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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青青綠蘿裙 -【轉發一萬條錦鯉求死】《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3:43 PM     標題: 青青綠蘿裙 -【轉發一萬條錦鯉求死】《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7-9-14 11:56 AM 編輯

【書名】:轉發一萬條錦鯉求死

【作者】:青青綠蘿裙

【內容簡介】:

  「書生,自你我上次一別,迄今已六百餘年。」

  「彩雲易散,人世易改,但至少,你我重逢了。」

  「書生,我要吃那個冰冰的顏色很好看的酥酪。」

  「酥酪已經沒有了,那個是冰激淩。」

  「漁女,你在幹什麼?」

  「今天的我也在努力轉發錦鯉求死。」

  長生不老,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悲哀的命運,

  而不幸中的萬幸是,無盡的時光裡,有人可以同行。

  -------

  現代架空,雙長生,男主向言情

  前明朝書生・現聲紋專家・男主&落伍時代・重度網癮・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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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3:53 PM

第一章 求助

  「徐貞,你跟我走一趟。」

  熬了一個通宵正犯睏的徐貞聽見師父周世文的話,嚇得一個激靈,瞌睡蟲頓時不翼而飛:「啊……噢,好、好的。」

  她揉了揉眼睛,正想站起來,差點被周世文的打扮給嚇得一屁股坐了回去:「師父,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不怪她如此驚訝,她進刑偵大隊三個月了,周世文要麼便衣(一件破夾克就沒見換過)要麼制服,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看見他穿西裝打領帶,有那麼一瞬間徐貞還以為要去開新聞發佈會。

  「去拜訪一位教授。」周世文有些不習慣地拉了拉領帶,「帶上小月案的資料。」

  小月案?徐貞眼睛一亮,幹勁十足。

  就在她收拾資料的時候,旁邊有個同事滑過椅子,湊過來壓低聲音說:「小徐,老周是要去見裴教授,你記得回來和我們說說。」

  「就是就是,」另一位同事也加入了話題,「聽聲音還很年輕,說不定是個大美女。」

  徐貞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們話語間的戲謔之意,好奇心起:「這位裴教授到底是?」

  「老周的女神!」兩位同事異口同聲。

  徐貞了悟。

  懷揣著十二萬分的好奇心,徐貞跟著周世文上了車,誰知周世文只開了十幾分鐘,就把車停在了一家甜品店門口,指揮她說:「你下去買個蛋糕。」

  「……蛋、蛋糕?」徐貞眨了眨眼,「裴教授生日?」

  周世文淡淡掃了她一眼:「第一次拜訪,總歸要帶點禮物,何況裴教授幫過我們很多案子。」

  徐貞:「……噢。」如果沒有聽同事八卦,她可能會信,畢竟周世文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但這次,信他有鬼。

  不過蛋糕還是要買的。

  買完蛋糕,周世文上了高架,往郊外開去。

  路途漫長,徐貞偷偷打量著駕駛座上的周世文,他今年三十二歲,單身,長相雖然說不上英俊,但也頗有陽剛之氣,身材更是可圈可點。

  徐貞清了清嗓子,覺得有必要關(八)心(卦)一下師父的感情問題:「師父,裴教授能幫我們解決小月的案子嗎?」

  「不然我帶你去幹嘛?」周世文目不斜視,「裴教授是聲紋識別專家,我想請她幫忙鑑定一下那段錄音,說不定就能找到那群孩子。」

  說起小月案,徐貞的心情就徒然沉重起來。

  一個月前,常青市網警微博收到了一封私信,大意是說有個名叫蜜桃的不法論壇存在著買賣兒童的交易,經查證,雖然部分帖子為虛假信息,可有一筆交易情況屬實。

  一名名叫彭偉的少年,賣掉了自己的堂妹小月,小月是彭偉姑姑寄養在自己家的女兒,年僅七歲,而他的動機僅僅是為了買一部iPhone。

  據彭偉交代,買家是一個有地方口音的中年男性,但兩個人沒有見過面,彭偉借帶小月出去玩的名義把她留在了肯德基裡,過十幾分鐘後回去,在坐墊底下拿回了三千塊的現金。

  他們唯一擁有的線索,就是彭偉在與買家通電話時錄下的通話錄音。

  僅僅憑藉一段幾分鐘的錄音是沒有辦法追查到小月下落的,於是這個案件就陷入了僵局,徐貞一直掛心這件事,一想起來就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如果這位裴教授真的能幫他們破了這個案子,那就太好了。

  不是早晚高峰,高架不堵,周世文把速度飆到限速值,很快就到了城郊的一處高檔別墅區,這個別墅區裡全是獨棟小洋房,綠化很好,遠遠看去就好像是一處公園。

  周世文循著門牌號,把車停在了最後一棟門口。

  徐貞抱著資料打量著這裡,小洋房有奶白色的外牆和紅色的屋頂,花園被照顧得十分精心,此時已是春天,綠草如茵,灌木叢裡隱隱露著花苞,想必再過幾個月,這裡將花團錦簇,姹紫嫣紅,一定十分好看。

  僅僅憑藉這一眼,徐貞就敢斷定這位裴教授是一個非常具有生活情趣的人。

  周世文整理了一下領帶,按下了門鈴,叮咚叮咚兩聲後,有人接了起來:「你好,哪一位?」

  徐貞一聽便情不自禁微笑起來,與同事們說的一樣,是十分柔美的女聲,年紀應該不大,但十分舒服,讓人願意隨時隨地都願意坐下來和對方喝一杯茶。

  周世文清了清嗓子,說道:「教授,我是周世文,還有我徒弟徐貞,我們和您約好了來拜訪的。」

  「請進來。」

  鐵門開了。

  他們走過花園來到大門前,這大約是感應門,他們一站過去就自動開了,周世文說了一聲「教授,我們進來了」才走進去。

  徐貞一進門就被滿室燦爛的陽光給鎮住了,一樓幾乎全是落地玻璃,陽光沒有被絲毫浪費,全都收入了室內,燦爛得叫人心醉,家具和擺設都恰到好處,沒有太多的累贅,最亮眼的點綴便是零星的鮮花。

  「周警官,徐警官,」一個人影從廚房裡出來,身材高挑,白襯衫卡其褲,長髮及腰,在背後鬆鬆用紅線束牢,風度翩翩,卓越俊逸,「歡迎,請坐。」

  徐貞瞪大了眼睛,這個人是誰?裴教授嗎?可他是一個男人,雖然長髮,但平坦的胸膛和微微凸起的喉結都無聲地昭顯著,這一個男人,一個年輕的男人。

  周世文穩住嗓音:「我找裴教授。」

  「周警官,」這個年輕的男人眉眼一彎,眼眸裡透出點點笑意,「我就是裴瑾。」

  哪怕是周世文這樣的老江湖,此時此刻也難掩詫異之色:「什、什麼?」

  「裴教授不是女的嗎?」徐貞脫口而出。

  裴瑾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這才笑著說:「徐警官,初次見面,你好。」

  這一回,他又用了剛才他們聽過的女聲,一樣動聽,可若非親眼看見,誰能相信這樣的聲音出自一個男性之口?

  「你、你真的是裴教授?」周世文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楚他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這絕對是一個男人。

  「是,一個小愛好,請見諒。」裴殊生輕輕笑了起來,這一回,他的聲音又變成了輕快清脆的少女音,連那笑聲都惟妙惟肖,聽起來與二八少女毫無區別。

  徐貞想要獻上膝蓋,順便為自家師父夭折的暗戀點一根蠟。

  「請坐,喝點什麼?」裴瑾神色自若,佯裝看不見周世文異樣的神情,「咖啡,茶?」

  徐貞正睏,趕緊說:「咖啡可以嗎?」她用手肘捅了捅還沒回過神來的周世文,小聲提醒,「師父。」

  「我……我喝什麼都行。」周世文靠著強大的控制力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裴瑾微微笑了起來:「好。」他取出咖啡豆,香味頓時飄散開來,他不疾不徐地磨著豆子,徐貞忍不住朝他看了好幾眼,這真是一個賞心悅目的男人,一舉一動都這樣有韻味。

  「啊,教授,我們買了蛋糕。」她趕緊取出紙盒,端端正正放在了茶几上。

  裴瑾笑了:「那正好,謝謝你們。」

  他沒有用咖啡機,手沖了兩杯咖啡端過來,又給他們準備了奶和糖,把蛋糕切好盛在碟子裡遞給他們:「今天來,是有什麼事嗎?」

  周世文喝了口苦不拉幾的咖啡,抿了抿唇,說道:「是有一個案子想請您幫忙。」

  徐貞遞過了文件袋。

  「謝謝。」裴瑾接過來,很快翻閱完畢,「可以聽一下錄音嗎?」

  「我在手機裡拷貝了一份。」徐貞打開了手機裡的音頻文件。

  彭偉:「喂?」

  買家:「是綠巨人嗎?我在蜜桃論壇上看到你發的帖子了。」(徐貞補充:綠巨人是彭偉的網名)

  彭偉:「是我,你要買嗎?」

  買家:「多少錢?」

  彭偉:「三千,不還價,現金。」

  買家:「我怎麼知道你不是騙我?」

  彭偉:「我可以把人帶給你看,你相中了再給錢。」

  買家:「那就明天下午一點,在西站的肯德基,你給那個女娃穿件紅色的衣服。」

  彭偉:「紅色的沒有,藍的行不行?」

  買家:「可以。」

  錄音結束。

  裴瑾輕輕皺起了眉頭:「聽起來,他們應該不止聯繫一次,只有一段錄音嗎?」

  「彭偉交代說,只有第一次他留了個心眼錄音了,後面就沒來得及。」徐貞殷殷看著他,眼中的渴盼之意溢於言表。

  裴瑾對上了她的視線,不禁莞爾:「徐警官希望我可以聽出什麼?」

  「嫌疑人的基本信息?」或許是因為他的態度太過溫和,徐貞大著膽子說。

  「三十歲到三十五歲,Z縣那邊的口音。」裴瑾微微垂著眼,慢慢道,「而且,背景裡有工地的聲音……暫時只有這些。」

  雖然給出的內容並不多,但徐貞已經十分佩服,這段錄音已經交給技術部門分析過,工地的背景音被單獨分離出來放大音量才能聽清,裴瑾只聽了一遍就能捕捉到這樣細微的線索,還可以大致推斷出年齡,的確非同一般。

  周世文說:「工地那邊我們已經排查過了,考慮到安排在西站附近,極有可能在完成交易後就離開本市,所以和工地上的名單交叉對比了,可是這些外來務工人員流動性比較大,很難確定目標。」

  「車站那邊沒有監控嗎?」

  「監控壞了好幾年了,沒有用。」徐貞嘆了口氣,「已經快一個月了。」

  裴瑾端起咖啡杯,微微笑了笑:「那很遺憾,我幫不了你們什麼了。」

  周世文斟酌著字詞:「其實,還有一條線索。」

  徐貞吃驚地看著師父,顯然也並不知情,周世文說:「剛剛得到的消息,我拜託熟人在Z縣那邊調查了,有一個小賣部的老闆對小月有印象,說看起來就好像是個農民工,讓那個小女孩叫他『爸爸』,還給她買了一個髮夾,他看見他們在等121路公交車。」

  裴瑾有點意外:「叫爸爸?」

  「是的。」

  裴瑾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有點意思。」

  國內買賣兒童,男女不同命,男孩被買去當兒子養的不少,女孩被買去當童養媳或是雛妓的更多,考慮到買家並不是通過成熟的犯罪利益鏈買賣兒童,而是冒了風險在一個論壇上「誘拐」了一名女童,是生手的可能性更大。

  那麼,買回去當童養媳是最有可能的,但是,哄孩子叫「爸爸」又買了禮物,那事情可就微妙了。

  要麼是變態戀童癖,要麼……是當女兒。

  考慮到國情,裴瑾並不樂觀,他凝視著周世文的眼睛:「你想我怎麼做呢?」

  他的眼瞳是純粹的黑,似乎可以把人的靈魂都吸進去,周世文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睛:「我查過,121路公交車是環城線,基本上是通向山裡的一個村莊。」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樣移開視線很不禮貌,又重新抬起頭來,看著裴瑾,「如果您方便的話,想請您陪同我們去Z縣走一趟。」周世文很客氣。

  裴瑾放下了咖啡杯,陶瓷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好啊。」他笑了起來,「我有空。」

  徐貞喜上眉梢,沒想到裴瑾那麼好說話,竟然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正好,我公司名下有一個貧困兒童助學的基金會。」裴瑾對他們眨了眨眼睛,「我們就借這個名義去考察吧。」

  送錢的和查案的,得到的將會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徐貞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之喜,連連看向周世文,周世文謹慎得多,再三確認:「如果不會給您添麻煩的話,非常感激。」

  「不會。」裴瑾搖了搖頭。

  「耶!」徐貞或許是太過欣喜,又或許是這裡的氛圍太過輕鬆,她一時忘形,脫口道,「裴教授,你人真好。」

  裴瑾忍俊不禁,輕聲笑了起來:「這不算什麼。」

  如果有人可以和他活得一樣久,那麼也很容易會有這樣的好心,他已經積累了足夠多的財富,看過了足夠多的悲歡離合,如此漫長而無趣的時光,總需要點什麼來打發時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4:09 PM

第二章 消磨

  周世文和徐貞向裴瑾確認了出行時間,就定在明天一早,多拖一刻,就怕小月多受到一份威脅。

  臨走前,裴瑾送了他們一個小禮物,給徐貞的是咖啡豆,而周世文的則是茶葉:「我看周警官好像不習慣喝咖啡,這是今年的明前茶,希望你喜歡。」

  周世文對著他還有些尷尬,客氣地推辭了。

  「請收下吧。」裴瑾對他揮了揮手,「是今天蛋糕的回禮。」

  盛情難卻,周世文和徐貞還是收下了。

  裴瑾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離開,直到看不見人了,才慢悠悠踱回屋內,西沉的陽光變成了橙紅色,映照在屋內,猶如鮮血。

  啊,一個白天又過去了。他愉快地想著,開始思考今天的晚餐。

  他喜歡複雜又耗費心力的菜式,最好是需要準備一整天的那一種,那麼在沒有人陪伴的日子裡,他可以快一點度過這24個小時。

  今天下午的時間在與人交談中很快就過去了,那麼晚餐簡單一點也無妨。

  裴瑾用了三個小時給自己做了幾道法國菜,用餐時已經接近九點,但不要緊,哪怕不進食他也不會餓死,只不過饑餓的滋味並不好受,在嘗試絕食死亡的糟糕經歷之後,他就不會再做出這樣自虐的行為了。

  沒有意義。

  長生不死就是長生不死,六百年了,他自刎過,自焚過,投繯過,也被子彈打中過,被炮火擊中過,現在不還是好好活著。

  太過漫長的時光是一種可怕的折磨,所以他現在學會了找各種各樣的事情打發時間。

  救人如此,做飯,亦如此。

  安靜地用完了晚餐,他把碗碟端進廚房,挽起袖子清洗餐具與炊具,倒入洗潔精,放水,認真地將油脂一一洗去。

  說來有些好笑,在家境最貧寒的那幾年裡,他也沒有洗過一次碗碟,因為他是讀書人,寒窗苦讀的十幾年裡,寡母靠刺繡的手藝供養他,不讓他為任何俗物分心,只盼著他一朝金榜題名,能光宗耀祖。

  十二歲中秀才,十八歲中舉,二十二歲得中一甲,被聖人欽點為榜眼,授翰林院編修,同年,寡母病重,次年,喪母,守孝三年,二十七歲,重返朝堂,在禮部謀得一職。

  同年,奉命跟隨船隊出海,沿途向番國宣天子詔,並給予賞賜,然而,並不是所有番國都買帳,時不時就有武力衝突,他所在的船隻就是在一次武裝衝突中不幸被擊潰,他落入海中,九死一生,漂浮幾天後為人所救。

  再後來,他的時間停止了,不老不死,青春永駐。

  他以二十七歲的外表,活了六百多年。

  那麼長的時間裡,他時而覺得後悔,自責沒有好好孝順母親,金榜題名又如何,俸祿微薄,他的母親並沒有過上好日子,她唯一擁有的,不過是那不能吃不能喝的鳳冠霞帔。

  洗乾淨了最後一個盤子,裴瑾擦乾手,收回了所有的思緒。

  活得久了就免不了要回憶過去,可這不是一個好現象,越是回憶越是會發現,自己原來已經走得那麼遠。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當年的天子何在?帝王將相,已成雲煙。

  把一切都收拾妥帖才十點鐘,果然一個人的話,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了,他有很多次都以為黑夜永遠不會過去,自己再也看不到白天。

  可現實是,明天總是會到來,日復一日,永無盡頭。

  裴瑾給秘書打了一個電話,交代了一下明天出行的事,精明能幹的秘書對老闆這麼晚了還佈置任務毫無怨言。

  高於市面上的雙倍薪資足以讓她心甘情願接受這樣高強度的工作。

  「好的老闆,沒有問題。」秘書一口答應他所提出的所有要求。

  裴瑾很喜歡她。

  如果有兩個同樣出色的應聘者擺在他面前要他挑選,他會選擇女性,原因無他,六百多年來,他親眼看到原先被關在繡樓上一輩子都不會出一次門的女性走到今天可以和男性競爭的地步,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憐惜。

  他們唾手可得的,她們需要費勁全力才能得到,那麼努力,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然而,時至今日,女性地位升高,可若說要和男性分庭抗禮,恐怕還有一段路要走。

  因此,或許並不公平,但他就是更願意給她們一個機會,像是她們的高跟鞋,把她們抬高一點。

  就算是一點點也好。

  第二天一大早,徐貞就在警局門口見到了這位能幹的大秘書,秘書大約三十出頭,穿著得體的西裝套裙,妝容標緻,搖下車窗問:「是徐警官嗎?老闆吩咐我來接你和周警官。」

  徐貞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師父去調查另一樁案子了,只有我一個人。」周世文的確因為另一個重大案件而出差了,但她覺得,多多少少也是有點躲著裴教授的意思。

  畢竟一天前還是自己女神呢,轉瞬間就變成了男人,周世文這樣的直男肯定受不了,想方設法避開也是正常的。

  鍛鍊一下徒弟什麼的……呵呵。

  秘書笑了笑:「原來是這樣,徐警官,上車吧。」

  「哎。」徐貞脆生生應了句,拉開車門上去,秘書自我介紹:「我姓崔,崔瑩瑩,這份資料你看一下,這是我們公司公益助學的相關文件。」

  徐貞道了謝,接過來認真翻閱起來,既然要偽裝成去考察的工作人員,可不能露了馬腳。

  她一旦專心起來便心無旁騖,等到把所有資料都牢記於心,崔瑩瑩已經把車開到了裴瑾家門口。

  崔瑩瑩熟門熟路進去,一下子就看到裴瑾正蹲在院子裡給蘭花澆水:「老闆,徐警官到了。」

  徐貞不等他問起便主動解釋:「裴教授,我師父出差了,去不了了。」

  「我知道,他昨天給我打過電話。」裴瑾仔細地為每一株花都澆好水,囑咐崔瑩瑩,「我走的這幾天你來替我打理。」

  崔瑩瑩賠笑:「老闆,你知道我其他還湊合,花花草草養什麼死什麼。」她是窮苦人家出身,小時候一門心思讀書,比常人更努力才能申請到全額獎學金出國留學,回國後過五關斬六將進了裴瑾的公司裡就職,能熬夜寫報告,能出門打嘴仗,就算是酒桌上拼酒也是不怕的。

  唯一搞不定的只有幫老闆種花。

  這種閒情雅緻與她始終無緣,辦公室裡一盆仙人掌都能養死的人還是不要挑戰幾百萬的蘭花了。

  「沒什麼,死了就死了吧。」裴瑾很淡然,「萬事萬物,終有一死。」

  除了他。

  崔瑩瑩聽了這話,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了差事。

  裴瑾洗了手,對徐貞說:「徐警官會開車嗎?」

  「會。」

  「好,那你開車。」他擦乾淨手指上的水珠,就這麼拉開車門上車。

  徐貞目瞪口呆:「您不帶東西啦?」

  「明天就能回來。」裴瑾一坐下便拿出了手機,「費不了多大力氣。」

  徐貞摸不清他的底細,乖乖應了一聲就去開車,她雖然沒有去過Z縣,但大致方向是知道的,跟在周世文屁股後面也做慣了這種跑腿的活兒,一點問題也沒有。

  等快到服務區的時候她問:「裴教授,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你去吧,幫我帶瓶水,抽屜裡有零錢。」裴瑾眼睛沒有離開手機屏幕,徐貞有點好奇他在看什麼那麼專注,但畢竟不熟,也不敢造次。

  買了水回來的時候,她偷偷瞥了一眼,然後傻掉了。

  裴瑾看的,一不是嚴謹的科學報告,二不是男性熱衷的政治軍事,甚至不是體育新聞,而是一部正當紅的狗血偶像劇。

  像是捕捉到了她的視線,裴瑾瞥她一眼:「你也在看?」

  「嗯,」徐貞抿著嘴偷偷樂了一會兒,沒忍住,笑嘻嘻地問,「沒想到裴教授也看這種劇,有點小意外。」

  裴瑾回答得很坦然:「挺有趣的。」這部偶像劇吸引他的是男女主角的人設,男主長生不死,寂寞多年後遇到了女主,生命終於有了色彩,他們戀愛了。

  徐貞原本就是自來熟的性格,裴瑾對她十分友善,她就更大膽了一些,評價道:「馬上就要結局了,希望會有一個好的結果,就算女主死了男主等她下個輪迴也好啊。」

  「你是這樣想的嗎?」裴瑾饒有興趣地問,「哪怕下輩子,那個人根本不記得他了,也變了樣子,變了性格,還是希望在一起嗎?」

  徐貞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是啊,不過如果男主能解除詛咒和女主一起變老也很美好。」

  裴瑾以手支頤:「那如果,男主不死,女主轉世,但他們不在一起了呢?」

  徐貞愣住了,她想了會兒說:「這樣不就是悲劇了嗎?」

  「女主愛上男主,是因為他出現在她最落魄的時候,給了她關心與溫暖,所以她愛上了他,可如果下輩子她出生在一個幸福家庭,從小追求者甚多,還會對男主有感情嗎?」

  徐貞萬萬沒有想到,裴瑾竟然會一本正經地和她討論這樣的問題:「應該……會吧。」

  「那麼,男主在女主轉世的過程中,又遇上了一個喜歡的女孩,是變心嗎?」他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徐貞脫口而出:「算的啊。」

  「可是他喜歡的人已經死了,來世,就是另一個人了。」裴瑾笑了起來,「愛情一期一會,沒有生生世世。」

  「但、但這樣……太可惜了吧。」徐貞有點悵惘,如果能生生世世與一個人相愛,那該多好。

  裴瑾笑而不語,他想,過去的事終究已經過去了,曾經愛過的人,終究也會因為時間而變成記憶中一抹蒼白的倩影,面容早就已經模糊了,被留下的記憶不但支離破碎,還沒有道理。

  譬如,他很記得,梅子黃時,細雨紛紛,金蟾嘴裡吐出嫋嫋白煙,她鬢邊簪了一朵杏花,挽起袖子替他在硯臺中加了些許清水,而後說了什麼話,粉淚盈盈,可奇怪極了,他怎麼都想不起來她那天說了什麼。

  唯獨當時正巧讀著摽有梅,偏偏又記得清清楚楚。

  怪不得有人說,負情薄倖讀書人,縱然他不是張生之流,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他這一生太過漫長,註定還會愛上別人。

  他永遠給不了「一生一世」的諾言。

  何況,「君自蓬山歸,不知妾髮白,既非穆公女,來生勿復見。」多年後,隔著重重羅帷,白髮老嫗如是說。

  故而,恐怕前世的人,今生也不想再和他再續前緣了。

  徐貞並不知道他所想的事,偷偷做了個鬼臉,她還是覺得,男女主角的感情不應該因為生死而分離,現實生活中看多了分分合合,就是希望偶像劇裡可以圓滿。

  就算是有片刻的慰藉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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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自蓬山歸,不知妾髮白,既非穆公女,來生勿復見」,這是我編的。

  蓬山歸,這是劉阮遇仙的梗,李商隱有「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的句子,是說裴瑾從仙山上回來的意思;穆公女,指秦穆公的女兒弄玉,和蕭史最後算是一起成仙了,那姑娘的意思是不能隨裴瑾一起長生,所以以後別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4:18 PM

第三章 山村

  徐貞和裴瑾到了Z縣,121路公交是環城線,最後一站是馬家莊,但公交站點距離真正的馬家莊還有不少距離,看那窄窄的山路,汽車是鐵定開不進去的。

  裴瑾道:「停這裡吧,我們坐那個去。」他指了指外面賣菜的電動小三輪。

  徐貞再次刷新了對裴瑾的印象,她還以為裴瑾這樣在國外念知名大學,住在小洋房裡的人是絕對不會那麼接地氣呢。

  可是,說坐三輪就坐三輪,哪怕搭便車的那輛小三輪上還有一隻小豬崽他也沒嫌棄。

  徐貞一開始還忍不住想,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這種人,身在陋室也不減風華,只可惜是個男人,害她師父白白暗戀了一場……但很快,這樣的八卦心情就再也維持不住了。

  山路顛簸已經讓她特別想吐,再加上豬崽的味道實在是不敢恭維,徐貞拚命忍著,一到目的地下來就哇一聲吐了。

  更讓她鬱悶的是,給他們搭順風車的賣菜老頭收了收了五十塊錢的車費,徐貞差點吐血:「就那麼一段山路,50塊?」

  「能花錢解決的問題都不算是大問題。」裴瑾給她遞了紙巾,對她嘔出來的穢物視若無睹,「好歹他還給我們指了方向。」

  徐貞接過來抹了抹嘴:「方向?」

  裴瑾抬了抬下巴:「那裡就是村支書家,走吧。」

  一聽馬上就要進入角色,徐貞也顧不得胃裡翻江倒海,心裡默念記牢的腹稿,她每次考試前都會十分緊張,但一拿到考卷反而放鬆了,這次也不例外,等見到了村支書,她大方極了,好像真的就是來調研的工作人員。

  「書記好,我們是綠芽公益助學基金會的工作人員。」

  「公……基什麼會?」村支書反應慢了一拍,想了想才恍然,「噢噢,是和我們村裡的趙老師一樣來教娃娃們讀書的吧?」

  徐貞這才意識到他沒有聽懂,趕緊說:「不是,我們不是來教書的,我們是來看看,您這裡有沒有上不起學的孩子,資助給他們一部分的學費。」

  這次村支書聽懂了,他的態度驟然熱情起來:「先、先請進來坐吧,小丫,給客人倒杯茶。」

  他把他們請進去坐下,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提著水壺進來給她們倒了水,徐貞看她可愛,便給了她一塊奶糖,小女孩拿了糖,笑嘻嘻地跑開了。

  「不好意思,家裡沒有什麼能招待客人的。」村支書謙虛了一句,立刻直奔主題,「你剛才說、說什麼學費?」

  「是的。」徐貞耐下性子和他解釋,「我們這個基金會是專門資助貧困孩子入學的,聽說這邊有好幾個村子的孩子上不起學,我們就想過來看看。」

  「嗯嗯,」村支書一個勁兒點頭,眉毛下聳,滿臉愁苦,「是啊,我們村的條件不算太差,教室是有的,就是沒有老師肯過來,太苦了,前兩年來了三個大學生,現在只剩趙老師一個了,唉,留不住啊。」

  這是徐貞第二次聽見趙老師的名字了,她心中一動,試著問:「我們能去學校看看嗎?」

  「能,當然能,我帶你們去。」村支書撣了撣褲子上的土,給他們帶路。

  正如村支書所說,馬家莊雖然貧困,但學校還是有的,雖然只是幾間低矮的平房,但桌椅都有,還有一個操場,角落裡堆著一個癟癟的皮球,幾根廉價的塑料繩。

  趙老師在教室裡給孩子上課,她是一個個頭不高人很瘦小的年輕姑娘,正在教孩子們念拼音。

  徐貞觀察了一下教室裡的學生,十二個男孩,兩個女孩,個頭都很小,面黃肌瘦的。

  趙老師看到村支書過來,讓孩子們念課文就抽空出來了:「書記怎麼來了,這兩位是?」

  徐貞親切地對她微笑:「我們是綠芽公益基金會的,想來這裡瞭解一下情況。」

  「你好你好,我是趙小倩。」趙老師和這種公益組織打過交道,比村支書瞭解得多,聞言便知道是好事臨門,也不打官腔,開門見山,「謝謝你們能來,我們真的非常需要幫助,現在學校裡只有小學一二年級的課本,學校也不供應午餐,很多家長都不想讓孩子來上學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讀書的好處,半大的孩子是家裡的勞動力,可以餵豬放羊打柴,何必來學校浪費時間?一開始辦學的時候,就是答應可以在學校裡吃一頓,給家裡減輕負擔,這才有家長願意把孩子送過來。

  可現在學校經費吃緊,快供應不上了。

  「趙老師,我們坐下來慢慢談好嗎?」徐貞柔聲說,「把您知道的情況和我們說說吧。」

  「哎,好。」

  徐貞是警校的優秀畢業生,一開始還有些生澀,但全情投入後就非常順利,她很快從趙老師口中瞭解到了馬家莊的情況。

  馬家莊的孩子多數都是留守兒童,父母外出打工,幾個孩子就跟著爺爺奶奶,因為經濟條件不好,義務教育沒有辦法展開,尤其是這裡的人家都不止一個孩子,多數都是三四個,有時候折中,讓家裡的男丁來唸書,女娃就不上了。

  「現在有些地方的確是困難,但畢竟是國家規定的義務教育,我們還是爭取要讓每個學生都上得起學。」徐貞說,「趙老師,我想統計一下所有在學齡段的兒童,這樣才方便我們申請援助。」

  趙老師很高興能有人繼續資助,一口答應:「我對每戶人家都很熟悉,我帶你們去。」

  徐貞不期能遇到這樣一個神助攻,眉開眼笑,想和裴瑾彙報好消息才發現他一直站在窗外聽孩子們朗讀課文。

  「裴教授。」徐貞跑過去,興奮地說,「趙老師會帶我們去家訪,這樣一來,小月如果在這裡,應該就會有線索。」

  裴瑾微微頷首:「做得很好,不過,人前你該叫我裴總。」

  「我記得的,現在不是沒人麼。」徐貞吐了吐舌頭,「裴教授在看什麼?」

  「看這些孩子。」裴瑾道,「讀書不易。」

  他是寒門子弟,那年頭讀書比現在還要艱難,書籍極為昂貴,他啟蒙時,甚至連一本《三字經》都買不起,死記硬背下來,再對照著去認字,一直到他中舉前,所有的書籍全靠手抄,寒冬臘月,都握不住筆,其中艱辛,怎能與今人道也?

  現在……現在好太多了,只盼望這些孩子不要辜負這樣的時代。

  徐貞期期艾艾地問:「教授,我想問問啊,這次調查結束以後,會不會……」

  裴瑾看她一臉忐忑,不禁好笑,點頭道:「會。」他當然會資助這裡的孩子繼續唸書,對於貧困孩童來說,讀書是唯一的出路。

  徐貞高興起來:「裴教授,你人真好。」她忍不住抬頭去看他,裴瑾富有、和善、沉著、從容,這些特質很棒,但如果再加上年輕,怎麼都覺得有些違和。

  她和裴瑾打交道的時候,能夠感覺得到他的包容,這總讓她有和太奶奶聊天的錯覺。

  肯定是因為警校的同學都太浮躁了。徐貞心想,怎麼就不能有這樣的人呢?言情男主人設還不行麼,少見多怪。

  ***

  日頭又高了些,村支書請他們到家裡吃了午飯,學校下午放假,趙老師便帶著徐貞和裴瑾挨家挨戶去家訪,徐貞煞有其事地拿了本小本子,認認真真記下了每戶家庭的孩子的名字和年齡。

  然而,一直到天色擦黑,他們也只走完了半數,無奈之下,只能暫時在村支書家裡住下。

  夜幕深深,徐貞在房間裡翻看今天記錄下來的名單,所有的失學兒童裡,絕大部分是女孩兒。

  不到十歲的年紀,她們在做什麼呢?燒火、餵豬、撿柴、洗衣服、做飯……有模有樣的,而她今年二十四歲,進廚房只會燒泡麵。

  正出神,外面傳來趙老師的聲音:「裴先生,徐小姐在不在?」

  「在那間屋裡。」

  徐貞聽見聲音,趕忙出去,看見趙老師拉著兩個小姑娘過來了,很是意外:「趙老師?快進來。」

  趙老師拉著兩個女孩進了屋,還把門給關上了。

  裴瑾略略一想就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他對院子裡卷尾巴的小黃狗吹了聲口哨,小黃狗吧嗒吧嗒跑過來,他把手裡用草葉編成的球丟出去,小黃狗立刻就追著跑了過去。

  屋內,傳來趙老師難為情的聲音:「我帶來的已經用完了,小敏頭一回遇上,嚇壞了。」

  「老師……」小敏拉了拉趙老師的衣袖,很是不好意思。

  徐貞笑嘻嘻地說:「這有什麼呀,女孩子都這樣,到了年紀就有的,我正巧帶了,來,我教你用。」

  她看著跟著小敏來的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便也說,「等你長大了也會遇到這樣的事,早一點兒十一二歲,晚一點十七八歲,都是有的,這是很正常的生理現象。」

  那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名叫欣兒,她聽了徐貞的話,困惑地抬起頭來,小敏快言快語:「可是,欣兒那裡經常流血啊。」

  徐貞和趙老師都吃了一驚,趙老師和欣兒更熟悉,便問:「經常流血嗎?」

  欣兒用軟軟的聲音說:「也不是經常,就是和叔叔玩遊戲之後會疼,有的時候會流血。」

  徐貞的臉刷一下就白了,她看著懵懵懂懂的馬欣兒和一無所知的小敏,艱難地把話吞了回去,只是說:「既然欣兒痛的話,以後就不要再玩了,好嗎?」

  欣兒玩著自己的手指,囁嚅著說:「我說了我不想玩,我疼,可是叔叔力氣大。」她看著她們,突然驚慌起來,「趙老師,我、我是不是做錯了……」

  趙老師蹲下來抱住她:「不是,這不是你的錯。」

  小敏說:「我告訴你,如果他欺負你,你就跑到死人溝去,那裡有黃大仙會保護你的,我爸一打我我就跑到那裡去,從來沒被他找到過。」

  徐貞一驚:「你爸打你?」

  「打啊,我習慣了,他一打我我就跑。」小敏滿不在乎,她還關心鄰居家的這個妹妹,「真的,黃大仙很靈的,他保準不敢去那裡找你。」

  黃大仙什麼的太不靠譜了,趙老師連忙說:「太危險了,欣兒如果害怕,以後就來學校找老師,老師就住在宿舍裡。」

  「好的。」欣兒還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懵懵懂懂地答應了。

  徐貞送她們離開,心裡像是壓著一塊巨石,沉甸甸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4:25 PM

第四章 大仙

  徐貞一晚上沒有睡好,尤其是半夜,她還聽見了狗叫聲,但迷迷糊糊的,也沒在意。

  第二天一早起來,村支書的媳婦兒說家裡少了隻雞:「肯定是黃大仙,我昨晚上還聽見有動靜呢。」

  徐貞知道農村裡說的黃大仙就是黃鼠狼,但她從沒有見過。

  她問裴瑾:「您昨晚上聽見動靜了嗎?」

  「聽見了。」裴瑾似乎是覺得這件事很有趣,吃過早飯,特地去和村支書的媳婦打聽,「你們這兒有這個黃大仙多久了?」

  「少說也有幾十年了,我小時候還見過黃大仙顯靈呢。」她繪聲繪色地描述,「就我們家鄰居,有一天突然瘋了,光著身子跑出家門口,怎麼都叫不回來,說是她對黃大仙不敬,特地懲罰她呢。」

  裴瑾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

  「裴教授對民俗也感興趣?」徐貞隨口問。

  裴瑾搖了搖頭:「只是隨便問問,走吧,今天還有十四戶人家呢。」

  他們在學校與趙老師會合,再由她帶領逐一去家訪。

  走到村尾時,趙老師指著村尾的幾間土屋說:「那是最後一家了,他們家的閨女被抱走了好些年,最近才找回來,也不知道會不會在村裡唸書。」

  徐貞捕捉到了這個不同尋常的氣息:「最近才找回來?」

  「強叔家的情況有點特別。」趙老師遲疑了一下,剛想說話,就看見有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從屋裡衝了出來:「燕子,燕子不見了,我的燕子不見了。」

  灶房裡急急忙忙走出來一個瘦小的中年男性,啞著嗓子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裴瑾原本的注意力在他們家旁邊的柿子樹上,一聽到這裡才回過頭來,他看了一眼那個男人,對徐貞眨了眨眼。

  正好趙老師快步走過去詢問:「發生什麼事了?」

  徐貞慢了一步,落到裴瑾身邊:「裴教授?」

  「就是這個人,我們找到了。」裴瑾微笑了起來。

  徐貞激動壞了:「真的嗎?」

  「我不會聽錯的。」他能在幾萬人中辨認出自己想要找的聲音,從未有過差錯。

  冷靜冷靜。徐貞深吸口氣,按捺住急切的心情,追上去問:「趙老師,發生什麼事了?」

  趙老師扶住那個瘋掉的女人:「芳嬸,發生什麼事了,燕子不見了?」

  「我就轉了個身,她就不見了。」芳嬸骨瘦如柴的五指牢牢抓住趙老師的胳膊,「燕子,我苦命的燕子!」

  馬大強看著趙老師和跟過來的徐貞、裴瑾,眼裡閃過一絲警惕:「趙老師,他們是……」

  趙老師知道說什麼基金會他們也聽不懂,直白地說:「他們是給學校捐錢的。」

  馬大強的神色和緩下來:「原來是這樣。」

  「強叔,怎麼回事,燕子不是剛回家嗎?」趙老師連忙問,「她怎麼會不見了?趕緊找人幫忙一起找找吧。」

  「哎,我這就去叫人。」馬大強匆匆忙忙去左鄰右舍找人幫忙了。

  徐貞幫趙老師一起把芳嬸扶了進去,順便打聽一下這戶人家是怎麼回事。

  「芳嬸是個苦命人。」趙老師看著瘋瘋癲癲的芳嬸,嘆了口氣,「她是強叔家的童養媳,打小就在馬家莊長大,到了年紀就和強叔辦了酒,沒多久就懷孕了。」

  然而,這是悲劇的開始。

  芳嬸的第一胎是個閨女,一落地,婆婆就告訴她臍帶纏了脖子,生下來就是個死胎,芳嬸很傷心,但那時候年輕,過了兩個月,又趕緊懷了一胎。

  這一胎,又是個閨女,幸好活了,養了不到三個月,有一天早晨醒來,發現孩子的臉鐵青鐵青的,竟然在夜裡被活活悶死了。

  芳嬸傷心透了。

  隔了兩個多月,又懷上了第三胎。

  第三胎的時候,婆婆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幸虧這一次,芳嬸的肚子格外得大,人人都說是個大胖小子,這才平平安安到了分娩。

  就是生產的時候遇到了難關,孩子太大生不下來,沒奈何,用刀片切開,穩婆伸手進去把孩子掏了出來。

  第一個是個閨女,長得白白胖胖,模樣十分標緻,第二個是個兒子,帶把的,還不等全家高興一下,穩婆一屁股拍下去,兒子竟然不哭不鬧,居然是個死胎。

  穩婆說,這次生孩子傷了底子,芳嬸再也不能生了,穩婆還說,因為先出來的是個閨女,兒子晚了一步,活生生悶死在了娘胎裡。

  婆婆當時就氣瘋了,想把孩子奪過來摔死,是剛生完的芳嬸爬下床跪著磕頭才把女兒保下來的。

  因為她知道,第一個閨女是一生下來就被婆婆掐死的,騙她說是個死胎,第二個閨女,也是她在夜裡用枕頭活活悶死的。

  沒有什麼理由,只因為是個丫頭片子。

  這個閨女,是她唯一也是最後一個孩子了。

  「就是燕子?」徐貞問。

  趙老師點了點頭。

  「那被抱走是怎麼回事?」

  趙老師說:「這個我也不清楚,是聽人說的,好像是說那個時候芳嬸的婆婆病了,家裡沒錢看病,就把孩子……給人家抱走了,芳嬸知道之後就瘋了,可後來,人還是沒了,強叔沒辦法,這才去外頭打工,想給芳嬸看病,沒想到這次出去把燕子找了回來。」

  徐貞心裡有數了,如果馬大強是把小月拐過來給瘋了的妻子當女兒,那麼現在,至少人身安全是沒有問題的。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趙老師不知情,還在替芳嬸擔憂:「好不容易才把孩子找了回來,這要是又丟了可怎麼辦啊。」

  「先把孩子找回來吧。」

  可事情並沒有那麼容易,芳嬸瘋瘋癲癲,說不清楚孩子是什麼時候丟的,馬大強找了幾個堂兄弟一起幫忙,又問了周圍的孩子。

  小敏和欣兒也在,問起燕子,都說沒有見到,可有個男童看見小敏叫了一句:「馬小敏,你怎麼在這兒,我明明看見你去死人溝了!」

  村裡人都知道,馬小敏一被她爸打就往後頭的死人溝跑,她去得勤快,那個孩子見到了就沒有留心。

  現在看來,小月最有可能就是趁芳嬸不注意,偷偷逃走了,但找錯了方向,往深山裡去了。

  這件事驚動了村支書,他在村裡召集了些人,一塊兒去溝裡找人。

  徐貞和裴瑾自然也一同去幫忙。

  路上,裴瑾向村支書打聽這死人溝的來歷。

  村支書說:「你別聽我婆娘胡說八道,沒有什麼黃大仙,叫死人溝是因為以前那是個亂葬崗,按我們這邊的規矩,沒到歲數就死了的娃不能進祖墳,就都給埋到那裡去了,溝裡地形複雜,進去了容易迷路,早些年還有比人高的蛇,所以不讓人去。」

  「書記,沒找見吶。」前來幫忙的村民在前頭繞了一圈,十分納悶,「會不會沒過來這裡?」

  「再仔細找找。」村支書說,「一個小女娃,不會走太遠。」

  死人溝的地形十分複雜,一不留神就會栽進溝裡,燕子只是一個小女孩,沒有體力走得太遠,指不定就是摔著了,這才沒聽見他們的聲音。

  可是,一直到天快黑了,村民們也沒有找到燕子。

  在死人溝過夜太危險,村支書只能讓所有人都先回去,明天再找。

  徐貞原本想和趙老師一起陪伴芳嬸,順帶打聽消息,可沒想到正準備去找趙老師的時候,發現裴瑾正往外走。

  她一時好奇心起,便跟在了他後面,可村裡不比城裡,沒有路燈,她要看清路,不得不打開手機,可裴瑾好像沒看見後面這一團光似的,自顧自往村後走。

  「裴教授。」徐貞小聲叫,「你要去哪裡?」

  裴瑾停下來等她:「這不是很明顯嗎?」

  「你要現在去死人溝?」徐貞遲疑了一下,一咬牙,「那我也去。」

  「你不怕嗎?」他問。

  徐貞說:「怕啊,但我是人民警察,這是我的職責,我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啊。」

  「噢,那就跟上吧。」他加快了腳步。

  夜裡的死人溝,暗影憧憧,樹木後面像是躲著無數孤魂野鬼,隨時準備撲過來索命。

  徐貞安慰自己,別怕,世界上是沒有鬼的。

  還沒默念三遍,她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從自己腳背上跑了過去,嚇得她一蹦三尺高:「啊!」

  手機光一照,居然是一條蛇。

  徐貞嚇得面無人色:「裴、裴教授?」

  「怕的話就回去吧。」裴瑾倒是沒有嘲笑她,「夜裡的野外是挺可怕的。」

  徐貞咬緊牙關:「我沒事,不過,裴教授,你現在來這裡,是知道小月在哪裡了嗎?」

  「不知道,她藏起來了。」

  徐貞懵逼:「那、那我們來幹什麼?」

  「找黃大仙。」

  徐貞:「……」她嚥了嚥口水,「您一定是在開玩笑的吧!」

  「沒有,我認真的。」裴瑾微微側頭,「找到了黃大仙,也就找到了小月。」

  徐貞:「……那,您準備怎麼找黃大仙,燒紙?插香?」您不是教授嗎?應該相信科學啊!為什麼要來搞這些迷信活動?

  裴瑾回答:「沒準備。」

  「那你打算怎麼辦?」

  「喊喊看咯。」裴瑾清了清嗓子,「我看到你了。」

  一陣陰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你不能把小月藏一輩子,她的父母還在找她。」

  徐貞打了個冷戰。

  「我旁邊這位女士是警察,我們是為了找小月來的。」裴瑾慢慢地說,「你能保護她多久呢?」

  過了一會兒,左邊響起了一顆石子落地的聲音,

  裴瑾往那邊走去,徐貞跟上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這難道真的是黃大仙?」她接受的十幾年教育難道都是假的嗎?

  「別多想,黃大仙是個人。」裴瑾聲音裡帶了笑意,「我昨天看到他偷雞了。」

  徐貞:「……你不早說!」

  前面又響起了石子的聲音,他們就跟著這個聲音慢慢往裡走,裴瑾說:「應該是住在死人溝裡的人,不愛與村民打交道,但是這裡食物匱乏,他不得不偶爾到村子裡找點東西吃。」

  「原來是這樣。」徐貞終於明白之前裴瑾為什麼要打聽黃大仙的事了,「應該是個好人吧。」

  最後一次,石子響起在一道深溝裡,徐貞趴在邊上用手機往下照,果然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她大喜:「小月,你是小月嗎?」

  「姐姐。」底下響起小女孩的哭音,「我不能走了。」

  「姐姐馬上下來。」徐貞說著就叼起手機往下爬。

  過了會兒,小月又說:「姐姐,你能不走嗎?」

  姐姐?徐貞想,我沒走啊,她扭頭往下看,手機的亮光找到了一個人影,長長的頭髮,乍一看像是個女鬼。

  裴瑾漫不經心地投過一瞥。

  女鬼被手機的光刺痛了眼睛,下意識地側過頭。

  裴瑾突然覺得這個側臉有些眼熟,他走近了一點,想要看清楚。

  可那女鬼像是不願意多做停留,迅速轉身離開,裴瑾喊道:「等一等。」他跳進溝裡,女鬼比他更熟悉這裡的地形,在他落地之前就已經消失了。

  裴瑾並沒有放棄,他緊跟著追了上去,很快也消失在了樹叢裡。

  剛剛爬下去把小月抱在懷裡的徐貞:「……」發、發生了什麼?請問她要怎麼回去啊!能不能指個路啊!

  裴瑾現在卻無暇顧及她了,他緊跟著那個身影,想要知道,她是不是那個故人。

  「漁女,是不是你?」裴瑾跟丟了,他站在原地,朗聲問,「我是裴瑾,你記得嗎,你救了我。」

  過了好一會兒,他看到灌木叢裡伸出了一隻雪白的玉足,一個身影分開樹葉,慢慢走出來:「書生?」

  「是。」裴瑾笑了起來,「是我。」

  「我沒有想到是你。」來人已經完全露出了身形,那是一個桃李之年的少女,削肩細腰,月貌花龐,西王母身邊的董雙成,蘭若寺裡的聶小倩,大概也就是這模樣了。

  她看著裴瑾,想一想,說道:「自你我上次一別,迄今,已有六百多年了吧。」

  「是。」他答,「那是永樂年間的事了。」

  兩人無言對視半晌,裴瑾先笑了:「見到你真高興,麗娘。」

  「六百年了,我知道現在已經不這樣叫人了,」她頓了頓,刻意用惡劣的語氣叫他,「裴郎。」

  裴瑾輕快地笑了起來:「是,是我不好,現在早就不那麼叫了,現在都只叫名字了,魚麗。」

  魚麗看著他:「你為那個女孩來的,她是你什麼人,是你的後人嗎?」

  「不是,萍水相逢而已。」裴瑾三言兩語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又問她,「你呢,你一直在這裡嗎?」

  魚麗點了點頭。

  「多少年了?」他問。

  她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多少年和我們有關係嗎?」

  「話是這麼說,」裴瑾看著她,話題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神拐彎,「你餓嗎?」

  魚麗抿了抿唇:「餓。」冬天剛過,山裡沒有什麼食物,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雖然餓不死,但是很難受,所以她昨天去村支書家裡偷了一隻雞,偷回來發現是隻母雞,她想留著下蛋,就沒有吃。

  裴瑾從口袋裡拿出一根巧克力棒:「吃吧。」

  魚麗接過來,一口咬了上去,沉默半天:「咬不動。」

  裴瑾拿回來,替她撕開了包裝:「這樣。」

  魚麗這回學乖了,先舔了舔,發現是甜絲絲的,這才一口咬下去,巧克力和裡面的堅果的清香頓時席捲了她的口腔。

  「能吃習慣嗎?」裴瑾略帶歉意,「這麼多年,多了很多味道。」

  魚麗點了點頭,把一整根巧克力棒都吃完了:「很好吃。」

  裴瑾先是笑了起來,過了會兒,問她:「麗娘,你要一直留在這裡嗎?」

  「我不想和普通人有什麼牽扯,」夜色濃重,看不清魚麗的表情,「留在這裡有什麼不好?」

  「留在這裡有什麼意義?」他問,「你快樂嗎?」

  魚麗抬頭看了看月亮,好一會兒,才說道:「不快樂,但也不悲傷。」

  遠遠的,傳來徐貞的喊聲:「裴教授,裴教授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去哪裡了?裴教授……〒▽〒」

  「你走吧。」魚麗說,「能再見到你,我很高興。」

  「等等,」裴瑾叫住她,「麗娘,你想出去看看嗎?」

  「我不想與人類結緣。」魚麗搖頭,「有了感情,還是一樣要看著他們死,無能為力,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認識。」

  裴瑾或許是世界上唯一能夠明白她心情的人,不想結緣,短短四個字,足以道盡心酸。

  只不過,山中歲月何等寂寞,他心有不忍,思量再三,問道:「山裡地形複雜,你能帶我們離開這裡嗎?我們不能回村子裡去,要先把孩子送走。」

  「可以。」魚麗點頭答應,又問,「還有吃的嗎,我好餓。」

  裴瑾從口袋裡找出了一盒薄荷糖:「只有糖,味道有點特別,可以嗎?」

  魚麗湊過來看:「這是什麼?」

  「嘗嘗看吧。」裴瑾倒了一顆糖給她,魚麗放進嘴裡,瞬間皺起了臉,可還是忍著沒有吐出來。

  裴瑾抿了抿唇,微微笑了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4:30 PM

第五章 魚麗

  徐貞抱著小月,淒悽慘慘地喊了半天,發現裴瑾還是沒有回來,她完全不認識路,周圍的樹木裡又時不時響起奇怪的聲音,她嚇得都要神經衰弱了。

  在警校唸書的時候,想過可能要和窮凶極惡的犯罪者打交道,但沒有想過要在野外求生啊!

  正崩潰間,她聽見角落裡出來簌簌的聲音,是蛇?是野獸?還是蝙蝠?她抱著小月往角落裡縮了縮。

  「徐警官?」裴瑾走了過來,「你沒事吧?」

  徐貞眼淚都要下來了:「裴教授你去哪裡了!」

  「求援。」裴瑾用手機照了照身邊的人,「我找到黃大仙了。」

  魚麗抬起腳,狠狠在他腳背上踩了一腳,你才黃大仙,你全家都黃大仙!

  徐貞打了個寒戰,深更半夜的野外出現了一個長頭髮的漂亮姑娘,這是聊齋嗎?

  「你……」你是聶小倩嗎?徐貞想那麼問,可只說了一個字便覺得不妥,正巧視線落到她的赤足上,便改成了這樣,「你腳不痛嗎?」

  「習慣了。」魚麗覺得徐貞的樣子十分面善,可想不起來是哪裡見過了,她決定不再多想,若是從前的熟人,難免就會對徐貞有感情,「走吧,我帶你們下山。」

  「下山?太好了。」徐貞精神一震,也顧不得問她來歷,一把抱起小月,「小月你別怕,姐姐這就帶你回家。」

  下山的路十分崎嶇,徐貞走到半路已經氣喘吁吁,裴瑾把小月接了過去,她喘著氣說:「我、我回去以後要加強鍛鍊,被我師父知道,非罵死我不可。」

  魚麗在山裡走慣了,就算是赤腳也比他們走得快,徐貞沒有注意到,其實她的腳上不斷被石子和草葉劃出傷口,只不過癒合得太快,看起來就好像沒有受過傷。

  裴瑾注意到了,他知道,雖然傷口會很快就癒合,可是,受傷的那一剎那,傷口還是很痛的。

  天快亮的時候,他們到了山下,裴瑾的車子就停在那裡。

  魚麗說:「接下來的路你們都認識了,我就不送了。」

  「慢著。」裴瑾再次叫住她,嘆了口氣,「你不是餓嗎?」

  魚麗「哦」了一聲,走過去伸出手,裴瑾拉開車門:「上車。」

  魚麗打量了一下這輛車,默不作聲地爬上去。

  徐貞趕猛喝了兩口水,喘著氣問:「裴教授,咱們現在先去哪兒?」

  「去派出所吧。」裴瑾已經對這件事失去了興趣,「叫周世文來解決後面的問題吧。」

  徐貞雖然大大咧咧,但還是能感覺得到裴瑾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但他已經幫他們找到了小月,後面的事是不好再麻煩他了,於是一口答應:「好,謝謝裴教授。」

  她從後視鏡裡看到一身破破爛爛的魚麗,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這位小姐……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魚麗面無表情地說,「你當沒見過我,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忙。」

  徐貞不吭聲了,她想,一個會躲在深山裡的女孩子,一定有苦衷,是被家裡人扔掉的,還是原本的家庭太過不堪而離家出走?亦或是,根本不是馬家莊的人,是被拐來的?

  她腦中閃過無數個可能,可當事人這個態度,她也不好多問。

  當務之急,還是先解決小月的問題,還有……她想起欣兒那懵懂無知的面孔,心裡驟然一痛。

  到了派出所門口,徐貞抱著小月下去了:「裴教授,等事情解決了,我請你吃飯。」

  「不用了。」裴瑾換到了駕駛座上,對她揮了揮手,「讓周世文不要躲著我就行了,我不是有意的。」

  徐貞:「……噗!」原來師父已經被看穿了嗎?

  和徐貞分開後,裴瑾把車開到了當地看起來還比較乾淨的一家旅館,魚麗觀察了半天:「不是吃飯的地方。」

  「客棧。」裴瑾說,「你休息一下,我去給你買些吃的和衣服,你總不能連一雙鞋都沒有。」

  「本來有的。」魚麗新奇地看著來來去去的電動車,漫不經心地說,「不結實,壞了。」

  裴瑾給她在旅館裡開了一間房讓她休息,魚麗對衛生間很有興趣:「變成這樣了嗎,這個是什麼?」

  「抽水馬桶,這個是淋浴。」裴瑾考慮到她可能連簡體字都不認識,每一樣東西都教了一遍,「你玩吧,我去買吃的,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魚麗想了想:「肉包子。」

  「好。」

  就在裴瑾準備離開時,魚麗突然叫住他:「書生。」

  「嗯?」

  「那個女人是警察,現在,女人也可以做警察了嗎?」她問。

  她居然知道什麼是警察……裴瑾心中一動,但並未多問,只是答道:「是,男人能做的事,現在女人也能做,學堂裡,男孩女孩坐在一起,女孩也可以讀書考科舉了。」

  「是嗎?」魚麗的表情十分微妙,「那……」

  裴瑾彷彿知道她想問什麼似的,很快就說:「已經沒有貞節烈婦了,就算是婚前失貞,不,現在已經沒有了這種說法,」他頓了片刻,放柔了聲音,「都過去了,時代在變化。」

  「也是。」魚麗用手接著水龍頭裡晶瑩的水珠,像是在自言自語,「六百年了。」

  裴瑾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悄悄掩上門出去了。

  現在天才濛濛亮,超市和商舖都沒有開,他找了好幾家才找到一個家就在樓上,底下是買衣服的店,買了一套衣服,又去早餐店買了些食物。

  在山裡的時候,他很希望她能和他一起離開,無盡的時光裡,有人能作伴總是好的,如果是她的話,不用擔心過了幾十年她就會死去。

  但是,他也明白,一旦入世,必然會與身邊的人產生糾葛,他們註定會看著他們死去,所以如果她決定深山裡,那也無妨。

  至少,知道她在這裡,他就能來探望她。

  回到旅館裡,魚麗還在衛生間裡,裴瑾把衣服放在門口:「麗娘,衣服在門口,我先出去了。」

  他避讓到門口,過了會兒,魚麗走出來打開了門讓他進去,在鏡子前照著自己的樣子:「除了鈕子變了地方,短了一點,其他好像沒有什麼變化。」

  他們生於明代,雖然禮教森嚴,對女性極為嚴苛,但對於窮苦人家而言,連活下去都成問題,誰能管得了這些?

  布料昂貴,誰家捨得將衣衫做得長,既費布料,也妨礙活動,因此短衣的長度只到大腿,故有「短褐不掩脛,嵗暮多苦寒」這樣的詩句。

  魚麗一直到出嫁的那一天,才有一條蓋不到腳面的裙子。

  因此,對她而言,長褲與短衣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一點兒都沒有不適應。

  「我看路上都沒有男人留長髮了。」魚麗用梳子梳理自己的長髮,好奇地問,「你這樣不會有人覺得奇怪嗎?」

  他們的頭髮即便剪短了也會很快長回原有的樣子,在男性普遍短髮的時代,裴瑾這樣說不定還挺奇怪的。

  「還好吧,也不是太突兀。」裴瑾把打包好的食物一一攤開,「現在打理也比以前方便多了。」

  以前洗個頭都要選休沐日,因為要耗費一整天的時間,洗完要晾一天才能乾,平時只能用梳篦梳掉灰塵和污垢。

  「頭髮要吹乾嗎?現在可以很快弄乾了。」裴瑾拿著吹風機問她。

  魚麗好奇地看著他手裡小小的機器,用手指去碰了碰,但只感覺到冰冷的金屬外殼:「這是什麼東西?」

  裴瑾插上插頭,打開開關吹了吹她的手:「這樣會有熱風。」

  魚麗想把手指伸進去摸一摸,被裴瑾一把握住:「不能碰。」

  「又不會死。」魚麗無所謂地說。

  裴瑾皺起眉:「會痛。」就算不會死,所遭受的痛苦也一樣不會少。

  「好吧。」魚麗縮回了手,可耿耿於懷,嘟囔了句,「臭書生。」

  裴瑾忍俊不禁,其實,當年與她相識時,他早已金榜題名,雖然只是禮部的一個小官,還是清水衙門,但畢竟是有官職在身,而魚麗還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漁家女,胸無點墨,他和她交流,必須非常直白才可以。

  她每次都嚷嚷:「臭書生,你講話我都聽不懂,文縐縐的酸死人了。」

  可過了會兒,又來問他,「你剛剛說的那個什麼,王道什麼的,是什麼意思?」

  「王道樂土,」他耐心地解釋給她聽,「就是說仁君治下的國家,人們安居……人們生活富足,覺得快樂。」

  她斜眼看著他,拖長了調子:「噢,原來是這樣,酸書生!」

  裴瑾一開始並沒有放在心上,可後來發現,但凡是他講解過的,她再也沒有忘記過,從那個時候起,他就隱隱明白,魚麗嘴上叫他「臭書生」,可心裡是嚮往讀書認字的。

  那偏偏是一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大家閨秀或許有機會讀書識字,可她這樣的女孩子,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裴瑾就對她說:「你有一個好名字。」

  她搶答:「我知道,麗就是好看的意思。」她一落草就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她是家裡頭一個孩子,那個時候流行的說法是,先開花後結果,在弟弟出生前,她都很受家人疼愛。

  「不是,」裴瑾微笑著看著她,「天下讀書人有一本必讀的書,如果沒有讀過這本書,他就不能算是讀書人。」

  魚麗好奇極了:「那是什麼寶書?」

  「是一本詩歌的集子,裡面有一首,就叫做《魚麗》,這首詩講的是主人待客時的場景,菜餚很豐盛,酒很美味,魚麗的意思是,魚掉進竹簍裡,也就是意味著豐收。」裴瑾用樹枝在海灘上寫下她的名字,「魚麗,這就是你的名字。」

  她入神地看著海灘上的字,用手指一筆一劃去摸。

  那一天,她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魚麗也想起了這件事,她托著腮,突然嘆了口氣:「白學了,我看現在的字,我又不認得了。」

  裴瑾在床頭櫃上找到了圓珠筆和便簽紙,在上面用簡體字寫了她的名字:「看,現在筆劃少多了,容易學。」

  魚麗接過來,放在太陽底下眯著眼看。

  裴瑾猶豫了一下,又在第二張紙上寫了自己的姓名、手機號和住址:「麗娘,這是我現在住的地方,這個是我的電話,如果要找我,把這個給別人看就行了,噢,對了,錢。」他從錢夾裡拿出幾張鈔票,「錢你也收著。」

  魚麗沒有拒絕,也沒有收下,她拿起一個肉包子,三兩口就吃完了一個,還點評說:「比以前好吃。」

  「那你真的不考慮跟我離開嗎?」裴瑾垂下眼眸,「花花世界,總歸比山中日月容易消磨。」

  魚麗拿起第二個包子,不吭聲。

  裴瑾低聲嘆了口氣:「也罷,就當我沒有提過,你總有你的難處。」他轉移了話題,「頭髮還吹嗎?」

  「吹。」她口齒不清地說。

  裴瑾伸手想替她把頭髮撩起來,碰都碰到了,又收回來了:「可以嗎?」

  「我不介意這個。」魚麗對他買回來的油條產生了好奇心,試著咬了口,語氣淡漠,「反正當年我也不是什麼守婦道的女人。」

  有些傷口,哪怕過了幾百年,想起來仍然隱隱作痛,因為那把插進胸口的刀,來自最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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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麗,出自詩經,從寓意上來說非常美好,很適合女主呀,而且魚,魚玄機的易求無價寶,麗,杜麗娘的情不知所起,都很適合女主,微博徵求名字的時候,有人提到了懷瑾握瑜的梗,瑾是裴瑾,瑜是魚麗,也很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4:36 PM

第六章 盡力

  裴瑾是夜裡開車回的常青市,白天,他給魚麗買了一些生活用品和一些耐儲藏的食物,就把她送回了馬家莊後面的林子裡。

  臨別前,他問魚麗:「我過段時間來看你,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給我……」她漆黑的眼眸對著他,「帶幾本書吧。」

  裴瑾微笑道:「沒問題,其他還要嗎?」

  魚麗搖了搖頭。

  裴瑾也不強求,他想了想說:「我每過三個月來看你一次,如果我有事不能來,我也會讓別人過來,」頓了頓,促狹地補充,「給黃大仙上供。」

  魚麗扭頭,二話不說就往山裡走。

  裴瑾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展眼舒眉,笑意盈盈。

  再見故人,真是一件比什麼都要令人高興的事,裴瑾一想到三月之期,便覺得日子又多了些許趣味。

  ***

  回到常青市,裴瑾就接到了周世文的電話,馬大強因涉嫌拐賣兒童而被拘留,小月已經送回到父母身邊,而賣掉小月的堂哥因為年齡問題、家庭倫理問題,暫且沒有一個合理的結果。

  但不管怎麼說,雖然吃了苦頭,可小月還是好好的回到了父母身邊,這一趟出行總算是有了一個尚且過得去的結果。

  不過,還有一些事需要做。

  裴瑾打電話給崔瑩瑩:「崔秘書,明天上午開一個電話會議,請綠芽的負責人到場。」

  崔瑩瑩看了看時間表:「好的老闆,明天上午九點可以嗎?」

  「好。」

  裴瑾深居簡出,如非必要,絕不輕易在人前亮相,原因無他,現代技術太過發達,今天拍到的照片或許在幾十年後會被人翻出來,屆時如果發現他那麼多年樣貌都未曾改變,難免惹來麻煩。

  也正是這樣,他儘量用文字替代聲音,如果需要通話,也儘可能不使用本來的音色,更不會輕易出面。

  只不過在指紋和DNA技術越來越發達的今天,他必須比從前更加小心才可以。

  次日九時,電話會議準時召開。

  「老闆你好,我是董菡。」董菡清晰冷靜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現在由我負責綠芽基金會的工作事務。」

  綠芽公益助學基金會是裴瑾名下的流光公司所資助的基金會,不面向公眾募捐,成立剛剛三年,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從調查人員到財務部門一應俱全,董菡是從獵頭公司高額聘請的專業人員,擔任將近兩年,成績斐然。

  不過,這是裴瑾第一次出面與她交流,從前並沒有過問過日常運營。

  「你好董菡,我是裴瑾。」

  董菡一聽這個聲音,便覺得本該如此,那是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女中音,嗓音比一般女性低沉些,可十分舒服穩重,她幾乎能想像那是怎麼樣一個出色的女性。

  崔瑩瑩:「……」我家老闆又變聲了。

  「這一次叫你們來開會,並不是對你們的日常事務有什麼疑問,我只是最近有所見聞,覺得或許有我們可以努力的地方。」裴瑾便說起了馬家莊的事,不管是小敏對生理知識的無知,還是欣兒那樣缺乏自我保護意識,都折射出了十分嚴重的問題。

  同為女性,董菡對那些女孩的遭遇感同身受,她凝眉思量半晌,才說道:「對生理知識的缺乏還比較容易解決,我們可以到馬家莊去做一次生理衛生知識的普及,也可以提供相關課本和衛生巾,但是馬欣兒的事很難解決,她年紀太小,又很難取證,甚至有可能我們的介入會對她產生負面影響。」

  她是基金會的負責人,而不是空有一腔熱血的正義人士,馬欣兒的事太敏感了,僅僅憑藉一個民間組織,或許可以一時插手欣兒的事,可她年紀還小,距離獨立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根據她對農村家庭的理解,馬欣兒的爺爺奶奶絕不可能因為一個外孫女而讓自己的兒子去坐牢。

  如果是這樣,馬欣兒該怎麼辦?

  正是因為這樣的現實原因,有些問題看到了,卻難以解決。

  裴瑾能夠明白她的顧慮,這件事即便是他也做不到的,很多事,非一人之力可及,正如女性走到今天,並不是由個人一手推動,而是千千萬萬的人的努力彙聚起來的結果。

  「那就先解決馬小敏的事吧。」裴瑾沉吟半晌,道,「你先接觸看看,說不定會有別的辦法,能救一個也是好的,你說呢?」

  董菡想了想,點頭同意:「我會全力以赴。」

  「辛苦了,有什麼我可以幫忙辦到的你可以隨時聯繫崔秘書。」裴瑾道,「我們都盡全力。」

  這句話令董菡好感倍生。

  而對於裴瑾來說,這一番舉動,便算是對那兩個姑娘盡了人事,往後如何,便要看她們自己了。

  窗外頭飄起了濛濛細雨,春雨如酥,草色青青,他在窗邊站了會兒,去休息室裡看新劇。

  那部男主長生不老的偶像劇今天又更新了,他用家用的小型投影儀看。

  今天已經講到了男主角長生不死的緣由,那來源於一個深愛他的女子的詛咒,她如此愛他,他卻將她獻給了君王,於是這個出身神秘巫族的女孩詛咒他永生不死,嘗遍人間別離,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個深愛之人,她將為他流乾鮮血,那個時候,他才能變回一個普通人。

  雖然裴瑾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詛咒居然會是永生,如果是這樣,秦始皇到漢武帝都白忙活了,但解除詛咒的契機非常有趣。

  既然深愛她,又怎麼忍心看她為自己而死,可若是放棄了,而後千萬年的煎熬,足以叫他後悔。

  裴瑾津津有味地看了半集,去冰箱裡拿了一瓶嶗山白花蛇草水,準備嘗嘗這種曠世難喝的網紅飲料。

  和劇中動輒舞劍泡茶,彈琴拽文的男主角不同,裴瑾從頭到腳都是一個看不出有任何古人痕跡的人,甚至恰好相反,他是一個走在時代前沿的人。

  所有手機都是市面上的最新款,家裡有智能系統調控溫度,私人電腦是個人所能達到的最高配置,會玩最新款的遊戲,追每週連載的劇目,網上有什麼新推出的菜品,他也很樂於嘗試。

  這也不難理解,一個80、90後,就算偶爾懷舊會喝一杯麥乳精,誰還能天天裝X喝這個不成,超市裡那麼多飲料,幹什麼想不開呢?喝的還別說,能用智能手機的今天,絕不會有人再去用大哥大。

  揮毫、撫琴、品茗、作詩……他都還記得,但那只是在記憶的縫隙裡蔓延上來的一縷幽香,靜下心來的時候聞得到,平日裡都不再去想。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活法,人還是應該勇於嘗試一些新鮮的東西,才不會被往事困住。

  裴瑾看著螢幕上決定放棄變回正常人的男主,擰開蛇草水喝了一口。

  「噗——」

  好的,他收回剛才的話,有些新鮮的東西還是不要去嘗試了。

  被深深傷害了的裴瑾決定晚上去最近新開的一家餐廳吃飯,撫慰一下被蛇草水虐待過的味蕾。

  餐廳新開張,以花式的優惠活動聚集了不少人氣,裴瑾來得早,直接就進去了,後頭的人得拿號排隊。

  他一個人,只能做隔出來的卡座,幸好有綠植作為遮擋,還算是隱蔽,裴瑾點了幾道菜,正準備拿出手機來看追一更小說,便聽得隔壁座位傳來一個耳熟的名字。

  「周世文!你今天就把話給我說清楚。」那個嬌俏的女聲裡滿是怒氣,「你為什麼不肯接受我,我從念初中就開始喜歡你了,叔叔阿姨也喜歡我,人人都知道我在追你,可你呢,你從來不肯給我一個回應?」

  周世文沉聲道:「嬌嬌,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工作太忙,不適合組成家庭,上週,我同事的妻子臨產,從進產房到生下來,他都抽不出空去看一眼,我們不合適。」

  「合不合適只有試了才知道,你怎麼知道不合適?」嬌嬌女握緊拳頭,「你這些不過都是藉口,工作忙是藉口,工資低是藉口,不想傷害我還是藉口,你要我死心,為什麼不乾脆告訴我你不喜歡我?」

  裴瑾聽著笑了起來,聽聲音,這嬌嬌大約比周世文年紀小了那麼幾歲,周世文看她便如同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他自知工作不同尋常,便一心想找一個獨立成熟的女性作為伴侶,怎麼看得上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何況兩家又是世交,若是在一起了又不能好好對待人家姑娘,恐怕又要交惡,是怎麼都不能點頭同意的。

  然而,有時切勿小看女性,嬌嬌說的話何嘗沒有道理,還沒有試過,怎麼能先給她定了結局?

