇子遮住自己的臉:「抱歉,靈堂之上,本公子不該對死者不敬。」

  雖然停了笑聲,聽這語氣,想也知道扇子後面是怎樣一張臉。

  於是眾人也會意地笑起來了。

  只是不發出聲音而已。

  二老爺心如死灰。

  這笑料,怕是要在東寧流傳好多年了。

  萬一寫進縣誌,說不定還會流傳千古……

  不提二老爺有多絕望,蔣文峰聽明微這麼說,也是暗吃一驚。

  原以為這小姑娘要拼著粉身碎骨,將害母之人撕下一層皮來,結果她要上告的是另一件事?

  他先是一怔,再是會意一笑。

  如此手法,比直接告發高明多了。

  既找到了讓他插手的理由,又不會傷及母親名譽。

  至於讓二老爺自曝家醜,這是意外的收穫了。

  明相爺一世英明,沒想到其後人卻……可惜可歎。

  不過,她也是明相爺的後人,這份機智,也算不墮先祖威名。

  「七小姐請起。」蔣文峰道,「不知你所告是何兇案?若是屬實,本官定然要查清真相,還其公道。」

  明微順勢起身,稟道:「回大人,就在一個多月前,小女在自家園子裡撞了鬼,驚嚇過度而臥病在床。就在臥病期間,小女幾乎日日夢見一個冤魂在號哭,說是身死於此,不得善終,無法轉世……」

  二老爺聽到這裡,猛然從尷尬中驚醒過來。

  園子!

  撞鬼!

  冤魂!

  是那個……

  「不成!」他脫口而出。

  明微頓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他:「二伯怎麼了?難道二伯知道這個冤魂的來歷?死在我們園子裡的是什麼人?先前您也不說,嚇得我思來想去都不知道怎麼辦,想著要是冤魂的話,蔣大人應該會管的……」

  這……當然不能承認!

  二老爺扯了扯尷尬的面皮,笑得極為勉強:「我怎麼會知道你做的夢。你們園子裡也沒死過什麼人,怕是你魘著了!為了這麼個無來由的夢,訴到蔣大人面前,你也太小題大做了!」

  「可是,」明微慢騰騰道,「侄女後來去那裡翻過土,嗅到了很怪的臭味,有點像東西腐爛……」

  「你又胡說了!你一個深閨小姐,哪知道腐屍是什麼味道?怕是自己想多了!」二老爺想想又補充了一句,「前陣子你們園子裡不是找到了許多死老鼠嗎?說不定就是那個。」

  「二伯說的是。」明微向他看過去,語氣帶了幾分天真,「可是侄女聽說,人命關天。如果真是我搞錯了,也不過白跑一趟,倘若真的有冤魂在我們明家,對我們家族運勢也會有很大的影響呢!母親已經去了,侄女別無親人,自是盼著家族長久興盛的。蔣大人,您說是不是?」

  蔣文峰含笑:「人關命天,確實如此。」

  自己的看法得到認同,明微看起來像是鬆了口氣:「那就請蔣大人派人到我們園子裡挖一挖吧?想到那裡可能有個冤魂,小女就寢食難安。這兩日想起來,總覺得母親之所以想不開,說不定就是園子裡陰氣太盛的緣故。若是我早些說出來就好了。」

  她低下頭,抬袖拭淚。

  看到這一幕,誰不心生憐惜。

  這明七小姐真是可憐。早年喪父,現下又喪了母,連個親生的兄弟姐妹都沒有。

  而且家中對她還……瞧瞧方才明二老爺,侄女還什麼都沒說,就先責備了一通,懷疑人家要告宗親。恐怕她在家裡的日子不好過啊!

  當然,這麼想的人裡,到底有多少人因為容貌之故而大發善心,就不得而知了。

  「七小姐說的有理。」蔣文峰溫言道,「事關人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倘若真的有人在貴府殺人埋屍,將來揭出來,對你們名聲也有影響。」

  他看向祈東郡王:「王爺,您說呢?」

  祈東郡王面露難色:「蔣大人說的有理。只是,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到別人家動土,不大好吧?而且明家有喪,未免驚擾亡靈。不如,稍等兩日,待喪事過了,叫明家自家來挖,豈不是兩全其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9 09:27 PM

059章 尋屍

  阿綰扯了楊殊,悄悄與他說話:「這裡面有問題。」

  楊殊笑了笑,看向祈東郡王的目光意味深長。

  明家死個人而已,祈東郡王為何要幫他們拖延時間?

  等喪事辦完,還叫明家自己來挖,真有問題也變成沒問題了。

  祈東郡王到底是出於愛護之心,幫他們一把,還是他也知道這件事?

  皇城司的情報裡,明家和郡王府可是很親近的呢!

  想到這,楊殊皺了皺眉。

  殺人埋屍。

  與明家有關。

  祈東郡王或許知情。

  等等,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巧合……

  阿綰瞧他嘴唇抿緊,便小聲問:「怎麼了?」

  楊殊搖了搖頭,看向蔣文峰。

  絕對不能讓他們混過去,說不定誤打誤撞,他們千辛萬苦要突破的點就在這裡!

  蔣文峰當然不會讓他們混過去。

  出於斷案多年的直覺,他一聽就覺得裡頭有問題。

  拖延時間,讓案犯有機會毀去證據,他豈會犯這樣的錯誤?

  當即道:「郡王太拘泥了。方才七小姐說了,三夫人教她,為人做事,以心為要,可見三夫人並不在乎這些表相。倘若這裡頭真的有冤屈,七小姐為之伸了冤,倒是做了一項大功德,您說是不是?」

  「可是,到別人家裡動土,不是太無禮了嗎?」祈東郡王還想反對。

  蔣文峰語氣淡淡:「人命在前,何必在乎這些小節?來人!」

  「在!」聽得喝聲,雷鴻從外頭排眾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蔣文峰道:「隨七小姐去園子裡看看,是否有埋屍。」

  「是!」

  沒想到蔣文峰說挖就挖。他來東寧這些天,哪怕審案開堂,都是溫和細心的,不料此刻這般雷厲風行。

  「不行!」略顯尖細的聲音響起。

  蔣文峰側身看過去。

  「明二老爺,你反對?」

  二老爺強自鎮定,笑道:「蔣大人,雖然您說的有理,可今天畢竟是我們明家辦喪事的日子,若是再在園中挖出屍首,豈不是太不吉了?大人且容我們將喪事辦完……」

  「既有人命,豈容拖延?」蔣文峰打斷他的話,吩咐雷鴻,「去吧!」

  「是!」

  明微瞧了蔣文峰一眼,暗自點頭。

  這位蔣大人,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名臣。平日溫和待人,到關鍵時候,絕不含糊。

  雷鴻轉過身,向明微一抱拳:「七小姐,還請帶路。」

  二老爺眼見不可阻攔,急得向祈東郡王使眼色。

  哪知祈東郡王看都不看。

  蔣文峰帶來的七八個護衛,已在堂外候命。

  這些護衛都是奉聖命而來,個個都是有品階的高手,有他們在,誰敢阻攔?

  王府倒是也有護衛,但郡王豈敢與他們為敵?

  若敢,那就是違抗聖命!

  皇族宗親,與皇位上那個血緣越近,就越要小心。

  他們風光是有的,富貴也是有的,但只要露出一點不馴,馬上就會招來大禍,被毫不留情幹掉。

  祈東郡王的父親就是這麼被幹掉的……

  明微向眾人施了一禮,便步出靈堂:「諸位大人,請隨我來。」

  她走在最前,幾名護衛緊隨其後。

  蔣文峰不緊不慢地帶著書吏跟上去。

  祈東郡王自然也要去。

  官位最高和爵位最高的動了,剩下大大小小的官員,豈能不動?

  於是,一行人又呼啦啦地往余芳園行去。

  猛然看到這麼多外男,驚得後院的僕婦不知所措。

  明微目不斜視,直接領著人到了柳樹那邊。

  「就是這棵樹。」

  雷鴻便要帶人去挖。

  「且慢!」

  「等等!」

  明微喊出聲,發現蔣文峰也出言制止了。

  她便轉回頭,等他的下文。

  蔣文峰摸出一枚玉珮,交給雷鴻:「掛到樹上,你們再動土。」

  又問:「七小姐,還有什麼問題?」

  明微搖了搖頭:「沒有,大人做主吧。」

  蔣文峰點點頭:「挖吧。」

  雷鴻將玉珮掛到樹上,又找明家的下僕要了鐵鍬,往土裡一插,用力一掀,便挖了一大堆土出來。

  護衛們一聲不吭地挖著土,明微則看著那枚玉珮。

  這位蔣大人,比她想像的神秘啊!

  那日便見到他身上有靈相伴,今日又拿出了這塊玉珮。

  這塊玉珮,是一件法器。

  當初劉娘子驅邪,取出來的七枚銅錢,就是法器。

  此等物品,被玄士帶在身邊,日日以法力浸潤,便也帶了驅邪之力。

  劉娘子那個威力一般,大約是銅錢的原主人並沒有下功夫盤磨。

  蔣文峰拿出來的這塊玉珮,可就厲害了。

  明微一看上面的法力,便按下自己動手的心。

  這位蔣大人,到底什麼來歷?有靈就算了,居然還有法器。

  可看他身上並不帶法力,並非玄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幾位護衛挖得很快,不一會兒,樹下便出現了一個兩尺深的大坑。

  明微留神二老爺的反應。

  初時,他很緊張的樣子,頻頻望向祈東郡王。

  大概是祈東郡王一直沒給他回應,又沒法阻止蔣文峰,最後一橫心,放棄了。

  又往下挖了一尺,土的顏色有了變化。

  雷鴻一喜,與護衛們加快速度。

  終於,鐵鍬好像碰到了什麼。

  「大人!」雷鴻叫道,「您來看!」

  蔣文峰上前幾步,看到雷鴻撥開泥土,露出一截指骨。

  人指骨!

  「挖出來!」他沉聲道。

  「居然真有屍體!」不知是誰低聲說了一句。

  在場諸多官員,紛紛伸長脖子,往坑裡看。看完了,又去看二老爺。

  到了這個時候,二老爺只能死撐了,神情裝得很淡定,和眾人一樣,微露驚訝。

  「公子,您說這屍體是什麼來歷?」阿綰小聲問。

  楊殊笑笑:「這我怎知?」

  口中這麼說,眼睛卻緊緊盯著坑中隱隱約約的白骨。

  都化成白骨了,是幾年前埋的嗎?會不會是……十年前?

  阿綰繼續道:「明家這宅子建了幾十年了吧?那肯定跟明家有關了。難道是誰打死了奴僕?要是這樣的話,這案子沒什麼可審的啊!明家罰了錢就是,一點影響也沒有。」

  楊殊心道,肯定不是奴僕。是的話,明家二老爺怎麼會這麼緊張?

  如果真如他猜測,那個困擾他們多日的問題,將迎刃而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9 09:31 PM

060章 會面

  屍體起了出來。

  好好的弔唁,變成了查案。

  蔣文峰向明家借了間屋子,暫時將屍骨挪了過去,又請了明微去問話。

  此案是她告發,這般做法,誰也挑不出錯來。

  見她堂堂正正向自己請示,二老爺只能嚥下苦水,點頭同意。

  祈東郡王那邊,很快派人來告辭。

  二老爺沒法子,只得領著全家,恭恭敬敬地送他離開。

  同來弔唁的一干官員,也都好言好語地一一送走。

  生怕他們將今日的事添油加醋說出去,還每個人都暗中送了一份厚禮。

  當然,想要這些官員完全不提,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送了禮好歹叫他們口下留情一些……

  送走最後一位客人,二老爺腦袋都快炸了。

  偏偏二夫人又來問:「老爺,蔣大人那頭要怎麼辦?」

  二老爺沒好氣:「要吃給吃要喝給喝,不然還能怎麼辦?」

  二夫人神情淡淡:「老爺這是生的什麼氣?你們做下事的時候,沒想過今時今日嗎?」

  這話聽得二老爺一怔,狐疑地看著她:「你知道什麼事?」

  「我能知道什麼事?」二夫人自嘲,「你做事,什麼時候問過我?」

  「那你怎知這事與我們有關?」

  二夫人語氣刻薄:「不是你們兄弟做下的,還會是哪個?你們不是一直這樣,做事的時候不說一句,出事了倒叫我們來填漏子。若有一日我們這些人下地獄,也都是因你們之故!」

  二老爺不耐煩:「難道我是為了自己嗎?還不是為了你們!為了這個家!」

  「老爺別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二夫人冷笑,「我們是不能吃還是不能穿?明明是你們這些男人心太大,想要榮華富貴、大好前程,反怪到我們這些婦孺身上。」

  這一日處處受挫,二老爺心裡也積了一肚子火,偏偏二夫人還來說這些話,他的怒火也克制不住了:「你就只知道吃啊穿的!三哥兒眼看就要下場了,你就不想他有個好前程?六哥兒眼看大了,你想叫他與我們一般一輩子留在東寧嗎?」

  「老爺別說的這麼好聽。」二夫人不為所動,「三兒能不能考中,看他自己的本事。本事不濟,便給他買個官,讓他自己折騰去。六兒讀書向來散漫,能考中秀才就不錯了,在家當老爺也沒什麼不好。你要真為了孩子想,當初就不會叫大姐兒吃那樣的虧!」

  說到這裡,二夫人眼裡有了淚花。

  又來了,又來了!

  二老爺不但不覺得愧疚,反倒更厭煩。

  任何一件事,反反覆覆地提,哪怕一開始是自己的錯,說久了也會把那點愧意全都消磨乾淨。

  「大姐兒的事,是我願意的嗎?」二老爺不耐煩,「我與你說過多少遍了?那樣對大姐兒最好!總不能把事情鬧出來吧?那樣她連遠嫁都不能了!」

  二夫人眼睛發紅:「誰說遠嫁的事?女兒吃了那樣的虧,你這個當爹的,一點討回公道的想法都沒有,你配為人父嗎?」

  二老爺一肚子火,恨不得與二夫人大吵一架。

  好在這時,有僕婦來請示二夫人,二老爺只得收住火氣,說道:「那邊你吩咐人好生伺候著,不管要什麼都給。那是巡按御史,我們得罪不起。」

  然後便走了。

  二夫人漠然看著他走遠,心裡冷笑一聲。

  她知道他要去哪裡。

  又是那個古古怪怪的院子。

  十年了,除了那個馬婆子,誰都不許踏進去一步。

  呸,就讓他和馬婆子過一輩子吧!

  ……

  雷鴻一身官服,佩刀而出。

  「七小姐,大人有請。」

  明微施了一禮,隨他入內。

  這屋子就在余芳園內,原是供花匠放雜物的,佔地不大,周圍亦無其他建築。

  蔣文峰就近要了這間屋子,將雜物俱都挪出去,只留下一張竹床。

  那具骸骨,現下便由一張蓆子托著,放在竹床上。

  明微進屋時,他與幾個下屬一邊驗屍,一邊說著話。

  「見過蔣大人。」

  蔣文峰淨了手過來說話:「七小姐,目下情勢複雜,只能叫小姐來此說話,還望勿怪。」

  明微回道:「小女明白。只有如此,才能堂堂正正地說話,不叫他人探聽到。」

  蔣文峰原覺得,叫她一個閨閣小姐與屍骨同處一室,可能會受到驚嚇。誰知她這樣說罷,便堂而皇之看向那具骸骨。

  他心中一動,問:「七小姐,你如何得知這樹下埋著一具骸骨?真的是夢到的嗎?」

  明微道:「小女先前說的那句話,就夢到冤魂是假的。」

  「哦?七小姐的意思是,撞鬼?」

  明微點點頭:「不知蔣大人可曾聽過我家的閒話?小女有癡愚之症,月前撞鬼病了一場,才好了的。」

  蔣文峰淡淡點頭:「聽過。」

  他到了東寧,便悄悄派人出去,將本地官員士紳的事都打聽了個遍。

  「那玄女收魂之說,蔣大人也聽過了?」

  見他點頭,明微便道:「我天生八字殊異,能見常人所不能見。」

  蔣文峰瞇起眼。

  聽她繼續道:「比如,大人今日將那枚法器懸於樹下,暫時鎮住了那個凶物,才能順利將骸骨起出來。」

  此話一出,連正在驗屍的仵作和書吏都看了過來。

  雷鴻在旁聽得,忽然想起那日的信園,群鬼亂舞……

  「是你幹的?」他脫口而出。

  幾人齊齊向他看去。

  雷鴻發現自己的失態,正在懊惱,卻聽明微淡定地回答了一個字:「是。」

  「七小姐知道我在說什麼?」

  明微道:「前日在信園,雷大人不是認出我了嗎?」

  「……」她這麼坦然,雷鴻反倒不知該說什麼。

  「信園?」蔣大人皺了皺眉,「明家竟將你送去信園?」

  明微搖頭:「去的人,本該是我母親。也就是那天晚上,她丟了性命。」

  蔣文峰見多識廣,又心思靈敏,藉著這幾句話,他略加思索,便將事情串連起來了。

  「原來如此。」他歎了口氣,「看來明家的情況十分複雜。」

  明微道:「再複雜,一件件理順,便都清楚了。」

  蔣文峰聽得一笑:「不錯,那七小姐想從哪件事開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0 09:41 PM

061章 錯綜

  明微一指那具骸骨:「不如就從這具屍骨開始。」

  蔣文峰有些意外:「不先說三夫人的事?」

  明微搖頭:「我母親之事,說起來太過複雜,還是從簡單的開始。」

  蔣文峰沒說話,只眉頭蹙了蹙。

  「怎麼,大人有什麼為難之處嗎?」

  蔣文峰輕歎道:「只怕這事也不簡單。」

  明微看著席上的白骨:「這具屍骨有隱情?」

  沒等蔣文峰說話,她便道:「看這屍骨的樣子,此人死了應該有十年左右了吧?且是男子,身材頗高大……」

  她心思一轉,想到了一件事:「是你們來東寧要找的人?」

  蔣文峰微訝:「你……」

  她怎知他們來東寧為的什麼?

  明微先揭了底:「那日在信園,我撞見了楊公子與雷大人說話。」

  雷鴻聽她提到自己,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當時你在屋中?」

  明微頷首。

  「有人在屋中,我竟沒發現。還好是七小姐,不然……」

  見他自責,明微淡淡笑了笑:「我會斂息,所以你不算失職。」

  雷鴻又想到:「難怪公子替你來傳話,是後來被公子發現了?」

  明微點點頭:「楊公子見我撞破此事,便將我扣了下來。誰知第二日得到消息,明家有變……」

  「七小姐節哀。」蔣文峰安慰了一句。

  明微施禮謝過:「我知輕重,大人放心。」

  自從會面,這短短的時間裡,蔣文峰對她的感觀一改再改,與初時已經大不相同。

  他原以為,這是個決意為母報仇,很有勇氣的小姑娘,然而靈堂上,她的表現告訴他,她不止有勇氣,還很機敏。

  而她進了這間屋,與他說了這些話。又讓他知道,這姑娘不是普通人。

  她能視鬼物。

  懂得駕馭遊魂。

  知道法器。

  能辨屍骨。

  還會斂息之法。

  「七小姐,」他將這些信息總結了一下,探問一句,「你可是玄士?」

  明微答道:「可以這麼說。」

  她不準備隱瞞這些。

  一則,只有顯露出自己的本事,才能參與進去。二則,她信得過這位蔣大人。

  蔣文峰點點頭,沒再多問。

  什麼玄女收魂之說,他不大相信。不過,看這位七小姐行事坦蕩,她不說,大概有什麼不好說的地方。

  他人的秘密,他無心探問,只要她心思端正就行了。

  雷鴻半天憋出一句:「所以那天,七小姐用筷子戳中那條蛇,不是意外吧?」

  聽得這句,明微不禁翹了翹嘴角:「不比雷大人武功高強,我只會些小技而已。」

  雷鴻覺得已經很不錯了:「若不是親眼所見,難以想像七小姐先前有癡愚之症。」

  他也意識到,明微的來歷,大概有什麼不可說之處。說到這裡,便收住了。

  明微拉回話題:「大人,我先前也沒想到,這具屍骨竟然就是你們要尋的人。可見冥冥之中,注定我們要有交集。它偏偏就埋在明家園子裡,定然與明家脫不了干係。我們是殊途同歸,要互幫互助才好。」

  蔣文峰笑道:「你要為母鳴冤,本官定會為你討回公道,不需要你多做什麼。」

  明微卻想爭取更多的權利:「大人,我能讓死人開口說話。」

  蔣文峰歎了口氣,索性將話說得明白些:「七小姐,此事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這裡頭錯綜複雜,涉及到一件關係重大的陳年舊案。若是牽涉其中,難說日後會有什麼麻煩。」

  明微不以為然的樣子。

  蔣文峰對她頗有好感,溫言再勸:「你母親的案子,不管查到什麼,我定不瞞你,這樣可好?」

  明微卻道:「大人,非是小女不願聽勸,而是您說的麻煩,於我而言,不值一提。」她頓了下,又道,「所謂十年前的陳年舊案,可是柳陽郡王謀反一案?」

  此話一出,屋裡數道目光,齊齊向她投過來。

  「你怎知道?」雷鴻問。

  這是承認了。

  明微道:「這不是很好猜嗎?巡按御史直達天聽,楊公子亦是奉了聖命而來。你們又在找什麼十年前的屍骨,對祈東郡王多有防備。夠這個層次的案子,幾年都未必有一件,限定在十年前,很容易就猜出是哪件了。」

  「……」

  其實,她走了捷徑的。

  眼下的事,對曾經的她來說,是段記載於書冊的歷史。

  聯繫上幾年後祈東郡王被奪爵,很容易猜到他們來東寧的目的與皇權有關。

  蔣文峰望著她的目光十分複雜。

  「七小姐真是聰慧過人……」

  只憑一句十年前,就猜到這麼多。

  明微當然不會與他說實話。混跡江湖的神棍,最喜歡把自己裝得像個高人,這樣才能取信於人。

  她只是對蔣文峰施了一禮:「大人,請讓我盡綿薄之力。」

  蔣文峰不語。

  明微也不再多說,靜靜等著他的決定。

  許久,蔣文峰問:「七小姐非要參與不可?」

  明微點頭。

  「理由呢?」

  明微道:「我母親之死,關係重大。如我所料不錯,牽涉到明家陰私。再聯繫上這具屍骨,明家與十年前的舊案,必然存在某種聯繫。此事一出,先祖威名不存,恐怕明家也要家破人亡。」

  「你是為了宗族?」

  明微緩緩搖頭:「我為的不是姓氏,而是人。」

  「你……」

  她道:「叔伯不仁,逼死我母。可兄弟姐妹,仁善友愛。倘若真的牽涉到謀逆大案中,犯事的是我叔伯,牽連的卻是他們。只望大人給小女機會,立下功勞,將來論罪之時,能夠以功抵罪,饒過婦孺。」

  蔣文峰神情複雜,沉默不語。

  旁邊的雷鴻卻感動了,說道:「大人,我們確實缺一個陰陽方面的人手,不如……」然後殷切地望著他。

  蔣文峰豈不知這個下屬是個老好人,苦笑道:「非是本官不願意,而是此事牽涉太大,無法做出保證。」

  「大人,還請您給個機會。」明微懇求,「不做的話,真有那一天,小女只能眼睜睜看著兄弟姐姐蒙難。至於將來能不能將功折罪,再看上頭的意思,不強求於您。」

  蔣文峰想了想,歎道:「公子既然放你回來,多半已經有這個意思了。也罷,你若能幫上忙,本官便替你求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0 09:44 PM

062章 是誰

  二老爺很少在白天的時候,踏入這個院子。

  一旦出現,那就是大事。

  「怎麼辦?你倒是說話啊!」

  背對著他的人輕輕歎了口氣:「現在你信我的話了吧?她不是小七。」

  「我信我信!」二老爺敷衍,「可現在蔣文峰已經插手了,就算她不是小七,我們也拿她沒辦法。」

  「怪我!」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一時失控,造成今天的局面。」

  二老爺很焦躁:「這個時候,你就別埋怨了,要怨也怨我被她騙了!真是奇了怪了,她怎麼會知道那裡有具屍體?老四說了,他一直叫人盯著,她沒動下面的土啊!」

  「這有什麼奇怪的?」這人淡淡嘲諷,「看來是我小瞧了她的手段。懂灼魂陣,知曉如鎮壓惡鬼,她極有可能是個玄士!」

  「玄士又怎麼樣?」

  「她是玄士的話,就很容易看出,那個凶魂來自何處。」

  「好吧。」二老爺放棄這個問題,「那我們該怎麼辦?蔣文峰藉著這件事留在府中,說不準就叫他找到機會驗了屍,到時候……」

  那人打斷他的話:「最要命的東西,已經在他手裡了。」

  二老爺怔了下,回過神來:「你是說,他們挖出來的那具白骨?」

  「不錯。」

  「那有什麼用?」二老爺不以為然,「都成白骨了,恐怕是誰都認不出來了吧?」

  他低嘲一聲:「你也太小瞧蔣文峰的本事了,只要他下功夫,肯定能查出是誰。而且,玄士能招魂……」忽然想到什麼,坐直身子,「說不準,他就是為這具白骨來的東寧!」

  二老爺糊塗了:「為他而來?這麼厲害嗎?說起來,你一直沒講過,這具白骨到底是什麼身份?」

  那人按住額頭:「皇城司的人。」

  「皇、皇城司!」二老爺差點跳起來。

  皇城司!直屬於皇帝的耳目!

  二老爺恨了皇位上那位許多年,卻是第一次真正接觸到與他有關的東西。

  「你怎麼會招惹上皇城司的人?」

  「你說為什麼?」那人反問一句,然後道,「此時一動不如一靜。蔣文峰已經帶人進來了,如果我們有所異動,很容易被他抓到錯處。」

  「什麼也不做?那被他查到……」

  「等郡王的消息吧。」他合上眼,靜靜道,「這事,郡王脫不了干係,他比我們更著急。」

  ……

  「他是誰?」明微問,「值得你們這樣大動干戈,是很重要的人物?」

  蔣文峰點點頭:「七小姐知道皇城司嗎?」

  「知道。」

  「他是皇城司密探,當年柳陽郡王謀逆一案,便是他跟的。」

  明微懂了:「原來如此……」

  說到柳陽郡王謀逆一案,明微前身在野史筆記中看過諸多猜測。

  柳陽郡王,是晉王之子。

  當年思懷太子、秦王、晉王爭位,三敗俱傷,盡數身死。

  思懷太子絕了嗣,秦王、晉王倒了留了血脈。

  秦王之子是祈東郡王,晉王之子便是柳陽郡王。

  就在十年前,柳陽郡王因謀逆事發,一家老小自盡。

  野史猜測紛紛,認為文帝不放心兄長留有後人,所以找藉口斬草除根。

  後來祈東郡王被奪爵,亦被野史家拿來證實這個結論。

  聽蔣文峰這話的意思,柳陽郡王謀逆似乎是真?

  「那他為何會死在東寧?」

  「當年柳陽郡王案發,下獄論罪,全家死了個乾淨。可還有一些餘事沒有理清,他便追著這些線索去了,然後就失了蹤。」

  「這麼說,你們也不知道他在東寧?」

  蔣文峰點頭:「皇城司每個密探,都有很大的自主權。他們可以選擇長期潛伏在某處,不與任何人聯繫。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人發現他出事了。直到近期,有人拿著他的號牌到大理寺衙門,我們才知他多半已經身故。」

  「怎麼?」

  「送號牌的人,是他事先安排的。說是查到一條線索,要去東寧一趟。如果一年後沒回,就請這人拿著號牌送到大理寺。結果陰差陽錯,他安排的人也出了意外,直到近日才得以回京。」

  明微聽完,歎了口氣:「難怪這凶物那麼厲害。」

  蔣文峰道:「七小姐既然能視鬼物,本官想求你一件事。」

  「不敢當大人一個求字。」明微道,「大人有事,請儘管吩咐。」

  蔣文峰看著蓆子上那具骸骨:「此人一生盡忠,死後卻化為厲鬼,著實叫人不忍。七小姐既然懂得玄術,可否為其超度?讓他乾乾淨淨地去投胎,免得將來魂飛魄散。」

  明微一笑:「便是大人不說,我也要這麼做的。我乃命師一脈,當以天下為己任。」

  說到這裡,她施了一禮:「小女在此逗留太久,該回去為先母守靈了,不然,某些人就要急了。」

  蔣文峰道:「七小姐進了這個屋子,他們就已經急了。」想了想,「雷鴻。」

  「屬下在。」

  「你去向公子借個人,貼身保護七小姐。萬一那些人狗急跳牆,不得不防。」

  「是。」

  明微再施一禮:「多謝蔣大人費心,有勞雷大人跑這一趟。」

  「應當的。」蔣文峰誠摯說道,「七小姐為我們做事,我們自然要保護你的安全。」

  雙方又說了幾句,明微退出了這間小屋。

  她站在小屋前,回身往柳樹看去,那隻凶物被玉珮鎮著,血煞黯淡無光。

  如此一來,越發顯出了夾纏其中的生魂。

  證實這具屍骨是皇城司的密探,那麼她先前某些猜測,就要推翻了。

  此人死在明家,定然是被人所殺。

  殺他的人,和柳陽郡王謀反案有關。

  那麼,這些生魂的用途,肯定不是餵養它的。

  沒事把自己殺了的人養成惡鬼,誰會傻成這樣?

  既然不是刻意,那就是意外。

  是有人丟了魂,恰巧被這凶物給纏住了。

  這園子裡丟了魂的人……明七小姐?

  可是,明七小姐是生來就癡愚的,她的魂魄早在十五年前就丟了,這人卻是死在十年前,時間對不上。

  或者,這其中有一個仲介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1 10:12 PM

063章 詐屍

  當天下午,明微就見到了蔣文峰借來的人。

  「有勞姑娘跑這一趟。」明微道,「家中有喪,招待不周。姑娘需要什麼,請隨意吩咐。」

  來的人正是阿綰。

  不同於先前的精緻裝扮,也不同於早上那身小廝穿著,今次她打扮得簡練樸素,很符合她現在的身份。

  她道:「公子應蔣大人之請,命我這幾日跟隨明姑娘左右,應當請明姑娘隨意吩咐才是。」

  「我目下需要守靈,沒什麼好吩咐的。」明微說,「只能請姑娘隨意,自行打發時間。」

  阿綰點點頭,在她身後尋了個不起眼的位置,拖了張小方杌坐下來,當真掏出一本不知道什麼書看了起來。

  秋雨不免覺得,這位公子的侍婢也太拿大了。

  憑她是侯府來的,奴婢就是奴婢,還是在別人家靈堂上,這像個什麼樣子!

  她才這樣想著,就聽阿綰道:「煩請這位姐姐,給我沏壺茶來。府上可有六安瓜片?不需上品,略次一些也行。但沖泡定要是山泉水,想來明府這等人家,應當常備山泉水吧?」

  秋雨聽得一愣:「姑娘喝茶要這麼講究?」

  阿綰淡淡道:「這哪裡就講究了?我家公子喝的茶,用的不是雪水就是露水,稍次一點的茶葉都不入口。我這當奴婢的,不好這麼講究,故而選次一等的。」

  秋雨心中嫌她費事,又不好直接回絕了,便去看明微。

  明微道:「阿綰姑娘是客人,她既說了,你便好好招待。」

  秋雨就想吩咐人去沏茶。

  誰知阿綰又說了:「那些老婆子小丫頭,毛手毛腳的,行事總是不妥。這茶香要是沾上不該沾的東西,便不好入口了。」

  秋雨只得道:「姑娘稍待,我這便去。」

  於是出去叫人來替她。

  她一出去,阿綰便壓低聲音:「公子已經聽說了,想問明姑娘一句,不管什麼樣的死人,都能讓它開口說話,是真的嗎?」

  明微答道:「自然是真的。只是此人身死之時,出了點意外,與一道生魂纏住了,需要些時日。」

  「好。只要明姑娘能做到,公子便允你一件事。」

  明微便問:「什麼樣的事都可以?」

  阿綰哂道:「當然不是,我家公子又不是冤大頭。明姑娘做到什麼樣,自會有同等程度的回報。」

  明微道:「楊公子真是實在人。」

  阿綰總疑心她這話是嘲諷,可瞧她神情平靜,又好像只是很正常的一句話。

  說了這兩句,秋雨叫來的小丫頭進了靈堂,兩人就此收住話頭。

  明微繼續守她的靈,阿綰繼續看她的書。

  ……

  二夫人很心煩。

  白天鬧了那一齣,總有人來明府探問。

  不想理會不行,只能耐著性子打發。

  累極了心裡不免埋怨四老爺夫婦。

  雖然兩房不分府,但三夫人畢竟是二房的。

  四老爺遊魂一樣不出面,連四夫人都稱起了病,只叫管事嬤嬤幫著打理些瑣事,外頭這些全都交給她。

  她到底是做了什麼孽!

  對,她是真做了孽的。

  二夫人在心裡苦笑。再怎麼相看兩相厭,出了事她還得幫著。

  有什麼法子呢?女人啊,嫁了人就是一輩子,是好是歹都看命。

  便是她不認命,還有孩子在,總不能不管吧?

  於是這喪良心的事,幹了一次還得幹第二次。

  家裡這樁還沒了呢,園子裡又挖了具白骨出來。

  短短幾日,別人將明家說成什麼樣子了!

  小叔欺凌寡嫂,害得寡嫂自盡以全名節。

  園子裡埋著屍骨,不定是什麼時候犯的事。

  她人沒出頭,話卻已經傳到耳朵裡了。

  有猜是丫頭不從被打死的,還有人說,死個丫頭不算什麼,不報官而埋在園子裡,定然是個哪個良家女子。

  總之,外頭已經把明家說得跟犯人似的。

  這麼下去,誰還肯嫁入明家?誰還敢娶明家姑娘?

  榮華富貴沒見著影子,自家門風先倒了!

  弄得她現在聽人來拜訪就害怕。

  忙到半夜,好不容易事情都完了,想著白天發生的事,二夫人便去靈堂看看情況。

  靈堂裡靜悄悄的,明微端端正正跪坐著。秋雨守在一旁,那個阿綰姑娘在角落裡閉目養神。

  二夫人暗暗在心裡埋怨。

  真不知道這蔣大人怎麼想的,竟然跟楊公子要了人過來。

  便是明擺著信不過明家,就不能另外派個人嗎?那楊公子什麼名聲,讓他的侍婢跟著小七,讓別人怎麼想?

  明微見二夫人進來,低身施禮:「二伯母。」

  二夫人上前扶她:「你跪了這許久,也該歇一歇了。明天還有一日,可別把腿跪傷了。」

  「謝二伯母關心,我無礙的。」話是這麼說,明微還是順勢起了身。

  跪得太久,她踉蹌了一下。

  二夫人語氣溫和地責備:「你母親生前最擔心的就是你,她去了你更要保重自己,這樣才能讓她安心。」

  「是。」

  二夫人就道:「已經很晚了,你去吃些東西,略睡一會兒吧!不合眼怎麼撐得住。」

  明微謝過她,順從地跟隨秋雨去了小隔間。

  阿綰自然也跟著去了。

  二夫人滿腹心事,不知不覺去了停靈處。

  明三夫人靜靜地躺在棺中,生前明媚嬌艷的容顏,此時一片黯淡。

  原來,不管多美的人,死了都不會太好看。

  二夫人低笑一聲,目中透出悲意。

  「三弟妹,你莫怪我。」她輕輕說,「你愛小七如命,我也有孩子要護。誰叫我們身為女子,有什麼法子呢?」

  二夫人扶著棺,默默出了一會兒神,又道:「老爺常去你那裡,我其實知道。枕邊人,真想知道什麼,怎麼可能瞞得一點不透?」

  「可我也沒法子啊!那個喪良心的,大姐兒遭了那樣的事,他都能不管,還能指望他什麼!我不知道他在謀什麼大前程,反正這日子,對我們來說,過一天是一天。什麼時候孩子都大了,娶了妻生了子,一輩子就算熬過去了。」

  「你只怨自己命不好吧!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再長這麼張臉了!」

  二夫人說完,便要離開。

  她的手還沒離開棺木,忽然間一股涼意襲來,就被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

  「啊!」二夫人驚叫一聲,低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明三夫人方才緊閉著的眼睛,此時睜得大大的,其中一隻手扣著她的手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1 10:13 PM

064章 夢中

  「啊——」二夫人神魂俱散。

  明三夫人是她親眼看著入殮的,明明斷了氣,屍體都冷了,怎麼會……

  遇到這種說不得的事,二夫人恨不得暈倒了事。

  可她想暈,偏偏就是暈不了。

  手上冰冷的觸感特別清晰,提醒她自己正面臨著什麼處境。

  二夫人不敢直視,偏頭看著別處,忍著心裡的懼怕,哆哆嗦嗦地說:「三弟妹,不是我害死你的,你、你別來找我……」

  「不是你,那是誰?」明三夫人原來溫軟的聲音,此時是僵硬的,彷彿和身體一樣,也涼透了,「二嫂,我們一向處得好。可是,你明知道有人害死我,你卻幫他們做事,還幫著他們欺負小七。二嫂,你是幫兇。」

  幫兇兩個字,戳中了二夫人痛處。

  「不是,我不是!」二夫人幾乎要哭出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有辦法!」

  明三夫人不說話了,只是握著她的那隻手更緊。

  二夫人邊哭邊道:「你有小七,我也有三兒和六兒。三兒還罷,六兒還小啊!我能怎麼辦?難道跟家裡翻臉嗎?男人出了事,那就是全家的事,妻兒都沒法做人。我不想他們將來被人指指點點啊!」

  明三夫人將她往棺裡拖。

  二夫人另一隻手抵著棺木,拚命想掙脫:「三弟妹,求求你了!我幫你照看小七,你別害我。六兒還小,我不能走啊!」

  「你有孩子,我就沒有嗎?你眼睜睜看著別人欺負她,還幫著別人監視她。二嫂,我不信你。」

  「我真是沒法子。」二夫人哀求,「他都發話了,我能怎麼辦?何況我也沒對小七怎麼樣,只吩咐秋雨好好照顧她……」

  「你騙人。秋雨一直盯著,不讓她跟別人接觸。」

  「這……」

  「二嫂,做了孽,是要償還的!」明三夫人冷冰冰地道,「再不得已,你都做了。你害我,又害小七,將來小心報應到孩子身上。」

  「不!」二夫人脫口而出,「你要報仇就衝我來吧!是我做的,我還你。不要害我的孩子!」

  「呵呵……」明三夫人只冷笑兩聲,並不作答。

  二夫人快要絕望了。

  明家不信鬼神,是以她平日並不關注此等事情,也不知撞鬼了該怎麼辦。

  情急之下,她只能想到老人說的,人死後不走,是心裡有事放不下,只要滿足他們的要求,就會離開了。

  「三弟妹,你說,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幫你!只求你放過我。」

  明三夫人冰冷的聲音裡,帶了幽怨:「三嫂,我冤哪!我從不曾害過人,為什麼要落到如此下場!」

  二夫人哭著道:「你命不好,我也沒法子啊!我拿什麼救你?所嫁非人,誰不是糊塗著過?一輩子熬過去就算完了。我怎麼救你?我連自己都救不了啊!」

  明三夫人一時沒作聲,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話打動了。

  二夫人又道:「我答應你照顧小七,好不好?你放心去,我把小七當自己孩子,不叫別人欺負她。等孝期過了,再給她挑一門好婚事,風風光光送她出門,不叫她吃我們吃過的苦……」

  說到這裡,二夫人悲從中來,是真的傷心了:「三弟妹,我怎麼會不懂你?我家大姐兒叫人害了,只能遠遠嫁了。我這當娘的,七八年了沒見過她一面,年年派人去看她,年年她都不肯捎信回來。我知道她心裡怨我啊!可我能怎麼辦?」

  哭了幾聲,二夫人道:「我幫你照應小七,再不叫她吃這樣的虧。你娘家侄兒若好,就叫小七嫁回去你娘家。若是不好,我就親自給她挑個好人家,不求富貴,只求人品端方,這樣你可放心了?」

  得不到回應,二夫人只得繼續說:「我只能做到這樣了。替你報仇是不成的,我沒那個本事!何況那是……」

  「夫人!夫人!」

  二夫人只覺得身子一搖,猛然驚醒。

  她喘了兩口氣,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叫她的婆子見她醒了,鬆了口氣:「夫人怎麼在這裡就睡了?夜裡冷,還是回去睡吧。這幾日事多,您得偷著空休息。」

  二夫人擦去額上的汗,謝過她。

  猶豫了一下,她壯著膽子去後頭的停靈處,明三夫人好好地躺著。

  再到小隔間看了看。明微已經和衣睡著了,那位阿綰姑娘躺在小榻上,秋雨坐在椅子上打著瞌睡。

  二夫人想了想,推醒秋雨。

  「夫人?」秋雨睡眼惺忪,等她的吩咐。

  二夫人壓著聲音:「你也守了兩天了,回去睡幾個時辰吧。」

  秋雨連忙搖頭:「奴婢撐得住,何況七小姐這裡要人伺候。」

  「無妨,你明日睡醒了再來。」

  主子這麼體貼,秋雨哪有不高興的?連忙謝過,輕手輕腳地出了隔間。

  待這主僕倆離開,看著已經睡著的明微和阿綰,同時睜開了眼睛。

  「你方才做了什麼?」阿綰若有所思,「這位明二夫人,居然把丫鬟叫走了。」

  明微坐起來,理了理頭髮:「姑娘發現了?」

  阿綰道:「她一進來,你就在悄悄掐訣。我們一進屋,她立刻熟睡過去。我豈能不知,你在施術?」

  明微喝了口水:「姑娘覺得,我母親之死,以及園子裡那具屍骨,會是誰幹的?」

  「想來只有明家幾位老爺了吧?明六老爺沒那個本事,十年前又太年輕。那只能是二、四兩位老爺其中的一個了。」

  「那麼,在這個家裡,誰最熟悉他們?」

  阿綰想翻白眼,為了形象忍住了:「自然是他們的妻子。」

  明微點點頭:「最有可能知道他們齷齪事的,便是二夫人和四夫人了。那位四嬸娘,這幾日托病,我見不著。這位二伯母,我瞧著良知未泯,若能打動她,想探知真相,定會容易很多。」

  「那你探聽到了嗎?」

  明微笑道:「還差一些。」

  她將方纔二夫人夢中的對話說了一遍。

  「可惜了。」阿綰發表意見,「若是再遲一點,說不定就能從二夫人口中得知真相。」

  「不著急。」明微道,「先打動她的心防,一步步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2 09:58 PM

065章 驗屍

  阿綰打開門看了看,果真沒人監視她們了。

  她回身招手:「來。」

  明微不明所以:「阿綰姑娘想做什麼?」

  阿綰輕手輕腳出了小隔間,去了後頭停靈處。

  「怕是要冒犯令堂了,還請勿怪。」她口中這麼說,神情卻沒有任何歉意,然後就取出一雙手套。

  這手套十分輕軟,且白得沒有一絲雜色,明微看了兩眼,道:「冰蠶絲?」

  阿綰點點頭,動手解明三夫人的衣物。

  這是要驗屍。

  明微想了想,吩咐小白蛇到外頭守著,免得被人撞見。

  「這是楊公子預先支付的報酬嗎?」

  阿綰似笑非笑瞅了她一眼:「不展現誠意,怎麼好叫明姑娘為我們辦事呢?」

  明微讚道:「楊公子很懂啊!」

  知道她掛心明三夫人之事,先給她吃顆定心丸。

  阿綰笑而不語。

  明微看她在明三夫人身上摸傷口,手法很熟練,便問:「阿綰姑娘也懂得驗屍?」

  「只是略懂些醫術而已。」

  她俯下身,仔仔細細看明三夫人脖子上的勒痕。

  明微看她眉頭皺了皺,關切地問:「怎樣?」

  「是勒死不假,不過……」

  「不過什麼?」

  「可能是先被人勒死再吊上去,而不是直接吊死的。」阿綰指著傷處,「你看這裡……」

  驗完脖子,她又抓起明三夫人的手:「指甲剪過,對方善後做得不錯。」

  阿綰又找了一遍,搖了搖頭:「難怪明二老爺誘你鳴冤,他們清理得很乾淨,勒痕的疑點也很細微,算不得鐵證。如果你當時喊了,有那麼多人見證,驗屍又沒有鐵證,他就能利用輿論,反過來讓你吃虧!」

  明微瞅她:「我沒有這麼做,阿綰姑娘好像很失望?」

  阿綰整理遺容的手停頓了下,抬眼看她。

  兩人隔著棺木對視。

  阿綰重新低下頭,繼續給明三夫人整裝:「心知肚明,何必說出來?」

  「姑娘不喜歡我?」

  阿綰笑笑:「明姑娘不會以為自己是銀子,誰見了都愛吧?」

  「火氣有點大啊!」明微捏著下巴端詳她。

  阿綰被她打量得不太舒服,就道:「明姑娘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關注這些旁枝末節做什麼?我喜與不喜,對姑娘又沒影響。」

  明微道:「怎麼會沒影響?你是楊公子身邊第一號心腹,你對我感觀不好,楊公子那邊……」

  「你當我是什麼人?」阿綰弗然不悅,「便是我再不喜,也不會壞公子的事!」

  不等明微發話,她又道:「明姑娘不如好好想想,怎麼為令堂報仇吧!」

  「這個急不來。」明微抿緊嘴唇,「害死我母親的,不是某一個人,而是整個明家,甚至還有明家背後的東西。要給我母親報仇,就得一鍋端了!」

  她聲音不高,語氣卻很堅決。

  阿綰就抬頭看了她兩眼,嘴角微微一揚。

  「姑娘比我想像的聰明一點。」

  「多謝誇獎。」

  阿綰蹙眉:「我可不是在誇獎你。」

  「反正我當誇獎聽了。」

  「……」

  明微扶著棺木,看著明三夫人黯淡的遺容,想到她生前,不免傷心。

  阿綰問:「是誰殺的她,你心裡有數嗎?」

  「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明微道,「她應該是那天晚上死的,能在晚上自由進出余芳園,只有明家那幾個男人。六老爺被我扎傷,還躺在床上,應該不是他。剩下二和四……」

  她眉頭擰了擰:「四老爺從來不到余芳園來,我母親的意思,他也沒有欺負過她。那就是二了?但看二老爺的樣子,又不是很像。」

  二老爺對著她只有算計,而沒有任何愧疚。

  做了惡事的人,即便心無悔改,面對苦主還是會有微妙的心理。

  明微在他身上感覺不到。

  「你那位四叔,是不是除了迎接郡王的時候出現了一下,一直不見人影?說不准真是他做的。平日看著好人一樣,激怒之下動了殺心,也是常有的事。」

  阿綰這一提醒,明微忽然想起一事。

  「對了!四老爺身上也有疑點。我曾觀過他的氣,有一回他身上的氣與平日全然不同。但那時我還未大好,並無多少法力,這情形再沒有出現,因此無法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阿綰對玄術知之不多,不明白這代表什麼,不過,明家有很多秘密,她聽懂了:「這明家還真是處處謎團。」

  明微想了想:「我母親被殺,這是一事。園中那具屍首,是另外一事。這兩件事都和明家脫不開關係,但又缺了一個把它們和明家連繫到一起的點。」

  「你是說,兇手?」

  明微點點頭:「是誰殺了人,把屍首埋在明家的園子裡?皇城司的密探,怎麼會和明家扯上關係?便是有關係,也應該是京裡的兩位老爺,而不是東寧這幾位。」

  明家又不是什麼偏僻地方,人埋在這,肯定是殺了就近掩埋。換句話說,他是死在明家的。

  這個密探為查柳陽郡王案而來,到明家做什麼呢?

  「明家與柳陽郡王謀反案有沒有牽連?」

  阿綰道:「我不能告訴你。」

  明微一哂:「你不說,大不了我問蔣大人去。」

  阿綰冷道:「真以為你問什麼,蔣大人就會說什麼?」

  明微笑:「要不要試試?」

  阿綰哼了聲,不說話了。

  明微最後給明三夫人理了理衣裳,眷戀地看了一會兒,轉身回去:「時候不早,抓緊時間休息吧。」

  阿綰追上去:「還有件事,你打算怎麼辦?」

  「嗯?」

  「停靈三日,就該出殯了。你真打算讓你母親就這樣下葬嗎?」

  自然不能。

  含冤受死,就這麼下葬,叫明三夫人如何瞑目?

  何況,她的魂魄丟了,必須找回來才行。

  阿綰道:「如果你想不到辦法,我們可以幫你。」

  明微搖頭:「不必你們出手。」

  「怎麼?怕我們做得不好?」

  「不是。」明微說,「我怕要得太多,到時候你們給的尾款太少。」

  阿綰又被她氣了一回:「隨你的意思!」

  翻身上榻,睡覺去了。

  明微也在小床上躺下來,閉上眼睛。

  還有一場大戰,她得養足精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2 10:01 PM

066章 驚惶

  二夫人回到屋中,閉緊門窗,仍然驚惶不安。

  她現在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夢中那隻冰冷的手。

  真的是夢嗎?

  會有這麼清晰的夢嗎?

  夢中說的話,她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連語氣都……

  胡嬤嬤進來,見到的便是她坐在那裡,怔怔握著自己手腕的情形。

  「夫人?」

  二夫人回神,見是她,強笑道:「不是早就叫嬤嬤去休息了嗎?怎麼還沒睡?」

  胡嬤嬤道:「原是要睡的,想著夫人定然餓了,便去下了碗麵。」

  說著,示意小丫頭將麵擺上桌。

  二夫人現下哪有胃口,她睜眼閉眼,都是明三夫人那張青灰的死人臉。

  不行!她得說說,不然別說吃麵,連覺都沒法睡了。

  「嬤嬤!」她一把抓住胡嬤嬤的手,「我有事與你說!」

  胡嬤嬤跟了她多年,很少見二夫人這般驚惶。看她如此,便知有大事,當下囑咐那個小丫頭:「去外頭守著。」

  小丫頭答應一聲,出去了。

  「夫人莫怕。」胡嬤嬤柔聲安慰,「有什麼事,慢慢說,嬤嬤都聽著。」

  二夫人怎麼能不怕?靜夜幽靜,前頭的唸經聲也停了,燭火搖搖,越發顯得那個夢真實可怖。

  她左右看看,並無人影,才壓著聲音將方纔的夢講了。

  「嬤嬤,三弟妹來找我了!」二夫人哭道,「我做了孽,所以她來找我了!」

  胡嬤嬤聽出了一身冷汗,仔細想了想,安慰道:「夫人,您是這兩天太累了。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您對七小姐心懷愧疚,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夢。並不是三夫人……」

  「不是!」二夫人聲音略顯尖利,抓著胡嬤嬤的手,急迫想得到認同,「太真了,你知道嗎?她的手好冰,好像凍到骨子裡。我還記得那種感覺……」

  二夫人又握住自己的手腕,情不自禁發起抖來。

  「是我對不起她!是我對不起她!」二夫人哭出聲來,「我做了幫兇啊!嬤嬤!」

  二夫人已經年過四十,掌家多年。她在人前總是又慈和又穩重,胡嬤嬤不記得多少年沒看過她這樣,驚惶得像個小姑娘。

  「夫人……」

  「她說會報應到孩子身上,萬一是真的怎麼辦?大姐兒已經那樣了,要是三兒和六兒出事,我還怎麼活得下去?」

  胡嬤嬤看她這樣,只得將她用力攬住,喝了一句:「夫人!」

  二夫人被她一喝,眼中出現了茫然之色。

  胡嬤嬤歎了口氣,柔聲道:「夫人既然擔心,那就好好補償吧!三夫人是講道理的人,知道您不是故意的,只要您有補償之心,她一定能理解的。」

  「補償……」二夫人喃喃重複,人也清醒過來了,「對,補償!我要怎麼補償呢?善待小七?這是當然的。還有呢?還有……」

  她想起夢中那句話。

  三嫂,我冤哪!我從不曾害過人,為什麼要落到如此下場!

  我冤哪!

  冤……

  二夫人閉上眼睛。

  難道叫她為她伸冤嗎?

  這怎麼可能?

  她怎麼做得到!

  ……

  信園。

  楊殊翻看著驗屍文書。

  一個黑衣護衛站在他身側,身背挺直,如同一桿槍。

  「這麼說,蔣大人已經確定,那個人是庚三?」

  黑衣護衛道:「庚三早年傷過腿,蔣大人在腿骨上找到了傷痕。且身高、年齡都符合。」

  楊殊點點頭,感歎道:「想不到,堂堂金牌密探,居然折在了不起眼的明家!」

  皇城司密探無數,能夠得賜金牌的,不出五指之數。

  楊殊進入皇城司三年,見過的金牌密探僅有兩個,其中一個還是不露面的見法。

  剩下的三個,究竟去了何處,哪怕他是皇城司提點,也無從得知。

  每個金牌密探,都是花費了巨大的人力財力培養出來的。皇城司內部有個說法:一個金牌密探,抵得過一萬精兵。

  事實上,一個金牌密探能做到的事,一萬精兵未必做得到。

  譬如,太祖年間,齊楚交戰,北胡意欲趁機南侵,是一個金牌密探及時將消息送到,令太祖及時撤回兵馬,粉碎了胡主的陰謀。

  倘若當時沒能得到消息,剛剛平定下來的北方,怕是就此落入北胡之手。

  十年前,柳陽郡王謀反一案,就是這個叫庚三的金牌密探,在事發前得到了消息,才沒有釀成大禍。

  失去一個金牌密探,對皇城司來說,損失不可估量。

  「死因是……頸骨骨折?」楊殊不可思議,「庚三的武功是強項,對否?」

  黑衣護衛點頭:「是。司內名冊上寫著,庚三的武功,可列為皇城司第一。」

  「這就怪了。」楊殊喃喃道,「皇城司第一,天底下難逢敵手,怎麼會被人扭斷脖子?明家哪來的絕頂高手?」

  他思忖良久,問:「郡王府有動靜嗎?」

  黑衣護衛搖頭:「沒有。」

  楊殊笑道:「我這表叔也不算太笨,此時一動不如一靜,他越動就越容易出錯。」

  「庚三死了十年了,」黑衣護衛道,「就算我們發現了屍骨,也很難找到線索,郡王不需要著急。」

  「雷鴻先前還說,此事不一定和他有關,現下庚三的屍骨出現在明家,我看他難逃干係——明家可是為他辦事的。」楊殊冷笑一聲,「先前我沒將明家放在眼裡,現下想想,還真是不能輕忽。能把庚三弄死,這明家不簡單。」

  「可惜那位明三夫人死了。」黑衣護衛道,「聽那位明七小姐的說法,她極有可能常被明家送出去接待客人。若是她活著,一定知道不少明家的秘密。」

  「她會死,說不定就是因為知道得多。」楊殊停了下,忽地失笑,「現下兩件事成了一件事,倒是如了她的意。」

  黑衣護衛沒聽懂:「公子?」

  楊殊道:「明三夫人會死,是件很奇怪的事。她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這個時候死了,定然有特殊的原因。我們要查庚三的死,就必須查明家,要查明家,從明三夫人的死因入手最簡單,可不就成了一件事?」

  「這不是正好嗎?」黑衣護衛卻說,「公子不需要多做什麼,就能叫那位明七小姐為我們所用。想來她為母報仇,定會盡心盡力。」

  「你這樣講也不錯。」楊殊欣然,「那就看看她接下來怎麼做。事情可以讓她參與,什麼待遇就要她自己爭取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2 10:04 PM

067章 蓋棺

  停靈第三天,靈堂裡熱熱鬧鬧做起了法事。

  明家倒是下血本,請了寶靈寺的僧人,又找了東寧最好的陰陽先生。

  從早上開始,唸經聲不絕於耳。

  明微今日不必守在靈前,便在後頭陪著明三夫人的遺體。

  找了個藉口打發走秋雨,她從袖裡取出一個早上吃剩的饅頭。

  阿綰道:「沒吃飽嗎?」

  明微笑笑,將這塊稍稍發硬的饅頭,掰成一小塊一小塊。

  然後,阿綰就看到,她將饅頭塊小心地擱置在棺內四個角落,用被子擋住。

  阿綰有點糊塗:「怕你娘路上餓著?」

  想想又不對,她擱置饅頭,好像有某種規律。

  放完饅頭,明微又從袖子裡取出個紙包。

  阿綰知道這裡頭是什麼,是她早上起來,特意收起來的香灰。

  她蹲下身,用這香灰包,沿著棺材細細地撒了幾條線。

  停靈之處,免不了燒些紙錢線香,便是有人看到,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

  何況屋裡鋪的是青磚,兩者顏色相近,不留心看不出來。

  撒完了,明微起身拍掉手上余灰,說道:「半夜你就知道了。」

  出殯要趁早,一般寅時天沒亮就出發了。阿綰琢磨著,她說的應該是那個時候。

  到了中午,秋雨去取午飯。

  明微就道:「這兩日不是吃粥就是吃饅頭,腹中空落落的,難受得很,你去廚房要幾個水煮蛋來。」

  秋雨答應了,回頭便拿了五六個水煮蛋過來。

  明微剝了兩個給阿綰,自己也吃了兩個。最後一個掀開被子,放到明三夫人交握的手裡。

  做完這些,她便靠在棺木旁閉目養神。

  阿綰百思不得其解,連書都看不下去了,心中猜了十條八條,又自己一條一條否了。

  她暗下決心,回去定要跟公子說,請個玄士來教一教玄術。

  枉她自以為博學,卻完全看不懂明微的路數。

  就這麼熬到半夜,明微睡得香甜,阿綰卻因為心中有事,又被唸經聲所擾,只迷糊了一會兒,睏倦得厲害。

  寅正,外面放了一聲炮。

  明微睜開眼,低聲說:「時候到了。」

  阿綰稀里糊塗,隨後看到二老爺帶了陰陽先生並幾個壯僕進來,才明白過來。

  這是要蓋棺了。

  明微拉著她退到一旁,用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想不想看一場戲?」

  阿綰狐疑地看著她。

  明微便拉過她的手,輕輕在她手心畫了些什麼。

  阿綰便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清涼感,沿著她的手心,竄入她的身體。

  然後她就覺得,這個世界不一樣了。

  原本清晰的世界,在阿綰眼中好像蒙了一層淡淡的煙霧,變得失真起來。

  外頭的唸經聲傳過來,彷彿隔了很遠。

  明三夫人棺前那幾個人,似乎落了一層灰,彷彿水墨畫一般,如同一根根線條在扭動。

  這是什麼?

  阿綰這樣想著,忽見一道煙氣從外頭飄進來,沿著明微先前畫好的香灰線,慢慢到了棺前,凝成一個影子。

  看到隱隱約約露出的青灰色的臉,阿綰一驚。

  沒等她叫出聲,明微已經掩住了她的嘴。

  「別怕,他們不是凶靈,不害人的。」

  阿綰心說,她才不是怕!想她能文能武,會醫術懂計謀,會怕幾個小鬼嗎?

  這樣想著,她悄悄往後退了半步……

  一道道煙氣從外面飄進來,沿著香灰線,聚在靈棺四角。

  棺木並不大,也不知道這些陰魂怎麼站的,就蹲在四個角上,一個個低著頭,好像在吃東西。

  是那幾個饅頭塊?

  陰陽先生還在繞著棺木轉圈,口中唸唸有詞。

  手中聚魂鈴「叮叮叮」地搖著。

  隨著聚魂鈴的搖動,飄過來的煙氣越來越多。小小的棺木上,擠滿了一隻隻陰魂。

  阿綰搓了搓手臂,後背一陣陣涼意。

  這麼多的陰鬼,哪怕無害,也夠嚇人的。

  陰陽先生終於停下,說道:「蓋棺。」

  二老爺不放心地看了眼明微,卻見她安安靜靜地跪伏下去,鬆了口氣。

  不鬧事就好,把人一葬,這事就算抹了。

  忽聽壯僕道:「老爺,蓋不下去!」

  二老爺轉回頭:「怎麼回事?」

  「您看。」

  壯僕們抬起棺蓋,可怎麼都合不上。

  二老爺不信邪,吩咐他們抬起來,對準了再蓋上去。

  可是沒用,剛蓋上就崩出來,始終合不攏。

  二老爺便是去看陰陽先生。

  陰陽先生陪笑:「您稍等。」

  他取出一張符來,念了一番咒,貼到棺木上。

  「再試試。」

  然而,還是蓋不上。

  陰陽先生一抖,心道今天撞上硬茬子了?聽說這位明三夫人是含冤死的,莫非……

  在二老爺的盯視下,他心一橫,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符上。

  仍然蓋不上。

  陰陽先生急出汗來了,只得道:「想來夫人留戀家人,不捨離去,二老爺稍等等。」

  說著,喊了徒弟進來,取出家當,打算再做一回法。

  而角落裡的阿綰,剛才看到的是另一番情形。

  棺木四個角落,已經被陰魂站滿了,它們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棺蓋一合,就被它們頂出去。

  陰陽先生那道符一貼出來,地上的香灰線便有聚起一道煙氣湧過去,將那道符給遮住了。

  原本有些受驚的陰魂,又安心下來,繼續往棺木裡掏東西吃。

  這個時候,阿綰腦子裡轉的,卻是一個荒謬的念頭。

  一個饅頭分那麼多塊,怎麼夠這些陰魂吃?

  棺蓋遲遲蓋不上去,二老爺有點急。

  他疑心是明微搞的鬼,可轉頭看過去,她就那樣安安靜靜地跪在角落,送明三夫人上路。

  那個楊公子派來的侍婢,也老老實實的站著,看著還有點害怕的樣子。

  二老爺收回目光,安慰自己,應該是多心了。

  她就算會點神神怪怪的手段,有陰陽先生在這,外頭還有寶靈寺的僧人一直在唸經,能做什麼?

  陰陽先生重又做了一遍法,什麼八卦鏡、銅錢劍都上場了。

  這次直接拿了十張符出來,圍著棺木貼了一圈。

  壯僕再次抬起棺蓋。

  木頭沉重的聲音響起,合上了。

  陰陽先生長出一口氣,揚聲:「起棺——」

  八個壯僕套上麻繩,兩人抬一角——

  「彭!」

  一聲悶響,麻繩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2 10:06 PM

068章 無用

  陰陽先生一驚。

  覷了眼二老爺,果然見他面色黑如鍋底。

  「誰準備的繩子?」二老爺的聲音壓抑著怒氣,「這樣的大事,也敢馬虎!」

  準備繩子的壯僕連忙求饒:「小的錯了!求二老爺饒小的一回。」

  二老爺瞪眼:「還愣著幹什麼?重新拿繩子來。」

  「是。」

  新的麻繩拿過來,幾個壯僕一邊往上捆,一邊納悶。

  棺木厚重,抬棺用的是搭好的架子,只需將活動的木條往裡一推,扣住機括,就能抬起來。麻繩捆住關節,只是為了更穩固。

  照理說,就算麻繩斷了,也就是會歪一下,受力不均而已。

  剛才那情形,倒像是他們先砸了棺材,麻繩才斷的……

  但這話他們不敢說,只盼著別再出差錯,順順利利將棺木送上山。

  再次捆好麻繩,八人齊齊使力——

  棺木紋絲不動。

  八人一對眼神,再使力。

  「嘿!」

  還是不動。

  第三次使力……

  抬不動,就是抬不動!

  二老爺氣急敗壞:「怎麼回事?沒吃飯嗎?」

  不管八人怎麼抬,就是不動。

  其中一個就喊:「老爺,邪門了!怎麼都抬不起來。」

  話剛說完,就被二老爺削了:「怎麼說話的?」

  這是出殯!什麼邪門,會不會說話!

  這壯僕卻是個二愣子,還跟他強調:「老爺,可真的抬不起來,您不信自己試試。」

  二老爺氣啊!叫他去抬棺?長沒長腦子啊?

  「再抬!再抬!」

  八人只得再試,可還是沒用。

  二老爺只得去看陰陽先生:「又怎麼回事?」

  陰陽先生也懵了。

  他都用符鎮過了,怎麼還會出事?這明三夫人的冤情這麼重的嗎?這樣都不肯走。

  「老爺莫生氣,我再試試,再試試……」

  於是再次做法。

  角落裡,阿綰又悄悄退後了半步,手指快把袖子給揪斷了。

  方纔,陰陽先生做完法,那些陰魂被推下棺木,於是棺蓋合上了。

  可是沒一會兒,外邊又幽幽飄來一道煙氣。

  這道煙氣比先前的都要粗,到了棺木上方,化出一個白白胖胖的嬰靈來。

  它頭一拱,就鑽進棺材裡去了,接著繩子便斷了。

  阿綰現在就看到,它坐在棺木上,手裡拿著個雞蛋模樣的東西,慢慢地吃著……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它的影響,方才被驅掉的遊魂又聚攏起來,將棺木上方擠滿了。

  這下子,八個壯僕怎麼抬都抬不起來了。

  阿綰低頭瞄了眼明微。

  她已直起身來,滿臉疑惑地看著前方。

  阿綰偷偷撇嘴。

  演得可真像!

  陰陽先生又做了一次法,可這次沒有用了。

  那嬰靈穩當當地坐在棺木上,理都不理。

  連帶的,周圍那些陰魂也絲毫不受影響。

  在二老爺的瞪視下,陰陽先生滿頭大汗,偏偏徒弟又小聲說了一句:「師父,這裡好冷啊!」

  廢話!這裡他功力最深,能感覺不到嗎?