  他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蘇打水,坐等下文。

  周世文沉默片刻,也很乾脆:「是,我不喜歡你,對不起。」

  裴瑾想,你完了。

  果不其然,嬌嬌一點也不氣餒,乘勝追擊:「你不喜歡我什麼?是我長得不好看,還是脾氣不好?」

  周世文一時語結,嬌嬌自然是個長相十分俏麗的女孩,脾氣嬌縱,可在大事上向來拎得清,絕非不講道理的潑婦,摸著良心,他當然該說不是,可要是否認,又怕她打蛇隨棍上,叫他無力招架。

  「還是,你有喜歡的人了?」嬌嬌鼻尖一紅,像是要哭出來,「我聽人說了,你喜歡一個姓裴的教授,是不是因為她……」

  周世文面皮一僵,像極是落實了她的猜測。

  服務員將菜品一一端上來,裴瑾拿起筷子又放下,調出了周世文的手機號碼,撥通。

  一座之隔,周世文的手機響了起來,嬌嬌看到上面「裴教授」三個字,心中的委屈更甚,眼看周世文眼睛盯在名字上面便挪不開,脫口便說:「你接,接啊。」

  周世文看著裴瑾的名字,當然不是嬌嬌想的那樣,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哪怕裴瑾不知道他曾經起過的心思,也難免覺得尷尬。

  嬌嬌賭了氣,乾脆伸出手點了免提,周世文再掛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接話:「裴教授?」

  「周警官。」那頭傳來的聲音與從前一般無二,溫柔可人,「有沒有空,想冒昧請你吃一頓飯。」

  周世文便很客氣地和說:「裴教授太可氣了,吃飯就不必了,有什麼事嗎?」

  「我遇到一件難事,關於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裴瑾的聲音停頓了片刻,問道,「你是開了外放嗎?」

  周世文趕緊把手機拿起來,取消了免提:「不好意思,剛才不方便,您說的是什麼事?」

  裴瑾便說了馬欣兒的事,周世文正好借這個機會脫身,便道:「好,我明白了,我這就來。」

  聽到最後一句,嬌嬌就知道這頓飯沒戲了,她咬著嘴唇,怪可憐的:「那個就是你喜歡的人嗎?」

  「不是。」周世文否認得很快,他可做不出拿別人當擋箭牌的事,何況那是一個男人,「裴教授幫過我們很多忙,她剛剛說的這件事也比較嚴重。」

  嬌嬌聽得他否認眼睛就一亮,她對周世文很瞭解,如果真的喜歡那個裴教授,他是絕對不會那麼乾脆否認的。

  她頓時變得懂事起來:「我明白了,我自己回家就好,你去忙吧。」

  周世文把她送上了車,這才給裴瑾打了電話,裴瑾不等他問地方就說:「我在你隔壁。」

  周世文愕然回頭,就看到裴瑾從隔壁桌探出身,對他招了招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4:43 PM

第七章 前因

  因為多了一個人,裴瑾愉悅地把之前沒有點的幾個招牌菜全點上了,又問周世文:「你喝什麼?」

  「水,謝謝。」周世文說不難堪是假的,換做是別人,被別人看見了倒也沒什麼,可偏偏是裴瑾。

  裴瑾給他倒了杯水,笑了笑:「周警官,我們也算是熟人了,我就有話直說了,之前的事,是我不好,我給你賠禮道歉,讓你誤會實在是不好意思。」

  周世文沉住氣:「這沒什麼,不用這樣。」頓了片刻,他還是問出了困擾已久的問題,「不過,為什麼要這樣呢?」

  裴瑾一手支頤,一手屈指輕輕敲著桌面:「周警官,世界變化得可真快,現在聲紋識別的技術已經很普遍了,變聲也很容易,只要下一個軟件就可以了。」

  周世文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從這裡開頭,但他耐著性子繼續聽。

  「對於你們警方而言,只要確認了嫌疑人範圍,採集了他們的聲紋,就能用一個軟件甄別出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除非像這一次,你們既無法判斷範圍,又沒有辦法取得樣本,才會需要我的幫忙。」

  裴瑾輕聲笑了起來,「不過,這也不是沒有辦法替代的,小月的案子畢竟不是大案,無法投入太多的警力,如果是重大情況,也只不過是麻煩了一點,我能做的事,以後會越來越少。」

  周世文知道他說的是事實,科技越來越發達,指紋、聲紋、虹膜、DNA……這些技術已經十分成熟,未來會越來越普及。

  「但有些時候,聲音是無法替代的。」

  裴瑾換過很多次身份,但偽裝成一個女人,純粹是巧合。

  那是一個春季,柳絮飄飛,他戴上口罩去警局協助一起命案調查,嫌疑人一言不發,拒絕交流。

  他閱讀過此案的來龍去脈,這是一個悲劇,嫌疑人是大學教師,與妻子十分恩愛,羨煞旁人,然而有一天,妻子參加聚會回來,被一群嗑藥的小混混輪姦,搶救回來後一語不發,趁人不注意,從醫院一躍而下。

  此案證據確鑿,嫌疑人很快被逮捕歸案,然而,一來年齡未滿十八週歲,二來妻子是跳樓自殺而非他殺,在量刑上有頗多斟酌。

  幾年後,剛剛出獄的幾個年輕人被發現橫死街頭,身上有數十道傷痕,被過度傷害。

  其中有一個人的手機錄下了兇手問他們姓名的聲音,這段錄音也是唯一的證據,指向了這位丈夫。

  技術人員原本想用他們夫妻結婚時的錄像帶與錄音匹配,但是人的聲音並非一成不變,錄音帶年代久遠,其判定結果的可靠性會大打折扣。

  裴瑾在外面看了許久,又細細聽了那段結婚的錄像帶,推門進去,用嫌疑人愛妻的聲音說:「你好。」

  嫌疑人聽得這熟悉的聲音,霍地抬起頭來,裴瑾看到他眼中閃爍的淚光,便知道這一招起了效果。

  為著這個熟悉的聲音,嫌疑人一反沉默姿態,主動交代,只不過每說一段,便要停下來看著他,裴瑾便會用他愛妻的聲音問:「然後呢?」

  短短三個字,已經足夠。

  結束時,嫌疑人說:「謝謝你。」他知道愛妻已死,面前的不過是個陌生女人,可那個聲音如此熟悉,彷彿是妻子在自己耳邊絮絮私語,「我想問一下,這是你原本的聲音嗎?」

  裴瑾想了想,將原本十分的相似降低到了八分:「這是我原本的聲音。」

  「真像。」嫌疑人落下眼淚來。

  周世文聽完前因後果,頓時釋然:「原來是這樣。」他也曾奇怪過,為什麼裴瑾要偽裝成一個女人,是不是存心想要戲弄他們,現在知道了緣由,心裡的疙瘩便散了,「我誤會了你,對不起。」

  「你不用和我道歉,事後,我也沒有特地和你們解釋,令你們誤會,是我不好。」

  裴瑾一開始不解釋,主要是因為男女性別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妨礙,既然這樣被誤認了,那就這樣吧,反正他也不會頻繁露面,這個身份也總是會被拋棄的。

  可是,和周世文接觸後,他能從電話那一頭感覺到他那微妙的情愫,這才覺得不好,這次周世文想要請他幫忙,他就順勢將他請到家裡來,一見面,問題自然解決。

  被周世文暗戀覺得噁心嗎?不不,先不說他知道周世文喜歡的是電話那頭溫柔耐心的女人,就算不是,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明清男風盛行,他早就見怪不怪,感情原本就不分性別,他只覺得抱歉。

  「周世文,」他把茶水推過去,輕聲道,「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頓了頓,他不等周世文回答,又輕描淡寫把話題帶開,免得他尷尬,「今天冒昧打斷你的約會,也很對不起。」

  周世文笑了起來,大概是嚴肅慣了,他的笑容看起來有點不自然:「你是為我解圍,該我謝謝你,」頓了片刻,又慎重道謝,「小月的案子,多謝你了。」

  常青市警力有限,丟失了一個女孩,不可能費時費力挨家挨戶去取證調查,裴瑾的能力雖然有計算機可以代勞,但有時,又非他不可。

  「不用客氣,我很高興能幫上忙。」裴瑾微笑起來,「今天也是,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他的態度十分友善,周世文又解了心結,略略透露部分情緒,嘴上卻說:「也沒什麼。」

  裴瑾用公筷為他夾了菜:「或許我可以給你提供建議。」

  「真沒什麼好說的。」周世文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媽催我結婚。」

  「人之常情。」裴瑾溫和地說,「你工作辛苦,更想你回家有熱飯熱菜,你怎麼想?」

  周世文挺認真地回答:「我還是想情投意合,結婚又不是找保姆。」

  「言之有理,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周世文平日裡在警局裡也有幾個關係不錯的同事,結了案大家會勾肩搭背去大排檔裡吃夜宵,也會聊起婚姻大事,年紀大的說對不住老婆,也有的說老婆要和他離婚,又有說孩子上小學了,可想不起來是讀幾年級。

  年紀小一點兒的剛剛畢業沒多久,空下來打一把遊戲最重要,還有的是在學校裡就交好了女朋友,一有空閒就亡羊補牢,帶著去看電影逛街。

  最尷尬的就是他這樣的,已過而立,家裡催婚催得厲害,可有空不如回家補覺,哪有時間去結識女孩子?

  他喜歡什麼樣的呢?

  「我不知道。」最終,周世文這麼說。

  裴瑾又笑:「那麼,就再等一等。」

  周世文一愣:「我以為你要給我介紹對象。」

  「我以為,到你這一代,早就不覺得結婚是必然步驟。」裴瑾微笑起來,「可你這麼問我,我就知道,除卻你母親催你,你也渴望遇到喜歡的人吧。」

  這一句話叫周世文猶如變回少年人,耳朵微微發燙,他強自鎮定:「你不會笑我吧?」已經三十多歲的男人,還像是中學生一樣嚮往愛情,這念頭自己想都不敢想,別提表露出來了。

  也不知怎麼的,竟然叫裴瑾看出來了。

  「就算七十歲遇見她也是佳話。」裴瑾溫和地說,「渴望有人作伴,有什麼錯?」頓了片刻,他悵惘道,「我也是。」

  誰不想有一個情投意合的伴侶,可以一起看朝雲與晚霞,只不過那樣相伴的時光最多不過幾十年,便要留他一人神傷。

  吃夠了教訓,他現在只求片刻歡愉,再也不去想什麼朝朝暮暮。

  因為這句話,周世文突然與他拉近距離,他笑問:「裴教授也沒有女朋友?」

  「一時的容易找,一世的找不到。」裴瑾笑著說,「你可別學我。」

  周世文也跟著笑了起來,這一刻,他們彷彿已經是朋友了。

  下一個話題便不再圍繞著私生活,談起馬欣兒的事情來,周世文聽完前因後果,忍不住嘆氣:「怪不得徐貞這兩天魂不守舍的,旁敲側擊打聽猥褻案的事,原來是這樣。」

  「徐警官年輕,路見不平。」裴瑾摩挲著杯沿,沉聲道,「我已經請人幫忙,只不過……」

  周世文微微頷首,他與董菡意見一致:「不好處理,如果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你給我電話。」

  裴瑾不由為馬欣兒感到高興,一個兩個,一聽聞此事,沒有推脫,二話不說應承下來,人間仍有俠義之士。

  他想了想,促狹心起:「周世文,我有一個約會邀請你去。」

  周世文嚇了一跳:「什麼?」

  「下周公司週年紀念。」裴瑾慢悠悠地說出真相,「內部活動,你或許不知道吧,我公司裡一班娘子軍。」

  周世文:「……」

  「應該是自助餐,也請徐警官一塊兒去吧,散散心。」裴瑾把電子邀請卡發到他的手機上,「祝你好運。」

  周世文知曉他是好意,若不然,一天到晚待在警局裡頭,除卻相親,什麼時候能認得女孩子?

  可是,他也遲疑:「不大好吧?」

  「周世文,我不是在邀請一個警察,我是在邀請我朋友。」裴瑾眉毛一挑,「你頂頭上司若是有異議,叫他同我來說。」

  周世文只得答應下來:「有空才能來。」

  等到了日子,他還沒有想好去不去,徐貞便去找他:「師父,裴教授催你吶。」

  「催我什麼?」周世文面無表情地看著弟子,「叫你查的事都查清楚了?」

  「早查清楚了,今天能不能準時下班?」徐貞笑嘻嘻地說,「我已經和裴教授說了,今天咱們有空,宴會七點開始,現在還早呢。」

  周世文氣結,徒弟和外人勾結出賣他這個師父,他故意道:「誰說沒事了?你和我去查一查銀行的案子。」

  「不是吧?」徐貞哀嚎,「裴教授說請到了晏嵐。」

  周世文自覺有責任關心弟子的終身:「那是誰?」

  「我偶像。」徐貞給他看相片,是個相當嫵媚的女郎,「雖然現在還不火,只演過幾個女配角,但是人家低調有內涵,遲早會出頭。」

  周世文:「……走吧,幹活去。」

  徐貞哭喪著臉跟他走。

  周世文把車停在了舉辦宴會的酒店門口,門口停滿了車,還沒有進去,幾乎就能感覺到那紅塵煙火。

  徐貞和周世文結伴進去,第一眼就張大了嘴巴:「哇哦。」

  周世文也想,裴瑾說他手下是一班娘子軍,所言非虛,廳裡百分之六七十都是盛裝打扮的女性,有四五十歲穿著黑色禮服的成熟女子,亦有穿著粉紅小禮服的畢業大學生,人人打扮妥當,笑如銀鈴。

  少數男性也西裝革履,哪怕外表普通,亦收拾妥帖,叫人產生好感。

  徐貞看到一個懷著七八個月身孕的女人走過來:「周先生、徐小姐?」

  「小心。」徐貞一把扶住孕婦,那孕婦笑著說:「沒事,穩著呢,我是公司的人事經理。」她給他們一人一朵玫瑰,「祝你們玩的開心。」

  遠處有個人叫:「李經理,你過來看一下。」

  「來了。」李經理挺著一個大肚子匆匆趕過去。

  徐貞端了杯橙汁,滿懷擔憂:「怎麼讓一個孕婦這樣跑來跑去?」

  「已經很好了。」旁邊一個取點心吃的女孩子說,「我畢業收到了三份offer,流光工資不是開得最高的,但是是唯一一家承諾不會因為女人生產哺乳就調職的公司,現在就業歧視那麼嚴重,多少大公司都不樂意招女性,就算招了,休完產假回去,哪裡還有立足之地?」

  她抹抹嘴,補了一下口紅,「老闆有魄力,大家當然要拚死效力了,好叫那些男人知道,就算我們要生孩子餵奶,也不會比他們差到哪裡去!」

  這番豪言壯語,令周世文都不由側目。

  女孩子補完妝,整理了一下儀表,上臺去檢查了一下話筒,音樂聲響起,晚會開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5:00 PM

第八章 觀星

  因為是公司內部活動,並未邀請客戶,加上各個部門的表演和抽獎活動,氣氛十分熱烈,尤其是當晏嵐出現時,更是達到了高潮。

  或許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晏嵐是哪個小明星演過什麼電視劇,但是美女就是美女,聚光燈一打,其餘人全成了陪襯。

  周世文一臉無語地看著主持人報出幸運號碼後,自家弟子尖叫著跑上去:「我我我是我!」

  徐貞快開心瘋了,她做夢都沒想到能和偶像近距離接觸,晏嵐擁抱了她一下,把獎品遞給她。

  「謝謝嵐嵐。」徐貞激動地語無倫次,「我會一直支持你的,加油!」

  漂亮的女星大方地點頭微笑:「謝謝,我們一起加油。」

  崔瑩瑩站在不遠處把這一幕拍下來發給裴瑾:[任務完成]

  裴瑾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回來。

  邀請晏嵐是他臨時改的主意,他進了徐貞的微博,發現她轉了不少晏嵐的動態,便知道她的偶像是誰了。

  如此安排,聊表謝意。

  正值晚高峰,裴瑾在路上堵了一會兒,他倒是對堵車沒什麼不愉快的想法,人們痛恨堵車,無非是因為浪費時間,他卻無所謂,時間大把,正怕揮霍不掉。

  他在路上聽了一張最新專輯,等到把車停到地下車庫的時候,心情還是十分愉悅的。

  可就在這時,他聽見停車場的一角傳來冷笑聲。

  「程淵,你要同我分手,大可以直接同我說,我是那樣死纏爛打的人嗎?」那女子冷冷問,「現在狗仔拍到你和甘茹雪開房,你滿意了?」

  「要我替你澄清我們只是朋友?外人不知道,公司裡誰不知道我們倆是情侶?你叫我臉往哪裡擱?」

  裴瑾知道她是誰了。

  「我想怎麼樣?」她看似充滿火氣的聲音裡有一絲被壓抑的顫抖,「讓甘茹雪退出《亂世情緣》的試鏡,我把男人給她,她把角色給我,很公平吧?對,我就是這樣自私自利的女人,可關你屁事,你別忘了,我倆現在已經分手。」

  裴瑾鎖上車門的時候想,好理智的姑娘,這個男人是決計不能再要了,但從她手上搶走,必須也叫對方吐出來好處不可。

  哭泣?挽回?不不,為這樣的男人,不值得。

  他那麼想著,走到電梯處,看到了一個哭花了妝的美女,娛樂圈美女不稀奇,難得的是妝花了還好看,像是雨後殘紅,格外惹人憐愛。

  她看到有人來,難堪地別過臉去,裴瑾心知當做看不見才是最好的體貼,於是目不斜視準備按電梯。

  誰料電梯門一開,下來的是崔瑩瑩:「晏小姐,你忘了手包。」一看裴瑾,大吃一驚,「老闆?」

  「原來這就是晏小姐。」裴瑾只能與她打招呼,一看晏嵐花了的妝容,故作訝異,「樓上暖氣那麼足,晏小姐的妝都花了。」

  他故作責怪道,「瑩瑩,叫酒店把暖氣關小一點兒,外面溫度低,冷冷熱熱容易感冒。」

  崔瑩瑩也是一顆七巧玲瓏心,趕緊道:「可不是,我臉上都出油了,我這就去辦。」她什麼也不多問,將手包放在晏嵐身邊就離開。

  「晏小姐,不好意思,敝公司招待不周。」裴瑾遞了手帕過去,「我知道女明星形象最重要,叫你受委屈了。」

  晏嵐心中感激,接過來手帕來擦一擦:「謝謝裴先生。」

  她來之前,對流光公司也有所瞭解,成立七八年,是業內新秀,老闆一向深居簡出,十分神秘,據傳是國內某富豪的獨生子,為此,雖然只是公司週年紀念想要邀請一個小明星站台,競爭也相當激烈。

  畢竟,誰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運道飛上枝頭,可流光公司點名要她去。

  可怪道人家說職場得意情場失意呢,剛結束,就看到新聞裡說男友和別的女人手挽著手進了一間房。

  那個女人還是死對頭。

  人生起起落落真是毫無防備。

  晏嵐在衛生間裡卸了妝,素面朝天出來,裴瑾發現她鬢邊有許多細碎的卷髮,一個圈一個圈一點都不安分,雪白的面孔,豐滿的嘴唇,還有一雙勾魂的眼睛,是極具特色的美人。

  「晏小姐,有沒有人來接你?」裴瑾問。

  晏嵐笑了笑,滿不在乎地說:「我打車回去。」她還沒有出頭,經紀人手下有好幾個藝人,助手也只有在特殊情況下公司才會配給,像今天這樣的場合,把她送到了就走也沒辦法。

  裴瑾說:「那我有沒有榮幸送晏小姐回去?」

  晏嵐一時踟躕,裴瑾溫文爾雅,儀表堂堂,看起來當然不像是猥瑣之徒,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邀約?

  裴瑾見她猶豫,笑道:「晏小姐,你放心,我只想確認你能安全到家,這裡不好打車,我送你到市中心可好?」

  晏嵐十分慚愧,是她小人之心:「那就謝謝裴先生了。」

  上了車,晏嵐坐在副駕駛上,忍不住去打量裴瑾,他留著長髮,可並不女氣,第一眼絕不會叫人認錯性別,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見之難忘。

  裴瑾放了一張碟,是根據愛爾蘭詩人葉芝寫的《柳園裡》譜的曲,晏嵐觸動心事,不由潸然淚下。

  曲畢,該流的眼淚也流盡了,裴瑾笑問:「可是一首好歌?」

  「是。」晏嵐拭去眼淚。

  裴瑾便問:「前面有兩條路,左邊那條回市區,我將你放在貴公司附近,右邊那條通向常青山,今夜星光好,適合觀星,晏小姐往哪裡去?」

  晏嵐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看星星。」

  「好。」裴瑾打轉方向盤,去往郊區的路上幾乎沒有車輛,裴瑾把車速飆到最高。

  晏嵐覺得心臟砰砰亂跳,十分刺激。

  不出30分鐘,市區的燈火就漸漸看不見了,那個浮華的世界好像一下子遠去了,什麼名什麼利,在億萬年的星光之下都不值一提。

  裴瑾將車停在山巔,自後備箱取出毛毯與冰鎮啤酒,還有一大包薯片,晏嵐笑了:「我是沾光。」

  「不,我本以為今夜孤家寡人,誰想有佳人作伴,是我沾光。」裴瑾拉開易拉罐,將啤酒遞給晏嵐。

  晏嵐看了看自己新做好的水晶指甲,不知怎的眼眶微酸,那麼多年,他是頭一個為她拉開易拉罐的人。

  一個人是否體貼細心,全在這些微不可見的地方。

  她接過冰涼的啤酒,與他輕輕一碰:「裴先生,很高興認識你。」

  「我叫裴瑾。」裴瑾斜靠在車門邊,「不用客氣,萍水相逢也是緣分。」

  夜靜更闌,滿天星斗,那些遙遠的恆星所散發的光芒,不知是奔波了多少年才能被人類所看到。

  晏嵐喝了半瓶啤酒,臉頰微紅,眼睛明亮,她突然吟道:「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說完便覺耳朵下面發燙,趕緊解釋,「這是我上一部戲的臺詞。」

  裴瑾溫和道:「很應景。」

  「可這又不是在湖裡。」她把惱人的鬈髮撥回耳後。

  「心情是一樣的,是不是有山,是不是有水,又有什麼關係?」

  晏嵐不禁想,這麼年輕就有了事業的人,不咄咄逼人,反而平和體貼,真是出人預料,相比之下,她所見過的所有人男人都顯得如此幼稚毛躁。

  說曹操曹操到,程淵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她看著這煩人的來電鈴聲,恨不得掐斷。

  裴瑾倒是不介意,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走遠些給她留講話的空間。

  晏嵐不得不把電話接了起來,那頭程淵張口便問:「她答應了,你答應我的事什麼時候辦?」

  「你再催,我就發微博說你劈腿,我兩的照片還在我手機裡。」晏嵐出口惡氣,不等他發火,便說,「我現在就發,可以了吧?」

  然後狠狠摁掉了電話,點開微博,履行諾言,向公眾澄清他倆純粹是好友,謝謝大家關心云云。

  鎖了手機,晏嵐突然說:「我早知道他和甘茹雪有曖昧,可我倆說好了一起奮鬥,他卻等不及了。」

  甘茹雪已經擠進一線女星行列,資源豐富,但凡有新聞,必上熱搜,與她微博秀幾次恩愛,還怕沒有流量?

  真的,不怪程淵這麼選,娛樂圈裡,不削尖了腦袋往上爬,就只有被人踩死的命。

  「晏嵐。」裴瑾看著她那雙勾人攝魄的眼睛,聲音清晰有力,「你會紅。」

  晏嵐牽牽嘴角:「唉,多謝你安慰……」

  「不,我不是安慰你。」裴瑾將喝空的易拉罐捏扁,丟進塑料袋裡,「我不會看錯,你會得償所願,這世上美人雖多,但紅的少。」

  晏嵐眼裡閃過迷惘:「是嗎?可我出道好多年……」

  「不要急,很快了。」裴瑾笑了起來。

  很多年前,他留宿秦淮河邊某位佳人的妝樓,清晨起來,有個髫年的丫頭為他奉茶,他看她年紀尚小,但做事落落大方,不似其他瑟縮,便問:「是怎麼來的?」

  「家裡遭了水災,活不下去,就把我賣了。」那女童看著他,言辭清晰,條理分明,「阿母多出五兩銀子,除了給爹治病,家裡還能吃頓飽飯。」

  佳人便笑:「公子不要理她,問她一句,她能答上十句來。」她招手叫那丫頭過去,將一朵珠花簪在她的鬢邊,攬著她道,「前些時候,還問能不能跟著我認字,我這麼多丫頭裡,就她最肯用功。」

  「姐姐,我會成名妓。」她說,「以後金陵人人都會知道我的名字。」

  佳人笑得直不起腰來,指著她問:「那你倒是背一首白樂天的詩來聽聽。」

  她負手,誦道:「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裴瑾詫異:「一字不差。」他凝視著小小的女孩,好一會兒才道,「十年後,你當得償所願。」

  「若真是如此,便請公子賜個名吧。」佳人扶著丫頭消瘦的肩頭,戲謔道,「若是有一天,這名字傳遍江南,公子便再來與她梳弄,便也算是一場佳話。」

  裴瑾問她:「你本姓什麼?」

  「姓謝。」

  「呵,謝娘,」裴瑾略一思忖,想起她剛才吟詩的模樣,便道,「那就叫清吟吧,謝清吟。」

  十年後,謝清吟以如花容貌與無雙才藝名揚金陵城,然而,姐兒愛俏,鴇兒愛鈔,養大了的女兒,當然是要她出去接客才能掙錢,謝清吟十六了還不肯梳弄,養母怎麼不急?

  要知道,門戶裡有個說法,十三歲是試花,太早,十四歲是開花,正好,十五歲變成了摘花,已經過了時,何況十六?

  可謝清吟長袖善舞,邀約不斷,才子王孫,都以與她作詩應和為榮,盛名之下,養母倒也不敢隨意安排。

  那一年,裴瑾北上,路過金陵,才區區十年,若是容貌沒有大變化倒也不懼,若是二三十年,他不會再走這條路。

  到了秦淮河,聽聞謝清吟招親,十分詫異,原來一眨眼,昔年髫年女童已到破瓜之年,時間原來過得也挺快。

  他以五百兩銀子拔得頭籌,為謝清吟梳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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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門戶:就是妓院,明清時的民間妓院和電視劇裡看到的有差距,其實與一般民居沒有什麼區別,一個鴇母收養幾個女兒,妓女都按照大家閨秀那樣教養,據聞,有點檔次的妓女都要會背白居易的詩。

  謝娘:指代心上人,梳弄:青樓女子的初夜,啪完就是婦人了,頭髮要梳起來,也叫梳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5:09 PM

第九章 謝娘

  「裴先生?」

  是夜,碧空繁星點點,山下燈火微微,天上地下光點相和,時空彷彿產生了些微錯亂,裴瑾恍惚片刻,定了定神,歉然道:「想起了一些往事。」

  晏嵐微笑:「肯定是往日深愛的人。」

  深愛?裴瑾差點笑得落下淚來:「不不。」否認了又改口,「或許吧。」

  他對謝清吟是有感情的,怎麼說呢,或許是因為很難得吧,機緣巧合陪他那麼久的人,很少。

  再見到謝清吟,她二十有四,這個年紀,現代女性剛剛大學畢業,正值妙齡,可謝清吟已經韶華不在,荳蔻年紀的小姑娘一個賽一個嬌豔。

  名妓也有過氣的時候,否則魚玄機怎麼會笞殺綠翹?

  不過好在謝清吟有盤算,此時名頭仍在,到金陵地界上問起秦淮河的花魁娘子,誰敢說不是謝娘?可再過些年,恐怕就要被取而代之了。

  她決定從良。

  可是這從良也有分別,真從良,假從良,苦從良,樂從良,趁好的從良,沒奈何的從良,了從良,不了的從良。

  謝清吟知道該怎麼選。

  她不動聲色地物色著客人,這或許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自己決定未來的命運。

  鴇母那邊並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她是聰明人,知道這棵搖錢樹差不多到了盡頭,能在還值錢的時候敲上一筆,總比她人老珠黃了好,因此也大方:「你我母女一場總歸是緣分,你想從良,我沒有阻攔的道理,只不過招牌不能砸,謝清吟身價低於五千兩,下面的姐妹們臉上也無光。」

  「我明白。」一曲紅綃不知數,她有出手大方的客人,自己也有積蓄,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鴇母很是高興,承諾道:「清吟,你放心,我定叫你風風光光出嫁。」

  謝清吟想從良的消息就好像長了翅膀,裴瑾那是正在姑蘇,亦有聽聞,只不過他不好再見她,於是託人送了五百兩黃金過去。

  謝清吟不是沒有別的選擇,有一位頗有才名的舉子十分愛重她,願意將她娶回家,還有一位年紀稍長,但正室大度和氣,同意一個青樓女子進門做妾,還有一位揚州富商,想將她置為外室,就在金陵,不必回老家受氣,能做半個正室夫人。

  可她選了裴瑾,到了姑蘇。

  裴瑾沉吟:「跟我,恐怕不會有太好的結局。」

  「名妓嫁了心上人,不就是傳奇話本裡最好的結局?」這個聰慧的女子含蓄地流露心意。

  裴瑾一時動容,留下了她。

  一個是秀才魁首,一個是仕女班頭,當然也有過琴瑟和鳴、紅袖添香的時候。

  真奇怪,那時娶妻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偏偏有才華的名妓備受追捧,謝清吟能成為名妓,自然聰慧非凡,吟詩作對,從來都難不倒她,難得的是眼界不同於一般女子,更為寬闊,又因為自小經歷,關心民間疾苦。

  裴瑾將她的詩詞做成集子,視她與一般文人無二。

  謝清吟從他那裡得到從未有過的尊重,她於裴瑾而言,不是名妓,不是玩物,而是一個獨立的人,至此,對他死心塌地。

  那會兒,裴瑾對外稱是富商之子,但自小體弱多病,鮮少外出,靠祖產度日,可這能矇蔽外人,又怎麼瞞得過枕邊人?

  謝清吟漸漸發現,這個男人的樣貌,從她六七歲到二十六七歲,都沒有變化。

  裴瑾告知了她自己的秘密,謝清吟震驚之餘發誓,絕不將此事告知第三人知曉,她也履行了自己的諾言,把這個秘密帶進了棺材裡。

  然而,謝清吟三十五歲之後,就再也不願意見他了,原因?呵,李夫人不見漢武帝。

  裴瑾並不在意容貌的變化,紅粉骷髏,不過彈指,可謝清吟避而不見,只願與他隔著紗簾說話,最後一次裴瑾說服無果,輕輕嘆息:「那麼,如你所願。」

  他不再堅持與她相見,但婉拒了她送來的妙齡少女。

  後來,他改換身份,南下到廣東,大約二十多年後,收到了謝清吟病重的消息,他回到江南,秦淮河邊,西子湖畔,又有了新的名妓,謝清吟已被人遺忘。

  他去見了她最後一面,她透過重重紗簾看著他,好像回到了幾十年前,自己還是一個奉茶的小丫頭,那時她心裡就想,長大以後,也要和姐姐一樣當名妓,有這樣氣度不凡的客人。

  她也算得償所願了,得他賜名,被他梳攏,最後嫁給了他,只可惜……「君自蓬山歸,不知妾髮白,既非穆公女,來生勿復見。」

  他說:「好。」

  她死後,他遵循她的遺願,將她葬在了姑蘇城外。

  就這樣,謝清吟就好像是開過的櫻花,美麗過,燦爛過,然後消逝了。

  枇杷門巷有謝娘,錦心繡口擅文章,香骨絕豔冠秦淮,王孫醉倒溫柔鄉。

  巫山一別十年餘,洗盡鉛華成鴛鴦。可憐紅顏總命薄,陰陽相隔小軒窗。

  青鳥若識泉台路,王昌有言寄紅妝,來世莫做女兒身,來世勿許薄情郎。

  裴瑾想,那些年裡,他應該算是愛過她的。

  晏嵐蕙質蘭心,見裴瑾陷入回憶,便一言不發,靜靜陪伴,過了好一會兒,他說:「對不起,我走神了。」

  「不要緊,不過,不管發生什麼事,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她竟然反過來安慰他。

  裴瑾笑了,點點頭:「是。」他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有人陪著說話,果然時間容易消磨,「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晏嵐報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裴瑾把車停到隱蔽處,晏嵐說:「裴先生,真的很謝謝你,我度過了很奇妙的一個晚上,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大半夜和一個剛剛認識的人去看星星,」頓了頓,她加重了語氣,「還喝了啤酒吃了薯片,我的經紀人會打死我。」

  「失戀的人總有點特權。」裴瑾笑了笑,與她告別,「那麼,再見。」

  「再見。」晏嵐輕輕吐出一口氣,失戀帶來的痛苦彷彿也隨之消散了。

  雖然遭到男友劈腿,可福禍相依,早點看清那個男人的真面目並不是什麼壞事,不是嗎?

  明天……明天生活還是要繼續,今夜已經足夠瑰麗,讓她擁有了再度面對名利場的勇氣。

  萍水相逢,她由衷感念。

  ***

  第二天,裴瑾接到了周世文的電話,他還沒醒,睡眼惺忪地問:「周世文,你那麼快就要請我吃喜酒?」

  周世文在嘴邊的話差點吞回去,過了好半天才說:「不是,有個案子,想請你協助一下,」頓了頓,他還彆扭地添了一句,「計算機做不了。」

  「我看看。」裴瑾看了一眼鬧鐘,頭疼欲裂,「七點半,我昨天三點鐘才睡。」

  周世文噢了一聲:「晏小姐很漂亮啊。」他昨天晚上有事,提前走了,去開車的時候正好看到裴瑾帶著晏嵐離開,心裡就有數了。

  「周世文,真看不出來,你也會開這種玩笑。」

  這有什麼,周世文心想,也就對著裴瑾,不知道怎麼的總覺得很拘束規矩,否則他們一幫大老爺們在一起,哪有不開黃腔的:「你幾點能過來?」

  裴瑾被他吵醒,睡不著了,只能爬起來:「你想我幾點到?」

  「越快越好。」

  「那就八點吧。」裴瑾算了算時間,「替我買一份早飯。」

  周世文一口答應:「行。」

  「讓你徒弟去買,我怕你給我吃韭菜包子。」裴瑾擠兌他一句,掛掉了電話。

  八點鐘,他準時出現在警局門口,徐貞拎著煎餅果子和豆漿站在門口迎接他:「裴教授,怎麼樣,可以吧?」

  「謝謝。」裴瑾接過早飯,覺得裡面至少有兩個蛋,十分滿意,「所以比起男人,我更喜歡你們女孩子。」他語重心長地說,「你以後會比你師父有出息。」

  徐貞眼睛閃閃發亮:「真的嗎?」

  「真的,對於警察這個行業來說,女孩子不佔優勢,不過,女人有女人的長處。」裴瑾說,「你有警察最寶貴的一項特質。」

  徐貞不禁問:「什麼?」

  「正義感。」

  徐貞樂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

  「裴教授?」周世文神出鬼沒,「來這邊,去我辦公室裡說,」又指揮徒弟,「去,給裴教授泡杯茶。」

  裴瑾看他一臉嚴肅,便知道非同小可,也收了笑意:「是什麼案子?」

  周世文關上了門,這才道:「是緝毒隊的案子。」

  緝毒大隊經過多番努力,終於抓獲了一名嫌疑人,也不算是小魚小蝦了,在整條販毒鏈中,他位於中游,問上頭拿貨,再把到手的貨物分散到手下,一轉手就是數倍利潤。

  這樣一個狡猾的人,被捕後自然很識相,販毒是死罪,如果要輕判,除非戴罪立功,他無需多說,立刻表明態度願意幫助警方繼續深挖下去。

  他為警方提供的,就是每次與上家交談的錄音。

  周世文皺著眉頭說:「錄音被存在一個U盤了,放在他一個相好的家裡,就隨隨便便丟在化妝品裡,看起來和口紅沒什麼兩樣,要不是他主動交代,恐怕我們很難找到。」

  裴瑾點了點頭:「看來他也從來沒有見過上面的人。」

  「沒有,但我們有一個範圍,現在嫌疑最大的是這個人。」周世文給他看照片,「昆布醫藥公司的老闆,何坤。」

  「唔?」裴瑾的聲調微微上揚,何坤是公眾人物,要取得他的錄音並非難事。

  果然,周世文說:「我們對比過他的採訪,並不符合,但是他的嫌疑最大,我們懷疑聽電話的是他的心腹。」

  「明白了,我能為你們做什麼呢?」裴瑾問。

  「何坤明天要舉辦一個產品發佈會,我們有請柬。」周世文把高檔考究的請柬遞給他,「現在,我們有兩個重點懷疑對象,一個是何坤的秘書,趙信,另一個是他的司機,韋正。」

  裴瑾展開來看了看:「噢,要帶女伴。」他看向周世文,「你們給不給配?」

  正巧徐貞端著茶進來,聞言笑嘻嘻地說:「裴教授,咱們隊就我和楊姐是女的,楊姐懷孕四個月了,你要人幫忙,只有我了。」

  裴瑾轉過頭:「那還是算了,我自己找。」

  徐貞還挺失望:「真的不用嗎?」除了馬家莊那次,她還沒有真的參加過什麼抓捕行動呢,她真的很想試試親手抓住犯人。

  周世文哪裡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這次我們只是確定嫌疑人,沒有證據還能抓人?」看弟子備受打擊的樣子,又緩了臉色,「你那麼想抓人,今天就跟著老李去蹲點,別叫苦。」

  徐貞立刻恢復了神色:「是的師父,好的師父,我會跟著李哥好好幹的。」

  周世文心想,等你和一群男人擠在車裡幾天幾夜盯著嫌疑人,吃不好睡不好還不能隨便上廁所的時候你就知道苦了。

  但這也是早晚的事,既然徐貞那麼積極,讓她早點經歷也不錯。

  徐貞放下茶,忙不迭出去了。

  裴瑾翻看何坤的資料,頭也不抬地說:「你對這個徒弟還挺好的。」

  「總不能讓人家白叫師父。」周世文面無表情地說,「小孩子吃點苦頭才行。」

  裴瑾笑了起來,他說:「把錄音放給我聽一下。」

  周世文點開了電腦裡的音頻文件:「這是原音。」錄音裡的聲音是經過變聲器偽裝的,說不出的尖利怪異,他又點開第二段,「這是恢復後的聲音。」

  技術人員還原聲音後,可以聽出那是一個中年的男低音,大概是刻意壓低了聲音,有的時候音調轉換不大自然。

  裴瑾心裡有數了:「我知道了,有了結果我打電話給你。」

  「我們會對他們保持監控。」周世文沉聲說,「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我也不喜歡有這種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的。」裴瑾微微垂下眼,他曾親眼見過鴉片是如何一點點蠶食這個國家的,真可怕,現在回想起來,他還能記起煙霧裡那些如同骷髏一樣的面龐。

  「這些東西,早點處理掉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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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種從良:出自三言兩拍,以下是原文,有點長,但很有意思,大家可以看看當長姿勢。

  *

  有個真從良,有個假從良,有個苦從良,有個樂從良,有個趁好的從良,有個沒奈何的從良,有個了從良,有個不了的從良。

  我兒,耐心聽我分說,如何叫做真從良?大凡才子必須佳人,佳人必須才子,方成佳配。然而好事多磨,往往求之不得。幸然兩下相逢,你貪我愛,割捨不下。一個願討,一個願嫁。好像捉對的蠶蛾,死也不放。這個謂之真從良。

  怎麼叫做假從良?有等子弟愛著小娘,小娘卻不愛那子弟。曉得小娘心腸不對他,偏要娶他回去。拚著一主大錢,動了媽兒的火,不怕小娘不肯。勉強進門,心中不順,故意不守家規,小則撒潑放肆,大則公然偷漢。人家容留不得,多則一年,少則半載,依舊放他出來,為娼接客。把從良二字,只當個賺錢的題目。這個謂之假從良。

  如何叫做苦從良?一般樣子弟愛小娘,小娘不愛那子弟,卻被他以勢淩之。媽兒懼禍,已自許了。做小娘的,身不繇主,含淚而行。一入侯門,如海之深,家法又嚴,抬頭不得。半妾半婢,忍死度日。這個謂之苦從良。

  如何叫做樂從良?做小娘的,正當擇人之際,偶然相交個子弟,見他情性溫和,家道富足,又且大娘子樂善,無男無女,指望他日過門,與他生育,就有主母之分。以此嫁他,圖個日前安逸,日後出身,這個謂之樂從良。

  如何叫做趁好的從良?做小娘的,風花雪月,受用已夠,趁這盛名之下,求之者眾,任我揀擇個十分滿意的嫁他,急流勇退,及早回頭,不致受人怠慢。這個謂之趁好的從良。

  如何叫做沒奈何的從良?做小娘的,原無從良之意,或因官司逼迫,或因強棋欺瞞,又或因債負太多,將來賠償不起,別口氣,不論好歹,得嫁便嫁,買靜求安,藏身之法,這謂之沒奈何的從良。

  如何叫做了從良?小娘半老之際,風波歷盡,剛好遇個老成的孤老,兩下志同道合,收繩卷索,白頭到老。這個謂之了從良。

  如何叫做不了的從良?一般你貪我愛,火熱的跟他,卻是一時之興,沒有個長算。或者尊長不容,或者大娘妒忌,鬧了幾場,發回媽家,追取原價;又有個家道凋零,養他不活,苦守不過,依舊出來趕趁,這謂之不了的從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5:23 PM

第十章 赴宴

  晏嵐從《亂世情緣》的試鏡出來,心就一個勁兒往下沉,雖然甘茹雪已經退出,但她萬萬沒有想到又殺出一朵當紅小花來,看對方那信心十足的樣子,恐怕這個角色早已是她囊中之物。

  「晏嵐,我有個事情要告訴你。」今天的試鏡十分重要,晏嵐的經紀人也難得出現,可他現在氣急敗壞,一看就不是好消息,「原來那個沐浴露的代言黃了。」

  晏嵐一怔。

  那個沐浴露的廣告其實頗為曖昧,需要女演員表演洗澡,雖然肯定不會拍攝到關鍵部位,但被人吃豆腐是免不了的,晏嵐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去爭取了它。

  「為什麼?」她脫口問。

  「人家願意露,不需要清場,晏嵐,你要搞清楚,圈裡有的是比你能豁得出去的人。」經紀人攤了攤手,「而且據我所知,是甘茹雪牽的線,她要搞你。」

  晏嵐咬牙。

  「你真的不考慮錢老闆嗎?他人脈廣又有錢,捧紅你易如反掌,等新鮮感過去了你就解脫了啊。」經紀人嘆氣,女明星有志氣好不好?好!可志氣能不能當飯吃?不能!

  這個圈裡就是這樣骯髒,充滿著赤裸裸的交易,下不了決心,就別來混。

  晏嵐幽幽道:「跟那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我不甘心。」

  「大姐,你是不是娛樂圈小說看多了,覺得霸道總裁都是年輕有為長得帥的那種?」經紀人苦口婆心,「還對你日久生情最後嫁入豪門,好,就算有這樣的男人,輪得到你嗎?你別搞得我逼良為娼一樣,你不想幹,要麼別混這一行,要麼有坐十年冷板凳的心理準備,你自己考慮。」

  什麼年代了,也不是非要她走這條路,想守住底線,沒問題,要麼紅成大腕,別人不敢輕舉妄動,要麼就徹底退圈保平安,人家也不會死纏爛打。

  可晏嵐現在是什麼情況,和她同層次的女星各個比她有手段,認乾爹的認乾爹,抱大腿的抱大腿,混這個行業的女人都對自己心狠,只要能紅,無所不用其極。

  人家走捷徑她不走,當然會被落下,娛樂圈更新換代速度最快,不用一年,晏嵐就能被忘到犄角旮旯裡。

  「你讓我再想一想。」

  「我不逼你,我從來不逼手下的人去幹這種事,我TM又不是拉皮條。」經紀人沒好氣地說,「行了,讓我再想想還有什麼能給你找的,陪酒吃個飯可以吧?」

  晏嵐點頭。她這個檔次的女明星,平時沒有廣告沒有劇的時候怎麼辦?娛樂公司有她們的報價單,酒會多少錢,飯局多少錢,出席活動多少錢,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回公司的路上,晏嵐心神不寧,她知道自己正面臨人生最關鍵的選擇,人生不是小說,哪有那麼多貴人相助?

  晏嵐回到公司,經紀人已經匆匆忙忙趕去另一個女藝人那裡了,是,他手下不止她一個,對她來說,他已經仁至義盡。

  「晏姐,有你的禮物。」助理把一個盒子遞過去。

  「誰送來的?」晏嵐拆開緞帶,隨口問。

  助理說:「流光的崔秘書。」

  流光?晏嵐奇怪,那天出席活動後,崔秘書就把紅包塞進她的手包裡悄悄給她了,那這份禮物……她打開了盒子,眼睛頓時一亮。

  那是一條寶石項鏈和配套的一對耳環,要說有多名貴那也不盡然,至少不過七位數,不過,也是著名設計師的作品,對於她來說,帶出去已經十分體面。

  她這種剛剛起步的藝人來說是很尷尬的,走出去總要有幾件大牌的衣服,幾件過得去的首飾,可這些東西價值不菲,以她現在的收入供應不起,又沒有贊助,每次露面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在穿衣打扮上攻訐。

  經紀人說得對,只要有一次穿得土,「沒有品味」的帽子就很難摘掉了。

  對於晏嵐而言,這份禮物可謂是及時雨,不管什麼場合都能用得上。

  只不過……無功不受祿,為什麼?晏嵐問:「崔秘書有說什麼嗎?」

  助理將桌上的一束花捧出來:「沒有,但還有這個。」那是一束小小的滿天星,花小,花束也小,與其他人動輒數十朵玫瑰相比相當不起眼,拿在手裡小小一捧。

  「也真是奇怪,送一套寶石首飾,又送那麼不起眼的一束小花。」幸虧有那一套寶石首飾,否則從助理嘴巴裡說出來的就不是「奇怪」而是「寒酸」了。

  晏嵐心知肚明,滿天星自有滿天星的寓意。

  等到夜裡七八點鐘,她健完身回家便接到了裴瑾的電話:「晏小姐,你好,我是裴瑾。」

  「裴先生,」晏嵐的聲音帶了笑意,「謝謝你的禮物。」

  裴瑾問:「還能入眼嗎?」

  晏嵐非常大方:「我很喜歡。」

  「那就好,真怕你不喜歡,我的請求就說不出口了。」裴瑾笑了笑,「我想請晏小姐幫個忙。」

  「什麼忙?」

  裴瑾道:「我明天有一個酒會,想請晏小姐作我的女伴出席。」

  晏嵐對裴瑾印象極好,但出於謹慎,她還是問清楚是什麼性質:「是什麼酒會?」

  「昆布醫藥公司有一個新品發佈會,我們兩家公司未來或許有合作。」裴瑾道,「我沒有女伴,想請晏小姐仗義援手。」

  昆布公司是一家上市公司,在常青市裡也算是很有名氣,晏嵐當然聽說過,這肯定是正經的宴會,而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聚會。

  她在大學唸書時有個室友,非常漂亮,那個時候就開始接這種性質的單子,陪酒陪飯,賺一兩千塊錢,被人吃吃豆腐就算了,最可怕的是有一次被人帶去一個不和諧的趴,直接被人下了藥。

  出來走江湖,不小心栽了跟頭也沒有人會可憐。

  晏嵐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尤其是裴瑾把話說得那麼動聽,怎麼不叫人心花怒放,呵,仗義援手?她不過是個出賣美色的花瓶,竟然成了幫他的忙。

  「沒問題。」她一口答應。

  第二天,崔瑩瑩送來禮服和鞋子,非常抱歉:「時間倉促,不能量身定做,好在是今年新款,希望晏小姐喜歡。」

  晏嵐不禁對她升起好感,上次出席流光的年會,禮服也是由崔瑩瑩提供的,挑選的時候她直接走了公司的帳,那件禮服後來也作為禮物送給了她。

  這樣大方的主辦方,她這是第一次遇見,通常這是大腕才有的待遇。

  而今天這件禮物顯然比那天更為正式高檔,剪裁大方簡單,絕不失禮,高跟鞋的高度是最舒適的7公分,配上昨天的紅寶石項鏈,將她的美貌襯托到了十分。

  「老闆真有眼光,晏小姐是難得的美人。」崔瑩瑩真心實意地誇獎,「今天我們老闆最有面子。」

  晏嵐攬鏡自照,聽著這一句話微微一愣,隨即笑了笑,很識相地說:「能跟裴先生出去是我的榮幸,他抬舉我。」

  「晏小姐,」崔瑩瑩溫和地笑了起來,「你也不差,哪有什麼抬舉不抬舉,老闆說了,是你幫他忙。」

  晏嵐這下真感覺到崔瑩瑩與眾不同的地方了,她有一個同門師姐,也是富家公子的女伴,每次女秘書來送東西都讓人覺得尷尬,雖然言辭恭敬,但從口吻中就能看得出來,完全是把她當玩物,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一葉知秋,師姐通過這個女秘書知道自己是什麼地位,過了段時間就分手了,也算乾脆。

  盤點嫁入豪門的女星似乎不少,可真的麻雀變鳳凰的能有幾個?其中又有多少在外生下男嬰才能被夫家承認?

  可崔瑩瑩不一樣,她像是把她當朋友,沒有諂媚,也沒有看不起。

  她一時好奇,問道:「我聽說流光公司女性職員特別多?」這是很特別的,流光公司是科技公司,除了媒體公關人事這樣女性較多的傳統部門,更多的是軟件開發這樣的技術部。

  通常這些部門裡,都是男性佔據主導地位,可是聽聞流光裡聚集了業內百分之三四十的女性技術員。

  「是有那麼回事。」崔瑩瑩點頭道,「晏小姐也別誤會,老闆鮮少出現在公司裡,招女性不是為了自己眼睛吃冰淇淋。」

  晏嵐眨眨眼:「那是為什麼呢?」

  「沒什麼,因為招聘的時候,應聘者裡的女性更出色呀。」崔瑩瑩笑著說,「以前,也有人質疑過老闆這個決定,覺得不應該招那麼多女性技術員,畢竟比不過男人,老闆說,『你這話我就聽不懂了,世界上第一位程序員是女性,發明WiFi的還是女性,哪裡有不如的地方』,這以後就沒有人說什麼了,我們公司今年的業績也不錯。」

  晏嵐動容:「是嗎?你們真厲害。」

  崔瑩瑩略有悵惘:「不厲害不行,這個社會對女人哪裡公平了?要是做不好,叫你滾回家去伺候男人一日三餐,手心朝上,腰桿子就直不起來。」

  說到這裡,她觸動心事,「一樣的業務,我們明明做得更好,可還是選了別家,因為人家是男性團隊,非要比人家做得好上幾倍,才肯將信將疑地簽下合同。」

  室內的氣氛靜默下來。

  好一會兒,還是崔瑩瑩打破了沉默,她替晏嵐整理了一下胸針,笑著說:「晏小姐,你已經很好了,不必妄自菲薄。」稍稍停頓,又含蓄地暗示,「只是交個朋友,其他的要看緣分。」

  晏嵐知道這是提點,微笑著點了點頭。

  稍晚些,裴瑾開車來接她,換了一輛低調但體面的車子,替她開門,又稱讚她:「你今天很美。」

  「謝謝。」

  裴瑾遞了一件羊毛披肩給她:「不是很搭,路上披一下就好,會場裡有暖氣。」

  晏嵐一怔:「我不冷。」

  「披著吧,當心感冒。」裴瑾說,「我本來想給你挑一件稍微暖和一點的禮服,只可惜沒有合適的,叫你受委屈了。」

  晏嵐零下幾十度都穿著單衣往水裡跳過,沒想到會有人覺得初春讓她穿了一件吊帶的禮服委屈,她啼笑皆非,鼻尖卻微微一酸,名利圈裡摸爬滾打那麼多年,這一點點溫暖足以讓人感動:「裴先生,你真的很會討人歡心。」

  裴瑾看了她一眼,輕輕道:「我並不是在討你歡心,故而不必感動,是我邀請你陪我參加晚宴,我就有責任照顧好你,這是我應該做的。」

  晏嵐怔住,裴瑾說得對,他並非是在刻意討好她,他只是照顧女伴而已,然而這一點已經尤為難得。

  她參加過多少次這樣的活動,叫她自己趕去會場的有,派司機來接送的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像裴瑾這樣正式將她作為女伴來對待的,也是頭一個。

  她內心受到震盪,那一刻,她心中升起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為什麼不呢?

  ***

  裴瑾的車開得很慢,到停車場的時候正巧和何坤前後腳,這當然是因為警方一直在跟蹤何坤,將行蹤告之於他的緣故。

  就在裴瑾下車給晏嵐開車門的時候,他聽見兩個車位之隔,何坤對司機韋正說:「今天你先回去吧,一會兒小趙會送我回去,」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多陪陪你女兒,這個是我一點心意,看病哪有不花錢的。」

  韋正感激涕零:「謝謝老闆。」

  裴瑾一聽這聲音就曉得不是他,不過,這樣會籠絡心腹,何坤不是簡單角色。

  他想著,將胳膊遞給晏嵐,晏嵐扶著他款款起身,沉悶的停車場好像因她明亮起來,何坤也不由將目光投在了她身上。

  「何總。」裴瑾與他打招呼,「幸會。」

  「你好,歡迎。」何坤其實並不認得他,看生意人自然有一雙精明的眼睛,掃一眼就知道該是什麼態度,「恕我眼拙,你是……」

  「流光裴瑾。」

  「原來是裴總。」知曉了他的身份,何坤的笑容更熱情了,他們雖然是醫藥公司,但現在有那麼多醫療APP,也想在這方面分一杯羹。

  晏嵐就好像是一個完美的花瓶,舉止得體,豔光逼人,跟在裴瑾身邊進退有度,時不時應一句,讓氣氛更加和睦。

  正與何坤交談時,趙信過來了:「何總,該輪到您發言了。」

  裴瑾的目光略略一抬,掃過這個何坤的第一心腹,何坤道了聲歉,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他收回目光,對晏嵐道:「累了吧,我也討厭這些應酬,不過,可以結束了。」

  晏嵐吃驚極了,這發佈會才剛剛開始,何坤正準備上台致辭,怎麼就結束了?

  裴瑾看了一眼台上的何坤,冷笑了一聲:「害群之馬。」他淡淡道,「不用再待了,這家公司馬上就要完蛋了。」

  晏嵐一驚,看裴瑾已經準備離開,只能悄悄避開人跟著他出去。

  裴瑾直接到停車庫裡,開了車就走,不到五分鐘,電話就響了,裴瑾戴上藍牙耳機:「是趙信,我確定。」

  周世文道:「謝謝,改天請你吃飯。」

  裴瑾牽牽嘴角:「不客氣,盡快讓這些人從我眼前消失。」他摁斷了電話。

  晏嵐看到他眉宇間銳利的神情,在一旁欲言又止,好在裴瑾很快緩和了臉色,對她笑了笑,歉然道:「嚇到你了,這件事不方便對你說,過些時日你就知道了。」

  晏嵐聰慧,立刻道:「我明白了。」

  「可惜了,你今天打扮得很美。」裴瑾問她,「有別的安排嗎?」

  晏嵐咬了咬嘴唇,大著膽子說:「那看裴先生是否肯邀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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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妓女是分很多種的,宮妓、官妓、家妓、私妓、民妓……大家比較熟悉的應該是後者,官妓裡比較有名的就是薛濤,家妓裡有名的有紅拂,中國古代文人對這個群體都不吝嗇好感,薛濤不用說了,嚴蕊寧死不願意污衊別人,等等,但是,你要說把她們當人嗎?那也未必,關盼盼不說了,最近看影梅庵憶語,逃跑的時候,冒襄誇董小宛深明大義,怎麼呢,當遇到困難時,先老娘,再老婆,然後是兒子,弟弟,至於妾?科科。

  然而,文人狎妓的確是古代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詩意下面埋藏罪惡,罪惡裡也有美好的部分,比如名妓吊柳七,當年剛讀到這個故事,難以置信,居然還有這樣的事?你說沒有真情實感嗎?未必,古代男女都受到禁錮,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才子和名妓的愛情故事才會那麼吃香。

  裴瑾和謝娘的故事,並沒有跳出老套路,但是我很喜歡謝娘,大家的關注點基本上都放在裴瑾睡過她身上了_(:з」∠)_篇幅有限,謝娘的一生被我濃縮在幾千字裡了,5兩銀子被賣,500兩被梳弄,5000兩從良,很有意思吧,我覺得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淪落風塵,接受現實,名妓的待遇和普通的妓女完全不同,她做了名妓,才算是掌握了自己一半的命運,前文提過,她選擇裴瑾,是她這一生中唯一一次,自己做出選擇。

  也正是因為這種精神震撼到了裴瑾,他把她留下了,算是圓了才子名妓的佳話,然而,就好像是灰姑娘嫁了王子,後面的事真是無可奈何,但是她後悔嗎?我不知道誒,你們覺得呢?

  昔年去南京,我一直在想,秦淮河邊到底是什麼樣的,是不是兩岸都是青樓,後面發現想多了,摀住胸口……電視劇害人不淺,於是去瞄了一眼桃花扇,和大家分享一下。

  【一帶板橋長,閒指點茶寮酒舫。(丑)不覺來到舊院了。(生)聽聲聲賣花忙,穿過了條條深巷。(丑指介)這一條巷裡,都是有名姊妹家。(生)果然不同,你看黑漆雙門之上,插一枝帶露柳嬌黃。】

  大概是這樣的,一條巷子裡的人家基本都是門戶,一個門戶裡養母養了好幾個女兒,據說是這樣的,前門迎新,後門送舊~可能我說得不一定都對,有更瞭解的考據黨歡迎指出BUG。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5:33 PM

第十一章 貓店

  車內暖風習習,微微吹動晏嵐的頭髮,路燈照在她的面龐上,那一雙眼睛燦若星辰。

  車裡的音響放著一首老歌,有個沙啞的女聲輕輕哼唱:「莫再虛度好春宵,莫教良夜輕易跑——」

  裴瑾看了她一會兒,慢慢笑了,溫和道:「晏小姐,如果你遇到麻煩,可以說出來,或許我能幫到你。」

  晏嵐笑一笑,聲音淒然:「我想紅,我要走投無路了。」

  裴瑾露出訝異之色,晏嵐垂著頭,粉頸柔美如天鵝:「程淵對我不放心,雖然我已經發過微博澄清,但反轉也不難,他要置我於死地才放心,甘茹雪要排擠我,易如反掌,原本給我的代言和廣告都被取消了。」

  頓了頓,她又說,「有個老闆……喜歡我很久了,我的經紀人一直在勸我接受,因為我們都承擔不起得罪他的下場,我已經山窮水盡了。」

  「裴先生,或許你會笑我又當又立,但是,我想最後爭取一下。」她看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慢慢道,「如果真的要走這條路,我想自己選擇那個人。」

  裴瑾想一想:「這不算太麻煩,或許我可以略盡綿力,不需要你的報答。」

  「世界上有白吃的午餐嗎?」晏嵐反問,「那天你好心開解我,我相信你不求回報。可是這次要幫我,需要付出大量的金錢、精力,甚至人情,你不要我的報答……」

  她牽了牽嘴角,靜了片刻,才說道,「那我想,你是看不上我吧……對不起,是我冒昧了。」

  「那倒沒有,我很欣賞你,你很聰明,也很漂亮。」裴瑾沉吟。

  「那麼,你是不屑於這種關係?」

  裴瑾忍俊不禁:「不不,我不是正人君子。」一個流連青樓的人,怎麼會是正人君子呢,他是浪子,「晏小姐,是這樣的,我無意娶妻成家,你同我開始,並不會有結果。」

  「我是懂規矩的。」晏嵐輕輕道,「不會奢想嫁給你,何況……我都做到了這份上,也不是想要嫁人生子,不然換行就好了,我想紅,我不甘心。」

  話說到這份上,裴瑾說不動意是騙人的,過去,他常宿在門戶中,煙花巷有煙花巷的好處,只要有錢,鴇母自然歡喜這樣的常客,有朝一日離開了,也不會有人追根究底,畢竟,誰會在青樓裡度過一生呢?

  她們是他的過客,他亦是她們的過客,這是無需多言的默契。

  到了現在,這已經算是違法,他又不願意談所謂的戀愛,畢竟不會有結果,何苦讓那些女孩在他身上虛擲青春?

  晏嵐的提議,倒是讓他十分心動,他已經寂寞許久,如果能有人作伴,時光容易消磨,何樂而不為呢?而且,佳人難再得。

  「我很榮幸。」他伸出手,將她鬢邊的碎髮撥到了一邊。

  晏嵐微微側過頭,臉頰與他的手指相觸碰,肌膚相觸的那一剎那,她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

  「你有什麼要求嗎?」

  晏嵐原先還在想,到底這些交易是怎麼達成的,現在才知道自然至極,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請助我渡過難關。」

  「這是應該的,還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

  晏嵐這回想了很久,裴瑾不會薄待她,她對自己的眼光有信心,那麼,還有呢?她想到了:「如果要分手,告訴我就好,不要讓我難堪。」

  「好。」裴瑾答應她。

  晏嵐的笑容嫵媚極了:「那麼,現在你可以把我帶到任何一個地方去了。」

  「唔,我想一想。」裴瑾笑了起來,「我家裡有一支不錯的紅酒,難得良辰美景,不要辜負了。」

  「良辰美景?」晏嵐低眉淺笑,「那我呢?」

  「你便是美景。」

  車裡歌聲幽幽:「濃情厚意度春宵,輕憐蜜愛到明朝——」

  ***

  晏嵐次日是被經紀人的電話吵醒的,她眯著眼睛接通了電話,聲音慵懶沙啞:「喂?」

  經紀人原本想告訴她得到《亂世情緣》的女二,可一聽這聲音,身經百戰的他就立刻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你在哪兒?」

  晏嵐清醒了,她看一眼枕邊,裴瑾正微笑看著她,晏嵐心一橫,對經紀人坦白說:「我跟了裴瑾。」

  「流光那個裴瑾?」經紀人差點跳起來,「你是不是蠢?流光不過是個小公司,我安排你和大老闆喝酒你不去,你跟了個私營企業的小老闆?晏嵐,你是不是昏頭了?」

  裴瑾笑得直不起腰來,晏嵐面龐漲紅:「老張!」

  「回頭是岸。」張立苦口婆心勸她,「我剛得到消息,《亂世情緣》已經定了你是女二,你何必這麼糟蹋自己?你搞清楚,你選靠山不是看臉,是看能耐好不好!」

  晏嵐抿了抿唇:「反正我已經決定了。」

  張立不好在電話裡多說,下了通牒:「你馬上到公司來。」

  說起工作,晏嵐精神一震:「這就來。」她起身攏一攏頭髮,又對裴瑾說,「你別見怪,老張就是這個脾氣。」

  裴瑾坐起來,撐著頭,笑盈盈看著她:「你放心,我會照顧你。」他披上衣衫,自抽屜裡取出一把鑰匙來,「這是我車庫裡紅色的那一輛,你拿去代步。」

  晏嵐只是微微一遲疑便接了過來,事已至此,何必矯情,好歹,這是她自己選的人。

  不過,她看著那串鑰匙的標記,瑪莎拉蒂,可他只說顏色,這樣含蓄,怎麼不讓人動容?

  「晏嵐,千金散盡還複來,」裴瑾輕聲道,「我很感激你選擇我,你陪伴我的時光,比我為你能做的珍貴許多。」

  晏嵐笑了起來,話說到這份上,心裡再有不舒服也散了,她說:「我知道自己選的是什麼路,你不必安慰我,是我自己選的,我不後悔。」

  裴瑾沉吟道:「那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能為你換一個住處。」晏嵐現在所在的公寓隸屬娛樂公司,人多嘴雜,蹲點的狗仔不少,他要是被拍到照片,樂子可就大了。

  「好。」晏嵐一口答應,「但是,我是真的喜歡演戲,你可不可以……」

  裴瑾溫柔地打斷了她:「我知道,到今天已經不一樣了。」

  到今天,已經不一樣了。謝清吟名滿江南又如何,她們是為男人調教出來尋歡作樂的物件,依託男人而活,因為男人追捧而成名,人人以見謝清吟為榮,可那真的是謝清吟的緣故嗎?

  非也,不過是男人之間的攀比罷了,謝清吟就好像是一座園林、一件寶物,供人取樂罷了。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演員也是堂堂正正的職業,需要戰戰兢兢去工作,同樣的,影后的榮譽,也屬於她們本人。

  她們可以憑藉自己的努力得到社會的承認與尊敬,她們已經不再是男人的附庸和玩物,而是獨立的一個人。

  謝清吟可以時常陪伴在他身邊,晏嵐不會。

  「我不會干涉你的工作,做你想做的事就好。」裴瑾對她承諾,「等到你要展翅高飛的那一天,我會鬆手。」

  晏嵐不知怎麼的,眼眶微微紅了,她說:「不,是你會離開我。」

  離開?那是必然的事。裴瑾沒有否認,他溫和地說:「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晏嵐應了一聲,很快就洗漱完畢離開。

  屋裡又空蕩起來,裴瑾將窗戶一扇扇推開,春風吹了進來,他漫不經心地想,總說春宵苦短,倒也不是騙人的,有人作伴的夜裡,總比一個人容易過。

  能消磨一天是一天吧。

  可是明天之後總有明天,又有什麼區別?

  下午,他通知律師過來,將名下一處房產給了晏嵐,幾百年的時間,他已經積累下足夠多的財富,有很多資產在如日中天的時候便賣了抽身,現在辦流光,一是對科技有興趣,二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名義,怕不容易辦。

  幸虧,不管是流光也好,綠芽也罷,都做得不錯。

  ***

  隔了幾日,董菡便有電話過來,她們已經從馬家莊回來了,不僅送去了助學金,還開了幾堂性教育的課程,又給女孩子們送了衛生巾,教她們怎麼使用。

  「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以後應該就能警惕一些。」董菡說道,「我看那個叫馬小敏的女孩子很有主意,就給她留了電話,讓她有什麼問題就來找我們,如果決定不讀了出來打工,那也來找我們。」

  裴瑾聽完,嘆了口氣:「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很多事情,有心無力,總是那麼無奈。

  好在沒過幾天,警方就逮捕了何坤,昆布公司股票大跌,裴瑾玩了一次空手套白狼,好歹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不過這件事很快就被周世文知道了,他們也一直密切注意昆布的股票,突然有人出現撈了一票走人,不被注意都難,所以這個電話打過來第一句就是:「這是不義之財。」

  裴瑾見他興師問罪,慢悠悠道:「我知道。」

  「那你還來?」周世文按捺著怒氣。

  「我像是缺錢的人嗎?」裴瑾笑了起來,「錢都捐了,能多建幾所學校,多救幾個艾滋病兒童,有什麼不好的?何坤得感謝我,要不然就憑他的所作所為,恐怕要永世不得超生。」

  周世文沉默片刻,說道:「對不起。」

  「不要緊。」裴瑾說,「我是有私心的,我看他不順眼,出口氣而已。」

  周世文清了清嗓子:「那麼,我請你吃飯。」

  「可以。」有人能陪著吃飯打發時間,裴瑾求之不得,「你定地方。」

  周世文想了想,實話實說道:「還是你定吧,我就知道那麼幾家飯館,估計你不愛吃。」

  「那也行。」裴瑾很樂意給自己找些事情做打發時間。

  他在網上篩選了一遍距離周世文工作地點不遠的菜館,選了一家最近剛開張但口碑不錯的網紅店。

  特色是養了一店的貓。

  當天,周世文遲到了半個小時,他到的時候,裴瑾正在用逗貓棒逗一隻加菲貓,棕黃色的貓看起來笨拙,但十分靈活,用爪子去拍,周世文連連道歉:「不好意思,路上碰到點意外。」

  裴瑾興致正濃,哪裡會計較這些,他把站在沙發背上居高臨下看著他的那隻暹羅貓抱下來:「不要緊,我最多的就是時間。」他把菜單遞給他,「點菜吧。」

  「你點吧。」周世文又推過去,「是我請你吃飯。」

  裴瑾接過菜單,摸了摸懷裡的貓:「你們家哪個菜好吃,點給我看看?」

  貓給了他一根柔軟的尾巴。

  裴瑾失笑,把它放回地上,在菜單上隨意勾了幾個,便和周世文說起何坤的事來:「我看到新聞了,人抓住了?」

  「嗯,他和趙信都被抓了,在家裡搜出了不少證物,鐵板釘釘跑不了了。」周世文眉關緊鎖,「就是韋正,他正好回了老家,給他跑了,可惜!」

  「正主抓到不就好了。」裴瑾漫不經心地說,通緝令一發,三年五載,基本上都能抓到,沒有錢沒有人,要在當今社會流亡談何容易?

  周世文臉上露了些笑意:「這倒是,觀察了五六年才能把他們一網打盡,不容易。」

  「那要不要慶祝一下,喝點酒?」裴瑾問。

  周世文搖了搖頭:「不喝了,還要開車呢。」

  「忙成這樣,看來我上次是白做媒了?」

  周世文無奈極了:「你不提我都要把這件事忘了。」他注視著裴瑾的雙眼,誠懇道,「謝謝你,可是我想,我現在可能還不適合結婚,我寧可再等一等。」

  「這是你的事,你自己決定就好。」裴瑾笑了起來,略有悵惘,「你和我不一樣。」

  周世文一心一意投入在工作裡,忙碌的工作雖然使得他無暇戀愛,可也過得十分充實,偶爾獨處更是必要的調劑。

  可他不是,已經很少有什麼事能吸引他的興趣了,大把的時光無處拋,只好找人做伴。

  朋友,女友,公司,案子,都一樣,他只是想讓時間過得快一點。

  作為一名警察,周世文能夠甄別一個人是否在說謊,他看得出來裴瑾說的是實話,可正是這樣,他才覺得不解。

  從外表上來看,他應該比他還要小一點兒,就算保養得宜,最多也是同齡,可他對金錢沒有興趣,願意無償協助他們破案,對女孩子特別照顧(徐貞已經說了百八十遍了),會和他談心,幫他做媒。

  如果在他的年齡上加上五十歲,那這一切還說得通,可他還那麼年輕,怎麼就總讓人覺得遲暮呢?

  還是說,有錢人家的孩子打小要什麼有什麼,所以缺乏進取心?周世文百思不得其解。

  菜上來了,裴瑾逐個點評:「肉質不夠新鮮,筍有點老了,鹽放得太多,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周世文:「……」他還想說怪不得挺出名,菜的味道還不錯。

  「不過貓還是養的不錯。」裴瑾摸著一隻不知道什麼時候跳到沙發上來窩在他腿上的英短,低頭微笑,「很親人,挺可愛的。」

  英短彷彿聽懂了他的話,趴到了桌面上,伸出爪子,對準目標狠狠一揮,裴瑾剛買不久的新手機就這樣被毫不留情地推到了地上,屏幕頓時裂了。

  更慘的是,這個時候,來電話了。

  碎成一塊塊的屏幕上顯示著來電,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6:06 PM

第十二章 出山

  裴瑾面不改色地拿起手機,按下了通話,謝天謝地,雖然屏幕碎裂,可還能用:「你好,我是裴瑾。」

  「書生?」那頭傳來魚麗不怎麼確定的聲音,「你能……聽見我講話嗎?」

  裴瑾意外極了,他沒想到魚麗竟然會打電話過來,他立刻坐直了:「能,你出什麼事了?」

  「現在說不清。」她問,「我可能有點麻煩。」

  「你在哪裡?」

  魚麗很坦誠:「不認識。」

  「周圍有什麼標誌性的建築物嗎?」裴瑾放緩了語氣,「你別怕,或者問問路人這是在哪裡,我馬上過來接你。」

  魚麗看了看周圍:「應該是……汽車站,我們是坐汽車過來的。」她語氣挺平靜的,「還有,那個徐警官在嗎?我是送人過來的。」

  裴瑾:「……你待在那裡,我馬上過來。」他對周世文說,「飯我請,你換一件事報恩吧,跟我走。」

  周世文知道他不是無的放矢的人,神色凝重起來:「出什麼事了嗎?」

  「我猜得沒錯的話,馬家莊那兩個小姑娘跑出來了。」裴瑾嘆了口氣,而且,多半是跑到了死人溝裡,求黃大仙把人給帶出來的。

  他猜得一點兒也不錯。

  到了汽車站,裴瑾在電話亭旁邊找到了她們。

  魚麗身邊跟著兩個小丫頭,一個是馬小敏,一個是馬欣兒,兩個小姑娘垂涎欲滴地看著旁邊賣茶葉蛋和玉米棒的攤子,馬欣兒拉了拉魚麗的袖子:「大仙,你能變這個嗎?」

  魚麗:「……」車票不是變出來的,是用裴瑾給的錢買的!她要怎麼解釋她不是黃大仙變的?

  裴瑾一路心急如焚,等看到了這一幕,忍俊不禁:「黃大仙出山了?」

  魚麗忽略了他的打趣,指了指身邊兩個人:「你把她們帶走吧,我要回去了。」

  說完甩手就想走,裴瑾眼疾手快攔住了她:「魚麗。」

  他示意周世文把兩個女孩子先帶上車,自己和魚麗走到一邊,他誠懇地說:「麗娘,有朋自遠方來,讓我招待你,我們敘敘舊。」

  「沒什麼好敘的。」她低著頭說。

  裴瑾笑了起來:「好,就算不敘舊,你餓不餓?」

  「餓。」他留的錢只夠買三張車票,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了。

  「那就走吧,你別怕,雖然這個世界變了很多,」裴瑾讓她走在內側,避免和人群接觸,「但我會處理,不會有事的。」

  「我們能有什麼事?反正都死不了。」魚麗嗆了他一聲。

  裴瑾沒有回嘴,她雖然什麼也沒有說,可剛才一直背靠著牆,不自覺地與人群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似乎是害怕他們的靠近,同樣的六百年,他經歷的事已經算是坎坷,可在那個人命如草芥的過去,魚麗所遇見的必然比他更加可怕。

  在車上,馬欣兒緊靠著馬小敏不說話,馬小敏也有點緊張,不時探頭看向車窗外,還問裴瑾:「徐警官呢?」

  「她在警局等你們。」裴瑾答道。

  馬小敏略微放心,她壓低聲音對馬欣兒說:「你別怕,徐警官說過會保護我們的,還有大仙,大仙也會保護我們的。」

  裴瑾忍住笑,看了一眼悶聲不吭的魚麗。

  像是感覺到了他戲謔的目光,魚麗狠狠瞪了他一眼!

  此時已經過了晚高峰,他們很順利地到了警局,馬家姐妹一下車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徐貞,這才真正放鬆下來,徐貞二話不說衝過去抱住她們:「你們有沒有事?不要害怕,姐姐保護你們,姐姐是警察,你們安全了!」

  那次,送走小月以後,她又回了馬家莊一次,偷偷找機會告訴她們,如果有什麼事,就到常青市找她,她是警察,會保護她們。

  沒想到她們真的來了。

  她既為自己能幫到她們而感到開心,又明白一定是發生了很糟糕的事,兩個女孩才會不顧一切從家裡跑出來找她。

  她安排兩姐妹到休息室去,給她們倒水拿零食,兩姐妹都餓壞了,泡麵都吃得很香。

  徐貞趁著間隙找到了裴瑾,問:「她們的狀態不是很好,那個送她們來的女孩子……方便和我們談談嗎?」

  裴瑾道:「她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現在在我車裡,我幫你問問吧。」他走到車邊,魚麗正坐在裡面吃炒米粉,這還是他剛才在路邊買的,「吃飽了沒有?幫個忙好不好?」

  魚麗抬起頭來:「什麼事?」

  「是這樣的,」徐貞湊過來說,「她們情緒不大穩定,我想讓她們休息一下再說,你能不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心裡也好有個底,才能更好地幫她們。」

  魚麗沉默了片刻才說道:「馬小敏的爸爸要把她嫁到更裡面的山裡去,她不同意,被打得下不了床,馬欣兒也好不到哪裡去,這段時間總是偷偷跑來我那裡哭,可我也沒有辦法啊。」

  她說得隱晦,但裴瑾和徐貞還是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麼,這個孩子,終究是沒有逃過魔掌。

  「她們倆就商量著要逃跑,結果走錯了路,我就只好帶她們下山,下去了又沒有錢,也不會坐車,我只能送她們過來了。」魚麗三言兩語帶過了這一天一夜的冒險。

  徐貞心裡有了數,對她道謝,裴瑾問:「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帶她離開了,你們有事打我電話就行。」

  「沒問題。」徐貞一口答應。

  空曠的街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裴瑾又給她買了一瓶果汁:「麗娘,你救了她們。」

  「救?我可救不了她們,我要是有這個能力,當初我能被人捆進山裡……」她自知說漏了嘴,悻悻住口。

  裴瑾已經變了面色:「什麼?你是被人關在那裡的?」

  「不是。」魚麗不耐煩地說,「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不想提了。」

  裴瑾沒有再問,可心一直往下沉,可他留意著魚麗的神色,她分明是不想再提,也是,那必然不是一段愉快的回憶。

  他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與聲音,若無其事地說:「來都來了……」

  「我要回去了。」魚麗打斷了他,「我不想待在外面,我已經吃過東西,不餓了,該回去了。」

  裴瑾微微皺眉,好一會兒才說:「麗娘,我懇請你留下來,你救了我,是我報恩的時候了。」

  魚麗說:「你已經報答我了,你幫我逃走了,沒有你幫我,我已經是塊貞節牌坊了。」可是現在想想,或許還不如那個時候殉節算了,那麼多年,過著有什麼意思?

  「其實,那次我們不該逃跑的,要是不跑,就不會遇到風浪,沒有遇到風浪……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不人不鬼活著。」

  裴瑾道:「不,我從來都沒有後悔幫過你。」只不過……他眉宇間流露出黯然之色,魚麗見了,不禁問:「怎麼了?」

  「如果那個時候,也有人這樣幫我表妹就好了。」

  魚麗吃驚極了:「什麼意思?你不是回去……」

  裴瑾平靜地說:「我回去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當初,他們分別時,裴瑾就說要歸家,他家裡有個青梅竹馬的妻子,而魚麗想要回漁村看看,她不知道自己的逃離會不會給漁村帶來麻煩。

  兩人就此分道揚鑣,一分散,便是六百年。

  「表妹比我小了三歲,姨媽一開始並不想她嫁我,那時我家裡貧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頭,後來我中了舉,姨夫才做主把她定給了我,親上加親。」裴瑾從記憶深處找回了那些塵封已久的回憶,「成親後沒多久,我就高中了,本以為苦盡甘來,可我娘又病了,守孝時不能同房,我們也就一直沒有孩子。」

  「後來,我跟著船隊出海,一走就是好多年,這也罷了,路途艱險,我一直在想,會不會死在海上回不去了,誰知道,真的是好的不靈壞的靈,那番國面上甚是恭敬,一轉頭就發動武力搶劫了船隊,我所在的船被擊沉,要不是被你救了,早就成了海底冤魂。」

  裴瑾看著她,笑了起來,「是你救了我。」

  「可惜你娶妻了。」魚麗悻悻道,「真是救你何用,我還不是要被逼著給那個病秧子沖喜?」

  裴瑾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你居然有這種想法。」

  「這是後來的想法,」魚麗承認地很痛快,「我本來是想把你衣服扒了去當掉,沒想到你吐了兩口水,我做賊心虛,只能把你帶回去了。」

  裴瑾:「……」他就說當初怎麼醒過來外衣沒了,敢情是去當了,幸好是常服,要是官服,她立馬就會被抓起來。

  「不過,你表妹為什麼死了?」她問。

  「和你差不多的原因。」

  魚麗逃跑,說穿了只是不想死而已,她爹娘早亡,家裡只有一個弟弟,以捕魚為生,辛辛苦苦將弟弟拉扯大,自己也出落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美人。

  到了年紀,提親的人越來越多,那時,女人是沒有自主的權利的,她弟弟做主,將她訂給了一個富戶人家的病秧子沖喜。

  她不樂意,怪不得當初還問他家裡有沒有妻室,他不知情,當然說有。

  魚麗沒辦法,只能認命,反正嫁誰不是嫁,好歹嫁過去能有一口飽飯吃。

  可誰能想到,那個病秧子在成親前就一命嗚呼了呢?可即便如此,那也不能退親,要叫她捧著牌位進門。

  這也就罷了,沒想到婚期將近,她弟弟過來,吞吞吐吐說,既然親事已定,人死了,她也應該殉節明志。

  「你要我死?」她緊緊盯著這個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弟弟,不可置信。

  弟弟跪下來求她:「請阿姊成全。」

  明清之際對貞潔極其推崇,「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對女性尤其如此,朝廷用「旌表門閭」的方式嘉獎那些節婦烈女,一座座貞節牌坊就是這麼被建立起來的。

  這還不僅僅意味著榮耀,更多的是利益。

  洪武年間,朱元璋有過這樣的命令:「凡民間寡婦,三十以前,夫亡守志,五十以後,不改節者,旌表門閭,除免本家差役。」

  在古代,徭役是極其重的負擔,如果能免除徭役,不得不說是極其實惠的恩典,何況還有一些會賜下栗帛,也就是米和布料,更是動人心。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文人士大夫樂於宣傳這樣的節婦烈女,為其做傳,更是讓夫家宗族面上有光,名利的雙重誘惑下,不管是自願還是強迫,一個個烈女就這麼誕生了。

  然而,節婦烈女也分兩種,一是夫死後守節不嫁的,叫「貞節」,二是夫死後殉節,或是抗拒被人玷污而自殺,叫「貞烈」。

  魚麗的弟弟,無疑是想她自盡。

  她願意認命嫁給一個病秧子沖喜,也同意守節不嫁,可是,她不想死。

  「你不想死,可她……去死了。」裴瑾微微垂下了眼睫,他的表妹從小就被姨夫灌輸了「三從四德」的想法,是最標準不過是封建女性。

  在他的死訊傳回去後,她就投繯自盡,為他殉節了。

  等他回到故鄉,看到的便是一抔黃土,和那光宗耀祖的貞節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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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貞潔烈女,大家應該都多少有些瞭解,文中區區幾段,說不盡裡頭的苦楚,魚麗是迎親的時候跑的,在古代,就算沒有拜堂,她其實也算是別人家的人了,可是她跑了,而且還是書生幫她逃的,就算他們倆沒有私情,也算是淫奔,被抓到的話兩個都完蛋了。

  *

  對於裴瑾來說,有三個人對他影響很大,他的母親青春守寡,但那個時候他受到傳統思想的禁錮,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寒窗苦讀,想要報答母親,而到了麗娘的時候,他明知道逃跑是大逆不道,可是他還是那麼做了,再到後面回到家鄉,發現表妹死了,他就徹底痛恨起這種思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6:15 PM

第十三章 轉世

  魚麗輕輕嘆了口氣,安慰他:「她總會死的。」說到這裡,她靈光一閃,「咦,等一下……我見過她的畫像,她……徐警官?」

  「她們長得很像。」裴瑾並沒有否認這一點,他看見徐貞的第一眼就十分驚訝,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相似的人,可是,徐貞是徐貞,表妹是表妹,他不會弄錯。

  一模一樣的臉,可徐貞勇敢堅強,有正義感,表妹呢?她柔順安靜,以夫為天,三從四德。

  如果真的有轉世這回事,能看到她這樣,真是太欣慰了,時代的進步不是沒有好處的。

  「如果真的是她,」裴瑾轉過頭,看到警局裡忙得團團轉的徐貞,微笑起來,「希望她這一生為自己而活。」

  魚麗點頭:「她會的。」一念及此,觸動了她的心事,她不禁想,如果是這樣,那麼,茫茫人海中,她還會和他相見嗎?

  「會。」

  魚麗嚇了一跳,見了鬼似的看著他:「我剛剛說出來了?」

  「沒有。」裴瑾神色自如,「我猜的。」

  面對一臉懵逼的魚麗,裴瑾忍不住笑起來:「是你破綻太多了,你知道警察是什麼,又會用電話,起碼民國時期,你出來過。」

  魚麗悻悻:「……你們讀書人都一肚子心眼。」

  「沒有,是你在我面前放鬆警惕了。」裴瑾溫和道,「麗娘,有些事你不想說,我不會問,我只是希望你過得好一點,枕石漱流的生活太辛苦了,現代人要隱居,在家裡就行了。」

  魚麗又不吭聲了。

  裴瑾想了想,失笑:「那好吧,看來我只能使出絕招了。」他從車裡找出ipad,點了個遊戲出來給她玩,「看到沒有,選中兩個一樣的圖案就會消失,我打到六百多關了,看看你能不能超過我吧。」

  魚麗本來拒絕去看,裴瑾戳了兩個香蕉,biubiu一下,消失了,她被這個新奇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用手戳了戳,居然會動,大為震驚:「這是什麼東西?」

  「好東西。」

  魚麗連米粉也不吃了,專心致志對付起來,但因為初次嘗試,很不熟練,倒計時結束了還沒有通關:「只差一點點!」

  「不要找藉口了,沒過就是沒過。」

  「誰說的,這次我肯定過!」

  嗯……六百多年前就特別吃這一招,過了那麼久,居然還屢試不爽。裴瑾忍著笑,點了火啟動車子。

  等魚麗辛辛苦苦哼哧哼哧通關的時候,裴瑾已經把車開回家了,停在車庫裡撐著頭看她過關。

  唉,他不會說自己一開始就選了「困難模式」,並且不是第一關,是六百多關。

  誰讓有些人現在是文盲呢?

  魚麗聚精會神盯著屏幕,幽暗的光照在她臉上,像是聊齋裡綺豔的女鬼。

  裴瑾拿出手機刷了一會兒,側頭看一眼,沒過,再把微信裡的消息都回了一遍,再看一眼,差一點點,他想了想,伸手幫她戳掉了幾個,biubiu的聲音不斷響起。

  倒計時前一秒,終於把所有水果都消除了。

  魚麗長舒了口氣,一抬頭:「……這是哪裡?」她在哪裡?發生了什麼?

  裴瑾道:「我家,這裡平時不會有人來,我給你準備一間套房,你連門都不用出,我會給你準備好食物。」

  魚麗看著他:「你對我那麼好有什麼目的?」

  「比你救我的時候單純多了。」裴瑾微笑,「我心好。」

  魚麗翻了對大白眼,真要心好,能想得出那種壞主意帶她逃跑嗎?呵呵。

  「我只是想,我們倆可以做個伴。」裴瑾道,「不然真的太無聊了,你無聊嗎?」

  無聊?當然無聊了。魚麗想了想,嘆了口氣:「我餓了。」

  「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魚麗看到他進廚房,家裡一個傭人也沒有:「你做飯?」

  「人要吃飯,當然要會做飯。」裴瑾打開冰箱,「反正時間多到沒有地方用,做飯也很有意思,你平時吃什麼?」

  「什麼都吃。」魚麗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麼的,有了傾訴的欲望,「我回到漁村以後才發現,因為我逃跑了,全村的人都臉上無光,說出了我這種不知廉恥的女人,居然跟人淫奔,是奇恥大辱,要把我抓到浸豬籠,我弟弟……過不下去了,背井離鄉,再也沒有回來,聽說是死在外面了。」

  「這不是你的錯。」裴瑾道,「你只是不想死而已。」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魚麗重複著這句話,「我後來才發現,比起殉節,還有更可怕的事。」

  她語氣平靜,可裴瑾聽出了其中的恨意,他深吸了口氣,放下手裡的東西,半蹲到她面前:「麗娘,都過去了,六百年雖然很長,但我們以後還會有第二個六百年,第三個……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想活躍氣氛,便轉移話題,「和我說說那個他吧,是什麼時候遇到的。」

  「他啊,」她想了想說,「不是一個好人,我是被他強娶過門的。」

  裴瑾:「……」

  「好像他還小的時候,我給他吃過一個肉包子,可我不記得了,後來當了土匪,然後又變成了什麼軍官,在街上把我認出來了,就搶了我回去,說要娶我當姨太太。」魚麗像是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不過托他的福,我過了一段不錯的日子。」

  「他對你好嗎?」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魚麗笑了起來,「還可以吧,讓我讀書認字,對我很大方,他得勢的那些年,我沒有吃過苦,他大概是喜歡我的吧。」

  「因為喜歡我才把我搶回去,而不是為了要我傳宗接代,所以,我也挺喜歡他的。」

  因著這句話,裴瑾的手微微顫抖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若無其事地說:「是嗎?原來是這樣,只不過,魚麗,現在沒有這種事了,如果有人喜歡你,就應該追求你,對你好,得到你的同意才會和你在一起,而不是靠強搶。」

  「我知道,自由戀愛。」魚麗笑了起來,「我看過很多報紙,那個時候很流行的。」

  可她不知道什麼算是自由戀愛,六百年裡,絕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為自由而鬥爭。

  「不過,如果沒有這種事了。」魚麗問,「馬家姐妹的事,你怎麼說呢?」

  這句話徹底問住了裴瑾。

  過了很久,魚麗才自言自語道:「你和我說時代在變,我卻覺得不過是個輪迴,漢唐之時,女人可以改嫁,公主可以干政,可到了我們那時候,連讓我識字都不能,現在好了,未來呢,會不會又回到大明?」

  ***

  夜深人靜。

  魚麗已經進屋休息了,裴瑾坐在客廳裡,偏偏一點睡意都沒有。

  魚麗並沒有細說那些年裡她遇到過多麼悲慘的事,可她所說的最好的事就已經那麼糟糕,他簡直不敢去想更糟的會是什麼。

  記得當初,他曾說過要帶她一起返家,可魚麗拒絕了他:「我跑是為了活命,不是為了和男人私奔的,我就算不識字也知道『聘者為妻奔者為妾』,就不跟你走了。」

  她那時還是很有底氣的,雖然不知道原來自己不會再老,可傷口會神奇地自癒,是不死之身,如此一來,還有什麼好怕的?

  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太天真了,死亡有的時候是一種解脫,可如果連死都不能,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真不知道該怎麼過。

  裴瑾心酸極了,早知道當初堅持帶她一起走就好了,那她也就不會吃那麼多的苦。

  只可惜,人是回不到過去的,也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不如想想怎麼彌補她吧,他只要想一想她躲在深山老林裡吃的東西就覺得可憐。

  第二天,裴瑾起了個大早,熬了白米粥,切了兩個鹹鴨蛋,又炸了油條,蒸了小籠包,燒了兩個小菜,把早餐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魚麗下來的時候就食指大動:「真了不起,時間竟然能叫君子遠庖廚的酸書生進廚房。」

  「我以前就會做飯。」裴瑾給她拉開椅子,「請吧,姨太太,你是幾姨太太?」

  魚麗比了一個八字。

  「八姨太?」裴瑾和她開玩笑,「這個數字可不怎麼樣,九姨太比較風光。」

  魚麗不理解這個梗,但不妨礙她說:「沒有九姨太,我對他說,再敢有新人,我殺了他。」

  裴瑾:「真厲害。」

  「這不算什麼,人命如草芥,大家都過得不好,我也不算什麼,」她想起那段日子,眼眸微暗,「昨天好像說得我挺慘的,其實也不是,扮男裝的時候日子就過得還不錯,不過……」

  她看著裴瑾,惡作劇般說,「那時,我是落草為寇。」

  「哦。」裴瑾很平靜,「這麼巧,我也幹過。」

  魚麗才不信:「你這種讀聖賢書的人怎麼會幹這種事?肯定是騙我的。」

  「這有什麼,我效忠的朝廷早就完了。」裴瑾給她盛了一碗粥,「吃吧,晚些有人送些衣服來。」

  魚麗沒有反對,她問:「昨天那個,還能再玩玩嗎?」

  「可以,吃完飯就教你。」

  吃過早飯,裴瑾給董菡打電話,讓她去警局裡配合徐貞,警方在心理輔導方面恐怕不如董菡專業。

  又找崔瑩瑩,讓她送些少女的衣裙來。

  崔瑩瑩意外極了,前段時間才剛剛和晏嵐好上,怎麼又多了十七八歲的少女?可她什麼都沒有問,立刻辦妥送去。

  她到的時候,魚麗正窩在沙發裡打遊戲,裴瑾在廚房裡忙碌,喊她:「麗娘,去給瑩瑩開門。」

  魚麗依依不捨地暫停遊戲去開門,崔瑩瑩看見晨光下那一張晶瑩如玉的臉,又是驚豔又是疑惑:「你是……」

  魚麗很鎮定地說:「他表妹。」

  崔瑩瑩放心了,看來是什麼行李都沒帶就跑到裴瑾這裡來,這才需要從頭置辦,幸虧如此,否則真不知道以後怎麼應對晏嵐。

  她放下東西就走,裴瑾洗好碗出來時就看見魚麗在看自己的新衣服,他心中好笑,故意揶揄她:「八姨太,你怎麼就成我表妹了?」

  「她不是你相好嗎?」魚麗放下裙子,笑盈盈地說,「鶯鶯?」

  裴瑾揚了揚眉毛:「胡說八道,鶯鶯是鳥,她是瑩瑩,下面是個玉,完全不一樣好不好?而且,她是我秘書,秘書就是……幫我處理各種瑣事的人,非常能幹。」

  魚麗想想,恍然:「大丫鬟?」

  裴瑾耐心地和她解釋,「不是,我和她是僱傭關係,而不是主僕關係,她為我做事,我付她報酬,公平交易,以及,現在買賣人口是犯法的。」

  魚麗的眼睫微微顫動幾下,裴瑾知道自己可能不小心又觸動了她的心事,立即轉移話題:「你玩這個玩膩了吧,換一個給你玩?」

  「好。」魚麗若無其事地把ipad遞過去,裴瑾教她怎麼進入遊戲和退出,魚麗正想試驗的時候,一則新聞跳了出來,裴瑾點進去給她看:「這也算是報紙了,現在有傳統的那種,也有這樣的……你在看什麼?」

  他發現魚麗正緊緊盯著新聞頁面上的一張小圖,他點開來一看,是說天羽公司少東家封逸出任CEO云云,是財經新聞。

  他看魚麗面色不對,駭笑道:「你認得?」

  「錯不了,化成灰我都認識。」魚麗的表情十分微妙,「就是他娶我做八姨太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6:37 PM

第十四章 認字

  裴瑾的視線落到那個名字上,頓了片刻,他直截了當地問:「那你怎麼想?」

  「我想……再見他一面。」魚麗抬起頭來,很肯定地重複了一遍,「我想見他。」

  裴瑾輕輕嘆了口氣,一看她的眼神,他便知道餘情未了,便溫柔道:「你可想好了,就算是有什麼轉世,也不認得你了,說不定只是一模一樣的臉。」

  「他知道我不死。」魚麗平靜地說,「死之前,他和我發誓,生生世世願娶我為妻,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他會不會認得我。」

  生生世世?裴瑾覺得心酸之餘,又很欣慰,他說:「那麼,去做吧。」

  他不相信有什麼生生世世的愛情,可是,如果魚麗真的還惦記著他,再續一世之緣又有何妨?

  過了那麼多年,已經不再是過去強搶就能娶回家的年代了,她或許可以擁有一段平等而美好的感情。

  那是她從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可魚麗反而踟躕起來:「唉,如果有了交集,必然眼睜睜看著他死。」

  「麗娘,緣分在你看見他的這一刻就已經開始了。」裴瑾輕聲道,「你知道你對他還有感情,如果不見,你會後悔。」

  她略顯迷惘:「會嗎?」

  「別怕,試著接觸看看,你喜歡他就考慮在一起,如果不喜歡,分開就好,這年頭沒有從一而終,分分合合都是常事。」裴瑾的聲音很是輕鬆,「別怕,有我呢,我不會叫你沒名沒分跟他。」

  魚麗繃緊面孔:「什麼叫有名有份,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是是是,不過我覺得如果你要和他接觸的話,有一個前提。」他豎起一根手指。

  魚麗好奇:「什麼?」

  「你總得先識字吧。」

  魚麗:「……」

  識字,從學拼音開始。

  魚麗對外文字母深惡痛絕:「我認識原來的字,你給我參照就好了,為什麼要我念『啊啊啊』。」

  「不行,必須先從這個開始。」裴瑾非常樂意充當這個臨時老師,至少可以消磨掉好多天,「來,跟我念。」

  魚麗扭頭,冷暴力抗拒。

  裴瑾自有妙招:「封逸,天羽集團的二少東家,今年三十歲,三十歲,很年輕嗎?沒過多久就要老了,你看看你,青春貌美,總不想跟個老頭子好吧?趁著他還年輕,還養眼。」

  「你不要以為自己不老就了不起。」魚麗被他說得惱了,「你女朋友幾歲?」她已經知道女朋友是指在結婚前戀愛時對女方的稱呼了。

  裴瑾想了想晏嵐的年齡:「二十一。」

  他看看錶,放下拼音卡片,慢條斯理地說,「那好吧,你不學就不學,反正也不是我的事,我去和女朋友約會,今晚鴛鴦被裡正好眠,你呢,衾寒枕冷,夜迢迢,更無寐,多可憐。」

  魚麗:「……」

  裴瑾還真的就出去了。

  魚麗悶坐了一會兒,不甘心地把那幾張卡片又拿了回來,不就是幾個外文麼,她就不信了。

  ***

  晏嵐敏銳地發覺今天裴瑾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她試探著問:「發生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了嗎?」

  「絕對是好事。」

  第一樁好事,自然是馬家姐妹暫時逃離魔窟,董菡安排她們住在了綠芽的宿舍裡,警方那邊也已經正式立案,之後會和Z縣的有關部門聯繫,看如何安排兩姐妹的生活和上學問題。

  第二樁好事,便是和魚麗重逢,裴瑾對她的感情十分複雜,雖然他們相識的時間甚至不到一年,不足六百分之一,可是,他們的關係緊密到相隔六百年,仍然是唯一理解對方的人,他們是彼此在漫長的時光河流裡,唯一的同伴。

  「第三件,」裴瑾抬起晏嵐的下巴,在燈光下仔細端詳,光照在她如玉一般的面頰上,他輕輕笑,「風鬟霧鬢,妙麗天然,我有此等佳人作伴,難道不算是好事嗎?」

  晏嵐將眼波盈盈投向他,從她的角度看去,能看見裴瑾朗目疏眉,唇角含笑,她的心臟不受控制得砰砰亂跳起來,是裴瑾的話說得太動聽,還是……她垂下眼眸,微微笑道:「這樣的話,你肯定不止同我一個人說過。」

  裴瑾想了想,笑道:「應該是,可我不記得了。」倚紅偎翠的生涯那麼長,說過多少動聽的話,流連過多少香閨,哪能一一記得呢?

  他連謝娘都快要記不得了,晏嵐?十幾二十年後,說不定就已經忘記她長什麼樣了。

  「我就知道,可我還是被你哄得很高興。」

  裴瑾溫和道:「最要緊的就是高興,這世間歡愉是不容易得的,能有就很好。」他緩緩抽開她腰間的細帶,絲綢的睡袍徐徐滑落,「其中,春宵最短,是不是?」

  晏嵐依偎在他肩頭,不說話。

  裴瑾將她打橫抱起,往臥室裡去,晏嵐雪白的玉足就在半空中微微一晃,恰似風中一朵盛開的白玉蘭。

  次日清晨,晏嵐對裴瑾說道:「我今天就該進組了,這段時間要早出晚歸。」

  「不要緊,你去忙你的。」裴瑾將長髮束好,對她微笑,「有空給我電話就好。」

  晏嵐稍稍放心,可轉眼便心生酸楚,這樣不在意,怕是金屋藏嬌的,不止她一個。

  裴瑾像是猜到她在想什麼了,於鏡中微微一笑,可什麼也沒有說。

  回到別墅的時候,魚麗竟然還穿著昨天的衣衫,坐在沙發上等著他,裴瑾進廚房沖了杯蜂蜜水,笑話她:「怎麼,用功了一整晚?看來真的是『衾單枕獨數更長』,那『半床錦褥枉呼做鴛鴦被』。」

  魚麗一雙明眸看牢他,慢吞吞說道:「花心定有何人撚,暈暈如嬌靨,那位晏小姐的酥胸潮臉,怕是還沒有消吧?」

  裴瑾:「噗——」他一口蜂蜜水噴了出來,嗆到了氣管裡,「咳咳咳,你……」

  「你什麼你,就你會,就你能,六百年了,我還不能多識幾個字,多念幾本書?」魚麗冷笑,「還有這什麼abcd,好像能難倒我似的,我現在不用你教,我會了。」

  她捧起ipad,切換到拼音,啪啪啪打了幾下之後,裴瑾看到備忘錄上出現了三個字:

  臭書生!

  譁,還是簡體的。

  魚麗把ipad重重放在他面前,面無表情地上樓去了。

  裴瑾扶著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半是好笑,半是心酸,他早就知道她天資聰穎,若是身在大戶人家,能識文斷字,未嘗不會是一個徐燦黃峨。

  能活到今天,或許也不算是一件壞事。

  ***

  一週後。

  裴瑾已經把小學課本都給魚麗過了一遍,簡體字和繁體字原本就有淵源,認起來倒不難,魚麗主要學了數學和英文。

  前者進步神速,後者半死不活,裴瑾說她:「心有抗拒,當然學不好。」但也不逼她,討厭便討厭吧,也沒什麼。

  「我是要學到什麼時候才能見他?」魚麗問。

  裴瑾不假思索:「高中。」

  「什麼?」

  「你沒有一個合法的身份,怎麼經得起封家人查?」裴瑾慢條斯理地說,「他們家雖說做生意,可背景雄厚,封逸雖然是二子,但一向受看重,你至少得讀完初中,我送你去本市一家高中插班,有了正當的身份,事情才好說。」

  魚麗看了他一會兒:「你這樣幫我,我沒有可以報答你的。」

  「也對,心有所屬,連以身相許都不行。」裴瑾故意拖延了好一會兒,才笑盈盈地說,「那麼,幸福一點吧,魚麗,你如果過得好,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什麼叫過得好?」魚麗托著腮,「我現在有飯吃,有衣穿,有書念,還不算好嗎?」

  「這是最基本的,我想你像普通十七八歲的姑娘一樣。」裴瑾道,「把過去的事忘記。」

  魚麗嗤笑一聲:「你能忘記過去的事?」

  「我已經學會了不去想。」裴瑾道,「比如,我現在就在想,一會兒我要去一趟公司,然後晚上找地方吃飯,可是有些人想在家隱居,我是丟下她出去吃呢,還是丟下她出去吃呢?」

  「我吃薯片。」短短一週,魚麗已經被所有垃圾食品俘虜,最喜歡冰可樂原味薯片和炸雞塊,百吃不膩,「誰要你陪我吃。」

  裴瑾答得分外痛快:「那太好了,你自己在家看電視吧。」他把自己的休息室貢獻給了魚麗,讓她學習之餘看電視劇,「八姨太。」

  剛補完瓊瑤大劇的魚麗已經知道這個梗是什麼意思了,她想了半天,也還是只能用老梗:「臭書生!酸秀才!」

  「八姨太,我和你重申一下,我是兩榜進士,一甲榜眼,」裴瑾向上抱拳,悠悠道,「聖人賜進士及第,並且,在『死』前已經是正六品了,秀才離我是很遙遠的事了。」

  魚麗冷笑:「你的聖人何在?大明何在?」

  「就算王朝覆滅,但這並不能磨滅我曾經得到過的榮譽,你現在去進士碑林還能看到我的名字,歷史已經記住了我,」裴瑾整理了一下衣襟,瞥她一眼,「不過呢,現在有高考,頭名也叫狀元,你要是能考第一,算是壓我一頭了。」

  他笑盈盈道,「若是有那一天,算我輸給八姨太,絕對心服口服。」

  「八姨太八姨太,誰是你八姨太。」魚麗嗆他,「快走,煩死了。」

  裴瑾原本已經準備換鞋出門,聽得這句折返回來,俯低身,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也對,你是我表妹,可我只有一個表妹,我娶了她,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魚麗:「……」好後悔自己嘴賤承認了不該承認的事,「我應該讓你在海裡淹死的,我真後悔我自己突然善心大發。」

  「不是,你是見財起意。」裴瑾站直了身體,「好了,我走了,在家好好照顧自己,雖然不會死,但是喝太多冰可樂的話會鬧肚子,你總不想腹瀉一晚上吧?」

  魚麗拿起自己的初中課本,很想一巴掌拍在他臉上。

  裴瑾輕快地笑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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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擼幾個註解。

  1、鴛鴦被裡:呃,第一層意思是應和後面裴瑾回來是說得「半床錦褥枉呼做鴛鴦被」,出自牆頭馬上,但細想一下,還有一句,「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你們體會一下這個暗示,直白寫出來就沒意思了

  2、衾寒枕冷……:我忘記這個是我隨手寫的還是一首詩,沒註解怕人說我引用不註解,好像是,但我忘了哪裡的了= =

  3、花心定有何人撚:麗娘念的這個有原文,花心定有何人撚。暈暈如嬌靨。一痕明月老春宵。正似酥胸潮臉、不曾銷……大家自己體會一下……

  4、徐燦黃峨:明代才女好像

  5、居然有人問八九姨太的梗??傅文佩,你快開門,你有本事搶男人,你有本事開門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6:50 PM

第十五章 花錢

  魚麗撿起自己的課本,翻到第一頁,可不知怎麼的,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她喃喃說:「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原本,她也是該有的,可病秧子拜堂前就死了,叫她沒進門就守了寡,守寡便守寡吧,原本也就不喜歡他,可這明媒正娶,是要她死。

  她進了洞房,一片縞素,裴瑾在外頭製造了混亂,她趁機跑了。

  因為這一跑,命運翻天覆地。

  後來呢?後來再也沒有過了,剛回來時太過自負,以為不會有事,蒙汗藥下了也不起作用,可那又如何,她依舊是弱質女流,她救了狼心狗肺的人,把她綁了賣進深山裡給一對娶不起媳婦的兄弟為妻。

  深山老林,與世隔絕,她花了好多年才使得他們兄弟起了嫌隙,最後一塊兒弄進陷阱裡活埋了。

  那是她第一次殺人,可做得很乾淨,山民原本就鮮少與人交流,死在林子裡也是常有的事,她瞞住不叫人知道,過了些年,假稱是他們的女兒,與鎮上的人做了幾次買賣,湊足了銀兩,逃之夭夭。

  那一回……連拜堂都沒有,是被強送進了洞房。

  幾百年後,肖臣騎馬走過街邊,正好遇到下山的她,一眼就認了出來,強行把她擄上了馬,說要和她拜堂成親。

  嗯,很像電視劇裡陸司令強搶八姨太。

  只不過那一次,她是自己點頭同意的。

  妾室不能穿紅,他卻給了她紅嫁衣,和她拜堂成親,她成了肖臣的八姨太,肖臣對她說:「我是有恩必報的人,你對我有一飯之恩,我回報你一生榮華富貴。」

  一生太長,他沒有做到,但一二十年是有的。

  魚麗自己想著都覺得好笑,當年不肯跟裴瑾走,是有志氣,不肯做小,可後來呢,還不是給人做了妾。

  肖臣正室是老派閨秀,也不知道是怎麼嫁給這個土匪的,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麼感情,二姨太到七姨太,唱戲的有,下官的女兒也有,但要說起來,是對她最好。

  但凡是她提的要求,沒有不應的,只有一件不許,不同意她去學堂唸書,但肯陪她去看電影聽戲,後來往來應酬,也都帶她去。

  臨死的時候,他才對她說出真相:「你的樣子從我第一次見你到現在就沒變過,以前說什麼書生遇見仙女,我是不信的,現在信了,我知道你遲早要離開我,所以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一步都不願意放開你,現在我要死了,你馬上就自由了。」

  她說:「我不是仙女,我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嫦娥應悔偷靈藥,你聽過嗎?」

  「我沒唸過書,是個粗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肖臣握緊她的手,「我只問你,這些年,你恨不恨我?」

  「不恨。」她答得很快,「我過得不錯,你把我保護得很好。」

  肖臣就笑了起來:「那就好,如果有下輩子,你可願再嫁我為妻?」

  魚麗覺得好奇:「你娶我,已經還了我救你的恩情,為什麼要下輩子還要再娶,不膩嗎?」

  「我雖不懂詩書,也曉得情之所鍾四字。」肖臣說,「我願生生世世娶你為妻,魚麗,你能答應我嗎?」

  她對著他那渴盼的眼神,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肖臣得償所願,含著笑閉了眼。

  魚麗想到這裡,不由又點開封逸的相片來看,相伴數十載,枕邊人怎麼會不記得,封逸的樣子與肖臣一模一樣。

  他見到她,還記得她嗎?還會想娶她為妻嗎?

  這一回,有沒有三媒六聘,是不是明媒正娶?

  ***

  裴瑾慣例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館坐下,通知崔瑩瑩讓幾個高管下來開會,他很少進公司,就是怕被太多的人注意。

  流光的幾個管理層都習以為常,接到通知後前後到咖啡館裡報導,一共七個人,包括一位副總,技術部、人事部、公關部、銷售部、設計部五個總監,以及秘書崔瑩瑩。

  「老闆。」大家一一打過招呼坐下。

  裴瑾笑盈盈看著他們:「好久不見,請大家吃下午茶。」

  「謝謝老闆。」職位最高的是莫過於是副總,她是個成熟大方的女人,「我要抹茶拿鐵。」

  「知道,你是抹茶,你是焦糖,你們兩個是黑咖啡,你不喝咖啡喝巧克力,瑩瑩和你是喝蘇打水。」裴瑾笑著說,「我都點好了,還有芒果千層和草莓泡芙。」

  高管也不是清一色的女性,銷售部和設計部的總監是男性,可被老闆這樣記住口味,心裡說不妥帖肯定是假的。

  咖啡端上來,裴瑾一邊品嚐千層一邊聽他們做彙報,他很少發表無關緊要的看法,但往往點出來的都很要緊,一針見血,容不得糊弄,次數多了,手底下的人自然就老實了。

  在對上個月進行總結後,裴瑾突然拋出了一個炸彈:「你們做得都很好,流光發展得很平穩,不過我前兩天收購了一家科技公司,他們那邊的東西也挺有趣的。」

  其餘人:「……???」他們是一家約莫百人的小公司,一直在做軟件開發,業內口碑一直不錯,合作的也都是知名品牌。

  是,大家是野心勃勃沒錯,但是突然來這麼一下真的好嗎?

  副總也驚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踟躕著問:「怎麼、怎麼這麼突然?」

  「也沒有很突然,我本來就有這個想法,只是恰好有合適就買下了。」裴瑾笑了笑,「我很喜歡新科技,打算做來試試,你們也不要有壓力,不是一時半刻就要合併的,先互相瞭解一下好了,瑩瑩你給他們安排一個什麼旅行,就當是今年的員工福利了。」

  副總有了不祥的預感:「老闆,你不去?」

  「不去。」裴瑾理所當然地說,「這是你們的工作,不是我的,我已經失去談生意的興趣了。」

  其餘人:「……」那你的興趣是什麼?

  「花錢。」

  會心一擊,-99999。

  「我走了。」

  路上,裴瑾經過一家甜品店,停車走了進去。他正打算去探望馬家姐妹,自然不能空著手去。

  他選了一款造型非常少女的糖果蛋糕,正準備付帳離開,就看到櫥窗外有個穿著校服的少女,大概讀初中,衣服太小,偏偏長手長腳,手腕和腳脖子都短了一截,洗得都發白了,但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櫥窗裡展示的一款生日蛋糕,它做成了公主裙的樣子,上面寫著:每一個女孩都是公主。

  裴瑾看了片刻,笑了,多拿了兩張鈔票:「再加一個那個。」

  他提著兩盒蛋糕出去,路過櫥窗時,問那少女:「你過生日?」

  她沒想到會被人搭話,略微瑟縮一下,侷促地點了點頭,裴瑾把蛋糕遞過去:「生日快樂。」

  她瞪大了眼睛,猶豫一下,搖了搖手:「我不能收。」

  「覺得我是壞人?」

  「我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

  「平時是這樣,但生日的那天,可以收禮物,」裴瑾笑了,「這是規矩,你不知道嗎?」

  她猶豫著伸出手把盒子抱進了懷裡,慢慢的,眼中浮現出欣喜:「真的可以嗎?」

  「當然。」

  那少女緊緊抱住了盒子,喜極而泣:「謝謝你。」

  「不客氣,我是紅領巾。」裴瑾對她眨了眨眼。

  世界上總應該有一些美好的瞬間,在不幸的時候可以得到陌生人的關懷,即便是萍水相逢,那些溫暖也足以支撐他們走過那段艱難的歲月。

  何況,施比受有福,贈人玫瑰,則手留餘香,何樂而不為呢?

  裴瑾愉悅的心情持續到他來到綠芽的宿舍,看著準備出發的四個人,他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前兩天,馬家姐妹的檢查報告出來了,馬小敏輕傷,馬欣兒處女膜陳舊性破裂,有多處傷口,兩個孩子現在住在綠芽的宿舍裡,可是她們還是未成年人,綠芽並非政府組織,無法一直照顧她們。

  今天,徐貞和董菡會陪伴著兩個孩子去一趟Z縣,她們和當地婦聯聯繫上了,看看那邊有沒有辦法可以妥善安置這兩個孩子,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讓她們重新回到馬家莊。

  馬小敏和馬欣兒的心情看起來都不大好,裴瑾走過去把蛋糕給她們:「路上吃。」

  「叔叔。」馬小敏看見他眼睛一亮,「你知道大仙去哪裡了嗎?」

  大仙?魚麗?裴瑾失笑:「你想她了嗎?」

  「沒有她幫我們的話,我們逃不出來的。」馬小敏認真地說,「她救過我好多次了,有一次我在死人溝裡跑得太遠,是她給我指的路。」

  裴瑾想一想才說:「她走了。」

  「走了?」馬小敏急了,「她去哪裡了?」

  「黃大仙被你們看見真身,只能到別的地方去了。」裴瑾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不過,如果你們聽話的話,她會回來看你們的。」

  徐貞:「……」裴教授你這樣騙祖國的花朵不大好吧?

  裴瑾又關照董菡:「路上的花費我都給你報銷,別讓徐警官破費。」

  董菡用極為詭異的眼神看著他:「不好意思,請問,你是誰?」

  「噢。」裴瑾這才想起來董菡從沒有見過他不說,他還是一直用偽聲說話的,當下馬上切換聲調,「我是裴瑾。」

  徐貞笑得腸子打結:「哈哈哈,又一個被裴教授騙了的,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一路順風。」裴瑾在董菡無法言喻的臉色中揮了揮手。

  上了高架,董菡終於繃不住,表情微妙:「我老闆竟然是一個男人!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女人,流光在業內那麼有名,人人都說老闆是個要和男人搶天下的女強人……他竟然是個男的?」

  「男人就不能關心女性地位啦?」徐貞不以為然,「裴教授人好嘛。」

  董菡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對,從沒有說過不准男人去關心女性這個群體,或許,能從一個男人的角度去體諒女人更加難得。

  只不過那麼久以來,她一直都以為那是一個年長聰慧強大的女性,乍一看到一個年輕俊朗的男人變成了自己一直十分尊敬的裴教授,視覺衝擊有點大。

  「你知道嗎,他一直都是用女聲和我打電話的!」董菡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徐貞點頭:「我知道啊,他也是這樣和我們交流的,那天他從我師父的辦公室裡出來,所有人都驚呆了!」

  那次,為了何坤的事,周世文請裴瑾過去了一趟,他們到的時候早,有不少人還沒有上班,等談完的時候基本都到齊了,聽得周世文叫他「裴教授」,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

  現在想想還覺得可樂。

  原來不止她一個人上當!董菡稍感安慰,可又奇怪:「為什麼他要換聲音?」

  「他是聲紋專家,可能這樣……比較容易讓人信服?」徐貞給了一個不怎麼靠譜的猜測。

  董菡:「……也許吧,不過應該是驚嚇才對吧。」

  裴瑾辦完了事,卻沒有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單獨去吃飯,他轉道去了超市採購,家裡多了一個人,零食的消耗速度簡直翻倍。

  裴瑾足足買了一推車的零食飲料,提了兩大袋子回家。

  魚麗正在努力和數學奮鬥,這對她來說完全是新的概念,接受得比較辛苦,咬著筆苦思冥想算著乘除法,學完這個還要學因式分解和幾何。

  看到裴瑾回來,她很不開心:「你那個時候都不用考數學,還有,橫著讀好吃力!」

  雖然已經記住了繁簡字的區別,可是豎著讀變成橫著讀總歸不大適應,別說還有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數字以及標點符號了。

  裴瑾沒吭聲,拍了一本雜誌在桌上,財經版,專訪天羽集團新任CEO,今天剛出來的,他路過報刊亭的時候看見,順手給她買了。

  魚麗剛要伸手去拿,裴瑾又把雜誌拿了回來,她瞪他:「你戲弄我嗎?」

  「麗娘,如果我說我有別的辦法讓你和他見面。」裴瑾道,「你還想唸書嗎?」

  魚麗眨了眨眼,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裴瑾靜靜凝視著她,等待著她的答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7:13 PM

第十六章 夜聊

  魚麗想了想,說道:「還是念吧,真要大字不識一個,遲早露餡。」

  裴瑾沉默片刻,又問她:「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學認字?」他看著魚麗,笑一笑,「為了我嗎?」

  「你想得美!」魚麗翻翻白眼,「我就想學,不行嗎?我就是不服氣,不行嗎?」

  她爹娘還沒有死的時候,家裡還算寬裕,爹攢了點銀錢,想叫弟弟跟著鎮上的秀才認幾個字,也沒想過要科考,只想著認了幾個字不做睜眼瞎罷了。

  可鎮子路遠,弟弟貪睡不願早起,她便大著膽子說自己替弟弟去,畢竟已經交了束脩,然而,一向疼愛她的爹卻把她痛駡了一頓。

  她不忿,然而無可奈何。

  「麗娘,我曾有一妾室,名為清吟,是當年金陵名妓,色藝雙全,填詞作詩,歌舞曲藝,無有不通,極受追捧。」裴瑾輕輕道,「然而,即便如此,她也只不過是男人的玩物,前門迎新,後門辭舊,沒個盡頭。」

  魚麗怔住了。

  裴瑾走到她面前,與她對視:「麗娘,我想你開心,如果你覺得不唸書快樂,那不念又有何妨,可你若是想讀書認字,我更願意你是像從前那樣,為自己而學,而不是為了一個男人,不值得,你不能一直作八姨太。」

  他輕輕說,「男人的愛慾都來得很快,你顏色好,他再見你,多半起意,可是,於你無益,你要知道,討好別人是沒有盡頭的,人都是會被寵壞的。」

  魚麗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懂的,我也不是為了他,只是有個目標,學得快一點,畢竟明天還有明天,我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我想也是,」裴瑾微微笑了起來,「你做自己就好了,你已經很好了。」

  這不是故意哄她,裴瑾說這句話,再真心都沒有了,魚麗是他見過的最勇敢的姑娘。

  他父親死時,母親還很年輕,米舖的賬房對她有意,總是多給他們半升米,他也曾想過,母親是否會考慮改嫁,可她沒有,她雖然不識字,也曉得什麼是從一而終,好女不吃兩家茶,哪有改嫁一說?

  他即便年幼,也知道那是「正確」的,可內心深處,又隱隱為母親感到難過,青年守寡,那麼多個日日夜夜,如何度過?

  後來,他遇到魚麗,她跑來求他,請他幫忙,他本該告訴她她的想法大逆不道有違禮教,雖說沒有拜堂,可已經到了請期,親事已定,合該為夫殉節,可鬼使神差的,他不僅沒有斥責她,還協助她逃跑。

  這可以算是淫奔了,如果被抓,魚麗的下場不必多說,他也難逃一死,這是重罪,並不像是話本裡說的那樣能一段佳話。

  可他還是那麼做了。

  尤其是當回到家中,發現表妹投繯殉節,他更是清晰地意識到,她做了一件極其大膽的事,離經叛道,可又無可指責。

  畢竟,她只是想活著而已,難不成真的餓死事小,失節才算事大嗎?

  魚麗也不禁說:「說實話,我沒想到你會幫我,我還你以為你會勸我殉節呢?你們這些讀書人不是滿口禮義廉恥嗎?」

  「哎,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現在也讀了書,別把自己罵進去啊。」裴瑾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哪裡不會了,我教你。」

  魚麗把作業本推過去,無意識地咬著筆桿:「這裡,從這裡到這裡,怎麼出來的?」

  「數學是比較難一點。」裴瑾在草稿紙上詳細地羅列了一遍,「不要急,慢慢學,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老。」

  「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為男人不顧一切的人嗎?」魚麗嘟囔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會不會還記得我。」

  「記得如何,不記得又如何?」裴瑾笑了笑,「傻,再續前緣有什麼好?」

  魚麗瞥他一眼:「如果你再遇到你那個小妾,難道就不想……」

  「不想。」裴瑾道,「而且是她說的,來生勿復見。」

  魚麗有點意外,肖臣死前,唸唸不忘與他來生再見,為什麼她不?「你對她不好,又或者,她另有所愛?」

  「誰知道呢。」裴瑾雲清風淡,「都過去了。」

  魚麗藉機又踩他:「說忘就忘,怪不得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男子皆薄情。」這次她學乖了,不說讀書人。

  「麗娘,我對你不好嗎?非要說我負情薄倖。」裴瑾才不怕她,他從塑料袋裡拿出一桶冰激淩,特地在她面前晃一晃,「那算了,我自己去吃吧,這個可比以前的冰酪好吃多了,真可惜。」

  魚麗:「……」

  裴瑾提醒她:「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可不要反口。」

  魚麗:「……」好生氣!真的好生氣!她聽說書的時候還不信諸葛亮能舌戰群儒,但看看裴瑾這樣,怎麼這些書生真的就那麼能講!舌頭上好開出花來了!

  看到她生氣又詞窮的樣子,裴瑾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後仰:「好罷好罷,我呢,我負情薄倖又出爾反爾,我改主意了,我們一塊兒吃吧。」

  「哼。」魚麗扭頭不買帳。

  「彆氣了,逗你玩呢,學得那麼辛苦,該休息一下了,我知道有一部很好看的電視劇,我們一塊兒看好不好?」裴瑾站在休息室門口和她招招手。

  魚麗終於邁出了腳。

  休息室裡鋪滿了柔軟的地毯,赤腳踩上去,會微微下凹一片,暖和又舒適,還丟著許多抱枕,魚麗最喜歡一個胡蘿蔔的靠枕,一進去就抱在懷裡。

  裴瑾把新買的零食拿進來,開了冰激淩桶,分了她一個勺子,然後調出了一部非常經典的港片,《我和殭屍有個約會》。

  男主角在民國時被殭屍王所咬,從此長生不死,他自己看的時候就覺得有趣,這一回和魚麗看,一定很有意思。

  過了六個小時。

  裴瑾:「十二點該睡覺了。」

  魚麗:「下一集下一集!」

  再過兩個小時。

  裴瑾:「半夜兩點了。」

  魚麗:「再看一集!」

  一個小時後。

  裴瑾:「三……算了。」他從櫃子裡拿了兩條毛毯過來,一條丟給她,一條自己蓋著,「下一集是吧。」

  魚麗用力點頭:「真的很好看啊,況天祐最後是和珍珍在一起還是和馬小玲在一起?我覺得他是喜歡馬小玲的,但珍珍才算是他女朋友?」

  裴瑾躺下來,枕在一個抱枕上,把毛毯蓋住頭,當做聽不見,幾十年沒有接觸過娛樂生活的小姑娘傷不起,他是吃不消了。

  長生歸長生,睡覺還是要睡的啊!

  魚麗問了兩遍沒有回音,扭頭一看,裴瑾居然閉上了眼睛,她壞心大起,湊過去朝他吹了口氣:「書生,不要睡了,天亮了。」

  裴瑾把毯子扯下來看著她:「我睏了,三點多了,我陪你看了十幾個小時的電視了。」

  魚麗雙手托著腮,擠兌他:「我以為你是『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攀的是章台柳』,應該是那『蒸不爛煮不熟……』」

  裴瑾抄起腦後的抱枕拍在了她身上,翻身把她壓在身下,他的長髮從背上落下來,髮尾掃過她的臉,他看著她,慢慢道:「看來,八姨太當年沒少聽戲啊,我小看你了。」

  「我就開個玩笑,你緊張什麼?」魚麗還不至於這樣被人制服就露了怯,她不慌不忙,「難不成被我說中了?」

  裴瑾微笑:「你要試試的話,我沒意見,把你那個前夫忘了吧。」

  「呵呵。」魚麗一點都不懼怕他,君子可以欺以其方,要調戲她,先把隔在中間的抱枕拿掉再說啊。

  裴瑾看騙不了她,很乾脆地坐了回去:「一天到晚開我玩笑,你當心我真生氣了。」

  魚麗道:「誰開你玩笑了,我說得難道不是實話?」她也拽過一個抱枕墊在腦後,和他並肩躺著,「一直都是我在說,你都沒有和我說過你的事。」

  裴瑾懶洋洋地說:「有什麼好說的,從門戶到書寓,就這麼過唄。」

  「沒有再娶嗎?」

  「不娶,停留得太久就會被發現,要是假死,她怎麼辦,和離活不下去,守寡太難過,難不成殉節?」裴瑾搖了搖頭,「煙花妙部,總歸也是有點好處的,只不過可憐了她們。」

  魚麗欲言又止。

  裴瑾見了,奇道:「你對我有什麼不敢說的?」

  「那我就直接問了,你……有過孩子嗎?」魚麗問他。

  裴瑾一怔,搖了搖頭。

  魚麗遲疑道:「我聽說那些地方是會灌藥的,會不會是因為這個……」

  「那也不儘然,當年在上海灘的書寓裡,我也遇到過一個清白的姑娘,五六年是有的,沒有過身孕。」裴瑾看著她,「你也沒有?」

  魚麗點了點頭:「一直懷不上,肖臣給我請過很多大夫,也有西洋醫生,可就是不行。」

  說起肖臣,裴瑾也想問什麼,又住了口。

  這回輪到魚麗說了:「你對著我,有什麼不好開口的?」

  「他對你好嗎?」裴瑾含蓄地問,「我這兩天看了些他的資料,雖然記載不多,可也提到他脾氣暴虐,動輒打罵。」

  魚麗明白了,她笑了起來:「他不敢打我,其他也還好,畢竟恢復得快。」

  裴瑾聽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其他?」

  魚麗清了清嗓子,不回答,裴瑾會過意了,又覺得不能理解:「恢復?」他排除了幾個小概率的可能,不可置信地問,「你、你受傷?」

  魚麗惱羞成怒:「你廢話怎麼那麼多?」

  裴瑾怔住了,心中瀰漫上苦澀之味,半晌,他輕輕嘆息:「可憐的麗娘。」

  魚麗定定看著他,眼眶漸漸紅了,她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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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大家講個故事,查貞潔烈女的時候查到的,說有一個母親青春守寡,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長大,等到他成家,結婚前,母親給兒子一枚銅錢,銅錢上的花紋都被磨得模糊了,兒子不解其意,母親就說,你爹死的時候我還很年輕,夜裡睡不著覺,就把銅錢灑在地上,摸黑一枚枚撿起來,就這樣克制自己,一直到把孩子拉扯那麼大……不知道是出自哪裡,有博學的寶寶知道的話請留言,我總覺得這個故事……有點虐。

  *

  註解一下後面的互懟內容,「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玩的是梁園月……」這個是出自關漢卿的不伏老,他的自比,我非常喜歡,更有名的是其中這一句「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恁子弟每誰教你鑽入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慢騰騰千層錦套頭?」

  呃,什麼意思呢?其實就是老嫖客……扶額,所以魚麗的意思是,你浪跡秦樓眠花臥柳應該很行的呀,怎麼說睏要睡覺呢?你是不是不行?然後裴瑾的反應你們就能理解了……靠意會,意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7:56 PM

第十七章 來信

  那天的夜談之後,魚麗若無其事,裴瑾也不敢和她再提這樣敏感的話題,畢竟男女有別,那天要不是夜深人靜,他也不會脫口問出來。

  可對於這樣的問題,他也沒有辦法解答,從董菡那裡拿了一疊基礎的生理衛生課本給她,也不敢當面給,悄悄塞在課本裡。

  魚麗發現了,裴瑾看到她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看完,又把書塞了回去。

  自此,他便不再提起這件事。

  過了幾日,他在信箱裡發現了一封信,看地址是從Z縣寄過來的,上面的收件人端端正正寫著「請裴先生轉交黃大仙收」。

  裴瑾被這個稱呼逗樂了,拿著信和牛奶進屋:「女狀元,有你的信。」他不再提起八姨太這個綽號,生怕她想起不堪往事,看她最近學習用功,便叫她女狀元,也算側面激勵她好好用功。

  他走到魚麗房間門外又喊了一聲,裡頭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推門進去,發現被縟整潔如昨夜。

  他拐彎到休息室去,果然看到地毯上蜷縮著一團東西,他把窗簾全拉開,讓陽光充分的照進來。

  地毯上的東西動了動。

  裴瑾把信放在她面前:「馬家姐妹給你寄過來的信,你不想知道她們現在怎麼樣了嗎?」

  魚麗從毛毯下面探出頭來,睡眼朦朧:「什麼?」

  「你這是又看到幾點?」裴瑾嘆了口氣,要不是知道不死,也不會容許她這樣,「總這樣可不好。」

  「要是看電視能看死,我死也瞑目了。」魚麗接過信,又倒回墊子上,「我再睡一下。」

  裴瑾:「……」在她有自控能力之前,堅決不讓她上網。

  魚麗的回籠覺睡到中午,下樓的時候看到桌上有兩道菜和一碗粥,裴瑾留了字條,讓她自己熱了吃,他有約出去了。

  「有約有約,我什麼時候才能有約呢?」魚麗也不熱飯菜,就冷著吃了,心裡不由又想起肖臣來。

  她隱約能猜到那天裴瑾為什麼說她可憐,一想起這件事,她就覺得難堪,可又很難相信,她並非不曉人事的小姑娘,可若要說快樂……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快樂。

  男歡女愛,男歡女愛,落到女人頭上,不是一個「愛」字嗎?哪來的歡呢?

  肖臣知道她的傷口會很快癒合,所以下手總是沒個輕重,有時候真的疼得不行了,她就推一推他:「你輕一點,我很痛。」

  「這樣你才能記住我。」他把她捏到青紫,還要逼她說,「你說,說你是我的。」

  有時候她也不能理解肖臣為什麼非要如此不可,或許是因為太深愛了,怕她離開,他對其他姨太太又不見這樣的佔有欲。

  為著這一點,魚麗願意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每每這個時候,肖臣才算是滿意了。

  雖然時而有痛苦,可是因為傷口癒合得快,她倒也沒有什麼不滿的……可是,裴瑾為什麼要那麼說呢?她這樣,很可憐嗎?怎麼樣才算是不不可憐?

  又或者,裴瑾是男人,他並不瞭解女人的感受,他胡說八道。

  「不想了。」她甩了甩頭,又發了一會兒呆,慢慢把午飯吃了,在院子裡一邊曬太陽一邊拆信件。

  信是馬小敏寫的,說自己和馬欣兒已經被當地婦聯接手,現在安排在福利院裡,還在和家裡交涉,父親已經答應不會把自己嫁出去,她不日就將回家,而馬欣兒也很好,已經聯繫到她的父母,她的父母會來把她走,可能以後就不方便通信了,所以特地寫信感謝她一直以來的照顧。

  整封信用詞簡單,還有一些拼音和錯別字,幸虧魚麗現在的水平也半斤八兩,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讓她好笑的是,最後還有這麼一句話,「雖然看到了大仙的原型,但是我和欣兒都不會告訴別人的,徐警官和董老師那裡都沒有說,大仙有空要回來看我們。」

  莫名讓她覺得溫暖又好笑。

  她拿著信紙,喃喃道:「幸好你沒像我一樣倒霉,真的嫁過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了。」

  袖手旁觀了那麼多年,為什麼偏偏這次出面救了她們?

  不過是因為馬小敏的經歷讓她想到了自己。

  當初那對兄弟把她買下來,為的不過是傳宗接代,可她不管怎麼樣都懷不上孩子,漸漸的,他們對她越來越不好,動輒掌摑打罵。

  她一開始還反抗,後來學聰明了,憑藉這張還說得過去的臉,挑撥他們兄弟不和。

  男人好色,誰能例外?她對每一個人都說只喜他一個,不願與他兄弟好,一次兩次不信,久而久之,自然就信了。

  將他們活埋的時候,她心裡是說不出的痛快,等埋了他們,她蹲在那個土堆上哭了一宿。

  「當時若愛韓公子……」她想了想,復又笑了,自言自語道,「也不會有結果。」

  她不再去想這件事,路是她自己選的,是她決定不殉節要苟且偷生的,雖然一活就活了那麼多年,可到底是如願了。

  ***

  裴瑾並不知道魚麗曾動過這「當時若愛」的念頭,若是知道,也不過是徒生感傷。

  她是當時若愛,他卻是曾經動念。

  自海上歸來後,魚麗說要回去看一眼,想知道家人是否受自己帶累,女子貞潔,關乎宗族臉面,她雖然為了活命逃走,可又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就怕弟弟受了自己連累,甚至說道:「要是真不行,現在就算是要浸我豬籠也不怕,我偷偷跑了就是。」

  他便說要和她同去。

  魚麗拒絕了:「我倆又不是私奔,哪有你跟我回去的道理,要是被抓住了,你還是朝廷命官,就算不給你定罪,你也要丟了這烏紗帽,還是算啦。」

  他明白她說的有理,可仍不放心,又說:「不如你先跟我回去,我再替你打聽家裡的事。」

  「沒名沒分,跟你回去算什麼?」她問。

  裴瑾無言以對,他縱然對她有意,可家中已有妻室,與表妹青梅竹馬,相敬如賓,怎好把人帶回家裡去。

  何況,他是知道魚麗有些心氣的,若非如此,也做不出這樣的事來,既然喜愛她,又怎麼忍心她伏低做小,白白耽誤?

  六百年前,只能發乎情,止乎禮,沒有別的可能。

  一轉眼,兩個王朝都覆滅了。

  時間的洪流滾滾向前,他們遇見了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當然再也回不到從前。

  ***

  裴瑾到晏嵐公寓時,她已經做好了滿滿一桌的菜,一身普通的家居服,還圍著圍裙,頭髮蓬鬆地綰成了髻,可天生麗質,怎麼看都是美的。

  「不是在拍戲?怎麼請我來吃飯。」裴瑾原本都買好菜準備做飯了,接到晏嵐的電話說要請他吃飯,他便給魚麗準備了午飯後就來赴約。

  晏嵐解開圍裙,笑盈盈道:「我今天的戲在晚上,正巧有空,就想和你吃頓飯。」

  裴瑾像是有些意外:「就這樣?」

  「是啊,不然呢?」

  真有那麼簡單嗎?當然不。今天這頓飯的源頭,要追溯到她的經紀人張立身上,這個人不算壞,但心中很有點計較。

  那天晏嵐把車一開過去,張立原本氣急敗壞的表情頓時就僵住了,等過了些日子,裴瑾將現在所住的公寓過戶給晏嵐,更是刮目相看。

  「晏嵐,你走運了,那麼多年,這是我看到的頭一個就把車房給了你的人,人家要包養,搬歸搬,分道揚鑣了那也不歸你,他倒好,像是不怕你跑。」

  「他怕我跑什麼?」晏嵐還記得當初自己的語氣頗為微妙,「沒了我,還有別人,張立,他同別的男人不一樣,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選他?」

  張立對她還是有幾分瞭解的,知道她有些骨氣,要不然憑藉她的姿色,早就出頭了:「難不成是對你真心的?」

  「當然不,跟著他我像是一個人,跟著別人,我像是一條狗。」她淡淡道,「老張,我相信我這次沒有看錯人。」

  張立對此不予置評,但看在那價值千萬的車和房上,他對裴瑾已然改觀,這樣大方的人,要不是二愣子,就是真有家底,要是這樣,晏嵐這回的運氣還真不賴。

  可是晏嵐一進組拍戲,就再也沒有和人家接觸過,張立冷眼旁觀了半天,問她:「你是不是失寵了?」

  晏嵐蹙眉:「什麼?」

  「這好幾天了吧,從沒給你打過電話。」張立問她,「是對你太放心,還是對你壓根不上心?你快要生日了吧,有沒有點表示?」

  晏嵐心裡一個咯噔。

  張立語重心長道:「晏嵐,男人的劣根性不用我說你也懂,姿態放低一點,哪個男人不喜歡曲意奉承?」

  他說得對。

  然而,這些心思,怎麼能在裴瑾面前說出來呢?

  可裴瑾呢,他說:「噢,我還以為是你生日,所以眼巴巴買了禮物過來,敢情,我記錯了?」

  他將禮物從口袋裡取出來,推到她面前。

  晏嵐的眉梢眼角頓時瀰漫上喜意,臉頰緋緋,慢慢伸手把禮物拿了過來,打開一看,那是一串鑽石耳環,切割好的鑽石在陽光下閃爍著七彩的光澤,熠熠生輝,如此奪目。

  「戴上看看。」裴瑾微笑著說。

  晏嵐咬了咬嘴唇,歡歡喜喜戴了起來,裴瑾誇她:「鑽石雖好,不及你璀璨。」

  「你怎麼知道是我生日?」晏嵐微微歪著頭,有些好奇的樣子,角度正好,鑽石亮晶晶的。

  裴瑾但笑不語。

  科技是多好的東西,一個小小的軟件,足以記住周圍所有人的重要日子,節日,紀念日,生日等等,到了時間,自然會提醒,何況還有崔瑩瑩,早就來問過他是否需要準備禮物。

  晏嵐怎麼說都陪伴了他不少時日,這些心意,應該的。

  看到她這樣快樂,真是值得。

  畢竟,快樂是很難得的。

  人是貪得無厭的,牙牙學語時,一塊糖果便足以開心許久,後來漸漸年長,又想要裙子,遊戲機,巧克力……越是長大,想要的也就越多,等到最後,金錢可以買到的東西,已經無法帶來任何愉悅了。

  然後人就會開始追求一些更複雜的東西,權勢,名利,感情……最後呢?

  裴瑾想了想,笑了,是死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8:02 PM

第十八章 細腰

  裴瑾陪晏嵐吃了頓午飯,她自己吃得不多,但節食也不算太過分,他問起她拍戲的事來:「辛苦嗎?」

  「辛苦當然是辛苦的。」晏嵐嘴角帶著笑意,「但我很快樂。」

  裴瑾頷首:「那就好,有困難嗎?」

  「沒有,如果有,我會告訴你的。」晏嵐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知道有你會幫我,我心裡很踏實,裴瑾,有你在,我真的很安心。」

  裴瑾笑了起來:「是嗎?那真好。」

  晏嵐微微閉上了眼睛,她當初選擇裴瑾,的確有點走投無路孤注一擲的意味,可是到了今天,她反而感激起自己的決定來。

  她收穫的,比原想的多得多,多到……令她動搖。

  裴瑾也不出聲,這樣的溫馨時刻令他眷戀,可是,這只是幻覺,大夢總會醒,思及此處,又驀地悲哀起來。

  這樣悵惘的安寧也不過持續了十幾分鐘,裴瑾的手機震了一下,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晏嵐看著他的表情,試探著問:「有人找?」

  「不是,是一份計劃書。」

  晏嵐放了心,她站起來去廚房給他泡了杯茶,裴瑾道了謝,坐在陽光房裡慢慢看這份董菡加班加點趕出來的計劃書。

  是的,他想在創辦一個公益基金,專門用來幫助那些權益受到侵害的女孩子,沒有書念的,被賣去當童養媳的,被打的,被猥褻的……如果不願意去看,那麼這是一個經濟增長,科技發展的現代社會。

  可如果真的願意去仔細看一看這個世界,那麼,角落裡滋生的黑暗足以讓人觸目驚心。

  他活了六百多年,品嚐過富貴權勢,浪跡過煙花巷陌,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曾寄情山水遠離紅塵。

  他有足夠多的時間,足夠多的財富,已經沒有什麼能夠提起他的興趣,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幫幫她們呢?

  魚麗的事,他已經無能為力,可未來,還可以再努力一下。

  至少要讓她看到,這個世界已經發生改變,那樣,說不定也可以給予她些許慰藉吧。

  裴瑾對著手機大致翻了一會兒,問晏嵐:「有沒有打印機?」

  「書房有。」晏嵐自己要打印劇本,書房裡的工具是很齊全的。

  裴瑾連上手機,把計劃書一頁頁打印出來,晏嵐本無心窺探他的工作,可無意間一瞥,愣住了:「這是……?」

  她以為裴瑾忙碌的是流光公司的事,如何增長業務,如何掙錢,亦或是去哪個產業投資,利潤如何云云,可真沒想到他居然在親力親為忙這些事。

  「還是一個不是很成熟的計劃。」比起助學來說,救助更難更複雜,要把一個想法付諸實踐,縱然是他,也沒有一蹴而就的本事。

  晏嵐幫他把一頁頁計劃書疊齊,用訂書機裝訂好給他。

  裴瑾就拿了支水筆,一邊看一邊批閱,有些內容被他否決,有些他寫了自己的見解,等他把計劃書全都看完,發現晏嵐一直坐在他身邊陪著他。

  「你不用陪著我,去做你的事吧。」他說。

  晏嵐抱著膝蓋坐在搖椅上,鬈髮蓬鬆,脂粉不施,她咬著紅唇:「我想多陪陪你。」

  裴瑾聽了這話,不禁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滴粉搓酥,是這等青春年華:「晏嵐,謝謝你。」

  「誰要你謝我,我陪你,我自己也是高興的。」晏嵐輕輕道,「就怕你不要我陪。」

  「怎會。」裴瑾笑了起來,「可是嫌我冷落了你?」

  晏嵐說道:「你從來不過問我的事,就對我這樣放心嗎?要是我拿了你的錢,卻和別人好上了,怎麼辦?」

  「要是你琵琶別抱,那這些就算我送你的嫁妝。」裴瑾靠在椅背上,伸長了腿,溫暖的陽光灑了他一身,衣袂上都鑲了金邊,「有什麼難辦的?」

  晏嵐不知是該覺得高興還是覺得心酸,這樣豁達,分明是不在意她的去留。

  正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的時候,裴瑾另起了一個話頭,問她:「你見過封逸沒有?」

  「封逸?」晏嵐收斂思緒,回想了一番,道,「我沒有見過,只聽說過這個人。」

  「名聲如何?」

  晏嵐回答說:「私生活似乎不大好,我隱隱聽過他和孔倩倩有些瓜葛,但做生意的事,我是不懂的。」

  孔倩倩是國內有名的小花旦,一直有傳聞她背後有個神秘金主,晏嵐身在圈內知道得更詳細一些,就是封家二少封逸。

  封家是做房地產起家,家資豐厚,又有海外背景,二少年輕有為,是頂有名的鑽石王老五。

  「孔倩倩?」

  晏嵐把照片給他看,那是一個蜂腰長腿,極其性感的豔女,尤其是這張寫真上她只穿著比基尼,更是將好身材一覽無遺,裴瑾凝視了她好一會兒,久久移不開視線。

  晏嵐便有些吃味:「可是比我好看?」

  「美人好比春花秋月,各有所長,哪有高下之分?」裴瑾笑了笑,心裡卻替魚麗嘆了口氣。

  時代在變,審美也在變,從前男人看女人,看臉、看手、看腰、看腳,然而現在男人看女人,不是不看臉,可也看胸、看腰、看腿、看臀,完全不一樣了。

  論起五官標緻,孔倩倩不如魚麗,可她蜂腰長腿,豐乳肥臀,極其性感,一見便知是上等尤物,男人好色不假,但初見才最愛顏色,而後近了身,入了羅帷,這又不是最要緊的了,燭光一照,縱然只有三分顏色也變作了七分。

  要緊的是風情。

  「麻煩了。」裴瑾喃喃。

  晏嵐不解其意:「什麼?」

  裴瑾沒有答話,他的視線落到那份計劃書上,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

  ***

  裴瑾從晏嵐那裡聽得孔倩倩的事後並沒有聲張,而是先叫人徹徹底底把封逸查了個底朝天,覺得自己很像惡岳父刁難窮女婿。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那麼做了,調查結果是確有其事,孔倩倩現在就住在封逸名下的一棟別墅裡。

  他向魚麗說明了這件事。

  她的關注點有點跑偏:「現在你們都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嗎?她哪裡好看了?你那個女朋友的呢,給我看看。」看了晏嵐的照片,她更不解了,「你也喜歡這樣的?」

  「審美在變化,我接受得挺好的。」對於裴瑾而言,從前看的都是標準的古典仕女,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現在換換口味也實屬正常。

  魚麗放下筆,緊緊盯著他:「那我現在……算是難看了嗎?」

  裴瑾答得很快:「當然不。」

  魚麗顏色極好,是詩文中所說的「螓首蛾眉,梨頰微渦」,但是她畢竟是貧家女,換言之,家裡窮,營養跟不上,論起發育程度,和小家碧玉都比不上,別說營養均衡的現代人了,沒得比。

  裴瑾禮貌性地掃了一眼她的胸口……唔,可能是因為春衫還不夠薄吧,反正、大概、可能、也許……要靠手感了。

  「往好處想,以前你算大齡女青年,現在算是青春少女,也是賺了。」

  魚麗十七歲成親,那時已經算是很晚了,要不是因為她弟弟著實年幼,她也不會蹉跎到那個年歲,可放到現在,還未成年呢。

  然而,這也沒能讓她高興起來:「六百多歲了,長得年輕有什麼用,我老了。」

  「沒關係,我比你年長。」裴瑾見哄不過來,只能使出殺手鐧,「封家三小姐下周生日,你要是做好準備了的話,就和我一起去吧。」

  魚麗頓時把剛才的一切都拋到了腦後:「那麼快?」

  「你放寬心,我給你安排的身份是十八歲,正好成年可以戀愛,可距離合法結婚還有兩年。」裴瑾道,「你再想快也快不到哪裡去。」

  魚麗咬了咬嘴唇,提筆寫了幾道題,又放下,清了清嗓子:「謝謝。」

  「你要謝我的地方還多著呢。」裴瑾轉了轉筆,笑盈盈道,「你想穿什麼去?」

  魚麗悶悶道:「我不知道。」

  「過來。」裴瑾對她招手。

  魚麗放下筆走到沙發上坐下:「幹嘛?」

  「站起來,我給你量一下。」裴瑾也跟著站起來,板著她的肩膀,叫她背過身去,然後將她滿肩的秀髮往前撥過去,伸手虛虛量她肩寬,削肩曾是從前對美女的標準之一,只要站在那裡,便覺得楚楚可憐,可到今天卻被視為缺陷。

  裴瑾心裡約莫有了數,又看腰,上衣寬大,他拿不準,便說:「我碰你一下。」

  魚麗還不解,「噢」了一聲。

  裴瑾攬住了她的腰,一手就能將她腰肢握住,魚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幸虧他很快就鬆開了,若無其事地調笑說:「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魚麗也竭力忽視剛才的不適:「……現在開始流行楊妃那樣的了嗎?」

  「那倒沒有。」裴瑾將剛剛攬過她的手臂背到身後去,笑盈盈道,「現在的姑娘也愛瘦。」

  魚麗鬆了口氣:「那還好,我是胖不起來了。」他們不管怎麼糟蹋這具身體,總會很快恢復到原先的樣子。

  裴瑾點評她:「肩若削成,腰如束素,瘦不露骨,形誇骨佳,麗娘,你是很好看的。」

  魚麗口角含笑,眉眼彎彎:「真的?」

  「真的。」

  遙想六百多年前,他從昏迷中醒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個麗人,要不是她荊釵布裙,周圍又顯然是草棚茅屋,還以為是漂到了蓬萊。

  她偷偷把他藏在家裡,不叫別人發現,給他煎藥餵水,救他一條命。

  她問他是哪裡人,從何處來,為什麼會落到海裡,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他便答說,自己是姑蘇人士,三保太監奉聖人之命通使西洋,他亦在船隊之中,可不幸發生衝突,他所在的船被擊沉,他為她所救,僥倖不死,家中寡母已仙逝,尚有妻室,未有子嗣。

  她聽完,什麼也沒有說,那時,他以為她不過是疑心自己的來歷,故細細盤問,現在想想,應該是知道自己年紀已長,再不嫁人就說不過去了,然而這般美貌,又不甘心嫁一個五大三粗的莽夫,一心想找一個識文斷字憐香惜玉的,可要真是有了功名的人,怎麼看得上她這樣一個漁家貧女?