  周圍涼颼颼,好像有一股似有若無的風刮來刮去。

  這是要起屍啊!

  陰陽先生心涼了半截。

  早知道這趟生意不好接,都說明三夫人受冤而死,定然不會安生。

  偏他貪明家出的酬金高,接了下來。

  這下好了,要是明三夫人不能順順利利出殯,他多年來的牌子就要砸了。

  眼看二老爺眼神不善,他狠狠心,喊了聲徒弟:「拿刀來!」

  陰陽先生接過刀,抖抖索索劃開手腕。

  放了半碗血,他再次開始做法,然後兩指伸進碗中,用鮮血在棺木上畫起符來。

  半碗血用完,八個壯僕再次試著抬棺……

  「彭!」麻繩再次斷了。

  這還不算完。

  剛剛釘進去的長釘,居然震了出來!

  那可是釘棺材的長釘!

  靜默了一息,一聲尖叫響起,陰陽先生那小徒弟大喊一聲:「鬼啊!」扭身跑了出去,別人抓都抓不住。

  ……

  明三夫人今日出殯,來送的客人不少。

  不止親朋好友,那些可來可不來、交情不厚的人家,幾乎來全了。

  這當然不是看在明家自個兒面上,而是出於一種微妙的心理。

  昨天的事,看到的人那麼多,現在東寧誰不知道,明三夫人被小叔受辱而死?

  這可是明二老爺親口承認的!

  這樣帶著桃色的隱私事,最容易引起大眾的好奇心。

  於是,為了看熱鬧,他們心照不宣,能來的都來了。

  「翁夫人嗎?好久沒見您到外頭走動了。」一名年輕婦人,看到靈棚裡坐著的一位夫人,停下來攀談。

  那位夫人起身:「是盧二奶奶啊!確實好久不見了。聽說你最近身子不大好,出殯可是件累人的事,怎麼今日來了?」

  「這不是機會難逢嗎?」

  兩人視線一對,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這明家,平日裡號稱家風清正,現下出了這樣的事,怎麼不叫人興奮?

  小叔調戲嫂子,害得嫂子一命嗚呼。嘖嘖嘖,明家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書香門第?太給明相爺丟人了!

  兩人湊到一起小聲說話,先從明三夫人說起,講到那位荒唐的六老爺,再說到昨日那樁事。

  也是怪了。明家這是流年不利?出了這樣的事,已經夠丟人了,居然又在園子裡挖了具屍骨出來。

  聽說明七小姐個把月前撞過鬼,該不會明三夫人也是因此想不開自盡的吧?

  說不定,就是冤鬼找替身呢……

  兩人說著說著,眼看著天色微明,那翁夫人奇道:「方纔不是放炮起棺了嗎?這都多久了?怎麼還不出來?」

  聽她這一說,盧二奶奶也奇了:「是啊!抬棺就那麼一會兒時間,這得有半個時辰了吧?」

  「難道……」

  兩人視線一對,說不上是興奮還是懼怕。

  鬧鬼?

  剛冒出這個念頭,忽聽靈堂那邊傳來一聲怪叫,有人大叫「鬼啊!」急慌慌地跑出來。

  咦?真鬧鬼了?

  是明三夫人詐屍了嗎?

  因為人多,他們倒不怎麼懼怕,反而聚到一起興奮地指指點點。

  「那喊話是誰?」

  「這是陰陽先生的徒弟啊!你看他手裡還拿著法器呢!」

  「陰陽先生的徒弟都嚇成這樣!看來是真鬧鬼了?」

  「果然是受冤死的,這是不肯瞑目啊!」

  「今天還能不能出殯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2 10:08 PM

069章 附身

  陰陽先生那小徒弟一跑,後堂這些人便好似被點穴一般,僵在那裡了。

  有些事沒說出口,可以假裝不知道。而一旦被人喊破,就不能再裝傻了。

  鬼啊!

  不止那小徒弟,八個壯僕,以及陰陽先生,在這一刻都在心裡吶喊這兩個字。

  這是真的有鬼!

  怎麼辦?

  跑嗎?鬼會不會像狗一樣,越跑越追?

  還有跑了以後,二老爺會不會生氣?

  八個壯僕哆哆嗦嗦,去看二老爺。

  陰陽先生則盯著棺木。

  他沒有陰陽眼,但畢竟是做這行的,對陰物格外敏感。

  那裡有東西,他知道。

  僵持中,忽聽一聲輕輕的歎息。

  這是女子的聲音,果然起屍了?

  明三夫人,冤有頭債有主,害人的不是我,別來找我啊!

  幾人胡思亂想,卻見二老爺暴怒:「你歎什麼氣?故意嚇人嗎?」

  嗯?

  眾人抬目望去,看到角落裡的明七小姐已經站起來了。

  歎氣的是她?還好還好!

  稍稍放心一些,卻聽這位七小姐說道:「二伯莫惱,侄女只是想,母親果然不想走啊!」

  不想走……

  這三個字,讓他們後背涼風陣陣。

  「你什麼意思?」二老爺厲聲說,緊張地看了眼棺木。

  明微又歎了一聲:「聽老人家說,人死之後,要是有遺願未了,可能會不願意入土。二伯,我母親大約還有什麼事放不下。」

  陰陽先生眼睛一亮。

  這理由好!反正不是他的錯!

  「二老爺,確實有這種說法。如果遇到不願意走的,我們也不能強迫人家。這是親人,不是惡鬼,要高高興興送走才好。」

  二老爺拉下臉:「你別是自個兒沒本事,拿話來搪塞。人死了才三天,還不一定知道自己死了,怕是屍體的陰氣招來了什麼孤魂野鬼!」

  為了自己的招牌,陰陽先生據理力爭:「老爺方才看到了,第一次明明抬起來了,後來抬不動,肯定是三夫人不願走。」

  「三夫人為什麼不願意走?」二老爺喝問,「好端端的,三夫人為什麼不願意走?瞧瞧這排場,寶靈寺的大師們超度,連郡王都親自來弔唁,風風光光的,她為什麼不願意走?」

  陰陽先生心說,因為害死她的人沒死啊!

  超度、弔唁、風光,這些對死人來說,怎麼都不如公道重要吧?

  可這些話他不能說。

  「大約是放不下親人吧?」陰陽先生陪笑。

  親人?二老爺看向明微。

  雖然他知道,陰陽先生多半是推諉,可這種情況下,他不能不多想。

  也許真的是放心不下女兒呢?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她那麼愛女兒。

  「那要怎麼做?」二老爺的語氣已經有了鬆動,「生死殊途,她再放心不下,也得走吧?」

  「這個……」陰陽先生猶豫。

  見他如此,二老爺怒了:「不管你想什麼法子,今天必須送走!要是送不走,就等著砸招牌吧!」

  「二老爺!」陰陽先生大急。

  可是沒法子,收了人家的錢,就得辦事。

  陰陽先生只得絞盡腦汁。

  符也用了,血也放了,還能怎麼辦?只能……把自己押上去了!

  他對二老爺道:「既然三夫人不願意走,那小的與她談談。」

  二老爺面色緩和了一些:「嗯。」

  陰陽生先深吸一口氣,在棺木前盤坐下來,將殘餘的鮮血塗在眉心、手心等關竅處,封了自己的陽氣。

  陽氣一滯,棺木上有異物的感覺更明顯。

  陰陽先生仰起頭,心平氣地對著棺木的方向說道:「三夫人,您有什麼心願未了嗎?」

  二老爺就見,他面帶微笑,一下一下地點著頭,好像真的在傾聽什麼。

  這讓他既感到害怕,又放鬆不少。

  害怕的是,明三夫人陰魂果然就在此處?

  放鬆的是,既然陰陽先生能與她溝通,此事還是能平安解決的吧?

  胡思亂想了一通,卻發現陰陽先生半天沒動靜,既不點頭,也不說話了。

  「好了嗎?」他問了一句。

  沒得到回應,便有些不耐煩:「快著些,眼看時辰都誤了。」

  陰陽先生緩緩抬起頭。

  二老爺覺得後背竄上來一陣涼意。

  「嘻嘻……」陰陽先生咧嘴笑了起來。

  !!!

  短暫的沉默後,「鬼啊!」不知是誰先喊出了聲,八個壯僕爭先恐後,撒丫子跑出去了!

  二老爺:「……」

  外頭,二夫人不知道費了多少唇舌,才將客人安撫下來,忽然就見抬棺的壯僕一個接一接地從靈堂跑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喊。

  「鬼啊!」

  二夫人眼前一黑。

  她白幹了!

  這還不算完,剛把這八個壯僕按住,那邊幫著招呼男客明晟想到一個很要緊的問題:「二伯母,二伯呢?」

  二夫人一怔,往靈堂看過去。

  陰陽先生的小徒弟跑了,抬棺的八個壯僕也跑了,所以,二老爺還留在裡頭?

  這樣想著,靈堂那邊又起了騷動。

  「快看,快看!」

  「那不是明二老爺嗎?」

  「那是陰陽先生啊!他抓著明二老爺幹什麼?」

  「救命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來,二夫人就見,陰陽先生拖著二老爺從靈堂後面走出來。

  「嘻嘻,嘻嘻。」陰陽先生一蹦一跳,手裡揪著二老爺的頭髮。

  「娘啊!」

  「有鬼啊!」

  客人四下奔走,扯破衣裳、踩丟鞋無數。

  後堂,阿綰縮在明微身後:「行了吧?你還不把他們送走?」

  「送走幹什麼?」明微抹掉地上的香灰,仔細檢查一番,確定沒留下痕跡。

  「這是你娘的遺體啊!」阿綰道,「你就這樣讓她的棺木上蹲著一群……那什麼?不是太冒犯了嗎?」

  她不敢說那個鬼字。

  「她的魂魄都不在這,有什麼關係?」明微淡淡道,「且留幾天,他們總要再試幾回。」

  ……

  余園芳的小屋內,還亮著燈火。

  蔣文峰還沒回去。

  庚三的死法疑點重重,這明家必定有什麼離奇之處。

  他故意留下來,為的就是勘察環境,找尋線索。

  此時聽到外頭的喧嘩聲,便問:「雷鴻,發生了什麼事?」

  雷鴻出去了一會兒,回來稟道:「今日明三夫人出殯,說是抬棺的時候鬧鬼了。」

  「鬧鬼?」蔣文峰皺了皺眉。

  雷鴻笑道:「這定是七小姐的手段。」

  蔣文峰點點頭:「把這事攪黃了也好,屍首留下,更好翻案。」

  「是。」雷鴻忍不住邀功,「大人,屬下就說,七小姐很厲害的,您現在相信了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2 10:10 PM

070章 回想

  來明家送殯的,一多半是看熱鬧來的。

  可誰都沒想到,這熱鬧會這麼大。

  小徒弟跑出來時,他們還湊在一起看笑話。

  等八個壯僕跑出來時,他們有點慌了。

  那可是八個抬棺的大男人,陽氣旺著呢,居然也嚇跑了?這鬼得多凶!

  等明二老爺被陰陽先生揪出來時,他們撐不住了。

  娘誒!這是真鬧鬼啊!連陰陽先生都給上身了!

  二夫人攔都攔不住。

  別說攔了,她自己也要嚇死了。

  果真鬧鬼了,這是不是說明,她那天的夢是真的?

  這個念頭一起,二夫人心裡就跟跑了匹野馬似的,控制不住往那邊想。

  「娘。」明皓跑過來。

  「我的祖宗!你跑過來幹什麼?」二夫人喊來丫鬟,「快把六公子帶回去!」

  明皓卻不肯走:「娘,我是大人了,我不怕!」

  又喊愣在那裡的明晟:「四哥,快叫人把先生按住,咱們人多!」

  明晟如夢初醒,叫道:「都愣著幹什麼?快圍上去,別讓他跑了!」然後點了幾個人,「你們幾個拿上棍子,下手有點分寸,撿不要害的地方,別傷著人!」

  「繩子呢?快拿過來,一按住就捆上。」

  「門!快把門關上!」

  「不相干的人躲到靈棚裡,別出來!」

  明微站在靈堂門口,看著這一幕。

  「這是明四公子?不錯啊,這種情況下也沒慌,有條有理的。」

  明微點點頭。

  是啊,明家的孩子都不錯。明晟極有兄長風範,明皓心地純善,明湘活潑直率。

  真的都是很好的人了。

  可為什麼,他們的父親,會是那樣的人?

  一個逼迫弟媳,一個冷眼旁觀。

  到底是一開始就不一樣,還是人會慢慢變成那樣?

  明微招來的,不是什麼凶物,也不甚厲害。

  一番忙亂,陰陽先生被棍子卡住脖子,按在地上。

  下僕一擁而上,將他捆了起來。

  二老爺總算被救出來了。

  他的髮髻早就散了,整個人披頭散髮的,衣裳也被扯得不像樣。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都是剛才擦撞的。

  「老爺,您沒事吧?」

  「快,去請醫!」

  「別……」二老爺氣若游絲,擠出這句話,「我沒事,不要請醫。」

  今日出殯,已經免不了成了笑話。如果還請醫,他被鬼捉弄的事,就是笑話中的笑話。

  「二伯且先回去換衣裳,臉上的傷也得上藥。」明晟道,「這裡不必擔心,有我和二伯母。」

  二老爺點點頭,心想,老四那個沒用的,兒子倒是生得不錯。

  然後一轉頭,正好瞧見靈堂前的明微。

  她站在台階上,天然有種高高在上的味道。

  一身孝服麻衣,襯著一張明麗清美的臉龐,素到極致,也艷到極致。

  俗語說,要想俏,一身孝,果真有幾分道理。

  可二老爺現在沒有半點欣賞的閒情。

  他從這張臉上,看到了明三夫人的影子。

  記得一開始,她剛從京城回來,也是這個樣子。

  美得驚心動魄,又明媚又清冷,好像天邊的雲。

  一開始他沒多想,雖然也在心中感歎,這樣美的女子,在最好的年華就開始守寡,未免太可惜。

  直到有一天,老六闖下大禍。

  他趕過去,看到她像一朵被風雨摧殘過的花,殘破而絕望。

  她差點就撞死了。

  情急之下,他喊了一句:「你死了小七呢?」

  她就停住了,呆呆地看著他,須臾便落下淚來:「不能死,我不能死……」

  泣不成聲。

  二老爺竟回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什麼心情。

  好像是同情她的,可是後來……

  二老爺恍恍惚惚,旁人還以他嚇住了,趕緊將他送回去。

  鬧成這樣,出殯顯然是不成了。二夫人與明晟不得不向一位位賓客說明情況,客客氣氣將他們送出門。

  直到天光大亮,才算解決。

  明晟快步走到靈堂前。

  「小七,鬧了一晚,你先進去歇一歇吧!」

  剛說完就想到,裡頭還不知道什麼情況,怎麼能讓她進去?便改了口:「還是回余芳園去歇著吧。」

  但他馬上又想到,余芳園裡才挖出一具屍骨……

  明晟愣了一下,心裡歎了口氣。

  這明家是怎麼了?他這趟回來,一下子變得不認得了……

  「沒事。」明微道,「我陪著娘。」

  「不行!」明晟反對,「剛才的事,你也看到了,你要是出事……」

  「我不會出事。」她說,「那是母親,她不會害我的。」

  「不行……」

  明微卻不再與他多說,轉身進靈堂。

  阿綰猶豫了一下,小心地跟進去。

  明晟沒辦法,也大著膽子進了屋。

  明微直接進了後堂,棺木上的長釘已經震落,她有些費力地把棺蓋推開。

  明三夫人好好地躺在裡面。

  陰陽眼的效果已經退去,阿綰看不到那些東西了,但還是不敢靠近,站得遠遠的。

  站那邊誰知道有什麼鬼東西挨著自己!

  明晟進來,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形。

  棺木上有點亂。

  符貼得亂七八糟,血噴得到處都是。

  明微一張張地把符揭下,又取了帕子出來,一一將血跡擦去。

  「小七!」

  「噓!」明微壓低聲音,「別吵到我娘。」

  明晟只得隨她,小聲說:「你出去好不好?這裡亂成這樣……」

  「所以我要收拾啊。」明微說,「四哥別擔心。你看,我娘不會害我的,她只是不想走。」

  明晟沉默。

  明三夫人怎麼死的,整個東寧都傳得沸沸揚揚,他能沒聽到嗎?

  可他是小輩,能怎麼樣呢?既不能說六叔的不是,又不能指責長輩不公,只能沉默。

  他也給不了公道。六叔都那樣了,他這個侄子還能說什麼?

  何況,事情到了今天這地步,也有他的錯……

  「四哥。」

  明晟回神:「嗯?」

  「你去跟二伯母說,取些冰來吧。既然暫時不能出殯,我娘的屍身總要好好保管。」

  明晟答應一聲。

  臨走前看了一圈,實在找不到異常,才沒有強行拖她離開,但還是囑咐了一句:「有事馬上出來,知道嗎?」

  明微一笑,柔聲答應:「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3 09:51 PM

071章 流言

  清晨還沒上工,遍地的早點攤子上,百姓們一邊吃著早點,一邊高談闊論,說著近來的新鮮事。

  「明家鬧鬼那事,你們都聽說了吧?」一個苦力漢子,一邊大口吃著面,一邊與同桌閒聊。

  坐他旁邊的,是個賣雜貨的小販,趁著還沒開攤,過來喝碗粥。

  「當然啦!」他嗤笑道,「這事誰不知道?聽說他家六老爺把寡嫂給逼死了,定好了出殯的日子,結果根本抬不起棺!」

  「是啊!明家鬧鬼鬧得好凶,那姚先生,是咱們東寧最有名的陰陽先生了,聽說那天給上了身!嘖嘖嘖,可嚇人了。」

  另外有人插了一句:「別是那姚先生沒本事吧?說不定他那名頭是吹的!」

  「你別瞎說!」自己的消息被質疑,那漢子很不高興,「不止姚先生,明家把附近的陰陽先生、神棍神婆都請遍了,鬧騰了好幾天,那棺就是起不出來。」

  「這樣嗎?」沒想到這事還有後續,小販連忙追問,「那現在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現在屍身還在靈堂擺著呢!」

  「哎呦,這麼凶啊!」

  「我看哪,這是死不瞑目!活生生被逼死,留下個沒出嫁的女兒,明家還沒事人一樣。」

  「不是聽說那六老爺被打得半死嗎?」

  「打得半死就完了?」漢子嗤笑,「什麼叫打得半死?也就是養好了,仍然活蹦亂跳,換我我死不瞑目。」

  想想這話不吉利,又「呸」了一聲,合掌念叨:「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小販道:「難道要明六老爺償命?」想了想,自己都覺得不可能。

  「哈哈!」臨桌也在說這個事,有人繪聲繪色地形容,「關廟的甄大嫂,你們都聽過吧?平日總說自己比劉娘子強,旁人不識貨的,那天明家請她,她高興得到處宣揚。結果進了明家……哈哈哈哈!」

  「你別光是笑啊!到底怎麼樣?」聽的人急了。

  那人道:「她進明家不到半個時辰,就給送回來啦!聽說回家後,一直喊著,有鬼啊,有鬼啊!哈哈哈,還說自己多厲害呢!我瞧還是劉娘子道行最高,明家去請,一聽就說,這個她收不了,連去都沒去。」

  眾人七嘴八舌,十桌裡倒有八桌在說這事。

  ……

  早點攤最角落的一張桌子上,坐著兩個與這些小民格格不入的人。

  一個玉冠華服,貴家公子打扮,只面朝裡坐著,叫人看不清模樣。

  另一個黑衣勁裝,面龐冷峻,似乎是個侍衛,卻與公子同桌而坐。

  「公子。」黑衣護衛壓低聲音,「這事鬧得這麼大,明家現在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想來他們應該不敢對明姑娘下手了。」

  楊殊慢悠悠地調著辣醬與醋的比例,說道:「你這是想阿綰了?」

  黑衣護衛面色不變:「阿綰不在,您身邊沒人伺候。」

  「嘖,你說小彤不是人,回頭我告訴她去。」

  「……」黑衣護衛道,「您知道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楊殊哈哈笑了兩聲,夾起煎餃醮醬吃。

  「味道挺好。」他說,「阿玄,你要不要嘗嘗?」

  黑衣護衛阿玄早就嘗過了,在外面吃東西,他沒嘗過哪敢讓公子入口?也就是平平常常的味道,不曉得哪裡好了。

  他將之歸於公子的怪脾氣。

  「行啦,我知道你的意思。」楊殊道,「你就是疑心太重,除了身邊這幾個,看誰都不可信。」

  阿玄道:「這位明姑娘,來歷實在太古怪了。這樣查都沒法查的人,公子怎麼敢讓信她?」

  「那是因為你沒見過她。」說著好吃,楊殊吃了兩個就放下了。

  阿玄將信將疑:「她這麼有本事嗎?」

  「本事嘛,是有的。」楊殊一笑,「但最重要的,還是她太漂亮了。對著那麼漂亮的人,不由得人不心軟。」

  「……」阿玄心道,心軟個鬼,上回那個楚國的女細作,不也是美若天仙,結果呢?扭斷她脖子的時候可沒猶豫過。

  「回吧。」楊殊起身,示意他去結賬。

  阿玄付了飯錢,跟上他:「公子……」

  楊殊擺擺手:「不用說了,我意已決。」

  阿玄只得閉嘴。

  太陽升起,店舖紛紛開張,街上熱鬧起來。

  兩人閒逛了一會兒,楊殊道:「我們這樣在外面瞎逛,居然沒幾個眼線,表叔這是洗心革面了?」

  阿玄道:「明家的事揭出來,他怕牽連到自己頭上吧?」

  「呵呵,膽子這樣小,做得成什麼大事?」楊殊隨手從攤子上撿了個猴兒面具,戴到臉上。

  阿玄付了錢,追上去:「您這話說的,難道將把柄送到您面前,才叫膽子大嗎?」

  說著說著,兩人到了僻靜處。

  楊殊道:「你去叫阿綰,安排我和那位明姑娘見一面。」

  阿玄一怔:「公子?」

  楊殊取下面具,笑了笑:「既然她用實力證明,她很有用,那我也該拿出自己的誠意了。」

  ……

  明老夫人的屋子裡,充斥著濃濃的藥味。

  知道喪禮上鬧出那樣的事,明老夫人就病倒了。

  二夫人進來問安:「母親,您今日感覺如何?」

  明老夫人睜了睜眼,聲音無力:「沒事。家裡事忙,你不必每天過來。」

  又問:「老三媳婦的事,你們打算怎麼辦?」

  二夫人忙道:「正想向您討個主意。現下沒法下葬,靈棚又不好一直搭著……」

  家裡還有老人,太不吉利了。

  可明三夫人的棺木還擺著,下不了葬,現在就拆,好像也不合適啊!

  明老夫人歎了口氣:「還是起不了棺?」

  「……是。」

  什麼陰陽先生、神棍神婆,全都請遍了,都沒用。

  二夫人已經信了,這是明三夫人冤屈未伸,不肯入土。

  「拆了吧。」

  二夫人一愣。

  明老夫人道:「既然她不肯走,那只好留著了。小心著些,天慢慢熱了,不要叫屍身腐了。再叫老二寫封信去京城,請個玄士過來。玄都觀的難請,就找個尋常一點的,只要有真本事就行。」

  二夫人驚訝。老夫人說得這樣頭頭是道,似乎很清楚玄士?

  「外頭傳得很難聽吧?」明老夫人又問。

  二夫人默了默:「是。」

  「別管那些。再難聽的話,我們又不是沒聽過。當年在京城,你們祖父……」老夫人說到這裡,停了下來,自嘲,「又不是什麼好事,有什麼好提的?行了,你去吧。」

  二夫人起身:「您好好休息。」

  當年,老夫人想說的是祖父被先帝厭棄的事吧?說起來,明家也曾那樣風光過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3 09:54 PM

072章 私會

  天上一個悶雷,不過須臾,大雨便成傾盆勢。

  這個春天,終於開始下雨了。

  冰心急匆匆跑過來,將懷裡的食盒遞給簷下的素節,一邊擦著臉上的水珠,一邊抱怨:「這雨說下就下,晚一丁點我就跑到了。」

  素節道:「都淋成這樣了,你也別擦了,回去洗個澡吧。」

  兩人說著,進了屋。

  屋裡,童嬤嬤靠著床頭,神情萎靡。

  阿綰正在給她診脈。

  明微坐在另一頭,衝她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兩人便輕手輕腳地擱下食盒,一個去擦洗換衣,一個將飯食取出來。

  過了會兒,阿綰收回手,說道:「嬤嬤沒什麼事,開個方子靜養就好。就是要放開胸懷,別悶著自己,不然沒病也悶出病來。」

  聽她這麼說,屋裡的姑娘們鬆了口氣。

  自從明三夫人去世,童嬤嬤就病倒了。她年紀大了,她們都怕嬤嬤撐不住。

  阿綰擬了張方子,多福出去吩咐人抓藥。

  素節將童嬤嬤扶起來,服侍她用飯。

  明微與阿綰出了屋。

  不過短短數日,余芳園便清冷不少,匆匆而過的僕婦,都是沒精打采的。

  不止余芳園,整個明府都是這樣。

  死了一個,病倒好幾個,死氣沉沉的。

  明微站在屋簷下,伸手去接滴落的雨水。

  真是奇怪,明明她與明三夫人的母女緣才一個多月,明明早就習慣了獨自一人,可現下卻覺得分外孤單。

  「公子要見你。」阿綰說。

  明微點點頭:「什麼時候?」

  「到時候自有安排。」

  「嗯。」

  阿綰不再多說,明微也不再多問。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才停。

  第二日清晨,多福說:「園子裡的紫竹,昨晚讓雷劈了。」

  明微抬頭,透過窗戶往外頭看去。

  多福笑道:「紫竹在那頭呢,這樣看不到的。」

  明微將剩餘的羊乳喝了,起身:「走,去看看。」

  主僕倆繞到園子那一頭,果然看到被雷劈了一半的紫竹。

  幾個花匠正在砍伐那些劈壞的枝幹。

  明微看了一會兒,說:「這一節,砍下來給我。」

  花匠依言,將她比劃出來的那一節砍下來。

  明微就拿著這節竹管回去了。

  阿綰用過飯出來散步,看到的便是坐在屋簷下,慢慢削著一節竹管的明微。

  「你在做什麼?」

  明微頭都沒抬:「你猜。」

  阿綰皺眉看了一會兒:「做笛子?」

  「是簫。」明微說,「橫吹笛子豎吹簫。」

  阿綰心道,我沒無知到這地步,只是你才削了幾個孔,看不出來而已。

  她想起公子說過的,那天晚上的事。

  「你習慣用簫來駕馭遊魂?」

  「確切地說,是渡魂。」明微認真地糾正。

  阿綰不懂:「有區別嗎?」

  「有。命師的職責是掃蕩人間邪祟,正常情況下,應該送魂魄往生。所以,不是駕馭,而是超渡。」

  她說這句話時,有一種信念感。

  阿綰不太理解。她六歲跟了公子,十年來學了很多東西。琴棋書畫、武功醫術,但這些都是有用才學的。

  她學武,不是為了成為天下第一,探究武學之秘。

  她學醫,也不是為了濟世,普救天下眾生。

  只不過,有了武功能夠不拖公子的後腿,會了醫術可以幫助公子做更多的事。

  但明微不是這樣。

  她學玄術,有一個很高遠的信念。

  掃蕩天下,護佑蒼生。

  阿綰一直覺得,這種口號很虛無,越是目標遠大,越像是安慰自己的藉口。

  可她看起來,似乎很認真地執行著。

  公子說,這世上的人,大多數只是表面大義凜然,難有那麼一兩個表裡一致的。

  莫非她就是難得真正的好人?

  天上傳來一聲嘯聲。

  阿綰抬頭看了看,說道:「公子來了。」

  明微跟著仰頭,看到一隻白鷹在天上盤旋。

  這白鷹通身雪白,只翅膀尖尖有一點濃如墨的黑色,既漂亮又英武。

  明微讚了一聲:「好鷹,你家公子變的嗎?」

  阿綰瞪眼:「胡說什麼?」

  「你說公子來了,又看這鷹,我當然以為鷹就是你家公子。」

  「……」阿綰決定收回剛才的話。

  這人,哪裡像個好人了?沒事就捉弄她,太促狹了!

  明微一笑,繼續削她的簫。

  深紫色的竹身上,有一道焦黑的雷劈過的痕跡。

  她前世那隻簫,是師父用雷擊木做的。

  昨夜一場大雨,將雷擊竹送到她面前。

  老天似乎在用這種方式提醒她,自己是誰,來到這裡為了什麼。

  不是當明七小姐,也不是重拾親情。

  而是要改變天下的運勢,不要走到慘無人道的亂世。

  不多時,二夫人身邊的胡嬤嬤過來了。

  「七小姐,」她恭敬行禮,「外面有人來接您。」

  明微點點頭,進屋跟多福交待了一句,便道:「走吧。」

  胡嬤嬤沒說來接人的是誰,她也不問。

  大家心知肚明。

  一輛雕金飾玉的馬車停在側門,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

  明微上了馬車,往前行了一段路,忽然笑出來。

  阿綰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你家公子的名聲,挺好用的,明家現在都不敢動我。」她說。

  阿綰翻了個白眼。

  明微又道:「我今天坐進這車,在別人眼裡,跟他就扯不開關係了。你可得告訴他,事情做了就要負責啊!」

  阿綰哼了聲:「你不知道我家公子出了名的不負責嗎?」

  「別人他可以不負責,我嘛,他一定得負責。」

  阿綰扭開頭,心道,做夢!先不說她古里古怪的來歷,便是明面上的身份,哪裡配得上公子?

  一路無話,馬車駛進一家酒樓的後院。

  她們一下車,便有人迎上來,恭恭敬敬引至樓上客舍。

  明微踏進門,就見楊殊懶洋洋倚在窗前,一邊把玩著手中的象牙折扇,一邊低頭看樓下的行人。

  「公子。」阿綰喚道。

  楊殊轉頭看過來,笑道:「這幾日吃苦了?阿玄說,你天天不是喝粥就是啃饅頭。」

  「是啊!」阿綰抱怨,「連點肉味都嘗不到。」

  楊殊哈哈一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今日讓你吃個痛快,去點菜吧!」

  這是要支開她。

  阿綰不樂意。

  「乖,快去!為了等你們,我可是到現在都沒吃呢!」楊殊哄她。

  阿綰跺了跺腳,轉身出去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從頭到尾旁若無人,看都沒看明微一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3 09:57 PM

073章 三人

  「明姑娘,坐吧。」楊殊口中這麼說,又將目光投向街市。

  明微順便看了一下,結果,就瞧見了一個戴冪籬的窈窕身影,站在街市對面的小攤前挑撿帕子。

  「身段和你有點像。」楊殊說,「不過,肯定沒你這麼美。」

  明微道:「楊公子誇人的方式好特別。」

  「那也是因為,明姑娘美得很特別。」

  明微有點被噁心到,遂道:「楊公子就沒聞到點特別的味道?比如腳丫子味什麼的……」

  楊殊腦子裡馬上浮現出「摳腳大漢」四個字,被噁心到的人變成他了。

  桌上有茶具,明微慢悠悠地給自己沏茶,然後自斟自飲。

  無論茶還是水,俱是難得一見,今日算她沾光了。

  明微擱下茶杯:「楊公子,還不趕緊做正事?等會兒阿綰姑娘就回來,她好像不太高興我們在一起。」

  「明姑娘真著急。」楊殊笑吟吟,「也罷,美人發話,還猶豫什麼呢?畢竟本公子向來都是這麼憐香惜玉的。」

  他手一推,窗戶便關上了。

  盯著這個窗子的人,所看到的最後一幕,便是他伸手去握托著茶杯的那雙柔荑。

  嘖,果然是會美人來的。

  還是個剛剛喪母的美人。

  真是鮮廉寡恥,天生一對!

  窗戶一合上,明微在他即將握住手掌的一瞬間,端起茶杯,湊到唇邊。

  神態自然得好像她本來就要這麼做,而不是故意避開他似的。

  楊殊摸了個空,不得不改換目標,去端另一杯茶:「摳不摳腳另說,你肯定不是個大漢。」

  「為什麼?」

  「太小氣了。」他道,「你知道,男人如果變成女人,第一件想做的事是什麼嗎?」

  明微認真地想了想:「摸胸口?」

  「嗤——」楊殊笑出聲,「你還挺懂。」

  明微揚了揚眉,繼續飲茶。

  「再延伸一下,就是想試試,當女人是什麼感覺。」

  他這個當字,顯然有特別的含義。

  明微若有所思:「有道理。」

  楊殊雙目含情,湊過去壓低聲音:「那我們試試?」

  他聲音微沉,介於少年與男人之間,尾音一揚,特別有風流之感。這樣壓著聲音說話,又離得這樣近,聽著叫人耳根發麻。

  明微伸手揉了揉耳朵,說道:「可如果是我的話,就想試試另一件事。」

  「哦?」楊殊雙眉微揚,含笑看著她。

  「變成女人的話,對別的女人來說就是同性,肯定不會有戒心。到時候,一起洗個澡,或者睡個覺……對了,阿綰姑娘最近與我形影不離……」

  看到楊殊微變的面色,她笑了起來:「楊公子,功力不夠啊!」

  雖然是笑,這笑裡卻帶了冷意。而方纔的回擊,也是明確地提醒他:她不高興,至少,沒心思和他這樣玩笑。

  是因為明三夫人的死?

  哦,對了,她是真把她當母親的。

  母親新喪,這樣和男人調情,是件很不尊重的事。

  想到這裡,楊殊端正了神情,心裡有那麼一兩分的懊悔。

  什麼時候,他這麼沒眼力勁了?

  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把她當明七小姐,所以沒想到這一點嗎?

  還是……

  門被敲了兩下,阿綰的聲音響起:「公子。」

  「咳,進來。」他清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阿綰已經點好菜了,這酒樓的師傅動作也快,這麼一會兒時間,俱都準備好了,冷盤熱菜點心擺了滿滿一桌。

  「公子,這是東寧最好的是桃花釀,您嘗嘗。」阿綰慇勤地斟酒。

  楊殊笑吟吟:「今日犒勞你的,就別伺候了,坐著吃吧。」

  「那奴婢就不客氣啦!」阿綰笑嘻嘻地坐下來。

  楊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眉眼溫柔。

  他們主僕在說話的時候,明微已經動筷了。

  她吃了一塊蒸魚,幾筷子炒山珍,最後喝了一小碗羊肉羹。

  楊殊沒吃幾口,只一個人慢慢地飲著酒。

  看她擱了筷,他道:「怎麼,不合口味?」

  明微用茶水漱了口:「楊公子今日要見我,不會就是請吃飯吧?」

  這是不耐煩跟他應酬了。

  楊殊笑道:「明姑娘可真著急,咱們有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可以慢慢談。」

  明微搖了搖頭,卻不說話。

  楊殊只得跟她明說:「還有人沒來,再等等。」

  明微眼睛一亮:「蔣大人?」

  楊殊歎了口氣:「你見他倒是比見我高興。」

  她剛要張口,就被他抬手阻止了:「行了,你別說了,我不想自取其辱。」

  明微笑了:「楊公子,你這樣比剛才順眼多了。」

  正常點說話不行嗎?沒事瞎勾搭什麼,跟隻孔雀似的。

  看到她笑得眉眼彎彎,楊殊腦子抽了一下,就道:「原來明姑娘喜歡正經的?行啊!那以後本公子就正經一點。」

  「……」

  「叩叩!」門正好敲響了,阿玄的聲音傳進來,「公子,人到了。」

  門推開,進來的正是蔣文峰。

  明微站起,向他施禮:「蔣大人。」

  蔣文峰神情有些疲倦,不知道是不是剛從案牘中抽身。

  「明姑娘。」他溫和地回禮。

  阿綰起身:「蔣大人,您請稍坐,奴婢這就是去換一桌席面。」

  蔣文峰擺手:「阿綰姑娘別忙了,本官已經用過飯了。」

  阿綰便道:「那奴婢去換壺茶來。」

  撤了席,換上茶水點心,三人分坐。

  這是第一次,他們三個人面對面坐到一起。

  「本官趁著午休出來的,時間不多,長話短說。」蔣文峰道,「庚三的死因很奇特,他的脖子是被生生扭斷的,乾脆俐落。我先前藉口留在明家兩天,並沒有在他埋骨處找到線索。想來十年時間,已經把線索都掩蓋了。所以,我這頭已經無能為力,七小姐,只能看你的了。」

  明微則問:「庚三便是這個密探的代號?我能看看他的履歷嗎?」

  蔣文峰看向楊殊。

  他官階更高,但事涉皇城司,楊殊才能做主。

  「可以。」楊殊好像早就準備好似的,隨手拿起小几上的冊子,丟到她面前,「皇城司秘錄,出了這個屋,希望明姑娘把它忘得乾乾淨淨。」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3 10:10 PM

074章 兩案

  皇城司秘錄,這本冊子,世上能看的人,不超過一掌。

  明微隨意翻開,直接找到庚三那一頁。

  代號庚三,皇城司金牌密探,生年……

  明微在心中默算了一下此人的八字。

  剩餘的履歷,她只是一掃而過,便將秘錄合起來,推還給楊殊。

  「真是陰差陽錯。」

  「怎麼?」

  明微點了點紙面:「此人八字極硬,又死於非命,故而死後魂魄流連不去。更湊巧的是,他死時有一縷生魂纏入。你們或許不知,生魂對凶煞有著極強的助養作用。久而久之,他便成了凶物。」

  蔣文峰關切地問:「確定是意外,而不是有人故意餵養?」

  「是意外。」明微很肯定地說,「殺死他的人也沒有想到,他會成為凶煞,不然,園子裡不可能一點防備措施也沒有。」

  「這對我們反倒是好事。」楊殊道,「如果他的魂魄沒有變成凶煞,這麼長的時間,想招魂可能也找不到了。」

  「嗯。」明微同意他的看法,「可見冥冥之中,老天總會留下一絲餘地。」

  蔣文峰聽得一笑。

  果然是個玄士,信這天機之說。

  又聽明微道:「母親死後,我將此事拿出來反覆思慮,想明白了許多事。」

  「哦?」

  「這些事情,全都有同一個起點,那就是十年前。柳陽郡王謀反案,發生在十年前。明三老爺身死,發生在十年前。庚三之死,也發生在十年前。」

  說到這裡,她看著這兩人:「這些事,有聯繫的對不對?」

  蔣文峰含笑點頭:「不錯。太多的巧合放到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所以,明三老爺之死,與柳陽郡王案有關?」

  「這一點沒有實證。」楊殊道,「事實上,來東寧之前,我們皇城司第一個懷疑的是祈東郡王。」

  「但現在你們發現,庚三死在明家,那麼明三老爺之死,也要納入考慮了。」

  楊殊點點頭。

  皇城司查到,明家與祈東郡王過往甚密,故而先前只將明家當成小卒。

  現在,或許要將明家視為更重要的存在,甚至,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環。

  明微輕輕敲了敲桌面:「容我假設一下。十年前,柳陽郡王謀反被揭發,同時,明三老爺死於北胡。庚三可能查到這兩件事有關,於是來到東寧,繼續暗查。不知道他怎麼暴露了,結果被擊殺於明家。」

  她抬起頭,看著他們:「余芳園在十年前曾經出過鬧鬼的事,但很快就平息了。或許,此事與庚三被殺有關。」

  蔣文峰聽到這裡,取出紙筆出來,將她說的幾個點簡單地記了一下。

  等他記完,明微往下說:「庚三一死,就地埋在余芳園,此事了結。一晃十年過去,庚三在這縷生魂的助養下,成為凶煞。但因為余芳園風水甚佳,一直沒有顯露。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成了今日的契機。」

  蔣文峰聽得認真,身體微微前傾,請教:「是什麼?」

  「撞鬼。」

  明微將明七小姐如何撞鬼,後來她又如何發現園中詭局之事說了一遍。

  「有人在余芳園裡設了一個局,養出陰氣,又埋下舊物。它本身並不可怕,只是嚇唬人而已。但是,陰差陽錯,這些陰氣將庚三的凶魂激活了。」

  因為這個局,明七小姐被嚇死,明微在這具身體裡復活。

  也是因為這個局,庚三之死為人所知。不然,他們就算翻遍了東寧,也難找到庚三的屍首。

  她所知的歷史,正是如此發展。

  祈東郡王幾年後才被奪爵,自然是因為,這次他們沒查到東西,無功而返了。

  楊殊的手指在桌上劃了兩道線:「庚三這條線,暫時算是理清了。還有另一條線,目前還不甚清楚。」

  「楊公子說的是我母親之死?」

  楊殊點點頭:「設局之人是誰?只是為了嚇人的話,對方應該沒有殺心。明家有誰討厭你母親?」

  「這可說不好。」明微慢慢道,「想來你們知道,我母親在明家是什麼樣的地位。與她有關係的人,明六已是鐵板釘釘,二老爺應該也逃不過。我想,討厭我母親的人,應該不少,但是,恨到想殺她的人,應該沒有。」

  「不管是誰,總之,這個人必然是明家人。」

  明微淡淡道:「這件事只是個引子,是誰並不重要,此人若有心害我母親,設下的就不會是這麼個無關緊要的局。」

  她如此理智,令楊殊很是讚賞。

  「那我們回到關鍵的那個晚上來。」楊殊手指一頓,「你說,那日該去信園的人,本來是你的母親。」

  明微點頭:「明二想叫她去探聽聖命的真正內容。」

  「這就對了。」楊殊瞇起眼,「至少,在她出發去信園之前,明家沒有殺她的打算。可就在幾個時辰後,她被勒死了。這幾個時辰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明微靜默了片刻,道:「我問過嬤嬤,那天晚上,我娘知道我代她去了信園,就在流景堂等我。大約四更,冰心去睡了,只留下她一個人。殺人者不可能等到天亮,也就是說,她是在短短一個時辰內遇害的。」

  楊殊仰頭想了想:「就算明家發現,你代她去了信園,也沒有理由殺人。」

  「嗯。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將錯就錯。」

  蔣文峰道:「一般殺人,要麼為仇,要麼為錢,要麼……滅口。」

  「仇這一條,我們先前已經說過了,雖然有人恨著她,但還不到要命的地步。錢麼,與她也沒有關係。」

  「那就是滅口了。」明微輕輕道。

  說出這兩個字,三人默坐,心中皆在思索。

  到底什麼樣的事,非得將明三夫人滅口不可?還那麼急迫。

  「我有預感。」楊殊喃喃道,「這兩件事,或許有個很關鍵的交叉點。」

  蔣文峰一直在奮筆疾書。

  他先將庚三之事寫了一頁,然後將明三夫人之事重寫一頁。

  寫完之後,將兩張紙放在桌上。

  「你們發現了嗎?庚三與明三夫人,這兩個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同時和一個人產生了關聯。」

  他伸指點在中間:「明三老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4 09:43 PM

075章 可怕

  要問庚三之死,最有可能與明家哪位老爺有關聯,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明三老爺。

  留在東寧的三位老爺,都是多年沒踏入京城了。他們與庚三能有什麼聯繫?

  只有死在十年前的明三老爺,是最有可能與庚三產生聯繫的。

  而明三夫人一生的悲劇,就始於明三老爺的死。

  看,這兩件事,都歸到了同一個起點。

  明三老爺的死。

  「但這一切,都是猜測。」楊殊道,「庚三究竟為何來東寧,我們還不能下結論。」

  蔣文峰點頭。

  「還有,殺死庚三的那位高手,也非常可疑。別說明家,就算祈東郡王,恐怕也拿不出這樣的高手。」

  蔣文峰聽出他言下之意:「你擔心有別的勢力插手?」

  「嗯。」

  「這個暫時不急。」蔣文峰道,「最重要的,還是找出兇手。」

  楊殊歎了口氣,點頭。

  他自然知道,要找出兇手,可是談何容易。

  轉頭一看,卻見明微低著頭,默默地看著蔣文峰做的記錄。

  「怎麼,有問題?」

  「我想起一件事。」她的手指在一條條清楚明白的記錄間滑動,「撞鬼之事發生後,我娘請了個神婆來家中做法。那個神婆發現了庚三凶魂的存在,動手鎮壓。這個時候,明四老爺出現了。」

  明微抬起頭:「他踢翻了法壇,說,明家禁言玄道巫蠱。」

  楊殊並不意外:「明家是有這條家規,怎麼,有問題?」

  「我當時沒覺得有問題。」她輕輕說,「但現在想起來,有點古怪。」

  「怎麼?」

  「我這四叔,是信鬼神的。」

  「咦?」楊殊拿扇骨敲了敲手心,「那他為何要來踢法壇?」

  「我有一個假設,」她說,「會不會,他知道那裡有個死人?」

  楊殊和蔣文峰同時一怔。

  「他踢翻法壇,若不是因為無知,那就是因為知道。」明微回想著四老爺的行為舉止,「而且,我一直懷疑,他身後有個懂玄術的人。這個人,顯然不是明二,肯定也不會是明六。」

  聽到這裡,蔣文峰飛快地將兩張紙拿回來,一目十行地掃下來。

  庚三被無名高手擊殺。

  明三夫人被神秘人勒死。

  明家幾位老爺似乎知情,卻又不像是兇手。

  「有個人。」他說,「有個我們都不知道的人,隱藏在幕後。」

  明微便想起,她第二次見到的明四老爺。

  那個和明四老爺長得一模一樣,氣卻完全不同的人。

  電光石火,忽然有什麼一閃而過。

  「明三。」

  「什麼?」

  明微抬起頭,原本就白皙的臉龐,帶了慘白的意味。

  她看著這兩個人,一字一字地問:「假如,我是說假如,明三老爺還活著……」

  室內一靜。

  這個猜測太可怕了。

  但是,又好像……

  過了一會兒,蔣文峰低聲說:「若是如此,庚三為什麼來東寧,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楊殊也喃喃道:「明三夫人為何會死,也有了原因。」

  即便如此,他們仍不願意相信。

  因為,這太可怕了。

  ……

  明晟心情低落,慢吞吞往正院走。

  他去年年底回來的,原本過完年就該回京城去,誰知道一留再留,就到了這個時候。

  現在,他更不好走了。

  因為,母親病了。

  正是午歇時間,正院裡靜悄悄的。

  丫鬟們都不在,大約也去歇息了。

  明晟站在廊下,揉了揉額頭,想著等會兒和母親說什麼。

  忽聽屋裡傳來動靜,緊接著便是四夫人的聲音響起:「你去哪裡?」

  咦?誰在裡面?

  很快,他聽到四老爺的聲音:「書房。」

  明晟還沒來得及想什麼,就聽得四夫人冷笑:「這屋子我是不讓睡怎麼的?天天去書房,也沒見你幹什麼正事!」

  聽見父母吵架,實在是件尷尬的事,明晟便猶豫著是不是先走。

  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四夫人又說了:「怎麼,看著我就讓你這麼難受?這麼不情願,為什麼當初還要娶我?」

  四老爺沒說話。

  可他越是不說話,四夫人就越是憤怒。她喊道:「你就厭惡我到這個程度?連句話都不想說?」

  四老爺抬腳要走。

  「你給我站住!」四夫人氣極,有些話便說出來了,「三嫂死了,你心如死灰了?瞧瞧你這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死老婆了!天天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連個人都不見,你怎麼不隨她一起去啊!」

  過了會兒,四老爺充滿厭倦的聲音響起:「你別無理取鬧,這些年我沒對不起你。」

  可他這樣,四夫人反倒更生氣。她冷笑著說:「是啊!旁人說起我,多羨慕啊!夫妻十八年,家裡一點糟心事都沒。人人都說,明四老爺脾氣雖然不好,卻格外專情。呵呵,你是專情,可他們都不知道,你專情的人不是我!」

  有些事說出來了,就忍不下去了。

  「人人都羨慕我,可誰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四夫人聲音嘶啞,「從成親開始,你的心一天都沒裝過我!你心心念念十八年的,是余芳園裡那個!」

  明晟目光凝住,看著簷下那朵剛剛開放的血紅杜鵑,聽著母親痛苦的聲音:「十八年,十八年了!我以為我能等你回心轉意的,可我今天才知道,這輩子我都等不到了。她死了,你只會更加念著她,永遠想著她,恨不得隨她一起去。既然這樣,你當初為什麼不說出來?說救她的是你!說她一見鍾情的人是你!」

  明晟一怔,愣愣地轉過頭,盯著窗子。

  一窗之隔,四老爺的聲音傳出來:「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四夫人繼續冷笑,「你惦記她惦記到說夢話,自己不知道吧?」

  「……」

  「走到今天,你怨誰呢?當初你要夠膽子去爭,今天她就是你的妻子。憑你這樣的專情,必定把她捧在手心裡愛一輩子。可是你沒膽,所以你眼睜睜地看著她變成自己的嫂子,眼睜睜看著她守寡,又眼睜睜看著她被欺負。然後,等她死了,你再來懷念她。哈哈哈,明菖,你真是可笑又可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4 09:46 PM

076章 契機

  蔣文峰走了。

  他趁著午休過來的,不能留太久。

  而且,這樣的三方會談,也不能讓人瞧見。

  「你們這招,好像沒什麼用啊!」明微道。

  「嗯?」楊殊的心思,還沉浸在方纔所得的結論裡。

  「故意跟蔣大人不合,又暗中放消息說自己奉了聖命,祈東郡王似乎並沒有因此而做出不恰當的事。」

  楊殊一笑:「這世間大部分謀算,其實都是無用的。但不能因為無用就不做了,只要等到一個恰好的契機出現,一些無用的謀算,才會變成有用的東西。」

  明微想了想:「比如明家?」

  「比如明家。」他往躺椅上一靠,雙手枕在腦後,以一種悠閒的姿態與她閒談,「庚三之死,對明家來說,本該船過了無痕。明家那些齷齪事,旁人也無從得知。偏偏在十年後,一個無意中的契機,將這些引發了。」

  明微默默點頭。

  這個契機,表面上看,是那個撞鬼的局。事實上,應該是她的到來。

  有人想嚇唬余芳園裡的人,提早將庚三的凶魂放了出來。而這個凶魂嚇死了明七小姐,讓她得以在這具身體裡復生。

  於是,本該死去的「明七小姐」還活著。

  本該在明七小姐死後心灰意冷,極有可能因此自盡的明三夫人,成了揭穿這一切醜惡的關鍵。

  只不過,這是老天的謀算。

  「那麼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楊殊瀟灑地打開折扇:「有個最直接的辦法。」

  「什麼?」

  「衝進明家,搜出明三。」

  明微皺了皺眉。這樣單憑一個猜測就衝進去,搜得出明三還好,搜不出來,他們在東寧所做的一切,就全毀了。

  「可惜,我們不能這麼做。」楊殊歎了口氣。

  他們是帶著聖命來東寧的,做事不能胡來。

  必須有理有據,謀定後動。

  要去搜明三,就得確定明三在明家,並且能夠在抓到人後,立刻拿出罪證。

  只有這樣,他們抓人的行為,才是合理且合法的。

  「我有兩個問題,楊公子可否解惑?」

  楊殊懶洋洋道:「連皇城司秘錄都讓你看了,姑娘還客氣什麼?」

  這話說的,好像他們真有什麼關係似的。

  明微在心裡呸了一聲,面上還是很正經地問:「第一個問題,柳陽郡王真的謀反了嗎?」

  「庚三找到了罪證。」楊殊端起茶,飲了一口。

  「這不合理啊!十年前,聖上已經坐穩那個位置了,並且正當壯年身強體健,內有賢臣外有良將,怎麼看都沒可能謀反成功。」

  楊殊托著茶杯輕笑:「涉及到皇權,哪有那麼多理。我且問你,前朝戾太子謀反案,你知道吧?」

  明微點點頭。

  「戾太子是前朝宣宗皇帝的嫡長子,立太子多年並無過失。但,因為皇后更喜歡獻王,對他多有責難,僅僅一句廢立的流言,便讓他謀反了。」

  楊殊問:「你覺得他的謀反理智嗎?」不等她回答,就道,「宣宗皇帝對朝廷的掌控力仍在,那時候謀反是必敗的結局。相反,他繼續忍耐,不叫人找到錯處,便是真要廢他,朝臣也不會答應。」

  「他為什麼做出這樣的事?歸根結底,原因只有一個字,怕。」

  他低頭看著茶杯,裡面映出一張俊美不似真人的臉龐:「一登九五,六親情絕。他父親晉王身死還不久,柳陽郡王怎麼能不怕?聖上是仁厚,可再仁厚的人,坐在那個位置上,也會殺很多可以不殺的人。」

  明微點頭,第一問題就算過去了。

  「第二個問題,祈東郡王是否真有反意?」

  楊殊笑了:「有沒有反意,自然是要查的,不然我們來東寧做什麼?皇城司又不是死不起密探,之所以對庚三之死大動干戈,自然是因為他的死涉及到更重要的東西。」

  明微想了想:「因為祈東郡王在東寧,所以你們對庚三死於東寧特別緊張?」

  「可以這樣說。」

  說到這裡,楊殊皺了皺眉,像是自言自語:「假如明三真的沒死,當年詐死潛回東寧,是否已經打定主意投靠祈東郡王?那他要取得祈東郡王的信任,手裡應該有什麼投名狀……」

  「投名狀!對了,投名狀!」楊殊忽然站起來,在屋裡來來回回,扇骨一下下敲在手心,「庚三一定是為這件事情來的!這件東西十分重要,能給祈東郡王不少助力。阿玄!」

  他喊了一聲,阿玄應聲推開門:「公子。」

  「柳陽郡王案的卷宗呢?快拿來!」

  「是。」

  阿玄關上門,沒過多久,又推開了:「公子。」

  卷宗真不少,擱桌上厚厚一疊,楊殊拿起一本,飛快地翻閱起來。

  他翻閱的動作和旁人不太一樣。已經訂成冊的卷宗,用右手握住,後面三指托著書脊,拇指按著書頁,食指一頂,書卷一彎,飛快地往前翻。

  只一會兒,一本冊子便看完了,拿起下一本。

  明微奇道:「看得這麼快?」

  阿玄瞧了她一眼,想著公子翻卷宗都沒避開她,應是十分信任她的。便答道:「公子的眼睛生得與旁人不同。再不起眼的東西,只要見過就會記得。」

  明微心道,不就是過目不忘嗎?這本事雖然難得,但後天也能訓練。

  阿玄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又補充了一句:「不是普通的一目十行,而是能分辨細微的東西。譬如這茶水,若是被人換過,公子看一眼就知道。」

  「哦。」明微懂了。

  過目不忘重在記憶,他重在辨別。

  難怪那天晚上,他沒有近看,都能認出她來。

  這本事真叫人嫉妒。不像她,便是看得再認真,還是記不住人臉……

  「找到了。」楊殊將其中一本冊子翻到其中一頁。

  明微見他沒有避開的意思,便伸手拿過來看了看。

  「有人舉報柳陽郡王私藏兵甲、暗籌軍資?」

  「對。」楊殊呷了一口茶,「但事後,皇城司並沒有找到這批兵甲和軍資。」

  「你的意思是,明三可能握有這個秘密?」

  明微覺得,自己需要修正一下對那個便宜爹的印象。

  她有許多次聽人提起,明三老爺生前如何聰敏靈慧,才華過人。還說,明氏再崛起的希望在他身上。因此他的死,分外叫人惋惜。

  她一直將明三老爺當成一個才子,或許,他的聰明不止在讀書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4 09:49 PM

077章 鎖匙

  「明三身上,彙集了明家兩代以來所有的靈秀。」楊殊道,「明相爺兩子均是平平,六個孫輩,餘者皆資歷尋常,唯有明三,自小聰慧過人。」

  「他二十歲下場,文采出眾,本該列入一甲。但因為他的出身,最終只排在第十。凡是與他共事過的人,無不讚他謙遜知禮,有乃祖之風。」

  「他在朝中不顯山不露水,初看並不惹眼,細究官路卻是十分順遂。」楊殊感歎,「這是個聰明人啊!他知道以自己的出身,鋒芒太露不是好事,走的是潤物細無聲的路子。」

  「可有他與柳陽郡王牽連的證據?」

  楊殊搖頭:「他與柳陽郡王倒是認識,但都是在詩會這等場合堂堂正正地見面,並無私交的樣子。故而,我們一開始並沒有懷疑到他。」

  「這麼說,他做事很乾淨。」

  楊殊讚道:「是的,很乾淨。所以在還沒事發的時候,他就藉著王庭動亂的機會假死,俐落地脫身出來。誰會懷疑他的死呢?那裡是北胡,離得那麼遠,又是王庭動亂這種事。就連將來他復活,都有現成的理由。隔得那麼遠,死訊傳錯了啊!」

  越想他越是佩服:「是個人物,難怪連庚三都栽了。」

  明微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一支金簪。

  「你幹什麼?」

  楊殊看她握著金簪,心道,自己沒有動手動腳啊,總不會拿來扎他的吧?

  明微瞟了他一眼,握著簪頭輕輕一扭,層層累絲的金簪裡,竟然隱藏著另一方小天地。

  「這是……」

  「十二連環鎖的鑰匙。」她伸手撥弄了幾下,這鑰匙就變了樣子,再撥再變,一連變成了十幾次才停下。

  明微將簪頭按回去:「聽過天機閣嗎?」

  楊殊想了想:「好像是個精通機關的玄門。」

  「早在前朝,天機閣就因為捲入皇權紛爭而斷了傳承。」明微道,「這十二連環鎖,是天機閣的秘技,它以十二地支為基準,藏有數千種變化,可以說是這世間最難解的鎖。而且,天機閣每造出一對鎖匙,就會將圖紙毀去,只有其主人,才知道如何匹配。」

  楊殊訝然:「竟如此難得?它又怎麼會在你手上?」

  明微淡淡道:「這是我娘生前給的,說是明三送的。」

  這簡短的一句話,藏著許多玄機。

  楊殊脫口而出:「兵甲軍資!」

  「不一定是。」明微道,「但可以肯定,這把鑰匙所匹配的鎖,一定藏著非常重要的東西。」

  ……

  明晟神情冷漠,聽著屋內傳來的父母的爭吵聲。

  「你有什麼資格懷念她?她這一輩子的苦,不都是你給的嗎?兄長要娶她,你不敢爭。你當初選擇不爭,現在又來擺什麼姿態?」

  四夫人聲音激烈,彷彿過去十幾年,在四老爺面前謹小慎微、柔順體貼的是另一個人。

  「說啊?為什麼不說?你不是很生氣嗎?罵我呀!打我呀!」

  最終傳來的,只是四老爺冷淡的聲音:「我不與你計較。」

  「明菖!」四夫人卻要與他計較,聲嘶力竭地喊,「你這個懦夫!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麼?你想的是,雖然是雙生子,可自己差了哥哥太多太多,只有他配得起她,你配不起!」

  「是啊!你跟你哥怎麼比?他從小聰明過人,人人都說他是明家的希望。而你呢?你哥都要去參加春闈了,你連鄉試都過不了!所以,當你哥想娶她的時候,你卻步了。你覺得跟他爭,是自取其辱!她這樣美好,該嫁的應該是你哥這樣的完人。可是你沒料到啊!你料不到你哥會死得那樣早!」

  「於是她成了寡婦,於是她被老六欺凌,生生吊死了!你現在知道了,是不是很心痛?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那樣也許她就不用死了。可是,她現在死了,你連為她報仇都不敢,只能躲在屋裡傷心!你就是個懦夫,徹徹底底的懦夫!」

  四老爺扶著門,漠然而立。

  說錯了啊。他在心裡說。

  他早就發現了,可是什麼也做不了。

  因為,沒有資格。

  最有資格的那個人都默認了,他有什麼資格!

  也許她死了才是好的,就不用再受苦了。

  屋外,明晟發現自己出奇地平靜。

  或許是因為,早就意識到了吧?

  在別人眼中,他有個再圓滿不過的家庭,可明晟知道,這只是表相。

  父親心思游離,從來就沒放在這個家裡。

  母親心懷怨恨,只是十幾年來一忍再忍。

  他們貌合神離,同床異夢。

  表面那樣的圓滿,揭開來,裡面卻是那樣的不堪。

  「相公!夫君!老爺!」四夫人淒聲喊道,「你能不能正眼看看我?便是這樣痛罵,你都不屑與我生氣嗎?是不是要我罵她賤人,你才會有反應?她再好,我才是你的妻子啊!」

  明晟眨了下眼睛,不知道自己該去心疼母親,還是該袖手旁觀。

  「我知道你不會的。」四老爺輕輕的聲音傳過來,「這些年讓你這麼痛苦,是我的錯。但是,太遲了。我原來以為,自己能當個好丈夫、好父親,我真的以為自己能做到。但是,十年前……我做不到了。」

  她幸福著,所以他可以抽身。當她身陷泥沼,他就陷入了無法掙脫的愧疚中。

  他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事情早就不能挽回。

  他憤怒地去找二哥,結果被帶到了那個小院子裡,見到了本以為已經死去的人。

  從那時起,他就不是一個人了。

  他只是一個傀儡。

  「別再惦記這件事了。」他的聲音冷靜極了,甚至帶著一點同情,「孩子都這麼大了,何必跟自己過不去?為了我這麼個懦夫,為難自己,太不值了。」

  直到這時,四夫人終於痛哭起來:「你好狠心,你好狠心啊!」

  他的同情,是一把最鋒利的匕首,狠狠扎進她的心窩,將最後的希望攪得粉碎。

  這樣的置身事外,才是真正的決絕。

  不是他不給,是做不到。

  天底下最叫人為難的事,就是做不到。

  哪怕海枯石爛、天崩地裂,哪怕她有千般對,他有萬般錯。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4 09:51 PM

078章 一算

  明微將金簪插到髮間。

  她身上還穿著孝,這樣一隻金簪戴在頭上,很不相襯。

  但楊殊只是笑吟吟看著,說道:「美人就是美人,不管怎麼樣都好看。」

  明微並不理會,只問:「阿綰姑娘呢?還隨不隨我回去?」

  「自然要隨。」楊殊說,「連庚三那樣的人,都能被擊殺,若是放你一個人在明家,誰知道什麼時候死?我這人,最捨不得看美人死了。」

  「阿綰姑娘的武功比庚三強嗎?」

  沒等他回答,她便接下去道:「你就不擔心她與我一起死?」

  楊殊歎了一口氣,笑著承認:「好吧,我一直派人盯著,如果真有人要動你們,他們第一時間就會闖進明家。」

  明微看了他一會兒,也笑了:「楊公子對阿綰姑娘真好。」

  楊殊哈哈一笑,衝她眨了眨眼:「吃醋了?」

  她慢吞吞地理著袖子:「吃醋的人,難道不是阿綰姑娘?」

  楊殊就語重心長:「小姑娘家,依賴心重,你莫與她鬥氣,待她再大一些,就明白了。」

  明微笑而不語。

  她笑得太意味深長了,令楊殊不得不回想,自己方纔那些話,有什麼漏洞嗎?

  「明姑娘笑什麼?」他決定問出來。

  明微沒有回答,卻道:「我給公子算個命如何?」

  楊殊一怔,隨即笑了:「玄士還要會算命?」

  「命師。」像先前那樣,她出口糾正,然後解釋,「術士相師、巫醫僧道,都是玄士。術士不一定會看相,相師不一定會抓鬼,巫醫僧道各有所長。但是,命師必須全都會。因為……」

  「天下玄士之首,方為命師。」

  「公子知道這句話,是找到相關記載了?」明微抿唇一笑,又說,「我算命很貴的,千金難求一卦。今日看在公子順便護我性命的份上,免費送一次。公子要不要?」

  楊殊笑:「命師大人親自為本公子算命,不要豈不是太可惜了?」

  明微便取了紙筆在手:「公子的八字?」

  楊殊說了八個字。

  明微一一寫下。

  楊殊甩著手中折扇:「本公子連八字都告訴你了,可是給了你逼婚的機會啊!明姑娘不珍惜一下?」

  明微沒搭理他,只將這八字掐算了一遍,忽然就笑了。

  「倘若這真是公子的八字,那便是天生的富貴命。除了妻運不太好,這一生再順遂不過,沒什麼可算的。」

  楊殊揚了揚眉:「明姑娘這話說的有意思,什麼叫倘若?八字還能有假?」

  明微慢吞吞道:「公子或許不知,命與運是互相交纏的。命中有運,運中有命,二者相輔相成。命與運合不上,肯定有一方不對勁。我對自己的觀氣之術,還是挺自信的。」

  意即,你這八字就是假的。

  也是有意思,她生平第一次,遇到個算命給假八字的人。

  堂堂命師,她這一算,可是千金難求。

  到底是怕她逼婚呢,還是擔心洩露某些東西?