  又不肯給人做小,一拖再拖,避無可避,便想自己找一門親事。

  六百多年前,他已有妻室,她訂了親又守寡;六百多年後,他結了新歡,她亦是心有所屬。

  情深緣淺,莫過於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8:06 PM

第十九章 戲法

  魚麗雖然已經不提要回深山老林裡的事,可依舊十分抗拒出門,裴瑾出於義氣,只好自己出面去給她挑選衣服。

  然而,各大品牌雖然有高定,可露腿露肩膀這樣的款式恐怕魚麗彆扭,而且也不襯她那樣的身材,思來想去,裴瑾便找了一位老裁縫來給她做旗袍。

  魚麗選了香雲紗,她從前穿慣了這種料子,老裁縫見了,委婉地說:「料子好是好的。」

  她聽得懂這未盡之意,轉頭看裴瑾,他正坐在沙發上一邊喝茶一邊用筆記本看報告,撞上魚麗的目光便笑:「問我?」

  她點頭。

  裴瑾便道:「香雲紗不是不好,但要我說的話,用喬其紗做一身,裡面再著一件襯裙。」

  老裁縫踟躕片刻,笑著說:「倒是挺別緻的,當年上海灘流行過這樣的穿法,有個出了名的女先生穿得最登樣。」

  魚麗便點頭同意了。

  老裁縫一走,她就叫裴瑾:「書生,什麼時候我回去一趟,把錢給你吧。」

  「你和我談錢?麗娘,你這樣我真要生氣了。」裴瑾佯怒,「我的命是你可以用錢擺平的嗎?」

  魚麗轉著筆,托腮道:「我救你一命,你還我一命,我們早就扯平了,我住你的吃你的,怎麼好不付錢?」

  裴瑾也好奇:「你有錢嗎?」

  「有,肖臣的家產都留給我了,我以前也攢下來一點。」魚麗說,「不過很多都不值錢了吧,人老珠黃,其他東西也差不多。」

  「噢,不要。」裴瑾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電腦上,「你自己留著作紀念吧,錢對我來說沒什麼意義。」

  魚麗嘆了口氣。

  裴瑾抬起頭來,看了她好一會兒,說道:「那你考個狀元回來吧,畢竟你現在算是我表妹,光耀門楣也好。」

  魚麗沒有信心:「這個啊……」

  「做不到就算了,我是讀書人,最看重的就是這些。」裴瑾悠悠道,「錢算什麼,一股銅臭味,一門兩進士才是榮耀。」

  「人家寒窗苦讀十八年,」魚麗抿了抿唇,「你也太為難我了。」

  裴瑾答得很是輕快:「不要緊,什麼時候考上都行,十八年後我給你換個身份考,這總公平了吧?」

  魚麗眼看沒了藉口,只能硬著頭皮說:「沒有別的辦法了?」

  裴瑾道:「一般報恩怎麼報?有意的,以身相許,無意的,來世結草啣環犬馬之勞,你又沒有來世,怎麼,想嫁我,那倒是沒有問題的,你給我做十八姨太吧。」

  「滾!」

  「所以,還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裴瑾瞥她一眼,「晚上電視少看兩集。」

  魚麗在草稿紙上劃拉兩下,抱怨道:「天天算題,算得頭都痛了。」

  「唔,好吧,那今天不算題了。」裴瑾想了想,有了主意,「我給你弄點好玩的吧。」

  魚麗怏怏不樂:「怎麼,給我一張世界地圖,要我知道地球是圓的?」關於世界觀的衝擊,她在民國時期已經有過一次了。

  什麼,地球是圓的?什麼,還有不靠人力畜力可以自己動的車?什麼,可以不點燭火用電燈,還可以隔了好遠通話?

  她當初可沒少鬧笑話,好在整個社會都在被衝擊,思想受到震盪,五十步沒必要笑百步。

  「變個戲法給你看。」裴瑾合上筆記本,「我需要一點時間準備,你先把今天的數學題做了。」

  魚麗將信將疑:「什麼戲法?別拿油裡撈銅錢這種把戲騙我,我也不是沒有走過江湖。」

  「是是是,絕對不敢。」裴瑾對她神秘地眨了眨眼。

  下午,裴瑾把她叫到室外一個通風的高處,地上放著一些白色的粉末,魚麗探頭看了一眼,大為失望:「就這個?」

  「就這個。」裴瑾點燃了它,然後拉著她後退。

  魚麗好奇地看著,只見火焰燃燒處,有無數條黃色的蛇從無窮無盡地爬出來,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裴瑾身後躲了躲,聲音發顫:「這是什麼東西?」

  那些蛇四面八方都有,她像是掉進了蛇窟裡,有一條蛇還蔓延到了她的腳邊。

  「好玩嗎?」裴瑾笑盈盈道,「這個戲法叫法老之蛇,就好像能從地底召喚出萬蛇來一樣,是不是很貼切?」

  魚麗踢了一腳:「假的?」

  「當然是假的,不過這個煙有毒,我們走遠一點。」裴瑾拉著她站遠了些,讓她能完完整整看完這個膨脹反應。

  末了,問她:「想學嗎?」

  魚麗點了點頭。

  裴瑾微笑:「那我們開始學化學和物理吧。」

  魚麗:「……」不祥的預感。

  「如果你學得好的話,我就送你一個禮物。」裴瑾說,「你見過黃金雨嗎?」

  「可以像黃金一樣落下來的雨?」魚麗問。

  他點點頭:「學得好的話就送給你。」

  「當真?」

  「君子一諾,豈有食言之理。」

  於是,魚麗的功課裡又添了兩門,可因為不像數學那麼無趣,完全是嶄新的一個世界,她倒也學得起勁。

  正好看完了三部殭屍劇,裴瑾就每天拉著她看紀錄片,從地球的起源說起。

  魚麗一開始還看得興致盎然,可看到那麼多雄踞一時的生物那麼快完全滅絕,難免觸景生情,感傷自身:「裴瑾。」

  「嗯?」

  「我們要活多久?」她問,「我以為,我們是吃了仙藥,所以長生不老,我落草為寇,想要去找海上仙山,可從來沒有找到過。」

  「我也是。」

  不老不死,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秦始皇叫徐福去尋訪海上仙山,他不止一次出海,想要尋找答案,可從沒有找到過。

  後來,他留洋海外,這才知道,原來根本沒有仙山,大洋的彼岸是另一塊大陸,生活著的並非飲風餐露的仙人。

  「那我們吃的究竟是什麼?」魚麗迷惘極了,「如果世界上沒有神仙,那麼就沒有天地同壽,是不是有一天,我們也會死?」

  裴瑾道:「麗娘,我不知道。」頓了頓,又說,「但不管怎麼樣,我和你一起。」

  魚麗托著腮,長長嘆了口氣:「幸好還有你和我一起那麼倒霉,我這麼說是不是有點自私?但我還是很慶倖當初堅持和你分著吃了。」

  「嗯,是很自私。」裴瑾笑了,「不過,我也是。」

  自從與她重逢後,他覺得生命又多了很多趣味,他們身邊的人都會離開,晏嵐於他,肖臣於她,都是轉瞬便會凋零的櫻花。

  他們都很清楚這一點,因為他們容易消逝,所以免不了駐足欣賞,可內心深處,很清楚地知道,唯有彼此,才是這路上唯一的旅伴。

  ***

  到了赴宴那一日,裴瑾從房間裡換了衣服出來,發現魚麗竟然還在專心致志與化學元素搏鬥,他看了她好一會兒,確定她應該是把時間給忘了。

  「麗娘,」裴瑾慢悠悠地從樓上走下來,「今天封家的宴會,你是不是不去了?那我先走了哦。」

  魚麗從氫氦鋰鈹硼的海洋裡掙脫出來,一聽這話,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懊惱極了:「哎呀!今天?我忘了!」

  「還不快去換衣服?」裴瑾看了看表,「我給你半個小時,把衣服換好頭髮梳一梳,不要叫人家看低了你。」

  「哎。」她脆脆應了聲,跑上樓去換衣打扮。

  裴瑾想了想,折回房間裡取了一個盒子出來,走到她房門外敲了敲:「好了沒有?」

  「來了來了。」她連忙出來應門,「快,幫我把這個髮箍撥一下,卡住我頭髮了。」

  裴瑾半環著她,指尖伸進她茂密的髮絲裡,將她卡住的髮絲勾出來:「好了。」他看著收拾停當的魚麗,恍惚間覺得回到了一百多年前。

  這麼標緻的人,難怪要搶回去做姨太太,他輕笑起來,對她伸手:「八姨太,把手給我。」

  魚麗把手放在他手心裡,他輕輕握住她的指尖,往她雪白的手腕上套了一隻水頭極好的翡翠玉鐲,又走到她身後,為她戴上了一串翡翠項鍊,調侃道:「當年莫名其妙買下來,壓箱底好多年,緣分在這裡。」

  魚麗伸手托著那翡翠珠子,一顆顆透亮圓潤,綠如青蔥。

  裴瑾微笑道:「從前不值錢,現在倒流行起來,這樣也夠了。」可見她這般樣貌,又不放心,叮囑說,「手機也教你用了,劇本也和你對過了,只有一點。」

  「什麼?」她歪頭看著他。

  「不要叫他欺辱了你。」裴瑾蹙眉,語氣慎重,「你明白我的意思。」

  魚麗抿著唇笑了起來:「我明白,我答應你,裴瑾,我一直不甘心做了他的妾,這一次,除非明媒正娶,否則,我絕不嫁人。」

  裴瑾略略放心。

  封三小姐的生日宴排場極大,老遠就看到豪車排隊,這是魚麗第一次出門,裴瑾怕她緊張,特地問:「要不要吃話梅?」

  「口紅會花的。」青春貌美的少女,不必化妝,只要搽一搽口紅就足夠。

  過了會兒,裴瑾又忍不住說:「有飲料,要不要拿吸管喝一點?」

  「不。」她遙望著車窗外,「我現在心情有點複雜,希望他記得,也希望他不記得了,是不是很奇怪?」

  「沒有,人之常情,近鄉情怯都是這樣的。」裴瑾溫柔地說。

  等到停了車,裴瑾給她開門,她又踟躇:「要不然我們回去吧。」

  「有我呢。」他握住她的手腕,「你怕什麼?怕他不認得你丟臉?除了我,誰知道你是衝他來的,不認得就不認得吧。」

  魚麗被他拽著,慢吞吞下了車。

  裴瑾把胳膊遞給她:「挽著,別怕。」

  魚麗猶豫了一下才用手攀住了他的胳膊,雖說曾一起亡命天涯,同生共死,可偏偏沒有怎麼親近過,可裴瑾對她來說是不一樣的,她挽著他,心裡竟然立刻平靜了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8:47 PM

第二十章 封逸

  封家燈火輝煌, 衣香鬢影, 觥籌交錯, 他們到的晚了,廳裡已經有了不少人。

  裴瑾知道魚麗離群索居很久,怕她對人群感到不適, 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高跟鞋習不習慣,那麼久不穿鞋子走路了, 當心摔。」

  「還好。」魚麗把大半的重量壓在他身上, 鞋子很合腳,只是稍微有些不穩而已。

  進了門,首先看到的就是迎客的封逸,他正在那裡與旁人寒暄,視線落到裴瑾一頓, 心裡有了些許猜測。

  今天的宴會雖說是為了他妹妹的生日而辦,可實際上邀請的賓客都是與封家大有關係的, 在邀請賓客中, 唯有一個人是他不認識的, 那就是裴瑾。

  邀請裴瑾,自然不會是因為流光,這樣一個小公司還不在這些大鱷眼裡,而是因為天羽要拿的一塊地遇到了轉機。

  他們看到郊外的一塊地皮很久了,尤其是風景最好的那一片區域,他們想開發成頂級住宅,可那是私人所有, 也不建屋,就空在那裡仍由浪費,他們聯繫了很多次都沒找到人,最近才有知情者指了一條明路,告訴他們那塊地是流光裴瑾所有。

  在此之前,誰知道流光這種小作坊?可一調查,誰也不信他只是一家小公司的老闆,基本確定裴瑾開流光只是玩票性質,肯定來頭不小,於是試探著發出了邀請函。

  「你好。」封逸主動迎了上來,裴瑾將準備好的禮物遞過去:「區區薄禮,謹賀封小姐芳辰。」

  封逸看到禮盒上寫的一個「裴」字,笑意愈濃:「原來是裴先生,幸會,多謝你來參加小妹的生日宴。」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裴瑾,人比想像中還要年輕,風度翩翩,卓雅不凡,雖然留著長髮,但看起來毫不女氣,氣質特別,見之難忘。

  裴瑾也打量著封逸,他長相英俊,眉宇間有不羈之意,他也笑了笑:「幸會,封先生,」他介紹魚麗,「這是舍妹。」

  「裴小姐好。」封逸把視線轉到魚麗身上,一時竟然愣住了,穿著喬其紗旗袍的少女嫋嫋婷婷,月貌花龐,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他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很高興認識你。」

  魚麗面對著他反而不緊張了,不冷不熱打了個招呼就不出聲了。

  裴瑾見狀,笑了笑,把人拉了進去,等到了角落裡,拿了杯橙汁給她,問道:「如何?」

  「唔,說不上來。」她攏了攏鬢髮,「還好吧。」

  裴瑾能看出她眼底的些許喜意,微微笑道:「那恭喜八姨太了,我給你指一條明路,看到那邊的小門沒有,你從那裡出去就是後花園,比這裡清淨,用不了多久,他會去找你的。」

  「你就那麼確定?」

  「因為如果是我,我就會去,晚一步,就怕被人搶了先。」裴瑾給她取了些點心,「去吧。」

  魚麗就拿著甜點和飲料過去了。

  不到十分鐘,封逸果然出現,向她搭訕:「裴小姐怎麼在這裡?」

  「裡面悶。」她不去看他。

  封逸問:「我能坐下嗎?」

  「這是你家,你還要問我?」

  封逸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可愛的少女,視線被她牢牢吸引,怎麼都挪不開,就算是冷言冷語,他也不減興趣,坐下來與她攀談:「你喜歡這個點心嗎?」

  「不喜歡。」

  「那我去給你拿些別的?」

  「我已經吃飽了。」她斜睨他一眼,「你們家點心不好吃。」

  這一眼,百煉鋼都成了繞指柔,封逸從來沒有那麼低聲下氣過:「是,下次一定會換。」

  這次換得她的一個笑靨。

  裴瑾在室內與人漫不經心地交談著,遠遠看著他們,他看到她的笑容,不禁微笑,他想,在今後無盡的歲月裡,希望她得到的快樂足以讓她忘記從前的眼淚。

  為此,他願意付出一切。

  「裴先生。」他聽見有人叫他,一轉身,見是個穿著白色小禮服的小美女,「謝謝你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

  封湘靈是臨危受命,被二哥要求好好招待這位裴先生,她原本還不樂意,看遙遙一看,頓時明白了什麼叫「軒軒如朝霞舉」,這種氣度三言兩語怎能說清,非要親眼看了,才知道古人誠不欺我。

  「原來是封小姐。」裴瑾對她微微舉杯,「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封湘靈大大方方道:「謝謝,裴先生,我叫湘靈。」

  「噢,」他笑,「我猜是『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的湘靈,湘水之神可是?」

  封湘靈歡喜道:「是,裴先生,除了我的家人,你是第一個能說出我名字來歷的人。」

  「那我真是太榮幸了。」裴瑾微笑道,「名副其實,哪裡有那麼難猜。」

  封湘靈被他兩句話說得心花怒放,眉梢眼角,全是喜意:「裴先生,你這樣的人,我怎麼沒有早認識你?」

  乍聽之下,像是小女生大膽告白,可裴瑾知道她是在試探自己的來歷,便答道:「我一向深居簡出,不愛熱鬧,封小姐當然不認得我。」

  「那今天為什麼來?」

  「月色太好,出來走走,遇見封小姐,也算不虛此行。」裴瑾輕描淡寫,就是不往他們感興趣的方向扯。

  封湘靈咯咯笑了會兒,說道:「裴先生,你和我二哥一樣有意思,我覺得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你知道我二哥嗎?他最近接手了我爸爸的天羽。」

  「知道。」裴瑾靠近她,輕聲笑,「我也知道你想問什麼,湘靈小姐,你們的消息沒有錯,那是我的。」

  封湘靈被他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打亂了盤算,沒想到他剛才還兜兜轉轉恭維她,一眨眼就直奔要害,她只慌亂了片刻便鎮定下來,笑著說:「裴先生提起來了,那我就直說了,二哥一直想找裴先生談一談這件事。」

  「是嗎?」裴瑾笑,「我還以為是封小姐找我談。」

  封湘靈暗暗唾駡了封逸一句,揚起笑臉:「那麼,我們去後面坐坐可好?」

  「請。」

  封湘靈把他帶到會客室裡坐下,這才急急忙忙去找封逸,封逸正和魚麗說得興頭上,可正事自然更重要,便叫妹妹招待魚麗,自己進去和裴瑾談事。

  封湘靈心裡埋怨封逸過分,今天她是壽星,可要被指使得團團轉,可當著外人的面也不能拆自己家人的台,只能笑著和魚麗聊了兩句。

  魚麗態度不冷不熱,她也就很快沒了興趣,找了個藉口就離開了。

  月色皎潔,魚麗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封逸進去的房間,心裡多少明白了一些,封逸剛才對她那麼熱絡,一是為了她的美貌,二是為了裴瑾。

  他做了什麼,才會讓封逸對她那麼周到呢?

  「嗨,我能坐這裡嗎?」有人端著一杯果汁,站在她身邊問。

  魚麗:「……」現在的人原來都喜歡用這個套路,「噢。」

  ***

  等封逸和裴瑾談完出來的時候,他就看到魚麗身邊又坐了一個人,他心中有些微不快,不露聲色地走過去,聽得他在說:「你在哪個學校,要不要轉來我們那裡,我爸是校長。」

  「我還沒有想好。」魚麗心想,她初中課程還沒學完,裴瑾說等到下半年才會考慮讓她去讀高一。她心裡是有些期待的,這麼多年了,終於等到可以去學校的時候,還不是以前那種女子學堂,不用學女工烹飪,和男人學的是一樣的知識。

  想到這裡,她好奇地問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你們那裡,有什麼好的?」

  「我們學校是常青市最好的私立高中,老師當然很好,食堂也很好,你喜歡吃中餐還是西餐?中餐的話四大菜系都有,還有一個意大利餐廳,你要不要來參觀一下我們學校?」少年殷切地發出邀請。

  魚麗認真思考這件事:「如果要去的話,怎麼去?」

  「我給你我的電話。」少年問,「你有手機嗎?」

  魚麗把裴瑾給她準備的手機遞過去,他接過來輸入自己的號碼和姓名:「我叫夏楓,夏天的夏,楓葉的楓。」

  「裴小姐。」封逸心中不悅,但還是面帶微笑地打斷了他們,「說什麼這麼高興?」

  裴瑾彎了彎嘴唇,真有意思,他沒有想到魚麗可以和別人這樣自在的交談,這可真好,從前,男人可以擁有多個女人,現在,他們必須放低身段去追求女孩,才能得到她們的青睞了。

  魚麗吃過太多苦,他希望她可以享受一下所有普通姑娘被人追求捧在手心裡的感覺,而不是強取豪奪佔有她。

  「封先生,他們年紀相近,聊得來也是很正常的。」裴瑾對魚麗眨眨眼,「玩得開心嗎?」

  魚麗想了想:「還好。」

  「我有些事要現在走,」裴瑾半蹲到她身邊,「你難得出來一趟,再玩一會兒走好了,我讓人來接你。」

  封逸一聽,立刻道:「我可以送裴小姐回去。」

  魚麗剛想說話,裴瑾便阻止了她:「你呀,好歹吃過蛋糕再回去,嗯?」

  「你不吃了嗎?」她問。

  「你替我吃就好了。」裴瑾微笑著站起來,對封逸道,「封先生,那就麻煩你送她回去,她從小家裡管得嚴,很少出門,如果有什麼失禮的地方,請你多包涵。」

  封逸連忙道:「沒有,裴小姐天真可愛,我一定會負責安全把她送回家的。」

  裴瑾道:「真是麻煩你了,突然有急事。」他看著魚麗,用溫和的目光鼓勵她,他能為她做的,都做了,接下去要怎麼樣,只能看她自己。

  不管是和封逸再續前緣,還是重新開始,他都無條件支持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9:01 PM

第二十一章 問題

  夜色已經很濃了, 但拍攝地還是燈火通明, 晏嵐正在拍最重要的一場戲, 拍完這一場,她就殺青了。

  「卡!」導演滿意地叫了停,「好了, 很完美。」

  晏嵐從地上爬起來,整理了一下亂蓬蓬的頭髮, 對工作人員道謝, 副導演說:「條件艱苦,酒席沒有,夜宵還是有的。」

  「恭喜殺青。」大家紛紛前來道賀。

  晏嵐被人團團圍住,是張立眼尖,看到那邊站了個年輕男人, 看外表就是裴瑾,連忙拉住晏嵐:「裴先生來接你了。」

  什麼?晏嵐回過神身, 果真看到裴瑾站在那裡, 她的心情瞬間雀躍了起來, 快步走過去,笑容不經過大腦就已經展露出來,何須刻意裝樣:「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免得說我冷落你,」裴瑾看著她,她一身塵土,「還好嗎, 辛苦嗎?」

  「累慘了。」有人聽你訴苦為什麼要說不?可晏嵐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為男人憐香惜玉才這麼說,還是因為她想和他說心裡話。

  她已經分不清了。

  裴瑾笑了:「這是一份辛苦的工作。」

  晏嵐這才發現自己灰頭土臉的慘樣,面紅耳赤:「你等一下,我去換一身衣服,剛剛拍完最後一場戲。」

  裴瑾微笑道:「沒關係,慢慢來,我送你回家。」

  晏嵐掩面:「嗯,我很快就好。」說完急匆匆進了更衣室。

  裴瑾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等待,月光自天幕傾瀉,澆了他一身風華,這樣的人,第一眼看到就會想起那句話。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連見多識廣的導演也忍不住多問一句:「那是誰?」

  場記說道:「好像是晏嵐的男朋友。」

  副導演仔仔細細看了,點了點場記:「沒眼力的,這一看就知道是金主,晏嵐最近崛起得很快,又是廣告又是代言的,沒人捧我可不信。」

  導演倒是說了句:「看這氣派,估計是來頭不小。」

  「我說大導演,你怎麼這麼八卦?」場記是他外甥女,別人不敢挑戰導演威信,她是不怕的,「人家的私事也要管?」

  「私事你個頭。」導演對外甥女翻了個白眼,「這圈裡,就沒有私事,傻丫頭。」

  場記自有道理,她跟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還是不同意,你見過哪個金主是這態度的,哪個不是鼻孔朝天看人,誰那麼低調過?」

  這倒是實話。

  裴瑾能隱隱聽見說話聲,但他沒有心思去管,或許是因為今晚的月色很好,也或許是因為他看到魚麗和封逸的相見,總之,在封家時一無所覺,可到了這裡,靜了下來,竟然被觸動了心事,想起從前的事來。

  那是發生在和魚麗逃亡以後了。

  他為她謀劃了兩條路,好一點的是往鎮上逃,陸路總比水路安全,可沒想到村民發現得早,一早守住了幾條大路,他們沒辦法,只能選壞的一條。

  從海上走。

  船被藏在礁石間,裴瑾很多次想過,要是船飄走了怎麼辦,被抓住了怎麼辦,一路上心臟砰砰亂跳,幾乎跳出喉嚨去。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船還在,裡面藏著一些乾糧和淡水,他們有驚無險上了船,被海浪一推,晃進了海裡。

  魚麗穿著紅布裙子,惶惶道:「我是真的逃出來了嗎?」

  「是,你真的逃出來了。」他們已經漂到了海上,見不到追兵了。

  魚麗把臉埋在膝蓋裡輕輕抽泣:「那我是不是不會死了?」

  「嗯,不會死了。」

  或許是他的話安慰了她,魚麗漸漸收了哭音,只是面上茫然,惶惶不安,他想了想,給她指了指天上:「看,有月亮。」

  「月亮有什麼好看……」她話還未說完,便被那天的月亮所震撼。

  那天的月亮既大又亮,像是一個圓盤懸掛在天上,月光照得海面銀光泠泠,她眨了眨眼,喃喃說:「好大的月亮。」

  他失笑,笑了便知道不好,她一眼剜過來:「不許笑,我沒讀過書,不像你。」

  「我不是笑你。」他說,「我是高興,所以笑的。」

  「有什麼好高興的。」她把頭枕在胳膊上,「還不知道會漂到哪裡去,說不定明天就要死了。」

  他溫言道:「為自由而死,總好過為一個陌生人死,是不是?」

  她想了會兒,輕輕嗯了一聲。

  那時,他們既不知道這艘小船會帶他們去哪裡,也不知道明天的路在何方,可今宵有明月,又是死裡逃生,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事呢?

  ***

  晏嵐匆忙卸了妝換了衣服,旁邊正補妝的女三號問:「晏嵐,那個是你男朋友啊,第一次見。」

  「他平時比較忙,今天難得才有空來接我。」晏嵐心裡不是不高興的,裴瑾一向對她的工作不聞不問,沒想到會突然給了她這樣一個驚喜。

  這是不是表示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加重了?

  晏嵐只要想到這裡,一秒鐘都多等不得,收拾妥當就出去找他,裴瑾很好找,她快步走過去,剛想說話,就瞥見他唇角的笑意,心裡的喜悅就被一盆冷水澆滅了。

  呵,他是為誰風露立中宵?不會是為了她。

  滿心歡喜,剎那成灰。

  一瞬間,晏嵐知道嘴巴裡嚼碎了黃連是什麼滋味,她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走過去:「我好了。」

  裴瑾回過神來,對她笑了笑:「好,我們走吧。」

  上了車,晏嵐只覺得徬徨,喉嚨酸澀,鼻尖發酸,她想,我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難過?

  裴瑾注意到了她異常的沉默,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

  「那麼,是有心事,同我說說可好?」裴瑾微笑著問。

  晏嵐看著他:「可以嗎?」

  「當然。」

  她沉默片刻,才問道:「你剛才……在想什麼?」

  裴瑾有些意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有此一問,可還是答道:「想一些往事。」

  聽得這話,晏嵐就知道該到此為止了,這段時間,她越是順利,越是對自己警醒,她知道自己選對了人,她賭對了,這個靠山,或許遠比張立為她挑選的深厚。

  她要長時間維持這段關係,就絕對不能得意忘形,她給自己定過許多規矩,例如,不要輕易打攪他,不要頂撞他,要懂得示弱,最要緊的,絕不能問不該問的問題。

  她知道現在自己該做什麼,她最好說一些片場的趣事,把這一茬接過去就是了,裴瑾今天來接她,她應該表現出自己的歡喜與依戀,男人應該都喜歡這種被依賴的感覺吧?

  不不,不用刻意,她真的十分歡喜,幾分鐘前,她快樂得像是十六歲第一次和心愛的男孩一起看電影。

  然而,那一刻,她彷彿被神秘的力量所操控,輕啟朱唇,問的卻是:「是喜歡的人嗎?」

  裴瑾一怔,訝異地看著她:「為什麼這麼問?」

  「感覺。」晏嵐佯裝無事,像是隨口一提,「你可別小瞧女人的第六感,我說的對是不對?」

  裴瑾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喜歡魚麗嗎?六百多年前,有一點的,現在呢,現在他和魚麗相依為命,這種感情,絕不是用喜歡兩個字可以概括。

  他沉吟時,晏嵐彷彿能聽見胸腔裡自己的心臟砰砰亂跳,她緊張地等待著答案,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情緒失控的緣由。

  她害怕起來,害怕聽到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這種恐懼令她坐立不安,她馬上說:「對不起,我踰越了,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不、不要告訴我……她絕望地想,不該問的,她不該問這個問題,為什麼會問出來?

  然而,裴瑾瞥了她一眼,像是察覺到了,又似乎沒有,他簡單地說:「沒關係,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好了。」

  「我……」

  她剛剛說出第一個字,同一時間,裴瑾已經回答了:「是有這一個人,不過,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現在我們是朋友。」

  晏嵐拚命告訴自己要克制,可是這一剎那,她還是紅了眼眶,好在那麼多年演藝生涯磨練了她,她微微垂下頭,輕輕應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裴瑾瞥她一眼,見她眼角微紅,貝齒咬緊嘴唇,便知道她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雲清風淡,思量片刻,他又道:「我不知道原來你在意這件事,我很抱歉。」

  他心裡有些微的意外,不相愛的好處就是不必坦誠太多,尋歡作樂,難道要把情史一一數來?晏嵐應當懂得這個道理,然而現在,她很在意。

  這個喜歡的人會威脅到她,為什麼?答案不言而喻。

  裴瑾開始認真回想,是不是他最近把太多的心思放在魚麗身上,以至於都沒有發現這樣的端倪?他思量片刻,道:「你要是介意,可以隨時離開,我的承諾永遠有效。我只有一點忠告。」

  晏嵐不禁問:「什麼?」

  「我不是一個好人,你要千萬記得。」裴瑾還想多說兩句,從後視鏡中卻看到一輛車以極快的速度朝他開了過來,他眉間微蹙,「晏嵐,坐穩了。」

  晏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車子就被飛快啟動,裴瑾的車子性能極好,一下子就把速度提了起來,在對方的車撞過來之前,他就發動了車輛。

  「怎、怎麼回事?」晏嵐腦中一團亂麻。

  裴瑾淡淡道:「不知道,看起來是有人要殺我。」

  晏嵐頭暈目眩,腦中一片空白,甚至沒有反應過來要殺他是什麼意思。

  對方是有備而來,咬著他的車緊追不放,正要過一個十字路口,右邊又殺出來一輛悍馬,裴瑾的車被夾在中間,不得已,他闖了個紅燈左拐。

  過了前面那個紅綠燈,車流量就要大了起來,裴瑾略一思忖,不逃反迎:「晏嵐,別怕,安全帶繫好。」

  晏嵐花容失色:「誰要殺你?」

  「不知道啊,我也想知道。」這樣驚險的環境,他的唇邊反而出現了一絲笑意,可眼神卻是冰冷的。

  晏嵐打了個寒戰,一時間,竟然覺得他無比陌生。

  可對著她,他的聲音又是沉穩溫柔的:「晏嵐,不用怕,有我呢。」

  夜晚的公路上,一場追逐戰正在進行中。

  晏嵐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驚險的事,裴瑾總是在最出人預料的時候打轉方向盤,車子瞬間以詭異的速度漂移了九十度,那輛悍馬堪堪擦過他們的車身,發出刺耳的聲音。

  裴瑾不慌不忙,還有閒暇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晏嵐,聽過一句話沒有,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嘩啦,車尾燈碎了,緊咬在他們後面的車撞碎了兩個車燈,差一點點就可以把他們撞向護欄。

  晏嵐覺得他的話從這只耳朵鑽進去,從那隻耳朵鑽出來,完全沒有過腦子,她既要擔心現在的情況,又要分神去聽他說話,偏偏她能預感到他要說的是什麼,她哀求道:「裴瑾,你別說了。」

  「不,你聽好了,」裴瑾踩下了油門,將速度提到最高,聲音卻很冷靜,「我是個薄情人,浪蕩慣了風月場,永遠在煙花路上走,任何一個愛上過我的女人,都會恨我,晏嵐,我知道你聰明,不要走這條路。」

  晏嵐怔怔落下淚來,心裡唯有一個念頭:他知道了。

  也是,喜歡一個人,怎麼能藏得住,眉角眼梢,全是暗示,她自己不知道嗎?未必,她只是不願意去想。

  因為一旦動了感情,這段關係就不知道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運氣好的,兩情相悅,像娛樂圈文的女主,happy ending,運氣不好的,就是女配命,一腔痴情錯付。

  她內心惶然,她會是哪一種呢?

  「坐穩了。」裴瑾踩下了剎車。

  高速行駛的車輛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擺尾,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尖利刺耳的聲音,車滑出好遠才停下。

  與此同時,晏嵐聽見砰一聲巨響,身後,悍馬與追逐他們的車輛相撞,頓時燃起熊熊火光。

  裴瑾笑了起來,語氣很溫柔:「嚇到你了,結束了,不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1 09:07 PM

第二十二章 決定

  車窗外, 兩輛車熊熊燃燒起來, 裴瑾把車開遠一點兒, 以免爆炸波及,又給周世文打電話:「睡了沒有?沒有正好,有人要殺我, 麻煩你來收拾一下爛攤子,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 是何坤的人。」

  他不僅導致了何坤的入獄, 還把昆布公司做空了,這等血海深仇,何坤能忍著不報?就算他在牢裡出不來,自然也會有心腹代勞。

  只不過這水平……爛了點。

  「裴瑾。」晏嵐叫他的名字。

  裴瑾道:「沒事了,警察很快就會來, 今天嚇到你了。」他話音剛落,就見晏嵐解開安全帶, 撲倒他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裴瑾拍著她的背順氣, 心裡卻不由輕輕嘆息一聲。

  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招惹晏嵐,她心中仍對感情存有希冀,又或許,是他的態度不夠明朗,令她有了錯覺。

  都是他不好。

  這裡這麼大的動靜,很快就有交警趕了過來, 扣住了裴瑾與晏嵐,裴瑾將外套脫下來給晏嵐披著:「你是公眾人物,為了避免麻煩,待在車上不要下來。」

  晏嵐拉著他的手不肯放。

  裴瑾拍了拍她的手:「別擔心,不會有事的,這裡的事我會處理,你儘快離開。」

  可誰知晏嵐搖了搖頭:「我等你。」同甘共苦的機會是很少的,這個時候走,像什麼話?

  裴瑾沒有再堅持:「把你經紀人叫過來,有什麼麻煩也好及時應對。」

  晏嵐點了點頭,打電話給張立。

  接著到的是周世文,看到裴瑾就問:「車裡是誰?」

  「韋正,車技不錯。」裴瑾還很中肯地點評,「沒有白當那麼多年司機。」

  周世文氣急敗壞:「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不然呢,又沒什麼。」裴瑾把手插進口袋裡,微笑著說,「放心吧,我沒事。」

  周世文皺緊眉頭:「這件事一定要嚴查,到底是誰把你的消息洩露出去的?!」

  「所以我讓你來處理了。」裴瑾很輕鬆,「還有,借你的車用一用,我的車壞了。」

  周世文嘆了口氣:「我送你回去吧。」

  「我車上還有人。」裴瑾道,「她是公眾人物,我也不好叫她打車回去吧?」

  周世文摸出車鑰匙:「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好。」裴瑾接了鑰匙要走。

  周世文叫住他:「裴瑾。」

  「嗯?」

  「你真沒事?」周世文看著兩車相撞的車禍現場,又看看裴瑾那輛傷痕纍纍的車,語氣十分懷疑。

  「毫髮無損。」裴瑾微笑道,「能殺我的人,還不知道在哪裡,如果你知道,拜託告訴我一聲,我一定當面去拜會。」

  周世文:「……」

  裴瑾把晏嵐送回公寓,張立這個經紀人還算有良心,已經在那裡等著了,看到晏嵐毫髮無損才鬆了口氣。

  「早點休息。」裴瑾給晏嵐蓋上被子,「不要想太多,都過去了。」

  晏嵐拉住他的袖子:「你能陪陪我嗎?」

  「我要去警局走一趟。」裴瑾神色自若。

  晏嵐看了他一會兒,鬆了手:「那好吧。」

  裴瑾帶上門,看著翻看新聞的張立,輕聲道:「你跟我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張立的神經立刻緊繃了起來,他跟著裴瑾走到陽臺上,可奇就奇在,一到了露臺,裴瑾反而沉默了。

  張立開始揣測他即將要說的話,好一點,會出言幫助晏嵐的事業,壞一點,唉,也早有預兆。

  可裴瑾並沒有在想晏嵐,或者說,他其實並沒有想好要說什麼,正想著,一抬頭,恰好看到外頭一輪皎月,這觸動他的心事。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當普通人的時候會希望仙凡相戀人妖相愛最終都有個團圓結局,可到今天才明白,殊途殊途,既然是殊途,本不該在一起。

  短暫的歡愉後,將迎來漫長的痛苦,對凡人而言,生命有窮時,再痛苦,死了也就不知道了,可對他來說是無窮無盡的。

  如果他很愛很愛晏嵐,或許願意承擔這奮不顧身的後果,可是晏嵐對他重要嗎?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霎時間,他有了決定,正如麗娘所說,負情薄倖讀書人,人人都看到他溫柔和善的一面,唯有她知道他醜陋不堪的真面目。

  「最近,晏嵐的工作還好嗎?」

  「還不錯,」張立精神一震,「接了兩個廣告和一個代言,我準備讓她試試一個真人秀,現在這個比較火,就是……」

  裴瑾聞絃歌而知雅意:「哪一檔節目?」

  張立說了名稱,裴瑾想一想才道:「我試試看。」

  「唉,謝謝裴先生了,晏嵐是很努力的。」張立不遺餘力地誇獎晏嵐,「現在像她這樣有本錢又肯下功夫的很少了。」

  裴瑾笑了笑,道:「我會履行諾言,送她青雲直上,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請你幫忙。」

  張立受寵若驚:「裴先生儘管吩咐。」

  「我同晏嵐是不能長久的,」裴瑾頓了頓,「如果分手,我的承諾依然有效,所有贈予她的東西不會收回,來日如果結婚,我也會為她添妝,不叫她吃虧。」

  張立聽著心驚膽顫,越是大方,越是無情:「裴先生的意思是?」

  「請她勿要對我有任何奢望。」裴瑾輕輕道,「她要的東西,我是給不了的,請你時時規勸。」

  張立明白了,裴瑾是個不在乎錢的主兒,就怕晏嵐動心,到時候要分手死纏爛打:「裴先生,晏嵐我是瞭解的,她不是那種會死纏著人不放的,骨子裡有幾分傲氣。」

  「我不是怕這個。」裴瑾沒有多做解釋。

  這個壞人他是做定了,可事情可以做得漂亮一些,畢竟晏嵐曾經陪伴過他,普通人的青春韶光是很難得的,過一日,少一日。

  張立暗覷著他的神情,還真有點不理解了,如果說惡了晏嵐,何必對她那麼大方,可要說沒有,好端端的,怎麼就要分手了?

  可他畢竟是個聰明人,現在晏嵐也好,他也好,事業都要寄託在他身上,只能說:「我明白了,我會勸她。」

  「你放心,她會紅的。」裴瑾如此允諾。

  裴瑾走後,張立躡手躡腳去廚房倒水,一出來就看到晏嵐站在臥室門口,淚如雨下,他嚇了一跳:「你沒睡?」

  晏嵐沒有說話,張立嘆了口氣:「你都聽見了?」

  她點了點頭,哽咽道:「那原本就是說給我聽的。」

  她今天問錯了那句話,她不該問的,裴瑾已經知道了她的心思,雖然顧及她的顏面,沒有立刻提出分手,可她心裡知道,到頭了。

  「我壞了規矩,我認,」她淒然一笑,「但真的太難了,要我不喜歡他,太看得起我了。」

  張立勸她:「想開點,你運氣夠好了,我就沒有見過那麼大方的金主,你當心人財兩失。」

  「我懂的,可懂和做到,是兩回事。」晏嵐扶著牆,跌坐在了地上,喃喃道,「我選了這樣一個男人,到底是運氣太好,還是太不好?」

  張立想想,竟然沒有答案。

  晏嵐抱住膝蓋,蜷縮在牆角,隔壁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為什麼要對你掉眼淚,你難道不明白為了愛,只有那有情人眼淚最珍貴,一顆顆眼淚都是愛——」

  她閉上眼,一滴淚珠顫巍巍掉下來,她想,我該怎麼辦,是如他之意,就此分手,兩廂安好,還是為自己爭一爭,賭賭看?

  「好春才來,春花正開,你怎捨得說再會,我在深閨,望穿秋水——」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錯過這個人,會不會後悔終生?

  ***

  裴瑾回到家裡,摸黑上樓,剛走到房門口,就看見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了,一線燈光露了出來,他看著端著杯子正準備下樓的魚麗,略感意外:「沒睡?」

  「我還有兩集電視沒看完。」魚麗看著他,面露訝異,「你怎麼半夜回來了?」

  裴瑾想了想,問道:「麗娘,我問你個問題。」

  「唷,你竟然還有要問我的時候?」魚麗來了興致,「你要問我什麼?」

  裴瑾道:「我是不是真的很薄情?」

  魚麗這回是真的意外了,她雖然總是嘴上說他是「負情薄倖」,可真的被問到了頭上,反而踟躕:「為什麼這麼問,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心有所感而已。」裴瑾不想和她多說這些事,問道,「你呢,今天開心嗎?」

  魚麗微微一蹙眉:「說不上來,封逸和肖臣還真沒什麼區別,他是對我有意的,可我也沒有想像中高興。」

  「可有約你出去玩?」

  「沒有。」她道,「夏楓約我去學校,我能去嗎?」

  「當然,叫他來接你,鞍前馬後伺候著,再全鬚全尾給我送回來。」裴瑾笑道,「他們家的那個高中不錯,你要是喜歡,過幾個月就去那裡上學。」

  魚麗眉目間露出些喜意來,歡喜又悵惘:「我也可以去唸書了啊。」

  裴瑾心道,比起早就已經熟悉的肖臣,還是學校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這應當是一件好事吧,或許是因為從前生死榮辱繫於一人之身,才會如此在意他生生世世的承諾。

  等到現在,走出去看看,知道大千世界亦是如此精彩,或許就不會執念於區區一段感情了。

  次日一早,裴瑾剛剛起來,就看到門外停了一輛鮮亮的紅色跑車,他出去拿報紙和牛奶,看到他來,忍不住問:「約了今天?」

  這小子手腳也太快了吧。

  「裴大哥好。」夏楓大約十八九歲,朝氣蓬勃,誰看著心裡都喜歡,裴瑾也不例外:「吃過早飯沒有?」

  「吃了,裴大哥,魚麗起來了沒有,她答應今天去我們學校的。」夏楓殷切地問。

  裴瑾失笑:「這我就不知道了,你是和她約的,又不是和我。」

  夏楓趁機問:「那如果魚麗想轉學,您沒意見吧?」

  「她從小就身體不好,家裡請了老師來教,可也顧忌她的病,上課斷斷續續,我怕她跟不上你們學校的進度。」

  「我知道,她都和我說了,我們學校也有慢班,她應該可以適應。」夏楓忙說,「在家裡學肯定沒有去學校有意思啊。」

  裴瑾點點頭:「這倒是,她沒怎麼和人接觸過,你們年紀相仿,多帶她出去玩,她有什麼不懂的,你別笑話她。」

  「不會不會。」夏楓心花怒放,沒想到裴瑾那麼好說話,還以為約人家妹妹出去非要過五關斬六將不可,「我一定會照顧好她。」

  「那麼,夜黑之前送她回來。」裴瑾道,「她晚上還要做功課。」

  「是是,一定一定。」夏楓滿口答應。

  「你們在說什麼?」魚麗走出來,目光在裴瑾身上轉悠了片刻。

  裴瑾看到她今天的打扮便笑了起來,他給她置辦過幾身出門的衣裳,今天她穿著白色的長袖襯衣加背心裙,下面是長襪和小皮鞋,打扮得格外整潔認真,看得出來是花了心思的。

  為了夏楓?顯然不大可能,那麼,是為著學校吧。

  六百年來,第一次踏進自己夢寐以求的地方,她現在的那種心情,恐怕不是他可以瞭解的。

  那麼,「加油吧。」他看著她,微笑了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10:34 AM

第二十三章 體驗

  魚麗上了夏楓的車, 他開始滔滔不絕介紹起自家的學校來:「我們秋霖高中是常青市最好的私立中學, 設施好, 師資好,今年還有一位學長贏了奧數的金獎呢,厲害吧?」

  「奧數是什麼?」魚麗問。

  夏楓已經被打過預防針, 對她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也絲毫不感到奇怪:「就是數學奧林匹克,簡單講的話, 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數學比賽。」

  「世界上最厲害的……數學比賽?」魚麗震驚了。

  夏楓說:「是這樣沒錯。」

  魚麗:「……」覺得自己考狀元什麼的是想多了, 看來這輩子是沒法壓過裴瑾了QAQ

  夏楓一路風馳電掣開到了學校門口,魚麗一進去就看到了十分壯觀的圖書大樓,她念出上面的字:「圖書館。」

  「對,我們學校的圖書館是全市最大的,世界各國的書都有。」夏楓耐心地解釋。

  魚麗暗暗吸了口冷氣, 世界各地的書都有!那麼厲害的藏書樓?!當八姨太的時候,她也借肖臣的力量收集過不少書, 滿滿當當藏了一屋子, 那是她最珍惜的東西, 可現在,那麼那麼那麼大的高樓裡,都是書?!

  她好一會兒說不上話來。

  夏楓笑眯眯地說:「魚麗,你要不要上一堂課試試看?」

  「可以嗎?」她問,「我學習不好。」

  「沒關係沒關係,感受一下課堂氣氛嘛。」夏楓原本只是想借這個機會約會一下心上人,可看她從來沒有來過學校上過學的樣子, 不知怎麼,就覺得她特別可憐。

  魚麗點頭:「那我要去。」

  「那來我們班。」夏楓趕忙在前面帶路。

  叮鈴鈴,正巧第一堂課下課了,夏楓把她帶到自己班裡,頓時引起了轟動,立刻就有人問:「夏楓,你今天不是請假了嗎?」

  「夏楓,這是誰?」

  夏楓把人都擋開:「讓開讓開,這是我朋友,我帶她來我們學校感受一下氣氛,爭取把她轉學到我們這裡來。」他把自己的座位讓給魚麗,「你坐在這裡,我去和老師說一聲。」

  又指著一個戴眼鏡的圓臉女孩說,「班長,她以前都是在家裡自學的,沒有來過學校,你照顧一下啊。」

  魚麗坐在小小的座位上,觀察著周圍的人,就如裴瑾所說,班級裡有男有女,桌椅整整齊齊排列著,她用剛學會的乘法表算了一下,嗯,六七四十二。

  那麼多人。

  夏楓找到了班主任,和她說明了情況,班主任哪裡會在這些小事上忤逆校長公子,含笑答應了。

  「謝謝老師。」夏楓一溜煙兒跑回了班裡,看到魚麗身邊圍了不少小夥伴,班長正在和她說:「你上到幾年級了?下一節是物理。」

  魚麗不知怎麼的,覺得臉上有點發燒:「我,剛唸到初中的課。」她一個活了六百多歲的老人家,還不如十八歲的少年念的書多。

  「你是以前生病嘛,當然是治病更重要,唸到初中都是自學,已經很了不起了。」夏楓趕緊擠進來為心上人開脫。

  班長了悟,笑著說:「怪不得,那你現在病好了嗎?」

  「當然好了,不然怎麼讓她來唸書呢?」夏楓已然成為魚麗的代言人,搶著說,「她大哥說了,過幾個月就能學完初中了,等到下個學期,她就能讀高一了,魚麗,到時候你來我們班啊!」

  一句話說得旁邊的同學都笑了起來,班長捂著肚子:「夏楓,你是不是傻了,下個學期你就高二了!你想留級啊?」

  「哎,對、對哦……」夏楓也不知怎麼回事居然會鬧了那麼大一個笑話,撓了撓頭,耳朵微紅。

  魚麗微微笑了起來,她去翻夏楓在桌上的課本,有很多都看不大懂,但她看得津津有味,又拿過試卷來看,被夏楓搶走:「這個就算了,這個算了啊。」

  旁邊有個機靈的少年立即戳穿他:「他物理沒及格,不敢給你看!」

  「要你多嘴!」夏楓趕蒼蠅一樣揮揮手,「一邊兒待著去。」

  玩笑了片刻,上課鈴就響了,夏楓佔了另一個請假同學的位置坐下,一本正經,好像他原本就坐在那裡似的。

  班主任一進來就看到了夏楓位置上的魚麗,小姑娘青春貌美,相當引人矚目,她心裡有了數,若無其事地開始今天的講課。

  魚麗托著腮看著講臺上講解物理題的女老師,心想,女先生呢,雖然是女人,可下面的男學生沒有一個輕視的,大家都在認真聽講做筆記,沒有人因為老師的性別而輕視她的能力。

  看著看著,她心裡湧現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感動。

  一節課飛快過去了,下了課,班主任走過來問她:「聽得懂嗎?」

  魚麗說:「你講得很好,可我還沒有學到那裡。」

  「沒關係,慢慢來。」班主任看著她怯弱的身體,神色溫和。

  魚麗看著這個長相普通但滿臉書卷氣的女老師,突然問:「你為什麼讀書?」

  女老師自然而然地答道:「當然是為著我自己。」

  「那,讀書又有什麼用?」她又問。

  女老師再答:「讀書可以讓你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讓你明白為什麼會有春夏秋冬、白晝黑夜,也讓你知道該怎麼解決以後生活中遇到的各種事。」

  魚麗似有所悟。

  下一堂是語文課,可進來的卻是美術老師:「換課了,語文課放到下午。」他打開自己的PPT,「今天我們是理論課,講文藝復興時候的藝術作品。」

  螢幕上頓時出現了米開朗基羅的大衛像。

  魚麗目瞪口呆看著那個雕塑,眼睛左右一望,人人視若平常,旁邊的女同學說:「換課就換課,為什麼突然上理論?」

  「老師,不是說了這節課教工筆嗎?」

  「什麼時候刻章啊?我想刻一個『在下葉良辰』!」

  這句話引得同學們紛紛笑起來,氣氛熱鬧極了,壓根沒有人去注意螢幕上的雕像,好像那是在平常不過的,一點也不傷風敗俗。

  魚麗沉住氣,把視線停駐在雕像臉上。

  然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等下課的時候,她已經能面不改色地「欣賞」那些畫了。

  一上午的課飛快過去,到了中午,夏楓喊她去吃午飯,好幾個男生簇擁著帶她去食堂,還有人給她拉開食堂的玻璃門:「女士優先。」

  「魚麗,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去打。」夏楓佔了最乾淨的一張桌子,讓她先坐下,慇勤周到,又怕她不自在,還叫了幾個女生一起坐著,「班長,來來,坐這裡。」

  他還在招呼著,有個男生已經先打了菜回來:「同學,這是我們食堂的招牌,梅菜扣肉。」

  夏楓眼看要落於下風,連忙問:「魚麗你要吃什麼?清淡一點兒還是重一點兒?」

  魚麗看著他們慇勤的樣子,稍稍有些不自在,她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眾星捧月過:「都可以。」

  「不挑食好不挑食好。」夏楓話是那麼說,捧了三個菜過來:「你都嘗嘗,我們食堂的菜還是不錯的。」

  「就是。」班長雖然覺得他們過於狗腿,可對從來沒有上個學的魚麗十分同情,也把自己的菜推過去,「要不然你嘗嘗我這個,沒動過,乾淨的。」

  也有女生不滿:「平時也不見你們對我們這麼好啊,看來美女就是有優待。」

  「同學,你是不是口渴了,我給你買了酸梅汁。」又有一個機靈的男生湊過來,遞給她一瓶飲料。

  夏楓氣個半死:「你湊什麼熱鬧?」

  「難道就只准你對美女好,不准我們獻慇勤?」那個男生舌燦蓮花,「而且說不定以後就是學妹了,照顧學妹理所當然,不服你打我啊。」

  魚麗看著她們,心想,我要來讀書,一定要,她下定了決心。

  趁著午休的間隙,夏楓和幾個要好的朋友帶她參觀學校,從實驗樓到操場,再到宿舍樓,又去小賣部裡給她買了零食。

  「謝謝你。」魚麗對他道謝,「我很開心。」

  夏楓也跟著開心起來,輕快道:「你開心就好啦,我昨天看見你一個人在那裡坐著,看起來都快要哭了,我還以為是有人欺負你了呢。」

  魚麗一怔,夏楓又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還有啊,我說一句不合適的話,要小心封逸,他是出了名的花心,你也勸勸你大哥,換一條路走吧。」

  他不知道裴瑾是誰,只調查出了流光這家小公司,便以為是藉機來攀關係的小人物,而魚麗,魚麗自然不必多提,攀上枝頭的事情他見得多了,看準封逸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可魚麗坐在那裡,眉眼微垂,我見猶憐,他突然心生不忍,於是過去攀談,等到封逸出來,裴瑾還特地給他們留了獨處的空間,愈發相信自己的猜測。

  於是趁著分別前約她來學校參觀,實則是想提點她這一番話。

  然而,魚麗並不是不知人情世故的小姑娘,他的心思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不知為何,微微笑了起來:「謝謝你,不過裴瑾不是這樣的人。」

  「唉,你不懂。」夏楓欲言又止,「總之,他不合適你,你不如考慮我吧,我們家也還湊合。」

  魚麗莞爾,她想了想,委婉地說:「我們不能做朋友嗎?你是我第一個朋友。」

  「哎!真的?」夏楓因為第一句話碎掉的玻璃心頓時復原了。

  魚麗點頭:「真的。」

  夏楓既憂愁自己再一次(?)暗戀夭折,又高興自己竟然是她第一個朋友,一時百感交集。

  魚麗看著他,不知怎麼的,想起前些日子,裴瑾教她認字的事情來。

  他教她認會繁簡字,要她把詩經第一篇《關雎》用簡體字抄寫一遍,一邊抄,一邊同她講解:「關雎是毛詩第一篇,過去我上學,第一篇學的就是它,而那個時候,這篇通常被認為是『后妃之德』。」

  就當魚麗以為他要講長篇大論的時候,他話鋒一轉,「不過現在說這個沒什麼意思,都過時了,說到底,這是一首愛情詩,一個男人要追求一個女人,怎麼追求?」

  不等她回答,他自顧自往下說,「琴瑟友之,鐘鼓樂之,要取悅她,使她感到快樂,才是追求之道,君子之德。」

  她想,她現在明白他說那番話的意思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10:47 AM

第二十四章 祝福

  魚麗出了門, 裴瑾獨自在家也覺得無趣, 乾脆去了流光……樓下的咖啡廳, 然後讓崔瑩瑩把副總叫了下來,開會。

  副總到的時候裴瑾已經為她叫好了咖啡:「謝謝裴總。」來流光幾年,她已經基本摸清了裴瑾的脾氣, 這是一個不怎麼愛在下屬面前擺譜的老闆,不喜歡嚴肅的會議室, 更喜歡喝喝咖啡聊聊天的輕鬆模式, 令人如沐春風,她最怕的就是擺威風的老闆,非要司機秘書鞍前馬後端茶倒水,這才能顯出地位似的。

  不過,雖然人很好相處, 可不代表好糊弄。

  「我看到你給我發的會議總結了。」

  流光和新公司即將合併,他們現在所在的這一層樓已經不夠, 可能需要另換地址, 而且部門需要重組, 業務要進行整合,千頭萬緒。

  幾個高管開了好幾輪會議之後商定了幾個方案發給裴瑾,由他最終定奪。

  「公司名字不用改了,」裴瑾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覺得流光挺好的,他唯一的心願就是時間早點過,「公司也不用搬, 這家咖啡店我挺喜歡的,正好,12-16樓的租約要到了,讓他們這個月搬走,你們自己挑喜歡的樓層搬吧。」

  副總一臉懵逼:「……???」這棟辦公樓是老闆的?這、這得多少錢??老闆你那麼壕你自己知道嗎?

  還有,聽這話,你該不會是因為這家咖啡店所以買的樓吧?

  裴瑾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郵件內容:「其他幾個地方,大體上沒有問題,有幾個細節……」

  副總立刻收斂心神,把他提出的意見一一記下。

  最後,裴瑾問崔瑩瑩:「讓你找的人怎麼樣了?」公司擴大了一輪,事情自然也更多更複雜,裴瑾已經讓崔瑩瑩聯繫獵頭公司,挖兩個專業人才過來打理。

  這樣他就能完全當甩手掌櫃了。

  至於賠本?賠本就賠本吧,他前兩天剛收到自己經理人的報告,黃金在漲,房價在漲,買的股票也在漲,投資的公司利潤豐厚,賺錢?那是小事。

  花錢才難。

  十幾年前,他為了花錢買了郊外好大一塊地,想著那天有閒心了就去建個園子,誰知道後來忘記了,到現在,價格居然又翻了,也曾大方地投資過好幾個行業,十個裡九個失敗了,可那僅剩的一個如日中天,他賺的比花出去的翻了十幾倍。

  世道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呢^_^

  這樣下去只能到月球去買塊地了,不然買個小行星吧。

  崔瑩瑩不知道她的老闆已經走神走到外星球去了,盡職盡責地說:「已經在聯繫了,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

  「那就好。」

  開完流光的會,董菡又來了,裴瑾看了看時間:「吃午飯前能講完嗎?」

  「我盡力吧。」董菡坐下來,老實不客氣叫了一杯濃縮咖啡一飲而盡,這才神采奕奕地說,「我有一個新想法,可行性更高。」

  裴瑾先是漫不經心聽著,後面倒是來了興趣,他沉吟半晌,倒是沒有立刻應下:「我要親自去看看。」

  「你不會失望的。」董菡很有信心。

  裴瑾看看時間:「到飯點了,我請你吃飯?」

  「不不,我還有一個諮詢,不吃了。」董菡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多客氣,同樣的時間用來和老闆吃飯,不如拿去幫助別人,她也相信裴瑾是不會介意的。

  裴瑾當然不會說什麼,他隨意對付一頓,回家打個中覺。

  睡覺醒來也不過兩點多,春光正明媚,他拿了本書到花園裡打發時間,剛看了不到兩頁,聽見了車聲。

  竟然是魚麗回來了。

  裴瑾嚇一跳,還以為時間刷一下過去了,看了看錶才發現不過三點一刻。

  難道現在高中放學和小學一個時間段了?他正納罕,就見夏楓小心翼翼送了魚麗進來,魚麗微微垂著頭,面無表情地進屋了。

  裴瑾看著夏楓,等他給個解釋。

  夏楓低聲下氣地賠禮:「裴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她語文課上突然就不舒服了,可能是之前上了體育課,所以……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

  裴瑾訝異極了,生病不過是託詞,魚麗絕不可能因為上個體育課就不舒服,他還以為是有人欺負她了:「你剛剛說,語文課?」

  「對的,她在上課的時候突然就很難過的樣子,上一節是體育課,我帶著她玩了一會兒網球。」夏楓愧疚極了,他看魚麗一切正常,還以為她的病已經好了,想想也是,病了那麼多年,身體肯定不大好。

  裴瑾心裡已經有了數:「我知道了,給你添麻煩了,我會照顧她的,對了,你們今天上了什麼內容,她還能適應嗎?」

  夏楓回憶了一下,數道:「物理是上了牛頓定律,她好像沒聽懂,數學也是,化學是實驗課,歷史講的是唐代,她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地理是講了洋流……語文在上《祝福》。」

  祝福。

  裴瑾什麼都明白了。

  ***

  兩個小時前,上完體育課的學生們迎來了原本在上午應該上掉的語文課,學的是魯迅的《祝福》。

  一開始,魚麗心情還是很好的,體育課上她嘗試了新的遊戲,這一堂又是語文課,她心想,這我應該能看懂了,於是翻看課本看了起來,哪知一看,剛剛因為運動而熱起來的身體頓時冷如冰棍,整個人像是被冰水澆了個透。

  她眼中積起淚水,視線頓時模糊一片,課本上的字再也看不清了。

  可那字字句句,戳進心裡去。

  *

  「……他的婆婆倒是精明強幹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將她嫁到山裡去……嚇,你看,這多麼好打算?」

  「祥林嫂竟肯依?」

  「這有什麼依不依。——鬧是誰也總要鬧一鬧的,只要用繩子一捆,塞在花轎裡,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關上房門,就完事了。」

  「後來怎麼樣呢?」

  「聽說第二天也沒有起來。」

  「後來呢?」

  「後來?——起來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個孩子,男的,新年就兩歲了……唉唉,她真是交了好運了。」

  *

  淚腺不受控制分泌出眼淚,可即便是這樣,她也不去擦一擦,手指摳進手心裡,掐破了皮肉。

  她輕輕眨眼,一滴眼淚吧嗒一下落在了課本上,視野頓時清晰起來,她鬆開僵硬的手指,面無表情地翻到了下一頁。

  *

  「我問你:你那時怎麼後來竟依了呢?」

  「我麼?」

  「你呀。我想:這總是你自己願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氣多麼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麼大的力氣,真會拗他不過。你後來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說他力氣大。」

  *

  六百多年前。

  「你是我們兄弟用二兩銀子買來的,再跑打斷你的腿。」蒲扇似的手掌一巴掌扇在她臉頰上,她被打得眼前發黑,耳朵嗡嗡直響。

  「破了身就老實了。」刺啦,她彷彿能聽見當時裙子被撕破的聲音,也聽到自己的叫駡聲:「你放開我。」

  「這小娘們性子夠烈,你把她摁住。」

  仙藥給了她不老的容貌,不死的身體,卻沒有給她超越常人的能力,她依舊只是個弱質女流,無法反抗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行。

  她罵遍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髒話,到後來哀聲請求,再到最後,只剩下痛苦的叫喊,喊到嗓子破音,聲音嘶啞。

  可並沒有讓自己的處境有絲毫回轉,比普通女人更不幸的是,她連死都做不到。

  早知道,殉節就好了,至少清清白白來,清清白白走,可那個時候,連自我了斷都不能,只能日復一日飽受折磨。

  被打折的腿很快就會好,她一次又一次嘗試逃跑,但總是會被抓回來,次數多了,乾脆扒了衣裳栓在床腳,跑?沒個遮羞的衣服,能跑到哪裡?

  遇到男人,不過是再被姦汙一次,遇到女人,罵她不知廉恥,失了貞潔,竟然還不以死明志。

  那個世道,給不了女人活路。

  她閉著眼,任由淚珠劃過臉頰,心想,但是,還是她贏了,她殺了他們,她活到了現在,一切都應該過去了。

  可為什麼這件事還是如此清晰,六百年了都忘不掉?

  那捅進心臟裡的那一刀,為什麼到現在還無法癒合?

  ***

  裴瑾送走了夏楓,走到樓上去找魚麗,她不在自己的房間,他想了想,轉頭去休息室,因為經常要看電影電視的緣故,休息室裡一直拉著厚厚的窗簾,隔音效果也好,他輕輕推開門,就看到漆黑的房間裡蜷縮著一團。

  他想了想,沒有貿然進去,上了趟街,買了隻泰迪熊回來。

  吱呀。

  魚麗聽到門被推開了,她抬起頭來:「我沒……」她看到的不是裴瑾,而是一隻一米多高的毛茸茸的大熊。

  「小娘子,你好呀。」玩具熊的聲音稚嫩如嬰孩。

  魚麗的心情再糟糕,也不由被他逗笑了:「臭書生,你玩什麼把戲?」

  「看你不開心,哄哄你啊。」裴瑾從玩具熊後面探出身來,半跪在她面前,捉著熊兩隻胖乎乎的胳膊,讓玩具熊擁抱她,他的力量透過這隻熊傳達過去,魚麗覺得自己好似真的被誰緊緊抱在懷裡。

  裴瑾看到她伸出手抱住了熊,暗暗鬆了口氣,男女授受不親,他也是沒辦法,好在這真的有用。

  他柔聲道:「如果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我不會笑你的。」

  「我以為我早就不會為這件事哭了。」魚麗把臉埋在泰迪熊柔軟的身上,悶悶道,「丟了個大人,我居然當著他們的面哭出來了。」

  裴瑾笑了起來:「這有什麼,快樂就笑,難過就哭,人之常情,有什麼丟人不丟人的。」

  魚麗沉默半晌,牽了牽嘴角:「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我曾經被人抓進山裡……過了很多年。」

  「這有什麼,」裴瑾輕描淡寫,「我也在山裡過了很多年。」

  魚麗眼眸微黯:「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裴瑾再次打斷她,「我同你說,曾有一度,我想出家,可又怕沒法剃度惹人疑心,乾脆找了個荒廢的寺廟住下,那個寺廟,叫蘭若寺。」

  魚麗瞪大了眼睛。

  裴瑾像是沒看到她的眼神,繼續道:「一住就是好多年,然後有一天,有個書生上京趕考,路過那裡就住下了,夜裡,他在那裡溫習功課,我聽著有個地方不對,就想,好歹鄰居一場,我就指點他一回,寫了答案揉做紙團丟進他窗戶裡,誰知道他以為我是妖物,第二天一早就收拾行李跑了。」

  他斜睨魚麗一眼,支頤笑道,「你猜怎麼的,過了好些年,我看到市面上有一本奇書,寫一書生夜宿蘭若寺,夜間忽見一女,竟然說『月夜不寐,願修燕好』,譁,嚇死我了。」

  魚麗不禁問:「你說得,可是真的?你肯定瞞了我,是不是你像剛才這樣,用了女聲他才會以為是女鬼?」

  「唉,你怎的這般聰明,當然……」他語氣鏗鏘,尾音忽轉,笑意盈眉,「是我瞎編的。」

  魚麗:「……臭書生,你竟然敢消遣我。」她抄起懷裡的泰迪熊往他身上砸,裴瑾哎喲喲叫了一聲,像是不敵她,連連求饒:「女俠饒命。」

  「看你還敢不敢騙我。」魚麗打了他幾下,總算出了口惡氣,又問,「但是,你是怎麼學會用不同的聲音說話的?」

  裴瑾坐直了,理了理衣襟:「走江湖的時候學的,我總不能一直改換身份,所以等過一段時間,我便稍稍改裝,有一段時間我時常扮作老人,要比我現在的樣子省事很多。」

  他的外表看起來太年輕,不是有人芳心暗許,便是有人要給他做媒,他不厭其煩,乾脆扮作六十老翁,頓時耳根清淨。

  有一段時間,他在偏僻鄉鎮裡教書,以束脩餬口,日子倒也安樂,過了十幾年,便假死脫身。

  那次,他教過的學生自發為他披麻戴孝,摔盆哭靈,當時,他正站在人群外看著,可他們誰也不知道。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送別身邊的人離開。

  想到這裡,裴瑾不禁笑道:「我年紀比你大,如果有朝一日我們可以擺脫這個命運,就只有你來送我了。」

  「呸。」魚麗啐他,「我才不幹,我要比你先死,讓你送我。」

  裴瑾啼笑皆非:「喂,這對我不公平吧?」

  「那你想怎麼樣,和我一塊兒死嗎?」

  「有何不可?咱們做伴了那麼久,黃泉路上,為什麼不也一起走?」

  魚麗略一思量,痛快地點頭:「好啊,既然同生,也該共死,你敢不敢和我擊掌為誓?」

  裴瑾也不多費唇舌,伸手在她掌上拍了三下:「一言為定。」頓了頓,他強調,「誰反悔誰是小狗。」

  「小狗就小狗。」

  小狗:「……」關我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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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常心疼麗娘(1/1)

  這段過去,之前其實也已經提過,可是沒有正面描寫,零零碎碎的回憶,但這是麗娘最開始也是最深的一道傷口,還是要寫的,和祝福配合更有效果,對吧?

  當年看祝福的時候,體會不到那種感覺,現在再看,真是齒冷。

  至於裴瑾昨天那番話的意思,不是說他在告白,想太多了,他是想告訴麗娘,如果有人喜歡她,就應該追求她,讓她高興,而不是像肖臣一樣把她搶回去……先打個預防針而已。

  裴瑾對別人好嗎,好的。但是和對麗娘的好比起來,又不算什麼了,那真的是處處小心,體貼入微了,你們體會一下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10:58 AM

第二十五章 飯局

  魚麗自從去了學校以後, 雖然說想起了不堪的往事, 可向學之心不滅反增, 每天按時做功課不說,還捉著裴瑾給她講課。

  這也罷了,偏偏還欺負他:「我就納悶了, 一甲頭三名,狀元能叫狀元郎, 不是被公主看上當駙馬就是被丞相看上當女婿, 探花也叫探花郎,一向都說非少俊不能擔,怎麼偏偏你這個榜眼不尷不尬,不上不下?」

  裴瑾:「考了第二還真是對不起了啊。」

  「還是不錯的了,但為什麼榜眼總是那麼尷尬呢?」魚麗雙手托腮, 猶如二八少女,「想想都替你尷尬。」

  裴瑾轉移話題:「封逸有沒有約你出去?進展如何?」

  她矜持地笑一笑:「尚可。」

  裴瑾好奇:「都去幹了什麼?」

  「吃飯, 買東西。」魚麗攤手, 「所以我說他肯定是肖臣, 沒有別的花樣了。」

  裴瑾瞥她一眼:「這手段,也就騙騙你。」

  「知道你會撩。」魚麗學會跟夏楓用微信聊天之後用詞越來越時髦,「可最近怎麼沒見你晚上出去過夜呢?」

  裴瑾瞥她一眼:「和你有關係嗎?那麼關心我的事?」

  魚麗扭頭:「不說拉倒,我才不關心你,最好我有約會,你孤家寡人,我才能出口惡氣。」

  裴瑾看著她, 淡淡道:「你會如願以償的。」

  兩天前,他給張立送了一份小禮物,又給了他一個劇本:「真人秀那裡人家已經內定了,不要換,不過這個劇本不錯。」

  那是一個電影劇本,是別具一格的青春電影,故事雖然簡單,但感情刻畫細膩,原作是在網上極有口碑的作品,導演在業內也極有口碑,唯一的問題在於資金不足。

  裴瑾投資了這部電影,為晏嵐換取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張立有眼光,知道這個機會來之不易,就算有錢,也得有運氣才行,為此,他不遺餘力勸說晏嵐,冷靜了快一週,晏嵐沒有接到他一個電話,等來的只有這個劇本,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瞥了一眼張立手腕上明顯是新的名牌手錶,淡淡道:「你放心,我會抓住機會的。」

  至於裴瑾,裴瑾……她給裴瑾打了一個電話,他接了,她略略一定神,接了就好。

  「我去試鏡了,導演同意我演女一號。」

  「恭喜你。」

  「謝謝你這次幫我,機會很難得。」

  「是你自己努力,我不過成人之美。」

  晏嵐心中苦笑,呵,這樣動聽體貼的話,換一個人,還有沒有福氣聽得到?就怕是給了一點恩情就自覺是主人,動輒呼來喝去……是,她承認,她被這樣的風度給寵壞了。

  良久,她才道:「那天,我問了不該問的話,對不起。」

  裴瑾一聽就笑了,晏嵐真的是非常聰明,他們的問題是問了那個問題嗎?當然不,可她舉重若輕,先開口道歉,是個男人,怎麼好和她計較?

  他輕輕道:「這不是問題。」頓了頓,他先做這個壞人,開口道,「晏嵐,應該是我向你道歉,如果我傷害到了你,我很抱歉。」

  「不,是我,你說的很清楚,是我沒有看清自己的身份。」

  「這和身份沒有關係,是我貪戀美色,我不該來招惹你。」

  如果有旁人聽到這番對話,一定會十分詫異,有這樣文明分手的情侶?竟然爭相認錯。

  然而當事人知道,並非如此。

  「美色。」晏嵐輕輕問,「我於你而言,是不是只是美色?」

  「我從不奢想靈魂,那太難得了。」

  裴瑾有些感慨,肉身的結合為什麼要叫露水姻緣?因為短暫,消逝之後,又了無痕跡。

  可靈魂不一樣,靈魂一旦黏住,要是不撕下一片來,怎麼分得開,就算分開了,從今往後也是殘破之軀,不再完整。

  晏嵐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半晌,她笑了,無限心酸:「只有美色。」

  「我是庸人俗人,偏愛眠花臥柳。」裴瑾笑道,「何況絕世美色,更不能倖免。」

  晏嵐苦笑:「你這個時候還要誇我,怎麼能讓我死心?」

  「呵,」裴瑾在那一頭笑了起來,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晌,才道,「你看,我是很糟糕的人吧,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為我好,其實我比誰都壞,趁早抽身,絕對是好事。」

  晏嵐笑著說:「聽起來是這樣。」

  「你值得更好的。」他溫言道。

  晏嵐沉默許久,才說:「禮尚往來,這一次,也讓我回報你。」停一停,她又補充,「如果你覺得現在不方便,那麼以後也可以,這是我欠你的。」

  裴瑾想了想,如果就此兩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於是問道:「酒量好嗎?」

  晏嵐微微笑:「還過得去。」

  「那麼,過兩天我有一個局,你方便陪我一起去嗎?」

  「當然。」

  這是封逸出面邀請他去參加一個飯局,吃飯喝酒都是其次,談生意才是主要目的,但要是真的想談,也不會安排在那種地方,估摸著就是想試試他的深淺。

  ***

  吃飯的地點是在一棟老房子裡,從外表看起來普通,一走進去富麗堂皇,是一個私人會所。

  裴瑾和晏嵐一進去,門口等候著的妙齡女子就上前來迎接:「裴先生到了,請往這裡走。」她在前面引路。

  曲徑通幽,一路上能見到修繕整齊的花木,人影憧憧,看不清是誰,裴瑾一看就笑,這家會所的老闆是個聰明人。

  「裴先生請。」妙齡女子替他開了門。

  裴瑾進去一看,便看到封逸坐在長沙發上,正和兩個人低頭說著話,還有三個美女在一旁作陪,除此之外,還有泡茶的一位旗袍美女。

  一看見裴瑾來了,封逸就起來和他招呼,孔倩倩十分自覺地上前來,待看到裴瑾身後跟著的是晏嵐時,微微露出些許驚訝,但還是友善地打了一個招呼,都是一個圈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況最近晏嵐勢頭不錯,孔倩倩並不吝嗇釋放出一些好意。

  封逸又給他介紹今天作陪的兩個小夥伴:「盧意興,他和裴先生一樣是做互聯網的。」

  盧意興笑了笑:「我是不務正業,開發遊戲玩玩,裴先生平時打不打遊戲?」

  裴瑾微笑道:「我家裡還有一台雅達利2600。」

  「哎呦,同好,我玩遊戲的時候已經是任天堂的時代了。」盧意興的笑容真心了幾分。

  封逸指了指另一個穩重些的:「姚煦,他是大學老師。」

  「真巧,這也是同行。」裴瑾不確定這是巧合,還是封逸有意安排叫了兩個這樣的朋友來作伴。

  姚煦有點驚訝:「裴先生也是教師?」

  「兼職而已,公司的事不大管的,現在書也不教了。」裴瑾坐下來,示意晏嵐坐到自己身邊。

  晏嵐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心裡卻苦笑,看,她真的一點都不瞭解裴瑾。

  「裴先生教的是什麼?」盧意興挺感興趣,「計算機?」

  「聲紋鑑定。」泡茶的旗袍美女端了杯茶給裴瑾,他含笑道了謝,又說,「前兩年的事了,最近只掛了個名頭,偶爾去做講座,很少上課了。」

  封逸笑了笑:「原來是這樣。」他對孔倩倩道,「叫他們上菜吧,裴先生喝什麼酒?」

  裴瑾還沒有回答,盧意興便搶先道:「請人吃飯,你怎麼也得把你舅舅給的幾瓶好酒拿出來吧?」

  封逸笑著說:「我的小舅舅最不務正業,跑到法國去學什麼釀酒,把我外公氣了個好歹,可托他的福,我時常能嘗到不錯的葡萄酒,不知道裴先生平時喝不喝?」

  「可以。」

  要吃飯,自然要在餐桌邊落座,這餐桌也非一般餐館裡的圓桌,而是一張八仙桌,正好夠四個男人帶四個女伴坐下。

  又有兩個穿白色旗袍的美女進來佈置餐具,有個絲綢旗袍的美女便問:「封少爺今天點什麼節目?」

  「請裴先生點。」封逸道,「今天他是客人。」

  裴瑾便笑:「你們是什麼班子?」

  「評彈、崑曲和南音都是有的。」

  「那就先來一段望明月吧。」裴瑾隨口道。

  封逸看向姚煦,他朝他微微點了點頭,今天這頓飯,原本就是為了試探裴瑾的來歷,盧意興和姚煦是他的發小,姚煦是書香門第,家學淵源,雖然低調去當了歷史老師,可眼界擺在那裡。

  盧意興是他母親那邊的親戚,算起來是他表弟,一直在國外生活,他也是懷疑,裴瑾這個人從來沒有聽過,或許是一直生活在國外的緣故。

  這一番準備顯然是沒有落空,裴瑾的姿態很隨意,並不像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這樣觀察下來,恐怕真的是人家之前一直低調,他們才沒有在常青市聽過這個人,而不是新崛起的暴發戶。

  封逸想到這裡,不禁又想起了魚麗,如果門當戶對……他也是到了結婚的年紀,家裡已經在催了,只是他一直不想安定下來。

  裴瑾漫不經心瞥了一眼封逸,他多少能猜到他的想法,這才是他願意來赴約的目的,封家家大業大,眼界極高,孔倩倩雖然有些名氣,可也甭想嫁入豪門。

  可魚麗……魚麗吃過那麼多苦,又素來有心氣,他怎麼能讓她沒名沒分呢?

  南音的管弦裡,菜一個個上來,量不多,貴在精,都是很有些來歷的菜,鮮蘑菇燉羊雜與張大千有關,東安子雞與譚延闓的曲園有不解之緣,還有雞髓筍、三不黏。

  光吃飯沒有意思,盧意興便提議每個人講一個關於吃飯的段子,講不出來的要罰酒喝。

  輪到姚煦的時候,他說了一個三國時石崇和王愷鬥富的段子,為了冬天能吃到豆粥和韭菜不擇手段。

  裴瑾聽到這裡,不禁想,雖然一直有人說就算是當年的秦始皇也享用不到現在的空調,可實際上在從前,達官貴人從來不缺少享受的辦法,沒有電視有歌舞,沒有空調有冰窖,時代在改變,日子好過的是老百姓。

  「裴瑾,輪到你了。」盧意興指著他,「說不出來就要罰你喝酒,當然,讓她替你喝也行。」

  裴瑾回過神,笑了笑說:「那我就講一個老掉牙的段子好了,從前,有個士大夫買了個妾,那個妾說自己是太師府中做包子的,有一天,士大夫就要那個妾室做包子,妾說不會,為什麼不會呢,因為她是做包子時專門縷蔥絲的。」

  姚煦笑道:「這個段子我也聽過,古代分工嚴格,也有為了保密考慮的因素……」

  酒桌上的氣氛愈發融洽。

  酒過三巡,裴瑾就說失陪,先離開了一下,趁他不在,孔倩倩立刻挽起晏嵐的胳膊:「我們去外面透透氣,這裡悶得慌。」

  晏嵐也不想待在這裡,怪不得裴瑾要她吃過了飯再來,雖說她也坐在位置邊上,可基本上這菜吃不了幾口。

  可孔倩倩和其他兩個美女似乎早已習以為常,不是笑盈盈地倒酒或是夾菜,要麼便說幾句笑話當陪襯。

  而那個南音班子更是盡職盡責一直在吹拉彈唱,她聽不懂她們唱的是什麼,也沒有人在聽,南音班子也好,她們也罷,就和這燈、這菜、這酒沒什麼區別,只是背景布上的一朵花一隻蝴蝶罷了。

  在這樣的地方,究竟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一目瞭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11:06 AM

第二十六章 印章

  裴瑾從衛生間裡出來, 沒有直接回去, 而是準備到窗口透個氣, 順便問問家裡的追劇少女吃過飯沒有。

  剛走到盡頭,便聽見一個熟悉的女聲:「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我說過我們已經分手了……是, 我就是看中了他有錢,可以了吧?沒錯, 我嫌貧愛富, 我就是個拜金的女人,你不要再找我了。」

  裴瑾立即分辨出這屬於姚煦的女伴庭庭,正想避開,那個女孩卻已經看見了他,神情大為尷尬。

  裴瑾馬上作出反應:「咦, 你也在這裡?」

  庭庭知道他無意追究剛才的事,感激地笑一笑, 她與原先的男朋友分手, 花了大力氣追上姚煦, 當然不想把事情搞砸。

  「我好像走錯了路。」裴瑾說罷轉身要走,庭庭叫住他:「裴先生?」

  裴瑾停下來,笑一笑:「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你的?」

  庭庭苦澀道:「我這樣的人,你很看不起吧?」

  「人各有志。」裴瑾溫和道。

  他對這些女孩並無愛憎,大千世界,不可能人人都老老實實一步一個腳印,總有人會走捷徑, 比起販毒這樣害人害己的事,庭庭與姚煦你情我願,不曾妨礙他人。何況,女人想嫁金龜婿,也有男人想娶白富美,這種私事半點也不稀奇,何必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手畫腳?

  庭庭有些高興,笑起來露出一顆小虎牙:「我打小苦慣了,笑貧不笑娼,我愛錢,我承認。」

  裴瑾笑了,並不是所有貧苦人家的女孩都會走這條路,不過,這樣坦誠倒是難得,所以他說:「我也愛錢,不然何必掙錢?」

  「謝謝你,裴先生。」庭庭對他笑一笑,「那麼,我先進去了。」說完,頓一頓,妙目盯牢他。

  裴瑾輕輕道:「我來這裡的時候就沒有人。」

  庭庭放心了,腳步輕快地離開。

  裴瑾回到房間時,晏嵐已經回來了,似有心事,他也不多問,好端了甜粥上來,裴瑾盛了一碗給她。

  晏嵐接過來,朝他笑了一笑。

  她剛才和孔倩倩出去,其實只是上了個廁所,孔倩倩提點她:「這種場合,喝酒是免不了的,吃過了再來,絕對不要多吃,會讓人笑話,但不可以不吃,會讓主人家沒有臉面,還有,他走了你才能透口氣,不要自己自作主張。」

  聽聽這些話,這哪裡是當女朋友,明明是來當小丫頭的。

  孔倩倩給自己補了補妝,看晏嵐不說話,就知道她還是不死心,她想與她打好關係,便多嘴再說一句:「想要自尊,就別走這條路。」

  這句話說中了晏嵐的心事,她是有點想要再努力一下的,可是,做得再好,不過是姨太太,裴瑾早就說過不會娶妻,那麼……真的有意義嗎?

  即便是喜歡他,她甘心過這種日子嗎?晏嵐低頭看著青花瓷碗裡的桂花糖粥,慢慢嘗了一口,應該是很甜的,可她卻吃出一股苦味來,縈繞在口腔裡,怎麼都揮之不去。

  庭庭倒是好本事,面上分毫不顯,笑著說:「這家會所的粥做得不地道,應該是放豌豆的,他們放了百合和蓮子。」

  裴瑾也跟著嘗了一口,怔了片刻,笑了,問那個侍立一旁的旗袍女子:「你們這裡的老闆,莫非是姓王?」

  「是。」

  封逸這次是實打實意外了:「裴先生認得這裡的老闆?」

  裴瑾用勺子舀了舀碗裡的粥,一粒粒都散發著桂花的甜香:「猜的,老闆娘在嗎?」

  「這個不清楚。」也不是沒有人要見過老闆,一個個見過來,豈不是掉了身價,旗袍女子曉得怎麼應付。

  裴瑾笑了笑:「我不為難你,你去和她說,裴瑾在這裡,請她來見一見故人。」

  「好,您稍等。」

  不到五分鐘,門便被推開了,一個穿著絲綢長裙的美麗女人走了進來,風姿綽約:「裴瑾?」

  「你好啊玉子。」裴瑾微笑著看向她,「一別經年。」

  王玉子看到他的臉,才知道自己不是幻聽,她訝異極了:「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又或是同名同姓,沒想到能再見你,」她說著眼眶就紅了,「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晏嵐不禁仔細打量這個女人,她看起來有四十歲了,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但保養得宜,依然是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有些女人的美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消逝。

  她是什麼人?裴瑾的從前嗎?

  「故人相逢,哭什麼。」裴瑾指了指那碗桂花糖粥,「我一吃就曉得是你了,那麼多年了,還是這些花頭。」

  玉子斜靠在他的椅背上,風韻楚楚:「你還記得。」

  「我一直都記得的。」

  封逸在一旁看了半天,笑著說:「玉子,我也算是你們這裡的常客了,也不曾見過你這樣,你同裴先生是舊識?」

  「何止是舊識?」玉子盈盈笑,「這是我的大恩人呢,我在香港的時候,多虧他幫我。」

  香港?晏嵐想起來似乎有過這麼一種說法,現在包養的習慣都是從香港那邊帶進來的,那裡有不少富商都有二房三房,後來傳到了深圳,又到了內地。

  玉子仔細端詳著裴瑾的樣貌,不禁感慨:「那麼多年,你和當年看起來一模一樣,我卻是老了,裴瑾,你今年……恐怕也要到四十了吧。」

  「可能還要再大一點。」裴瑾笑了笑。

  這倒是把其他人嚇了一跳,房間裡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去看他的臉,裴瑾劍眉星目,一表人才,怎麼看都是個年輕人,過三十都勉強,四十歲往上?開玩笑嗎?

  晏嵐心裡更是咯噔一聲,她一直以為裴瑾不到三十歲,怎麼可能?

  盧意興帶的女伴年紀最小,還帶著幾分天真氣:「真的嗎?裴先生。」

  「騙你做什麼,」裴瑾笑著點了點玉子,「我初見她的時候,她才十八九歲呢。」

  「呀,那老闆娘今年……」

  玉子笑駡道:「怎麼可能告訴你們,太沒禮貌了,不過少說也有十幾年了。」

  「老闆娘和裴先生是怎麼認識的?」

  裴瑾笑而不語,玉子看他沒有阻攔,便說:「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想我是不是以前給裴瑾做小是不是?我要是給他做小,早就當富家太太了,哪裡要我自己出來討生活。」

  「玉子,我早說過了,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到今天不用看他臉色,多好。」

  玉子搬了椅子坐到他身邊,給他端了一盞茶:「那個時候年紀小不懂事,他對我好啊。」

  「杜謙是塊寶玉,待你好是真的好,對你也是真心的,可好是沒有用的。」裴瑾接過茶盞,「十幾年了,你該想明白。」

  庭庭能被姚煦看上,自然不是空有臉的花瓶,聽到這裡,她已然有了猜測,笑問:「啊,難道是香港那個杜才子?」上個世紀,香港因為歷史緣故,不像內地,文壇歌壇都湧現了大量精彩作品,其中,杜謙作詞寫曲、小說劇本、影評雜文無一不精,堪稱一代才子。

  才子也有點才子的小毛病,他岳父是香港著名大亨,夫人強勢,他還偏偏愛拈花惹草,這也罷了,還不低調,不是寫首歌懷念一下,就是寫篇文章感懷一下美好的相遇,多少年了,風流韻事還為人津津樂道。

  姚煦心裡對那些風流韻事很不以為然,他只對杜謙有點興趣:「裴先生和杜才子認識?」

  「何止是認識,杜謙還得管他叫師父呢,詞曲都是他領進門的,人家不知道而已。」玉子對杜謙還懷著怨氣,恨不得把他貶到泥地裡。

  裴瑾拍了拍她的手:「不要聽她瞎說,大家是朋友,杜寶玉還教我拍電影呢。」

  「反正在我心裡,你比他好。」

  「那是因為我幫過你,你就偏向我了。」

  玉子和杜謙好的時候懷上了孕,被家裡的大婦知道了,不僅把杜謙打了一頓,還氣勢洶洶要來找玉子算帳,杜謙沒辦法,來求裴瑾幫忙,請他收留玉子。

  裴瑾同意了,不僅收留玉子到她懷孕生產,還送她出國唸書,對玉子而言,那個讓她懷了孩子卻沒有辦法保護她們母子的男人,再有才華,再有能力,也比不上有再造之恩的裴瑾。

  她為他感到不服氣:「當初你們幾個刻章,你和杜謙就該換一換才對。」

  「啊,我曾聽聞杜才子有一方印章,刻的是『錦繡詩腸多情種』,一直被傳為佳話呢。」庭庭對這些文人雅士非常瞭解,立刻說出了來歷。

  玉子笑著說:「是有這麼回事,那天他們四個朋友喝完酒說要連詩,人人取別號。」

  庭庭眨了眨眼,思忖片刻,道:「我記得除了杜才子以外,還有兩位,一個愛美食,所以叫『嘗遍百珍老饕客』,一個愛美酒,所以叫『浮生當浮一大白』,那麼,裴先生是什麼?」

  這四方印章之事一直廣為流傳,引以為佳話,可說有四方,另一方卻從未有人見過,大家數遍了那個時代同樣盛名的才子,一無所獲,便猜是個女子,所以不為人所知。

  「噢,這個呀。」裴瑾想了想,笑意深深,「負情薄倖第一人。」

  一言既出,滿堂皆靜。

  晏嵐眨了眨眼睛,心想,是這樣嗎?那倒也是挺貼切的,原來,在遇見我之前,他就有那麼多的故事,他負過的人,也不止我一個,或許這就是報應,他負心的人太多,所以,縱然他那麼好,所愛的人,偏偏不愛他。

  半晌,玉子才岔開話題道:「哎喲,你們怎麼喝葡萄酒,我記得你是愛喝汾酒的,正好我那裡有,今天不管怎麼樣都要同我喝一杯才行。」

  「佳人有命,怎敢不從?」

  玉子便取了汾酒來,先給自己倒滿,一飲而盡:「第一杯謝你當年收留之舉,」再到第二杯,「這一杯謝你活命之恩,」再第三杯,「最後一杯,謝你當年成全之義。」

  杜謙的正室當年是追著鬧上門來的,找不見她,就用高額賞金懸賞她們母子,她被嚇得差點流產。

  最後是裴瑾做了和事老,讓杜謙發誓一刀兩斷,才保下她一條性命,可也勸她:「凡事總有先來後到,她是明媒正娶,你算什麼呢?這件事論起來,是你和杜謙對不起人家,就當吃個教訓,以後不要再走這條路,我送你出國,以後重新開始吧。」

  於是她離開香港去了美國,和一個洋人結婚,又離婚,最後回到了內地,開了這家會所,一眨眼,竟然已經十幾年過去了。

  裴瑾也給自己的杯子滿上:「第一杯慶祝我們他鄉遇故知,第二杯希望你愛恨兩忘,第三杯……」他想一想,「願世間少一些痴男怨女吧。」

  他將三杯酒一飲而盡。

  「你這麼說,」玉子嘆氣,「是叫我不要把你的行蹤告知她了,那麼多年,她可一直都沒有結婚……」

  裴瑾微笑起來:「她?她是誰?卿卿那麼多,我不記得了。」

  玉子怔住了,半晌,微微一嘆。

  卿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他人。

  ***

  從會所裡出來,已經是月上中天,大家都喝了酒,姚煦與他很有共同話題,約好有空一起去喝酒,封逸更明顯一些,他既然多少試探出了裴瑾的家底,便想真心真意追求魚麗了。

  「裴先生,改天請你和裴小姐去喝茶可方便?」

  裴瑾看著他:「你要約她,我是沒有意見的,只不過你要清楚,我這個人是很雙標的,朋友尋歡作樂是一回事,追求她的人,不可以,你要是斷不乾淨,就別去見她了。」

  說到最後,他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孔倩倩身上,她臉上出現了明顯的驚慌,不由看向封逸。

  封逸笑了笑:「這些不過是逢場作戲,裴先生應該明白的。」

  「逢場作戲也不可以。」裴瑾拒絕地異常乾脆,「要不然,你就別去招惹她。」

  晏嵐意外地看著裴瑾,她還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這樣不留情面的時候,裴小姐?是他的妹妹嗎?

  封逸客氣地笑著,可沒有答話,他想,雖然裴瑾身家豐厚,可結識的都是文人騷客,往好了說是風流,往低了說,無權無勢,一支筆桿子,有多大的能耐?

  魚麗,他是要定了,哪怕裴瑾不肯,那也無所謂。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和封逸的腳步都頓住了。

  夜色如水,伊人宛在水中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11:15 AM

第二十七章 分手

  氣氛一度非常尷尬。

  裴瑾:「……」巧的有點過分了。

  封逸:「……」糟糕!倩倩還在旁邊!

  魚麗看看封逸,再看看孔倩倩,突然翻臉:「夏楓,我們不吃了,我要回家!」說著就折返上車不肯下來。

  夏楓一看見封逸,還有什麼不瞭解的,歡歡喜喜哎了一聲:「我們換地方。」

  「魚麗!」封逸快步走到車窗邊叫她名字,「你聽我解釋。」

  魚麗摀住耳朵:「我不聽。」

  裴瑾看出端倪來了, 笑了笑, 對晏嵐說:「唔……我們走吧。」他也不管這齣鬧劇,替晏嵐開了車門。

  晏嵐反而有點猶豫:「這樣沒關係嗎?」

  「情情愛愛,分分合合,不就是那點事?」裴瑾漫不經心地說。

  魚麗活了那麼多年,就算其他事弄不明白, 和男人的事必然再清楚不過了,曾有一度, 她必須依附於他們才能生存, 哪裡就會這麼蠢了。

  今天鬧著一齣, 絕不會那麼巧,多半是早有預謀,還有那「我不聽我不聽」,肯定是最近看瓊瑤劇了,學以致用。

  既然她心裡有數,他自然不必多說,又不是真兄妹, 適可而止才好。

  晏嵐便不再說話,裴瑾一路把她送回了公寓,臨別前,晏嵐問他:「你不會再來了,是不是?」

  「以後有什麼困難,你仍然可以找我。」裴瑾道,「不過,我想你會順風順水的。」

  晏嵐微微笑了起來,她相信以裴瑾的為人,多半會提前替她安排好,不會到要她求上門的時候,這是他的體貼。

  也好,趁著他還心有愧疚,結束吧,緣分不能用盡了,日後才好再見面。

  「承你吉言。」她說罷,欲言又止,裴瑾問:「你想問我什麼,我的年紀?」

  晏嵐點點頭,裴瑾的眼中流露出哀傷之意,他沉默半晌,輕輕嘆道:「甚於梨花壓海棠。」

  晏嵐怔住,像是有點明白了,可又好似還很茫然。

  裴瑾輕輕笑起來,碧海青天夜夜心,這樣的荒唐事,她怎麼能懂?

  「晏嵐,祝你遇見真正適合你的人。」

  晏嵐眼眶頓時紅了,她鼻酸喉澀,想大方地說再見,可哽在喉頭,無論如何吐不出來,她急匆匆推開車門下去,背對著他站定,可又戀戀不捨,猛地回身,落下兩行淚來:「裴瑾……」

  她的淚珠黏在睫毛上,無限依依,「真的……」

  「噓——」裴瑾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阻止她把接下去的話說出口。

  他能猜得到晏嵐要說什麼,她要說的這句話,姿態放得太低了,若不是真心的,哪個女孩子願意把自己的臉面丟在地上踩?可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能讓晏嵐把話說出口。

  說出口的話,就是等於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已經很對不起她了,千萬不要讓她把最後一點臉面都丟掉,只要這句話還沒有說出口,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還能保全那一點的自尊。

  「我沒有這個福氣。」最終,他那麼說。

  感情事裡,最忌藕斷絲連,當斷不斷,害人害己。

  「珍重。」裴瑾揮了揮手,離開了。

  晏嵐看著他的車遠去,冷風吹來,帶走了她僅剩的醉意,她踩著高跟鞋,搖搖晃晃地往家裡走,心想,結束了。

  這場瑰麗的夢,還是結束了。

  ***

  裴瑾回家洗了個澡,拿了瓶酒去休息室裡看電影,老片子,洛麗塔,譯名叫一樹梨花壓海棠,真是別緻。

  他沒怎麼注意劇情,一杯接一杯喝酒,喝醉了,舉起酒杯,洛麗塔那張嬌豔的臉龐倒映在杯中,無比綺麗。

  他輕輕笑:「醉醺醺尚尋芳酒。」說罷,低低笑了起來,直到笑出了眼淚。

  吱呀——

  門被輕輕推開,魚麗走進來,聞到一室酒氣,裴瑾撐著身體坐起來,要想一想才記起她去哪裡了:「你回來了?怎麼樣,修成正果沒有?」

  「啊,」魚麗拖長了調子,語氣輕快,「封逸剛剛和我表白了,說會和別的女人斷絕關係,讓我做他女朋友,我答應了。」

  裴瑾懶洋洋道:「恭喜你,現在你鴛鴦成雙,我孤家寡人,你終於能報仇了。」

  「你的怎麼怪怪的?」魚麗狐疑地看著他,「出什麼事了嗎?」

  「噢,我失戀了。」他說。

  魚麗以為自己記錯了時間:「……咦?我剛剛還看到你們在一起呢,兩個小時?」

  「我們分手了。」

  「為什麼?」

  裴瑾笑出淚來:「你忘了?是你說的,負情薄倖讀書人,男人負心,還要理由嗎?」

  魚麗怔忪,過了好一會兒,她想明白了:「我知道了,你不想傷害她,尋歡作樂,最忌動真情,她愛上你了,是不是?」

  「我真壞,是不是?」

  魚麗把手放在他手背上按一按,很肯定地說:「裴瑾,你是個好人。」

  「我好什麼,我可壞了。」裴瑾笑了起來,「清吟跟了我一輩子,但到最後,至死不願與我相見,她痛苦,我也痛苦,何必呢,所以現在想開了,我還是只要快樂就好,可我的快樂,帶給了別人痛苦。」

  魚麗微笑起來:「不,你也給她帶去過快樂,而且,愛過你卻沒能在一起很糟糕嗎?不會,糟不過愛上一個爛人,那才是生不如死,你相信我,她七老八十想起現在的事來,只會覺得慶倖,原來我愛過這樣好的一個人,真是不枉此生。」

  裴瑾聽了,驚奇地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說:「麗娘,你吃錯藥啦?」

  「呸。」魚麗沒好氣地說,「你醉死算了。」

  裴瑾大笑了起來,笑得腸子痠軟,這才道:「謝謝你,麗娘。」他凝視著黑暗中她雪白晶瑩的臉龐,他已經走過千山萬水,累得說不出話來,可魚麗還有勇氣去愛一個人,去追尋來世之約,比他勇敢太多了。

  「麗娘,我是懦夫,你比我勇敢。」

  可誰知魚麗聽了這話,反而沉默起來。

  裴瑾起疑:「你有隱情?」

  魚麗點了點頭,她垂頭靜默半晌,才道:「我沒有告訴你,肖臣那個時候是為了我死的,我根本不用他救,我不會死,可他還是來救我了,臨死前和我說,生生世世,我……我答應了,不答應,他恐怕都不能闔眼。現在我沒有遇見他也就算了,遇見他了,總歸要履行約定的。」

  裴瑾皺眉:「哪有這樣的事,下輩子的事誰說的準,就這樣定下未免太可笑了。」

  魚麗微微笑了笑:「我知道,所以,只是試試而已,如果我覺得不喜歡他了,就和他分手。」

  裴瑾輕輕嘆息:「那你就試試吧,但我一點都不看好他。」

  「你放心吧。」魚麗語氣輕鬆,「我沒那麼蠢。」

  裴瑾作死:「我更不好看你。」

  魚麗:「……算了,看在你失戀的份上,我原諒你。」

  裴瑾輕哼了一聲。

  魚麗也不應聲,托著腮發呆,照理說,她和肖臣重逢,再續前緣,應該感到高興才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穿越了生死和輪迴,難道還不夠證明他的赤誠嗎?

  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諾言,她應該高興的,可為什麼不呢?

  半晌,只聽裴瑾說:「回去睡覺吧,約會的話,漂漂亮亮的去,睡晚了明天皮膚就不好了。」

  「我這不是看你可憐,所以陪陪你嗎?」不說則已,一說,哈欠一個連一個,魚麗揉揉眼睛,站起來回屋,「那我不管你了。」

  她關上了門,室內又重回黑暗。

  這樣漆黑逼仄的環境讓裴瑾想起了往事,他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呢?

  六百餘年前,他回到家中,發現自己已死,表妹殉節,連棺木都下葬了,他若是重新出現,恐怕未必是好事。

  因而,不得不放棄了最初這個裴瑾的身份,遠離故土,浪跡天涯。

  他曾返回漁村尋找魚麗,可沒有找見她,那個年代,路途遙遠,交通不便,遇到惡劣的天氣,耽擱幾個月都是常事,錯過真是太正常了。

  在世間漫無目的遊蕩近百年後,他突然厭倦了這不生不死的命運,非常突然的,他就決定停留在一個破廟之中,不走了。

  那段時間,他不吃也不喝,忍耐著人體的種種折磨,冬天來了,破廟的屋頂被積雪壓塌,他被活埋在一個很小的空間裡,四肢百骸都被凍僵,失去了知覺。

  偶然會有雪落在他唇上,滋潤他乾涸的雙唇,他在昏迷與睡夢中度過了不知多少春秋,到最後,竟然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那個狹小的角落彷彿是一個棺材,漆黑,逼仄,他偶爾能聽見外面的聲音,有時候是小動物覓食發出的窸窣身,有時候是雷聲、雨聲,滴滴答答,沒完沒了。

  春草枯了又生,他躺在那麼一個被時間拋棄的地方,骨頭縫裡都生出青苔。

  然後,有一天,有個女人走到了這個破廟裡,向看不出本來面目的佛像哀哀哭泣,她說丈夫死在了外面,只剩下她和剛落草的女兒,夫家的人看這一戶斷了香火,便侵佔了他們的田地,將她們母女趕出門,眼看女兒就要活活餓死,她實在沒有辦法,便決定在這裡結束生命。

  裴瑾從睡夢中醒來,對她說:「我這裡還有些銀錢,你拿去吧。」他在破爛的衣袖裡摸了摸,摸出些許銀錢丟給她。

  「多謝恩公活命之恩。」她盈盈下拜。

  而後,她買來糧食,在破廟中住了下來,將粥米端到他面前。

  裴瑾看了她半天,接過碗將滾燙的熱粥一飲而盡。

  從此,回歸人間。

  也許是徹底厭煩了那寂靜的生活,他入了風月場,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多麼熱鬧。

  高高的妝樓上,屏風後面,美人露出隱隱約約的倩影,雲鬟綠鬢,珠光搖曳,瑞獸裡燃起馥鬱的香氣。

  秦樓楚館裡,只要有錢,永遠都有美酒美食,永遠都有如花美眷,絲竹聲裡,時間像流水那樣過去了,溫柔鄉裡,他也能暫時忘記不死的痛苦。

  既然如此,千金買一笑又有何妨?

  他在煙花巷陌裡醉生夢死。

  那裡的人不問來歷,不問未來,那些女子有可愛的聰明的,也有刻薄的刁鑽的,但每一個都是鮮活的,她們的喜怒哀樂,悲歡人生,讓他感覺到自己仍然生活在人世間。

  他從別人身上借來一點生氣。

  六百年了,青樓夢好,薄倖名留。

  半夢半醒間,他聽到魚麗似乎又進來,輕手輕腳替他蓋了條毯子,可他太睏,竟然睜不開眼睛。

  ***

  次日一早,裴瑾是被廚房裡的焦臭味熏醒的,他揉著額角爬起來,發現是魚麗在和鍋子較勁。

  「你幹嘛呢?」裴瑾接過鍋鏟,「已經糊了。」

  魚麗怏怏:「想吃個炒蛋,結果這東西比灶還難燒。」

  「你不習慣而已。」裴瑾把鍋裡焦黑的炒蛋倒進垃圾桶裡,重新倒了油,打了蛋,「我給你做吧,還想吃什麼?」

  魚麗偷看著他的臉色:「你好了?」

  「失戀麼,多大的事。」裴瑾神色未變。

  魚麗悄悄鬆了口氣,她嘴上是說最好她有伴兒他沒有人陪,可真看到他那個樣子,心裡又覺得不忍心起來,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一個人的日子有多麼無聊了。

  若非如此,怎麼會時不時就下山去一趟,當初她固然是感動於肖臣還記得那一飯之恩才點頭同意拜堂,可未嘗不是厭倦了原先的枯燥生活,順水推舟罷了。

  「她現在離開,以後離開,都是要離開的。」魚麗說,「也沒有什麼區別,你不要太難過了。」

  「我不是為她,我是為著自己。」裴瑾不願多說,轉移了話題,「昨天你也看到孔倩倩了,搞定了?」

  魚麗回憶了一下那個身材極好的豔女,聳了聳肩:「她對我沒什麼威脅。」

  「就這樣?不難過不吃醋?」裴瑾反而為她擔心起來,「這不是可以娶好幾個老婆的年代了啊,你別把思想停留在老時候,哪有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人的?」

  魚麗靜默片刻,才道:「我知道。」

  裴瑾住了口。

  今天的早飯因為魚麗的敗筆,只能中不中,洋不洋,隨便吃了一些算數。

  裴瑾問她:「你今天出不出去約會?」

  「哪能那麼積極,新鮮感容易過的,」魚麗心裡自有盤算,「不去。」

  比起和封逸出去約會,她現在更喜歡和夏楓他們一起玩,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看著就朝氣蓬勃,呼朋結伴,到哪裡都熱熱鬧鬧的。

  她也喜歡熱鬧。

  裴瑾就說:「那我約你出去吧,今天我要去個地方,要不要一起來?」

  「好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11:53 AM

第二十八章 家暴

  裴瑾要帶魚麗去的是一個家暴援助機構,也是上次董菡和他開會提出來的新對策,與其重頭開始,不如找人合作,她建議的合作對象就是常青市唯一一家民間非盈利性的援助組織。

  組織的負責人是董菡大學時候的老師,也是資深心理學家,一直致力於幫助婦女兒童,努力了很久才創辦了這個機構,經驗和專業性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因為種種問題,現在也遇到了不少麻煩。

  董菡認為,一方有資金,一方有專業度,他們完全可以合作。

  裴瑾已經有幾分贊同,但還是決定親自去看看,眼見為實,正好他對封逸不大放心,順帶捎上魚麗去打一個預防針也好。

  而魚麗聽說出門,開始拿包包往裡頭裝吃的,果凍、軟糖、巧克力、豬肉舖、棒棒糖……裴瑾看著離奇:「你是自己吃還是要帶給人家?」

  「當然是自己吃。」她又把手機裝進了口袋裡。

  裴瑾看了一眼她的手機屏幕,幸好幸好,就裝了一個微信和幾個遊戲:「不要隨便自拍發到朋友圈,照片一旦流傳出去,很容易惹來麻煩。」

  「好。」她一口答應。

  裴瑾又說:「玩遊戲要買道具連我的卡好了。」

  「真的?」她眼睛亮亮的。

  裴瑾對她伸出手:「手機拿來。」

  魚麗把手機遞給他,裴瑾綁上自己的卡號:「夏楓教了你不少事啊,都會打遊戲了。」

  「要和同齡人有共同語言嘛,我現在十八歲。」

  裴瑾啼笑皆非:「提醒你一下,你的同齡人只有我。」

  「我和你怎麼同齡了?」

  裴瑾斜她一眼:「哦喲,這嫌棄的眼神,你有什麼好嫌棄我的?我六百多歲,你不也是,我是鰥夫,你是寡婦,大家半斤八兩,誰也別看不起誰。」

  「我不和你爭這口舌之利。」魚麗用力抿了抿嘴唇,「出不出門了?」

  「我一直在等你。」

  救助中心的地址有些偏僻,裴瑾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魚麗問他:「家暴援助是什麼意思?」

  「就是遭受家庭暴力的人求助的地方,雖然說現在已經有反家暴法了,但是家庭問題還是很難解決,這個組織創辦好幾年了,應該有經驗可以學。」裴瑾詳細地給她解釋。

  魚麗似懂非懂:「家庭暴力,是什麼意思?」

  「從法律角度上來解釋,就是指家庭成員之間以毆打、捆綁、殘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經常性謾駡、恐嚇等方式實施的身體、精神等侵害行為。」裴瑾儘量通俗地給她解釋明白,「比如丈夫毆打妻子,父母毆打孩子,這種是顯而易見的暴力。」

  魚麗眨了眨眼睛:「現在,丈夫打妻子,是犯法的了?」

  「是的,而且不僅僅是打人,假設我們倆是夫妻,如果我每天都罵你長得醜又笨又蠢,還威脅你如果敢怎麼樣我就打你,或者不讓你出門,把你關起來,都屬於家庭暴力。」裴瑾意有所指。

  魚麗愣住了:「這樣……也是?」

  「你看看就知道了。」他帶魚麗走了進去。

  董菡已經在了,正在與一個鼻青臉腫的女人說話,她懷抱中還有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女孩,魚麗走近,隱隱聽見她的哀泣:「……喝醉了就打我,這次還打孩子,我實在是忍不了了。」

  魚麗站住了。

  她記得沒有錯的話,肖臣也是會打人的,他當了好些年土匪,後來雖然招安了,脾氣還是那麼急,五姨太想求他辦事,正逢他喝醉,一個巴掌扇過去:「你還嫌老子麻煩不夠多是不是?」

  五姨太被她們看了個笑話,捂著臉跑了。

  七姨太和肖臣的屬下偷情,被他逮了個正著,他一槍斃了那個下屬,以儆傚尤,而七姨太呢?

  當著眾人的面,被他剝光了衣裳用馬鞭抽得遍體鱗傷:「你給老子戴綠帽子!臭婊子!你生是我肖家的人,死是我肖家的鬼!」

  七姨太被打得奄奄一息,他還不許給她請大夫,正室夫人老早就看她們不順眼,哪裡會費這個心思。

  最後是她請了老大夫進來抓了藥,還沒喝上一碗,肖臣衝進來,一巴掌拍掉她手裡的藥碗:「我說過不准給她請大夫!魚麗,你是不是把我的話當放屁?」

  「那你是怎麼樣,打我嗎?」她也火大了,「那你乾脆也把我打死算了。」

  肖臣的語調軟下來:「我怎麼會打你,魚麗,是她先背叛了我,我要是不表態,以後豈不是人人都能到我頭上拉屎撒尿?」

  「讓我死了算了。」七姨太從床上爬起來,說著就要去撞柱子。

  肖臣冷著臉:「你要死就死吧,我不會攔著你。」

  七姨太曾經是名噪一時的戲子,是他聽了人家的戲,心裡喜愛討回來的,可自從魚麗進了門,她們便都失了寵,深閨寂寞,便動了別的心思。

  而這件事,最終以七姨太自盡告終。

  肖臣對她的死無動於衷,死了便死了吧,只是,他把手放在她脖子上:「魚麗,你會背叛我嗎?」

  魚麗毫不懷疑,那時自己要是沒有表態,他會立刻掐死她,所以她說:「你對我好,我就不會背叛你。」

  他便鬆開了手,將她摟到懷裡:「魚麗,你不能離開我,誰都可以背叛我,你不行,你是不一樣的,你和她們不一樣。」

  這句話她信。

  那麼多女人裡,只有她一個和他嗆聲也不會被打,吵架了,也是他先買了禮物回來向她低頭,他再生氣,也不會動她一根手指頭,尤其是她曾經在這些事上吃過苦頭,所以更是看重這一點。

  何況,沒有對比就看不出來區別,有了那些女人做陪襯,她便確信他愛著她的,每每想到這裡,心裡便覺甜蜜。

  他對別人那麼壞,偏偏對她那麼好,到後面失了勢,誰都可以不要,帶著心腹和她逃走了。

  只帶了她一個。

  獨獨愛她一個,因著這個,可以不計較名分。

  「麗娘?」裴瑾輕輕叫她的名字,把她從回憶中喚醒,「你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沒事,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裴瑾見那邊董菡還在和人家說話,便拉著她退避到一角:「可以和我說說嗎?」

  「看到她們就想起來肖臣,肖臣脾氣是很不好,」她輕輕嘆息,「可是,他從沒有打過我,他那個脾氣,竟然沒有動過我一次。」

  裴瑾一怔,頓生憐愛:「麗娘,不欺辱婦孺是底線,是,他不打你,打別人,是對你格外不同,然而,絕大部分的男人都不會打女人,何況是自己的女人……你不會是因為這個才喜歡他的吧?」

  魚麗低頭想了想,說:「那也不只是這個,他喜歡我,對我好,給我買我喜歡的東西,會哄我,還為我死了。」

  裴瑾心裡多少有些明白了,他心情複雜,不知道該說什麼,但又覺得不能再放任她對封逸產生感情了,封逸是一個控制慾很強的男人,他喜歡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包括女人,魚麗與他產生了糾葛,恐怕很難脫身。

  可出於道義,他又不能插手她的感情,尤其是現在他們男女朋友名分已定,他要是橫插一手,未免有破壞別人感情的嫌疑。

  ……罷了,封逸也就能活那麼幾年,遲早要死的,她開心最重要了。

  這一次有他,怎麼都能讓她全身而退。

  董菡聊完,看見裴瑾和魚麗在那一邊等著,趕緊過來:「老闆,我好了,讓你久等了。」

  「沒事,現在方便見見曾老師嗎?」

  「她已經來了,我們進去說話。」

  裴瑾問魚麗:「你是要在這裡看看,還是跟我進去?」

  「我不進去了。」魚麗輕聲說,「我想留在這裡看看。」

  「好,麗娘,記得我說的話,不暴力對待伴侶是底線,而不是對你好不好的參照。」裴瑾將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肩上,「答應我,好好想一想。」

  魚麗笑了起來:「我知道了,你快進去吧,她們在等你。」

  裴瑾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跟著董菡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十分狹小,但佈置得當,椅子很舒服,令人放鬆,坐在他對面的就是這個援助組織的負責人曾楸曾老師,她是一個年過四旬,十分有氣質的中年女性,也是國內著名的心理諮詢師,幾年前,她力排眾難,建立了這個家暴援助組織,現在已經有些起色。

  然而,坐下來真的聊起這件事,曾老師頓時愁容滿面:「來這裡輔導的都是志願者,我們經費有限,基本上都用於運營維持了,最大的難題在於怎麼安置那些受害者。」

  如果要從那樣的家庭中脫離出來,必須經濟獨立,可是有些人已經當了大半輩子的家庭婦女,在現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

  「我願意出一部分力。」裴瑾輕輕道。

  曾老師笑了笑:「我聽說過裴先生的名字,董菡和我說過一些想法,我想知道裴先生怎麼看。」

  「論專業,我是外行,但可以在物質上提供一些幫助,場地,經費,都不是問題,等走上正軌後可以再找捐款,前期我可以負擔費用。」裴瑾沉吟道,「沒有報酬,恐怕很多人都堅持不了多久,我想,還是需要聘請一些專業人士坐鎮,志願者為輔吧。」

  曾老師聽著,臉上露出笑容來:「裴先生願意幫忙,那自然再好不過,不過,我聽說,裴先生一開始有這個想法,是想專門幫助一些女孩子?」

  裴瑾笑了起來:「都一樣的,又不是珍珠變成魚眼珠子,做起來了,才能幫更多的人,是不是?」

  曾老師的笑意更濃了,她說:「應該的,家暴的受害者裡也有不少兒童,原本就該有兒童心理學家來做專門輔導,裴先生,這種事宜早不宜遲,我就不和你繞彎子了,如果我同意,什麼時候能開始?」

  董菡立刻道:「場地已經有了,曾老師願意,立刻可以搬,我們綠芽有員工宿舍,可以讓她們暫時住進去。」

  曾老師強調說:「條件不要太好,我們的最終目標還是希望他們能夠自己開始新生活。」

  「我是生意人,做慈善可以,不會做冤大頭。」裴瑾笑了笑,「方便的話,下午我們就去看看地方如何?」

  「沒問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2:11 PM

第二十九章 軟刀

  裴瑾進去談正事,魚麗在整個援助中心裡逛了逛,地方很小,有幾間小辦公室裡有人,前臺的電話響個不停,焦頭爛額。

  還有幾個年輕學生在幫忙。

  魚麗坐在角落裡發呆,想著剛才裴瑾說過的話,她當然知道打人是不對的,然而,正是因為打別人和不打她,將她和別的女人分離開了,因為這種區別對待,她感到自己是不一樣的。

  肖臣是愛她的,她很確信這一點,可是為什麼現在想起來,心裡悶悶的不舒服呢?她想不明白。

  她在角落裡發呆,很是可憐的樣子,有個女人看見,好心上去搭話:「你還好嗎?」

  「什麼?」魚麗一臉茫然。

  那女人看到她年紀這般小,心裡就很不忍心:「你男人打你了嗎?」

  魚麗知道她誤會了,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說:「他沒打我。」

  「小姑娘長那麼漂亮,肯定不忍心打你。」女人非常關切,「那你怎麼過來了?」

  魚麗本想說我是跟著別人來的,可話到嘴邊,竟然變成了:「他、他把我關在家裡,不讓我出門。」

  肖臣是不打她,可也不喜歡她出去,更想把她關在家裡不被任何人看見,她可以買報紙買書回來看,也可以叫人送昂貴的衣裳頭面來,她想讀書認字,就找了女先生來家裡教,可是,想出門逛一逛,必須和他一起才行。

  所以她後來也沒有出過幾次門,當然也不能去上學,因為只能在家裡看書,雖然認了字也念了幾本書,可有些地方還是不明白,半懂不懂的,不像裴瑾這樣,會詳詳細細給她講。

  那個女人嘆了口氣:「他是想控制你呢,把你關在家裡,不讓你和別人聯繫對不對?是不是也不讓你工作?」

  魚麗吃驚地看著她,她苦笑著嘆了口氣:「我也是這樣。」

  接著,她和魚麗說了自己的故事。

  這個女人的名字叫阮曦,她和丈夫聶凱是大學時候認識的,兩個人從大一開始談戀愛談到畢業,工作一年後就結婚了。

  那個時候,阮曦的工作非常辛苦,經常加班,工資與單子掛鉤,做得多才掙得多,結婚後,聶凱非常心疼地說:「老婆,別幹了,我養你。」

  阮曦正被工作折磨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頭腦一熱,就遞了辭呈,決定當個家庭婦女。

  他們的條件還是不錯的,聶凱家境不錯,父母出錢買了套小戶型,阮曦家裡就陪嫁了一輛車,不用還房貸車貸,生活自然就輕鬆了不少,聶凱的收入足夠家裡開銷。

  一開始,阮曦是很開心的,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好男人託付終身,可漸漸的,聶凱的脾氣卻越來越糟糕了。

  她工作的時候回家做飯,他會說:「老婆辛苦了我來洗碗吧。」

  後來,他就開始對她做的菜挑三揀四:「連個菜你也燒不好,你還能做什麼?真沒用!」

  她氣哭了,覺得他不尊重自己,和父母閨蜜哭訴,可他們都說,「聶凱人不錯啊養著你」、「他又沒有去找小三」、「男人工作辛苦,回來想吃頓好的也無可厚非,你好好加油吧」。

  久而久之,她也就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好,聶凱要在外面工作,掙錢養家辛苦,她在家裡就應該做好後勤工作,於是更加努力地燒菜做飯。

  然而,聶凱並沒有對她改變態度,甚至越來越惡劣。

  他開始指責她,方方面面,「你就不知道替我熨一下褲子」、「你怎麼這麼笨連洗個鞋都洗不乾淨」、「你這樣到社會上能做點什麼?」

  幾乎每天,她都會受到他的羞辱,無窮無盡,她忍受不下去,想要去找工作,可是被聶凱否決了。

  「你這樣根本什麼都做不好,還是在家裡燒飯吧。」

  「不會有人要你的。」

  「你根本沒有工作經驗,你會搞砸一切。」

  可她還是拿著簡歷出去投了,聶凱發現了,把她的簡歷撕了個粉碎,第二天,把她反鎖在了家裡。

  她打電話向父母求救。

  老人家匆匆趕了過來,指責聶凱,聶凱自有道理:「爸媽,我是心疼她呢,你們不知道她以前那份工作天天加班,有一次差點暈倒了,我實在是不忍心讓她再去工作,而且我的工資能養活她,你們勸勸她吧。」

  她流著眼淚和父母說了自己被他辱駡的事,可是,這一回,她的父母並沒有站在她那一邊,她母親甚至說:「這些事都做不好,怪不得女婿罵你。」

  聶凱得到了她父母和朋友的一致認可,人家都說她好命,嫁了一個好男人,讓她可以安安心心在家當主婦,而不用去職場上拚殺。

  她在家裡,越來越沒有地位。

  聶凱時常把她反鎖在家裡,砸了她的電話,拔了網線,不許她和任何人交流,幾乎是變相地囚禁了她,去父母家裡,也必須是由他陪同。

  她求助無門,沒有任何人相信聶凱虐待她,她身上一點傷口都沒有。

  過了一年,雙方父母催著要孩子,聶凱和她說了這件事,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每天晚上都要和她做,她覺得身體不舒服想推脫,他也不聽,強行把她按在床上要了她,說:「給我生個孩子是你的義務,不然你就白長這個子宮了,老老實實給我躺著。」

  阮曦說到這裡,發現魚麗已經怔住,她心知肚明,輕輕說:「他也這麼對你,是不是?」

  魚麗眨了眨眼,眼角微微濕潤。

  阮曦拍了拍她的手:「我也是到了這裡之後才知道,原來就算結婚了,你不同意,他非要做,也算是強姦,不是什麼傳宗接代夫妻義務,唉,只可惜,告也告不了。」

  正在這個時候,有個年輕男孩進來了:「阮姐,你老公又來了。」

  話音未落,魚麗就看到有個男人走了進來:「我和你們說,我要告你們誘拐婦女,把我老婆藏起來,她是我老婆,你們有什麼資格不讓我見她?」

  他看見了阮曦,態度一變,快步走過來,噗通一聲就跪下了,「小曦,你原諒我吧,我是太害怕失去你才會這樣的,你原諒我吧,我會對你好的,我只是太害怕你走了。」

  「我不會跟你回去。」阮曦神色堅決,「我要和你離婚。」

  「別說傻話,我們感情那麼好,離什麼婚?是不是誰慫恿你了?」他看見站在一旁的魚麗,以為她是工作人員,兇狠地瞪著她:「是不是你,你慫恿我老婆離開我?」

  裴瑾正好出來,立刻走過來把魚麗擋在身後,冷冷道:「離她遠點兒。」

  「你個小白臉……」聶凱話還沒有說完,乍一對上裴瑾冰冷的眼神,只覺得渾身發毛,背後生涼,他不敢造次,只能繼續哀求阮曦:「小曦,你原諒我吧,都是我的錯,爸媽還在等你回去。」

  阮曦看也不看他,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避開了。

  聶凱被兩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拖了出去。

  裴瑾微微皺眉,復又鬆開,柔聲道:「是不是嚇到你了,別怕,我在呢。」

  「我沒事。」魚麗鬆開了握緊的拳頭,看著阮曦離去的背影,問道,「她會沒事嗎?」

  「我不知道,絕大部分的人會選擇原諒,重新回到那些人身邊。」裴瑾輕輕嘆息,「有些是沒有工作,要依靠對方的經濟收入,有些是掛念孩子,有些是看到他們痛哭流涕下跪認錯,就以為會變好,心軟回去了,然而,這些暴力一旦開始就不會結束,甚至會更加惡劣。」

  他輕輕撫摸她肩上的頭髮:「如何選擇是個人的事,我們畢竟是人不是神,但是,只要有一個人決心離開,那麼,那個人就應該被拯救,錢是很好的東西,經濟能夠獨立,悲劇就會減少很多,所以,我才想要幫幫她們,就算只是一點點也是好的。」

  「書生,過了那麼多年,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從前幫我,現在,幫她們。」

  他一向有這樣兼濟天下的胸懷,或許,這是讀書人救民濟世的抱負,可她偏偏有些心酸。

  她不是特別的那一個。

  可裴瑾彷彿在這一刻和她心有靈犀了似的,說道:「如果真的善有善報,我只希望如果哪一天你遇到難處了,能有人幫一幫你,就算是我的福氣了。」

  魚麗怔住了,可裴瑾彷彿只是不經意地一提,很快帶過:「快中午了,餓不餓,我們吃飯去,你想吃什麼?」

  「熱的。」心裡太冷,想喝一口熱湯暖一暖。

  同行的還有董菡和曾老師,她們兩個都久經沙場,魚麗看起來正常,可她們不知見過多少受害者,她的眉目間有與她們同樣的痕跡。

  看她外表這樣小,心裡就更是憐惜,然而面上分毫不曾表露。

  裴瑾帶她們去了一家粵菜館,熱湯上來,先給魚麗盛了一碗,她捧著碗,小口小口喝著,溫暖的湯汁順著喉嚨到達胃裡,四肢百骸都溫暖起來。

  曾老師和董菡先是聊起了馬家姐妹的事,聽董菡說已經對她們做過心理輔導,略感安慰:「這種事都是越早介入越好,這一次,多虧馬小敏懂事把馬欣兒帶了出來,要是像小霞一樣,真的就毀了。」

  魚麗聽見熟悉的事,豎著耳朵聽。

  董菡沉吟問:「小霞,是那個小霞的案子嗎?」

  「可不是,這些年我還一直在給她做心裡輔導呢。」曾老師放下茶杯,輕輕嘆了口氣,說起了小霞的案子。

  這是一個典型的受害者變成加害者的案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2:18 PM

第三十章 幫兇

  曾老師給小霞做了好些年的心理輔導,然而到今天,小霞也記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被萬磊帶走的。

  她說:「那天我媽帶著我去趕集,她在挑棉襖,我記得有人給了我吃棒棒糖,然後就跟他走了。」

  過了那麼多年,她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的父母是誰,老家在哪裡,母親彎著腰在地攤上翻撿棉襖的場面,是她對家人最後的印象。

  之後的日子,她都跟著「父親」萬磊,這是一個看起來很和氣的中年男人,擺夜攤,攤子上賣一些髮夾皮筋之類的小玩意兒,做工很廉價,但在夜市上,用小燈一照,玻璃亮亮的發光,特別好看。

  夜裡,小霞就跟著萬磊擺夜攤,人家看到他攤子上有個白白嫩嫩的閨女,心裡喜歡,有時候就掏錢買了。

  也有小孩子看到她頭上亮晶晶的髮夾,央求父母買,幾塊錢一個的小玩意兒,買了也就買了。

  收了攤,小霞就跟著萬磊回出租屋睡覺。

  在家裡的時候,她也是跟著父母睡一個被窩的,所以和萬磊睡一塊兒,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再有更出格的,她也懵懵懂懂,聽他說這是因為喜歡她,也就不反抗了。

  一旦開始,後面的事就再也剎不住車。

  魚麗聽著有點懵,裴瑾在她耳邊低聲道:「現在不滿14歲……無論自願與否都算強姦,要坐牢的。」

  時間一點點流逝,小霞慢慢長大,有一天,她發現自己的肚子大了起來,可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萬磊帶她去了一家沒有營業執照的黑診所裡做了手術,不大乾淨,一直流血。

  萬磊心中很是不滿,動輒打罵,直到有一天,他看見小霞和房東家的孫女說話,突然就改變了態度。

  董菡明白了:「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小霞變成了萬磊的幫兇。」

  「對,他利用她去誘拐那些受害者,她和我說,只要把人帶過來,萬磊就不再打罵她,還給她買東西吃。」曾老師輕輕嘆了口氣。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萬磊的偏好十分明顯,否則也不會誘拐小霞,那些孩子被小霞帶過來時,就和她當初一般年紀,萬磊送給她們好看的蝴蝶結和好吃的糖果,她們就對這個叔叔很親近了。

  而粗心的父母沒有意識到孩子得到了那些來歷不明的小飾品,看到小霞也是個孩子,也就放心讓她把人帶走。

  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就在距離自己那麼近的地方被傷害。

  與此同時,小霞的心情也發生了改變,一開始,她很高興自己不會再被打了,可是久而久之,看到萬磊的心思漸漸從她身上轉移,她就開始嫉妒起來,覺得她們奪走了本屬於自己的「父愛」。

  她掐死了房東家的孫女,萬磊把她毒打了一頓,小霞這次很高興,覺得自己終於再度受到了重視,萬磊摸清了她的命門,哄她給自己再帶回來一個妹妹。

  「警方發現的時候,已經有好幾個孩子慘遭毒手,」曾老師苦笑道,「小霞是唯一活著的受害者,可她拒絕為萬磊作證,還視警方為仇人,她覺得萬磊並沒有傷害她,還對她很好,把她養大成人,她對萬磊一直懷有感激。」

  魚麗聽著離奇極了,忍不住問:「為什麼?」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小霞被萬磊拐走,與父母分開多年,又遭受了這樣的虐待,竟然不恨他?

  董菡解釋道:「這是很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她看魚麗一臉茫然,詳細地解釋,「這也叫人質綜合症,在很多場合都有發生的一種心理現象,我打個比方,有一個人被綁匪挾持了,他的生命時時刻刻受到威脅,綁匪可能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殺掉他,他的生命完全掌握在了對方的手裡,一開始他會覺得恐懼,可時間久了,就會發生變化。」

  「他會覺得,他能活下去的每一秒,都是因為綁匪的仁慈,他由衷感激他,認為如果綁匪安全,他就會安全,從而敵視警方,如果是一男一女,還有可能產生愛情。」

  曾老師補充道:「這樣的案例屢見不鮮,不僅僅發生在綁架案中,在亂倫、戰俘、囚犯等等場合都會出現,家暴案中也有這樣的例子,強勢的一方完全控制住另一方,被欺壓的那個人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久而久之,如果偶爾有一次放過她,她便會心存感激。」

  魚麗:「……」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似曾相識。

  服務員端了菜上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等吃了兩口菜,曾老師已經把轉回了馬家姐妹身上:「我覺得你們那個性教育做得挺好,知道了什麼是性侵犯,才能避免侵犯。」

  董菡點頭:「我也有這個想法,但是現在國內性教育還是比較落後的,甚至沒有一套特別成熟的課本,只能簡單普及一下。」

  「這個不僅僅是農村的問題,現在城市裡的學校也一樣,很少做性教育,國內對『性』還是很避諱的。」曾老師說,「學校壓力也大,我去一個中學開過講座,結果被家長投訴了,說我講的尺度太大,會教壞小孩子。」

  董菡直言不諱:「有些家長才是蠢,孩子受到侵犯,他們還要忍氣吞聲,怕丟臉,有些更是不當一回事。」

  「家長也需要普及這些知識。」曾老師嘆了口氣,「任重而道遠,慢慢來吧。」

  魚麗聽著覺得稀奇,六百多年前,女子臨出嫁前才會被女性長輩告知洞房時會發生什麼事,她父母早亡,又是守寡,更不會有人來教她,怕她學壞了守不住。

  到後來事情真的發生了,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可即便是過去了六百年,讓她大大方方提起這些事,她還是難以啟齒。

  裴瑾看她情緒低落,暗暗後悔,他本意是想讓她多看看,多聽聽,知道這個世道已經大為不同,可見她這樣,又實在憐惜,猶豫半晌,他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魚麗驚訝極了,抬頭看著他,裴瑾對待別人都很隨意,偏偏對她恪守君子之道,絕不輕易觸碰她裸露在外的肌膚,最多只是扶一下她的胳膊,或是輕輕拍她肩頭,他對她最親暱的動作就是撫摸她的頭髮。

  可剛才,他握了她的手,他的手心溫暖而乾燥,帶給她無限的勇氣。

  「吃菜。」裴瑾收回手,用公筷給魚麗夾了菜,「多吃一點。」

  魚麗用筷子撥弄著碗裡的白灼蝦,低低應了一聲。

  吃過飯,裴瑾帶她們去看準備好的場地,就在綠芽附近,並不是繁華地段,但勝在交通便利,而且設施齊全,比起原先好了不知多少。

  曾老師有點感動:「裴先生費心了,做這種事投入大,也沒有回報,只有一些微薄的名聲了。」

  「名聲我也不需要,事情定下來後,我就不會再出面了,我對出名沒有興趣,只要能真正幫到一些人,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頓了片刻,裴瑾又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和綠芽一樣,財務我會另外安排人,每年會查帳目。」

  曾老師滿口答應:「這是應該的。」

  「那麼,有什麼我能做的,董菡和我聯繫就好。」裴瑾對董菡說,「交給你了。」

  董菡神采飛揚,被人如此信任,怎麼不讓人心生感激與豪情:「明白,老闆,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裴瑾說,「你們安排就好。」

  待他和魚麗一走,曾老師就感慨:「不為名不為利,倒是難得,只不過不知道能堅持多久。」她並不是覺得做好事不需要回報的人,正相反,無論是為名還是為利,有所回報,才能堅持做下去,裴瑾不要名利固然是淡泊,可她也擔心這只不過是一時興起,做不長久。

  「老師,我倒是覺得他不要名利是因為已經有了名,有了利。」董菡說,「綠芽那麼多年,投進去多少錢,還是堅持下來了。」

  曾老師沒有學生那麼天真:「不是長久之計。」

  「等我們做出來了,肯定就會有圖名圖利的人願意效勞。」董菡對裴瑾有信心,「就算真的做不長久,至少這段時間,我們幫的人是實實在在的。」

  曾老師想想,也露出笑意來:「這倒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去找兩個朋友,看看願不願意來幫幫忙。」

  ***

  眼看時間還早,裴瑾便問魚麗:「要不要跟我隨便逛逛,難得出來透透氣。」

  魚麗已經沒有剛出來時那樣討厭人群了,何況裴瑾在,她想想也就同意了:「去幹什麼呢?」

  「給你買些衣服首飾吧,要約會的話,打扮得好看一點。」裴瑾自有考量。

  魚麗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自然全聽他的。

  不是週末,商場裡很是冷清,裴瑾帶魚麗一出現,頓時成為焦點,他不露聲色地替她擋住目光,低聲問:「想要什麼?」

  「肚子餓了……」魚麗頻頻把視線投向冰激淩店,「我想吃那個酥酪。」

  「那個是冰激淩,給你買最大的那個好不好?」裴瑾握住她的手腕,「來。」

  他買了一個冰淇淋套餐,各色的冰淇淋球被放在水晶盤上,還有拼接成花朵的果盤和甜香的蛋糕。

  「這麼多?」她拿起勺子,猶豫了好久,小心翼翼地在一個球上挖了一勺,對他笑了笑,貝齒咬著紅唇,「那我吃啦?」

  裴瑾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嗯,不好吃的給我吃好了。」

  「那要是都好吃呢?」

  「那我想想家裡有沒有賣止瀉藥。」裴瑾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好像買了,你前兩天是不是冰可樂喝多鬧肚子了。」

  魚麗頰上漫過一片紅暈,她難得窘迫:「這個就不要提了!」

  他們不老不死,在吃東西方面就比較隨意,可吃壞肚子還是會腹瀉肚子疼的,就是疼著疼著會自己好而已。

  過程還是一樣丟人的!

  「那麼,封口費。」裴瑾握著勺子,支頤問,「哪個給我?」

  魚麗飛快把所有口味都嘗了一遍,最後把抹茶味捨給了他當封口費,抱怨道:「書生,你以前從來不這樣的,你變壞了。」

  裴瑾低頭笑了笑:「是啊,我變壞了,正如你所言,我變成了薄倖人。」對謝清吟,對晏嵐,還有對那麼多的卿卿,全都辜負了,「看來我以後要好好做人了,連麗娘都那麼說我。」

  魚麗用勺子的邊緣緩緩刮下一塊冰激淩,歪著頭看著他:「你這樣挺好的。」

  「咦,不是你說的壞?」

  「福禍相依,壞未必不是好,好未必不是壞。」

  裴瑾失笑:「那我到底是好還是壞?」

  「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很好的。」她那雙明眸裡蘊含著他沒有看明白的深意,一時竟然叫裴瑾心跳加速,不敢確定她是否別有他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2:26 PM

第三十一章 吵架

  魚麗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放下勺子,從包裡拿出手機點開微信:「啊,夏楓看見我了。」她左右一張望,在不遠處看到了對她招手的夏楓,她問裴瑾,「他們約我去打電玩。」

  裴瑾只好收了心思:「去吧,讓夏楓送你回家,注意安全。」

  「好。」魚麗戀戀不捨地看著才剛剛開始吃的冰激淩,「這個呢?」

  裴瑾沒好氣道:「我打包帶回去給你放冰箱。」

  「謝謝你。」她露出如花笑靨,美人一笑,什麼火氣都沒了,裴瑾揮了揮手,示意她趕緊走。

  魚麗小跑著到了夏楓那邊,他們班上好幾個人約著出來玩,看見魚麗也很是高興,有個一直對她頗有好感的男生問:「魚麗,那個長頭髮的男人是你男朋友?」

  「瞎說,那是她大哥。」夏楓趕緊闢謠。

  誰知魚麗笑了笑:「他和我沒有血緣關係。」

  眾人瞭然,噢,沒有血緣關係的大哥。

  魚麗很喜歡和他們在一起玩,總是能接觸到很多新鮮的事物,他們也不嫌她無知,不會笑話她:「你們今天要去哪裡?」

  「這裡新開了一個電動城,不但有國內最先進的機器,還有以前最老的那種遊戲機,我們來懷舊。」夏楓笑眯眯地說。

  這年頭,懷舊也是風尚,上個世紀風靡大街小巷的遊戲廳已經成為了記憶,懷舊主題反倒引起了這些年輕人的興趣。

  魚麗欣然應允。

  半途,又接到一通電話,是封逸的,他聽見她那頭少男少女的嬉笑聲,心生不悅:「你在哪裡?和誰在一起?」

  「和夏楓他們一起玩。」魚麗答道。

  夏楓投了幣,摩拳擦掌:「哎呀好多年沒玩拳皇了,還有點小懷念!」

  封逸惱怒極了:「你和我說沒空,卻和夏楓他們一起,還去遊戲廳?」

  「不行嗎?」魚麗奇怪極了,如果是不好的事,裴瑾必然會阻止她,而她對夏楓也有所瞭解,絕對不會帶她去什麼不三不四的地方,何況還有其他女生在呢。

  「女孩子家家打遊戲像什麼樣子?」

  魚麗微微蹙了蹙眉,這句話讓她想起了那回向爹提出要上學的事,她爹也是說:「胡鬧,姑娘家讀什麼書!」

  封逸聽她那邊久久不言,想到她嬌怯的面容,口吻便軟了下來:「打遊戲不好,我帶你去打網球好不好?」

  魚麗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改天。」

  「我們才是男女朋友。」封逸的語氣不容置喙,「今天,你在哪裡,我來接你。」

  魚麗不大高興:「明天。」

  這一次,封逸沉默了很久,才道:「明天晚上我有應酬,今天吧,今天我有空。」

  魚麗不吭聲了。

  封逸哄她:「魚麗,我很想你,你不想我嗎?晚上我帶你去法國餐廳吃飯,然後教你打網球,好不好?我工作比較忙,你遷就一下我的時間行不行?」

  「那好吧。」她應了,摁掉了電話。

  夏楓在一邊聽了個全,冷笑:「封逸啊?」

  「嗯,他不高興我和你們玩。」魚麗悶悶不樂地坐在椅子上,「為什麼?」

  「原因很多,比如他一向對自己的女人看得很嚴,孔倩倩你知道吧?」夏楓打完一局,讓給了同學,拉著她說悄悄話,「就是他包養的一個女明星,挺漂亮的,人家接了一部戲,有激情鏡頭,你懂的,唉,你不懂,好吧,就是那個什麼。」

  他做了一個手勢,魚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這個也可以拍出來嗎?」

  「當然可以啦,就是十八歲以下不能看。」夏楓嘿嘿笑了兩聲,「封逸一知道這事就毛了,說要是她敢演就封殺她,他丟不起這個人,後來孔倩倩只能賠了錢不演了,後來演這部戲的女星火得要命。」

  換做別的時候,或許魚麗還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在鏡頭前上演這樣的場面,她還是有點接受不能,所以可以理解封逸的所作所為。

  可偏偏是今天,今天她聽了那麼多個不幸的故事,封逸這樣的舉動讓她十分反感。

  「我不是說封逸壞話,但是他這個控制欲太強了,知道我為什麼討厭他嗎?我們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了,他本來和我姐有訂婚的意思,但有一個要求,要我姐結婚以後當全職太太。」

  夏楓冷哼道,「我姐打小就喜歡天文,一路讀上去不容易,為了觀測星象,一等等好幾天,還去過沙漠裡,曬傷了回來,就這樣都沒說要放棄,可他一句話就要她回歸家庭,他以為他是誰?」

  魚麗皺起了眉頭。

  「魚麗,我是把你當朋友才和你說的,不是因為要追你啊。」夏楓清了清嗓子,「你要是想當一個豪門太太,我覺得封逸是可以的,他還是有點才能的,但你以後的日子就是在家看看書插插花,最多學學烹飪,上街去買買衣服首飾,其他的想也不要想了。」

  「按我姐的話來說,選男人,不一定要選他和你完全有一樣興趣的,那太少見了,但至少要選一個支持你的,不然你做什麼他這個不許那個不許,還當是以前呢?太太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圍著男人轉。」

  「可我想,你在家裡悶了十幾年,總不會想以後的人生都在大宅子裡過吧?有什麼意思?」夏楓拍了拍她的肩膀,「來,我教你打遊戲機,這個上個世紀可流行了。」

  魚麗微笑起來:「上個世紀?你還沒有出生吧?」

  夏楓不服氣:「我家裡有各個年代的遊戲機。」

  「啊,裴瑾也有。」魚麗眨了眨眼,「他有一個遊戲室。」

  夏楓眼睛都亮了:「真的?那改天找裴大哥切磋切磋。」

  魚麗一點也不客氣:「你會輸。」

  「為什麼?」夏楓不服氣。

  「他很厲害的,你比不過他。」魚麗彎了彎眼睛,「你們所有人,都比不過他。」

  夏楓噓她:「你看看你這口氣,知道的知道你是在說你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說你男朋友呢,嘚瑟什麼。」

  魚麗不說話。

  夏楓沒眼色,還在說:「不過你們竟然沒有血緣關係啊,他對你可好了,你們兩邊是父母以前帶過來的?」

  「不是,我們沒有任何關係。」魚麗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的鞋子,輕輕說,「我無依無靠,他收留我。」

  夏楓感覺的出來那應該是個悲傷的故事,所以他什麼也沒有問,拉著她在身邊坐下:「那趁著封逸走之前,我教你打這個,這個是前後,這個是攻擊,你試試。」

  魚麗玩得不亦樂乎。

  封逸打電話來讓她出去時,她還戀戀不捨:「下次還來玩嗎?」

  「不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了。」夏楓笑眯眯說著,像個哲學家,「魚麗,談戀愛就是這樣,你總是會失去友情的。」

  魚麗心中驀地一黯。

  她磨磨蹭蹭下去,封逸有些不滿,但看到美人徐徐走來,如同是從仕女畫中下來一般,漸漸的,氣也消了,他從車上取出一束花來:「給,今天是我們第一天交往。」

  「謝謝。」她接了花,神色卻不見得多高興。

  封逸有些不高興:「和夏楓他們玩得很高興?」

  「對呀。」她低頭看著懷裡紅豔的玫瑰,「本來挺高興的。」

  封逸剛剛媳下去的火又被撥旺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和我在一起就不高興了?既然不高興,為什麼要答應做我女朋友?」

  「你是在吼我嗎?」魚麗看著他,「在凶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封逸道,「但是魚麗,你這樣我覺得很不好,我才是你男朋友,你和我約會天經地義,你擺出個不高興的臉對著我是什麼意思?」

  魚麗抿了抿唇:「我必須一直對著你是高高興興的嗎?」

  「你是不是非要在我們交往第一天就和我吵架?」封逸有些不耐煩地拍了一下方向盤,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魚麗,我不想和你吵架,我很喜歡你,想和你交往和你結婚,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和孔倩倩分手,我只有你一個人了,所以,別說這樣的話,好嗎?」

  魚麗沉默了很久,輕輕應了一聲。

  封逸帶她去法國餐廳吃飯,她不懂西餐禮儀,隨手拿起了叉子,封逸輕輕咳嗽一聲,魚麗不明所以,他只好道:「快放下。」

  魚麗順著他的視線看到自己手裡的叉子,突然明白過來,慢慢放了下來。

  「魚麗,我是不是和你說過,我們家規矩很嚴,你要注意這些問題。」封逸儘量讓自己和顏悅色地說出這番話,可說著說著,火氣又上來了,「但是,你根本沒有聽進去!魚麗,你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你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這有什麼好生氣的?」魚麗抿著唇,「我不會,你教我不就好了,上次你帶我去打高爾夫,我也不會,你明明很樂意教我。」

  「那怎麼一樣!」教怎麼打高爾夫是情趣,不會正好,他可以環抱著她的腰,手把手教她,那是何等旖旎之事,怎麼好和這個相提並論?

  禮儀是禮儀,跟著他出門,失禮是丟他的面子,何況他早已提醒過她這樣的問題。她呢?她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要知道,孔倩倩在和他出門前就會惡補相關知識,根本不需要他提醒,魚麗這樣忽視他的話,明擺著就是不把他放在心上!

  魚麗又不是真的天真無邪的少女,她冷靜下來:「那你是想怎麼樣?」

  「你現在是我的女朋友,我希望你多為我考慮,」封逸冷冷道,「我要約你,你推三阻四,你寧可和夏楓他們去打什麼遊戲,也不願意在這些重要的事情上下功夫,魚麗,在你心裡,我算什麼?」

  魚麗看著他,燭光下,這個男人是如此英俊,與肖臣又是這樣相似,可她不禁想,肖臣死前,對她唸唸不忘,要來生再續前緣,她來赴約了。

  可是,她究竟是因為喜歡他才與封逸相見,還是因為他為她而死,她心生愧疚?

  就算是因為喜歡,對肖臣的感情,可以延續到封逸身上嗎?

  她和封逸相見,交往,究竟是為了什麼?

  現在的她,難道還要重走老路,一心一意,只為了一個男人,永遠圍著他嗎?

  封逸見她神色有異,不禁皺眉:「魚麗?」

  「可是,」她抬起頭問,「你為什麼不為我多費心,吃什麼是你自己定下的,如果你對我有心,應該問問我會不會吃吧?可你沒有,裴瑾永遠都問我想吃什麼,你為什麼不?」

  「你把我和他比?」封逸勃然大怒,他原本就因為她和夏楓在一起玩而心生不悅,但凡是男人,誰願意被比來比去?何況是裴瑾,這個男人太出挑,那次請他吃頓飯,風頭全被他搶去,兩個朋友也對他讚不絕口,他面上不說,心裡卻很不痛快。

  「魚麗,你搞清楚,裴瑾再好也只是你大哥,我才是你男朋友,我才是你男人!」封逸冷笑,「他那麼好,有本事你和他亂倫去!」

  魚麗變了臉色:「你!」

  封逸知道說錯了話,可這一次他不願意再低頭,對著魚麗,他已經十分容忍,孔倩倩哪裡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可他喜愛她,故此屢屢破例,然而,他總不可能永遠遷就,夫字天出頭,要是不給她個教訓,以後豈不是要造反?