  「找到這樣一個八字,不容易啊。既要年齡對得上,又要合上出身,還要與原定命格有一定的相似性。」明微點點頭,「是個高手啊!」

  她揭開香爐,將寫有八字的這張紙焚了。

  楊殊眨了下眼:「明姑娘這話的意思,本公子不大明白。」

  明微看著他眉間的硃砂痣:「改命的人我見得多了,改到像公子這般,還是第一次見。這顆痣,點了很多年了吧?單是一個假八字,還不算什麼,連面相也一併改了,才是高手中的高手。這讓我更好奇了,到底什麼樣的命,值得如此費心?」

  「哈哈,」楊殊把玩著折扇,「這麼好一個逼婚的機會,明姑娘居然不要,真是傷本公子的心啊!」

  滿口謊話的人,明微懶得與他多說,起身:「我這人,不愛欠人情。楊公子這一算,暫且與你留著,哪一天你真想算了,再來尋我。」

  走到門口,又停了下:「對了,阿綰姑娘的面相也挺有意思的,你們二人氣運相交,看似凶險至極,卻又暗藏生機。如此貼合的氣運,一般來說,不是夫妻,就是親屬。」

  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楊殊聽得阿玄的聲音:「姑娘要走了?」

  「是,有勞了。」

  「公子!」阿綰進來,期盼地看著他,「我還要去嗎?」

  楊殊拍拍她的頭,笑吟吟道:「喪事暫時辦不了,你不必再喝粥啃饅頭了。」

  也就是說,她還得去。

  阿綰失望地歎了口氣。

  楊殊就道:「你方才說,想找個玄士來,學一學玄術。我覺得,也不必捨近求遠了。明姑娘那般厲害,你隨便學一些,大約就夠用了。」

  「我才不想跟她學!」

  楊殊柔聲安慰:「別置氣。你要將她的本事都學到手,以後也用不著她了。」

  阿綰這才喜笑顏開:「那我認真學。」

  「這才乖。」

  樓下傳來喧鬧聲,楊殊推開窗,看到酒樓前停了幾輛華麗的馬車。

  先下車的丫鬟個個俏麗柔順,迎下來的夫人小姐,更是貴氣逼人。

  這些女子的出現,給長街添了一抹亮麗的風景,吸引了眾多的目光。

  她們當然不會這樣任人觀看,很快進了酒樓。

  接著樓梯被踩響,女子的鶯聲燕語隨之響起。

  其中一個聲音分外清亮快活:「哎,你不是表哥的護衛阿玄嗎?難道表哥也在這裡?」

  楊殊推開門,緩步走出去,目光掃過這些風情各異的女子,含笑行禮:「原來是表嬸與表妹來了。」

  「真的是表哥!」祈東郡王有兩名嫡女,說話的便是安鄉縣主。

  另一位金林縣主,抬眼往屋裡瞧,掩唇笑道:「表哥在這裡,與什麼人相會?」

  話剛說完,便被郡王妃輕拍了一下:「胡說什麼呢?咱們出來踏青,到酒樓歇一會兒,難道你表哥不能來歇?」

  這邊郡王妃與楊殊說話,那邊不知哪家夫人小聲交流:「這楊公子看著挺正經的啊,怎麼會有那樣的壞名聲?」

  「大概是生得太好了吧?這眼睛一笑就像暗送秋波。」

  阿玄聽著,面無表情地想,那是對你們沒興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4 09:54 PM

079章 激怒

  「表哥若是一個人,那我要去討杯茶喝!」安鄉縣主笑嘻嘻跑過去,探著腦袋往裡瞧。

  她今年不過十二,這樣的行為做出來,只有孩子惡作劇的可愛,絲毫不覺得不雅。

  只見這間屋子佈置得簡單雅致,一通到底,並無屏風等遮蔽之物。

  屋裡只有阿綰在收拾茶水,並不見客人。

  看到安鄉縣主,阿綰低身行禮。

  「真的沒有人啊!」安鄉縣主失望極了,「還以為能看到和表哥相交的是什麼人物呢!」

  楊殊的扇子輕輕在安鄉縣主頭上拍了拍,安撫孩子般的親暱:「頑皮!不叫你見,自然是沒得見。」

  「這麼說,表哥果真是來見人的?」

  楊殊哈哈一笑,並不作答,對郡王妃拱手:「既然表嬸在此,侄兒就不打擾了。晚些時候,再去郡王府拜見。」

  郡王妃含笑:「是我們打擾了你。安鄉,不要麻煩表哥,我們去那邊坐。」

  一眾夫人小姐,越過他去了別的雅間。

  楊殊站在一旁,送她們離開。

  形容俊美,面帶微笑,舉止有禮,與傳聞中那個浪蕩公子判若兩人。

  於是,就這麼短短的一個會面,又收穫了數顆芳心。

  若不是郡王妃在此,怕是要忍不住議論,黎家那樁官司,大約有什麼隱情?瞧這楊公子眼睛規矩得很,可沒有亂瞄亂看的。

  楊殊回了屋,聽得阿綰小聲而氣憤地說:「這是來捉公子的姦呢!真是無聊!」

  「明姑娘呢?」楊殊問。

  阿玄答道:「從另一邊走了。」

  楊殊甩了下扇子:「誰說我這表叔沉得住氣?今日若是抓到我與她在此私會,我們的名聲就不能聽了。」

  阿玄心道,是明姑娘的名聲不能聽了,公子您反正是沒有名聲的。

  「使出這種手段,可見郡王心裡發虛。」阿玄答得很正經,「既不敢與公子您真刀真槍動手,又不甘心什麼也不做。」

  楊殊點點頭。

  他約了明微出來,這件事本來就沒打算隱瞞。

  接人的馬車,還有先前故意做出的親密舉止,就是要讓盯著他的人看到。

  但是,看到歸看到,拿出來做文章,就不對了。

  男女之事,再怎麼折騰,毀的不過是名聲,讓他多點麻煩,並不能真的打擊到他。

  便是成功了,得到的還是太少,不過激怒他而已。

  而現在,雖然沒有成功,他也被激怒了。

  倘若明微沒有及時離開,母親還沒下葬就私會男人這件事,足以讓她名聲掃地。前些日子,她在靈堂做出的姿態,所博取的那點輿論,也全都毀了。

  連帶的,明三夫人的名聲,別想要了。

  母親新喪,女兒就敢私會男人,那母親會是貞烈女子嗎?

  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大事。他身上的桃色傳聞還少嗎?

  對明微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她並不是真正的明七小姐,有那樣的本事,不要那個身份過得也很好。

  但對明三夫人來說,她將受到前所未有的抵毀。

  楊殊叩了叩桌子,說道:「既然表叔這麼閒,就給他找點事情好了。什麼侵佔良田、縱奴行兇,那些案子都翻出來吧。」

  阿綰驚訝:「公子,這麼做的話,等於把這件事擺上檯面。萬一打草驚蛇怎麼辦?」

  「我們來東寧這麼久,慢慢來也沒見什麼成效。」楊殊道,「是時候改換一下策略了。我們就在明面逼他,看他焦頭爛額之下,會不會出昏招。」

  阿玄謹慎地說:「是不是先告知蔣大人一聲?」

  「這些案子還不是要交到他手上?你去跟雷鴻說一句好了。」

  「是。」

  「阿綰,你也趕緊回吧,在明家一切小心。」

  「是。」

  ……

  阿綰上車時,明微正在把玩那枚金簪。

  「這酒樓,是皇城司的據點?」

  「你怎麼知道?」

  明微道:「連卷宗都放在這裡,可見是個很安全的地方。」

  阿綰沒有否認。

  「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被人捉姦,看來人家沒把皇城司放在眼裡啊!」

  阿綰瞥了她一眼:「你不必煽風點火,公子已經決定反擊了。」

  明微一笑,將金簪合上,插回去:「其實變一變方式也好,既然緩著來沒用,那就來點激烈的。忙中出錯,才好下手,對不對?」

  阿綰哼了聲。

  明微懶得與她爭閒氣,閉目養神。

  不多時,馬車回到明家。

  明微進了余芳園,發現二夫人正在等她。

  「二伯母。」她低身行禮。

  二夫人扶住她:「快別多禮。」

  明微順勢起身,問素節:「怎麼叫二伯母喝涼的茶水?你們待客也太不上心了,還不快些上新的。」

  素節答應一聲,重新沏茶去。

  明微請二夫人坐下:「二伯母有事與我說?」

  二夫人看她一副主人樣子,心情複雜,說道:「伯母在你母親靈前立過誓,要將你當成女兒一般照看。」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小七,你實話與伯母說,你與那位公子,有沒有私情?」

  這問題,果然不見外。

  明微含笑道:「二伯母為何這麼問?」

  二夫人道:「若是沒有,日後你就別去見他了。你一個姑娘家,吃虧的總是你。待你孝期過了,家裡便好好為你擇一門婚事,將來自有美好姻緣。若是有……」

  「有則如何?」明微很好奇,這位二伯母到底是什麼態度?

  二夫人咬咬牙:「若是有,伯母少不得為你周旋,叫他給你一個名分。」

  明微心中一動,口中說道:「他深受聖寵,又有貴妃姨母,婚事自然不能自己說了算。何況我們家的門第,對他來說太低了。伯母莫非要我去做妾嗎?」

  二夫人道:「明家門第不高,但你曾祖名揚天下,說起來也不算辱沒他。伯母京中還有些人脈,自然是盡力為你爭取正妻之位。倘若不成……再為你另擇佳婿,定然不委屈你。」

  到底沒叫她去做妾。

  這位二伯母的懺悔之心,還算真誠,沒讓她白費勁。

  明微歎了口氣,幽幽說道:「可是,二伯母,我不想嫁人了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4 09:56 PM

080章 簫聲

  別說這輩子,上輩子明微都沒想過嫁人。

  身為命師,必須以天下為己任。而天下太大,命師要背負的因果也太重,成婚生子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她並沒有遇到一個讓自己傾心的人。

  如果有的話,上面的理由全是廢話……

  真有所愛之人,管它天崩地裂,自然是成事再說。

  所謂命,從來就不是讓人信的,而是讓人爭取的。

  至於這輩子,她要做的事情太大,哪有閒心情嫁人?浪費精力啊!

  可是這話聽在二夫人耳中,有了另外的含義。

  「你、你與那位公子……」

  二夫人顫著聲,她雖然早就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

  聽明微這麼說,瞬間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七八年前。

  那時候,大姐兒從信園回來,哭著跟她說了那件事。

  好像天塌了一般。

  明微知道二夫人誤會了,但她不準備解釋,反倒歎了口氣:「二伯母不必為我為難。待母親的事了了,我便去京城舅舅家,與他們說明情況,退了那門親。至於以後,現下不想想這麼多。」

  她強顏歡笑:「二伯母多年不在京城,便是有些人脈,再拾起來也不易。何況這事太為難了,本就沒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何苦自取其辱?」

  「小七!」二夫人忽然抱住她大哭,倒把明微嚇了一跳。

  是她演得太真了嗎?

  「二伯母……」

  「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母親,也對不起你。」二夫人哭著說,「你放心,等你去京城,伯母隨你一起去,向你舅舅請罪。這事怪不了你,望你舅舅憐惜,不要退親……」

  明微拍了拍她的後背,仰頭看屋樑。

  竟然如此有用?看來她低估了二夫人心中的愧疚。

  於是打起精神哄她。

  「二伯母別傷心,不是舅舅的事,是我自己……」

  費了好一番唇舌,才讓二夫人情緒穩定下來。

  「總之,你不能再去見他了。」二夫人堅決地說,「你二伯那裡,我去說!」

  明微自然順著她的意,滿口附和。

  至於以後怎麼做,反正二夫人說了不算的。

  於是二夫人帶著滿臉的堅決離開了,彷彿奔赴沙場。

  阿綰吃著一顆梅子蜜餞,說道:「你這樣不厚道啊!她怕是要為你與明二老爺大吵一架。男人當家,夫妻吵架,吃虧的肯定是女人。」

  明微笑笑:「我不記恨她沒救人,畢竟她沒能力救。但是,落井下石的事情她幹了,討回一點公道總是應該的吧?」

  阿綰想了想:「也有道理。」

  「再說,讓她與明二吵一架,更能認清自己的丈夫是個什麼嘴臉。這對我們接下來做的事,更有好處。」

  阿綰若有所思:「你果然要利用她。」

  「這怎麼叫利用呢?」明微溫聲解釋,「她心裡有一把火,在女兒出事的時候就已經燃起來了。她只是不能反抗,因為那是她的丈夫,一家之主。如果明二出事,她的孩子就會跟著出事。這是不得已的順從,並不是真的想當幫兇。」

  「而我,現在給她一個理由,甚至可以解決她的後顧之憂,讓她可以盡情地釋放心裡那把火,為女兒報仇,讓孩子脫離泥淖。你說,這怎麼能叫利用呢?」

  「……」阿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扔出四個字,「巧舌如簧!」

  明微絲毫不覺羞恥地笑了:「多謝誇獎。」

  「我不是誇獎!」

  「我就當誇獎聽了。」

  「……」

  ……

  陽光暖融融地照進來,余芳園裡百花盛開。

  明微坐在簷下,將打磨好的簫湊到唇邊,吹了幾個音。

  「我的手藝,到底不如師父啊!」她說。

  坐在旁邊的阿綰問:「你師父是……」

  「自然是上一任命師。」

  阿綰哼了聲。真會搪塞,她要聽的是個答案嗎?想知道的當然是姓甚名誰,什麼出身,又做出過哪樣驚天動地的事。

  命師消失得太久了,以皇城司的情報網,也找不到太多的線索。

  明微笑了笑,不與她抬槓,繼續吹簫。

  師父的出身來歷,她現在不能說。

  算算時間,還有一兩年,師父才會出生。

  一個在世間還不存在的人,怎麼去講他的出身來歷?

  指下樂聲由滯澀變得流暢,慢慢連成曲調。

  長輩新喪,在家中吹樂本不恰當。還好簫聲幽咽淒清,正好與氣氛相襯。

  便是有人經過余芳園,聽得這簫聲,也只是在心裡歎一聲。

  從這天起,每日下午,明微都要吹一會簫。

  慢慢的,僕婦們也聽慣了。覺得七小姐大概是內心悲傷,需要紓解。

  可憐的,傻了十幾年,好不容易病好了,又失了母親。二老爺不喜歡這個侄女,將來還不知道怎麼辦呢!

  這麼吹了幾日,多福跑過來,激動地說:「小姐,那個影子身上血煞很淡了!」

  明微笑著問她:「你不怕了?」

  多福道:「奴婢不怕!這些鬼怪,也沒什麼好怕的,只要學會本事,把它們打倒就好了!」

  「多福真勇敢!」明微誇了她,又問,「昨日教你的口訣,學會了嗎?」

  「還不太會……」多福有點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太笨了,小姐教的東西,總要學好多遍才能記住。

  「沒關係,不會就多學幾遍。」

  「是。」

  多福高興地走了,回去繼續背口訣。

  阿綰不滿:「我學得可快了,為什麼不教我?」

  明微瞟她一眼:「聽說,想進玄都觀學藝,要麼天資縱橫,叫他們主動收徒,要麼上門就奉上千金……」

  「你要錢早說嘛!」阿綰道,「回頭我跟公子說。」

  「你有錢早說嘛!」明微也道,向她伸出手。

  「幹什麼?」阿綰被她弄糊塗了。

  「你給多少,我教你多少。」

  阿綰瞪了她一會兒,恨恨地褪下手上的鐲子:「這個最少值五百兩!」想想不甘心,又說了一句,「沒見過這麼財迷的高人!」

  「那是你沒在紅塵裡打過滾。」明微將手鐲收進懷裡,「我現在無父又無母,家中財產又不會分給女兒,可不得多為自己打算?來,教你一段值五百兩的口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5 09:49 PM

081章 可喜

  祈東郡王是個規矩人。

  不止東寧官員,東寧百姓也這麼覺得。

  自從祈東郡王來到東寧,就老老實實過著郡王該有的日子。

  對一個郡王來說,錦衣玉食、揮金如土不是缺點,勤奮好學、德行出眾才是。

  不插手地方事務,跟官員沒什麼來往,就是作風奢侈點,行事霸道點,這真不是什麼事。

  強佔良田、縱奴行兇,當然有那麼幾起。但也就是那麼幾起而已,還不到引起民憤的地步。

  那是郡王,招惹不起的。普通百姓有這樣的認知,只要不過分,都算規矩。

  因此,當那些舊案被翻出來,苦主告到巡按御史面前,多數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

  看看這位蔣青天,是不是真的鐵面無私,連郡王也敢論罪。

  於是,街頭巷尾的閒話,終於不是明家如何鬧鬼,而變成了蔣青天如何審案。

  相對於風口浪尖的祈東郡王,吳知府悠閒極了。

  蔣文峰來到東寧,雖然也依職責巡察了各項事務,但沒有為難他。

  是以,他的日子並沒有受到影響。仍舊每日辦公,下了衙便到街上溜躂,看看各家古董金石鋪子是不是有好貨。

  這日,吳知府與往常一樣,晃到玲瓏軒。

  「府尊來啦!」玲瓏軒的大掌櫃笑瞇瞇迎上前,「您來得可巧,早上才到了一塊上等的田黃石,您給賞鑒賞鑒?」

  吳知府哈哈一笑:「那倒是來巧了。走走走,看看去。」

  大掌櫃將吳知府請到樓上,進了珍藏室。

  四面牆掛滿字畫,多寶架上皆是珍品,大掌櫃不知道挪動了什麼,其中一面牆緩緩移開,露出一個小間。

  「您請進。」大掌櫃笑吟吟。

  吳知府頷首,進入小間。

  這小間小得可憐,只放得下一張桌子,幾把椅子。

  吳知府進去時,裡面已經有人在了。

  兩個人,一站一坐。

  「王爺。」吳知府恭敬行禮,又對另一人拱了拱手,「伍先生。」

  東寧能被稱為王爺的,只有一人。

  祈東郡王微笑,指了指:「坐吧。伍先生也坐,這裡沒有外人。」

  吳知府笑著應承:「是。」

  站在祈東郡王身邊的文士也施了一禮,與他一同坐下。

  「恭喜王爺。」吳知府坐下來,第一句便是,「終於把那些事拿出來了,可見他們已經沒招了。」

  祈東郡王點點頭:「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不辛苦。」吳知府擺手,「王爺本就沒做什麼,不怕他們查。是伍先生的功勞,不過小小的挑撥,就叫那位沉不住氣了。」

  那位伍先生卻笑著搖頭:「不是,不是小可出的主意,不敢居功。」

  吳知府面露驚訝:「竟不是伍先生的主意?」說著再次拱手,「原來王爺身邊還有伍先生一般的高人,當真可喜可賀。」

  祈東郡王頷首而笑:「年輕人就是年輕人,還當他憐香惜玉的表相是裝的,現下看來,倒有幾分是真。」

  吳知府道:「佳人難得,那位明七小姐如此形貌,又那般伶俐,他豈能捨得?誰說用美人計,就要送上美人?叫他心生憐惜,為此動怒,才是大大有用。」

  三人相視,笑了起來。

  憋了這些日子,今兒總算暢快了。

  還當他這個皇城司提點有三頭六臂,不管看起來多麼紈絝,他們都不敢掉以輕心。原來這麼好對付?

  從頭到尾,他們都沒費什麼勁。不過是,看準了他在私會美人,叫王妃領著人去酒樓走一趟而已。

  然後就傳來好消息了。

  狀告?告吧!把這些事翻出來,正說明他找不到別的由頭了。

  一個郡王,幹點不法的事算什麼?所謂搶佔良田,無非就是瞧人家田地好,低價強買來建園子而已。至於縱奴行兇,哪家豪強沒幹過?

  與皇帝血緣如此相近的郡王,幹這些事不是罪過,什麼都不幹才是罪過。

  「王爺怕是要上書請罪了。」吳知府歉然道,「恐怕也免不了被申飭。」

  祈東郡王擺手:「不是什麼大事,忍忍就好了。」

  夾著尾巴做人嘛,這些年,他不都是這樣過的?

  吳知府沒在這裡留太久,半個時辰後,便出了玲瓏軒。

  仍舊在街上閒逛了一會兒,去了另外幾家金石店,才打道回衙。

  ……

  明微足不出戶,外邊的事卻源源不斷傳進她耳中。

  「衝冠一怒為紅顏啊!」她將小紙團扔進博山爐,看著它變成黑灰。

  阿綰皮笑肉不笑:「身為紅顏,不知您感想如何?」

  明微認真想了想:「還不錯。有楊公子這麼位裙下之臣,很滿足虛榮心。」

  「哼!」

  「小姑娘脾氣別這麼大。」明微語重心長,「你看你又氣不到我,何苦一直給自己氣受呢?」

  阿綰道:「我今年十六,您老貴庚?」

  明微笑:「你只知這具身體十五,可知我真實年齡為何?焉知不是七老八十,活成人瑞了。」

  阿綰懷疑地看著她。

  真的?

  明微老神在在,往硯台倒了些水,隨便磨了兩下,提筆畫符。

  「這些日子,我將余芳園翻了個底朝天,沒找到那把鎖。」她一邊畫一邊說,「我懷疑,這個鎖在外面。」

  阿綰問:「那我們該怎麼辦?」

  「外面的事交給他們,我們先收服庚三。你的口訣背熟了嗎?」

  「背熟了。」

  「很好。」明微將剛剛畫好的符交到她手上,「試試能不能引動。」

  「我會用符了,是不是就能收服庚三了?」

  明微道:「對,所以你要認真一點啊!」

  「哼,你就等著吧!」阿綰捏著符,到隔壁嘗試去了。

  明微擱下筆,走到窗前,看著黑暗中的柳樹。

  她吹了幾天的渡魂曲,已經將庚三的血煞消磨得差不多了。

  明日將他收服,便試著將他迷失的神智喚回來。

  十年時間,恐怕他記得的事情不多了,要抓緊才行。

  只要庚三開口,就知道那個可怕的推測是真是假。

  「娘。」她低下頭,看著手中的金簪,「你知道你愛著的,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5 09:52 PM

082章 庚三

  深夜。

  明府高牆上,兩個人影利索地一翻而過。

  「公子,這邊。」阿玄壓著聲音,小心地引路。

  楊殊看著夜色下的余芳園,喃喃道:「翻牆夜會美人,倒也風流。」

  阿玄懶得理會他的自言自語,在前頭一陣飛馳,最後進入一間小院。

  「叩叩!」他敲了敲門。

  門很快開了,裡頭站的是阿綰。

  「阿玄!公子來了嗎?」她壓著聲音。

  阿玄讓了讓,露出身後的楊殊。

  「公子!」

  「噓!」楊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進去再說。」

  兩人進了屋,門重新關上。

  這間屋子便是流景堂。

  明微站在玄女娘娘供桌前,認真地焚香。

  多福在旁伺候著,猛然看到進來兩個男人,嚇了一跳。

  「噓!」阿綰搶先一步摀住她的嘴,「別喊,是我家公子。」

  多福眨了下眼,更驚慌了。

  她知道阿綰的來歷,自然知道她家公子是什麼人。

  這楊公子怎麼能幹出這樣的事?居然潛到別人家中來。這要是讓人知道,小姐……

  「多福。」明微開口了,「是我叫他來的。」

  啊?

  阿綰鬆開手,瞪著多福:「你別瞎想,不是那麼回事!」

  多福又眨了下眼。她想的……哪回事?

  明微到旁邊淨手,順便吩咐:「你們倆搭法壇吧,怎麼做不用再教吧?」

  「我會!」阿綰馬上說,「多福,過來。」

  兩個姑娘很快搭成一個簡易的法壇。

  楊殊摸著下巴:「不是要收服庚三嗎?在這?」

  明微笑了一聲:「不在這,難道你以為在外面?」

  「庚三的凶魂,不是在柳樹那邊?」

  他剛說完,明微已經將一塊玉珮放到了法壇正中。

  「這是……」

  「向蔣大人借的。」明微輕描淡寫地說。

  楊殊「哦」了一聲:「你們關係還真不錯。」

  明微瞥了他一眼:「這話怎麼聽起來酸溜溜的?」

  楊殊很順口就接上去了:「當然了,本公子現在正為你神魂顛倒,聽你說著別的男人,能不酸嗎?」

  明微扯了扯嘴角,她現在都懶得呸了。

  這人,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滿口謊話。

  「聽著。」

  堂中其餘四人,俱都肅靜下來。

  明微道:「人死之後,靈識會慢慢磨滅,所以,庚三的神智必然不會像生前那樣清醒。何況他已經被養成了凶魂,我便是渡化了他,也做不到讓他恢復如初。你們只有很短的時間,可以與他交流,千萬不要浪費時間。」

  楊殊正容點頭:「好,我知道了。」

  明微便在法壇後趺坐下來,示意多福和阿綰:「開始吧。」

  兩個丫頭一人站了一邊,手裡各有一疊靈符,明微說了開始,她們便一人取了一張在手。

  凝結而出的法力,激發了靈符,彈射到玉珮上。

  一張結束,便拿起另一張,如此不停。

  兩個丫頭額上很快見了汗,但靈符沒用完,她們都不敢停。

  對比起她們,法壇後的明微一派輕鬆,只閉目靜坐。

  阿玄看了一會兒,小聲說了一句:「公子,這到底是誰起壇啊?」

  意即,幹活的都是阿綰和多福,她都不費勁?

  楊殊瞧了他一眼,不說話。

  就算她故意支使兩個丫頭又怎麼樣,誰叫別人不懂呢!

  靈符激發出來的一道道法力,彙集在玉珮上,終於形成一股可觀的清氣。

  明微睜眼,伸指一彈。

  法力激盪,圍繞著玉珮開始一圈一圈地轉動。

  「你們兩個,」她說,「開眼!」

  「是。」

  阿綰拖了蒲團出來:「公子,來。」

  多福拿了硃筆:「伸手。」

  硃筆沾的並非尋常的硃砂墨,而是血液。

  楊殊聞了一下,心道,還好不是人血。

  眉心、手心均被點上朱血,封住陽氣。阿綰又抽了靈符出來,念了一段口訣,給每個人貼了一張。

  眾人只覺得一股清氣注入身體,自己所看到的世界忽然變了。

  一切變得模糊起來,似乎有線條在扭動,分不清是真是幻。

  楊殊凝神看著玉珮,只見法力在上面一圈一圈盤旋。每轉一圈,法力便帶了一股黑色,漸漸的,如同烏雲一般,越來越沉。

  「嗚嗚……」低嘯聲響起,一下一下敲擊著耳膜。

  終於,已經全黑的法力撐不住了,眼看要下墜。

  明微飛快地抽出一張符,扔了過去。

  「轟——」一聲悶響,靈符無火而燃。

  等到靈符燃盡,烏雲一般的法力團已經消失不見,一個虛無的身影,慢慢出現在玉珮上方。

  「庚三!」楊殊低喝一聲。

  雖然此人形貌還很模糊,但已經能辨認出,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

  明微道:「我現在讓他上身,你抓緊時間,把要緊的問了。」

  「好。」

  明微伸出手指,按在玉珮上,目露精光,低喝一聲:「起!」

  那個虛無的身影,飛快地化成一道輕煙,竄入她的身體。

  十來息的時間過去,明微再睜眼,身上的氣質與方纔已完全不同。

  她的眼睛裡,有一種遊魂特有的茫然。

  楊殊怔了下,試探喚道:「庚三?」

  明微抬起頭,看著他。

  茫然中,一兩分的殺氣若隱若現。

  「你……」她張了張嘴。

  楊殊略一深思,取出一枚玉刻的令牌,伸到他面前:「庚三,還不聽令!」

  見到這枚令牌,「明微」當即做出拜見的姿態:「庚三見過提點大人。」

  聽到這句話,楊殊鬆了口氣。

  真的是庚三,終於把他的魂招出來了!

  「庚三,是誰殺的你?」

  「……」

  「庚三,是誰殺的你?」

  重複了一遍問題,庚三終於張了口:「月亮……」

  「什麼?」

  「月亮……」

  他答得不清不楚,楊殊想到之前明微說過,他的靈識極有可能已經磨滅,不敢耽擱,問出第二個問題:「你來東寧,要追查的是誰?」

  「明……明……」

  「是不是明莘?」

  安靜了一會兒,楊殊緊張得都要冒汗了,終於聽到了那個字:「是……」

  明莘,明三老爺的名字。

  得到這個答案,楊殊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

  好了,這證明他們的推測沒錯。

  他問出第三個問題:「明莘手裡,是不是握有柳陽郡王謀反的重要罪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6 10:07 PM

083章 三問

  庚三抬起頭,目中閃過紅光。

  楊殊放緩了聲音,慢慢重複:「是不是有,柳陽郡王,謀反的罪證?」

  庚三張開嘴,說出的卻不是他期待的那個字。

  「翠……」

  「什麼?」

  「翠……」

  說到這裡,明微眼睛一閉,撐起的身體坐了回去。

  「公子,他回去了。」阿綰壓著聲音說。

  他指的是庚三,回去,回的是玉珮。

  楊殊也看到了,他看到一道煙氣回到玉珮中。

  不多時,明微吐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頭:「法力還是太淺了啊!單靠體質溝通陰陽還是有些費勁。」

  楊殊沒心思搭話,他在思索,庚三最後那個字是什麼意思。

  翠?脆?

  「想知道什麼意思,問我啊!」明微接過多福遞來的茶,喝了一口。

  嗯?楊殊抬起頭。他把那句話問出來了?

  「知道我和神棍的區別嗎?」

  「你是命師。」他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兩個字。

  明微重新問:「知道命師的上身和神棍的區別嗎?」

  楊殊歎氣,抬手作揖:「請教?」

  明微飲了口茶,慢慢道:「我生來命通陰陽,能與陰物相容。魂魄進入我的身體,我的感知也在同時進入它的世界。」

  楊殊怔了一下,大喜:「你是說,你能感知庚三的想法?」

  明微含笑點頭:「是不是很厲害?」

  「厲害厲害,你最厲害!快告訴我,剛才庚三說的什麼意思?明三到底有沒有罪證?」

  知道他心急,明微不與他為難,一邊回想,一邊道:「你問第一個問題時,庚三說的是月亮,其實,確切的答案,應該是像一彎月亮。」

  「什麼意思?」楊殊糊塗了,「我問的明明是,誰殺了他。」

  「對。」明微道,「他憶及死亡,出現的就是一幕極像月亮的情形,哦,是一輪彎月。」

  「彎月?」

  這答案沒頭沒腦的,楊殊略想了想,暫時放到一邊去。

  「第二個問題,他答得最清楚,明三果真沒死,是不是?」

  明微點頭:「不錯,我們的猜測是對的。庚三確實追著明三來的東寧。」

  這是最關鍵的一點,只要這點沒錯,他們追查就有了方向。

  楊殊再問第三個問題:「那個翠字……」

  「庚三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腦子裡閃過的是一片綠意。」明微慢慢思索,「那綠意後面,有山巖一閃而過。所以我覺得,他要說的應該是一個地點。」

  「地點?」楊殊喃喃,「東寧有什麼地名帶翠的嗎?」

  明微正要說話,忽然看到小白蛇從外面溜進來:「大人,有人進園子了!」

  「誰?」

  「您的二伯。」

  明微笑笑:「他真是不甘寂寞。」

  楊殊看著小白蛇,覺得好眼熟:「這是不是被你一筷子戳死的那條蛇?」

  方才開了眼,所以他看到了。

  「是啊!」明微起身,「如果不希望我名聲掃地的話,楊公子,麻煩躲一躲。」

  ……

  二老爺急匆匆進了余芳園。

  流景堂果然亮著燈。

  他幾步上前,一腳踹開:「你這個……」

  餘下的話,在他看清屋中情形時,卡在了喉嚨裡。

  屋裡三個姑娘,正在玄女娘娘案前虔誠焚香。看到他踢開門,明微驚訝出聲:「二伯?」

  二老爺迅速地掃了眼屋子,又轉到隔間,甚至還掀開桌布看了看,卻什麼也沒找到。

  「二伯這是做什麼?」明微立在一旁,眉頭緊蹙,「深更半夜,您這樣進侄女的住處,不大好吧?」

  「人呢?」二老爺質問。

  明微淡淡道:「什麼人?不都在這裡嗎?」

  「自然是男人!」二老爺喝道,「你不要在我面前狡辯,有人看到了。你母親才過世,半夜私會男人,還有沒有羞恥心?」

  明微睜開眼:「二伯,您可不要胡說!半夜進園子的男人,可只有您。」

  「你少裝蒜!」二老爺不耐煩。

  他現在懶得在明微面前裝了。明三夫人的靈前,他接連丟了兩次人。第一次是她故意挖的坑,第二次跟她也脫不了關係。

  再加上今天晚上,二夫人又跟他大吵一架,讓二老爺越發惱火。

  聽說余芳園進了人,正在氣頭上的他就趕過來了。

  「你與楊公子的事,誰不知道?」二老爺冷聲道。

  他不提還好,一提明微就笑了。

  「二伯,我與楊公子什麼事呀?」她問得柔聲細語。

  「你與他……」二老爺忽然頓住。

  要說她與楊殊的關係,就得說她為什麼會去信園。這個事,可就不好提了。

  看他這樣子,明微收了笑,冷冷道:「二伯既然說不出口,就別來自討沒趣了!」

  「你……」二老爺大怒。

  「我怎樣?」明微寸步不讓,「你有臉說,我就有臉認。那你敢不敢說?」

  「……」

  見他如此,明微目中寒光微露:「不敢就給我滾!」

  明明是個俏麗嬌嫩的小姑娘,此時的氣勢卻叫人心驚。

  二老爺竟被震退一步:「你……」

  明微已經懶得看他了:「阿綰,你家公子不是讓你來保護我嗎?大晚上的,叫人闖進園子,像話嗎?」

  阿綰昂著頭,脆聲應道:「奴婢這就把人扔出去。」

  說著,她上前揪住二老爺的衣領,在他伸手反抗時,反手一扭,拖著人就出去了。

  二老爺想反抗都不能。

  屋裡重歸平靜。

  一聲歎息傳來:「真是心疼明三啊!明六是個廢人,明四不與他同心,明二又這麼無能。枉他設了這麼個局,卻無人可用。」

  明微笑笑,看著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楊殊:「又被人捉了一次姦,楊公子感覺如何?」

  「沒意思。」楊殊搖頭,「這次捉得一點意思也沒有。」

  「我倒覺得挺有意思。」明微道,「他明知道來的人是你,也敢來捉姦,這是不是說明,要翻臉了?」

  楊殊哈哈一笑:「翻臉好啊!省得我天天應付那麼多美人,傷了精元怎麼辦?」

  「不怕。」明微慢慢飲著茶,「只要公子付得起價錢,房中術什麼的,我這裡也找得出三五本。」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6 10:10 PM

084章 生魂

  已經三更了,余芳園裡萬籟俱寂。

  「小姐……」

  多福鋪好床,卻沒有離開,欲言又止。

  明微知道她想說什麼,今晚他們說事並沒有避著多福,那些話透露出來的訊息太多了。

  「多福,你信我嗎?」她看著眼前這個丫頭。

  黑斑覆蓋在她的臉上,蓋不住忐忑不安。

  但,聽到這句問話,多福堅定地點點頭:「信。」

  明微就笑了一下:「有些話,我現在不好對你說。但總有一天,你會得知所有真相。既然你信我,請給我一些時間。」

  多福略一躊躇,點了點頭:「好,奴婢聽小姐的。」

  多福退下了。

  明微擱下書本,歎了口氣。

  她來到這個世界,不止承了明三夫人的情分,還有多福、童嬤嬤、冰心、素節……

  她原以為,可以頂替著明七小姐的身份過下去,不叫她們承擔失去之痛。

  但現在,她發現不行。

  老天似乎在告訴她,該是誰便是誰。

  放下此事,明微取出那塊借來的玉珮。

  庚三的魂魄已經收進去了,另有那幾道生魂,她得抽出來。

  她閉目端坐,掐了個指訣,一道清正的法力注入玉珮。

  過不多時,淺淺的紅黃色從玉珮中逸出。

  她低喝一聲:「凝!」

  先出來的是一道淺白色的虛影,緊接著是個微紅的影子……

  連抽數條,待這些生魂在她手心聚集,明微怔了下:「二魂四魄?」

  這個數字……

  她霍然抬頭,看向床角結界內的明七小姐。

  ……

  一本書從案後砸了過來,同時響起一聲怒喝:「你腦子被驢踩了嗎?」

  二老爺被砸得一懵,看向那人。

  這麼多年,他從來沒對自己生過氣,更不用說這樣不給臉面。

  「老三……」

  椅子轉了過來,青燈下,果然是一張與明四老爺一模一樣的臉龐。

  他閉上眼,似乎在平復情緒。

  過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睛與平日一樣,已是平靜無波。

  「抱歉,我心情不好。」

  二老爺勉強笑了一下:「是我沒用,不怨你生氣。」

  「要沉住氣啊!」他慢慢道,「我知你幾次被她下了臉面,心中惱怒。但你要知道,我們的對手究竟是誰。我們現在奈何她不得,不是因為她多厲害,而是因為她靠上了蔣文峰和楊公子。只要把她背後的靠山拔掉,她就任我們宰割了。」

  若是以往,二老爺自是全心信賴,但這幾次行事都不如意,二老爺不免存了疑慮:「你不是說,這丫頭有點真本事嗎?還說鬧鬼的事八成是她做的,可見她……」

  「那又怎麼樣?」他淡淡道,「玄術再厲害,也勝不過刀兵。若不是有人護著她,想收拾她還不容易?」

  「話是這麼說……」

  「這事暫時就別管了。我叫你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二老爺被這一打岔,只得擱下原先的話題,帶著幾分氣憤說道:「那金簪她就戴在頭上。真是不像話,母親才去世,半點沒有守孝的樣子!」

  「想辦法把金簪拿過來。」他說,「你知道這東西有多重要。」

  二老爺遲疑:「她身邊的丫鬟忠心得很,不好下手。」

  「不好下手也得想辦法。要是此物有失,你我如何跟郡王交代?別忘了,那具屍骨在蔣文峰那裡,我們還得郡王庇護。」

  二老爺只得道:「好,我再想辦法。」

  「嗯。余芳園那邊盯緊了,無用的事少做。一擊必殺,比沒有意義的找麻煩有用多了。」

  「知道了。」

  ……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明微感歎。

  她還以為,丟了這麼多年,明七小姐的魂魄想找回來不容易。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巧的事。

  她張開手,掐了個指訣。

  二魂四魄被她慢慢引著,進入結界。

  縮在角落裡的明七小姐,突然抖了一下。

  這幾條魂魄毫無滯澀地與她融為一體。

  這個傻呆呆的女孩兒,一下子變得生動起來了。

  竟然真的是!

  那幾條魂魄,明七小姐失去已久。

  且她已經身死,與生前分離的魂魄相融,難免有不適之處。

  魂魄相融的瞬間,她便閉上眼睛,沉睡過去。

  明微心情複雜。

  明七小姐出生時,明三在京城為官。

  她一直以為,明七小姐丟失的魂魄,可能在京城出生地。

  沒想到,竟然就在余芳園裡。

  她確定這幾道生魂,是無意中夾纏進去的。

  現在又肯定庚三是明三所殺。

  那說明一件事:明七小姐丟失的魂魄,很可能寄放在明三身上,經由明三這個仲介,被庚三的凶魂纏走。

  看起來,明三應該不是故意的。

  如果女兒能夠治好,他沒理由讓她一直傻著。

  也就是說,明三身上很可能有某件可以寄放魂魄之物。

  明微想到明三夫人不見的魂魄。

  莫非也在明三那裡?

  ……

  第二日,蔣文峰手下佐輔官,來到明家。

  「明二老爺,」此人十分客氣,「日前在貴府發現的那具屍首,已經驗屍完畢。先前你府上在辦喪事,我們也不好大肆查問。現下貴府事畢,我們也該來查一查了,還請行個方便。」

  「大人若有需要,吩咐便是。」二老爺一臉氣憤,「也不知道哪個惡人,將屍骨埋在我明家。還望大人查個水落石出,免得我們蒙受不白之冤。」

  這官員笑道:「應當的。只是,此人已經死了十年,查起來難度不小,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二老爺驚訝:「是十年前死的?唔,十年前,我家倒是修繕過園子,莫非就是這樣,被人鑽了空子?」

  「或許是吧。」這官員歎了口氣,「這樣的陳年舊案,查起來難度不小。蔣大人那邊又有別的事要忙,只得叫下官來了。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

  二老爺很理解:「郡王的事要緊,那才是大案。」

  「都是常見的案子,哪裡就有大了?」這官員不怎麼認同的樣子,「低價買田,縱奴欺民,這些都是有例可循的,易判得很。只是蔣大人做事細心,又是奉旨出京,難免多放些心思。罷了罷了,不提也罷,還是辦我的差吧。」

  二老爺露出笑來:「大人這邊請。」

  心道,都說在清官身邊當差苦,果然如此。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7 10:10 PM

085章 還有

  「哎呀,齊老爹,你咋還在這喝茶。走走走,快去看蔣大人審案。」

  「蔣大人審案有什麼稀奇的?不是每天都審嗎?」

  「今天不一樣,審的是郡王的案子!告郡王啊,這樣的事,一輩子都不一定能碰到一回。你要不要去看?」

  「什麼?真的開審了啊!去去去,一起去!」

  東寧城內,類似的對話發生在不止一處。得知蔣文峰要審祈東郡王的案子,事不關己的小民們,紛紛擠過去圍觀。

  果然,他們看到了郡王府的長史。

  嘖嘖嘖,連郡王都敢審啊,蔣青天真是名不虛傳,鐵面無私。

  ……

  相比起熱熱鬧鬧的府衙,明家就冷清多了。

  派到這裡來的,除了那名官員,便只有兩名書吏。

  他們向明二老爺要了間屋子,便對著下僕的名冊問起案來。

  「姓名。」

  「小人焦四。」

  「年齡。」

  「四十七。」

  「你是花匠?」

  「是的,大人。」焦四搓著手,很是不安。

  「十年前,你參與了余芳園修繕?」

  「是的,小的負責修整花木。」

  「那株柳樹,你記得吧?」

  焦四更不安了:「那是小人種下去的。」

  「那你知道柳樹下埋有屍骨的事嗎?」

  焦四「撲通」就跪下了:「大人,這不關小人的事!小人種樹的時候,那裡什麼也沒有啊!」

  「沒說關你的事!」官員喝道,「你仔細想想,當時有什麼異常!」

  「小人、小人不記得了!」

  「你都沒想就不記得了?好好想!」

  「是……」

  問了整整一天,三人離府之前,明二老爺來請:「三位大人,舍下已備了飯食,賞臉吃個飯再走?」

  那官員抱著一疊供詞:「今日是來辦差的,怎好打擾明二老爺?還是改日吧!」

  「誒,辦差也要吃飯的嘛!飯菜都準備好了,三位大人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嗎?」

  「這……」

  二老爺滿臉堆笑:「三位大人這也是為了我明家的名聲在奔波,鄙人無經為報,只請這麼一頓飯,不算過分吧?」

  話說到這份上了,那官員便允了:「那就謝過明二老爺了。」

  ……

  這些供詞入夜便送進了余芳園。

  還是流景堂,楊殊大喇喇地翹腿坐著,問多福:「聽說你們蜜餞做得不錯,怎麼不拿來招待客人?」

  多福就去看明微。

  明微翻著供詞,隨意揮了揮手。

  多福這才去拿蜜餞。

  楊殊感歎:「你這丫頭夠忠心的,拿個蜜餞而已,居然還要看臉色。」

  「就算只是蜜餞,那也是我的。」

  說著,明微將供詞放下,端起茶來。

  「你也沒看出東西來吧?」楊殊揚了揚下巴,「十年,真的太久了。」

  明微沒理會他,喝了一會茶,又捏了顆蜜餞慢慢吃了,然後道:「還有個人,我忽略了。」

  「誰?」

  「童嬤嬤。」

  楊殊怔了下。

  「算算時間,庚三到東寧的時候,我娘已經回來了。當年的丫鬟,都嫁出去了,僕婦也有調動,但童嬤嬤一直跟著我娘。如果說,誰對十年前的事情最清楚,大概就是她了。」

  楊殊將扇子一合:「那還等什麼?叫來問啊!」

  明微起身:「嬤嬤身子不好,還是我去問吧。」頓了下,「你要不要一起?」

  楊殊看了看外頭,摸下巴:「要是我被人撞見,會不會又被捉一次姦?」

  明微笑了笑:「公子怕了?」

  被她一笑,楊殊哼了聲:「你都不怕,本公子怕甚!走!」

  ……

  這些日子,素節和冰心一直輪流陪童嬤嬤。

  要說明三夫人之死,對誰打擊最大,必然是童嬤嬤。

  她是紀家的老僕,奶大了明三夫人,又跟著她嫁入明家,從最開始的風光,到後來的不堪,全都親眼見證。

  正如明微所說,她雖是僕,亦是養母。

  明三夫人一死,童嬤嬤就病倒了,說不上大病,但就是好不了。

  阿綰說這是心情鬱結之故,只有她自己紓解,不然,喝再多的藥也不管用。

  姑娘們都擔心她熬不過去,便分了工,由素節和冰心日夜輪替著照顧。

  這日,看著童嬤嬤睡下,素節便打算收拾一番,自己也歇下。

  「叩!叩!」外面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誰呀?」

  「是我。」明微壓低聲音,「素節,開一下門。」

  素節剛把門打開,馬上就被人摀住了嘴巴。

  她嚇了一跳,差點以為是壞人冒充小姐,就看到了熟悉的臉龐。

  心還沒放下來,緊接著,又一個人擠進門來。

  男人!

  素節想叫,但嘴巴被摀住了。

  「別怕。」明微柔聲道,「他不是壞人。」

  素節很不安,一個勁地往楊殊瞟。

  半夜出現在余芳園裡的男人,從來就不是好人!

  「是我家公子!」捂著她嘴巴的阿綰不耐煩,「總之你別叫,我就放開你。」

  素節還沒表示,明微先笑了:「你這麼說,她更要嚇到了。」

  楊公子啊,那是什麼名聲?

  阿綰:「……」

  「總之,他是我的客人。」明微安撫,「我們來見一見嬤嬤。」

  終於被放開嘴巴的素節吞了吞口水,往後退了退:「嬤嬤才睡下。」

  她剛說完,裡面響起童嬤嬤蒼老的聲音:「素節,是小姐來了嗎?」

  「是的,嬤嬤。」素節忙屋去。

  「嬤嬤。」明微跟進去,「吵醒您了嗎?」

  童嬤嬤坐起來,由著素節披上外衣,搖了搖頭:「還沒睡著呢!小姐半夜過來,是有要事?」

  明微笑了笑:「是有一些事,想問嬤嬤。」

  「和夫人的死有關?」

  明微默了默,點頭:「算是。」

  童嬤嬤吩咐:「素節,點燈。」

  明微心情複雜。

  她知道童嬤嬤一直沒放下這件事,明三夫人的死,一天沒有交待,她就惦記一天。大概,那些惡人都受了懲罰,她的心病才能好起來。

  「嬤嬤,我想問一些事……」

  「小姐問吧。」童嬤嬤打斷她的話,「奴婢知道,小姐在做什麼。有需要奴婢的地方,小姐只管開口,奴婢一定盡己所能。」

  過了一會兒,明微輕輕笑了:「好。嬤嬤放心,我也會盡己所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7 10:34 PM

086章 舊事

  楊殊沒進內室,而是坐在外間,聽著裡面傳來的對話聲。

  「十年前,老爺死在乞胡,連屍首都沒搶回來。夫人傷心欲絕,只得回東寧立衣冠塚。家裡人待夫人很好,修了園子,又撥了人,叫夫人安心在家住著。」

  「就這麼過了一段時間,有天晚上夫人在流景堂,六老爺突然闖進來,把夫人給……」

  童嬤嬤伸手拭淚:「這件事是二老爺處理的,他將六老爺痛打了一頓,又把相干的丫鬟僕婦趕的趕賣的賣。夫人為了小姐,不敢自盡,只得忍下來。」

  「我們都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直到有一天,二老爺過來,說要跟夫人單獨說話。結果我們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二老爺和夫人一起不見了!」

  「他們去了哪裡?」

  童嬤嬤道:「直到第二天,夫人才回來。夫人看起來很不好,奴婢守了好幾天,才見她緩過來,跟奴婢說……」

  她咬著牙,艱難地道:「二老爺竟將她迷暈,送給別人!」

  明微雖然早有猜測,但此時聽童嬤嬤一說,仍覺得心痛如萬蟻噬心。

  童嬤嬤流著淚道:「夫人美貌,東寧皆知。那人見了她一面,念念不忘,二老爺為了討好那人,竟然將夫人送了過去!是我們錯將豺狼當家人,就此萬劫不復!」

  明微沉默以對,聽著童嬤嬤哭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有一就有二,他們拿準了夫人不敢死,越來越放肆。夫人漸漸死了心,索性不再多想,只為日後打算。待小姐大了,便以婚約為名,將小姐送去舅老爺家,到時候……」

  「到時候她再以死明志?」明微截了她的話。

  童嬤嬤掩面哭了出來。

  她只是一個弱女子,死了丈夫,娘家又遠,除了以死抗爭,能怎麼辦?

  明微不敢再想下去。

  她啞聲問:「二老爺要討好的人是誰?」

  童嬤嬤哽咽著搖頭:「夫人從不提那些事。」

  明微深吸一口氣,把話題帶回那件事上:「嬤嬤,你可記得,十年前園子裡有沒有發生過異常之事?」

  童嬤嬤抹了淚,說道:「小姐是想問園中那具屍骨的事?」

  明微點點頭:「算算時間,那人恰巧死在十年前。」

  童嬤嬤苦思:「十年前麼……要說有什麼事,大概就是鬧鬼了。」

  果然提到這件事!

  「這事我問娘,她似乎不想提。」

  童嬤嬤慘笑一聲:「夫人怎麼會想提?那個鬼是老爺啊!」

  素節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她年紀小,是後來才選上來的,並不知道這些事。

  明微則目光閃動,若有所思。

  「到底怎麼回事?」

  童嬤嬤歎息一聲:「那時夫人身陷泥淖,苦苦煎熬。有天夜裡,稀里糊塗去了湖邊……」

  明微聽出了意思,明三夫人當時還沒想開,存了自盡的心思。

  「奴婢發現夫人不在,急忙出去找。後來在湖邊找到了夫人,發現她在痛哭,說自己對不起老爺。奴婢聽了許久,才知道夫人見到了老爺的鬼魂……再後來,夫人絕口不提此事,也不再尋死了。」

  明微聽得心情沉重,好半天才艱澀地問:「那天,天上是不是有弦月?」

  童嬤嬤卻搖頭:「那天是十五,滿月。奴婢記得很清楚,月色很明亮。」

  ……

  回到流景堂,明微許久沒說話。

  楊殊幾次想說,又吞回去。

  就連阿綰都規規矩矩的,除了給他們倒茶,一點聲音也沒有。

  楊殊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了說辭:「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這樣的,至少我不是……」

  明微「嗤」的一聲笑了:「別人道貌岸然,你反過來是不是?」

  沒等他說話,明微擺擺手:「算了吧,這種話還是蔣大人來說比較合適。」

  楊殊不高興了:「你什麼意思?本公子哪裡不好了?」

  「好好好,你很好。」她很敷衍地回了一句,說道,「我也沒說天底下的男人都這樣,你不用急著為自己辯解。」

  她浪跡江湖多年,什麼齷齪事沒見過?世上有壞人自然也有好人。

  她只是覺得,明三夫人太可憐了,別人遇到壞人也會遇到好人,偏她遇到的都是壞人。

  被這一打岔,氣氛變得輕鬆了一些。

  明微回到正題上:「如我所料不錯,所謂見鬼,其實是見人。」

  楊殊點點頭:「明三又沒死,哪來的鬼?那天晚上,極有可能就是庚三被殺的時間。只是有一點,那天是滿月……」

  「庚三印象中的月亮,未必就是真的月亮。」明微頓了下,「我現在還有一個疑點想不通。」

  「嗯?」

  「明三是個文弱書生。」她道,「照你所說,庚三武力極強,那他是怎麼被殺的?頸骨直接扭斷,這是絕對的武力壓制。」

  楊殊歎了口氣:「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

  皇城司第一高手,這世間能勝過他的人寥寥可數,每一個在江湖上都是響噹噹的名號。

  那些人,會跑來幫明三殺人嗎?開玩笑……

  「不過有些事情,能夠理順了。」明微繼續道,「按時間來算,我娘回了東寧,先被明六欺凌,又讓明二送給某人。其後,明三才偷偷潛回東寧。這裡邊,有個時間差。等明三回來,事情已經不可挽回,而做下這事的卻是他的兄弟。他是個死人,不能現身,必須依靠兄弟才行,兩下一權衡,索性就把妻子推進更深的地獄……」

  「這個選擇,相當地聰明。」楊殊的語氣帶著嘲弄,「妻子已經被玷污,他又不能讓時間重來。這麼一想,不如物盡其用。」

  「好一個物盡其用。」明微冷笑,「在他眼裡,妻子就是一個物。」

  楊殊歎息道:「妻子可以再娶,兒女可以再生。昔年漢高祖,生死交關之際,不也把兒女推下車了嗎?」

  明微豈不知這點?這就是世情。

  可恨的世情!

  「至於二老爺要討好的人,我覺得應該是……」

  「祈東郡王。」楊殊說,「目前看來,明二應該是知情人。當年明三傳來身死的消息,他必然心中惶惶,想討好祈東郡王以求庇護也未可知。」

  明微低聲道:「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這些人,一個都別想逃!」

  楊殊離開時,看了看她髮間的金簪,囑咐阿綰:「戴了這幾日,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倘若此物真的這般重要,對方出什麼招都有可能,你要萬萬小心。明三的底細我們還摸不清,萬一他身邊真有絕頂高手……」

  阿綰很自信:「公子放心!管他刺殺、下毒、偷盜,只要我在這,斷不會叫他們得逞——我打不過還不會喊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8 10:10 PM

087章 有賊

  又是一個晴朗的午後,余芳園裡春光明媚。

  兩個小丫頭,懶洋洋地掃著雜草塵土。

  先是鬧鬼,再是明三夫人吊死,接著園子裡起出屍骨,然後出殯時鬼上身……樁樁件件,打擊得明家死氣沉沉。

  鬧鬼時,余芳園本來就有很多人告了假,現下更是冷清。

  正在灑掃,那邊有人匆匆而來,差點撞個正著。

  「小心著些!」這僕婦呵斥,「這可是貴人送來的,把你們倆賣了也賠不起!」

  說著,寶貝地抱緊食盒,也不理會她們,急步而去。

  「食盒裡裝的,不就是吃的嗎?能有多貴重,真小氣!」一個小丫頭撇嘴。

  另一個卻若有所思。

  「芳兒姐姐,怎麼了?」小丫頭不解。

  這個叫芳兒的丫頭道:「小香,你沒聽說麼?」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小香聽得糊塗:「聽說什麼?」

  「有貴人看中了小姐……既是那位貴人送來的,即使只是些吃食,肯定也是十分貴重的山珍海味,說不定真的賣了我們也賠不起。」

  「哦。」小香明白過來了,「姐姐是說,那位阿綰姑娘的主子?」

  「是啊!聽說阿綰姑娘在那位貴人身邊,是一等一的紅人。要不是真的看中了小姐,怎麼會送到這兒來?」

  「原來是這樣啊!」小香恍然大悟,「我先前聽說了,還覺得奇怪。小姐又不是沒有人使喚,為什麼要送個人進來。這樣子看來,貴人對小姐是真上心啊!」

  芳兒歎了口氣,很是憂愁:「上心又怎麼樣?這像個娶妻的樣子嗎?何況夫人才去……真不知道小姐該怎麼辦。」

  兩人正說著,那邊傳來呵斥聲:「誰叫你進來的?你們明家沒點規矩的嗎?不是近身服侍的,也敢進屋?」

  兩個小丫頭對視一眼,悄悄走近了些。

  就見剛才罵過她們的僕婦,對著阿綰低頭哈腰:「是奴婢太心急了,擔心楊公子送來的吃食涼了,所以……」

  「你不會叫人通傳?」阿綰打斷她的話,很不耐煩地揮手,「走走走,以後換個人來送!」

  「是……」這僕婦半句話也不敢說,低頭退了出去。

  離開時,還狠狠瞪了芳兒和小香一眼:「看什麼看!」

  小香氣惱:「關我們什麼事?被別人罵了,倒拿我們出氣!」

  「誰叫我們是小丫頭呢!」芳兒倒是不生氣,往屋裡看了兩眼,又皺眉,「這位阿綰姑娘脾氣好差,不知道對小姐是不是也這樣,真叫人擔心。」

  屋裡,明微午覺剛睡醒,頭髮也沒挽,就打著呵欠出來了。

  「怎麼了,生這麼大的氣?」

  阿綰看著那碗還放在食盒裡的魚羹,冷笑一聲:「我一沒留神,就溜進屋子東翻西找,厲害不厲害?」

  明微懶洋洋:「你也挺厲害,看門看得這樣緊。」

  阿綰初時覺得沒什麼,細想想不對:「你這話是不是意有所指?」

  看門,什麼東西看門最厲害?

  明微擺擺手:「你一個小姑娘,能不能不要想這麼多,好好誇你呢,非要理解成那樣。」

  「是嗎?」阿綰很懷疑。

  自從來了明家,她就覺得自己變得特別多疑。

  這人,說話總是一本正經,細想想像罵人,可她偏偏又不認。

  「下次叫你家公子別亂送東西了,」明微接過多福遞來的水漱口,「這邊防著,那邊還給人機會。」

  「你別不知好歹!公子這麼做,還不是為了讓他們相信,他護著你呢!」

  「少來。」明微戳穿她,「他這麼做,只是想逼他們動手而已。三番兩次偷不著,這是要逼他們強搶啊!」

  阿綰理直氣壯:「早點逼他們露出真面目,咱們也省點事不是?」

  明微一邊淨面,一邊點頭:「有理。」

  這話到夜裡就驗證了。

  阿綰起夜,忽然聽到外面一聲響動。

  她披上外袍就追出去,看到一道影子飛快地遠離。

  她冷笑一聲:「這點小伎倆,也敢到姑奶奶面前耍!」

  說著,幾下提縱,快速地往前飛掠。

  余芳園裡花草樹木極多,這有點阻礙她的視線。

  但這只是多費些時間而已。

  阿綰在花叢中一陣穿梭,瞅準目標,手臂一揚,袖箭飛出。

  「奪!」一聲響動,袖箭將那東西釘在樹上。

  阿綰繞過花叢,藉著月色看清那物,眉頭便是一皺。

  草繩!她追了這麼久的東西,竟然是條草繩!

  這是調虎離山!

  阿綰拔出袖箭,轉身回屋。

  待她回去,一眼就瞧見大開的窗戶。

  阿綰瞧見,卻不著急。待進了屋,看到窗戶下散落著破壞了的機關配件,便是一愣。

  她毫不猶豫在腰間一摸,拔出一柄極薄的短刃,小心地往裡走。

  裡面傳來悉索的聲音,是那賊人嗎?

  還沒走就好!

  她握緊短刃,看準位置,正要動手——

  「別亂動。」熟悉的聲音響起,「我一個弱女子,可不比阿綰姑娘你武功高強,扎一刀可就躺倒了。」

  阿綰的手僵在那裡,看著明微再次打著呵欠晃出來。

  「你沒事?」

  「當然了,你希望我有事?」

  阿綰沒好氣:「你沒事不早說!害我以為你出事了!」

  明微坐下來,給自己倒茶:「你以為我這麼傻,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

  睡覺前,阿綰在屋子周圍佈滿了機關。

  所以,調虎離山什麼的,她一點也不急。

  如果能將計就計,抓住那個小賊更好。

  誰知道一進來,就看到機關被拆了,她才真急了。

  「怎麼回事?我的機關怎麼給拆了?賊呢?」

  明微喝了口茶,揉著腦袋。睡眠不足好煩啊!

  「我不知道啊!你一追出去,小白蛇就跟我說,賊真的來了。然後我叫了一聲公子……」

  「……」阿綰瞪著她,好半天才擠出一句,「你壞公子名聲!」

  明微語重心長:「阿綰姑娘,講話要憑良心!喊這麼一聲,壞的明明是我自己的名聲,你怎麼能睜眼說瞎話呢?」

  「……」

  阿綰氣得要死,偏偏說不出話來。

  明微看她這樣,決定不告訴她,自己還用口技答了一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8 10:28 PM

088章 求名

  祈東郡王的案子,轟轟烈烈地開場,叫東寧百姓看了許多天的熱鬧,最終以祈東郡王認罪告終。

  這場大戲,看得百姓們分外滿足。

  既有青天大老爺不畏強權,又有平民百姓冒死上告,還有天潢貴胄低頭認輸。

  至此,蔣文峰巡察東寧,也算有個交待了。

  玲瓏閣那間密室裡,吳知府哈哈大笑:「恭喜王爺,如此散場,給蔣文峰搭好了台階,他要是夠聰明,就該趁著這個機會,風風光光地離開東寧。青天大老爺的名聲不易,再查下去,可沒這麼好看了。」

  祈東郡王和伍先生也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兒,祈東郡王想起一事:「明家的案子,還沒了結吧?」

  伍先生會意,稟道:「明家來報,蔣文峰派了個輔官去查。那輔官對他頗有微辭,問了明家下人的口供,打算就這麼交差了。」

  吳知府道:「這蔣文峰,自己要好名聲,也不想想別人跟著他求什麼!名聲都讓他得了,還被拘著不能拿好處,可不是兩頭落空?」

  「在清官身邊當差苦,自來如此。」伍先生含笑道。

  吳知府大約吃過此等上峰的苦頭,大發牢騷:「王爺的案子,既能得名又能交差,他便自己審理。明家的案子,年代已久全無線索,明擺著是個無頭案,他便推給輔官。如此一來,案子破不了,也不影響他的名聲,倒是那輔官吃力不討好。」

  說到這裡,他面帶冷笑:「呵呵,這位蔣青天如此行事,雞賊得很哪!可惜百姓無知,只知道他不畏強權鐵面無私。可笑,可笑啊!」

  伍先生道:「這世間哪有真正超凡脫俗之人?有人求名,有人求利,有人求功,有人求志。百姓只知他蔣文峰是個青天大老爺,卻不知道他內心求什麼。無非青史留名,後人稱頌。但我們知道,所以啊,青天大老爺也就是個殼子而已!」

  「哈哈哈哈!」吳知府十分暢快,「伍先生高才,正是如此!」

  伍先生又道:「蔣文峰這邊折騰不出花來,那位楊公子就不足為慮了。聽說他最近忙著討好那位明七小姐,現下王爺認輸,他又可以向美人邀功去了。」

  吳知府感慨:「到底是位侯府公子啊!雖說有些本事,可這世間的誘惑太多了。高官厚祿,美酒佳人,他唾手可得,又不必如王爺一般戰戰兢兢。這差事辦得成,是錦上添花,辦不完,也不妨礙什麼,何須費心使力?」

  祈東郡王點頭稱是。

  三人正說著,那邊玲瓏閣的掌櫃來報:「明家二老爺來了。」

  伍先生聞名,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祈東郡王倒是面上帶笑,說道:「請進來吧。」

  「是。」

  不多時,二老爺進了這間小屋。

  正要大禮參拜,便被祈東郡王扶住了:「不是外人,就別多禮了。」

  二老爺受寵若驚:「多謝王爺。」

  隨後,又與吳知府、伍先生見禮。

  這兩位也是客客氣氣的,十分給臉面。

  只是臉上的笑,怎麼看怎麼客套。

  伍先生笑問:「明二先生今日怎麼有空來此?」

  這玲瓏閣,知道的人寥寥,明二竟然在列,吳知府一直不解其意。伍先生卻知,真正有資格知道的人,不是明二,而是他身後的某個人。

  一個讓他十分忌憚的人。

  「聽說王爺的案子結了,故而特來賀喜。」

  伍先生端著茶杯,笑得高深:「恐怕不止如此吧?在這裡的都不是外人,明二先生何不暢快直言?」

  二老爺便去瞧祈東郡王,見他微微點頭,猶豫著開口:「有一事,須告知王爺一聲。」

  「哦?」

  「觀蔣文峰行事,到他手裡的案子,必然查個水落石出。王爺的案子結了,我家園子那件案子卻還未了結,恐怕他不會干休。」

  吳知府不以為然:「他只派了輔官去查,已表明態度。現下王爺的案子一結,他的聲望如日中天,豈會自討苦吃?再說,他已經在收拾行當,看樣子是要離開東寧,去下一個地方了。」

  「這便是需要留心之處。」二老爺道,「他做出這個樣子,說不準是故意麻痺我們。」

  吳知府擺手:「這是樁無頭案,他便是想查,又能怎麼查?我不知這裡頭什麼內情,不過,那屍骨是埋在你們明家的,怎麼也牽連不到王爺頭上吧?就算有什麼不對,你找個人認罪罰錢,不就完了?」

  意思是說,就算裡頭有什麼齷齪,你們明家肯背鍋,就連累不到祈東郡王。莫非你們不肯背?