  於是他冷著臉,「怎麼,我說錯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2:35 PM

第三十二章 錯覺

  魚麗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她為赴前世的約定而來,與他相識,與他交往,可她竟然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她還沒有想明白肖臣的事,封逸又來火上澆油,她忍無可忍:「你夠了沒有?」她推開面前的碗碟,「我不吃了。」

  說著拿起包就要走。

  封逸還從沒有被人下過這樣的臉,他環視一週,發現有人在看,臉色更是黑得嚇人:「魚麗,你敢試試。」

  「我不用試,我現在就走。」魚麗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隨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就坐了上去,報出了裴瑾家裡的地址。

  她關車門的時候還氣鼓鼓的,可一上了車,反倒回頭看一眼。

  司機師傅久經沙場,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情況,笑著問:「要不要等一等?」

  魚麗餘怒未消:「不等,等什麼等,我要回去了。」

  到了家裡,一進門,就看到裴瑾在做飯,裴瑾看到她這個點回來也有點意外:「那麼早,吃過飯沒有?」

  「氣都氣飽了。」魚麗氣得嘴唇發白,「封逸太過分了。」

  裴瑾訝異:「怎麼又和封逸扯上關係了,不是夏楓找你去玩嗎?」

  「說明天沒空,非要今天和我去吃飯,好嘛,我和他去吃,選我不會吃的就算了,還要嫌我不重視他。」魚麗隱去了後面關於他的爭論。

  裴瑾想了想,不對他們的矛盾給予評價,只是問:「那麼,吃飯嗎,我做了意大利麵。」

  魚麗看他只要一個人的份,不好意思:「我不餓。」

  「吃吧,別嘴硬了,對著我還有什麼不好說的。」裴瑾把碟子推到她面前,「不會吃有什麼大不了的,洋人的規矩不會比我們更多了,下次我帶你去教你好了。」

  魚麗拿出筷子捲起麵條,冷笑道:「學會了這個還有那個,什麼時候有盡頭?」

  裴瑾也不和氣頭上的人講什麼大道理,只是笑問:「真的不試試?有些菜不錯的,你以前沒有吃過,嘗嘗鮮也好,我明天給你做吧,唔,可以用掉一天的時間。」

  魚麗吃了幾口麵條,突然沉默,半晌,才問:「你對我那麼好幹什麼?你越好,襯得他越糟糕,我會移情別戀的。」

  「謝謝你誇獎我,但這鍋我不背。」裴瑾神色怡然,「連我這個朋友都比不上,要這種男朋友有何用?」

  魚麗心情不知怎麼好了起來,瞪他一眼:「能有幾個比你好的?」

  裴瑾心花怒放:「哎喲,我在你心裡評價那麼高?」

  「不是我對你評價高,是你那麼多年哄慣了女人,原本就沒有人能比得過你吧,我只是實話實說。」

  裴瑾點點她:「你這就錯了,我不是哄慣了人,你覺得我對女人好,可什麼叫好?舉手之勞幫幫忙,能叫好?要求也太低了吧。」

  他要是想對人好,才不是這樣。

  魚麗捲著碟子裡的麵條:「封逸說我打遊戲不好。」

  「沉迷遊戲不好。」裴瑾溫柔道,「你有權利選擇做你喜歡的事,他就算是你男朋友,也不能對你指手畫腳的,我們在成為別人的伴侶之前,首先是自己。」

  魚麗遲疑一下,才問:「今天她們講的那些例子……他是想控制我嗎?」

  「應該沒有那麼誇張,那只是少數人,但封逸對你有佔有慾,他希望你事事以他為先,怎麼講呢?」裴瑾沉吟片刻,委婉道,「很難評價,不同的情侶有不同的相處方式,只要你們彼此覺得合適就可以,也說不上來對或者錯,麗娘,這一點我幫不了你。」

  魚麗抿了抿嘴:「那麼,給我建議,你和晏嵐呢?」

  「失敗的案例還要聽啊?」

  「要啊。」

  「我知道遲早會與她分開,只想在她身上得到一點歡愉,所以從不干涉她的自由,但作為她陪伴我的回報,我給予她一定的補償。」

  魚麗問了一個很刁鑽的問題:「你包養她,付她錢,為什麼不要她以你為先?你是恩客,不是嗎?」

  「很簡單,因為我不愛她,我對她沒有佔有慾,我不關心她想著誰,自私一點說,不把人生寄託在我身上,我反而覺得鬆了口氣。」

  裴瑾說著說著就笑了,「不過我的例子不具備參考性,紅袖添香的日子我過得太多了,男人的劣根性,我也有過的。」

  魚麗想了想,又問:「那如果是你喜歡的人呢?會不一樣嗎?」

  裴瑾笑道:「我要是真的喜歡一個人,怎麼捨得要她為我改變?如果情侶之間非磨合不可,那我為她變好了。」

  魚麗一怔。

  想一想,他又道:「何況,我如果喜歡一個人,應該是喜歡她獨一無二的靈魂,而不是我修飾出來的傀儡。」

  魚麗聽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自嘲道:「聽起來封逸糟糕透了。」

  「糟糕與否因人而異,不同性格的人會有不同的選擇,如果有人喜歡回歸家庭,相夫教子,那對她來說,封逸就很稱職了,所以,好不好,完全取決於你。」裴瑾中肯道,「個人選擇不同,感情這種事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魚麗笑了:「可你希望我不要走這條路。」

  「是,這是我的私心,我想你看看不一樣的風景,從前的那些事,看夠了,看膩了,你覺得呢?」裴瑾溫和地問。

  魚麗咬著嘴唇,點了點頭:「是,你給我看了另一個世界,我已經不甘心只有他的寵愛了,也不甘心只要明媒正娶,我越來越貪心了,是不是?」

  「沒有,這是應該的。」裴瑾提醒她,「但在這一點上,你和封逸仍然有矛盾,你得處理好這一點。」

  魚麗問:「怎麼處理?」

  「噢,我可不擅長處理和男人的矛盾。」裴瑾聳了聳肩,「男風最盛的時候我也沒有去過長春院,饒了我吧,我很直的。」

  魚麗被他逗笑了,她趴在桌上,心裡想,時代不一樣了,為什麼封逸和肖臣還是一個性子,可她已經不再是民國時期的那個八姨太了。

  第一天約會就吵架,以後……以後要怎麼辦呢?

  「嗨,看這裡。」裴瑾拍了拍手,吸引了魚麗的注意力,他拿起刀叉,「要不要現在學一下這個怎麼用?這是最基礎的。」

  魚麗踟躕片刻,伸手去拿,誰知裴瑾五指收攏,手腕一翻,原本的刀叉一下子不見了,魚麗去掰他的手:「你藏哪裡了?」

  她一碰他的手指,裴瑾就緩緩張開了手心,裡面是一朵還未綻放的月季花苞:「逗你玩呢,開心一點沒有。」

  魚麗怔住了。

  裴瑾把這朵花簪到她鬢邊,溫言道:「麗娘,不要怕,有我呢。」

  燈光下,他眉眼俊朗,笑意盈盈,竟然叫她無緣無故面紅耳赤起來,她掩飾心緒,佯怒道:「你又捉弄我。」

  裴瑾也是一怔,燈下看美人,便是無鹽女也添幾分豔光,何況魚麗本是天生麗質,這般薄怒微嗔,臉頰緋緋,他心神失守,恍惚了一瞬。

  好在裴瑾素來對她恪守規矩,立即收回視線:「我不是有意的。」

  「好吧,我先回去了。」魚麗錯開他的目光,匆忙避開。

  裴瑾收拾碗碟,總覺得有點不大妙,他對魚麗的感情自己很清楚,六百年前是有過一些念頭,可那麼多年了,早就不一樣了,她是他這一生中唯一能一起走下去的旅伴,他關心她,愛護她,希望她快樂高興,他對她的感情已經不能用簡單用「朋友」、「親人」、「喜歡的人」來概括。

  但剛剛……剛剛好像他的心臟微微那麼跳快了一下。

  一定是錯覺。他想,魚麗就算和封逸吵架了,那也是人家小情侶的事,他不能動念。

  他絕對沒有想要親吻她。肯定是因為最近又變成單身狗所以有點寂寞了,永遠停留在二十七歲這個血氣方剛的年紀真的吃不消。

  媽的,這年頭嫖妓已經犯法了,找女朋友又要惹上風流債,以後要怎麼辦?自力更生嗎?

  裴瑾摔了抹布。

  ***

  魚麗沒有他那麼煩惱,她的想法非常簡單:「……我剛才似乎產生了錯覺。」

  她決定忘掉這件事。

  接下來一週,風平浪靜,她過著白天看書學習,晚上看電視補劇的死宅生活,並且學會了打街機。

  裴瑾把塵封多年的遊戲機抱了出來,一代一代教她玩,最新款是VR眼鏡,但為了防止某人沉迷,暫時沒有告訴她。

  可就算是超級瑪麗她也玩得異常起勁,每天做完功課第一件事就喊:「書生,書生我們去打遊戲啊!」

  裴瑾:「我在工作/看書/做飯/打電話……」

  「那我自己先去玩了。」她到休息室裡,熟門熟路打開電視,連上小霸王,插上卡帶,擰開可樂喝了一口,開始闖關。

  手機響了好幾次,她心無旁騖,完全沒有聽見,沉迷遊戲。

  裴瑾斜靠在門邊看了很久,心想,她不會忘記自己還在和人談戀愛吧?突然之間,有一點點小同情封逸了。

  要不要教會她上網呢,雖然魚麗會用微信了,也會玩某些氪金的手遊,但是網絡世界的大門,暫時還沒有向她打開。

  裴瑾仔細想想,決定押後,還是先讓她把初中課本學完吧,學完了當獎勵給她一台電腦。

  魚麗的手機又響了,裴瑾提醒她:「電話響了。」

  「肯定是夏楓,他說他有幾款遊戲沒有收集齊,想問你借帶子,我沒同意,我還沒打呢。」魚麗拉了拉他的袖子,「來,我們一起打。」

  裴瑾在她身邊坐下:「電視不看了?」她前兩天剛剛補完了《西遊記》,正在追《新白娘子傳奇》。

  「晚上再看嘛,看完就沒有了,捨不得。」

  與此同時,辦公室裡,封逸狠狠把手機砸了出去,原本要進來的秘書頓時噤若寒蟬,想開門進去的手頓時縮了回來。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最近總裁的心情似乎非常糟糕,從上到下,不知多少人遭了秧,她可不像被殃及池魚。

  還是再等等吧。

  封逸不是不知道最近大家都在猜測他為什麼心情不好,能為什麼?剛剛到手的女朋友,約會第一天就和他吵架了,居然敢當著他的面甩袖子離開。

  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敢這麼對待過他,他這口氣怎麼能消?

  等了兩天,本以為她會乖乖道歉,他懲罰一下就算了,可是,她不僅沒有來道歉,還敢不接他電話。

  真是膽子肥了。

  「魚麗,魚麗,」他輕聲叫她名字,語氣冷得能把人凍成冰棍,「你逃不出我的手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2:42 PM

第三十三章 賢妹

  四月末,天氣就熱了起來,裴瑾帶魚麗去換了一身新衣裳,她已經不再害怕出門,他就帶她去商店裡逛。

  「秋霖高中明天有活動,夏楓約我去參加。」魚麗拎著兩件衣服問,「這個,還是這個?」

  裴瑾坐在沙發上看她,旁邊導購抱了滿滿一懷,笑容可掬,最喜歡這樣花錢大方的客戶了,何況這俊男美女,實在是養眼。

  「都買了回家去挑吧。」裴瑾支著頭,「反正總有機會穿。」

  「可是這兩套一模一樣,就顏色不一樣。」魚麗駭笑,「沒必要吧?」

  裴瑾思量片刻,道:「那就左邊這一件,和剛才試過的那一件,還有那件紅的,都要。」

  「好。」她露出雀躍的樣子來,頰邊露出小小的梨渦,貝齒咬住唇,「謝謝你。」

  裴瑾攤了攤手:「能為賢妹效勞,是為兄的榮幸。」

  旁邊結算的導購一聽,訝異極了:「是哥哥不是男朋友啊?」

  「和男朋友吵架了,只好哥哥來鞍前馬後伺候了。」裴瑾把卡遞過去,「勞駕。」

  導購笑了起來:「你這樣的哥哥比男朋友還難得呢。」

  裴瑾微微一笑,接過她包好的紙袋:「走吧,賢妹。」

  他們一走,經理捧著茶杯進來了,慢悠悠地說:「兄妹?不像。」

  「客人自己都承認了。」

  經理笑得大有深意:「哪有親妹妹叫賢妹的?『賢妹妹,我想你,神思昏昏寢食廢』,梁祝的這段,你們都沒聽過啊?」

  導購恍然:「啊!所以是郎有情妾無意?」她頓生同情,那個男人這樣好看,又溫文爾雅,與他相處只覺如沐春風,怎麼就得不到心上人?

  這年頭真不公平,好男人都拿了男二的劇本,多可惜。

  ***

  這一趟商場走下來,裴瑾給魚麗多少置辦齊了新一季的衣裳首飾,看她歡歡喜喜擺弄那些小飾品的樣子,他深覺朋友圈「女兒要富養」的雞湯文還是有點道理的。

  她擁有的越多,封逸就越難用這些東西打動她,錦衣華服,珠寶首飾,那麼容易就得到的東西(其實並不容易),就想騙走一個女孩兒,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封逸的這些,甚至不如夏楓陪伴她的時光,至少這個少年一腔熱忱,真的給她帶去了快樂。

  次日一早,夏楓又開著自己那輛招搖的跑車來接她:「裴大哥,我來了。」

  「吃過早飯沒有,一起吧?」裴瑾說。

  「吃過了吃過了。」夏楓笑眯眯地說,「學校的活動要到晚上九點多,我會送她回來。」

  裴瑾微笑起來:「好,勞煩你,請你多照顧她。」

  「應該的,我們是朋友嘛。」

  「我好了。」魚麗匆匆出門來,鵝黃色的裙袂翩躚如蝴蝶,俏生生立在那裡,就可以入畫。

  裴瑾讚她:「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

  魚麗回眸,對他微微一笑:「我走了。」

  「好。」

  秋霖高中的活動頗似日本的學園祭,只不過是以班級為單位,算是鍛鍊學生,只不過參與者只有高一高二,高三即將高考,無緣此盛會。

  夏楓帶魚麗到的時候,操場上已經擠滿了人,不知道哪個班級賣起了包子,香味飄得老遠。

  魚麗還是不喜歡太多的人,但她現在已經不抗拒了,還對夏楓說:「裴瑾說,下半年就送我來這裡唸書,不過讀幾年級要看我學得怎麼樣。」

  「真的?」夏楓開心壞了,「那你可真厲害,那麼快就能跟上來,讀高一也不要緊,我爸是校長,我會罩著你。」

  魚麗微笑著點頭,又問:「夏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夏楓已經知道她和封逸在交往,可還是一如既往地照顧她。

  「男人照顧女人是應該的,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這樣我也覺得挺開心的,就算你和封逸交往也一樣。」夏楓摸著下巴,「大概我真的把你當朋友吧。」

  魚麗看著他,唇角上揚:「你是我第一個朋友,異性的。」過去,知曉她身份的男人,多少都是想把她據為己有,除了裴瑾。

  「你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朋友。」夏楓撓了撓臉,「其實,大家和你說話,也不是說非要和你怎麼樣,哎呀,我們就是喜歡漂亮女孩子,多照顧一點咯。」

  魚麗想,這個年紀,放在從前早就成婚生子,可到現在,夏楓他們還和孩子一樣,沒有多少男女之情,純粹得像是晨曦的露珠。

  班上的其他人一聽這個消息,也十分高興,已經一口一個「學妹」喊了起來。

  班長遞給她一串關東煮:「嘗嘗,這是我們班的,他們說做什麼甜品千層奶茶都被我否決了,還是這個好吃。」

  「就是LOW了點。」有個貧嘴的男生說。

  班長對他怒目而視:「滾!串你的貢丸去!」

  男生一縮脖子,溜了。

  魚麗很佩服這個女孩:「你挺厲害的,他們都聽你的話。」很有長姐風範。

  「苦死人了,當班長聽著好聽,實際上兩面不是人,同學說你打小報告,老師把你當耳目。」班長對她倒苦水,「你以後可千萬別攬這活兒,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魚麗微笑起來,她想,真是十八歲,連煩惱都這麼有意思,她十八歲,噢,十七歲的時候,已經要被逼著為一個不認識的丈夫殉節了。

  與少年少女在一起,時間過得不知有多快,魚麗嘗遍了每個攤子上的食物,又買了一些根本沒有用的手工藝品,據說錢會捐給學校裡的一個患病學生。

  玩得太開心,累到走不動,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一樣,可是神采奕奕,精神極度興奮。

  「晚上有表演,一會兒我們去大禮堂看。」夏楓給她遞了一瓶水,「我也要上臺,你記得好好看啊。」

  魚麗好奇:「你表演什麼?」

  夏楓靦腆:「那、那個,羅密歐。」

  魚麗似懂非懂,笑著說:「那我一定去看。」

  「禮堂就在那裡,你一會兒和班長他們一塊來就行,別亂跑,走丟了裴大哥要怪我。」夏楓囑咐。

  魚麗點頭:「保證不亂走。」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她坐在花壇邊上喝水看手機,等待著不遠處班長他們收攤。

  就在這時,一片陰影籠罩了她,魚麗抬起頭來,封逸的臉黑如鍋底:「你不接我電話,不和我道歉,卻在這裡和夏楓他們玩鬧?」

  聽封湘靈說起魚麗在這裡的時候,他還不敢相信,他為了她的事焦頭爛額,可她呢,還有心思出來玩,像是那天的事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

  呵!她是把他當成了什麼?

  魚麗冷冰冰道:「我們在吵架,我不想和你說話。」

  「魚麗,你把我當什麼?」封逸冷笑著問,「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魚麗反問:「你把我當什麼,我是你女朋友,是你奴隸嗎?這個不許,那個不可以。」

  「你是我女朋友,我不能提?」封逸火氣漸漲,「難道你要我去管別的女人?別的女人你又不高興,非鬧著要我和她們分手。」

  魚麗站了起來,仰頭對他對視:「你搞清楚,你想和我交往,又想和別人保持關係,算是什麼意思,我的要求難道過分嗎?」

  「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做了,你為什麼不能按照我的意思辦?」封逸寸步不讓。

  魚麗發覺與他根本說不通:「你無理取鬧。」

  「是你無理取鬧,那天你把我丟在餐廳裡,算什麼意思?」封逸咬牙切齒,「我為了你做了那麼多,你就這樣回報我?」

  魚麗看著他,咬緊牙關:「那麼,你想怎麼樣,分手嗎?好啊,分手吧,我也不想要一個把我當寵物的男朋友。」

  「你想和我分手?你想的美!」封逸一把拽過她,拖著她走,「魚麗,你別想離開我。」

  魚麗跌跌撞撞差點摔倒:「你幹什麼,你放手!」

  封逸冷笑:「我早就看出來了,明明是你蓄意接近我,現在又想不認人,你當我是誰?」

  他的車子就停在路邊,他把魚麗塞進去,自己坐到了駕駛座上,鎖上了車門,「是你勾引我,我為了你,和那些女人都分手了,而你現在想踹了我?沒那麼容易。」

  「那些女人?你還不止一個。」魚麗想打開車門下去,可怎麼踢都踢不開,「我要和你分手有什麼不行的,現在還不讓人分手了?」

  「我說過,我是想娶你的,可就是這樣,你還是不聽話。」封逸捏過她的臉,「我會讓你知道惹怒我的代價,魚麗,從來沒有哪個女人讓我這樣生氣過。」

  魚麗想要掙脫他:「你瘋了!你放開我。」

  「現在知道怕了?來不及了。」

  ***

  魚麗出門,裴瑾既不用陪她打遊戲,也不用給她輔導功課,難得空閒,便去聽了一場音樂會。

  樂曲之妙自然不必說,難得的是拉小提琴的姑娘一襲黑色小禮服,襯得臂膀雪白,真有薛寶釵珠圓玉潤之感,可以說是視覺與聽覺的雙重享受。

  聽完音樂會出來,他發現手機有一個未接來電,是魚麗的,他打過去發現已經關了機。

  難道是不小心摁錯了?

  他把手機放回口袋,走了幾步,總覺不妥,於是找到夏楓的手機號,撥號過去,連打三次才接,那頭正熱鬧:「我是裴瑾,魚麗在嗎?」

  夏楓遲疑著說:「我正想和你說呢,魚麗不在,我們班上有人看見她被一個男人拉著走了,聽描述像是封逸。」

  「啊。」裴瑾微微皺眉,「封逸把她帶走了,有說什麼嗎?」

  「沒有,裴大哥,這不要緊吧?」夏楓有點擔憂。

  裴瑾安慰他:「應該不要緊,怎麼說總歸是男女朋友,謝謝你。」

  夏楓安心了。

  可裴瑾並沒有放下擔憂,如果真的沒事,剛才那通電話是怎麼回事?要不要查一下呢?

  查了,未免有侵犯魚麗隱私的嫌疑,她並非真正不諳世事的少女,要是知道他窺探她的行蹤,難免生氣……裴瑾沉吟著,決定先等一等看看,如果過一會兒他還是沒有辦法打通電話,那就定位一下魚麗的手機,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2:51 PM

第三十四章 教訓

  魚麗是被封逸拽著進入他的公寓的,封逸把她打橫抱著丟進了臥室的床上,當著她的面把她的手機砸了個稀巴爛:「好了,現在沒人能來救你,我們能好好談談了。」

  「談什麼談?你是在綁架我嗎?」魚麗深吸口氣,「我,我真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封逸拉開了領帶,「男人都是一樣的,裴瑾不一樣嗎?那天我們吃飯,身邊帶一個,老闆娘還對他唸唸不忘,也不知道有過多少女人。」

  魚麗冷笑:「你和裴瑾比,你算老幾?他至少不會把人綁架回家裡。」

  「你怎麼知道沒有?」封逸用手捏住她的臉,慢慢抬起來,「魚麗,你長得是真好看,我也是真的喜歡你的,在你之前,我沒有對任何一個女人那麼心動過。」

  魚麗想要去掰他的手:「你放開我。」可她的力量與一個成年男性相比,無異於是以卵擊石。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封逸摁住她的肩膀,把她壓在床上,「你放心,我不會和你分手的,我會和你結婚,我只是想給你一個教訓,讓你知道你是誰的人。」

  這一幕讓魚麗有了極其糟糕的回憶:「你想幹什麼?」

  「幹你。」他撕開了她的裙子,手貼上她的胸脯。

  魚麗去踹他的腿:「不許碰我,你放開我,」她咬住他的胳膊,「你敢碰我,我這輩子和你沒完,你試試!」

  「呵,我這不就是在試嗎?」封逸舔了舔嘴唇,這點痛感激發了他的欲望。

  魚麗快速地喘息著,噩夢般的記憶洶湧而來,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個曾經給過她溫暖的人,竟然會這樣對待她。

  肖臣對她再粗魯,也會好言哄勸,而不是像這樣……她眼中湧出眼淚:「封逸,你放開我,不然,我和你沒完。」

  「我還不想和你有完呢。」封逸抽掉了皮帶,西褲掉到床上,一枚打火機掉了出來。

  魚麗把它拽進了手心裡,冷冷看著他。

  封逸去親吻她的脖子,魚麗打亮了打火機,封逸笑著問:「怎麼,想放火燒我?」

  魚麗一聲不吭,點燃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封逸萬萬想不到她會自焚,連忙扯過一旁的被子替她滅火,幸虧衣服雖然燒得快,可沒有助燃劑,只燒了一個袖子,她雪白的胳膊上出現了大片的水泡,惹人作嘔。

  「你是因為我長得好看才喜歡我嗎?」她將打火機的火焰對準了自己的臉,「那現在呢?」

  火舌舔到她雪白的臉頰,頓時起了無數燎泡,一個美人,就這樣變成了惡鬼。

  封逸從沒有想過一個女人竟然寧可燒燬自己的臉也不願意被他碰,他的臉色難看極了:「魚麗,你是不是寧可毀容也不想和我在一起?」

  「你說的在一起,就是想得到我嗎?」她從床上爬起來,頭髮披散,如同恐怖片裡的女鬼現了原形。

  「我是你男朋友,我想要你,有什麼問題?」封逸的視線一接觸到她的傷口就彷彿無法容忍一樣迅速移開,「還是你心裡有別人?」

  魚麗輕輕笑,她慢慢走下床來,把燒燬的臉對準他:「既然如此,吻我這裡。」她指著自己的傷口,燒傷的痛楚非常人可以想像,然而她卻絲毫感覺不到,「你吻我這裡,我現在就給你。」

  封逸看著那被燒焦翻捲的肌膚,推開她:「你瘋了。」

  「瘋了?是啊,我瘋了,我是瘋了才會相信你的鬼話。」魚麗冷笑,「你現在還想娶我嗎?想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嗎?不想吧。」

  她輕輕道,「我欠你的,還清了,今天全還給你了,我們完了。」

  她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封逸沒有攔她。

  魚麗能感覺得到自己的眼淚不斷往下落,碰到了傷口,痛極了,可這一切都沒有她心上的傷口來得可怖。

  她的心早已經千瘡百孔,從未癒合,而現在,一個曾經被她給予過希望的人,給了她狠狠一刀。

  她跌跌撞撞走到樓下,攔了一輛出租車,報出了裴瑾家裡的地址。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中看到她衣衫破爛的樣子就知道她遭遇了不幸:「小姑娘,你要不要報警啊?」

  「不,我想回家。」她說,「我只想回家。」

  司機師傅嘆了口氣,踩下了油門。

  魚麗掩著面孔,下了車才發現包落在了封逸車上,她說:「我錢包丟了。」

  「沒關係沒關係。」司機師傅善解人意地揮了揮手,「小姑娘,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千萬不要想不開。」

  想不開?魚麗想,她能怎麼想不開,她死也死不了。

  她渾渾噩噩走到門口,推門才發現鑰匙也沒有帶,可她沒有力氣再去喊人,她只是抱住膝蓋,慢慢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她想,是她活該,識人不明,裴瑾警告過她,可她仍然心存希冀,覺得肖臣雖然對別人壞,可怎麼都不會傷害她,封逸應該也不會。

  可她忘了,肖臣是肖臣,封逸是封逸,上輩子的人轉了世,換了骨,也換了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麗娘?」裴瑾開了門,愕然地發現真的門前有個人,他還以為自己是錯聽,「你怎麼不進門,是不是包丟了?」

  「裴瑾。」魚麗抬起頭,露出燒燬了的半張面孔,淚光盈盈,「我錯了。」

  「你怎麼搞成這樣?」裴瑾趕緊把她拉起來,在燈光下仔細觀察她的傷口,「痛不痛?」

  她點了點頭,鼻音濃重:「嗯。」

  「快進來,我給你上點藥,先吃粒止痛藥吧。」裴瑾找出醫藥箱,可因為自身特別的緣故,連外傷藥都沒有,只能先餵她吃了止痛藥,再把她拉倒浴室裡,用冷水沖她的臉頰與手臂,「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你也不怕疼。」

  「封逸要強姦我。」她冷冷道,「我就把自己燒了。」

  「什麼?」裴瑾驚得拿不住蓮蓬頭。

  魚麗冷笑:「我把臉燒了,他就放我走了,裴瑾,我真是白活了那麼多年,這雙眼睛是瞎……」她話還沒有說完,就感覺到自己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裴瑾從她背後摟著她:「噓——沒事了,麗娘,沒事了,你安全了。」

  冰冷的水從頭上衝下來,她的傷口一陣麻木,渾身冰涼,可偏偏背後傳來的溫暖是那麼真實。

  不知道多少次,她希望有人可以救她於苦海,將她抱在懷裡輕言安慰。

  可是沒有,六百年了,都沒有過。

  她的情緒在剎那間崩潰了:「裴瑾,我好後悔,早知道當年跟你走,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在後悔,可世界上有長生不老藥,為什麼偏偏沒有後悔藥吃?」

  「我現在想起來,都恨自己為什麼那麼蠢,竟然輕信了那個女人,我還把自己的食物分給她吃,她呢,她把我賣了,賣到山裡給兩個兄弟,裴瑾,兩個,我為什麼要受這樣的侮辱?」

  她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臉,所以可以把那些平日裡說不出口的話全都傾吐出來。

  裴瑾的心裡冰涼一片,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時間說快很快,可那些傷口不斷流膿發炎,從來沒有癒合過。

  「我被他們綁在家裡,那麼多年,我每天都在想要怎麼殺了他們,」她的眼淚顫微微地從眼角落下來,她怔怔地笑了,「我成功了,可是,這才剛剛開始,我扮成男人,怕露餡,不敢說話,沒有戶籍,沒有辦法落腳,正好那幾年水災厲害,我便謊稱是從遭災的地方來的,不吃東西不死,可是真的好餓啊,我只能跟乞丐一樣去乞討,裴瑾,你說這不老不死的身體,有什麼用?」

  「後來撐不住,落草為寇,我和那麼多男人睡在一個屋子裡,不敢讓他們知道我是個女人,我把自己弄得亂糟糟的,可還是提心吊膽,我看到過他們怎麼虐待那些女人,有多少是被活生生糟蹋死的,可我呢,我不敢救她們,我怕再遇到一個狼心狗肺的人,把我自己害了。」

  「這樣的日子也沒過太久,官兵來剿匪了,我中了好幾箭,他們以為我死了,就放火燒了屍體,我從火堆裡爬出來,那個時候,比現在疼多了。」魚麗居然笑了起來,「我給自己拔了箭,躲在山裡好幾個月,傷才慢慢好了。」

  「這六百多年裡,我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我有的時候也不甘心,我為什麼要過這樣豬狗不如的生活,曾經有一度,我住的那個村裡有人選秀,我想過進宮,如果我成了人上人,是不是就不用受這樣的苦了?可我不敢,我怕我的秘密會被發現,天子求仙問藥,你說,他會不會把我的肉一片片刮下來煎藥吃?」

  裴瑾沒有回答,他知道魚麗現在要的,並不是答案,而是傾聽,這些話她已經憋得太久太久,除了他,沒有人能聽。

  「然後,我遇到了肖臣。」

  蓮蓬頭不斷往下淋著冷水,澆在她火辣辣的臉上,魚麗覺得四肢已經凍僵了,臉也是,已經完全麻木了,眼睛裡更是一滴眼淚都沒有了。

  「肖臣照顧我,說喜歡我,給了我穩定的生活,還給我買書看,我真的以為他是對我很好的,我也是喜歡他的,可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他也不過如此,是,他是喜歡打人,他對我也很粗暴,每次我都很痛,可是我有的選嗎?我有嗎?」

  裴瑾後悔不迭:「麗娘,是我不好,我不該這樣對你,我也不該這樣指責他,我什麼都不知道就隨意指點別人,麗娘,原諒我。」

  「可你也沒有說錯啊。」她幽幽道,「肖臣果然也很爛吧,可我只有他那麼一點真心真意,我不想放手,尤其是封逸很快就喜歡上我了,我真的挺高興的,我也想,肖臣不夠好,是不是因為時代的關係,那個年代,很多人都這樣,說不定到了現在,封逸就好了呢,現在還是一夫一妻了,他說會娶我,我以為,我以為這次,我運氣會好。」

  她看著他的眼睛,微微歪了歪頭,「可惜,賭錯了,我運氣不好,又錯了。」說到這裡,她笑了起來,「命不好,怪誰,識人不清,怪誰?」

  「麗娘。」裴瑾喉頭澀然,他必須很努力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這不是你的錯,別這麼說自己,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看走眼呢?」

  「我有感情的是肖臣,可我勾搭的是封逸,他說得對,是我故意去勾引他的,我都不知道我喜不喜歡他,這不是我的錯嗎?」魚麗在地磚上坐了下來,「裴瑾,你對我真偏心。」

  裴瑾關掉了水,扯下浴巾裹在她身上:「話不是這麼說的,誰主動是一回事,強姦是另一回事,不能等同,不願意就是不願意,擱在幾百年前,也沒有這個道理。」

  「還有,人心本來就是長偏的,你見過誰的心臟是長在中間的?」他半蹲在她面前,「為了這樣的人傷心,不值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3:02 PM

第三十五章 惡果

  「我也只配為這種人渣傷心了。」魚麗把頭靠在了膝蓋上,「裴瑾,我有點累了。」

  裴瑾拉她起來:「不能坐在這裡,會感冒的,回房間去睡。」

  「我沒有力氣,站不起來了。」她頭也不抬,悶悶地說。

  裴瑾嚇她:「不起來我就抱你了啊,到時候別給我喊男女授受不親。」

  「誰喊誰是小狗……喂!」

  裴瑾真的把她抱起來了:「失禮了,事急從權,不要見怪。」他把她抱回了臥室放在了床上,又從衣櫃裡取出了睡衣,「把衣服換了,我去給你煮點薑茶,等我回來,要看到你把衣服換好了哦。」

  他掩上門出去,一關上門,他就再也維持不住心裡的怒火,他本以為封逸就算再怎麼有控制欲,最多也是兩個人吵個嘴,萬萬想不到他竟然會想來霸王硬上弓,他以為他是誰?

  他深深吸了口氣,對自己說,不要去管封逸,有的是時間收拾他,要先安撫麗娘。

  可魚麗剛剛說的這些事,更是讓他無從下手,他之前就知道她肯定是吃過一些苦的,然而,那絕沒有她剛才把傷口扯開給他看來的血淋淋。

  同樣的六百年,他過得好多了,首先他是個男人,其次他是個讀書人,就算是到窮鄉僻壤,也受人尊敬。

  畢竟,那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

  可魚麗不一樣,她是個女人,又是個漂亮的女人,曾經經歷過什麼,他想一想都覺得痛徹心扉,何況是她親身掙扎過的六百年呢?

  這樣的情況下,他有什麼資格指責肖臣對她不夠好,至少,肖臣給了她庇護,給了她錦衣玉食,而那個時候他在哪裡呢?

  他在長三書寓醉生夢死。

  如此一來,有什麼臉面那麼說人家?裴瑾苦笑,他慢慢走下樓去,覺得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

  ***

  魚麗以為自己會很痛苦,會完全無法入睡,可沒有,裴瑾剛離開,她頭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只是睡不踏實,好像朦朦朧朧間就回到了山上的破茅草屋,她會被他們的腳步聲驚醒,因為那是噩夢的開始。

  也像是回到了山寨裡,她和許多個男人擠在一個屋裡,腳臭味熏死個人,呼嚕聲震天響,她背靠著他們躺著,心驚膽顫。

  「麗娘。」她聽見裴瑾輕輕叫她,她努力撐開眼皮:「書生?」

  「沒事了,別怕,我在這裡守著你呢。」他握著她的手,「來,起來先吃藥,你發燒了。」

  他把她扶起來,餵她吃藥,魚麗一張嘴就牽扯到了臉上的燒傷,痛得眼淚都下來了,「等等,我拿個吸管給你。」裴瑾給她拿了吸管喝,魚麗這才覺得好受一點,也不知道之前說了那麼多話是怎麼忍下來的。

  「有沒有哪個藥可以止痛的。」魚麗捂著臉,「好痛。」

  「燒傷是最痛的了。」裴瑾沒好氣道,「你不能捅他一刀啊,居然燒自己,傻不傻。」

  魚麗抿著嘴:「我打不過他,他力氣太大了,我就看到一個打火機……」

  「噓——是我的錯,你保護了自己,做得很好了。」裴瑾扶著她的臉頰,「過來給我看看。」

  他擰亮的床頭燈,燈光下,燒傷看起來觸目驚心極了,他拿出手機,給她的傷口拍了兩張照片,魚麗一點都不想留下這個黑歷史:「你幹嘛?」

  「你把自己燒傷了又好了,怎麼都說不過去吧,我留著這個好和封逸對峙。」裴瑾吹了吹她的傷口,「這樣有沒有好點?」

  「稍微好一點點,還是疼。」魚麗枕在胳膊上,眉尖微蹙,「我頭也痛,我好冷。」

  「你發燒了。」裴瑾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這個沒辦法,你忍忍吧,平常發燒也要好幾天才能好呢。」

  魚麗擁著被子,像是小倉鼠一樣蜷縮在角落裡,用力抱著泰迪熊,裴瑾看著心中憐愛:「疼得睡不著?」

  「嗯。」她點了點頭。

  裴瑾想了想:「我去給你倒杯酒來。」他給她倒了一杯白蘭地,插上吸管,「喝下去醉了就好了。」

  「管用嗎?」她咬住了吸管。

  裴瑾笑:「你試試不就好了。」

  這杯酒放倒了魚麗,她不出十分鐘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發現臉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手臂也是,繃帶隔離了傷口,不讓她睡覺的時候蹭到。

  魚麗從床上爬起來,在穿衣鏡前看著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覺得真是可憐又可笑。

  她撫摸著鏡中自己的倒影,喃喃道:「你不該去認識封逸的,他是他,肖臣是肖臣,你怎麼能把對肖臣的感情轉嫁到他身上,早就不一樣了。」

  她是自食惡果,無話可說。

  「麗娘?」裴瑾端著盤子進來,看到她已經能下床,十分高興,「好些沒有?」

  魚麗點頭:「好多了,」又說,「謝謝你。」

  「我兩之間,不必提謝,我說過會照顧你,可還是讓你受了這樣的委屈,是我失職。」裴瑾將託盤放在床頭櫃上,「來,吃點東西。」

  魚麗坐到床邊,拿起三明治,大大咬了一口:「你對我那麼好,根本沒有必要。」

  「我對你好嗎?」裴瑾在地上盤腿坐下,女子閨床,不是萬不得已,怎好玷污,「這麼說我也挺奇怪的,肖臣對你好你喜歡他,我對你好,你怎麼老說我壞呢?」

  她露出頑皮的笑容來:「因為你就是壞啊。」

  「哎喲,會笑了,可見已經雨過天晴。」裴瑾笑,「有些事說出來就好了,一直藏在心裡,永遠不能癒合,知道嗎?」

  她點點頭:「失戀而已,你都只失戀一天,我不能輸給你。」

  看她振作,裴瑾不知多麼開心,樂得哄她:「噢喲,老是想壓我一頭,是什麼心思?」

  魚麗晃著腿,咬著三明治:「我也不知道。」她雪白的玉足抬起來,差點踢到裴瑾的膝蓋,裴瑾的視線自然而然落在了上面,他怔了怔,別開了頭:「拖鞋穿好。」

  「啊!」魚麗匆匆忙忙套上拖鞋,「我不是有意……不對啊,」她納罕,「現在大街上有的是露胳膊露腿的女人,你為什麼偏偏對我來以前那一套?」

  裴瑾靜靜道:「怕唐突你。」他對魚麗,總歸是不一樣的,好像她還是漁家女,他是落難的書生。

  「你胡說。」魚麗抱住膝蓋,睡裙下露出一雙晶瑩的玉足,她說,「真要是這樣,孤男寡女,你和我共處一室幹什麼?早就說不清道不明了。」

  裴瑾看看她,笑:「自欺欺人啊。」

  魚麗評價:「無聊。」

  「人總是這樣的。」裴瑾掃了一眼她裙襬下露出來的雙足,忍著笑說,「不過,你運氣不壞,沒有纏足,不然到今天都不知道怎麼解釋。」

  魚麗說:「不裹是因為太窮了,疼孩子的家裡才會給女孩兒裹小腳的,好嫁,我娘原本覺得我生成這樣,再有一雙小腳的話好嫁人。」

  「幸虧沒有,那得多疼。」

  魚麗聽著稀奇:「幸虧沒有?你表妹裹了沒有?」

  「裹了,很小的一隻,還不足我手心大,彎彎的像是月亮。」裴瑾回憶了一下,「但是,我從沒有見過她的腳,永遠穿一雙繡鞋。」

  他家裡貧寒,可姨夫家算是殷實之家,表妹打小就裹了腳,不能叫外男看見,丈夫也是一樣的,肚兜可以解,那雙睡鞋永遠穿著,不給男人知道那是多麼畸形的存在。

  魚麗瞅瞅他:「那你喜歡嗎?」

  「說實話?」

  「當然。」

  「以前很喜歡,穠纖得中,修短合度,像是一彎新月,佳人嬌嬌怯怯,如倚風垂柳,如捧心西子,當然喜歡,前提是……沒有看到鞋子裡是怎麼樣的腳。」裴瑾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汗毛倒豎,「真是,太畸形了,我以前只是以為不讓長大而已,沒想到會變成那樣。」

  魚麗揶揄他:「都是為男人服務,你們喜歡我們才這樣,到了今天男女平等,女人不再依附男人,你不會覺得有點失望嗎?」

  「老實說的話,沒有感覺到有什麼區別,」裴瑾怡然自得,「女人不再依附男人,可人依舊會朝著錢和權靠攏,這一點並沒有太大區別。」

  魚麗說:「你肯定掙了很多錢。」

  裴瑾從不炫耀這一點,他含蓄道:「錢財乃身外之物,」頓了頓,他覷著她的神色,慢慢道,「比封逸家裡多一點,所以,如果我對付他的話……」

  「你對付他幹什麼?」魚麗微微冷笑,「我會找他算帳。」

  裴瑾凝視著她的雙眸:「你打算怎麼做?」

  魚麗不肯告訴他:「我有我的辦法。」

  「那這樣好不好?」裴瑾和她商量,「把你的辦法往後壓一壓,我先來,反正也不急於一時,你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待在家裡好好休息,把傷養好。」

  魚麗不做聲,裴瑾佯怒道:「不信我是不是?」

  「沒有。」魚麗終於開了口,「但這是我的事,沒必要讓你替我收拾爛攤子。」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裴瑾難得強硬了一回,「你看看你臉上的傷,這段日子不要出門,省得被人看見起疑,過段時間再出去,就說是去做了整容手術,別露餡了。」

  這番話合情合理,魚麗對現代科技已經有所瞭解,不敢在這方面挑戰現代人的智慧,想了半天,還是同意了:「那好吧。」

  「這才乖。」裴瑾看她臉上可怖的傷口,輕輕嘆氣,「可憐,要痛上好幾天。」

  「這裡更痛。」她指了指心口,「臉上的傷算得了什麼呢。」

  他握住她的雙手,稍稍用力握緊,允諾般說:「會好的,都會好的。」

  「我知道。」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未來那麼長,我要是真的為此要死要活,算了也死不了,我沒有別的心願,只想早點死了。」

  裴瑾從善如流:「是,但至少在遊戲通關以後電視劇看完以後以及,學會上網以後。」他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一個ipad來,「我決定,從今天開始,拉你和我一起走一條不歸路。」

  「什麼?」

  「我教你上網吧。」裴瑾的指尖在一排APP上流連了一會兒,最後點開了一個著名的P圖軟件,「現在,是見證奇蹟的時候了。」

  魚麗瞪大了眼睛。

  新世界的大門,向她打開了。

  現代女性為什麼越來越不願意踏入婚姻「殿堂」?固然是因為男人越來越看不上眼,經濟獨立,生活愉快,不想回家當家庭婦女,然而,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手機不好玩嗎?微博不好刷嗎?劇不好追嗎?男星不性感不好看嗎?

  所以,談什麼戀愛,結什麼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3:23 PM

第三十六章 綺夢

  魚麗徹底淪為網癮少女,每天裴瑾不掐斷無線網她壓根沒有辦法看書,一斷網就幽怨地看著他,活像是他把她給怎麼了。

  裴瑾舉手投降:「求你,別用那種我辜負你的眼神看著我,我真吃不消了。」

  「唉,我真傻,真的。」魚麗以祥林嫂的經典臺詞開場,「早知道手機那麼好玩,我談什麼戀愛呢?書生,你真壞,為什麼藏著這個不讓我玩?」

  裴瑾不認帳:「我教會了你看電視劇和打遊戲機。」

  「可是,追劇原來可以有彈幕!」她稀奇極了,「多有意思,還有微博,我註冊了一個賬號,你關注我吧。」

  裴瑾躺回沙發裡,呻吟道:「你饒了我吧,給我留點隱私行麼?」

  「你關注我吧。」魚麗彎下腰看著他,「我一個粉絲都沒有,你關注我吧。」

  裴瑾:「我沒有微博,真的。」

  「我不信。」她蹲在沙發邊,手搭在扶手上,烏髮傾瀉下來,裴瑾從這個角度俯視她,莫名就想起了昨天晚上不大和諧的夢。

  綺夢麼,當然也就是雲雨巫山那些事,芍藥欄畔,湖山石邊,夢裡歡好的伊人有一頭如瀑布般的青絲,他總覺得有髮絲纏繞在手臂上,像是一卷流蘇,癢癢的。

  有首詩是怎麼說的來著?

  宿昔不梳頭,絲髮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真是要瘋了。

  「魚麗,我警告你一下,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裴瑾伸出手,把她的臉推過去一點點,「總之,男女授受不親,你離我遠一點。」

  魚麗:「……你是不是有病?」

  「病得不輕。」裴瑾心道,最慘的不是好多年沒有開葷,而是剛吃了沒幾頓就分手,最近夜夜綺夢,可無意再找女伴,只能默默忍著。

  魚麗殷殷道:「病了吃藥,先關注我吧,表哥?」

  「天哪。」裴瑾真的是受不了,把書蓋在臉上,「別這麼叫我,求你了。」唯一一個那麼叫他的也是他的女人,真的是要瘋掉了,就不能讓他清心寡慾一下嗎?

  「你關注我我就不叫了。」

  裴瑾好聲好氣和她商量:「麗娘,我給你買殭屍粉吧,保準你一下成為網紅,好不好?」

  「我不要,我要活的。」魚麗哀求完,看他無動於衷,心中起疑,「書生,你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所以不敢告訴我。」

  裴瑾問:「我有什麼事不能告訴你的?」

  「那為什麼不肯關注我?」

  「我沒有賬號,怎麼關注你?」

  魚麗才不信:「你肯定有秘密。」

  裴瑾覷她一眼,乾脆道:「是,我的賬號上關注的全是美女,天天上傳豔照,我靠看她們標緻的身材度日,滿意了?」

  「那你為什麼不關注我,我不算是美女嗎?」魚麗指著自己,更驚訝了。

  裴瑾無言以對,半晌,嘆口氣:「社交賬號太容易出賣一個人,我們過日子要小心起見,你玩我沒有意見,還是那句話,不要留下照片,明白嗎?」

  「道理我都懂,你看,我什麼都沒有發,我只轉發。」她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看。

  裴瑾一瞧,樂不可支,魚麗的ID叫「我已經是一條鹹魚了」,還配了鹹魚表情包的頭像,真是……真是可愛。

  她轉發的第一條微博是這樣的:

  我已經是一條鹹魚了:

  早上吃羊角麵包和巧克力醬//@日常迷信系列:轉發錦鯉許願啦![圖片]

  「呵。」裴瑾笑了,他記得今天早上吃的就是這兩樣,真巧。

  就在此時,一條消息彈了出來,她多了一個粉絲。

  魚麗趕緊搶回手機點開來一看,笑了:「夏楓關注我了,哼,你不做第一個,有的是人願意。」

  「是是是。」裴瑾低聲下氣,漂亮姑娘永遠都不缺少愛慕者,她不會少粉絲的。

  魚麗捧著手機窩進沙發裡,裴瑾看她一眼:「作業寫了嗎?9月不是要去唸書?」

  「啊。」她驚慌,「我就寫了一門。」

  話是那麼說,死活不站起來坐到書桌前用功。

  裴瑾故意道:「到時候一上學,同學們一看,哎喲,這麼漂亮的面孔,偏偏有副笨肚腸,可見上天還是很公平的。」

  魚麗靈活的手指暫停了工作,但沉住氣,不理他。

  「念不好書就不能上大學,也就沒有學歷,高中學歷能做什麼?早點嫁人算了,天天在家洗碗燒飯,『魚麗,替我把襯衫燙一燙』,『魚麗,衣服都不會洗這麼笨』。」裴瑾嘆氣,「都說吃一塹長一智,你怎麼就不長記性?」

  魚麗惱了,抓起抱枕丟在他身上:「要你管要你管,就你最壞。」說著,氣呼呼站起來去桌前攤開課本。

  過了片刻,裴瑾端一杯鮮榨果汁給她:「給,女狀元。」

  魚麗被那杯顏色鮮亮的果汁吸引了注意力,透明的水晶杯上冒出一顆顆水珠,他用吸管盤了個結,杯沿上還有一顆櫻桃。

  她想,這給根大棒再餵口胡蘿蔔的手段,裴瑾是玩得溜溜的,她心知肚明,

  她伸手接過來,咬住吸管,抬起眼皮看他,裴瑾摸了摸她肩上的頭髮:「好好加油啊,麗娘。」

  「你當我是小孩子。」她吐出吸管,柳眉倒豎。

  「珍惜吧,你在我面前,永遠都是個小姑娘。」裴瑾虛虛點了點她額角,「我永遠比你大,你永遠可以依靠我,不要老想著自己活了六百多歲。」

  魚麗咬住唇,微微別過頭,有些不自然地說:「真會說話,既然如此,怎麼還待在家裡沒有約會?」

  「唷,這話說的,約會不要時間,追女人不要時間?潘驢鄧小閒,閒很重要好嗎?可是現在,是誰總是喊我?」裴瑾活靈活現地用她的聲音重現場景,「裴瑾,網怎麼不好了,裴瑾,這道題怎麼做,裴瑾,這關我過不去了。」

  魚麗抿住唇,上唇線像是丘比特的弓,兩片唇瓣合在一起像極了櫻桃:「好啊,敢情是我耽誤了你。」

  「可不是,我這算是孫悟空陪唐僧走西天,小青陪白素貞報恩,你懂我苦心就好。」裴瑾踱著步子走開。

  魚麗看著他的背影,抓起手機,輸入五個字,沒一會兒,吃驚地張大了嘴,面孔驀地漲紅。

  裴瑾澆完花回來,看到她發紅的耳朵,不禁走過去探一探她的額頭:「又感冒了?你躲什麼?」

  魚麗低著頭:「你扯著我頭髮了。」

  「唔?」裴瑾彎腰看著她,「真的沒事?」

  她胡亂點點頭:「沒事,你擋住我的光了。」

  裴瑾將信將疑地離開,魚麗悄悄鬆了口氣,她解鎖了屏幕,上面還停留在她剛才搜索的頁面上。

  潘驢鄧小閒,那是潘安的貌,鄧通般有錢,綿裡針一般軟款忍耐和閒工夫。

  這些裴瑾都符合,魚麗知道,她唯獨不知道的是第二條,畢竟不是雲英未嫁的小姑娘,一想到這裡,臉頰就發燙,根本控制不住。

  魚麗暗暗唾棄自己,你臉紅什麼,多大歲數了,為這種事臉紅?她應該可以對他百無禁忌開玩笑才對。

  可是……可是,正如裴瑾對她依舊恪守著六百多年前的距離,她對著他,就好像還是十七歲的時候。

  「噢,看手機看得臉紅,難道是看到了哪個男星的……」裴瑾殺了個回馬槍,把魚麗嚇得手一抖,手機砰一下掉到了地上。

  裴瑾要去撿,魚麗急了,撲過去搶,裴瑾嚇了一跳,趕緊先上前一步把她接住,把她按回了椅子上:「鬧什麼呢,不看就不看,和你開個玩笑而已,萬一摔著了怎麼辦?」

  魚麗自知理虧,不吭聲。

  裴瑾這下敢確定她是在看一些少兒不宜的東西了:「你都多大了,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我還能笑話你不成?下次帶你去開開眼界好不好?」

  魚麗把手機抓在手裡,背在身後,低著頭不理他。

  裴瑾看著好氣又好笑:「幹嘛那麼委屈,像個小媳婦似的,好啦,我不嚇你了,好好看書,不要玩手機了。」

  「你在我眼前轉啊轉啊轉的,我怎麼看得進去。」魚麗轟他,「你能不能走開點?」

  「得,都是我的不是,我這就走,不礙著你。」裴瑾說著,真的上樓回書房去了。

  魚麗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他真的上樓去了,這才飛快把手機解鎖退出了瀏覽器。

  裴瑾在樓上遠遠看了一眼,心裡倒有些寬慰,好看的男人哪裡沒有,多看看別人,也就不至於對什麼肖臣什麼封逸唸唸不忘了。

  他走進書房裡,打開了筆記本,上面是天羽集團內部的財務報告,他是鐵了心要對付封逸的,可卻不急在一時。

  比起報仇,他更在意魚麗的心理狀況,她受過這樣多的不幸,傷口不曾癒合,又被人捅了一刀,現在是她最需要別人陪伴的時候,何況,他也顧忌她的心情,在確定她完全放下之前,沒有必要讓她心裡難過。

  等過一段時間,這件事過去了,再動手也不遲,封逸還能再活幾十年呢。

  何況,天涼王破哪有那麼簡單,天羽集團家大業大,以他的能力,也不可能轉眼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是一個多方角力的過程。

  再說了,哪能真的讓這個集團破產,那麼全國各地那麼多的員工豈非都要下崗失業?這樣一個龐大大物要是倒了,上面也不可能坐視不理,一旦國家機器插手,他的麻煩更大。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不動天羽,只對付封逸一個人。

  封逸是有些能力的,若非如此,也不會在而立之年就接手了天羽,這是封家對他能力的認可,可封逸性格上的缺陷也很明顯,他掌控欲太強,過於自負,能控制局面還好,一旦失控,他必然會將自己陷於極其糟糕的境地。

  裴瑾對於讓封家家破人亡也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已經過了動輒滅人滿門誅人九族的年紀了。

  禍不及親屬,現在法律判案也是一對一,封逸犯的錯,沒有必要讓無辜者為此付出代價。

  對待封逸,最好的就是一步步摧毀他的心理,無論他做什麼,都叫他做不成,給他一點點起色,叫他以為柳暗花明,但下一刻,便再度讓他墜入地獄裡。

  對待普通人,一次重創就已經足夠讓他再也爬不起來,封逸或許可以多撐過幾回合,然而,他總有自己再也爬不起來的時候。

  這樣,即便他依舊榮華富貴,即便他手腳俱全,他也已經是個廢人了。

  叮咚叮咚。手機響了。

  裴瑾回過神來,接通了電話:「周世文?」

  「有空嗎?」周世文沒有功夫多寒暄,直奔主題,「你在常青市的話馬上過來一趟,十萬火急。」

  裴瑾立即道:「地址給我,馬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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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瑾那個夢裡,雖然看不清臉,但是有一句「芍藥欄畔,湖山石邊」,這是有出處的,遊園驚夢裡有那麼一段,給大家摘錄一下:【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扣兒鬆,衣帶寬……】,嗯,牡丹亭的女主叫什麼,大聲說出來讓我聽到好嘛~

  宿昔不梳頭,出自子夜歌,潘驢鄧小閒,出自水滸傳,說真的,這五點我覺得裴瑾真的是再符合沒有了_(:з」∠)_

    『潘』指具有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潘安之貌。

    『驢』指陽具要夠大如驢子一樣。

    『鄧』指具備鄧通般的萬貫家財。

    『小』指小心在意佳人。

    『閒』指要有大量的時間陪伴她在一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3:34 PM

第三十七章 荒誕

  裴瑾從車庫裡把車開出來的時候,周世文已經三言兩語交代完了前因後果。

  一個小時前,有一名中年男性衝進了市內一家幼兒園,挾持了24名幼童和一名幼兒園老師,要求警方把蔡誠浩帶過來。

  「蔡誠浩是一年前一起兒童性侵案的嫌疑人,原為成才幼兒園的園長,有家長發現孩子的問題後立刻報了警,根據孩子的指認,抓捕了蔡誠浩,然而,根據證物上遺留的精斑對比,與蔡誠浩的DNA不符,因為證據不足,釋放了他,嫌疑人名叫費為民,他的女兒費小佳也是受害者。」

  DNA不符?裴瑾略微意外:「孩子們都指認是蔡誠浩嗎?」

  「是的,孩子指認的就是蔡誠浩,我們也排查過,蔡誠浩沒有雙胞胎兄弟,是家裡的獨生子。」周世文對這個離奇的案子也有關注,「後來這件事被媒體捅出去了,有些家長擔心影響問題,寧願搬走,也不願意再和我們打交道。」

  「我能幫你們做什麼呢?」裴瑾問。

  周世文道:「費為民的妻子楊曉舟在出了那件事後就和他離了婚,帶走了費小佳,剛才費為民的情緒太過激動,已經刺傷了老師,我們本想請她或者費小佳出面安撫,可是被她拒絕了。」

  「可以理解,當母親的大概也希望傷害自己女兒的人受到懲罰吧。」裴瑾看了看路況,「我現在闖個紅燈過來你們能給我消掉吧?」

  「我會和那邊打招呼,把你的車牌號給我報一下。」周世文去請求交管局的協助了。

  「我十分鐘後就到。」裴瑾把速度飆了上去,「有費小佳的任何音頻記錄嗎?」

  「她媽媽微信裡有她唱歌的視頻,我放給你聽。」

  八分鐘後,他到達現場。

  裴瑾摘掉了耳機,匆匆跑了過去:「把視頻給我放一遍,有點失真。」

  徐貞趕緊把手機遞過去,將幾個小視頻全都看了一遍,不止是費小佳的,費為民妻子的也仔細辨認了。

  周世文沉聲問:「有把握嗎?」

  「可以試試。」

  周世文道:「現在教室裡的窗簾全都拉滿了,狙擊手無法確認目標,如果你不能勸動他投降,那麼,讓他到窗邊。」

  「希望不至於此。」裴瑾輕輕吐出了口氣。

  周世文帶他走進臨時指揮室,裴瑾最先看見的就是一雙寒星似的明眸,黑白分明,熠熠有神:「周副隊,這位就是裴教授?」

  「是,裴瑾,這是負責此次談判的專家,江心。」周世文給他作了介紹,「一會兒她會協助你與費為民談話。」

  裴瑾頷首:「勞煩了。」

  江心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客套,她微微點頭,即刻切入主題:「嫌犯現在情緒激動,要求半個小時內就把蔡誠浩找過來,不然他就對孩子下手了。」

  裴瑾覺得奇怪:「作為一名父親,他應該很難向和自己女兒同齡的孩子下手吧?」

  「裴教授,嫌犯的舉動我們無法揣測,」江心的態度還是很客氣的,可話就不那麼留情面了,「人在激情之下很容易犯下罪行,不能因此就揣測費為民對孩子沒有威脅。」

  周世文更直接一點:「家長那邊壓力也大,而且有好幾個孩子都來頭不小,這事宜快不宜遲,雖然他可能對孩子們懷有同情心,但已經刺傷了老師,我們要求派醫生進去也被他拒絕了。」

  裴瑾嘆了口氣:「我明白了。」

  江心強調說:「儘量勸他釋放人質,如果不行,只能擊斃,狙擊手已經就位了,裴教授,我可以和你說明白,警方是不可能交出蔡誠浩的,這和包庇無關,此例不可開,是誰都一樣,明白嗎?」

  「我盡力而為。」

  江心撥通了電話:「費為民?我是江心,我想問問,現在王老師的情況怎麼樣了,如果你不願意讓我們的人進去,至少讓我們送急救藥品進去好嗎?」她的聲音冷靜之餘不乏溫情,怪不得沒讓周世文主持這次談判,而是派了她來,女性天生有優勢。

  「江警官,不要做這種沒用的事了,蔡誠浩呢,他來了沒有?」費為民的聲音聽起來也很冷靜,並沒有失控。

  「我們的人已經在路上了,」江心刻意停頓了片刻,才說道,「有人想和你說話。」

  她把聽筒遞給了裴瑾,裴瑾聽見他說:「我不想和任何人……」他微微笑了笑,打斷了他的話,「為民,是我。」

  他模仿的是費為民的妻子楊曉舟的聲音,中年女性的聲音略微沙啞低沉,可比起男性來又要尖利不少,江心原本還對他的能力有所懷疑,這一聽,頓時刮目相看。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將別人的聲音模仿的惟妙惟肖。

  費為民的呼吸一滯:「曉舟?怎、怎麼是你?小佳呢?」

  「你還有臉問小佳?」裴瑾將楊曉舟的斷句與語氣都模仿得一般無二,可他知道,說得越多,越容易露餡,除非和一個人朝夕相處,徹底瞭解他說話的習慣,否則很難瞞過枕邊人,「她是要多倒霉才能碰上你這樣一個爸爸!」

  「曉舟,你原諒我,」費為民喃喃道,「我不是一個好爸爸,我對不起小佳。」

  「那你怎麼忍心讓她有一個殺人犯爸爸?」聲音裡帶了些哽咽與抽泣,「你是不是想她到哪裡都被人指指點點?」

  江心對這樣的處理方式有些不滿,她是希望能夠打感情牌將費為民勸下來,但仔細想想,但凡是發生不幸的家庭,父母雙方都會強烈指責對方,裴瑾的表現也不算有錯。

  只不過,恐怕很難勸動費為民。

  果然,費為民說:「我不能讓那個人渣逍遙法外,法律判不了他,我來!你告訴小佳,爸爸為她報仇了。」

  他一心一意要為女兒報仇,已經不在乎犧牲這條性命。

  「你有臉,你自己和她說。」裴瑾摔了電話,摀住麥克風清了清嗓子,又轉變為幼童天真甜美的聲音,「喂,爸……爸爸嗎?」

  如果說楊曉舟讓費為民慌亂了一下,那麼許久未曾聽見的女兒的聲音,徹底將他擊垮了:「小佳,小佳,是爸爸。」

  「爸爸,我很想你,你為什麼不來看我?」費小姐被楊曉舟帶走後,費為民一直沒有再見到她。

  費為民放低了聲音:「小佳乖,爸爸做完事就去看你……」他爆發出低低的一聲抽泣,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爸……」裴瑾的話還沒有說完,江心就奪走了他的電話,她放柔了聲音:「費為民,你要想清楚,不要做傻事,你總不想以後小佳去監獄探望你吧?或許更糟,她需要的是父親的陪伴,而不是別的。」

  這一次,那一頭沉默了很久,才聽得費為民沙啞著嗓子說:「江警官,你有孩子嗎?」

  「沒有,但是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你不能,我是一個父親,我每天辛辛苦苦加班到九十點鐘回家,女兒怪我不陪她,可我為的是什麼,我為的是多賺一點錢給她更好的教育,我把她送到我能力能及的最好的學校,可我的女兒遇到了什麼?」

  費為民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我女兒才幾歲?六歲?她什麼都不知道!她不想去幼兒園,我當她想偷懶,我還罵了她!我罵她不知道爸爸賺錢辛苦都是為了她……我真蠢……今天,我非要宰了那個混蛋不可!」

  「那種人渣,怎麼配當老師!那種混蛋!根本不配在這個世界上活著!我女兒才六歲啊!她以後的日子要怎麼辦!我要怎麼和她說為什麼那個欺負她的壞人沒有被警察抓起來?江警官,你告訴我啊!」

  江心很冷靜地說:「蔡誠浩的DNA與證物遺留的不匹配,如果你有新的證據,我們可以……」

  她話還沒有說完,費為民就說:「我女兒都說是他了!我之前沒有相信她……這一次,這一次……」

  江心微微嘆息,雖然有被害者們的口供,但證據不夠充分,在這基礎上,法律判蔡誠浩無罪並沒有什麼問題。

  她知道事情不能再拖,給裴瑾使了個眼色,裴瑾看到徐貞帶了個小女孩進來,紮著兩個羊角辮,從身形上看與費小佳十分相似。

  他知道,事情已經無可回轉了。

  江心把電話遞給他,他遲疑片刻,才慢慢接了過來:「爸爸……」他知道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催命符,「媽媽說我們要走了。」

  「小佳乖,」費為民沙啞著聲音,「以後,要聽媽媽的話,爸爸有空會去看你。」

  裴瑾看了一眼外面的小女孩,徐貞蹲下來和她說話,手裡拿著一個並沒有通話的手機,小女孩低著頭看著手機上播放的動畫片笑了起來。

  他說:「爸爸,你在上面嗎?我能不能看看你?」

  費為民也許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艱難地喘著粗氣:「下、下次吧……下次爸爸……」

  「不行嗎?」女孩的聲音徒然低落,「我都好久沒有見到爸爸了。」

  江心和周世文都緊張起來,他們聽見那頭傳來的沉重腳步聲,心漸漸懸了起來。

  耳麥裡,狙擊手說:「窗簾已被拉開,無法瞄準,重複一遍,無法瞄準嫌疑人。」

  江心給裴瑾打了個手勢,裴瑾閉了閉眼,捅出致命一刀。

  「爸爸,我看不見你。」

  費為民透過窗簾一角,看到了在樓下那個矮矮的身影,他顫抖著手拉開窗簾:「爸爸……在這裡。」

  一粒子彈射入窗內,從他的額頭穿進了顱骨,費為民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隨後,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裴瑾輕輕嘆了口氣。

  奇怪的是,耳麥那邊傳來淩亂的腳步聲,有個女人在喊:「費先生?費先生你沒事吧?」

  江心露出錯愕的表情:「是王老師嗎?你沒事吧?孩子都沒事吧?」

  「沒事,我們都沒事。」王老師發出抽噎聲,「我也沒有受傷……他、他沒有傷害我們。」

  五分鐘後,眼眶微紅的女老師帶著毫髮無損的孩子們出來了,孩子們被等候在一旁的家長緊緊摟在懷裡,家長們泣不成聲,孩子們嘻嘻哈哈,像是一點都不害怕。

  還有一個小男生拍了拍胸脯,問父親:「爸爸,我表現得好不好,會不會上電視?」

  王老師看著他們,輕輕說:「那個男人進來,說是要拍電視,選了大家當小演員……」她摀住嘴,「孩子們都很興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表演得很認真……」

  「那你胳膊上的傷是?」

  「有個孩子撞到了櫃子,上面的獎盃掉下來了,我擋了一下……」王老師艱難地笑了笑,眼淚掉下來,「就青了一塊而已,根本沒事。」

  費為民的屍體被人抬了出來,他瞪大了眼睛,像是不甘極了。

  在孩子們的歡笑聲裡,這一切,荒誕得像是一齣鬧劇。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3:45 PM

第三十八章 無緣

  雖然這一起挾持案以人質傷亡結束,可所有人的心情都不美好。

  如果再來一遍,江心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她並不後悔,只是覺得有些悲傷,現實有的時候真是比所有反轉劇都來得荒唐。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裴瑾,他見多了生離死別,見慣了無可奈何,心裡微微嘆口氣,也就過去了:「諸位,事情既然已經解決,我請大家吃飯可好?」

  徐貞第一個舉手贊同:「能吃貴的嗎?」

  裴瑾看她,真的有點看妹妹的感覺,一口答應:「沒問題。」

  「丟臉丟到家了。」周世文嘆氣。

  徐貞嘿嘿笑:「裴教授又不是外人,師父,你們不是好基友嗎?」

  「什麼亂七八糟的。」周世文皺眉,又邀請江心,「江小姐一起來吧。」

  江心並不是警方的人,但她的導師和警方有犯罪心理相關的研究項目,她被派來常青市做研究,今天第一天去警局就臨危受命負責此次談判。

  「好,謝謝。」江心也不怎麼矯情,她的研究是否能夠成功與警方的配合度有很大關係,雖然覺得有些疲累,她還是答應了下來。

  裴瑾就帶他們去了玉子的會所。

  但這一次吃飯就清淨多了,沒有鶯鶯燕燕,也沒有唱曲班子,純粹為了吃這裡的食物而來。

  杜謙雖然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鑞槍頭,但狐朋狗友都是吃喝玩樂中的行家,玉子跟了他那麼多年,學些皮毛也都夠了。

  這是他在常青市裡最喜歡的一個吃飯場所。

  周世文對這個沒有研究,徐貞更是有吃有喝就滿足了,倒是江心,嘗過一盅松茸鴿吞燕後心裡多少有了些數。

  恐怕這頓飯價格絕對便宜不到哪裡去了。

  可裴瑾提也不提,不說食材有多難得,不說是否限量限定,毫無炫耀,正相反,他在和徐貞說另一件事,全神貫註:「你要是願意去幫忙,就再好不過了,不過現在仍然在籌備階段。」

  「我聽董菡說了,」徐貞在馬家姐妹的事情上就和董菡互加了微信,這次也是在董菡的朋友圈裡看到的最新消息,「她也和我說現在不需要我去,等弄好了再說,師父,到時候我們也去助力啊。」

  周世文還聽得糊裡糊塗的:「什麼?」

  徐貞就簡單介紹了一遍,江心一聽,有些訝異:「是曾楸老師嗎?她在業內很有名的,雖然我們不是一個專業,但也有聽過。」

  「對對,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徐貞戳戳周世文的胳膊,「師父,咱們到時候也去幫忙啊,我把董菡介紹給你認識吧。」

  裴瑾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引得周世文冷冷看了他一眼:「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笑你的,」但是越忍越忍不住,笑彎了腰,「連你徒弟都開始給你介紹對象了。」

  徐貞一點沒給周世文留情面,大爆八卦:「又不止我一個,我們局長啊隊長啊一天到晚都在說,『小周啊,我有個侄女/外甥女/我老婆的同事的女兒……』,哈哈哈。」

  江心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但畢竟和周世文不熟悉,沒敢笑出來。

  裴瑾笑夠了,喝了一盞茶:「終身大事,應該的,但是還沒有中意的嗎?」

  「裴教授你真是的,別揭我師父傷疤,要是有,他能在這裡和咱們幾個單身狗吃飯嗎?」徐貞一邊吃一邊樂,差點沒嗆到氣管裡。

  周世文瞥她一眼:「裴教授有對象。」

  「what?誰?」徐貞八卦之心油然而生。

  裴瑾笑盈盈道:「沒有,分手了,我準備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他搖了搖頭,笑了,「最難消受美人恩,我還是單著好了。」

  徐貞腐慣了,脫口說:「那你考慮搞基吧,和我師父湊一對得了。」

  周世文想起了當初對「裴教授」似有若無的情愫,頓時臉就黑了:「徐貞!」

  「我、我開個玩笑。」徐貞小心翼翼把碗挪遠了點,「真的,就開個玩笑。」

  裴瑾也跟著笑:「別理她,現在小女生都喜歡來這一套,沒有惡意的,何況,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這番話令徐貞連連點頭:「我瞎說的,師父別生氣,我嘴賤嘛,不過,」她捧著碗挪到裴瑾身邊一點:「裴教授,聽你這麼一說,你很瞭解的樣子,不反感嗎?還是??」

  她笑嘻嘻地對他眨眨眼。

  「第一,我的確不覺得同性戀有什麼問題,好男風而已,歷朝歷代都有這樣的事,雖然絕大部分都不是平等的戀愛,可是對於帝王和士大夫階層來說,這壓根不算什麼。」

  他出生的年代還好一點,到了明朝中後期至清初,男風之盛超出想像,整個士大夫階層乃至個別皇帝,都有此愛好,要不然,張岱也不會大大方方說自己「好孌童」了,根本算不了什麼事兒。

  換到今天,說是時髦流行也不為過,還有一個「翰林風月」的美名。

  有詩云,座上香盈果滿車,誰家少年潤無瑕。為探薔薇顏色媚,賺來試折後庭花。

  可以說,中國古代對於好男色的事是十分寬容的,並沒有視為洪水猛獸,等到西方文化傳入國內,對於同性戀的厭惡與恐懼也隨著其他的文化思想而進入了國人的思想,主流社會對於同性戀的看法才有所改變。

  裴瑾從前早就見慣了這樣的事,習以為常,一點都不覺得這算什麼大事,不過,有趣的是現在腐文化的主體並不是男性,而是女性,倒是很有些意思。

  「第二,我不喜歡男人,我還是喜歡女的。」裴瑾強調了一下第二點,「把彎的掰直強人所難,把直的掰彎也不好,取向都一樣,以後注意一下。」

  徐貞吐了吐舌頭,乖乖道歉:「對不起師父,我瞎說的,以後不敢了。」

  周世文瞥了她一眼,伸出去的筷子一轉,避開了徐貞最愛吃的那一道菜,等轉到徐貞面前時,她歡歡喜喜夾走了最後一塊牛排。

  多了這個小插曲,今天的費為民帶來的消極心情總算消散了不少,江心看這個話題告一段落,低聲問起徐貞那個援助中心的事情來。

  徐貞見她有興趣,事無鉅細講了一遍,知道得比裴瑾這個正主還清楚,不僅如此,還堂而皇之抱怨道:「裴教授,我聽說這名字死活定不下來,這樣大家都很痛苦,你什麼時候定名字呀?」

  裴瑾擦了擦手,慢條斯理地問:「皇帝不急太監急,你倒是說說,我又不發你工資,你為什麼這麼熱心?」

  徐貞很認真地說:「很簡單啊,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我也是要結婚的,我也是會有小孩的,我今天多做一點,那麼說不定大家以後就會更重視這些事。」

  頓了頓,她又補充說,「遠的不說,說今天費為民的事吧,如果家長能夠早一點注意到孩子的異常,願意相信孩子的話,早一點報警,那麼就不會有那麼多孩子遭殃……我不是為了別人,我是為了我自己,也為了我的孩子。」

  徐貞看起來沒心沒肺的,沒想到能說出這樣一番透徹的話來,裴瑾不禁微笑了起來,誇獎她:「聽你這麼說,我都要慚愧起來了。」

  「你慚愧什麼?你是大老闆,出錢就好了,我們這些窮人就出出力,有錢的捧錢場,有人的捧人場,檯子不就搭起來了嗎?」徐貞笑眯眯地說,「師父,我說得對不對?」

  周世文一直覺得徐貞像是個孩子似的,腦子裡少根筋,今天一聽,刮目相看,難得附和:「有什麼要幫忙儘管說。」

  江心的性格較為冷淡,可聽到這裡,也不免有些豪氣干雲:「是,雖然只有綿薄之力,但也義不容辭。」

  裴瑾看著他們,不禁失笑,想了半天,說道:「那你們能不能先幫忙把名字取了,群裡每天聊到半夜三更想名字,我快要睡覺了就被提示音吵醒,不得不靜音,也很苦惱的。」

  周世文低眉吃燒鵝:「我不懂。」

  徐貞訕訕:「我以前語文就不大好……」

  江心:「呃……」

  裴瑾看著他們尷尬的表情,忍俊不禁,笑場了,其他人被這種氣氛所感染,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一頓飯吃到這裡,算是有了最好的結果,已經發生悲劇或許無法挽回,但未來沒有發生的事,卻還可以努力。

  明天,還是可以期待一下的,不是嗎?

  這一頓飯吃完,已經是七八點鐘,裴瑾結帳的時候,玉子氣勢洶洶地推門進來,她雖然年過四十,和一身真絲長裙,小腿纖細,雪臂晶瑩,豔光逼人,一進房間,連璀璨的水晶燈都被她壓得失了三分色。

  「來我這裡吃飯還要給我錢?你把我當什麼了?」玉子把卡摔在他面前,「我生氣了。」

  裴瑾笑著嘆氣:「好好好,是我的錯,我收回來就是了。」他指著玉子說道,「只此一次,下次要付錢了。」

  「下次嘛下次再說。」玉子轉怒為喜,笑盈盈地說,「怎麼來了也不和我打招呼?」

  「請幾個朋友吃頓便飯,勞動你幹什麼。」

  玉子笑了笑,俯身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裴瑾樂壞了:「有這樣的事?臉真大,我還沒找他,他敢來先找我?」

  「真的不要緊嗎?」玉子的這家會所來往的都是達官顯貴,一來二去的,她就能聽到一些內部消息,這不,他聽說封逸打算出手對付流光了,前些日子還坐在一起吃飯,現在就翻臉,說變就變。

  裴瑾支頤笑說:「不要緊,由他去鬧騰吧。」正好流光剛剛重組,內部還不穩定,有外力的干預,不管是重新洗牌還是促進內部團結都有了著落。

  真是謝謝他了。

  「聽你那麼說我就放心了,就當是我多嘴了。」玉子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裴瑾算是看明白了:「正題在這裡等我呢,說罷。」

  玉子附耳過去,低聲說了兩句話,又勸,「難得這麼巧呢,真的不見見,他鄉遇故知,好歹算是喜事。」

  「不必了,」裴瑾垂下眉眼,「你這世間多少風流孽債都是從見一面開始,玉子,該說的話,十幾年前我都說盡了。」

  玉子笑笑:「十幾年前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現在可大不一樣了,又不是非要有什麼結果,就當普通朋友敘敘舊也不行?」

  「敘舊?什麼叫敘舊?」裴瑾微笑,「十年見雲英,綽約掌中輕,燈前才一笑,偷解砑羅裙?」

  玉子被他堵得無話可說:「你非要這麼理解?」

  「我只是想告訴你,後面還有兩句,」裴瑾悠悠道,「薄倖蕭郎憔悴甚,此生終負卿卿,你就告訴她,時隔多年,我滿頭白髮,老態龍鍾,不想再見故人。」

  玉子見他態度堅決,便知道事情沒有迴旋的餘地,不免心中嘆息,她知道這只是一腔痴情錯付,只不過,那麼多年唸唸不忘,圍觀者總是希望有個花好月圓的大團圓結局:「沒緣分啊。」

  「沒緣分?」裴瑾表示這絕對算不上,「她這叫沒緣分,那我算……算了。」

  玉子側目:「嗯?」

  徐貞哢嚓一口咬斷黃瓜:「唔!」原以為今天已經夠精彩的了,沒想到最大的八卦在這裡。

  裴瑾自知失言,立刻道:「時間不早,咱們回去吧。」

  「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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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座上香盈果滿車……:這首詩出自《花營錦陣》,講男男姿勢的,不懂的百度去

  2、燈前才一笑,偷解砑羅裙……薄倖蕭郎憔悴甚,此生終負卿卿:這是我很喜歡的一首詞,稍微改動了一下,原文可以自己查一下,吳梅村的,裴瑾這裡是調侃,他和那個妹紙沒有關係,嗯,肉體和情感都沒有,單箭頭=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3:55 PM

第三十九章 拉手

  眾人在停車場分別,裴瑾見只有周世文和他開了車,便問:「兩位女士,有誰需要我送一下嗎?」

  「我。」徐貞舉手。

  周世文看著她,微微蹙眉:「今天已經很麻煩你了,我送她們回去就行。」

  「不,我要裴教授送。」徐貞二話不說上了裴瑾的車,「師父你送江小姐回去哈。」

  裴瑾的視線在他們師徒身上轉了一下,笑了:「那好,我送徐警官回去,再會。」

  周世文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裴瑾把車開出了一段距離,笑著說:「是不是有話和我說?」

  「嗯,」徐貞點了點頭,大大方方地說,「我有一件事想問,一直找不到機會,今天總算甩開師父了。」

  裴瑾有點好奇:「你問。」

  徐貞說起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個女孩子,就是那個黃大仙……怎麼樣了?」

  裴瑾失笑:「怎麼問起她來?」

  「這件事我想很久了,」徐貞認真地說,「好端端的,誰會在深山裡生活?我聽馬小敏說過,她已經在山裡住了好多年了,靠吃山裡的野果填飽肚子,偶爾會掏鳥蛋,但都是生吃,之前我看她好像對人群很牴觸,你又不肯說出她的下落,她是不是又回去了?」

  裴瑾沉吟著不知該如何解釋,他沒有想到徐貞還會關心魚麗的問題。

  徐貞急了:「裴教授,不能這樣啊,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麼事,是被遺棄還是被拐賣的,但總不能那樣生活,就算父母不在了,也可以幫她聯繫福利院,她不能繼續過野人的日子。」

  「你放心吧,她暫時在我家裡,適應得還算可以。」裴瑾安慰她。

  徐貞一愣:「在……你家裡?」

  「我認得她,這是一個很複雜的故事,很難講明白,」裴瑾笑了笑,「總之,不必擔心,我會妥善照顧她。」

  徐貞鬆一口氣,自告奮勇:「那麼,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上戶口什麼的,還有,裴教授你是個男人,總有不方便的地方,有什麼我能做的,你就和我說,千萬不要客氣。」

  裴瑾不禁微笑起來:「我替她謝謝你。」

  「我也就這麼一點能做的了。」徐貞很是悵惘,「幾個月前,我還覺得自己終於能做一點有用的事,可不管是馬小敏她們,還是今天的費為民,我能做的,實在是太少了。」

  裴瑾溫言道:「你已經在努力了,徐貞,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好警察的。」

  「就你這麼和我說,我爸媽一直都不讚成我當警察,覺得女孩子家家當老師不是更好,也好找對象,其他的同事對我雖然很好,可很照顧我,危險的活兒都不讓我幹,我師父又老罵我笨……」徐貞不好意思地笑了,「就裴教授覺得我能當個好警察。」

  裴瑾笑了:「我眼光一向很準的,不會看錯。」

  「那就承你吉言啦。」

  裴瑾把徐貞送到樓下,徐貞正要和他告別,裴瑾突然說:「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徐貞眨眨眼,像是不解他為什麼要這樣問。

  裴瑾笑了:「想談戀愛嗎?我給你當媒人吧。」

  「不不不,」徐貞唬了一跳,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我七大姑八大姨都想給我介紹對象,裴教授求你放過我吧。」

  裴瑾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問:「不想談?還是有喜歡的人?」

  「純粹是不想談。」徐貞斬釘截鐵,「我要以事業為重。」

  「哦。」裴瑾點點頭,「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喜歡周世文呢。」

  徐貞:「……」你逗我?

  「那是周世文喜歡你?」裴瑾對她眨眨眼。

  徐貞要給他跪下了:「裴教授,求你別做這種猜測,我明天怎麼見我師父?」

  「那大概是我誤會了吧,總覺得哪裡怪怪的。」裴瑾想了想,乾脆放過了這個話題,「如果有意的話就告訴我,我替你做媒,你放心,我認識不少青年才俊。」

  徐貞有氣無力地揮揮手:「求放過。」

  「那好吧,再見。」裴瑾對她揮了揮手。

  「謝謝裴教授,裴教授再見。」徐貞小跑著上樓,走著走著,裴瑾的話突然浮現在了心頭……「那是周世文喜歡你?」

  啊啊啊!她搓了搓胳膊,這個猜測真是太可怕了,絕壁不是真的。

  裴瑾站在樓下,看到燈一層層亮上去,眼中浮現笑意,如果徐貞真的是表妹轉世,那麼,希望她這一生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努力追求夢想,哪怕看起來很難也不要放棄,再遇到真正相愛的人,彼此扶持,共渡一生。

  他只要想一想,嘴角就會忍不住翹起來。

  「要幸福啊,貞娘。」

  ***

  裴瑾回到家中時,看見的是在廚房裡發呆的魚麗,她臉色鐵青看著手機,那款智能手機的屏幕的裂痕如蛛網。

  「怎麼了?」裴瑾不露聲色,「該不會是遊戲過不了砸手機出氣吧?」

  魚麗若無其事地說:「不小心失手摔了一下,壞了。」

  「壞了就壞了,明天再給你買一部就是了。」裴瑾大約猜得到是發生了什麼,但封逸決不可原諒,為此,砸上幾百部手機都無妨。

  何況,比起愛聽裂帛聲的禍國妖姬來說,這點愛好算得了什麼?他願意寵壞她。

  「吃過飯沒有?」裴瑾問。

  「咕嚕咕嚕。」五臟廟的聲音勝過一切辯解,魚麗抿了抿唇:「微波爐炸了。」

  她原想熱些東西吃,可誰知封逸給她打電話來,她一時走神,不小心把牛奶盒子一起放了進去,剛按下就炸了。

  這也罷了,她掛了封逸電話,他接連打了好幾個,最後還發了一條短信來:

  [你會後悔的]

  五個字,讓她怒火中燒,一揮手就把手機砸了。

  裴瑾打開微波爐看了一眼,還好,不算太慘:「零食呢?」

  「吃完了。」

  裴瑾啼笑皆非:「那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沒事幹嘛給你打電話?」魚麗奇怪。

  裴瑾頗沒好氣地開始收拾殘局:「那你就在這裡傻坐著?」

  「我餓了。」

  「真拿你沒辦法。」裴瑾從冰箱裡找出些食材來,「我給你做點吃的。」

  魚麗托著腮,情緒慢慢平復下來:「謝謝你,我總是麻煩你。」

  「不算什麼。」

  魚麗像是覺得不好意思,沒話找話:「你怎麼這麼晚回來啊,事情都解決了嗎?」

  「解決是解決了,可惜,是個悲劇。」裴瑾一邊切菜一邊和她說起今天的事情來,費為民挾持人質威脅警方,雖然情有可原,但犯罪就是犯罪,槍斃也無話可說,只不過最後的反轉始料不及,令人惻然。

  魚麗法律觀念淡薄,還隱隱豔羨:「啊,真好,還有父親會報仇。」

  裴瑾不出聲。

  「那麼,為什麼不抓那個人?」魚麗皺起眉,「那個什麼,什麼DNA……?」

  「比起口供,證據更重要,不能因為口供判定有罪,但可以沒有口供因為證據確鑿判刑,這是現代法律的規定,畢竟口供這種東西具有主觀性,雖然我也覺得那個園長的嫌疑很大,可既然沒有證據,也只能認定他無罪,程序沒有什麼問題。」

  裴瑾將炒好的蛋炒飯端到她面前,「不過,是很奇怪,如果性侵女童的真是他,怎麼DNA會不符合呢,又說沒有雙胞胎……難道真的不是他?」

  也不是沒有出現過有些孩子故意誣陷教師的案例,僅僅憑藉這些,還真的很難斷定孰是孰非。

  「為什麼總會有這種事?」魚麗舀起一勺飯,金黃的飯粒和綠色的豌豆、紅色的臘腸混在一起,香氣撲鼻,可她一點食慾也沒有了,「人渣!」

  她用勺子去剁碗裡的飯粒,把它們弄作一團爛泥,裴瑾看她越敲越大聲,就知道她又再度陷入了過去的情緒。

  或許,那對兄弟已經死去幾百年了,可他們依然操控著她,讓她無法從那噩夢中解脫,魚麗如此,其他人亦是如此,或許過了些年,從外表看,她們已經與常人無異,但她們自己知道,曾經所經歷的一切就好像是如影隨形的影子,總在不經意的時候化身為怪物,惡狠狠地撲過來咬一口。

  永遠無法擺脫,永遠無法癒合,這些痛楚,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

  裴瑾想到這裡,走過去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手裡的勺子取下來放在一邊,將她的兩隻手握進了自己的手心裡,漸漸握緊。

  魚麗怔了怔,緊繃的肩膀突然放鬆,這雙手的溫度將她從那種情緒中抽離了出來。

  好一會兒,裴瑾鬆開了手,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平靜地說:「吃飯吧,要涼了。」

  魚麗重新拿起了勺子,一勺一勺往嘴裡塞飯,裴瑾道:「我那個援助中心,還差一個名字,實在想不出來了,你替我想一個吧。」

  魚麗抬起頭,裴瑾的目光溫和澄澈,她的視線緩緩下滑,落到他的雙手上,他的手也延續著當年初見的樣子,手指修長,只在握筆處有薄繭,這是書生的手。

  可就是這雙手,帶給她慰藉和勇氣。

  「手。」她說。

  裴瑾笑了,他再次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輕輕道:「一隻手是不行的,叫兩隻手吧。」

  魚麗笑了:「你有主意,偏偏還要來問我?你才是兩榜進士,堂堂榜眼。」

  「你是未來女狀元,比我強。」裴瑾很謙遜。

  魚麗悻悻道:「算了,我認了,比不過你也沒什麼,畢竟我是個目不識丁的漁家女,整天為了吃飽飯奔波,不像你,讀了那麼多年聖賢書。」

  裴瑾忍俊不禁,揉了一把她的頭髮:「傻姑娘,目不識丁的人會用目不識丁這個成語嗎?」話音剛落,就覺得不好,這個動作太過親暱了,可魚麗就好像沒有發現似的,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就埋頭繼續吃飯。

  裴瑾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淡定地拿起了手機,在微信群裡發了定下的名字。

  董菡不好不給老闆面子:[挺質樸,好記。]

  曾楸倒是覺得還不錯:[直白簡單,挺好的。]

  徐貞:[哈哈!]

  裴瑾奇了,問:[你怎麼在群裡?]

  徐貞說:[我是顧問啊,有些事情你們需要警方的專業意見!]

  裴瑾:「……」行吧,你們開心就好。

  「我吃完了。」魚麗把吃乾淨的碗碟放進水槽裡。

  裴瑾放下手機:「我來洗吧,你去休息。」

  「洗碗我還是會洗的。」魚麗對自己炸了微波爐的事耿耿於懷,她就想熱一盒牛奶,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著火就炸了。

  裴瑾把她拉開,挽起袖子:「算了吧,傷還沒好呢,別碰水。」

  「我……」我傷的是臉和胳膊,又不是手。魚麗想這麼說,可看到他挽起袖子擰開水龍頭開始洗碗的樣子,不知怎麼的,話到嘴邊就消失了。

  她心裡又酸又漲,有點想哭,又覺得莫名歡喜,五味陳雜,說不上來。

  裴瑾很快洗乾淨碗筷,一轉頭就看到她那副表情,笑了:「臉怎麼像是偷吃了檸檬一樣酸?」

  魚麗不吭聲,緩緩拉起他尚未擦乾的手,裴瑾意外:「我手涼……」話音戛然而止,魚麗把他冰涼的手貼到了自己臉上。

  裴瑾撫摸到她柔嫩的臉頰,心裡想,天生麗質原來並不是一句空話,一個常年在海邊的漁家女,辛苦奔忙後還擁有這樣白嫩的肌膚,不得不說是老天的偏愛。

  尤其是她的外表永遠停留在了最青春的年紀,換做其他女人,或許是餽贈,可於她而言,這副身軀帶來的卻是無盡的噩夢。

  有時候,會老,會死,會變醜,也是一種幸福。

  他手心的溫度慢慢被她的臉頰捂熱,他撫摸著她臉上已經結痂的傷口,輕輕問:「還疼嗎?」

  「好多了。」

  「會好的。」

  良久,她應了一聲:「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4:54 PM

第四十章 如果

  徐貞恨死裴瑾了。

  要不是他昨天突然說了那麼一番話,她今天也不會頻頻去注意周世文,這也就罷了,周世文今天和江心的接觸特別多,兩個人在小房間裡相談甚歡。

  雖然徐貞也知道那是因為江心在忙著那個什麼項目的原因,也知道如果真的有些什麼,她應該替她那個大齡未婚男青年師父感到高興。

  被逼婚那麼久,終於能窺見曙光,換做平時,她肯定忍不住和全員八卦一遍昨天晚上周世文送江心回家了。

  可她現在一點動力都沒有。

  她忍不住想,裴教授那樣一個人,不會無的放矢,他說周世文喜歡她,為什麼?難道師父真的喜歡她?沒道理啊?她作為當事人為什麼感覺不到?難道是因為太遲鈍了……大家都說她粗神經,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果然還是騙人的吧?

  徐貞抓了抓頭髮,給裴瑾發微信,思來想去,刪除又輸入,想了半天,才打出那麼一句話:[裴教授,你這樣傷不起啊,昨天你到底是為什麼會和我說這樣的話?]

  誰知道剛剛點了發送,就聽得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裴瑾和你說什麼了?」

  「我去!」徐貞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師父你幹嘛?嚇死我了!」

  周世文眉頭緊鎖,看了她半天,對她說:「你跟我來一下。」說著大步朝外面走去。

  徐貞差點被他撞破小秘密,心裡打鼓,慢吞吞挪出去:「有什麼事嗎?」

  「昨天裴瑾和你說什麼了?」

  「昨天?」

  「昨天晚上他不是送你回去嗎?」

  「隨便聊了兩句啊。」徐貞若無其事地說。

  可周世文審慣了狡猾的犯人,這點道行在他面前著實不夠看,可這不是審訊,是他在干涉徒弟私事,於是想了想,放緩了聲音:「裴瑾這個朋友無話可說,熱心,正義,請他辦事,通常都很順利,但是,我知道他前段時間還和晏嵐交往……」

  徐貞大吃一驚:「什麼?」裴瑾居然和她女神交往過?連簽名都不給她弄一個!好生過分!

  而看在周世文眼中又有別的含義,他低聲道:「可是現在已經分手,你聽昨天老闆娘的話就知道他的過去沒那麼簡單,事實上,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裴瑾究竟是什麼人,我們知道他是聲紋專家,他是流光老闆,他熱心公益,其他呢?一無所知。」

  徐貞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明白了。

  「徐貞,你還年輕,應該找一個靠譜的男人交往,裴瑾不合適你。」周世文猶豫了一下,才補了一句,「你再好好想想吧。」

  徐貞:「……」

  周世文走進了辦公室,徐貞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掏出來一看,裴瑾回覆她:[我就是不靠譜地猜測一下,你不要多想]

  憤怒的徐貞一連刷了N個表情過去。

  那一頭,魚麗湊過去看:「把這幾個表情發給我!」

  「是是是,還有,別靠那麼近。」裴瑾避讓得半躺在了沙發上,魚麗靠得他太近,一把烏髮傾瀉在了他的胳膊上,像是一卷流蘇。

  魚麗坐直:「記得要發啊。」

  「這就給你發。」裴瑾把自己有的幾個表情全都轉發給了她,這才慢悠悠地回了第二條給徐貞。

  [雖然不靠譜,但我還是有點證據的^_^]

  徐貞:[友誼的小船已經翻了!到底是什麼證據啊啊啊啊!]

  裴瑾唇角上揚,什麼證據?很簡單,他發覺昨天吃飯的時候,周世文總是不自覺地把徐貞喜歡吃的菜轉到她面前,有些菜量少,他便推脫說不愛吃,直接夾給了徐貞。

  但之前裴瑾和他吃飯,知道他是喜歡吃的。

  雖然有可能只是純粹對於徒弟的照顧,但裴瑾覺得,周世文找了那麼久都找不到喜歡的,說不定就是燈下黑。

  不過這些說出來就失去神秘感了,男女之間很多懵懂的感情,都是因為注意一個人開始的。

  所以他回道:[你自己想吧,也不是什麼特別確定的事,我真的就隨便說說]

  徐貞過了會兒,說道:[你肯定是騙我!我覺得他喜歡的是江心!]

  [噢,那真是太可惜了。]裴瑾有點遺憾,[不過,還是祝福他。]

  徐貞:[……]她肯定是被玩了!好生氣!!

  魚麗再度湊過來,圍觀了全程:「這個是你那個表妹嗎?」

  裴瑾糾正她:「是和表妹長得一樣的警官,她還問起你呢,挺關心你的,怕你過得不好。」

  「哦?」魚麗盈盈欲笑,「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撮合她和別人。」

  裴瑾更吃驚:「若不然呢?」

  「男未婚,」她指著裴瑾,又指著手機,「女未嫁,兩世夫妻,豈不是佳話?」

  裴瑾摸不準她說的是真是假,想一想,才說:「你大錯特錯,是同樣的錯誤不能犯兩次。我和表妹成親,其實並沒有所謂的愛情,我與她也至多打過幾個照面,彼此說過幾句話,你告訴我,這樣的情況下,哪有什麼愛情?」

  魚麗說:「可你還是娶了她。」

  「很正常,姨夫原先對我是不滿意的,可後來我中了解元,他便改了主意,而我母親希望我早日成親,可以含飴弄孫,慰我九泉之下的父親,何況她見過貞娘,心裡是滿意的,親上加親,也算是佳話,而於我和表妹而言,與熟悉的人成親,總好過盲婚啞嫁。」

  裴瑾平靜地說,「今生,終於可以憑藉自己的意願做主了,我希望她找到真正相愛的人,和他結婚生子。」

  過了好一會兒,魚麗才說:「那好吧,我就是為你有點可惜。」她說著,想起了謝清吟,「那麼,你喜歡的是那個名妓嗎?」

  「說不上來,或許吧。」

  她追問:「我喜歡肖臣,是因為他對我好,你呢,你喜歡她什麼?」

  「蘭心蕙質,善解人意,」裴瑾靠在沙發上,伸長腿,「閒來可以聯詩作對,撫琴品茗,我喜歡她很奇怪嗎?」

  魚麗點評:「膚淺!你就是喜歡被美女服侍吧?」

  「你好到哪裡去了?肖臣也就給你買買書,買買衣服珠寶,給你安身之處,這些我都做到了,也沒見你喜歡我。」裴瑾沒好氣道,「說吧,是不是看臉?」

  魚麗重重哼了一聲,沒回答。

  裴瑾見著有趣,繼續揶揄她:「看臉我比他難看嗎?你倒是說啊,為什麼?」

  「你怎麼那麼多為什麼?你是十萬個為什麼嗎?」魚麗來氣,「這多簡單,他喜歡我,你不,這有什麼好比的。」

  「噢……」裴瑾拖長了聲調,彷彿是不經意的,調笑般問,「那我喜歡你,你就喜歡我了?」

  魚麗被問住了,她的耳朵開始發紅發燙,良久,她才說:「我希望不。」

  「為什麼?」

  她撫摸自己的面頰:「這裡的傷口總會好的,到時候,我又是嶄新的一個人,別人不會知道我的過去,可你不,你知道我所有不堪的過去,身體復原有什麼用,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殘花敗柳。」

  「呸,瞎說。」裴瑾打斷她,「哪有這麼說自己的。」

  「我想披張完好無暇的人皮出現在別人面前,」她喃喃道,「他們把我當十八歲少女,不諳世事,我在他們的目光裡,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沒有經歷過一樣。」

  「書生,我討厭我自己。」她把臉埋在懷裡,「我恨這個身體,我不想要,」她撫摸著手臂上的燒傷,微笑著說,「我燒這具皮囊的時候,不知道多快意。」

  裴瑾聽著汗毛倒豎,他看著魚麗冰冷的面容,知道她是認真的。

  或許,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嘗試過無數次傷害自己的身體了,然而,所有的傷口都會一一復原,沒有人能看到她胸膛裡那顆傷痕纍纍的心。

  「麗娘……」他話音未落,魚麗就打斷了他:「我也就是說說而已,我知道的,騙得過別人,騙不過你自己,畫皮的厲鬼不能總是披上一張皮。」

  「你覺得自己是惡鬼嗎?」裴瑾反問,「殘花敗柳……你怎麼能那麼說自己,你的生命比別人長了那麼多,經歷得多才是正常的,要是對你能這麼用,我豈非比你更不堪?」

  魚麗抿著唇:「那怎麼能一樣?」

  「怎麼不一樣?你要比什麼,比誰睡過的人多嗎?」裴瑾故意用一種不服氣的語氣說,「來來,那咱們好好比比。」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魚麗白他一眼,「我才不和你比。」

  「麗娘,你聽我說,真正喜愛你的人,是不會因為你所遭遇到的一切而嫌棄你,正相反,他會更憐惜你,你疼愛你,痛恨自己為什麼沒有辦法保護好你,並且決定未來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

  裴瑾輕聲道,「因為你與別人有過關係,便認為你不潔的……讓他去死吧,大清都亡了那麼多年了,我這麼一個在封建王朝裡走過來的人都不那麼想了,臉真大,我幫你打他。」

  魚麗被他逗笑了,她抱著膝蓋,微微歪著頭:「我也就隨便說說。」

  其實這些事,她有好多年沒有想起來了,可遇見裴瑾以後,就覺得自己受了太多的委屈,忍不住就想把情緒發洩出來,自己想起來都覺得面紅耳赤,不好意思。

  但……他是不一樣的。

  「說出來,會好一點嗎?」裴瑾問她。

  魚麗嘆氣:「好多了吧,我最近睡得挺好的,昨天做夢還夢見和大聖去西天取經,三打白骨精,好不容易闖過九九八十一難,到了西天,一下子變成坐在教室裡上課,我還想,噢,原來這便是取到真經了。」

  裴瑾忍不住笑起來:「這是一個好兆頭,意味著你馬上就要得償所願了。」

  「真的?」魚麗狐疑,「我還覺得挺荒唐的呢。」

  「哪裡荒唐了,你信我,我周易學得不錯的。」裴瑾一本正經地瞎說。

  出於對他的信任,魚麗信了,頰邊露出個梨渦來:「是嗎?那真好,9月份,很快就到了……你看著我幹什麼?」

  「你的這兩個酒窩生得很可愛啊。」裴瑾靠過去看著她的臉,「我能碰一下嗎?」

  魚麗一巴掌拍開他的手,怒道:「隨便摸小姑娘的臉,你個登徒子!」

  裴瑾:「……」有沒有天理了?昨天!就昨天晚上!有些人還拉著他的手摸自己的臉,今天他想主動碰一下就不行了??

  她還質問:「你的君子之道呢?」

  裴瑾悻悻道:「君子?我算什麼君子?我是小人。」他嚇唬她,「以後離我遠點,不然當心我咬你。」

  魚麗面紅耳赤:「你好變態!」

  裴瑾:「……嗯?」他轉了幾個彎才反應過來,比魚麗還吃驚,「你都上網看了些什麼?你不要去看那種不和諧的東西,犯法的。」

  「恐、恐怖片而已。」魚麗結結巴巴地說,「不、不至於吧?」

  裴瑾:「……那你臉紅什麼,害得我想歪了。」

  魚麗:「……我沒有臉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2 05:01 PM

第四十一章 鳳冠

  算了黃道吉日,兩隻手援助中心搬遷至新居,還來不及歡慶一下喬遷之喜,事情就接踵而來。

  不做這一行,不接觸這些人,永遠不知道每一分每一秒,世間竟然有那麼多人在吃苦。

  在網上請多個大V幫忙宣傳轉發,加上今時今日大家維權意識高漲,來求助的人遠比想像得多,幾個心理學系的志願者人人一部電話和電腦,隨時給求助者安慰,如果情況不對,立即轉給董菡或曾楸。

  徐貞和江心義務幫忙,江心有心理學基礎,被臨時安排去接待幾個求助者,徐貞完全是外行,只能和幾個學生一起出出苦力。

  只到中午,就累得腰酸背痛,就在大家腿軟肚子餓的時候,阮曦的丈夫聶凱再度出現,手持利刃威脅:「把我老婆還給我!」

  徐貞大喝一聲:「警察!把刀放下!」然後衝過去一個擒拿奪走刀具,再把聶凱雙手反剪到背後,用手銬銬住。

  「非法攜帶管制刀具,妨害公共安全,」徐貞揚了揚下巴,「兄弟,跟我去趟派出所吧。」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等大家反應過來,徐貞已經把人帶走了,過了二十分鐘,笑嘻嘻地回來:「我給扭送到派出所了,起碼拘留五天。」

  董菡帶頭鼓起掌來:「厲害了!徐警官,女中豪傑!」

  「我在警校的時候門門功課第一。」徐貞的成就感爆棚,終於可以很自豪地說出這番話了,在局裡時,大家都照顧她,有事也不叫她衝在前面,她感念前輩們的好心,可是,她那麼努力,不是為了當花瓶的。

  今天發生的事就說明了她也有不輸於男兒的能力!心裡怎麼能不暗爽一番?

  曾楸也誇獎她:「徐警官是巾幗不讓鬚眉。」

  徐貞被她們誇得臉紅:「沒有沒有。」但大家都衝著她鼓勵地微笑,她難為情,躲進茶水間裡。

  董菡稍後也進來,倒了滿滿一杯黑咖啡,對她說:「今天多虧你。」

  徐貞摸了摸發燙的面頰,卻搖頭:「我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保護民眾本來就是我們的天職,你們再誇我我要不好意思了。」

  董菡笑了笑:「徐警官,你真是太天真了,我誇你是為了把你套牢,好叫你時時刻刻過來,我們人手不足。」

  「裴教授說會繼續招人。」徐貞安慰她。

  董菡搖了搖頭:「你以後就會知道,招再多的人都不夠用,不平事那麼多,恨不得學哪吒有三頭六臂,昨天夜裡,我都要睡了,微博上有個女孩和我發私信,聽起來像是要自殺,我給她打了三四個小時的電話,終於勸她放棄輕生的念頭,一看窗外,天都亮了。」

  徐貞動容:「唉……生命不易,怎麼說放棄就放棄?」

  「她從幼年時就遭受父親性侵,母親知道,但為了家庭和諧,勸她隱忍,她忍無可忍,覺得未來沒有希望,不如一死。」董菡嘆氣,「你說,多少人多少時間才算夠用?」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用法,十個人有十個人的用法。」江心也跟著進來,微笑道,「又不是佛祖可以普渡眾生,能救一個就已經是勝造七級浮屠,別太貪心。」

  董菡也跟著笑了起來:「我知道你,你是我師妹,我倆一個學校。」

  「嗯,我們倆專業不同,我從小就對研究殺人犯有興趣。」江心說,「開膛手傑克,綠河殺手,山姆之子……我想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舉起屠刀捅向同類。」

  董菡聽著汗毛倒豎:「一聽就很恐怖。」

  「不,連環殺人犯是很少的,只是個別現象,但你們這裡卻是普遍的,無處不在的,」江心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這種被忽視的習以為常的罪行,才讓我覺得可怕。」

  徐貞聽不下去,打岔問:「請問兩位姐姐,午飯吃什麼?」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有人歡呼起來,三個姑娘探頭一看,崔瑩瑩身穿香奈兒套裝,帶著兩個小夥子搬了幾個箱子來:「各位,我奉老闆之命特來犒賞三軍,要多貴沒有,但是管夠。」

  兩個小帥哥捧出熱騰騰的披薩、肉卷和漢堡來,大家都暫時停下手頭上的活圍過去吃飯,高熱量的食物雖然不健康,但美味極了,有個哭哭啼啼的女人吃了兩個蛋撻喝了一杯熱水果茶後,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

  精疲力竭的時候,就喜歡這種食物來撫慰身心。

  董菡她們拿了些許食物,坐到角落裡慢慢吃。

  崔瑩瑩坐到董菡身邊,輕聲道:「晏嵐聯繫我,問我是否需要她幫忙。」

  「那個晏嵐?」江心有了興趣,「最近她風頭很盛,我看過她的劇,演技不錯,之前一直不紅,還為她可惜來著。」

  崔瑩瑩微笑著不說話,董菡心知肚明,晏嵐上次出席流光的週年會,與裴瑾的關係不言而喻。

  「暫時不用。」董菡回絕,「我們並不是為了出名。」

  「她是好意,有公眾人物參與,更容易博取關注。」崔瑩瑩解釋。

  董菡點頭:「我明白,多謝她好意,可現在還不是時候。」說完,又有點遺憾,「她可真是個美人,我還是想親眼見見。」

  「我見過。」徐貞立刻說,「站在舞臺上,和普通人就是仙女和凡人的區別。」

  董菡更可惜了:「無緣一見,下次流光開年會,麻煩捎上我們。」

  崔瑩瑩笑:「原本就是呀,兩隻手與綠芽的所有開銷都從流光的賬務走,一班人馬。」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慈善也替公司打形象。」董菡笑著說,「這下好了,我拿錢拿得更心安理得,原本還怕老闆虧本。」

  曾楸走過來,恰好聽到這裡,就笑:「子路拯溺者……」

  董菡馬上舉手投降:「老師,我懂,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魯人必拯溺者矣』。」

  大家都笑了起來。

  有個學生走過來:「老師,又來了一個求助者。」

  董菡三兩口吃下披薩,擦一擦嘴唇和手指:「我這就來。」

  一走過去,微微吃了一驚,求助者是個男人,約莫三十來歲,身形不瘦小也不高大,一抬起頭來,鼻青臉腫,手上還打著石膏,看見董菡,有些侷促:「老師……」

  董菡見多識廣,知道這年頭並非只有女性才慘遭家暴,男性數量雖少,但仍然存在,她笑了笑:「進來坐,有什麼問題,我們一起解決。」

  那個男人看到她並沒有露出驚訝或是不信的表情,先放了一半的心,可坐下來半天,不肯開口說話。

  董菡輕聲說:「受害者不分男女。」

  男人頹然道:「她是跆拳道黑帶,覺得我和女同事有染,也不聽我辯解,關上門就毒打我,這已經不是一次兩次,我與別的女人多說一句話就懷疑我出軌,我說被妻子暴打,所有人都不信,更有甚者,覺得堂堂七尺男兒,怎麼可以和婦孺計較?挨幾次粉拳而已,可我已經進過三次醫院,這一次,右臂粉碎性骨折。」

  他深覺不公,質問,「我是男人,我就不會遭到暴力嗎?我也是人,為什麼我是男人就要忍氣吞聲,還要被說打得好?大家關心婦女權益,那我們呢,我們不是人?」

  董菡聽著,心中十分不忍,受害者哪裡分是什麼種族,什麼國籍,什麼性別,什麼年齡?

  統統都是受害者。

  ***

  兩隻手的發展穩紮穩打,曾楸老師經驗豐富,人脈廣闊,董菡年輕氣盛,精力無窮,又有新鮮血液注入,而民眾對於這些事也日漸關注,年輕人尤其如此,每個月都有人來報名做志願者。

  有些人覺得極有意義堅持了下來,有些人無法忍受那樣的悲痛離開,但不管怎麼說,檯子算是搭起來了,在常青市也有了些許名聲。

  裴瑾在幕後關注了月餘,覺得她們都能應付,漸漸將重心轉移到了流光身上。

  畢竟這才是他在人前的生意,要是做不好,後續發展也麻煩。

  自從他扣下了天羽想要收購的幾塊地皮,封逸就開始出手打壓流光,雖然行業不同,但天羽是老牌企業,人脈能力俱全,流光很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新管理層仍然在磨合期,雙方意見相悖,爭執不休,給了天羽趁虛而入的機會。

  情況不是很妙,崔瑩瑩問裴瑾是否要插手,他笑:「還不是時候。」

  崔瑩瑩明白了,裴瑾心知肚明,決定借這個機會整頓公司,也是,時間久了,什麼阿貓阿狗都會出現,蛀蟲太多,植物怎麼長得茂盛。

  可她心中也有隱憂:「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得罪了天羽。」

  「是他得罪了我。」裴瑾唇角微翹,眼中卻是冷意,「你等著看好了。」

  崔瑩瑩噤聲,她是裴瑾的私人秘書,替他打理許多事,包括晏嵐一事也是經由她手,可時至今日,她對這個老闆仍然一無所知,比如,她就不知道以流光的利潤,如何支持他去拍下這份價值連城的古董。

  「這是您要的東西。」她小心翼翼將那個外表看似平凡的黑盒子推過去。

  裴瑾打開,那是一頂鳳冠,不,不是皇后妃子的鳳冠,是外命婦的鳳冠,若是按照品級,六品官妻受封安人,按照《明史》的規定,六品命婦的鳳冠是這樣的:

  「特髻上翠松三株,銀鍍金練鵲四,口銜珠結。正面銀鍍金練鵲一,小珠翠花四朵;後鬢翠梭球一,翠練鵲二,翠梳四,銀雲頭連三釵一,珠緣翠簾梳一,銀簪二。」

  這是從某位明代官員的後代手裡買來的古董,金銀翠羽早已氧化,不復往日美麗,可難得的是品級相同,他尋覓許久,十分難得。

  「原來是長這樣的。」裴瑾失笑,當年他從沒有細細打量過所謂的鳳冠霞帔,等到後來不再出仕,也就難了。

  雖然花費極大,可是,很值得。

  崔瑩瑩奇怪:「您收集這個古董幹什麼?」

  「這是鳳冠,」裴瑾凝視著它,「曾經代表了一個女人所有的榮耀,母憑子貴,妻憑夫貴,這就是全部。」

  崔瑩瑩聽不大懂。

  可裴瑾沒有解釋,他收起了這件古董,又問:「晏嵐那裡,可還順利?」

  「都好。」

  「有困難就告訴我。」

  崔瑩瑩欲言又止,裴瑾問:「想問什麼?」

  「既然處處關照,為什麼要分手?晏小姐很喜歡你。」這一刻崔瑩瑩不再是裴瑾的秘書,而是晏嵐的朋友,她為她不平。

  裴瑾沒有計較,答道:「我們已經走到盡頭,關照她,只是希望她不用再受一次委屈,是我對不住她,盼著有朝一日,她功成名就,能按照心意選擇伴侶。」

  崔瑩瑩想,難講,或許她一輩子都找不見那個人了,曾經滄海難為水。

  可這些話再講就已經過分,裴瑾才是她的衣食父母,仗義執言一次也就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1:05 AM

第四十二章 情動

  「今天還有最後一件事。」裴瑾笑著說,「你跟我來。」

  他起身帶她離開會客廳,走到花園裡,崔瑩瑩看到魚麗,她在姹紫嫣紅的花團裡對著一本習題冊皺眉苦思,咬著筆桿,不斷抓頭髮,可就算是這樣粗魯的表情,她做出來也這麼好看,此情此景,活像是一幅畫。

  這是老闆的表妹……她微微扭過脖子去看裴瑾,他彷彿已經看不見她,只凝視著那花叢中的人,眼瞳裡,唯有她一人的倒影。

  電光石火間,崔瑩瑩什麼都明白了,她震驚的神情無法掩飾。

  裴瑾看見了,輕笑:「她不是我表妹,我倆沒有血緣關係。」

  噗通——崔瑩瑩的心臟回到原位,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夏天到了。」裴瑾輕輕說,「我替她買了些新衣,可是,有些不大方便,瑩瑩,這件事,只有你能辦。」

  崔瑩瑩竟然有點羨慕她:「你什麼都替她想到了。」這樣周到細心,晏嵐那時候,又算得了什麼?

  「我只是盡我所能,不算什麼。」裴瑾微笑,「你去和她說吧,我在場,她會難為情。」

  說罷,轉身回屋。

  崔瑩瑩走過去,低聲說出來意,魚麗面龐漲紅:「要他多管閒事!」但還是站起身來,跟崔瑩瑩出門。

  臨別前,裴瑾走出來說:「不回來吃飯和我說一聲,省得多燒飯。」

  魚麗惱他:「就不告訴你。」她關上車窗,扭頭不看他。

  崔瑩瑩微笑起來,她當她是涉世未深的少女,已經有人把她捧在手心裡,魚麗看到她的眼神,心中澀然:「在你眼裡,我十八歲嗎?」

  「要說實話嗎?」

  「當然。」

  「被心愛的男人寵愛的女孩,都只有三歲。」崔瑩瑩取出化妝鏡來,讓她看自己的臉。

  魚麗看到鏡中臉頰微紅的少女,她眉眼舒展,唇角含笑,一時認不得:「那是誰?」

  「是你。」

  魚麗別開頭:「我不是那樣的。」可又忍不住去看車窗上的倒影,是的,那個女孩子,就是她。

  她很久沒有照過鏡子了,或者說,她有時會痛恨自己的皮囊,所以拒絕去看,今天乍一看到這個陌生的女孩子,都不敢認是自己。

  是怎麼回事呢,她怎麼會變成這樣的?魚麗陷入了沉默。

  崔瑩瑩帶她去了一家內衣店裡,雖然是賣內衣,可與一般的服裝無異,大大方方把剪裁各異的內衣展露出來,尤其是放在最矚目處的那一套紫色內衣,透明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穿,只在關鍵處有蕾絲遮擋,魚麗看得目瞪口呆。

  這也有人穿?嚇死人了!

  崔瑩瑩替她挑選了幾套顏色嬌嫩的內衣,拉她進更衣室,教她如何穿戴,魚麗站在鏡前一看,半圓的內衣收攏了胸部,恰好襯托出她的胸型,嚇得她立即抱住肩頭,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不,不要這樣的,有沒有正常一點的?」

  「這就是最普通的了。」崔瑩瑩還奇怪,她挑選的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少女式樣,連鋼圈也無,完全不暴露。

  魚麗搖頭,崔瑩瑩自己也是少女時代過來的,知道女孩子在某個年紀會對自己的身體感到某種羞恥,她說:「每個人都會經歷青春期,女孩胸部發育只是最尋常的生理特徵,為了保護它們,所以發明了內衣。」

  「可是,」她壓低聲音,「看起來很誇張啊,反正穿在裡面也沒有人看到……不用這樣吧。」

  前段時間衣服穿得厚,她就在裡面穿一件棉布的小背心,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非要來買這種!裴瑾真是多管閒事!魚麗在心裡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崔瑩瑩有些為難,魚麗不是她的妹妹女兒,不能硬來,正巧,她的手機震了一下,她拿出來看看,改了口:「那好吧,我再給你挑一件別的。」

  過了兩分鐘,她取了另一個款式的內衣進來,與剛才的相比,這一款胸衣更像是抹胸,前面有一層薄紗,完全遮住了胸前的風光,但與古代抹胸相比,又多了支撐與保護的功能,除了背後的搭扣,在脖頸後面還有繫帶。

  魚麗對比了一下,果斷選擇了後者。

  崔瑩瑩又選了幾件類似的款式,教她記下自己的尺寸:「以後就不用來嘗試了,直接按照這個尺碼買就好。」

  魚麗大大鬆了口氣。

  她出去的時候,就看見有個女人過來,二話不說買下了那套紫色內衣,店員還說:「這款賣得特別好,已經斷碼,這是最後一件。」

  魚麗瞠目結舌,偷偷問崔瑩瑩:「這也有人穿嗎?」

  「當然。」

  她踟躕片刻:「討好男人?」

  「或許,但也可能取悅自己。」崔瑩瑩笑著說,「別人或許看不見,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為什麼要委屈自己?我的想法是,衣服可以穿舊,包包能用就好,可鞋和內衣必須舒服。」

  魚麗聽著新奇,笑了:「你們這一代人,真是不一樣了。」從楚王好細腰到三寸金蓮,都是為著男人,可她們不,她們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你這一代人才和我們不一樣了。」崔瑩瑩啼笑皆非,心想,這女孩子年紀輕輕,怎麼老氣橫秋的。

  魚麗也不和她爭辯。

  買完內衣,崔瑩瑩給她買了冰激淩,魚麗剛舔了一口,被路過的一家店裡賣的東西震得冰激淩都掉地上了:「那、那個……」

  崔瑩瑩看一眼,很鎮定:「這很正常。」她解釋說,「情侶之間需要調劑,而有些人忙於工作沒有時間找伴侶的人,也需要解決問題。」

  魚麗這回是徹底懵逼了。

  她恍惚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回家,崔瑩瑩向一臉詫異的裴瑾解釋了情況:「小女孩害羞也很正常。」

  裴瑾笑岔了氣,雖然他已經將現代知識陸陸續續教給魚麗,可男女有別,他們基本上不會談到性愛的問題,連生理衛生知識都是直接靠給課本解決。

  今天,魚麗大概是三觀都毀了。

  原來這種東西,也能公開售賣?

  崔瑩瑩走後,裴瑾在休息室裡找到魚麗,魚麗還有點遷怒,專心看電視不理他。

  裴瑾盤腿在她身邊坐下:「哎,六百多歲了,大方一點,這算什麼?改天帶你去美國看男人跳脫衣舞好不好?」

  「噗——」魚麗一口汽水全噴了出來,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什麼?」

  裴瑾很鎮定:「幹什麼那麼驚訝?唐朝多少公主豢養面首,這算得了什麼?」

  魚麗:「……」

  裴瑾到底也不敢多言,說一句已經足夠:「你的傷已經完全好了。」

  「嗯。」她的臉和手臂已經恢復如初,不見之前被燒傷的可怕模樣。

  「跟我來,我給你看件東西。」他站起身來。

  魚麗暫停了電視,跟他到書房去。

  裴瑾從抽屜裡取出一片薄薄的膜來,替她貼在臉上:「看看。」

  魚麗在鏡子前照一照,發現那塊傷疤做得活靈活現,好像她的傷口未曾癒合一樣,裴瑾說:「一共三片,出門貼上,不要叫人懷疑。」

  「這個是怎麼做出來的?」她把那層透明的膜從臉上撕下來,「和人皮面具似的。」

  裴瑾笑著說:「高科技材料和特效化妝。」

  魚麗把盒子收起來,正想走,被地毯一角絆了一跤,哎喲一聲,就要摔倒,裴瑾彎腰伸出雙臂去扶,魚麗的重量壓在他身上,他也沒有站穩,兩人雙雙摔倒。

  幸虧裴瑾眼疾手快,攬住她的腰往懷裡一帶,他跌坐在地板上,魚麗卻摔在他懷裡,安然無恙。

  「你呀,看起來聰明,怎麼笨笨的。」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一個人,就覺得她總是笨手笨腳的,又可憐,忍不住就想愛惜她。

  可魚麗不服,扶著旁邊的書架站起來:「誰笨……啊!」她不知道在哪裡拉了一下,架子被她拉動,上面的花瓶擺件搖晃著要往下掉。

  「小心。」裴瑾伸出手臂,緊緊把她摁在懷裡,魚麗把臉埋在他頸窩裡,聽見陶瓷摔碎時發出的脆響。

  她感覺到自己緊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皮膚的熱度透過薄薄的夏衣傳過來,那一刻,她覺得無比安心,好像什麼事都不用怕了。

  花瓶不會砸在她身上,其他妖魔鬼怪,也不能近身。

  她好像找到了世界上最安全的角落,縮在那裡,可以療傷。

  裴瑾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異常,收攏手臂,一言不發,他心中痛惜,懷裡的人那麼瘦那麼小,那麼多年來,有人給過她可以依靠的臂膀嗎?

  六百年了,她受過多少傷,吃過多少苦,而後面還有無數個六百年。他可以給她富足安穩的生活,可感情的事,哪怕是神仙也做不了主。

  他能確保她以後不會再遇到封逸這樣的事嗎?他能確保愛她的人,會一直對她好嗎?更何況,那些人終究會離開她。

  他送走過太多人,枕邊的卿卿,喜愛的弟子,投緣的朋友……最後剩他一人,孑然一身,繼續往下走。

  他也就罷了,早就學會了不動真心,遊戲人間,可魚麗不同,她一直在追尋真正的愛,一旦開始,必然深陷情沼,然而,悲莫悲兮生別離,陰陽相隔,生死永訣之痛,沒有體會過的人不能明白。

  只有他不會離開她,而他……而他心裡,也不是沒有這個心思的。

  六百多年前,他就對她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不過那時礙於種種緣故,被他深深埋藏在了心底。

  誰知,最近的重逢喚醒了那顆沉睡的種子,在這樣彼此陪伴慰藉的日子裡,悄悄生根發芽,如今,已經再也按捺不住,想要破土而出了。

  可他心裡也有顧忌,別人會傷害魚麗,他就不會了嗎?他傷害過的人,恐怕比其他人都要多得多,負情薄倖讀書人,魚麗說得再對也沒有了。

  然而,這個世界上,他唯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

  但是……也未必,他對魚麗的感情畢竟是不一樣的。

  現在的人動輒說愛或是不愛,可對六百多年前的他們來說,愛是很難得的。

  他喜歡貞娘嗎?挺喜歡的,兩個人青梅竹馬,貞娘嫺靜溫柔,偶爾會有些小調皮,娶她為妻,他心裡並沒有什麼不甘,甚至可以說是很滿意的。

  見到魚麗之前,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愛情這回事,與貞娘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在他心中,已經是恩愛夫妻了。

  可見了她才知不同,她給他餵藥時,他的心砰砰亂跳,唇焦舌燥,她和他說話,他的眼神都捨不得從她臉上移開那麼一瞬,她哭著說不想死的時候,他想也不想,脫口就道:「莫哭,我有辦法。」

  後來,他們山窮水盡快要死的時候,他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遺憾。

  在長生的前一夜,他從睡夢中醒來,映入眼中的是一望無垠的海水與滿天璀璨的星辰,他微微側頭,喜歡的人,就在身邊。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時心裡溫柔的感覺。

  這樣的情感,後來再也沒有過了,時間的洪流把他的心磨得堅硬無比,搔首踟躕輾轉反側的感覺,再也沒有過了。

  直到今天。

  裴瑾望著懷裡的人,情不自禁微笑起來,是了,為什麼不能是他呢?

  「麗娘,沒事了。」

  此時,距離花瓶摔個粉碎,已經過了足足五分鐘。

  魚麗從他懷裡抬起頭來,神色略微茫然,似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好一會兒,終於反應過來了,她知道該到此為止了,這個肩膀,借來靠一靠是可以的,裴瑾人好,又大方,不會同她這個弱女子計較。

  可是,能佔有一時,不能佔有一世,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裴瑾可憐她,同情她,願意照顧她,他是個好人,可她配他不起。

  六十年幾乎是一個人的一生,那麼,六百年呢?除了別人欺辱她的往事,她做過些什麼呢?那些陰謀詭計,那些算計謀害,她也好不到哪裡去。

  如果殘花敗柳還不算什麼,那麼,心如蛇蠍呢?

  隔了那麼久,他還是從前那個仁義君子,可她……早就不是了。

  裴瑾對她好,她也留戀這種好,然而,這樣就很好了,再靠近一點,就不一樣了。

  她希望他能找到一個真正與他般配的人在一起,那個女孩沒有經歷過那麼多的骯髒險惡,不會像她一樣滿身傷痕,她可以像裴瑾一樣,用溫柔的心腸去對待別人。

  就好像是徐貞,又或者晏嵐,反正不管是誰,都比她好。

  可裴瑾不讓她站起來:「別動,地上都是碎片,劃到腳就不好了。」他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隻手穿到她大腿下面,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魚麗從沒有被人這樣愛護過,一時震撼,一動不動,猶如木偶。

  裴瑾把她放到門口,輕輕撫摸一下她的鬢髮:「笨手笨腳的,說你什麼好,我來打掃殘局,你去玩吧。」

  他下樓去拿掃帚簸箕,把地上的碎片掃攏,魚麗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他,心想,他不該對她那麼好,她追逐這些愛,猶如飛蛾逐火。

  「裴瑾,你不要對我那麼好了。」她說。

  裴瑾抬起頭來看她一眼:「怎麼,覺得我對你太好,終於良心發現,喜歡我了?」

  「你不明白。」靜一靜,她像是畫皮裡的惡鬼,終於露出真面目,「我其實很壞的,肖臣的幾個姨太太全是我弄走的,我想獨佔他,所以不擇手段。」

  「我裝作無辜可憐的樣子欺騙你,實際上,我心如蛇蠍,壞透了。」

  裴瑾啼笑皆非:「壞?你要是真的壞,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那求求你了,再壞一點好不好?」

  魚麗惱怒:「我認真的!你能不能……」

  「噓——」裴瑾按住她柔軟的嘴唇,他貼在她耳邊,小聲說,「就算你是毒蛇,我成東郭先生,那也認了,可萬一,我是許仙呢,對不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1:12 AM

第四十三章 往事

  魚麗發現自己的那番話不但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還成了裴瑾打趣的對象,他現在也不管她叫「女狀元」了,改叫「壞姑娘」。

  「壞姑娘,過來。」他老遠在花園裡喊,魚麗放下數學題走出去,被她塞了一懷抱的鮮花,「去,插在客廳裡。」

  「就知道使喚我。」她嘀咕。

  裴瑾笑彎了腰:「要是不服氣,隨時變回原形來咬死我好了。」

  魚麗悻悻:「你等著,總有你後悔的一天。」

  「我每時每刻都在等。」裴瑾正色道,「我也想知道,我是會成東郭先生呢,還是成許仙,每天夜裡都在想,睡不著覺。」

  魚麗冷笑:「你是寂寞的吧?出去找女朋友呀,有的是女人願意跟你。」

  「一旦沾染,全是孽債,何苦呢?」裴瑾修剪花枝,閒閒道,「單身有單身的好,我想好了,要是註定單身,以後考慮用道具解決問題,不過仔細想想,科技那麼發達,不要過一兩百年機器人也有感情,那真是要瘋了。」

  他唏噓道,「所以最好是毒蛇變成白素貞,同我雙宿雙棲,鴛鴦蝴蝶,溫柔同眠,也算是花好月圓的大結局了。」

  魚麗聽懂了,她別過頭:「可白素貞吃了雄黃酒就變回原形,把許仙嚇得一命嗚呼。」

  裴瑾笑了:「求之不得,我想死想得都快瘋了。」

  「我說不過你。」魚麗氣悶,捧著花進屋,把花枝插進水晶瓶裡,芬芳撲鼻,她湊過去嗅一嗅,心情驀地好轉。

  裴瑾說:「天開始熱了,想不想去避暑?」

  「不是有空調?」她說,「我寧可在家裡打遊戲上網。」

  「網癮少女。」

  「還有追劇。」

  「在看什麼?」

  「神鵰俠侶,一見楊過誤終身。」頓了片刻,魚麗嘆氣,「不見楊過終身誤。」

  裴瑾笑了起來,意有所指:「在他心裡,姑姑永遠是姑姑,無論她遇見過什麼。」

  魚麗顧左言他:「今天午飯吃什麼?」

  「你自己吃,我替你做了飯,」裴瑾上樓去換衣服,「下午我要出去。」

  魚麗悶悶不樂,裴瑾換好衣服下來:「幹什麼沉著臉,我又不是攔著不讓你出去,你出去玩好了。」

  魚麗咬著筆桿:「題目難,我要好好研究一下。」

  「原來是這樣,我當是因為我不陪你,生氣了。」裴瑾嘆口氣,慢悠悠地走出門去,「是我自作多情。」

  魚麗有衝動把筆擲向他,可裴瑾像是腦後長了眼睛似的,回過頭說:「回來給你帶冰激淩,好不好?」

  「哼。」她像是難討好的小女孩。

  裴瑾看著她微笑:「乖一點,我會早點回來。」

  「你回不回來,到底干我何事?」她像是趕蒼蠅一樣揮揮手,滿是不耐。

  裴瑾不生氣,笑著離開了。

  魚麗手托兩頰發呆,心裡想,好像越來越失控了,和他在一起,忍不住拌嘴,嫌他壞,可他要走,徒然失落。

  噢,對,那也不能叫拌嘴,那像是調情。

  明明之前還是朋友,現在怎麼相處都不自在,和他靠得太近,她會無故想起他肩膀的溫度來,臉頰迅速發燙,根本不受大腦控制。

  封逸?不不,她不想去想他,一路行來,行囊太重,她被壓彎了腰,幾乎喘不過氣來。

  所以她格外留戀裴瑾帶給她的快樂時光,他讓她暫時忘記了傷痛。

  可是,這樣的日子,能有多久呢?

  ***

  裴瑾今天罕見地出現在了流光,他自隱蔽的電梯上去,直接進入辦公室,崔瑩瑩見他出現,先鬆了口氣:「老闆。」

  「怎麼回事,露詩的人怎麼會來我們這裡?」裴瑾意外極了。

  露詩是美國一家著名的通訊企業,掌握著當今最先進的通訊技術,國內不知多少公司掙破頭也想與他們合作。

  崔瑩瑩吃了一驚:「怎麼會,說是老闆的熟人介紹。」

  裴瑾怔住了,他微微垂眼,半晌,問:「現在還在開會?」

  「是,對方的條件並不苛刻,但提出必須見你一面才能定下。」崔瑩瑩覺得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裴瑾嘆氣,他早該想到這一點,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歸是要面對的:「我知道了。」

  他走到會議室前,推門進去。

  新裝修的會議室簡潔大方,長條桌上坐了十來個人,一邊是流光的高管,各個喜形於色,另一邊只有三個人,但氣勢極足,相比之下,流光的管理層真是不夠看。

  裴瑾慢慢走進去,微笑:「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小喬,來就來,何必如此?」

  坐在上首的是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女性,容貌極美,戴了一串大耳環,蜜色肌膚,白色襯衣,手上戴一隻男錶,她抬起眼看向裴瑾,第一眼就怔住了。

  過了好些時候,才幽幽道:「若非如此,你恐怕不願意見我一面。」

  「有見面的必要嗎?」

  「可現在,我們還是見面了。」她的聲音十分動聽,然而,態度強硬超出想像。

  裴瑾笑了笑,靠在門邊,也不坐下:「然後呢?」

  「我聽說你遇到了麻煩。」她施施然道,「我願意幫你。」

  裴瑾笑壞了:「小喬,你以為我落難了,現在,輪到你來救我?」他打量著面前的女子,「你長大了,你的脾氣,像足你父親。」

  小喬氣定神閒:「好極了,你知道家父為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別鬧了,回家去吧。」裴瑾道,「玉子說你不一樣了,我看還是老樣子,小女孩脾氣。」

  小喬微笑:「不,當年的小女孩奈何不了你,可今天不,我能救你,也能弄垮你。」

  流光的員工緊張起來,露詩這樣的巨頭要搞他們,流光這艘小船可是說翻就翻。

  裴瑾笑著搖了搖頭:「小喬,威脅人要拿住要害,你看你,這樣威脅人同小女孩有什麼區別?」頓了頓,他看向其他好奇的圍觀群眾,揮了揮手,「散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副總大為不捨:「老闆,合同……」

  裴瑾道:「不適合公司目前的發展,切勿好高騖遠。」

  副總堅持:「機會難得……」

  「我想,我是老闆,我有決定權,你如果覺得我霸道專橫,隨時可以離開。」裴瑾淡淡道,「散了。」

  雖然露詩的合同誘惑力十足,可混到這份上,人人知道是誰發工資,大家很有眼色地收拾東西離開。

  裴瑾對小喬說:「散了。」他轉身離開。

  小喬站起來:「裴瑾!」

  裴瑾轉過身,沒奈何,想了想:「走吧,我請你吃午飯。」

  「我不是為了一頓午飯而來。」

  「那麼,常青市風光不錯,可以一看。」

  「裴瑾,十八年前,你趁我外出唸書消失,一走那麼多年,就為了躲開我。」

  「我的離開與你無關,再者,當年我倆也沒有任何關係,你是我好友妻子的妹妹,僅此而已。」

  二三十年前,裴瑾還在香港。

  那時,他有三個比較要好的朋友,一個是杜謙,也被他們戲稱為杜寶玉的杜大才子,另一個十分喜愛喝酒,一日不飲酒就渾身不痛快的老酒鬼,因為那句「浮生當浮一大白」,被叫做蘇浮白,還有一個是出了名的老饕,因為饕餮為第五子,就叫他蕭五。

  他們四個人志趣相投,雖然各有愛好,可都精通歷史典故,興趣愛好廣泛,時常聚在一起飲酒作樂,談天說地。

  和杜寶玉這個多情種不一樣,蘇浮白有個很恩愛的妻子,妻子有個妹妹,因為她們姓喬,又都是極其標緻的美女,就戲稱為大喬小喬。

  喬家姐妹的父親是香港有頭有臉的人物,家財萬貫,兩姐妹同父異母,但感情極好,大喬結婚後,小喬時常來姐姐家裡,一來二去的,也就和裴瑾熟悉了。

  四個人裡,杜寶玉風流孽債纏身,蘇浮白是姐夫,蕭五腹內錦繡,可其貌不揚,就屬裴瑾最出色,風度翩翩,又滿腹才學。

  不喜歡他喜歡誰?小喬幾乎對他一見鍾情。

  可裴瑾無意成家,更不願意招惹良家女子,一直敬而遠之,十八年前,他在香港留下一封書信後失蹤,再也沒有和他們見過面。

  一直到前些日子,與玉子重逢,而小喬,也千里迢迢追了過來。

  有時候,情之一字,不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改變,反而會逐漸成為執念,而當代的執念又與從前不同。

  從前,車馬很慢是不是?現在呢,現在一班飛機,一天足以到達世界的任意角落,天涯海角追尋一個人變得太容易了,怎麼會輕易放棄?

  美國遠不遠?遠隔重洋!可說來也就來了。

  裴瑾知道這次必須徹底使她死心,下定決心,反而溫言以待:「來都來了,去玉子那裡吃飯吧,咱們敘敘舊。」

  小喬發現自己身不由己站起來跟隨他離開,心中黯然,有什麼辦法呢,喜歡別人,就是要被牽著鼻子走。

  十八年不是彈指一揮間,她交過男友,也一度想結婚,可心裡對他唸唸不忘,終究拒絕了別人遞過來的指環。

  兜兜轉轉,沒想到還能遇見他,玉子轉述他的話,滿頭白髮,老態龍鍾?她不介意,甚至還有些歡喜,他年輕時她還是個小女孩,可現在,她長大了,美貌標緻,她仍然愛他。

  可是,這一見面,她就覺得好像回到過去了,他的樣貌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俊朗如昔。

  他騙人。她心裡想著,心裡不知是苦澀,還是甜蜜。

  裴瑾和她去了玉子的會所,玉子一早等在那裡,像是早知有今日。

  小喬去補妝的間隙,她低聲和裴瑾道歉:「我沒有透露你的身份,但……」

  「我明白,最近有很多人在查我,並不奇怪。」裴瑾沒有怪罪她的意思。

  玉子笑了笑,說:「面對面講清楚是好事。」

  「十八年前已經講得足夠清楚,我不知道這次還能怎麼辦。」裴瑾苦笑,「不如,你教教我?」

  玉子出主意:「喬先生不管世事很久了,但她一向聽大喬的話。」

  「找了大喬,等於把他們三個全都找回來。」裴瑾一想起來就頭痛,「要命了,非得找我算帳不可。」

  遇見玉子,就好像是多米諾骨牌,先是小喬,再是大喬,然後那三個老朋友接踵而來。

  真要命。

  「我聽說了,你當年留書出走,活該!」玉子一點也不同情他。

  裴瑾當年過分到什麼地步?四個人情同兄弟,今天去這家吃飯,明天去那邊喝酒,杜寶玉的每任女友都見過他們,蘇浮白的每瓶好酒都和他們分享,蕭五幾百年下一次廚房,就是為著這群狐朋狗友。

  可裴瑾呢?

  裴瑾留下一封信後消失,十八年不曾與舊友聯繫。

  噢,對了,那封信才七個字,上書:

  劉郎已往蓬山去。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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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郎已往蓬山去:化用李商隱「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和前文謝娘所說的「君自蓬山歸」對應,依舊是劉阮兩人上天臺遇仙女的典故,這個梗會一直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1:20 AM

第四十四章 親嘴

  包廂內,玉子親自作陪,將一道道菜端上來,又拿了汾酒來給他們倒酒:「兩位,久別重逢是好事,何必呢?」

  裴瑾先嘆氣,接過酒壺給小喬斟了杯酒:「別鬧脾氣了,多大個人了。」

  「裴瑾,你就非得這麼說話嗎?」小喬最恨他這一點,永遠把她當孩子,「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睜大眼睛看看。」

  「我當然知道。」裴瑾沒奈何,「我不那麼說,你是不是要我直講,雖然你家財萬貫,貌美如花,人也好,學歷也高,脾氣也直爽,絕對是個好女孩,可我就是不喜歡你?」

  小喬當然知道,可再聽一遍,還是沒有辦法讓自己死心:「你不喜歡我,喜歡那個豔星?」

  裴瑾瞥了玉子一眼,她低垂著頭不敢和他對視,他再嘆了口氣:「不要這樣說人家,演員也是正當職業。」

  「謔,這話真新鮮。」小喬語氣嘲諷。

  她在香港是數一數二的名媛千金,上個世紀當紅的那些女星多半都是富商的情婦,好一點的是花瓶,糟一點的是玩物,小喬怎麼會看得起這種靠皮肉吃飯的女人。

  裴瑾決定不在這件事上與她多費口舌,免得她一時氣不過去找晏嵐麻煩,他很乾脆地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小喬的神色緩和下來,但裴瑾很快就輕輕說:「遲早會有下一個。」

  「你為什麼非對我那麼絕情?」小喬眼眶微紅,手微微顫抖,幾乎拿不住酒杯。

  「我真的很抱歉。」

  玉子作為旁觀者,看得比小喬清楚得多,裴瑾對小喬絕對說不上是絕情,要是真無情,大可以接受美人好意,玩弄一番後丟棄,可他選擇退避婉拒,當年的話也說得很順耳。

  「小喬,你年紀還小,就以為我好了,其實不是,優秀的男人有很多,以後追求你的人各個都比我好。」

  這番話倒也沒錯,如果換一個人,小喬以後自然會發現,那人也不過如此,回想起來,還會暗自心驚,怎麼當年就看上了這樣一個人,眼瞎了不成?

  可這個人,偏偏是裴瑾。

  越比,越覺得人家糟糕,於是唸唸不忘,成了執念,變了魔障。

  「你寧願和她們在一起,也不願意和我。」小喬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酒精使得她冷靜下來,「為什麼?」

  裴瑾反問:「你想我和你在一起嗎?」

  小喬一怔,點頭:「對,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可或許和我在一起後你會發現,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過去太多,風流成性,又負情薄倖,我爛透了。」裴瑾說,「很多事都是看著很好,實際上敗絮其中。」

  小喬很勇敢:「我不怕,而且,我要試過以後才知道是不是這樣,你休想騙我。」

  如果周世文在這裡,會發現裴瑾拒絕小喬的臺詞與他當年如出一轍,其實壓根也好不到哪裡去。

  裴瑾眼看沒有辦法,只能使出撒手鐧:「可我喜歡別人。」

  「誰?」

  裴瑾知道她在想什麼,立刻道:「她就算一無是處,我也喜愛她,情之所鍾,什麼都好。」

  小喬靜默下來。

  玉子看著可憐,可感情的事就是這樣,不是付出了就有結果,有時就是一腔痴情錯付,有什麼辦法?

  愛是世界上最沒有道理的事。

  「小喬,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我並不想傷害你。」裴瑾輕輕道,「但我要和你講清楚……我真的很抱歉。」

  玉子輕輕嘆氣,坐到了小喬身邊:「二小姐,這種事,強求不來的。」

  「我偏要強求呢?」

  「你強求不了裴瑾。」玉子低聲說,「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吧。」

  小喬抿了抿嘴唇,半晌,說道:「那麼,讓我見見她,我見到她了,就放棄。」她挑釁似的看向裴瑾,「真的有這個人嗎?證明給我看。」

  「好。」裴瑾道,「過些天,我在家裡招待你們。」他對玉子微微頷首示意,「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買了一大袋子的甜筒回去,和魚麗談判。

  「幫我把這件事解決,這些都歸你了。」

  魚麗數了數,大概有二十多個甜筒和冰棍,她還不滿足,趁機要挾:「把休息室裡的櫃子放滿零食,我就幫你這一回。」

  「你這是趁火打劫啊。」

  魚麗一點也不臉紅:「不然呢?無奸不商。」

  「好,就喜歡你這樣不要臉。」裴瑾轉身離開,過了一個鐘頭,提了兩大袋子回來,將一個零食櫃塞得滿滿噹噹。

  魚麗檢查完畢,非常滿意:「只要幫你把她打發走就行了,對吧?」

  「請讓她死心,還有,我說了你是我女朋友。」裴瑾說謊也不打腹稿,瞬間就把身份給定了。

  魚麗沒有起疑,名正言順有名正言順的好處:「有時限嗎?」

  「沒有。」最好可以真的假扮下去,他一定對小喬感恩戴德。

  魚麗踱著步子回房間去了:「我得想想怎麼辦。」

  「姨太太,你行不行啊?」裴瑾故意火上澆油,「宅鬥技能點亮沒有?」

  魚麗唏噓:「六百多年,其他學不好,搶男人爐火純青,安身立命的本事啊。」

  裴瑾:「……挺好,我有點期待了。」

  怪不得古人說福禍相依,誠不欺我,一件麻煩事,說不定轉眼就能將計就計,玉成好事。

  ***

  今天的微博炸了。

  原因很簡單,有三個大V同時發了一句讓人看不懂的話,這三個人分別是,杜寶玉、蘇浮白、蕭五。

  暫且分一毫筆墨來介紹一下裴瑾的這三位好基友[微笑]

  杜謙,因為被幾個朋友戲稱為杜寶玉,現在幾乎比他的本名還廣為人知,現在是著名的導演、詞曲作家,就在去年,他拍攝的一部文藝電影還獲得了一個不小的獎項。

  在他的鏡頭裡,在他的筆下,女孩子永遠都是美美噠,說是寶玉,一點也不誇張,因為和娛樂圈關係緊密,他擁有近兩百萬的粉絲,有些是喜歡他的電影,有些是喜歡他的文字,杜大才子絕非浪得虛名之輩。

  他今天發了那麼一條微博。

  杜謙不是寶玉V:

  修仙修完回紅塵[圖片]

  圖片是一張照片,拍了一封信,信上是七個字,對,就是那七個字:劉郎已往蓬山去。

  蕭五轉發了他的這條微博,蕭五是知名的美食愛好者,最近受內地一個著名的衛視之邀,主持一檔美食節目,尋訪內地的各色美食,並做出點評,此檔節目因為美食以及主持人的毒舌迅速火遍大江南北。

  蕭五的粉絲比杜寶玉還要多一點,為什麼呢?因為種花家吃貨最多,他時常會在微博點評食材、烹飪手法等等,有時還會推薦幾家餐館,那無一例外都會迅速成為網紅店,並且成為XX之旅不可不去的打卡地點。

  蕭五V:

  砍下狗頭燜狗肉//@杜謙不是寶玉V:修仙修完回紅塵[圖片]

  然後,蘇浮白再度轉發了他們倆的微博。

  蘇浮白V:此事痛飲三百杯//@蕭五V:砍下狗頭燜狗肉//@杜謙不是寶玉V:修仙修完回紅塵[圖片]

  蘇浮白,本名叫什麼並沒有人在意,比起杜寶玉這個多情種,他與妻子伉儷情深,除了喜歡喝酒沒有什麼大毛病,擁有一家國際知名的酒廠和一個風景極美的葡萄酒莊園,要說知名度,他遠遜於前兩位,但人家是實業家,誰家沒有喝過他家出的酒?

  這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搞事,嗅覺敏銳的人民群眾瞬間興奮了,大家紛紛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知道前情的粉絲馬上出來科普了。

  腹有詩書氣不華:

  我看過杜大才子和蕭五所有的文章,我賭五毛錢,是那最後一方印章的主人最近出現了!他是他們吃喝玩樂小分隊的成員,一直只側面出現,杜寶玉說他「經史子集,無不該悉,天文地理,靡不涉獵」,字裡行間對他萬分推崇,據說才學和……樣貌都遠勝於他。

  這條微博的轉發量迅速破萬,在沒有明星出軌吸毒也沒有國家大事的一天,這足以成為微博頭條。

  於是魚麗也看見了。

  她電視也不看了,拿著手機去拍裴瑾的房門:「書生,快開門!」

  裴瑾原本在洗澡,聽到她的聲音,匆匆忙忙沖乾淨泡沫披上浴袍就出來應門:「怎麼了,有什麼事?」

  魚麗興奮過頭,忽略了他的衣著,把手機遞過去:「你看!這個是不是你!是不是在說你!」

  「你就要給我看這個啊?」裴瑾無語,他身上的水珠都沒有擦乾,滴滴答答往下淌,「我在洗澡呢,嚇我一跳,還以為你怎麼了。」

  「洗澡?」魚麗怔住了,她這才發現裴瑾只披了一件衣裳就出來了,衣帶沒有繫好,他比她高,又俯身來看她的手機,她猝不及防地看到他裸露的胸膛,視線繼續往下落,還能看到更不和諧的……

  「啊!你裡面……」她頓時噤聲。

  裴瑾:「……喂,都說了我在洗澡了,是你來拍我門的,你臉紅什麼?」話是那麼說,他還是整理好了衣襟,「好了,別臉紅了。」

  魚麗啐他:「不要臉。」

  「麗娘,你摸著良心問問自己,我冤不冤枉?」裴瑾覺得竇娥都沒自己那麼怨。

  魚麗別過身,可還能聞到他身上沐浴露的香氣:「反正你就是不要臉。」

  裴瑾:「……你開心就好,沒事我就進去了。」

  「哎。」魚麗拉住他,舉起手機,「這個呢?」

  裴瑾把袖子從她指縫裡扯走:「那也得等我洗完澡吧?」說完,他瞥了一眼魚麗,故意道,「對了,你馬上就要扮演我女朋友了,要不要先提前綵排一下。」

  魚麗警惕地看著他:「你想怎麼樣?」

  「我是擔心啊,你看你,這樣都會對我臉紅,萬一露餡怎麼辦?」裴瑾看起來憂心忡忡的樣子,「我可是付出了大代價的。」

  他指冰箱裡滿滿當當的冰激淩以及滿滿當當的零食櫃子。

  「你在懷疑我。」魚麗眯起眼睛,步步緊逼,「裴瑾,你是有多看不起我?」

  裴瑾忍著笑:「可你看你臉紅……」話音戛然而止,他看著拽住他衣襟吻住他的姑娘,第一次,失去了言語。

  魚麗放開他的衣襟,輕蔑地哼了一聲:「都說我是壞人,一直在騙你了,你還不信。」唔,這是剛從新看的偶像劇裡學來的,以前沒有這麼直白的,但與時俱進嘛。

  裴瑾瞥她一眼,握住她的腰肢,吻住她的雙唇,用舌尖一點一點描繪她的唇線,趁她錯愕時入侵她的貝齒,含住她的香舌,不願放開。

  魚麗並非未經人事的少女,她能感覺到他身上發生了變化,因為只穿著浴袍,更加明顯,她見過太多這樣類似的情形,可唯有這一次……唯有這一次,她並不討厭,也不牴觸,而且,雙膝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裴瑾也發覺了,他頓時清醒過來,立即鬆開了她,有那麼幾分鐘,大腦還沉浸在那種歡愉裡,不知如何反應。

  魚麗的臉色一變再變,他趁她發怒前找回了理智:「好像……還是我更壞一點。」他摸摸她的頭,「加油哦,麗娘。」

  說完,迅速關門進浴室開冷水。

  魚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1:57 AM

第四十五章 損友

  魚麗回到房間裡,失眠了。

  她有點想起了當年第一次見裴瑾的時候,她從海上費力地撈出了他,第一眼看到,就覺得心裡歡喜。

  他是那種她喜歡的類型,一看就是文質彬彬的書生,識文斷字,溫和有禮,和她平日裡見到的都不一樣。

  她把他救回家裡,用僅有的積蓄為他買了藥,他在濃濃的中藥味裡醒過來,重重咳嗽,嗓子瘖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把他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裡,餵他喝水。

  那應該算是他們比較親暱的接觸了,她雖然身在偏僻的漁村裡,可也知道禮義廉恥,要是被人知道她和一個男人這樣接觸,名節就全完了。

  可或許是她生性反叛,哪怕心裡打鼓,也還是把他藏在了家裡。

  她的弟弟不怎麼在家中,她攢了錢,將他送到鎮上去給人當學徒,學了一門手藝就不用再在海邊討飯吃,天有不測風雲,出海的人每次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那時,她的爹娘已經過世,家裡只有他一個男丁,她不能讓家裡斷了香火。

  女孩子獨居在家中是很危險的,幸虧隔壁就是她的叔嬸,雖然分家了,可也照看她,不叫她被人欺辱了去。

  然而,每天在家裡睡覺,她還會在枕頭旁邊放一把鐮刀,可就算是這樣,心裡也覺得不踏實。

  這種失眠在裴瑾來了之後就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家裡有了個男人,哪怕是個病人,也給她底氣。

  現在想想,從很早以前她就開始依賴裴瑾了,說不上來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他的目光清澈端正,毫無狎暱,也許是因為……他就是一個好人。

  她信任他。

  也有點喜歡他,雖然這一點點感情,在得知他已經娶妻後被強行壓制了,她不想做妾,雖然有很多人告訴她當妾室沒什麼不好的,嫁到有錢人家,不愁吃穿,還能提攜弟弟。

  可她就是不樂意,大概年少的時候,總有些脾氣的。

  她後來一直在想,如果當時做了別人的妾室,說不定也就舒舒服服過完一輩子了,也不用給一個病秧子殉節,更不會受了那麼多年的折磨。

  活得久了,看得多了,才發現自己當初的堅持沒有意義。

  不過,要是早點想通,不如跟裴瑾……裴瑾……魚麗翻過一個身,心裡還是有點不甘心,不,她可以給別人做妾,就不願意給裴瑾。

  為什麼?因為跟了別人,是為了活命,裴瑾……是裴瑾的話,就想獨佔他,才不要和別人分享。

  這種想法有點奇怪,也有點不可理喻,可是,這是喜歡,喜歡就是這樣的。

  可都六百年了!六百年!普通人都輪迴十輩子了!