  論地位,二老爺與吳知府不在一個層面上,見吳知府輕輕鬆鬆否了自己的話,二老爺只得向祈東郡王求援:「王爺?」

  祈東郡王深知,二老爺這些話不是他說的,而是另一個人。

  那個人在他最迷茫的時候,給了他方向。而明家那個案子,確實與自己干係重大。他的話,自己不能不多想幾遍。

  於是,祈東郡王將目光投向伍先生。

  伍先生心領神會,溫言道:「明二先生的擔憂,不是沒有理由。多做些事,總比少做的好。」

  二老爺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卑下只是提醒一下,該當如何,還由王爺做主。」

  二老爺只做短暫停留,便離開了玲瓏閣。

  吳知府多留了一會兒,才慢騰騰地讓掌櫃送了出去。

  密室內只剩兩人,祈東郡王才問:「先生,明家的事,你怎麼看?」

  伍先生道:「那位一向深謀遠慮,小可有所不及。他既然這麼說,定然有他的道理。」

  祈東郡王含笑:「他有他的好,先生數年如一日的陪伴,本王亦銘記於心。如何行事,還需先生提點。」

  這番話說得伍先生十分舒暢,便也敞開胸懷:「那位所慮,小可亦有所憂。不過,他在朝中之時,蔣文峰還只是個小編修,二人並無交集,所知消息,皆來自他人之口,怕是高估了這位蔣青天。」

  「先生的意思是,不必多管?」

  伍先生笑道:「管還是要管。多做一重準備,更保險些。小的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將他想得多可怕。青天大老爺也是人嘛,是人就有弱點,觀其行事,便可窺出痕跡。」

  祈東郡王頷首:「先生說的有理。」

  伍先生便笑:「王爺這麼說,那小的便吩咐下去了。繼續盯著他,直到離開東寧為止。」

  「有勞先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9 09:56 PM

089章 下鉤

  春光易逝,眼看到了四月。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春天發生了太多事,寶靈寺今年的浴佛節格外隆重。

  明微提前一天去了明老夫人那裡。

  明老夫人病了許多天,剛剛才好些。

  老人家一病,那就是說不好的事。

  萬一有個什麼,京裡兩位老爺都得丁憂。

  明家現下這情況,丁憂了再想復職,可沒那麼容易。

  是以,二夫人這些天除了管家,幾乎住在這裡,親自端茶煎藥,不敢稍離。

  這日,明老夫人覺得好了許多,正在窗邊看花,那邊丫鬟來報,七小姐來了。

  明老夫人笑得有些勉強:「是小七啊,叫她進來吧!」

  二夫人看在眼中,暗暗歎了口氣。

  短短月餘,家中發生了這麼多事,生生撕開了一家和睦的假象。

  老夫人一把年紀,卻不得不面對如此殘酷的真相,心中打擊可想而知。

  而揭開這一切的關鍵,便是明三夫人之死。

  明老夫人不免遷怒,就不怎麼想看到明微。

  明微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不常過來。

  但今日,她不得不來。

  昨夜楊殊又翻牆進了余芳園,丟給她一張輿圖:「我知道翠是什麼意思了。」

  「什麼?」

  「翠幕峰。」他說,「就在秀豐山上。」

  明微看著輿圖上,他指出來的地方:「寶靈寺?」

  楊殊點頭:「寶靈寺就在秀豐山上,與翠幕峰相鄰。」

  明微沉思:「這麼說,東西很有可能被明三藏到翠幕峰?」

  「不錯。」

  「那座山峰多大?搜索容易嗎?」

  楊殊攤了攤手:「要搜的話,怎麼也得一年半載吧!」

  「那得另想辦法啊!」明微喃喃道。

  一年半載,他們可拖不起。

  戲做到這裡,蔣文峰是走是留,近期就得有個說法,不然,這陣子造的勢就沒了。

  「後日是浴佛節。」楊殊道,「聽說寶靈寺今年的浴佛節特別隆重。」

  明微瞧著他:「你的意思是,藉著浴佛節,引蛇出洞?」

  楊殊含笑,看著她髮間的金簪:「這魚餌都讓人看了好多天了,該下鉤了吧?」

  明微想了想,笑了:「那咱們就到寶靈寺幽會一回?」

  楊殊哈哈一笑:「美人相邀,豈敢不從?」

  ……

  「你想去寶靈寺?」明老夫人皺眉。

  「是。」明微低眉順眼,「母親到現在都沒下葬,我想趁著浴佛節沾沾佛香,說不準母親的怨氣就散了……」

  明老夫人怔了一會兒,歎了口氣:「也好,最近家裡……散一散鬱氣也好。」

  老夫人回頭喊了聲:「黃鶯,叫人去寶靈寺說一聲,明日給我們留個院子。」

  二夫人愣了下,忙問:「母親,您也要去?」

  「要去就一起去吧。」明老夫人道,「去佛前祈個福,希望家裡順一些。」

  「可您的身子……」

  「已經好了。成天悶在屋裡,難受得緊。」

  二夫人想想也是。老夫人這本來就是心病,去寶靈寺施捨些錢財,求個心理安慰,說不準好得快些。

  「那媳婦這就吩咐下去。」

  「嗯。」明老夫人又道,「叫老四媳婦一起去,她也病了好多天了,再病下去不像話。」

  「是。」

  二夫人離開前,看了明微一眼,心中又歎了一聲。

  那位楊公子,最近總送東西來。這樣內外相隔,總見不著面,怕是忍不得了。

  這孩子,怎麼就不聽勸呢?

  ……

  二老爺剛從外面回來,得知這個消息,愣了一下。

  他連屋都沒回,就先去了馬婆子那間小院。

  「那丫頭要出門。」二老爺說。

  聽到這個消息,桌案後的人長長吐了口氣:「她終於要出門了,這麼多天,吊夠胃口了。」

  「這是要引我們上鉤?」

  他沒有回答,而是問:「她要去哪裡?」

  二老爺道:「說是明日浴佛節,去寶靈寺。」

  他蹙了蹙眉頭。

  二老爺又道:「先前出門,我剛得到一個消息。」

  「什麼?」

  「那位楊公子知道有浴佛節,也想去寶靈寺逛一逛,還邀了蔣文峰。郡王聽說此事,乾脆邀了各家一起去。」

  看他臉色不好,二老爺存了幾分小心:「怎麼,這裡頭有問題?」

  過了會兒,他才回答:「他們自然是約好的,只是這地點,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二老爺馬上想到:「你先前說的東西,在寶靈寺?」

  見他緩緩點頭,二老爺大驚:「難道金簪的秘密,已經叫他們知道了?不能吧,你不是說,這東西一般人發現不了嗎?」

  「不知道。」他聲音沉沉,「那天晚上沒偷到手,他們肯定猜到,手裡有要命的東西。現下有兩種可能,其一,他們發現了金簪的秘密,說不準還從那個密探身上找到了別的線索,所以才要去寶靈寺。其二,他們沒有發現,只是覺得不對,此番相約,只是為了引我們上鉤,讓我們自己說出來,那要命的東西是什麼。」

  二老爺不相信:「那密探都只剩一把骨頭了,怎麼留下線索?我親眼瞧見的,連片紙都沒留下。就算招魂,你不說他已經成凶煞了,根本沒法招魂嗎?」

  對方眉頭緊皺:「那可是皇城司的密探,誰知道是不是留了一手。」

  頓了頓,又道:「而且,你不覺得,自從那丫頭醒來,事情就變得不可控了嗎?紀氏死後,我原本擔心會被招魂,結果找來找去,都找不到她的魂魄。這陣子又是鬧鬼又是上身的,她的玄術可能比我想像的厲害。」

  「那我們怎麼辦?你連皇城司的密探都殺了,難道不能殺了她嗎?反正你也說了,她不是小七。」

  他苦笑:「你當我殺那個密探容易?那是諸多條件湊到一起,才能將他一舉擊殺的。而且,殺了她也解決不了後患,關鍵是蔣文峰和那位楊公子。」

  被他這一說,二老爺也苦惱了:「那我們到底跟不跟?」

  他閉目沉思,過了好一會兒,睜開雙眼,精光四射:「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告訴郡王一聲,好做安排。倘若真是最不妙的結果……殺一個不行,那就殺所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19 10:14 PM

090章 山道

  四月初八,浴佛節。

  寶靈寺前,車馬如龍。

  因著祈東郡王相邀,又有吳知府湊趣,東寧的勳貴官員,來了個齊全。

  前往寶靈寺的山道上,迤邐出長長的車隊。

  明微坐在馬車上,拿著一本書慢慢地讀。

  阿綰掀開窗簾看了看,見車隊沒有半點前進的跡象,咕噥:「一個浴佛節而已,怎麼這麼多人?」

  「高門女眷,一年到頭出門的機會寥寥,當然是能出來都出來了。」

  明微一邊說著,一邊往嘴裡塞蜜餞。

  阿綰看她這悠閒的樣子就生氣,正好冰心從後頭過來,說童嬤嬤不大舒服,乾脆下車去看看。

  童嬤嬤一直病著,明微本來不想讓她來,但她自己堅持要來,說是給夫人祈福。

  考慮到她的病因是心情鬱結,問過阿綰,明微同意了。

  多福跟去看了兩眼,回來道:「小姐放心,嬤嬤只是有些暈車,阿綰姑娘在給嬤嬤按摩。」

  明微笑了起來:「這個阿綰,心地倒是不壞,就是嘴上不饒人。」

  多福本身是溫順的性子,自然不會與阿綰爭長短。但聽明微這麼說,又忍不住:「奴婢也知道,只是她對小姐的態度,實在叫人不喜。」

  明微吃完蜜餞,慢慢喝著水:「她啊,應該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往事。生來嬌貴,卻零落為泥,性子有些激憤,這也能理解。」

  多福聽得糊塗:「小姐是說,她不是丫鬟出身?」

  「管她什麼出身,與我們何干?她這壞脾氣,我才懶得理會呢,又不給錢,誰要幫她扭正。」

  多福雖然不大懂,但這遠近親疏的意思,她聽明白了。

  她仍然是小姐身邊第一信任的人,那位阿綰姑娘,不用管她。

  「小姐喝茶。」她慇勤地遞來茶水。

  明微點了點她的腦袋,笑瞇瞇地接了。

  「口訣別忘了背,這段她給再多錢也不教。」

  「知道了!」多福答得響亮。

  外頭有馬蹄聲響起,緊接著,她們聽到了對話。

  「阿玄,這裡怎麼擠著這麼多車?」

  「回公子,聽說今日香客太多,寶靈寺接待不過來。」

  「這樣啊!那我們也緩緩。」

  明微撩起窗簾,正好瞧見一位少年公子騎馬立在一旁。

  照夜玉獅子,白衣鎏金鞍,翩翩直如雲中客下凡。

  彷彿只是無意一停,順手搭在她乘坐的馬車頂上,目光卻垂下來,與她對個正著。

  她「嗤」一聲笑了。

  這輩子連同上輩子,她都沒見過這麼能裝的人!

  虧得他生得好,怎麼玩都撐得住。

  「這不是明姑娘嗎?好巧!」

  明微笑吟吟:「原來是楊公子。確實很巧,這裡馬車這麼多,公子偏偏就停在這。」

  那邊阿玄催馬上前,面無表情地擎起傘,擋去初起的日光。

  「……」這窮講究的作派,看得明微歎服。

  他一個男人,還怕曬黑不成?

  「如此不期而遇,大約就是佛家所說的因緣吧!」楊殊微笑垂視,雙目含情。

  「那公子的因緣可就多了,今日來寶靈寺的人這麼多,與公子不期而遇的,沒一千也有八百吧?」

  說罷,明微壓低聲音:「可以了啊!再這樣,我不保證忍得住不打你!」

  楊殊挑了挑眉:「那也要你打得過才行。」

  說完,不給她機會,便揚聲道:「路途不便,明姑娘,稍後再會。」

  阿綰聽得聲音便趕回來,可惜只來得及看馬屁股,爬上車還在歎氣:「公子也不等等我。」

  明微笑道:「日後你想看就看,何必急在這一時。」

  她的意思是,等此事了了,阿綰仍然回去楊殊身邊,當然想看就看。

  別人以為說話的是她的丫頭,聽在耳中,便是另一層意思。

  郡王府的車隊,就在楊殊身後。

  別家車馬都避在一旁,容他們先過。

  郡王妃的馬車,恰恰在此時駛過,將這番對話聽得一字不漏。

  陪在郡王妃身邊的安鄉縣主惱道:「這明七好不知羞!一個閨閣小姐,說這種話。我瞧阿湘還不錯,怎麼她姐姐就這樣!」

  金林縣主掩唇一笑:「就算是姐妹,也是各有各的性情,阿湘好不好,與明七好不好又沒有關係,她們姐妹本就不親近。」

  安鄉縣主想了想:「也對。這明七原本是個傻子,就算好了,也當不得正常人。」但還是覺得生氣,「表哥怎麼會看上她?除了那張臉,還有什麼!」

  金林縣主歎道:「臉好看,就很不容易了。世間男兒,不都圖個如花美眷?」

  說到這裡,被郡王妃戳了下腦門:「小姑娘家家,說的什麼話?明七不像話,你們也沒像到哪裡去!」

  旁人沒聽到這句話,可瞧見他們對談的人何其多?

  有黎家小姐的例子在前,這些日子沒人敢招惹這位楊公子。瞧著他這麼風度翩翩地打馬而過,不免徒生幽思。

  倘若這朵高嶺之花誰也摘不著,也就算了,偏偏有個人得他另眼相看,這幽思便生了怨。

  那明七小姐有什麼?一個喪父喪母的孤女,母親又是遭了輕薄吊死的,家裡一團糟,怎麼就得了他的青眼?

  一時之間,山道上遺落惱恨若干,羨慕若干,哀怨若干。

  生怨的人多了,這話傳得就快了。

  另一輛馬車裡,伍先生笑道:「看來楊公子真是來會美人的,特意將蔣大人拉來撐個門面。」

  祈東郡王笑道:「少年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真是叫人羨慕啊!」

  頓了頓,又道:「不過,咱們還是多注意些好,他特意叫人來說了一次,這事確實有疑點,萬一真有什麼事……」

  「是。」伍先生恭聲道,「王爺放心,小可省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身邊幕僚如此機敏,祈東郡王欣慰:「有先生在身旁,本王真是三生有幸。」

  伍先生含笑:「小可得遇良主,才是三生有幸。」

  祈東郡王哈哈一笑:「來來來,進山還要些時間,先生且與本王手談一局?」

  「榮幸之至。」

  兩人便在棋盤上擺下陣仗,廝殺起來。

  所談之語,已經轉到了風花雪月上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20 09:46 PM

091章 幽會

  一直等到辰時末刻,各家才被知客僧迎進寺中。

  然後迎佛、齋會、放生……

  這樣的場合,必然要交際的。

  剛剛安頓下來,二夫人便讓秋雨過來叫明微。

  明微囑咐素節冰心,好好照顧童嬤嬤,自己帶了多福和阿綰去正堂。

  今日明家人來得齊,除了六老爺夫婦,能來的都來了。

  明微到時,正好看到四老爺帶著明晟走出來。

  她頓了一下,深深地看著四老爺。

  「小七!」明晟看她不出聲,小聲喚了句。

  明微回神,低身行禮:「四叔。」

  四老爺「嗯」了聲,神情淡淡:「你是閨中小姐,又在守孝,大庭廣眾,莫要與外男來往,叫別人看了不像話。」

  明微恭聲應是,規矩極了。

  四老爺再次掃了她一眼,帶著明晟走了。

  明微目送他遠去,好一會兒,問道:「多福,先前教你觀氣,你可瞧出什麼來了?」

  多福有點懵:「奴婢、奴婢還沒感覺出來……」

  阿綰聽到了,忙問:「你教她觀氣了?怎麼不教我呢?要多少錢?」

  明微笑了笑,不接她的話:「我們進去吧!」

  正堂裡,老夫人坐在上首,二夫人和四夫人在列,明皓、明湘、明昆都在。

  明湘蔫蔫的,明皓也沒什麼精神。

  這陣子家裡發生太多事,孩子們不可避免受了影響。

  見明微到了,老夫人發話:「好了就走吧,已經耽擱了這麼久,馬上要開始了。」

  眾人應是,隨著老夫人去了大殿。

  明微老老實實跟在二夫人身邊,二夫人叫她見禮就見禮,叫她喊人就喊人,除此之外,一句話也不多說。

  即便如此,落在她身上的各種目光,還有各種竊竊私語,仍然叫人芒刺在背。

  一路淡定地觀完禮,又施捨了香油錢,明微向二夫人告罪:「侄女想去飛仙石拜一拜。」

  飛仙石是秀豐山一處有名的景觀,傳說仙人下凡降妖,最後化石鎮壓妖邪。寶靈寺在那裡設了神龕,時常有人前去祭拜。

  只是,山路陡峭,相對偏僻。

  二夫人皺眉:「那裡太偏了,你有心為母親祈福,留在寺中也是一樣的。」

  山道上發生的事,二夫人哪會不知道?她的馬車,就在明微前面。楊殊停下來與她說話的一幕,別人都知道了,更不用說自家人。

  明微道:「侄女發了願,要拜盡神佛,不好漏了那一處。」

  二夫人看著她很失望:「你就不能聽二伯母一聲勸嗎?」

  明微歉然:「伯母愛護,侄女感念在心,只是此行非去不可。」

  這些日子,二夫人不知道為她與二老爺吵了多少次,見她如此,只覺得一腔心意餵了狗,不免生惱。

  「你非要去,那就去吧!」二夫人心灰,「日後別後悔就是。」

  明微低身向她行了一禮:「謝伯母關愛。」

  然後轉身,堅決地走了。

  二夫人又失望又氣惱,對胡嬤嬤道:「她怎麼就這麼不知好歹!跟著那楊公子有什麼好?我不想叫她做妾,她倒上趕著去!」

  胡嬤嬤安慰:「少年愛色,七小姐年紀還小。」

  二夫人還是生氣:「便是如此,她母親還在靈堂躺著呢!剛剛喪母,都還沒下葬,她就趕著會男人去了!嬤嬤,你說說,我苦心為她,就這麼不值嗎?」

  這邊二夫人氣得直掉淚,那邊明微施施然去了飛仙石。

  去飛仙石只有一條道,僅容一人通過,沿著山壁盤繞而上。還好她近日身體鍛煉得還可以,到了峰頂,只是微微喘氣。

  來這裡的人果然少,明微目不斜視,與多福在神龕前燃香,做得一絲不苟,好像真的來祭拜似的。

  等她們拜完,這邊已經沒有別人了。

  「傳說這飛仙石下面,鎮著一隻大妖。命師大人,你看這傳說是真是假?」

  窄道上傳來聲音,接著,楊殊帶著阿玄上來了。

  阿玄還帶著那把粗壯的大傘。

  明微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山路這麼難爬,還要給他擎傘,這個護衛做得真不容易!

  她認真瞧了兩眼:「這石頭壓著,看不出來。不如,楊公子把它搬開瞧瞧?」

  飛仙石是塊數人高的巨石,少說也有幾千斤,這話當然是玩笑話。

  楊殊卻道:「這也不難,叫來三五個人,裝上火藥,一點引信……」

  兩人胡扯了一通,確定沒人上來了,楊殊指著對面:「那就是翠幕峰。」

  「你找人探過了嗎?」

  楊殊點點頭:「要說翠幕峰哪裡能藏東西,最有可能的,應該是峰底那條峽谷。但那條峽谷也很長,想找出來不容易。」

  「峽谷有幾個入口?」

  「一進一出,兩個而已。」

  「那容易,叫人堵住兩端,我們進去。他們又不知道我們去幹什麼,肯定忍不住。」

  「要是猜錯了……」

  「那就算我們倒楣!」

  楊殊不怎麼想冒險:「錯過這次機會,想把他們揪出來可不容易。」

  明微笑道:「不會的,他們肯定忍不住。」

  「這麼肯定?」

  明微輕聲道:「我剛才見到明四了。」

  「所以?」

  「那個其實不是明四。」

  「……」楊殊頓了一下,說道,「我得去看看。」

  「你認得出來嗎?」

  他笑,非常自信:「我的眼睛,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明微也很自信:「你信我。認臉我認不出,認氣絕對不會錯。」

  楊殊想了想:「好吧,就算你說的對,這只是說明,他有所意動。」

  「他意動了,就是我們的機會。一句話,你敢不敢賭?」

  楊殊思索片刻,咬咬牙:「好!那就賭一把。」

  明微笑了,指向另一條小道:「走,我們從這邊下去。」

  目光掃過阿玄等人,問道:「你在下面也安排了人手吧?做戲做全套,出來幽會要有幽會的樣子,不如把他們留在這。」

  楊殊道:「阿玄留在這沒問題,我足以自保。可是你……」

  明微瞟向他:「你保不住我?」

  這話他怎麼會承認?

  「你都不怕,我自然是捨命護美人了!」

  明微似笑非笑:「楊公子,說到做到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20 10:03 PM

092章 爬繩

  明湘跟著母親捨完香油錢,郡王府的僕婦來請了。

  她與祈東郡王兩位縣主的關係不錯,若是碰到一處,定會一起玩耍的。

  四夫人也知道,故而痛快放人,只叮囑她:「與縣主一起,不要胡鬧。」

  明湘答應了,她覺得自己現在沒有胡鬧的心情。

  這陣子發生太多事了,爹娘的關係好像也變得很差,爹一直睡在書房,兩個人都不見面,就算一定得見面,也是互不搭理。

  她找四哥說了自己的憂慮,結果四哥只說,這是爹娘自己的事,身為小輩不要插手。

  唉,她倒是想插手,可有什麼辦法呢?

  跟著郡王府的人去禪院,她忽然看到一個身影先進去了。

  咦,那不是爹嗎?

  明湘想去打個招呼,但是安鄉縣主先出來了:「阿湘!」

  安鄉縣主小跑過來,興奮地拉起她的手:「好久沒見你了,前陣子桃花宴,你也不來。要不是這次浴佛節,你是不是都不見我了?」

  見到小夥伴,明湘的心情稍微變好了一些,笑道:「怎麼會?最近家裡發生太多事了,我不好出門……」

  安鄉縣主同情地看著她:「唉,也是……」

  明湘往後看了兩眼:「咦,金林姐姐呢?」

  安鄉縣主嘟起嘴:「娘說姐姐大了,不能跟我們胡鬧。我們哪裡胡鬧了?」

  金林縣主比她大了兩歲,已經十四了。

  明湘表示理解:「原來是這樣,那我們去哪玩?」

  「先去放生池吧?」安鄉縣主想了想。

  「好。」

  兩個女孩兒手牽手往放生池去,後面一群僕婦緊緊跟隨。

  今天寶靈寺人這樣多,千萬不能出事。

  安鄉縣主一邊走一邊小聲說:「其實我知道姐姐的心思,她啊,喜歡表哥呢!」

  明湘愣了下:「你說的是楊公子?」

  「嗯。」安鄉縣主壓低聲音,免得被人聽到,「姐姐晚上睡不著,在院子裡走來走去,長吁短歎的。」

  明湘心想,若是縣主,與楊公子倒是相配的,可是……

  「可是表哥不喜歡姐姐呀!」安鄉縣主忿忿不平,「他倒是跟你那個姐姐不清不楚的。」

  不清不楚。

  明湘聽得這四個字,有點不痛快。

  但對方是縣主,說話向來無所顧忌,不會想到,自己這話讓小夥伴難堪了。

  忍下這點不痛快,她說:「楊公子就見過七姐一次,那次我也在場的。他們沒什麼的。」

  「沒什麼表哥天天送東西?」安鄉縣主不信,「怕是你蒙在鼓裡吧?」

  「不是的!」明湘為自家姐妹辯解,「楊公子要送東西,是他的事,跟我七姐什麼相干呢?他們那次見面,連話都沒有搭一句!」

  「他們是不是私下相會,你又不知道。反正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安鄉縣主說完,看到明湘臉色不好,彆扭了一下,道,「好啦,我不說她了。她是你姐姐,就當看你的面子。」

  明湘這才笑了:「謝謝縣主。」

  安鄉縣主拍了她一下:「這會兒倒是叫起縣主來了,跟我客套什麼?」

  兩人一路說著,一路去了放生池。

  走到半路,明湘眼角掃到一個身影,突然愣了下。

  安鄉縣主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啊,那不是你七姐嗎?她去哪?」

  明湘搖頭。

  「奇怪,那裡山路那麼陡,又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

  正嘀咕著,安鄉縣主一怔,扯了下明湘的袖子:「你看,那是不是我表哥?」

  明湘瞧了一眼,確實是那位楊公子。

  他這一身,實在是光彩照人,扔到人堆裡,也能輕易認出來。

  「我表哥跟你七姐去了一條道!」安鄉縣主憤怒起來,「他們要幹什麼?又私會嗎?還要不要臉了!」

  明湘有點懵。

  她其實不相信七姐會做那樣的事,是不是楊公子看到七姐去了那裡,故意跟上去的?

  「走!我們去看看!」安鄉縣主說。

  明湘不安地看了眼後面跟的僕婦:「我們人這麼多,跟上去不好吧?」

  「那就甩掉她們!」

  她們不是第一回幹這個事了。今天明湘本來不想多事,可安鄉縣主堅持,她也只能聽從。

  何況,她也很好奇,七姐到底是不是和楊公子約好的。

  寶靈寺人很多,兩人利用人群,輕輕鬆鬆甩掉了僕婦,走上那條山路。

  「呼!這條路好陡,他們就算要私會,能不能選個好走一點的地方?」安鄉縣主一邊走一邊抱怨。

  明湘看了看:「這裡只有一條路,我們就這樣上去,是不是會被他們撞個正著?」

  安鄉縣主愣了下:「對哦!我可不想讓表哥發現我跟著他。」

  兩人琢磨來琢磨去,從半山腰轉到另一條路上。

  「來來來,我們到那邊去,可以看到他們!」

  兩個小姑娘偷偷摸摸,藉著山石的遮掩,盯著飛仙石的方向。

  「你看,他們在說話!肯定是真的約好的。」安鄉縣主小聲咬耳朵。

  「也許只是碰到了,打個招呼而已。」明湘還是不願意相信,七姐和楊公子有關係。

  「我才不信呢!」安鄉縣主冷笑,「哪有這麼巧的事。」

  兩人盯了一會兒,卻見他們轉了個方向,轉到飛仙石另一邊去了,完全看不到了。

  安鄉縣主急了:「怎麼半天不出來?不行,我要去看看。」

  「哎!」

  明湘沒辦法,只得跟著去。

  兩人東繞西繞,走到飛仙石所在獨峰的下面,忽然看到峰上垂下一條繩子來。

  明湘連忙扯著安鄉縣主,躲到山石後面。

  其實,她們根本用不著躲。

  在山裡,多數時候看著近,實際距離很遠。

  她們瞧見那條繩子,也是因為視角剛剛好。

  不多時,有人拉著繩子滑下來了。

  安鄉縣主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表哥!」

  她這個公子如玉風度翩翩的表哥,居然會爬繩子!

  接下來,明湘也叫出來了:「七、七姐!」

  她知道七姐有在練功,可是,大家閨秀爬繩子?!

  接著,三觀快要被顛覆的兩個小姑娘,看著楊殊伸手想接明微一下,結果卻被她蕩了蕩繩索避開。兩人落地,繩子被抽了上去,一前一後往另一邊走了。

  發生了什麼?

  另一邊,楊殊回頭看了看,喃喃自語:「總覺得被人看到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21 09:52 PM

093章 現身

  明微道:「被人看到才對吧?不然魚兒不咬鉤,我們下餌給誰吃?」

  楊殊歪頭想了想:「有道理!」

  「公子!」阿玄在上面喊了一聲,然後把傘拋下來了。

  明微擰眉看著那把傘:「我怎麼覺得,這傘有玄機?」

  楊殊笑得高深莫測,卻不回答。

  ……

  寶靈寺內,正在演佛戲。

  眾多寺僧穿上戲服,在高大的戲台上,用不太純熟的技藝,演出一個個佛門小故事。

  祈東郡王,以及諸多東寧官員,此時坐在殿中,笑吟吟地看戲。

  這是難得的郡王與官員身處同一個場合的情景,畢竟祈東郡王是個規矩人,私底下很少和官員來往。也只有這種與民同樂的場合,才會碰上面。

  蔣文峰亦在座中,面帶微笑。

  寺中不好飲酒,東寧官員便一個個來敬茶。

  蔣文峰來者不拒。

  他已經說過,走的時候不必設宴,所以今天寶靈寺一行,相當於送別。

  巡按御史的車馬已經在整理行裝,相信幾天內就會啟程。

  這讓東寧官員們很開心。

  送走了這尊佛,可算是鬆了口氣。

  這些日子,因為蔣文峰,他們挨了不少罵。

  什麼無能啊,屍位素餐啊,畏懼強權啊。

  呸!好個蔣青天,拿他們的名聲當墊腳石。

  不過無所謂,當官沒幾個人只為了那點名聲。能把他好好送走,當個把月的烏龜有什麼關係?

  他蔣文峰一走,自己照樣風生水起。

  台上在演割肉餵鷹的故事,寶靈寺的住持寂如是個能言善辯的,很輕易帶起話題,與蔣文峰就此展開討論。吳知府等官員,時不時插上幾句話。

  氣氛相當和諧。

  這時,一個王府僕婦走過來,向祈東郡王行禮:「王妃請王爺過去說話。」

  祈東郡王露出幾分無奈,對蔣文峰等人拱了拱手,說道:「家有悍妻,見笑了。」

  眾官員紛紛露出瞭然的笑,送祈東郡王離開。

  祈東郡王出了大殿,進入一間禪院。

  等候在禪院中的,卻不是郡王妃,而是明四老爺。

  或者說——明三。

  下僕送上茶水,祈東郡王剛才喝茶喝得有點反胃,忍不住皺眉,揮手令他們退下。

  「你難得出來一趟。」他說。

  明三笑道:「臣是已經死了的人,不好出門。為了王爺的大事,只能小心些。」

  祈東郡王含笑:「此功此情,本王定會牢記。先生雖然人不在身邊,可這拳拳之心,始終與本王同在。」

  明三冒險出來,自然不是為了聽祈東郡王的好話。他直接進入正題:「此行果然有詐,他們二人看似私會,實則金蟬脫殼。飛仙石那邊只留了下侍衛丫鬟,本尊已經不見了蹤影。」

  祈東郡王皺了皺眉。

  「他們從踏入東寧開始,就真真假假。」明三沉聲道,「表面上看似不和,偏偏又讓我們瞧出痕跡,叫我們摸不透虛實。蔣文峰在明面上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真正握著刀子的人是楊公子!看起來,似乎是蔣文峰在撈名聲,實際上楊公子正準備著必殺一擊。王爺,現在情勢很危急,如果東西被他們找到,就有理由對您動手了。」

  祈東郡王沉吟:「那東西,明面上與本王沒有關係,就算真找到了,也怪不到本王頭上吧?」

  明三搖頭:「只要那東西到了他們手裡,他們就有理由對您下手了。何況,失去了它,王爺的大事,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祈東郡王在屋裡走了幾個來回,問他:「你確定,他們真的找到了線索?」

  「有兩種可能。其一,他們不知內情,故意在釣魚。其二,他們確實找到了線索,等著我們自投羅網。但是,無論哪一種,都是在引我們上鉤。」

  「既然如此,我們為何要順他們的意?讓他們空跑一趟不就好了?」

  明三喟歎:「因為我們冒不起這個險,王爺!」

  他說:「這本來就不是公平的較量,他們便是輸了,也不過再等幾年。但是王爺,您輸不起。只要有那麼一丁點可能,被他們找到東西,對您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祈東郡王一下子握緊了手中折扇。

  他的父親秦王死在十九年前。那時他還是秦王世子,少年得意。

  誰知道一夜之間就成了階下囚。

  在牢裡苦熬幾個月,他終於被放了出來,天已經變了。

  他的伯父太子、父親秦王、叔叔晉王,全都死了,最小的叔叔趙王成了新的儲君。

  後來,他重新封了郡王。

  人人都說,新帝仁厚,善待兄長後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

  堂弟柳陽郡王謀反被誅的消息傳來,他幾個月沒睡好覺。

  太害怕了。

  他不想再經歷了。

  「那要怎麼辦?」祈東郡王想起事由,忍不住又抱怨,「你知道那東西重要,怎麼不藏好?」

  「是我的錯。」明三低下頭,「當年,已經有密探盯上了臣,故而臣將那件東西給了紀氏,借她之手帶回東寧。這些年來,她深居簡出,臣以為放在她那裡最安全,不想竟出了這樣的差錯……」

  祈東郡王忍下心裡的不快,出言安撫:「倒也怪不得你。你已經提早去拿東西了,甚至為此……誰能想到,一個癡兒會突然變好,甚至還與他們勾結上?」

  「所以,臣必須彌補這個差錯!」明三抬起頭,決然道,「王爺,沒有多少時間了。我們馬上動手,還來得及阻止。」

  祈東郡王皺起眉頭:「本王信你,只是,要怎麼動手?我們要是動了,豈不是也給了他們理由?」

  明三抬起仍然俊秀風流的臉龐,誠摯地道:「事情做了,就不能留手。他們假裝去幽會,那我們就將錯就錯,讓他們回不來……」

  祈東郡王一驚:「你要殺人?」

  明三道:「以防萬一,只能如此。」

  祈東郡王拿扇子敲著手心:「可是蔣文峰在這裡,恐怕被他看出破綻……」

  明三歎了口氣,指著外面:「飛仙石的傳說,您聽過嗎?」

  祈東郡王點點頭:「怎麼?」

  「臣曾經翻過縣志,所謂仙人下凡,只是以訛傳訛,但鎮妖之說,卻有其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21 10:03 PM

094章 剖白

  明府。

  主子都出門去了,整個府邸特別安靜。

  看守靈堂的老蒼頭打了個呵欠,瞌睡起來。

  忽然,眼角好像瞥到一道影子,老蒼頭急忙抬起頭來。

  「四、四老爺?」老蒼頭揉了揉眼睛。

  四老爺點點頭,面無表情。

  老蒼頭暗暗奇怪,今天不是主子們都出去了嗎?怎麼四老爺回來得這麼早?

  看到四老爺舉步踏進靈堂,老蒼頭忙跟了進去:「四老爺,您有什麼吩咐?小的一直守著,絕對不叫人打擾三夫人。」

  四老爺掀起厚厚的垂幔,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股嗆鼻的香料味道。

  為了保存明三夫人的屍首,整個後堂幾乎做成了冰窖,還放了許多防腐之物。

  老蒼頭打了個冷顫:「四老爺!」

  他被搞糊塗了。

  自從出了鬧鬼的事,靈堂根本沒人敢踏足。只有七小姐時不時過來看看,別人都繞道走。四老爺突然來幹什麼?

  四老爺站在棺木前,慢慢道:「昨夜夢見三哥,說是還不曾與三嫂相會。我只來瞧瞧,叫三哥看看三嫂,過會兒便走,你不必陪著。」

  老蒼頭鬆了口氣:「小的就在外面守著,四老爺您有事就吩咐。」

  說著,忙不迭出去了。

  鬧鬼啊!誰知道這屋子裡有什麼。

  老蒼頭離開,後堂只剩一人。

  四老爺伸出手,用力推開棺蓋。

  棺木中,露出明三夫人灰白的面容。

  儘管冰塊和防腐香料,保存住了屍身,但死亡多日,明三夫人的容顏早就失去了生前的嬌艷,變得猙獰起來。

  四老爺的目光卻沒有半點懼怕。

  他怔怔地扶著棺木看了許久,目中淚光點點,片刻已是淚流滿面。

  初時無聲流淚,而後低低抽泣,最後失聲痛哭。

  哭聲隱約傳到外面,聽得老蒼頭一抖,人坐在日光下卻覺寒意森森。

  四老爺說代三老爺來看,且又哭得這般傷心,莫非是……附體?

  重重帷幕將後堂隔絕成一個獨立的世界,一方方厚重的冰塊帶來徹骨的涼意,營造出死亡的涼意。

  低低的聲音,在這方小世界裡,幽幽響起。

  「阿瑜,十八年了,我從不敢這樣喚你。每每夢迴,總想起初見你的那次,你簪在耳邊的那朵海棠。」

  「我們第一次相見,是在寶靈寺。你扭傷了腿,我將你背到寺中救援。你也許不知道,那短短的一路,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光。」

  「我原想著,等過了鄉試,便向伯祖母說明,上門求親。可誰想到,才幾天功夫,就聽說三哥要娶你的消息。」

  四老爺仰起頭,似乎這樣,眼淚就可以流得少一些。

  「我不敢與三哥爭。他是兄,我是弟;他聰明能幹,我庸碌無為;他謙遜知禮,我魯莽急躁……你是淑女,當配他這樣的君子,與我卻是明珠暗投。」

  「可我心如刀割啊!有好幾回,我都要忍不住了,想去告訴你,那天救你的人是我。是我明菖,不是他明莘!」

  四老爺咬緊牙關,面頰肌肉繃得緊緊的,彷彿回到了那個時候,最終卻只是徒然長歎。

  「那天,我不知不覺到了你家門前,就坐在對門的茶館裡。我看到你與你大嫂一起出門,聽到你們說起三哥,你的眼睛裡滿是歡喜……」

  「你所傾心的人,是明家三公子,東寧最好的少年郎。他品性溫良,才華橫溢,未及弱冠,就已經中了舉人,只等來年會試高中……倘若這時讓你知道,最初遇見的是我,那個完全不能跟兄長比的明家四公子,該如何失望?」

  「我放棄了。三哥與你定親的同時,伯祖母也給我定了親。就當自己做了一場夢吧!從來就沒遇見過你。」

  「你與三哥成了親,去了京城,來年你果然成了進士夫人。而我也娶了妻,成了別人的夫與父。」

  「安氏很好,我下決心忘了你,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我原本以為自己做到了,整整八年,我都沒怎麼想過你。原以為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道就傳來了三哥身死的消息……」

  四老爺低下頭,已經乾涸的眼淚又流了出來:「你帶著小七回來,我下決心好好照顧你。我原以為自己做得很好,直到知道了老六的事……」

  他再一次泣不成聲,緊緊地揪住胸口的衣襟。

  「阿瑜!我對不起你!他們那樣對你,我竟沒有勇氣反抗。家族榮光,這四個字壓得我喘不過氣。讓我知道自己是這樣一個混蛋!」

  「我不敢啊!三哥從來都是那樣聰明果斷,我鬥不過他!我就是這麼無能,當初不敢爭,後來護不住……」

  四老爺回想起那天。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衝到二老爺那裡,質問這件事。

  二老爺將他帶進那間屋子,看到了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龐。

  他先是吃驚,再是憤怒,比原來更憤怒。

  既然三哥還活著,為什麼還讓別人這樣糟蹋自己的妻子?

  他那個從小視如天神的三哥,淡淡地說:「紀氏已經失貞,難道為了她壞了兄弟情誼?兄弟是手足,婦人不過是衣物,壞了丟棄便是,哪裡有兄弟重要?」

  四老爺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以為,他們夫婦舉案齊眉,情深義重,結果三哥卻說,丟了便是?

  他自然不肯,可三哥只是冷笑看著他:「老四,你我長得一模一樣,如今我是個死人,不便露面,可你卻是個活人。本來我想活下去,可以拿了你的身份。只因你我同胞而生,不忍做這樣的事。你可不要逼我!」

  四老爺一顆心涼透。

  他相信三哥做得出。

  連造反這樣的事都做得出,還有什麼不敢的?

  「我懦弱,我膽小!」四老爺啞著聲音,捶著自己的胸口,「十年了,如同活在地獄裡一般。可這樣忍耐,結果又怎樣?你死了!你活生生被他逼死了!」

  他緊緊握著棺木,滿是淚的眼睛裡,終於透出堅定的光:「他害死了你,又要去害你的女兒了。我懦弱了十年,總要為你做最後一件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22 09:41 PM

095章 除根

  明微站在翠幕峰下,仰頭看著頭上的一線天。

  這種地形,十分險要,如果是戰場爭勝,敵方別的都不用做,只要在峽谷頂上往下推石頭,就能把人全給砸死。

  楊殊安排的人,已經守住了峽谷兩側,剩餘的正在谷中搜索。

  ——儘管他們都知道,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查到藏物之處,不過閒著也是閒著,說不定真能找到一點線索呢?

  「怎麼,有問題?」楊殊走過來問。

  明微道:「我在思索一件事。」

  「什麼?」

  「明三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楊殊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從性格去推斷明三會做出什麼選擇?」

  「你說過,明三一人,佔盡明家兩代以來所有靈秀。」

  「不錯。」

  「他十分聰明,二十歲高中,卻無少年之驕氣。直到柳陽郡王事敗,都無人知道他做出這等大逆之事。若不是皇城司密探查出來,也許百年之後,史書上還會記著他在乞胡遇難的忠烈事跡。」

  「所以呢?」

  明微道:「事實上,如果不是我恰巧會觀氣,又讓庚三開了口,我們都不知道他還活著。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就是他夠狠。在柳陽郡王出事時,利索地金蟬脫殼。被庚三查到之後,乾脆地殺掉他。」

  楊殊若有所思:「其實,有一點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庚三這樣的金牌密探,死在任務中不奇怪,奇怪的是,竟然一點線索都沒留下。安排別人報死訊,這只是皇城司密探最基本的做法,並不是他真覺得自己會死。」

  「這是不是可以說,他死得毫無預兆?」

  楊殊道:「定然是他沒意識到自己會死,或許他覺得,這只是一項簡單的任務,還不到需要留下線索的地步。」

  兩人目光相對,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疑慮。

  「我用金簪引得他派人來偷,這等於把事情擺到了明面上。」明微說。

  楊殊點點頭。

  「所以我們故意引他出來,他必然心知肚明。」

  「但他不得不來。」楊殊說,「我們有恃無恐,他卻戰戰兢兢。」

  「問題就在這。」明微歎道,「按明三先前的做法,我們這樣把威脅擺在明面上,他會做什麼選擇?」

  楊殊怔了怔,喃喃道:「斬草除根……」

  他也忍不住去看頭頂了。

  「你調動了多少人馬?」這個問題,問得好像有點遲。

  楊殊道:「我已將令符給了雷鴻。如果不對勁,他會帶兵進秀豐山。」

  「時間呢?」

  楊殊沉默。

  明微點點頭:「也怪不得你,畢竟年輕,歷練不夠。」

  這老氣橫秋的語氣,讓楊殊很不滿:「別裝得跟老太太似的,當我不知道嗎?你的真實年齡沒多大。」

  明微笑了:「這你怎麼看得出?」

  「你以為我們皇城司是幹什麼的?從你的行路姿態、習慣動作,就能推斷出一個人的性別、年齡等基本情報!」

  話音剛落,地面忽然震動。

  楊殊眼疾手快,一把扯了明微,就撲到岩石的夾縫裡。

  「公子小心!」侍衛的示警聲這才傳來。

  隆隆之聲已經將峽谷淹沒。

  「他可真著急!」楊殊難以置信。

  兩人緊緊地縮在夾縫裡,免得被下落的巨石砸到。

  ……

  寶靈寺人聲鼎沸,翠幕峰的轟鳴聲,傳到這裡,並不比禮炮響多少。

  有人覺得奇怪,找寺僧問詢,但更多的人沒有理會。

  可是,有兩個小姑娘嚇傻了。

  明湘和安鄉縣主,出於好奇心,看著他們進了翠幕峰下的峽谷。

  誰知道就瞧見了這一幕。

  翠幕峰頂忽然搖動,巨石開裂,紛紛滾落。

  愣了好一會兒,安鄉縣主忽然尖叫一聲:「表哥!」

  便瘋狂地往峽谷那邊跑去。

  明湘一把揪住她:「安鄉,不要去!」

  安鄉縣主慌得語無倫次:「表哥在裡面,怎麼辦?會不會被砸到?我們快去救人啊!」

  「安鄉!」明湘大叫一聲,「你過去搬得動石頭嗎?」

  安鄉縣主愣了下:「那我們怎麼辦?」

  「回去叫人啊!」明湘說,「快,你回去告訴郡王,叫他派人來救。」

  「好。」安鄉縣主跑了兩步,卻見明湘沒動,回頭問,「你不走?」

  明湘慘白著臉色:「我先一步去找人,可以節省時間。」

  安鄉縣主沒多想:「好,那我們分頭。」

  看著縣主跑遠,明湘轉身拚命跑。

  她現在,整個腦子都是亂的。

  剛開始只是好奇,七姐和那楊公子想幹什麼。看他們進了峽谷,心裡還奇怪,幽會為什麼跑這麼遠?

  等落石砸下來,明湘整個腦袋都懵了,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要出事,千萬不要出事啊!

  她跑到峽谷前,看到將峽谷堵得嚴嚴實實的落石,心裡就是一涼。

  這麼多石頭,人在裡面不得砸成肉泥?

  「七姐!」她不禁哭出聲來。

  ……

  此時的明微,被無數的落石,困在了石壁之間。

  楊殊就在她身側。

  得到侍衛的反饋,並沒有人死亡後,他的心情放鬆下來。

  「明三比我想像的心狠得多,我還以為,他要麼先一步來拿東西,要麼想辦法把我們引到別處去。沒想到,他直接釜底抽薪,想把我們坑死在這裡。這膽子也太大了。」

  楊殊仰頭看了看天,又說:「我們昨天就把消息放出來了,提前一步布下陷阱,倒不是難事。但能夠執行得這麼準確,他們的人手比我想像的厲害。東寧畢竟是他們的地盤,是我失策了。」

  他反省了一會兒,卻沒聽到回應,不禁側過頭:「你在想什麼?」

  「在想,你的人能不能趕得及。」明微慢吞吞道,「既然動了手,那就是不死不休了。你說,接下來他們會怎麼做呢?」

  楊殊略一沉思,悚然:「火攻?」

  話音剛落,天上突然落下雨滴。他抹了把臉,大驚:「火油!」

  「公子!」被困在別處的侍衛大喊,「下面是濕土,可以挖!」

  澆完火油,就該放火了。

  時間刻不容緩。

  楊殊毫不猶豫,拔出腰間的匕首,用力斬向地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22 09:51 PM

096章 山火

  匕首插進地面,用力劃了個圈,濕土被掘出來,便出現了一個坑洞。

  楊殊又飛快地往側邊挖了兩下,先將明微推下去,然後自己也跳進去。

  時間倉促,這個坑洞非常小,還借助了一面往外凸出的石壁,才勉強夠兩個人容身。

  楊殊手一抖,打開那把大傘,塞到明微手裡。

  「太淺了,我還得往下挖,你擋著點。」

  明微瞅了瞅傘面:「這是什麼布料?淋了火油會不會燒起來?」

  楊殊一邊挖土一邊跟她說話:「你覺得我有那麼蠢嗎?會燒起來還拿來擋?」

  明微就伸手摸了兩把:「咦,這似乎是一種魚皮?」

  「是東海異鮫的皮,水火不侵。」

  明微點點頭:「不愧是皇族之後,連傘都這麼特殊。」

  楊殊不搭話了,埋頭挖土。

  火油還在往下淋,連同枯枝一起丟下來。

  明微縮在坑洞裡,聽著火油灑在傘面的聲音,發了一會兒呆。

  「早年,我隨師父行走江湖,曾經路過一個地方,當地流行這樣一種美食。」她忽然說,「他們挑選出一些平整的石頭,洗刷乾淨,放在火上烤,然後將食物放在石頭上燙熟……」

  「嘩啦!」火油澆在傘面上,點著的枯枝隨之掉落。

  「彭!」一聲悶響,熱浪襲來。

  楊殊道:「我們在下面,石頭在上面,這比喻不太準確。」

  明微想了想:「也對。還有一種烹調手法,把食物洗淨,埋到土裡,然後在上面燒火堆。跟師父住野外的時候,我可喜歡這麼吃了,烤出來的東西一點也不焦,總是鮮嫩多汁……」

  「……」楊殊挖出一大堆土,問她,「你非要打這種比方?」

  明微歉然:「中午吃的齋飯,沒吃飽,對不住了。」

  火勢更旺了,即便有鮫皮傘擋著,熱度還是越來越高,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楊殊只能竭力往下挖,只有下面的濕土,才能給他們一兩分涼意。

  「叮!」匕首好像碰到了什麼。

  他皺了皺眉,用力劃了兩下,撥開浮土。

  「這是磚石?」楊殊戳了兩下,「不會挖到別人的墓了吧?」

  明微被煙嗆住,咳了兩聲,說:「這裡不可能有墓,風水不對。誰在這裡修墓,肯定是腦子壞了。」

  「那會是什麼?」

  明微摸了兩下,也疑惑了:「這材質,還真像墓穴……」

  楊殊看她:「我們還往不往下挖?萬一真是別人的墓,這麼挖進去,得跟腐屍作伴了。」

  明微仰頭看了看:「你想被烤熟,還是跟腐屍作伴?」

  ……

  飛仙石旁,多福坐在神龕前,眼睛發直。

  阿綰等得心焦,嘴裡唸唸有詞:「公子一個人去,是不是太危險了?萬一有意外怎麼辦……」

  阿玄忍不住插了一句:「公子不是一個人。我們安排了人手在下面,他們會跟公子一起去。」

  阿綰歎了口氣:「可他們的武功沒你好啊!」

  雖然被誇獎很開心,但阿玄還是覺得,她這是無謂的擔心。

  他武功再好,也比不上一隊人。

  如果這樣還出事,那他在公子身邊,也改變不了什麼。

  就在這時,對面的翠幕峰上,響起陣陣轟鳴。

  三人齊齊往對面看去。

  可他們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峽谷裡發生了什麼。

  「這是什麼聲音?」三人驚疑不定。

  過了一會兒,多福喊了起來:「你們看,有煙!」

  「不好!」阿玄叫道,「他們要放火燒山!」

  阿綰難以置信:「他們居然敢放火燒山?這是要燒死公子嗎?豈有此理!」

  阿玄很快冷靜下來:「我們低估了他們的膽子。阿綰,你馬上去向蔣大人報訊,我去找雷鴻,調兵的令符在他手裡。」

  「好。」阿綰將香燭籃子往多福手裡一塞,兩人各自一個縱躍,分頭跑了。

  「喂!」留下多福不知所措。

  翠幕峰的煙越來越大了,隱隱可以看到火苗。

  多福急得不行。

  小姐和楊公子一起去了對面,如果楊公子被困,那小姐也有危險。

  怎麼辦呢?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有人踩著石階,一步步踏上來。

  多福扭頭,看到來人,大喜過望:「四老爺!」

  「明四老爺」看到她,微微一笑:「是多福啊!你怎麼一個人在這?你家小姐呢?」

  性命攸關,多福不敢再隱瞞,指著對面喊:「四老爺,小姐到對面去了,那裡好像著了火,您快救救小姐。」

  「是嗎?」他神情淡淡,掃了眼跟在他身後上來的壯僕。

  其中一個意會,上前一把抓住多福。

  多福傻了:「四老爺,您這是幹什麼?」

  「明四老爺」輕笑,走到神龕前,伸手將上面掛的鈴鐺撥了撥,忽然用力一扯,已經風蝕多年的鈴鐺應聲而斷。

  ……

  「著火了!著火了!」

  不知道誰先看到了翠幕峰的黑煙,大喊起來。

  這個發現讓他們十分恐慌。

  現下是晚春,山上草木茂盛,一旦起了山火,很難撲滅。

  寶靈寺裡的和尚被驚動了,官員也被驚動了。

  吳知府看到大火,面色一變:「快,叫人滅火!」

  今天天氣晴朗,又沒有打雷,怎麼會起火呢?吳知府百思不得其解,看到祈東郡王擰著眉頭,忽然明白過來。

  難道是……

  他心中大怒。這到底是誰出的主意?伍先生?不對!是那個隱藏在暗中的謀劃者?肯定是他!

  可惡!放火燒山,要怎麼收場?

  事情鬧大了,他這個知府要擔責的啊!

  蔣文峰看到山火,也是心下一沉。

  不好,楊殊出事了。

  他馬上往外走,卻被一個官員攔住:「蔣大人要去哪裡?寶靈寺的人這麼多,下山只有一條道,萬萬亂不得啊!千萬別火沒燒過來,人先踩踏死了。」

  「是啊,是啊!」一群人附和。

  蔣文峰一拂袖:「山火燒起來,後果怎樣,諸位都知道,還不趕緊救火?來人!」

  護衛當即上前:「屬下在。」

  「速去救火!」

  「是。」

  祈東郡王抓緊了手中的扇子。

  山火一起,這是明三已經行動了。事情既然做了,那就得成功才行。

  萬萬不能叫他們將人救回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23 09:24 PM

097章 孤島

  寶靈寺大亂。

  翠幕峰的山火,還燒不到這裡來,倒是恐慌的情緒,先漫延開來。

  人這麼多,下山卻只有一條道,要是任百姓逃離,火還沒燒過來,人先踩踏死了。

  很多時候,真正死在災難裡的人並不多,因恐慌而喪命的反而是大多數。

  吳知府大喊:「老尤,速速組織人手去滅火!」

  東寧官員的應對,不可謂不及時。只是寶靈寺人太多了,各家女眷紛紛要求先一步離山,又有百姓不管不顧想逃下山去。

  「蔣大人!」阿綰就是這時候來的。

  蔣文峰看到她,快步走到避人處,張口就問:「公子什麼情況?」

  阿綰飛快地道:「公子與明姑娘去了翠幕峰,然後我們聽到了滾石聲,接著起了山火。」

  聽她說完,蔣文峰已經推斷出了事情的經過:「不好!他們要斬草除根!」

  阿綰惱怒不已:「他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對公子出手,難道不怕聖上震怒嗎?」

  蔣文峰擰眉道:「敢這麼做,說明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將本官也一併剷除。」

  阿綰吃驚:「不會吧?公子困在荒僻之處,要滅口尚有可說。大人您身在寶靈寺,身邊這麼多人,如何連您也一併斬殺?」

  蔣文峰看著週遭慌亂的人群,沉聲道:「只殺公子,根本瞞不住事情真相,只有將本官一併殺了,才能達到效果。阿綰姑娘,阿玄是否已經去尋雷鴻了?」

  「是。」

  「你們皇城司辦事,不需本官多嘴,相信阿玄能做出最恰當的選擇。現在只希望,他們能及時趕到秀豐山。」

  蔣文峰頓了一下,又道:「如本官所料不錯,他們會故意引起騷擾,然後趁亂將本官弄死在這裡。只是這麼一來,少不得會有人陪葬。」

  阿綰面色微變,一咬牙:「從現在開始,奴婢寸步不離大人身邊,決不叫他們得逞!」

  聽她這麼說,蔣文峰頗有幾分感慨。

  一路同行,他自然知道,阿綰對楊殊的依賴。

  可是,在這個關鍵時刻,她沒有去翠幕峰滅火,而是選擇留在自己身邊。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更清楚,現在就算趕去翠幕峰也無濟於事。相反,保住他才有可能挫敗對方的陰謀。

  這樣的決斷,再磨礪一番,便能擔得起事了。

  可惜她的身世……

  蔣文峰摒棄雜思,專注思索:「既然已經做了,這事自然是鬧得越大越好。恐怕寶靈寺要被人為弄出一件慘案來。出這個主意的人,當真泯滅人性,竟是毫不顧惜無辜的百姓。」

  阿綰道:「大人,您覺得該怎麼辦,就下令吧。皇城司安排於此的人手,現在皆聽從您的命令!」

  正說著,外面騷亂起來,有人尖聲喊道:「下山的路堵了!山石從上面落下來,把路給堵住了!」

  因為這個消息,寶靈寺頓時更亂。

  下山的路只有一條,堵住了不就下不了山?

  難道他們會被燒死在這裡?

  其實這是無謂的擔心。

  山火雖然可怕,但並不是不能處理。

  翠幕峰離寶靈寺有一段距離,將中間的草木砍掉,清出一段空白地帶就燒不過來。

  但人要是恐慌起來,情緒會漫延。一個群體恐慌起來,反而比災難本身更可怕。

  衙役大聲呼喝著,制止騷亂的人群。

  寺僧們已經在住持的安排下,去鄰峰救火了。

  寶靈寺這麼多人,大概只有這些和尚,是真心想去撲滅大火的。

  「果然如此啊!」蔣文峰長歎一聲。

  把他們這些人全都堵在這裡,顯然別有所圖。

  寶靈寺現在已成孤島,只有該死的人死了,才會重新與外界連通。

  蔣文峰很快收束起思緒,轉身喝道:「狄凡!」

  「在!」一名護衛走過來。

  「我們帶了多少人來?」

  「回大人,連同卑職,總共三十人。」

  「你們分成兩隊,一隊去搜山。記住,你們的任務是找到公子,不是撲滅山火。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營救公子為要。」蔣文峰壓著聲音吩咐。

  「是!」

  八名有品級的護衛,迅速將任務分攤完畢。一半人留下,其餘立刻整隊搜救去了。

  蔣文峰又低聲道:「阿綰姑娘,你們皇城司有不少異人,要想法子聯絡外面。另外,探查明四蹤跡,尋到人立刻帶到本官這裡來。」

  「是。」

  那邊吳知府喊得口水都乾了,看到蔣文峰的護衛整隊,當即來問:「蔣大人要去搜救?我們還是一起吧?這樣分頭行動,不如有勁往一處使。」

  蔣文峰笑笑,叫住那個狄凡:「吳大人的話聽到了嗎?那些衙役你們一併帶走。還有寺僧,撲滅山火他們應該有經驗,叫來一處幫忙。」

  「是!」狄凡大聲應和,轉頭喊道,「你們,從現在開始聽命!」

  吳知府急忙阻止:「蔣大人,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蔣文峰擰眉:「難道吳大人想叫我這些護衛聽你的?他們可是御前侍衛!」

  吳知府傻眼。

  雖然他很惱火那個出主意的人,可他必然站在祈東郡王那邊。剛才那樣,是想將蔣文峰的人手看住,免得壞事,沒想到被蔣文峰反將一軍。

  這話說的一點也沒錯啊!他們都是有品級的御前侍衛,別看平時一個個站蔣文峰身後,老老實實當護衛,真正論起來,也是要喊一聲大人的。總不能叫他手下的人去號令這些御前侍衛吧?

  蔣文峰又道:「山火要救,寶靈寺也亂不得。高煥!」

  「屬下在!」又一名護衛大聲回應。

  「收束百姓,不許跑動,不可踩踏!人都聚到一處,凡有不聽命了,直接論罪!」

  「是!」

  下完命令,蔣文峰給了阿綰一個眼色:「阿綰姑娘,本官身邊有護衛之人,你還是做自己的事去吧。」

  阿綰看到,有兩名護衛自發自覺站到蔣文峰身後,便點了點頭:「辛苦大人,奴婢這就做事去了。」

  蔣文峰做了個請的手勢。

  御前侍衛出馬,寶靈寺很快穩定下來。

  寺僧敲鑼,衙役大聲呼喝,令百姓回到原地。

  官員及女眷分別聚到幾間大殿,安靜等待山滅撲滅,道路打通。

  蔣文峰站在殿前,負手看著西斜的太陽,默默期盼時間過得再慢一些。

  希望楊公子和明姑娘安然無恙,希望太陽落山之前撲滅山火,一旦入夜,恐怕就會有許多變數……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8-3-23 09:48 PM

098章 生路

  「我十歲那年,爆發了戰亂。師父帶著我,去戰亂之地度魂。我親眼看到了暴亂後的城池,到處都是大火,到處都是屍首,堪稱人間慘劇。」

  「在這過程中,我們遇到了一隊敵人,師父只能暫時將我藏在一口水缸中。那間屋子被點了火,房梁砸下來,就在水缸旁邊燃燒著。我潛在水裡,感覺自己成了一鍋煮熟的魚湯……」

  楊殊滿頭大汗。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衣,為了配合鎏金的馬鞍,束髮用的是金冠,衣服上也有不少金線。

  這騷包的行為,讓他來時風采照人,現在卻被烘得一身熱汗。

  再加上挖出來的濕土,沾到身上……不想形容了。

  楊殊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狼狽過,偏偏明微還在旁邊繪聲繪色地說什麼魚湯……

  為什麼每次都要把自己當成食物來形容?

  她是覺得自己不夠倒胃口嗎?

  楊殊確信,身邊這個女人,腦子有病無疑。

  「你能省點力氣嗎?」他說,「我都喘不上氣了,你還有功夫說這些?」

  明微掏出一條帕子扇風,雲淡風輕地說:「我又不幹活,當然有功夫了。」

  「那就幫我幹活啊!」楊殊咬牙切齒,「現在是爭命的時候,早點挖通就多一分希望保住性命!」

  明微伸開手臂,讓他看看自己細瘦的身姿:「像我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家閨秀,能幹什麼活?你現在要鑿穿的是磚石,我只懂武技,沒有足夠的力道與內勁,難道拿頭去撞嗎?」

  「……」楊殊面無表情,只能握緊手中匕首,用力斬下去。

  明微看著他冷峻的面容,感慨:「知不知道,你這樣子更有男子氣概?沒事把自己弄成個白面小生幹什麼?明明是隻豺狼,卻要裝成西施犬……」

  「叮!」匕首切在磚石上,發出清脆的一聲。

  楊殊轉頭盯著她,一笑就像暗送秋波的眼睛,此時只有幽冷冷的光,竟有幾分嗜血之意。

  明微卻沒有懼怕的意思,反倒仔細端詳他的面容:「這樣就對了。豺狼再怎麼裝,也是豺狼……」

  「叮!」又是一聲。

  明微忽然感覺手下一鬆,便有一塊磚石摔落下去。

  清涼而帶著陳腐氣息的空氣湧出來,馬上緩解了他們對呼吸的渴望。

  楊殊沒功夫跟她耍嘴皮子,屈起手肘,飛快地敲掉鬆動的磚石,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他高聲喊了兩句,叫那些侍衛:「沒處躲的往這邊挖,快點!」

  然後對明微道:「我先下去,等會喊了你再往下跳。」

  這個時候,明微當然不會拆他的台,點頭:「好。」

  看著楊殊跳下去,她輕輕歎了口氣。

  這個人,看似玩世不恭,實則將真實的自己隱藏得滴水不漏。哪怕剝掉風流公子這層皮,她都不確定那個心有猛獸的人是真正的他。

  行走江湖多年,她從來沒見過這麼複雜的人。

  明明年紀不大,到底什麼樣的經歷,會造就這樣一個人?

  下面傳來楊殊的聲音:「跳下來吧。」

  明微聽到,笑了一下。

  不管真實的模樣如何,他的內心至少保留了善意。不然,對一個窺見他秘密的人,第一反應應該是滅口。

  這想著,她從這個黝黑的洞口跳了下去。

  料想中的跌落沒有到來,楊殊將她輕輕一托,才讓她落了地。

  明微嗅了嗅:「沒有陰氣,這裡不是墓穴。」

  楊殊點了點頭,想到她看不見,出聲:「嗯,這裡有條通道,有新鮮的空氣,所以我們死不了了。」

  「咦。」她歪頭想了想,「這裡怎麼會有通道?有點怪啊!」

  楊殊默不作聲,從隨身錦袋裡取出一顆夜明珠。

  藉著夜明珠微弱的光芒,周圍景物在兩人視線裡顯露出來。

  這是一條石道,建築得並不精心,磚石都很粗糙的樣子,兩頭很長,不知道通往何處。

  過了會兒,幾個侍衛從頂上滾落下來。

  「公子!」他們一落地,便單膝跪下,「屬下失職,令公子陷於險地,請公子責罰!」

  楊殊揮揮手:「這個時候,說什麼責罰不責罰。起來吧!其他人呢?」

  侍衛頭領稟道:「守在出口的兄弟,正在想辦法挖出去,公子不必擔心。」

  楊殊看著這幾個燎得一臉黑灰的侍衛,歎了口氣:「是對是錯,回去再論,現下我們先掙出一條生路吧。」

  「是。」

  進來的共有四名侍衛,兩人在前,兩人在後,簇擁著他們,選了個方向探路。

  明微一邊走一邊道:「這地道建得很粗陋,看起來並不是地宮之類的建築。可能是寶靈寺建來防火的。」

  楊殊道:「寶靈寺是座大寺,無論前朝還是現今,香火甚旺,建得起這樣的地道,也不奇怪。」

  「公子!」前頭開道的侍衛喊了一聲,「您看。」

  說話間,他們到了一處相對寬敞之處,裡面堆滿了一個個罈子,一股說不清的味道,縈繞在鼻間。

  其中一個侍衛打開罈子看了看,說:「是鹹菜。」

  明微笑了:「看來真是寶靈寺建的地道,平日儲糧用,一旦發生大火,還可以躲一躲。」她點點頭,「挺好的,回去給寶靈寺的佛像塑個金身吧!」

  楊殊也鬆了口氣。

  儲糧地窖,這個結果比他想像的好多了。

  萬一寶靈寺裡發現密道,這裡又是祈東郡王的地盤,那結果就說不好了。

  「走吧!」明微拍掉手上的灰塵,「出去再說。」

  於是一行人繼續前行。

  寶靈寺這條地道建得還挺長,他們先後經過好幾個地窖,有放鹹菜的,有放糧食的,還有收放雜物的。看得出來,寶靈寺的和尚日子過得不錯,香火旺盛啊……

  他們慢慢找到了主道,楊殊不知怎麼想的,伸手敲了敲牆壁……

  「空的?」他愣了下。

  侍衛們停住了,等待他的命令。

  楊殊擰起眉頭,檢查四周。

  皇城司專門幹見不得人的勾當,機關地道這些東西,當然要知曉。

  沒一會兒,他發現角落的罈子有玄機,命令侍衛:「去搬開來。」

  「是。」侍衛搬動罈子,一面牆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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