  她難道又開始喜歡他?她不能喜歡……為什麼不能呢?他已經沒有正妻了,現在連個鶯鶯燕燕也沒有,現在,沒關係了啊。

  但、但她已經經歷了那麼多事,也不是當年的她了,他會嫌棄的吧……「煩死了!」魚麗猛地坐了起來,一肚子火氣,「肖臣的教訓還沒過去多久,你又發什麼神經!」

  她給了自己一巴掌,「水性楊花,不要臉。」她怎麼就不能學學其他人,以學業為重,以事業為重,總要在感情裡打轉呢?

  裴瑾明明說了,這已經不是女人需要依附男人的時代了啊!女人也可以獨立!為什麼她總是想著這些事?

  她躺下了。

  翻了兩個身,還是睡不著,打開手機開始刷微博。

  她關注了杜寶玉他們三個,所以馬上就看到了新的動態。

  裴瑾出現了。

  裴瑾:

  前度劉郎今又來^_^//@蘇浮白V:此事痛飲三百杯//@蕭五V:砍下狗頭燜狗肉//@杜謙不是寶玉V:呵呵,修仙修完回紅塵[劉郎已往蓬山去.JPG]

  杜謙不是寶玉V:仙女呢?負情薄倖第一人!

  蕭五V:砍下你的狗頭!

  蘇浮白V:割袍斷義!

  腹有詩書氣不華:已關注好基友

  吃瓜群眾:看熱鬧不嫌事大,可以湊一桌麻將!

  ……

  下面全是圍觀群眾。

  魚麗發現自己多了一個粉絲,一看,果然是裴瑾,她順手也關注了他。

  裴瑾發了一條私信過來:[麗娘,我剛才想了一想,覺得你應該對我負責]

  魚麗:[????]

  裴瑾:[你親我了]

  魚麗:[你不是親回來了嗎?]

  裴瑾:[那我對你負責也是一樣的,我覺得,我們倆一個鰥夫,一個寡婦,挺般配的。]

  魚麗:[這都什麼時代了,親一下居然還要負責,那電視上親來親去的演員怎麼辦?我已經跟上時代了,請摒棄那些封建糟粕,謝謝]

  她一口氣打完這段話,按了發送,頓覺神清氣爽,什麼煩惱都沒了。

  果然,人就是互相傷害才能更快樂。

  她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一牆之隔,裴瑾拿著手機思考人生。

  這是幾個意思?

  看樣子是沒生氣,還挺開心的樣子,比他想的好太多了,他還以為會惱怒到不理他呢,被他這樣親了不生氣還願意和他說話……有戲。

  裴瑾放心了。

  他看了一下微博,雖然是半夜,他的粉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上飆,他想了想,覺得這三個朋友說不定是福星來著。

  還是好好招待一下吧。

  日常迷信還是挺重要的。

  想到這裡,他又點進魚麗的微博看了一眼,她每天勤勤懇懇轉發錦鯉,一個不落。

  許的願望挺有意思的。

  天快點熱我想開空調、楊過一定要和小龍女在一起、許仙死了、法海活不過這一集、況天祐不要愛上馬小玲,沒結果的……

  基本上她追什麼劇就發什麼內容,偶爾夾雜著「今天不要下雨」、「晚上有紅燒肉吃」這種生活瑣事。

  明明很無聊的內容,他卻很認真地看完了。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麗娘果然笨笨的,真是可愛,以前怎麼沒有發現呢?

  ***

  第二天一早,裴瑾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機,果然,他看到幾個鐘頭前杜寶玉發了一張機票。

  杜謙不是寶玉V:

  我來取你項上人頭![機票.JPG]

  蘇浮白和蕭五不甘示弱,一個從法國一個從香港發來「賀電」。

  蘇浮白V:

  納命來[機場.JPG]

  蕭五V:

  死期到了[菜刀.JPG]

  網友們紛紛表示喜聞樂見:二話不說趕過去,這肯定是真愛了。

  裴瑾趕緊爬起來洗漱穿衣,順便給玉子打電話,問她借東西,好的食材當天買可買不到,必須提前預訂才可以。

  玉子說:「食材可以借你,廚師不借。」她的會所還是要繼續開下去的。

  「那你有空嗎?」

  玉子:「……其實你就是想有人幫忙幹活吧?」

  「到你還人情的時候了,這件事結束,你我兩清。」裴瑾可不想玉子一輩子都覺得她欠了自己,讓她幫一次忙,她心裡好過。

  玉子想想說:「要不要帶酒來?」

  「不用,我有的是。」他藏的好酒,比他們多得多得多。

  食材玉子解決了,酒他自己有,估摸著午飯危險,晚飯是肯定到齊了。

  裴瑾家裡好久都沒有待客,要把杯碟碗筷全都找出來,魚麗起來的時候就發現他在廚房裡忙碌,她探頭問:「他們要來找你算帳啦?」

  「早死早超生咯。」裴瑾正在清洗碗碟,「我提醒你一下,就是今天,你該進入角色了。」

  魚麗踮起腳尖看了看:「要我幫忙嗎?」

  「不捨得,你還是去玩吧。」裴瑾很慎重地說,「你可一定要幫我解決掉這個問題。」

  魚麗扁了扁嘴:「我盡力而為。」

  「盡力而為?」裴瑾佯怒道,「那你把一半零食還我。」

  魚麗改口:「我一定給你辦到。」

  「沒關係,」裴瑾語氣緩和起來,「你一天辦不到,你就當我一天女朋友,那我不介意你拖久一點的。」

  魚麗:「……你怎麼這麼壞?老謀深算,心機太深了你。」

  「多少女人說我好,所以對我唸唸不忘。」裴瑾瞥她一眼,「就你說我壞,為什麼?」

  她毫不猶豫地說:「她們眼瞎!」

  「我看是有些人眼瞎才對,我對她最好,還說我壞。」裴瑾把她趕出去,「行了,你看電視去吧你。」

  魚麗悻悻離開。

  過了會兒,玉子來了,提著滿滿幾兜食材,把東西一放下,紮起頭髮繫上圍裙就進廚房幫忙。

  裴瑾對她一點也不客氣,指揮她幫忙。

  魚麗下樓來倒水的時候進廚房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孤男寡女,配合默契,像是尋常夫妻。

  她心裡的酸水一陣陣往上冒,深吸兩口氣,忍住了。

  可玉子看見她,笑了:「你不是封二少的女……」

  魚麗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玉子噤聲,不知道怎麼得罪她了,魚麗在心裡反覆和自己說,別和她那麼一個小孩子計較,忍住,不要生氣。

  裴瑾聽見了,看到她臉色不虞,立即道:「他算老幾,」他把魚麗圈在懷裡,笑盈盈地問,「這是我帶回來的仙女,是不是?」

  魚麗的心情一下子就明媚了,但還要板著臉:「滾,不要臉。」說罷推開他,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玉子目瞪口呆:「是她?那……」那之前和封逸的事,算什麼?

  裴瑾揚了揚眉:「那算什麼事,不必再提了。」他提醒玉子,「封逸的事,我有主張,你別和小喬說,你就當沒有見過她。」

  玉子還沒有見他那麼維護過一個人,心裡有數,慎重地應下了。

  下午,她幫完忙,趁著所有人到之前離開了:「我不想見杜謙,免得你們還沒敘舊就給他一巴掌,你不會見怪吧?」

  「當然不,你幫了我大忙。」裴瑾也不強求,「改天單獨請你來家裡吃飯好了。」

  「等你結婚的時候吧。」玉子笑了笑,離開了。

  她前腳剛走,後腳杜謙就到了。

  第一眼沒看見裴瑾,先見了魚麗,她在花園裡澆花,他忍不住念出那家喻戶曉的句子:「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她不是洛神,是我從天臺山上帶回來的仙女。」裴瑾神出鬼沒。

  杜謙嚇了一跳,扭頭去看他,這一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你……你你你……你怎麼一點都沒有變?」

  「我不是說了嗎?」裴瑾悠悠道,「我上山尋訪仙女,一眨眼人世就過了十多年。」

  杜謙:「……」忍不住就想信了!

  他是四個人裡年紀最小的,可即便如此,歲月不饒人,白髮可以染,眼角的皺紋卻遮不住,皮膚的光澤也不如往昔。

  可裴瑾呢,裴瑾與十八年前消失時一模一樣,他的眼邊,一條皺紋都沒有,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任何!

  「你是不是吃了長生不老藥?」剛拍過秦朝劇的杜大才子脫口說出了真相。

  裴瑾笑彎了腰:「這都被你發現了?寶玉,你長進了。」他對他招招手,「來,進來坐,你是第一個到的。」

  杜謙一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機發了一條微博。

  杜謙不是寶玉V:

  我見到裴瑾了!我受到了驚嚇!你們見到他肯定都不敢認了!

  蘇浮白揣測:難道變得又老又醜又猥瑣又不堪?

  蕭五更毒:窮困潦倒身染重病渾身惡臭?

  裴瑾:「……」果然是損友,就不盼著他點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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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瑾:「別人都說我好,為什麼就你說我壞?」

  麗娘:「她們眼瞎。」

  裴瑾:「這是我的仙女。」

  麗娘:「滾,不要臉。」

  已經可以預見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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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度劉郎今又來:出自劉禹錫,他的這句詩裡的劉郎是指他自己,並非遇仙女的劉晨。但是,前度劉郎這個詞,也指代去了又來的人,因為劉阮二人在天臺上遇見仙女後回凡塵,發現世事變遷,然後又重返天臺尋找仙女,當然沒有找到。裴瑾這裡這麼用並沒有什麼問題。

  劉郎是很常見的代指詞,有時候代指自己(比如劉禹錫的這首),也有指代劉徹(茂陵劉郎秋風客),還有指劉備(誰將一女輕天下,欲換劉郎鼎峙心),但更多的就是劉晨,也就是指心上人,情郎等等,還有一個阮郎也一樣,劉阮遇仙是兩個人,劉晨和阮肇。

  除了劉郎之外,情郎的代指詞還有蕭郎(從此蕭郎是路人);潘郎、檀奴、檀郎,都是潘安的代指,不過潘郎鬢白這個組合就不是情郎的意思,很多是詩人的自比,同理還有沈約瘦腰;周郎,周瑜;杜郎,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的薄倖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2:16 PM

第四十六章 斬斷

  華燈初上,蘇浮白攜妻子大喬與妻妹小喬到了裴瑾家裡,他們是最後一波,蕭五在半個小時前已經到了,挽起袖子在廚房裡幫忙。

  杜謙一聽到車聲,二話不說衝出來喊:「老白!這混蛋有一地窖的好酒,快來隨我去!」

  蘇浮白一聽有好酒,丟下老婆和小姨子就匆匆跟過去:「挑最好的!」

  大喬好氣又好笑,可也知道丈夫就那麼一個愛好,管也管不住,罷了。她與妹妹走進屋裡,裴瑾對她笑:「可算來了,馬上就能吃飯了。」

  大喬愣住了,見到他的那一刻,才明白為什麼杜謙說受到了驚嚇。

  毫無變化。

  一瞬間,時光倒流,他仍然是三十年前港島上的翩翩佳公子。

  「介紹一下,魚麗,魚麗於罶的那個魚麗,」裴瑾主要是給魚麗指明一下攻略對象,「大喬和小喬。」

  大喬不由看了妹妹一眼,心中微嘆,但還是很大方地走過去:「你好,我是喬學而,這是我妹妹,喬知之。」

  魚麗很乖巧地叫人:「大喬姐姐,小喬姐姐。」

  裴瑾一噎,低頭和她咬耳朵:「你六百多歲叫人家姐姐,居然叫得出口。」

  魚麗瞥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勾魂攝魄,她靠在他肩頭,笑靨如花,可說的話就沒那麼好聽了:「你懂個屁!」

  拿她當姨太太時舉例好了,當年肖臣將家中事務交給她打理,她成熟老練,可人家看著她這張臉心裡便輕視幾分,她不管做什麼,他們都覺得是小孩子故作老成,沒有底氣才如此。

  而她若是如同少女般嬌憨天真,時而露出些許手段,人家便不敢輕視,覺得她很有幾分本事。

  這個奇怪的現象魚麗迄今為止搞不明白,但這不妨礙她假扮少女,多年下來,早已爐火純青,夏楓他們到現在還覺得她是個純真少女,從未起過疑心。

  也是,要是沒有這份本事,怎麼活得下去。

  大喬一無所知,見她乖巧,心中便有幾分好感,看一眼妹妹,她的視線就落到魚麗身上挪不開了。

  裴瑾也發覺了,他立刻笑:「既然都來齊了,開飯吧。」他拉著魚麗進廚房去端菜,蕭五是臨時起意決定顯一顯身手,這會兒也做好了,把菜一一端上桌。

  趁著端菜的間隙,裴瑾問魚麗:「有把握嗎?」

  「是個美人,有點可惜。」魚麗故意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說我是你表妹好了。」

  裴瑾附耳過去,輕輕道:「悠悠我心,豈無他人,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魚麗瞥他一眼,不作聲。

  蘇浮白和杜謙從地窖裡出來,一人捧了兩瓶好酒,洋洋得意:「今天非喝窮你不可。」

  「儘管放馬過來。」裴瑾心想,巴不得你們喝醉,把我留書離開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然而,事與願違,裴瑾一坐下,酒杯就被倒滿:「先罰三杯,再如實招來,不然要你狗命!」

  裴瑾:「……」他嘆氣,連喝三杯,最後倒一倒酒杯,一滴不剩。

  眾人滿意了:「給你一個辯白的機會。」

  裴瑾:「……先吃菜吧,要冷了。」說著,以身作則,給身邊的魚麗夾了一隻蝦,還給她剝了蝦殼。

  蕭五冷笑:「得了,有些人不想解釋。」

  「也不把我們當朋友。」蘇浮白接口。

  杜謙痛心疾首:「我們真是看走了眼!」

  這一唱一和的……裴瑾想了想:「那你們問,我答,絕不隱瞞。」

  他們就等著他這句話呢,連珠炮似的發問。

  「當年為什麼要離開香港?」

  「厭了。」

  「你這是認罪的態度嗎?啊!老老實實說清楚!」

  裴瑾不得不仔細說明:「真的是厭了,香港是富貴錦繡地,可玩了那麼多年,真的膩了,就想著離開。」

  「這麼些年,你幹嘛去了?」

  「我沒騙你們。」裴瑾說,「我去終南山學道了,當了好幾年道士,又覺得太清心寡慾,沒勁死了,就出國逛了一圈,又不想住在國外,乾脆就回來了,常青市氣候好,風景也不錯,就住下來了。」

  「那為什麼不和我們聯繫?」

  裴瑾沉默片刻,才說:「大家總歸會失去聯繫的,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分別?我知道你們過得好就行了。」

  多年的老朋友,能聽得出他說的這番話是真心的。

  可唯有魚麗明白他的心意,他們總是會老,會死的,如果現在不分離,未來也遲早要離別,那麼,與其是死別,不如生離。

  桌子底下,她伸出手,握住了裴瑾的手,所有人都會離開他們,唯有彼此不會。

  或許就是因為這份心情,才任由感情萌芽生長。

  裴瑾反過來握住她的手,笑一笑:「快吃菜。」

  他這溫情款款看在別人眼裡,免不了被嘲諷:「喲,話說得好聽,還以為你真要斷絕紅塵?那你留戀什麼美色?」

  杜謙起鬨:「就是就是,切了算了。」

  「切了也不能四大皆空。」蕭五搖搖頭,感慨,「美食美酒美景美人,除非割了舌頭,挖了眼睛,不然都純屬做夢呢。」

  裴瑾無語:「你們能不能盼著我點好啊?」

  三個人異口同聲:「不能。」

  裴瑾沒辦法,倒了酒,低聲下氣和他們賠罪:「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一句話都不說就失蹤,不該十幾年不聯繫你們,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放過我吧。」

  「認錯態度良好,考慮死緩。」

  三個人依次和他碰杯飲酒。

  這件事暫且就算那麼過去了,畢竟,也不是真要裴瑾如何,嘴上說著難聽的話,他們心裡是一直相信裴瑾之所以離開肯定是有苦衷的。

  作為朋友,既然不能幫助他,那麼,至少也該支持他。

  比起算帳,故友相逢的喜悅才勝過一切。

  三杯酒下肚,開始發神經了。

  杜謙拉著裴瑾哭訴:「裴瑾,你不知道,那個母老虎逼得我好苦啊!」

  十八年沒有聽到這個開頭,裴瑾還有點懷念,順著他的話問:「那離婚嗎?」

  「我對她還是有感情的。」杜謙涕淚俱下,「裴瑾,她當年多溫柔啊,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還有香白,她想我娶她,雖然她也很好,但是我說過不能娶她,她還要用孩子威脅我……」

  裴瑾說:「我也沒辦法。」

  杜謙淚眼婆娑:「如果你是我你怎麼辦?裴瑾,你教教我吧。」

  「……我不會同一時間招惹兩個女人。」裴瑾說的絕對是真心話,「這個不大厚道。」

  「可是她們我都很喜歡,春花秋月,失去哪一個我都很難過。」

  裴瑾失笑,摸摸他的頭:「是啊,哪一個都很好,配你足夠了,可你一個不夠,還要一個,寶玉呀,人的福氣只有那麼一點點,能有一個已經很幸運了,你太貪心了。」

  「可她們也是願意留在我身邊的,就是不能和平共處。」杜謙擦了擦眼淚,「為什麼不能和平相處呢?」

  裴瑾給自己倒了杯酒,揶揄道:「因為你在做夢呀。」

  「世界上為什麼花好可以共月圓,春花卻不能共秋月?」杜謙黯然,「肯定是因為我太愚笨了吧。」

  裴瑾想了一想,說:「也不是沒有可能。」

  杜謙的眼睛瞬間就亮了,他拽住裴瑾的手腕:「我就知道你有辦法,裴瑾,你救救我吧。」

  裴瑾悠悠道:「很簡單,你娶個崔箋雲,再納個曹語花,不就行了?」

  蘇浮白和蕭五哄然大笑,手都端不住酒杯:「對對,裴瑾說得對,你找到她們就能享齊人之福了。」

  「真要是如此,」杜謙竟然說,「我也是願意的,大家永遠在一起,快快樂樂的,有什麼不好呢?」

  連裴瑾都拿他沒辦法:「痴情種。」

  「多情種。」蘇浮白一人已經喝完了半瓶酒,哈哈大笑。

  蕭五總結:「痴情又多情,最麻煩。」

  「裴瑾是多情又薄情。」

  「所以他自稱『負情薄倖第一人』。」

  說到這裡,蘇浮白嘆了口氣,勸妻妹:「小喬啊,你也看到了,裴瑾這個人最沒有良心,你別被他的臭皮囊騙了。」

  蕭五也點頭:「最過分的就是這種人,冷心冷肺。」

  他們今天來,也是為了解開這一段孽債。

  小喬微笑著說:「你們都說錯了,裴瑾和我說,他對那麼多人薄情,只因為鍾情她。」

  其他四個人都怔住了。

  魚麗也不例外,她沒想到裴瑾說過這番話,眼波微微一動,可不露聲色,眨著眼睛看向裴瑾。

  杜謙瞬間就清醒了:「真的假的?我不信。裴瑾對每個女人都很好啦。」他不知道多少任女朋友都說過這樣的話,「要不是裴瑾不喜歡我,哪裡輪得到你」,奇就奇在他並不生氣,還深以為然。

  後來他們私底下問過裴瑾,怎麼不找一個,香港小姐,著名才女,難道他一個都看不上?他的回答還挺有道理:「選了這一個,另外的要傷心,乾脆一個都不選,大家都和和氣氣的。」

  這倒是,後來那位才女所著小說改編的電影,還指名要那位港姐來出演主角,美人惜美人。

  蕭五給他使眼色:「我是信的,裴瑾也老大不小……了,」說這句話還是有點心虛,但後面就很順暢了,「是該定下來了。」

  甭管裴瑾是不是真的鍾情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這壓根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讓小喬死心。

  就杜謙個二缺,腦子少根筋。

  蘇浮白也跟著笑:「這是好事。」他也給杜謙使眼色,杜謙明白過來,笑嘻嘻地說:「不過我也理解,眾裡尋他千百度,我懂。」

  「好和你比?」蘇浮白沒好氣地說,「尊夫人沒有一腳把你踢到太平洋,已經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了,就你不知好歹。」

  他們的插科打諢沒有讓小喬轉移注意力,她問裴瑾:「是這樣的嗎?」

  「是。」裴瑾的聲音清晰有力。

  小喬的面色在昏黃的燈光下也蒼白一片,大喬輕輕在她耳邊勸說,她不聽,咬著嘴唇道:「你確定自己不會辜負她,不會移情別戀?裴瑾,你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有過承諾,如果這一次,你敢說這句話,我就放棄,你發誓給我看。」

  裴瑾嘆了口氣,舉手道:「好,我發誓,裴瑾今生今世,如果辜負……」

  「啪!」魚麗猛地放下了酒杯,臉色一沉,「她讓你發誓你就發誓,閉上你的狗嘴。」

  裴瑾立馬噤聲。

  「喬知之,做人不要太過分,我和裴瑾怎麼樣,我們能不能走到最後,他愛不愛我,我愛不愛他,是我和他之間的問題,干你屁事?」魚麗冷冷問,「你有什麼資格干預?」

  她這話說得太難聽,完全不顧多年情誼,可誰也不出聲。

  「裴瑾和你有瓜葛嗎?你說出來,他哪根手指碰過你?」魚麗慢慢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有的話,我剁下來送給你,沒有的話,請你閉嘴,不要再來糾纏他。」

  裴瑾:「……」現在相信她以前當過姨太太了,這架勢比雪姨還足。

  小喬的臉色難堪極了,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受過這種屈辱。

  「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我不信他沒有說過,裴瑾這個人再壞,這一點良心還是有的。」魚麗慢慢道,「喜歡不喜歡的,沒有緣由,不是你不夠好,是他喜歡我,就這麼簡單。」

  小喬站起來,一語不發,轉身就走。

  大喬低聲道:「我去勸她,」她和裴瑾道歉,「今天給你們添麻煩了,她被我和爸爸寵壞了。」

  魚麗牽牽嘴角,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能像小女孩一樣,當然是家裡人寵得好。

  裴瑾清了清嗓子,看了魚麗一眼,這才說:「沒事沒事,都是我不好。」

  大喬匆匆離去。

  桌上的氣氛一鬆。

  蕭五忍不住說:「老白,你這妻妹真是十八年沒有變。」

  「家裡人寵嘛,順風順水,誰敢不給喬二小姐面子。」蘇浮白也跟著嘆氣。

  杜謙同情小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小喬也是性情中人,只是可惜了。」

  魚麗坐下來,臉皮鬆弛,變回二八少女,她往碗裡夾了滿滿一碗菜:「好了,事情解決,不負所托,錢貨兩訖,我要去看電視了。」

  裴瑾:「……翻臉太快了你。」幸福離開得太快,還沒有適應過來。

  「我還可以更快一點。」魚麗捧著一碗菜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他,「從現在起,你再敢抱我一下,我就剁了你的手,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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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崔箋雲、曹語花:出自寫《肉X團》的作者李漁的《憐香伴》,寫的是兩個女人相愛了,為了在一起,崔為丈夫納了曹為妾,約定今生結金蘭,來世做夫妻。非常大膽的一部作品,明清時期,不管是牡丹亭也好,還是三言兩拍,裡面的許多地方都顯示出古代文人對於森嚴的封建禮教也是很不爽的,當然了,平權是不可能的,比如憐香伴裡,最後還是男人享齊人之福,並不能跳脫出當時的社會環境,辯證看待吧。

  2、悠悠我心,豈無他人,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最開始出自詩經的《子衿》,然後曹操化用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意為招賢納士,在射鵰裡,變成了這個句式,歐陽克說給黃蓉的,我覺得這個句式比較符合語境,就用了這句。

  3、杜謙是個渣男,不用喜歡他,晏嵐、小喬也一樣,角色而已。杜謙:為什麼我不能享齊人之福?裴瑾:因為你在做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2:24 PM

第四十七章 朋友

  魚麗走後,只剩下四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蕭五先笑:「果然是假的。」

  蘇浮白新開了第二瓶酒,喝得紅光滿面:「我猜也是。」

  杜謙嘿嘿笑:「不對,我和你們有不同意見,我賭裴瑾是認真的。」他就坐在裴瑾對面,看得最清楚,裴瑾的眼神就一直纏在那少女身上,戀戀不捨,不肯脫離。

  裴瑾攤了攤手:「是真的,我沒有騙小喬。」他的情意都是真的,就是還沒有把人追到手而已。

  對此,蘇浮白的第一反應是:「那你好像不太行啊。」

  「對啊,人家剛才都說了。」蕭五繪聲繪色地描述,「你敢再碰我一下,我就剁了你的手。」

  杜謙作了總結:「你也有單相思的這一天!大快人心!喜大普奔!」

  多少年了,裴瑾在女人上煩惱的事只有如何拒絕,從來沒有過他想得而得不到的,突然有一天他成了輾轉反側寤寐思服的那一個,怎麼能叫幾個朋友不幸災樂禍一下?

  不止如此,他們還要打擊他,蕭五嘴巴最壞,開口就說:「人家小姑娘才多大,你老牛吃嫩草要不要臉了?這次人家肯裝你女朋友,該不會是你拿這張臉騙來的吧?」

  蕭五覺得自己的猜測還是有點道理的,裴瑾的外表看起來依舊是二十餘歲,風華正茂。

  裴瑾替他們倒滿酒,翻翻白眼:「我對她,一個字的隱瞞都沒有。」

  「那我覺得你可以考慮放棄了。」蘇浮白幽幽道,「就算臉保養得好,有些事是騙不了人的。」

  「來,我這裡有個食譜,你拿去吃。」蕭五假惺惺地說,「欲工其事,必利其器,一下子就露餡,你就沒希望了。」

  杜謙笑得捶桌子:「對對,好好給他補補。」

  裴瑾:「……我真是謝謝你們了。」

  他能說什麼呢?他也很絕望啊!永遠精力旺盛他也不想的啊!他們是不能想像活了幾百歲的人還會夜裡醒來滿身是汗被縟黏膩是一種什麼心情。

  徹底損了裴瑾一通,把這些年的鬱氣抒發出來,他們又推心置腹起來。

  蘇浮白與大喬伉儷情深,算是最有發言權:「相愛容易相守難,愛嘛,是一秒鐘的事,可是要在一起就要付出太多了。」

  後半句話得到了杜謙的認同,他連忙道:「裴瑾,你聽我的,愛歸愛,別結婚,結婚了女人就變了個樣,太可怕了。」

  「閉嘴吧寶玉,你以為裴瑾是你?」蕭五先把杜謙懟了通,這才說,「不過,我也覺得不結婚有不結婚的好處,結了婚糾糾纏纏,不結婚簡簡單單。」

  蕭五這番話也是肺腑之言,他們這四個人也很有意思,蘇浮白一心一意和大喬過日子,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妻,杜謙結了婚,可在外面永遠有風流債,裴瑾桃花太多,選一個必定傷害到另外幾個,乾脆誰也不選,全是紅顏知己。

  而他呢,美食是命根子,女人是佐料,遇見喜歡的就追,不喜歡了就分,一個人也逍遙自在,不覺寂寞。

  裴瑾:「……你們能不能祝福我一下?我這輩子好不好,全看她了。」

  「哪就那麼誇張了?」蕭五不以為然,「沒有這個卿卿,還有那個。」

  杜謙終於找到了機會發表意見,大聲道:「我不同意!卿卿那麼多,每一個都是不一樣的,無可替代的。」

  他才不是蕭五,這牡丹是牡丹,芍藥是芍藥,每一朵女人花都有獨屬於自己的美麗,怎麼能一樣呢?

  裴瑾想了想道:「她是仙女,更不一樣。」他承認女孩子各有各的可愛之處,可那都是凡人,唯有麗娘,是他邂逅的仙女。

  他說得那樣真心,作為朋友,自然無話可說,當朋友的自然希望他過得開心,可什麼是開心,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蘇浮白覺得婚姻挺好,杜謙卻視若猛獸,然而,這並不妨礙他們做朋友。

  裴瑾高興就好。

  「你浪了那麼多年能有個歸宿,當然是好事。」蘇浮白說到這裡,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很多事,他沉默片刻,還是緩緩開了口,「裴瑾,我和你最先認得,多少年了,三十年了吧?」

  今天吃飯,沒有開最亮的燈,光線不強,是黃色的暖光,適宜敘舊,桌上的水晶瓶裡插著一捧新鮮的花枝,結著細小的花蕾。

  蘇浮白的聲音低下去,把他們帶回三十多年前。

  「我還記得,那是我去紹興找一種著名的酒,叫女兒紅,人家說,舊日富家生女,必埋一壇花彫,等成親之日再挖出來宴席。」

  「是,是有這麼一回事。」

  「你比我搶先一步,我請你割愛,你說,請我喝酒。」蘇浮白喃喃道,「我倆就在別人家裡喝到不省人事。」

  裴瑾托著頭,盈盈笑。

  「那個時候,你就是現在這樣。」蘇浮白閉上了眼睛,「怎麼算你都該有五六十歲了。」

  裴瑾知道這次見面,他們必然會起疑心,是,現在有些人是保養得宜,可以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十多歲。

  但,六十歲的人,怎麼能看起來像二十多歲?

  杜謙也跟著想了起來,他和裴瑾認識要晚一點,那是在蘇浮白家的沙龍上,大家喝酒聊天,他說想學習編鐘,但找不到合意的老師。

  裴瑾當時也在,一聽就笑:「編鐘是嗎?我教你,很簡單的。」

  他請他去家裡,教他如何用那已經發明三千多年的樂器奏出樂曲,叮叮咚咚,好像穿越了時空。

  然後,又從他那裡學會了寫戲曲劇本,學會釀酒和分茶,也學會了減字譜。

  那時,杜大才子還是一個脾氣古怪的年輕人,有點才華,所以誰也不服氣,但見了裴瑾,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服口服。

  可這樣的一個人,從前好像一點都沒有聽人提起過,他似乎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香港。

  也做一點古董生意,收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與其說是準備開張吃三年,不如說是打發時間。

  年少時不覺得這是多麼奇怪的事,現在年紀上去了,想一想就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杜謙想一想,樂了,拍著桌子叫:「你才是那塊到花柳繁華地,富貴溫柔鄉裡歷劫的破石頭。」

  蕭五嘴巴最毒,醉醺醺地說:「你們想得太好了,他是披著人皮的外星來客,原型是八爪魚,流著藍色的血。」

  酒精的作用使得十八年的辰光消失不見,他們依然是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裴瑾笑:「不,是嫦娥應悔偷靈藥。」

  「嗷,不!」杜謙差點把酒潑他臉上,「你不能毀掉我的夢。」

  裴瑾好險躲開,沒好氣道:「這樣說你都信?你怎麼只長年紀不長腦子?」

  杜謙鬆了好大一口氣,煞有其事地擦一擦額頭上的汗:「嚇死我了。」

  裴瑾又說:「你們真就當我去天臺山上邂逅仙女得了。」

  「你怎麼說,我們怎麼信。」蘇浮白給他倒酒,「就算你是妖怪,咱們把酒同歡,也不要緊。」

  裴瑾舉杯對他們道謝:「我有苦衷,謝謝你們。」

  「一碼歸一碼。」蕭五喝醉了,腦子還很清醒,「該算的帳我們還是要算的。」

  杜謙吆喝:「對對,交出你的好酒,交出你的古董,再考慮要不要饒你一命。」

  「行,我有什麼你們看得上的就拿去。」裴瑾心中高興,不由多喝了幾杯,「只一點。」

  杜謙用力在空中一揮手:「我知道,朋友妻不可欺,拿什麼都行,不能動你的女人……不過,你也真不要臉,我以為我自己已經夠無恥的了,還和二十多歲的女孩玩鬧,你呢,你找了個更小的。」

  裴瑾但笑不語。

  蕭五呵斥道:「就你一天到晚女人女人,我們能不能聊點別的?」

  「那好,請問閣下最近走南訪北,可有什麼新鮮事聽聽?」杜謙立刻問,「我不要聽老白講,他就和大喬在葡萄園裡研究葡萄,要死了,我從來都喝不出區別。」

  蘇浮白指著他,氣得拍桌子:「喝不出區別?那你把喝我的酒都吐出來!」

  杜謙朝他吐舌頭:「喝進去了還要我吐出來,你噁不噁心?」

  蕭五用手蓋住臉:「你們倆都無聊死了。」

  裴瑾枕在手臂上聽他們說話,笑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魚麗站在二樓的欄杆處看著他們四個醉醺醺的酒鬼,她看見裴瑾的笑容,心裡想,難得看到他那麼快樂。

  可這些人,總有一天會離開他,今天越是快樂,改日想起來,也就越悲傷。

  想到這裡,她已經開始替他難過了。

  魚麗靜靜看了一會兒,轉身進屋,她不願意破壞這一刻的歡愉,那麼很短暫,曾經擁有,也好過從未得到。

  這一頓久別重逢酒足足喝到了夜裡十一點,四個人全都醉倒,鼾聲如雷,裴瑾最先醒過來,搖搖晃晃站起來,只見蘇浮白仰著頭呼呼大睡,蕭五打著鼾,杜謙像是一個孩子一樣趴在桌上。

  他一摸肩上,披著一件毛毯。

  有人遞給他一杯冰水,裴瑾揉了揉太陽穴:「麗娘。」

  「醒啦?」魚麗對他們也很是服氣,吵吵嚷嚷喝酒也就罷了,到了後面,她還聽見杜謙在唱戲,音調飆不上去,破音了,還拉著裴瑾要唱「你挑水來我澆園」,裴瑾還真的配合他,用女聲和他相和。

  蘇浮白在酒杯裡倒滿了酒,用筷子叮叮咚咚給他們伴奏,蕭五一邊抖腿一邊罵他們神經病。

  裴瑾喝了幾口冰水,覺得舒服多了:「好久沒有喝那麼多了,頭痛。」他拉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這樣好點。」

  「別裝了,你是不是醒了。」魚麗戳穿他,可沒有縮回手。

  裴瑾酒意未消,大著膽子,輕輕說:「麗娘,我是真心的,你給我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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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文中各人的三觀僅僅代表他們個人,不代表作者

  2、杜謙說的破石頭就是紅樓夢,大家都知道,蕭五說的八爪魚和藍血出自倪匡衛斯理系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2:36 PM

第四十八章 訴情

  夜深人靜,空氣裡還瀰漫著濃郁的酒味,昏暗的暖光將他們在地板上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魚麗看著裴瑾,他彷彿是醉了,呼吸間還帶著酒氣,她恍惚了一瞬,覺得自己似乎產生了錯覺,可當她望著裴瑾的眼睛時,又知道那不是。

  剛才,他真的說了那麼一句話。

  是酒後吐真言嗎?她想著,說道:「你喝醉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裴瑾怎麼可能就此放棄,他握住她的玉手,誠懇地說:「你同我在一起,我不會辜負你。」

  「書生,還是算了吧。」魚麗悵惘極了,「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要是我們感情破裂怎麼辦,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不在一起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好。」裴瑾低聲道,「愛而不得,可情難自禁,別說未來,從今時今日起,痛不欲生,度日如年。」

  魚麗不說話。

  裴瑾把她拉進懷裡,在她耳邊輕輕道:「我娶你,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魚麗微微一震,心牆轟然倒塌,潰散成齏粉,她聲音顫抖:「當真?」

  「絕無虛言。」裴瑾握緊她的雙手,「好嗎?」

  魚麗看著他的雙眸:「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你不要恨我。」

  「彼此彼此。」

  魚麗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你真的不介意我以前……」

  「你再這麼說我要生氣了。」裴瑾把她帶入懷裡,讓她坐在自己身上,咬著她的耳朵,「介意什麼介意,按你的說法,你是不是也介意我以前有過那麼多過去?」

  魚麗點頭:「是啊。」

  「我以後改過自新。」裴瑾緊緊擁住她,「你信我。」

  魚麗頰邊出現兩個小酒窩:「可有的時候你也沒有辦法,還會有下一個小喬。」

  裴瑾笑了:「我不怕,你那麼壞,會幫我趕走她們。」

  「咄,想得美。」魚麗別過身去,但緊緊靠著他的胸膛。

  裴瑾知道她已經答應下來:「麗娘,我不會辜負你,你放心。」

  「別說這樣的話。」魚麗轉過頭來,正色道,「愛則合,不愛則分,這樣我們還能做朋友,我不要失去你。」

  裴瑾卻說:「不,我永遠愛你。」

  兩人四目相對,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裴瑾用臉貼一貼她的香腮:「餓不餓?我給你做點夜宵吃。」

  「餓死了。」回答的人卻不是魚麗,蕭五打了個哈欠,「一碗雪菜肉絲麵,謝謝。」

  「我也是,多加肉絲。」這是揉眼睛的杜謙。

  蘇浮白揉了揉臉:「那我要多加麵好了,餓死我了。」

  裴瑾氣樂了:「你們什麼時候醒的?一個個裝得真不錯啊。」

  「麗娘,我不會辜負你。」杜謙掐著嗓子,模仿得惟妙惟肖。

  裴瑾拔下花瓶裡的花枝丟向他:「閉上你的嘴。」

  魚麗:「……」臉好熱QAQ

  ***

  次日早晨,魚麗一睜眼看見的就是坐在她枕邊的裴瑾,她詫異地瞪大眼:「昨晚我明明把你趕走了。」

  「是,可我一整夜都不敢闔眼,生怕是夢。」裴瑾輕輕撥弄她的額髮,「所以坐在這裡,等到天亮。」

  魚麗心中又酸又漲,但甜言蜜語到了嘴邊,她舌頭打了結,死活說不出來,只能抿一抿唇,笑說:「我還以為是來看我睡相。」

  裴瑾扶住她的臉龐,湊近,魚麗無端緊張起來:「你幹什麼?」

  「親你。」他湊過去,吻了吻她唇角上的梨渦,「真可愛。」

  魚麗坐起來,烏髮披了一肩,她伸出手臂,摟住他:「書生,你真的變壞了。」她把頭靠在他肩上,「不過沒關係,我也很壞。」

  「我早說過了。」他輕輕笑,「我們很般配的。」

  就在這一剎那,魚麗感覺到自己胸腔裡跳動的那顆心臟不再流血了,她似乎聽到輕輕「啪」的一聲,兩片心臟合攏,雖然還有一道猙獰的傷口,可已經黏連,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能結痂癒合。

  她曾以為會流血至死,可誰能想到,在這樣一個清晨,陽光很好,暖風吹動白紗簾,她突然好了,劫後餘生。

  魚麗覺得胸腔裡頓時暖和了起來,她與他耳鬢廝磨片刻,問:「你什麼時候娶我?」

  「現在,立刻,馬上,我想這樣回答你,可是不行,我給你安排的身份只有十八歲。」裴瑾作繭自縛,追悔莫及,「現在女性二十歲才能結婚領證。」

  魚麗咯咯笑:「那也好,我還有兩年時間可以反悔。」

  「你還想反悔?」裴瑾佯怒,「現在就拖你拜堂。」

  「不行,入鄉隨俗。」魚麗從沒有哪一個早晨像今天這樣開心過,不洗臉不刷牙,還能和他竊竊私語聊那麼久。

  裴瑾吻一吻她的額角:「你不介意我這樣對你吧?」

  「不然你還想這樣對誰?」她瞪大眼睛。

  裴瑾放心了:「來,起床刷牙洗臉,我熬了米粥,趁著那幾個酒鬼沒有醒,你先吃。」

  「你們總是這樣?」她進衛生間裡洗漱。

  裴瑾站在門外,隔著虛虛掩上的門和她說話:「對,次次如此,喝得爛醉,我是第一個醒過來的,給他們收拾爛攤子不說,第二天還得給他們做飯吃,所以寧願到老白家裡,大喬會安排。」

  「我昨天那樣說小喬,會不會破壞你們感情?」她只用清水洗一把臉就光彩照人,施施然走出來,靠近他站定。

  裴瑾握住她的手:「才不會,他們恨不得有外人來說句公道話,太熟了,反而開不了口。」

  「唉,那麼漂亮的小姑娘,何必想不開,看上你這老菜幫子。」魚麗語氣痛惜。

  裴瑾很幽怨:「……你怎麼不吃醋呢?」

  「吃什麼醋?正常人看到三歲小女孩要嫁給男朋友還有吃醋的?」魚麗眨著明眸,大為不解。

  裴瑾扶住牆:「我很痛心,你這樣會失去我的。」

  魚麗旋過身,握著他的手,貼一貼自己的臉頰,笑容嬌俏。

  裴瑾瞬間被治癒了。

  這一刻,他有點相信面前這個披著十八歲少女皮的女人是個妖精了,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人為她神魂顛倒。

  這麼看起來,還不算壞,要是真的壞,那就該是歷史留名的禍國妖姬了。

  「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魚麗鬆開手。

  裴瑾捂著額頭:「見色起意,心猿意馬,快離我遠點,吃你的早飯去。」

  魚麗莞爾一笑,像是蝴蝶一樣下樓去了。

  廚房裡,有人捷足先登。

  裴瑾就看著蕭五拿著勺子,一點沒客氣地撇走了米粥上最好的那一層米油,呼嚕呼嚕一飲而盡。

  「就知道你要來這一招,也不怕燙壞你的舌頭。」裴瑾沒好氣地從旁邊的小罩子裡拿出一碗盛好的粥給魚麗,幸虧他早有準備。

  蕭五渾不在意:「我這是天賦異稟,你不懂。」

  他盛了碗粥,坐下來慢慢喝:「常青市有沒有什麼好吃的地方,我要去逛逛。」他們三個已經說好了,要在裴瑾這裡賴吃賴喝,不住上個十天半個月讓他好好伺候,不能消了這口氣。

  裴瑾寫了張紙條丟給他:「這家店還行。」

  蕭五滿意地把紙條收進了口袋裡。

  吃過早飯,他就出門閒逛了,並且一點沒客氣地開走了裴瑾的車。

  第二個起來的是蘇浮白,他也很自覺地去廚房喝粥,今天天氣好極了,裴瑾在花園裡把一枝枝鮮花剪下來拿去插瓶。

  魚麗在落地窗前寫作業。

  蘇浮白吃完早飯,正好看到她在磕磕巴巴地念單詞,他走到花園裡問:「她這是還在讀高中?」

  「你見過仙女上過學嗎?」裴瑾瞥他一眼,「補課呢,可辛苦了。」

  蘇浮白:「……」

  裴瑾使喚他:「來,幫我修一修。」

  蘇浮白就拿了剪刀幫他搞園藝,順便敲詐:「你酒窖裡的那些酒……」

  「看中哪個拿哪個好了。」裴瑾很大方,他的酒窖裡有些是自家釀的酒,有些是從民間收集來的,與蘇浮白正規酒廠裡的不一樣。

  蘇浮白滿意了。

  太陽漸漸高了,他們收拾好園子進屋去,裴瑾給他倒了杯冰水:「你丟下家業來我這裡,沒問題吧?」

  「能有什麼問題?」蘇浮白懶洋洋地躺在沙發裡,「我都這把年紀了,不趁著現在享受,難道等老了走不動再後悔?」

  裴瑾笑了起來:「你想得開就好。」

  「公司裡一堆煩心事,我已經在考慮出售股份,圖個清靜。」蘇浮白嘆氣,大喬不能生育,他也對孩子興致缺缺,沒有什麼非要傳宗接代的想法,兩個人也挺好,但偌大家業沒有繼承人,有些元老心裡就活動開了。

  蘇浮白錢也賺夠了,想退休。

  「那也沒什麼不好的。」裴瑾笑著說,「我就是在這裡準備養老。」常青市四季分明,氣候適宜,最適合養老居住。

  蘇浮白有點心動,但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他還要仔細考慮一番,於是問起裴瑾來:「你呢,我聽大喬說你在做生意?」

  「嗯,做一些高科技的小玩意兒,挺有意思的。」

  蘇浮白也跟著笑:「我聽說小喬去找你麻煩了?」

  「喬二小姐今非昔比。」裴瑾忍著笑,「這一招殺的我措手不及。」

  「請你多包涵吧。」蘇浮白有點無奈,他的生意幾次遇到險情,都是靠裴瑾幫忙化險為夷,小喬想要打壓他,也不想想當年金融泡沫,多少人死在沙灘上,裴瑾憑什麼安然無恙?

  裴瑾搖了搖頭:「別這麼說,終歸還是我惹了人家小女孩,我要請你和大喬多包涵才是。」

  「喜歡不喜歡,這種事怎麼好說對錯,當年你有沒有招惹過她,我們還不清楚?」蘇浮白撇撇嘴,「痴男怨女是天底下最不講道理的人。」

  他還安慰裴瑾,「大喬今天早上和我通電話,她陪小喬回美國了,這一次,應該算是真的了結了。」

  裴瑾略感安慰:「希望如此。」

  「在說什麼?」杜謙打著哈欠從客房裡走出來,也熟門熟路進廚房找東西吃,「唉,真懷念,在裴瑾家裡最好,沒有人管。」語氣雀躍地像是放了暑假的小孩子。

  杜謙的夫人很給裴瑾面子,與其在外面和別的女人勾搭不清楚,不如叫他們幾個朋友在一起吃酒,所以一聽是在裴瑾家裡,就絕不多問。

  幾十年了,還看得那麼緊,說不是真愛,誰信?要是真的沒了愛意,管他在外面勾三搭四。

  裴瑾忍不住說:「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嬋媛那麼愛你。」杜謙的夫人閨名叫做嬋媛。

  「我也愛她。」杜謙捧著碗,米粥喝得稀哩呼嚕,嘴巴邊上一圈粥油,孩子氣十足,「我最愛她,我第一次見她,她穿著藍色旗袍,和別人都不一樣。」

  嬋媛祖籍上海,她的父親攜家帶口逃亡至香港,白手起家,終成豪富,嬋媛在香港長大,除了粵語,還會一口吳儂軟語,不知道是不是這風情讓杜謙對她情根深種。

  可惜,這是孽緣的開端,他愛她,也愛別人,所以拈花惹草,可最愛她,故不肯放手,而嬋媛呢,嬋媛也是,明知道他的毛病,然而就是放不下,吵過,鬧過,差點出人命,就是不肯罷休。

  他們不肯放過彼此,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可見這個世界上所有故事都能用三句話講完,唯有情感不行。

  「作孽。」裴瑾輕輕嘆息,也不知道是為了杜謙,還是為了嬋媛,亦或是為了其他那些不知道名姓的女人。

  蘇浮白也跟著嘆氣:「何苦來哉。」

  「你們不用管我。」杜謙喝完了粥,摸一摸肚皮,笑嘻嘻地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你當心哪天嬋媛不要你了。」裴瑾警告。

  杜謙狡獪地笑了:「那我出家當和尚去。」

  「你這樣六根不淨,佛門也不收你。」

  杜謙怪叫起來:「裴瑾,你當了那麼多年道士,還不是回到紅塵裡來,居然還好意思笑我?」

  「紅塵?」魚麗從冰箱裡拿了一瓶冰可樂來,聽聞這句話,瞪大了眼睛,「我是天上的仙女,怎麼好說是紅塵?」

  裴瑾笑翻了:「對對,就是,我得道了。」說完,自己忍不住,攬著魚麗的肩膀笑得停不下來。

  杜謙悻悻:「厚顏無恥。」

  「哪裡哪裡,不及閣下。」裴瑾十分謙虛。

  杜謙氣得要打他,他同魚麗說:「我告訴你裴瑾以前的風流往事好不好?」

  「呵,玉環飛燕皆塵土。」

  她這樣雲清風淡,杜謙甘拜下風。

  裴瑾收了笑聲:「你們倆想幹嘛幹嘛去,鑰匙在車裡,車在車庫裡,請便。」

  「誰同你客氣。」杜謙甩手離開。

  蘇浮白不等他說,也自覺站起來:「我同寶玉出去轉轉好了,省得留在這裡給你當電燈泡。」

  「晚上回來吃飯,沒有海味山珍,用你的肉下酒。」杜謙嚷嚷道。

  裴瑾不慌不忙:「這可麻煩了,那要長生不老了。」

  「他當自己是唐僧。」杜謙誇張極了,他警告魚麗,「當心,哪天跑出來個國王叫『御弟哥哥』。」

  「不怕。」魚麗仍然很淡定,「只要沒有一個雷公臉的猴子跑過來要我交出師父就行,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我是搞不定的。」

  蘇浮白忍不住多看她兩眼,這小姑娘年紀輕輕,這樣沉得住氣,怪不得裴瑾會喜歡,又或許……是個巫行雲,誰知道呢。

  「杜寶玉,走了。」他拍了拍杜謙的肩膀,「再留下來,裴瑾會打給嬋媛,讓她來抓人。」

  裴瑾忍笑點頭:「就是。」

  杜謙果然慫了,頭也不回地往車庫去。

  魚麗輕聲說:「你很喜歡他們。」

  「做朋友沒得說。」裴瑾微笑道,人非聖賢,做朋友又不是選道德標兵,他們都有缺點,可是,他願意包容。

  正如他們也包容他守著那個秘密一樣。

  魚麗也很明白這個道理,她悵惘地說:「你運氣比我好,還有朋友。」

  「你有過嗎?」

  「有過。」她慢慢說,眼中流露出悽愴,「她憐憫我,收留我,可是,她愛的人愛了我,夜裡,她用一把剪刀劃破我的臉,深更半夜,把我趕出去,連衣裳也不給我一件。」

  魚麗看向窗外,陽光太燦爛,刺痛她的眼睛,「她認定我勾引他,我沒有,可她不聽,她覺得他不愛她,是因為我有這一張面孔,而她沒有。」

  「為了一個男人,反目成仇,」魚麗喃喃說,「以前有這樣的事,現在還有,我昨天看一個熱帖,閨蜜勾引男友,樓主不甘失敗,在婚禮上大鬧一場,出盡洋相,你說,為什麼過了那麼多年,這樣的事還時有發生?」

  裴瑾想了想,說道:「因為使出百般手段,都是為了得到愛。愛情從人類矇昧時就已經出現,一直到未來,哪怕人的五臟六腑都被機器所替代,也一樣存在。」

  他攤了攤手,笑,「所以,再過一千年,痴男怨女,風月孽債,依然都在。」

  「這麼看來,時間會改變很多事,但有些事,又完全無法改變。」

  「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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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告白這裡糾結了很久,想想還是這樣吧,在麗娘心裡,「我喜歡你」不如「我娶你」,正好和最開始麗娘冒充表妹,裴瑾說的「我只有一個表妹,我娶了她,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flag對應上。

  玉環飛燕皆塵土:出自辛棄疾,這裡的意思和詩文裡的不同,好難解釋……不然就當做字面意思,不要想出處就好了。還有,註解沒有別的意思,主要是引用如果不標明,怕人家說抄襲==你們無視就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2:43 PM

第四十九章 美好

  這也許是裴瑾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與魚麗情投意合,哪怕坐在她身邊看她苦思冥想數學題也覺得開心,兼之許久不見的好友就在身邊,夜裡喝酒聊天,多麼快活。

  這樣好的辰光,在六百多年裡也是少有的。

  可終有一別。

  蕭五先走,他新一檔節目要開拍了,然後是蘇浮白,他要打理生意,杜謙最後走,他要去籌備新電影。

  走之前,大家都很平靜,畢竟是成年人了,交通這樣發達的現代,不至於一別就再難見面,想要聚會,隨時可以。

  天涯若比鄰。

  可是,上了微博,又是全然不同的說法,好像這樣網絡的平臺更容易說出真情實感,比面對面肉麻許多。

  蕭五V:

  要不是有上好的烤羊腿、手把羊肉、馬奶酒、蓧麵……在等著我,我還會再多留兩天的@裴瑾

  裴瑾回覆:

  麻煩按照這個菜譜一樣帶一份回來//@蕭五V:要不是有上好的烤羊腿、手把羊肉、馬奶酒、蓧麵……在等著我,我還會再多留兩天的@裴瑾

  蕭五在下面認認真真回覆了三個字:想得美!

  蘇浮白轉發了裴瑾的微博。

  蘇浮白:

  我也一樣來一份//@裴瑾:麻煩按照這個菜譜一樣帶一份回來//@蕭五V:要不是有上好的烤羊腿、手把羊肉、馬奶酒、蓧面……在等著我,我還會再多留兩天的@裴瑾

  蕭五這次更簡潔了:滾!

  輪到杜謙,比他們都要誇張,他多賴了兩天,接了數十個奪命連環call,這才依依不捨出發,坐上飛機就開始傷感世上別離最多,辛辛苦苦熬到落地,立刻掏出手機發了最新一條微博。

  杜謙不是寶玉V:

  @裴瑾,誤落塵網中,一去十三年,裴瑾,等我退休了,我要在你家隔壁住下來,清風皓月,千鐘美酒,還有滿庭芳[嚎啕大哭.JPG]

  裴瑾看完趕緊放下手機,覺得太辣眼睛,可想一想,卻笑出來,又把手機拿起來,回覆他:

  裴瑾:

  嗯……別那麼肉麻[摸頭]//@杜謙不是寶玉V:@裴瑾,誤落塵網中,一去十三年,裴瑾,等我退休了,我要在你家隔壁住下來,清風皓月,千鐘美酒,還有滿庭芳[嚎啕大哭.JPG]

  魚麗刷到這一條,嗤嗤笑:「寶玉?叫什麼寶玉,叫阿寶吧。」

  「你說什麼?」裴瑾不可置信,「你編排我?」他站起來追捉她,魚麗早有準備,拔腿就跑。

  可裴瑾比她高,一步抵過她兩步,把她逼到角落裡。

  魚麗好漢不吃眼前虧,賠笑:「我嘴賤,胡說八道,書生,你別同我這個弱女子計較。」

  「你這叫道德綁架懂不懂?」裴瑾抬起她的臉,「說話之前,你就應該想到後果。」

  魚麗不斷往後縮,直至後背貼上牆:「那你想怎麼樣?」她欺他端方,故意道,「我倆還未成婚,你不能欺負我。」

  「麗娘,本來這事呢,你親我一下就完了。」裴瑾圈住她,恐嚇道,「現在不行了,不能善了。」

  魚麗甜甜地笑,盡顯少女的純真:「你想怎麼樣?」換做別人,看見這樣的笑容,怕是骨頭都要酥了,三魂七魄飛上雲霄,哪裡還記得剛才說過什麼。

  可裴瑾不,他伸出雙臂,將她打橫抱起來,手臂感覺到她渾身緊繃,然後往上一拋,魚麗尖叫起來,他再接住,笑盈盈地把她放回地上,魚麗氣壞了:「你怎麼可以這樣?」

  「那要怎樣?」裴瑾故作驚訝,「難道把你抱進臥室裡,落實了登徒子的稱號?」不等魚麗回答,又馬上說,「沒問題,如卿所願。」

  魚麗一低頭,鑽過他的臂彎就跑。

  裴瑾捉住她,在她兩頰的梨渦上各吻了一下,這才鬆開手:「吃個教訓,老編排我。」

  「阿寶阿寶,難道只有謝娘,沒有阿寶?」魚麗吃了虧,反倒不跑了。

  「謝娘是什麼,阿寶是什麼?只有麗娘。」裴瑾笑,「我只認得麗娘。」

  魚麗知道他在說好話,可好話動聽,何必追究真假,她臉上露出笑來,和他說:「教我做數學題。」

  「你現在最喜歡數學。」裴瑾很是意外,魚麗學語文最容易,化學只有實驗有趣,物理更悶,唯獨數學,越挫越勇。

  魚麗笑了:「日心說推翻了地心說,現在,日心說也落伍了,化學呢,化學也總是在變,過些年說不定又不一樣了,可數學穩定,雞兔同籠這道題,過去和現在,都是同一個答案。」

  「是,與外星人溝通也用勾股定理。」

  兩個人對視一笑,都有點悵惘,裴瑾忍不住說:「哪天外星來客到訪,還有你陪我接待,謝天謝地。」

  魚麗眯著眼睛笑,伸出一根手指,裴瑾也學她那樣,兩個人手指尖輕輕一碰。

  真好,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可以和自己心靈相通,許多話不用說明白就已經心領神會,過去種種不用藏掖,對方全能理解。

  多好。

  ***

  魚麗自習完初中的功課,已經是七月,烈火驕陽,她躲在房間裡吃薯片看電視,不肯出門。

  裴瑾今天再做一次努力:「我要去兩隻手,你要不要一起來?」

  魚麗略微猶疑,她還記得和她說故事的阮曦……想一想,她站起來:「一支冰激淩,還有,空調有沒有?」

  「放心吧,都有。」

  魚麗回屋去換衣服,棉麻的七分褲和白色短袖,簡單至極也清麗至極,臉和手臂都貼上了膠布,可即便有那樣可怕的傷口,也不減美貌。

  裴瑾拿了橡皮筋替她把頭髮梳成馬尾,再一看她裸露的雙臂與小腿,大為憐惜:「那麼瘦。」

  「不是豐乳肥臀真是對不起了。」

  裴瑾有點生氣:「這算是什麼話?我愛你,有多少為著你的皮相,你自己清楚,還這樣說我。」

  魚麗見他真的動怒,伸手摟住他的腰,把頭靠在他胸膛上:「我怕以後洞房花燭夜你見了,要對我失望,所以先打一劑預防針。」

  「你這就小看我了,你穿著衣服我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魚麗立即摀住胸口倒退兩步:「臭流氓。」

  「我再警告你一次,再這樣說我,我流氓給你看了。」裴瑾拉住她的手,「好了,磨蹭那麼久,快走。」

  話說得重,手上的力道卻是輕輕的,魚麗笑起來,心裡甜如蜜糖。

  今天故地重遊,註定是兩種心情。

  裴瑾帶她先去買了一大袋子的冰棍再到目的地,一進去,百分之八十是女人,崔瑩瑩先迎上來:「老闆來了,帶了什麼?」

  「女朋友和棒冰。」裴瑾回答得滴水不漏。

  「咦,是你?」徐貞神出鬼沒,湊到魚麗面前一看,都不敢認了,「你是,是那個黃大仙嗎,你的臉怎麼了?」

  魚麗歪一歪頭:「建國以後不許成精,我是仙女。」頓了頓,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又嘆氣,「好吧,我是鍾無艷。」

  徐貞一口汽水噴了出來,這是在和她開玩笑嗎?

  魚麗看著面前的這個眼睛瞪大的女孩子,心裡想,早六百多年見面,恐怕她得行妾禮,可今時今日,完全不同。

  「我叫魚麗。」她說,「徐警官,之前謝謝你。」

  徐貞全然不知過去的事,看到她這樣,心裡說不出地高興:「我叫徐貞,你叫我名字就行。」

  董菡拿了一支綠豆棒冰,剝掉塑料外衣,走到裴瑾身邊說:「判若兩人了啊。」

  「有嗎?」

  「當然,上次她來,像是聊齋裡的女鬼,幽怨又淒厲,」董菡是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現在臉上有了傷口,反倒開朗起來,老闆,你做了什麼?」

  裴瑾笑著說:「我愛她。」

  「噢,愛情,愛情最美妙了。」董菡呵呵笑了兩聲,悻悻道,「我都沒空去談戀愛。」

  裴瑾立即道:「你們幫助婦孺意義重大,」沒等董菡喜笑顏開,又說,「幫助別人的滿足感勝過一切,所以,工資不漲,過年給你發獎金,當然,憑成果。」

  董菡嘀咕:「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她轉身進屋,遞給屋裡諮詢的女孩一根冰棍。

  裴瑾走到魚麗身邊去,她在和徐貞討論哪一種冰激淩的口味最好,他聽了一會兒,插了個嘴:「周世文呢?」

  「他?」徐貞突然板起面孔,「送江心去隔壁市了唄。」

  裴瑾笑:「醋味那麼濃,生氣了?」

  「這還不是因為你裴教授?」徐貞悶悶不樂,「師父和江心最近走得很近,我都說他喜歡她了。」

  裴瑾嘆口氣:「可你悶悶不樂,是喜歡他了?」

  「怎麼可能?」徐貞一仰頭,「我以事業為重。」

  魚麗原本在專心致志吃冰激淩,聞言立即掏出隨身的小鏡子,打開給她看:「這是你。」

  徐貞在小圓鏡中看到一個氣鼓鼓的女孩子,大吃一驚:「這誰?」

  鏡中的女孩也一樣露出訝異之色,分明就是她。

  「有照片嗎?」魚麗問。

  徐貞從手機裡找出死拽著周世文拍的自拍照,相片裡,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算不上英俊,因為連續幾天熬夜抓捕犯人,嘴邊一圈鬍渣,眼球滿是血絲,有點邋遢。

  魚麗不免偷覷了裴瑾一眼,徐貞不喜歡那樣好的裴瑾,偏偏喜歡這個男人?好奇之餘,又有那麼一丁點的暗喜。

  原來,徐貞真的不喜歡裴瑾。

  她放下心來,問:「你喜歡他什麼呀?」

  「我什麼時候說喜歡他了?」徐貞還挺彆扭,「脾氣又臭又硬像石頭,對我呼來喝去,我又不是抖M。」

  魚麗說:「江心又是誰,好看嗎?」

  徐貞又遞過手機,魚麗看到一個頗為英氣的現代都市女郎,又看一看徐貞,她純真可愛如鄰家小妹,她問裴瑾:「是你,你選誰?」

  「我已經選了麗娘。」裴瑾才不上當。

  魚麗心甜意洽,不由輕輕側身,手臂與他碰住,把身體的重量壓向他。

  徐貞還有點懵:「咦,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就你看到的這回事。」裴瑾答得十分自然。

  徐貞盯牢他們:「你們倆是怎麼一回事?」

  「男人女人,情情愛愛,不就是這麼一回事?」魚麗的回答再簡單沒有了。

  裴瑾不禁笑:「別聽她說得簡單,情之一字,是世界上最複雜的題目了。」

  「最複雜的題目可以用最簡單的辦法解決,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不要在一起。」魚麗和他抬槓,「不是嗎?」

  裴瑾對哪一個女性都很謙讓,從不爭執,可對魚麗不,他故作恍然:「啊,原來是這樣,那你是喜歡我咯?」

  魚麗一噎,她雖然和裴瑾在一起了,可從沒有說過喜歡他。

  說不出口。

  她顧左言他:「咦,棒冰那麼快就化了。」奶油冰棍融化後黏黏答答落在手指上,裴瑾扯了張紙巾,拉過她的手,用柔軟的紙巾裹住她纖細的手指,從指根擦到指尖,動作耐心溫柔,口中卻笑:「就說你笨手笨腳的吧。」

  徐貞:「……」她端起自己的冰淇淋盒子默默走開,心中憤憤,媽蛋我已經這樣了還要傷害我這隻單身狗。

  她正欲再吃一根冰棍以消心頭之恨,手機突然響了,一看電話,徐貞的神色就凝重起來,避到外面去接通了電話:「喂,我是徐貞……什麼?嗯……我知道了,我這就過來。」

  她掛了電話,一個箭步衝到裴瑾面前,壓低聲音道:「壞消息,馬小敏被她爸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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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誤入塵網中,一去三十年:出自陶淵明

  2、清風皓月,千鐘美酒,還有滿庭芳:出自蘇軾,原文是「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雲幕高張。江南好,千鐘美酒,一曲滿庭芳。」

  3、阿寶:出自張岱的《祁止祥癖》,就是人無癖不可與之交的那個典故裡提到的人,一個叫祁止祥的人特別鍾愛一個名叫阿寶的……孌童,所以魚麗這句話的意思……

  4、對手指:ET梗

  5、鍾無艷:無鹽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2:50 PM

第五十章 進山

  裴瑾沉聲道:「不要慌,先把事情說來聽聽。」

  「我離開時與她們姐妹約定好,如果有事就送信到一家文具店,文具店老闆的女兒是警察,就在昨天,馬欣兒去過一趟,留下一張紙條,是馬小敏寫的,『爸爸要我嫁人,救我』。」徐貞氣得胸口發疼,「二十一世紀了,還有這種事!她才幾歲,14歲啊!」

  裴瑾笑了笑,微帶諷刺道:「14歲,不算犯法了。」

  徐貞一怔,心裡更是窩火:「我國規定結婚法律年齡女性20週歲!他們是當放屁嗎?」她咬住嘴唇,「不行,我得去馬家莊。」

  「不急於一時。」裴瑾沉吟片刻,道,「此事要從長計議,你去要人,他們不會給,徐貞,人家才是監護人,說是送去做客,你有什麼辦法?」

  徐貞胸腔一陣陣發痛,深吸口氣才平靜下來:「那怎麼辦?」

  「馬家莊的情況,黃大仙知道得最清楚了。」裴瑾把手放在魚麗手背上,「麗娘,你有什麼想法?」

  魚麗抬起頭來,眼中閃著冷光:「往外嫁,難度太大了,只可能嫁到山裡去,」她輕輕說,像是幽魂,「把人一捆往山裡一帶,死都走不出來。」

  徐貞被她這句話說得寒毛直豎,她鏗鏘有力地說:「我們要救她。」

  「一定。」裴瑾允諾。

  魚麗說:「不用太多人,我帶你們悄悄進去,應該可以救她出來。」

  裴瑾握著她的手:「是,就和當初小月一樣,我們悄悄把人偷回來。」

  徐貞還有些耿耿於懷:「二十一世紀了,救人還像做賊,幹壞事的不躲,要我這個人民警察偷偷摸摸,是什麼道理?」

  「除非是西方極樂世界,或者是十八層地獄,不然,永遠都這樣。」魚麗站起身來,「我們什麼時候走?」

  裴瑾答:「現在,立刻,馬上。」他叫來董菡,低聲囑咐一番,要她接應,董菡震驚之餘,立刻應下。

  徐貞坐上裴瑾的車,他們直接開到馬家莊去。

  路上,徐貞說:「幸虧我有先見之明,馬欣兒說她們被家裡人看得很嚴,絕不可能去派出所,我就找到了那家文具店,唉,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怎麼就回去了呢?她爸媽不是把她帶走了嗎?」

  當初,馬小敏回到家裡,馬欣兒經過協調,由父母帶去打工的城市,怎麼就回來了呢?回來了,重新和她叔叔共處一室……徐貞更煩了,她抓了抓頭,喃喃道:「回來幹什麼,唉!」

  其實,她心裡是很清楚的,被送回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馬欣兒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父親是泥瓦匠,母親在超市裡收銀,兩個人租了一間地下室,與七八個人合租一間屋子,共用一個衛生間,再帶個孩子,怎麼都不方便。

  過了風頭,把人送回老家,讓父母管是最簡單省事的,家家戶戶都這樣。

  她親耳聽見馬欣兒被父親指責:「就你事情多,弄出這種醜事來,你還要不要臉?那是你親叔叔,摸一下掉你一塊肉?賠錢貨!賤種!」

  她聽得雙手發抖,恨不得衝出去痛打一頓,是董菡拉住了她,告訴她,這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馬欣兒以後還要跟著父母生活,被罵幾句,總好過繼續和那個禽獸共處一室。

  可現在呢?現在,白費了。

  她感覺到有人摸了摸她的頭髮,徐貞扭頭一看,是魚麗,這個小美人和原先大不一樣,用很溫柔的語氣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徐貞眨了眨眼,啼笑皆非,她想,我怎麼也不用這麼一個小女孩來安慰我,可她喉嚨發澀,居然說不出話來。

  「有人救,總比沒有人救好。」

  徐貞聽著,突然覺得有點難過,她想,你是不是也遇到過極其糟糕的事,所以才這樣感觸身世?她才多大,十八歲有沒有?怎麼世界上就有那麼多可惡的人呢?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還有這樣的齷齪事。」徐貞握緊拳頭,「真是太過分了。」

  魚麗把頭轉開,心想,真是太年輕了,只看到這些事就氣憤成這樣,但……或許是夏季的陽光太熱烈,她竟然覺得意外地暖和。

  裴瑾一路把車速飆到臨界值,在下午到了目的地,兩個女孩子恨不得立刻鑽進林子裡找人去,他不得不說:「站定,給我五分鐘。」

  兩個女孩子老老實實在原地等他。

  裴瑾已經來過一次Z縣,熟門熟路買了些食物和水,又去藥店買了些藥品,馬小敏的情況不知如何,他必須先做最壞的打算,例如避孕藥,外傷還能拖一拖去醫院,錯過了吃藥時間,萬一懷孕,後患無窮。

  徐貞一看他買來的東西,暗暗有些慚愧,自己熱血上頭,還沒有裴瑾這個男人想的周到。

  魚麗拿起那盒藥,看了說明,有點意外:「吃了就不會懷孕嗎?」

  「這個是事後吃的。」裴瑾和她解釋,「但對身體有害,以後再和你仔細講。」

  魚麗點了點頭。

  徐貞不禁說:「避孕套和避孕藥讓女人選擇懷不懷孕,流產手術讓女人選擇生不生下來,真是科技改變命運,要是一直生生生,怎麼得了?」

  「那是對你們來說是這樣。」此時,他們已經進入山林,遮天蔽日的樹木擋住了陽光,將山裡山外分為兩個世界。

  魚麗指著大山深處,說道,「對於那裡面的女人而言,懷孕了才不會被打,懷不上的話,會死。」

  徐貞的眼睛瞪得像是銅鈴。

  「對於外面的男人來說,女人可能是伴侶是配偶,在裡面,女人是豬。」魚麗在這片山林裡生活了近百年,就算刻意避開人群,也不可能一無所知。

  就好比馬家莊吧,馬家莊現在算是和社會接軌了的,往前推幾十年,有個女人叫……就叫她小桃吧,魚麗還記得她那如同桃花一樣可愛的面龐。

  她是被賣到馬家莊來的外地女人,很漂亮,身量苗條,買她的人花了大價錢,最要緊的是,她是自願來的,家裡太窮太苦,父母就把她賣了,好歹有口飯吃。

  剛開頭,也過了兩年好日子……相對而言的,可後來,悲劇發生了,她不能生育。

  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是不會下蛋的母雞,小桃之後經歷了什麼可想而知。

  拳打腳踢,打罵不休,後來,乾脆讓她去陪別的男人睡覺,小桃不肯,蒲扇大的巴掌就扇過來:「反正你也懷不上孩子,給人弄弄怎麼了?」

  夜裡,她躲在外面嚶嚶哭泣,魚麗走出來,給她指路:「往那邊,可以下山。」

  「我能去哪裡呢?」她搖了搖頭,哭夠了,回到屋子裡繼續生活。

  後來,她變成全村男人一個心照不宣的洩慾場所,留下一些米麵,或者一些錢,就能得到滿足,而那些錢全被她丈夫收了起來。

  這個男人也很扭曲,自己的女人被人這樣糟蹋,他有一種被戴了綠帽的憤怒,但又捨不得人家留下的小恩小惠,於是把所有的脾氣都撒在了小桃身上,打巴掌,踹肚子,都是家常便飯。

  過了些年,小桃死了,她丈夫用她賺到的一些錢又買了一個媳婦,生了孩子,現在,孩子也長大了。

  小桃?誰還記得小桃是誰?

  她的屍體被丟在死人溝裡,變成了一具森森白骨。

  這是無數個悲劇中的一個。

  魚麗不知道自己的傷口一直好不了,是不是就是因為她常年待在這種陰暗的地方,每看到一次,她的傷口就被撕裂一回,反反復復,永遠好不了。

  「麗娘。」裴瑾握住她的手,冷似冰塊,他用力握緊,「麗娘。」

  魚麗回過神來,她笑一笑:「我沒事,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都過去了。」裴瑾低聲道。

  魚麗輕輕嘆了口氣:「於我而言,已經過去,可世界上還有那麼多相似的人在受苦。」

  天地似熔爐,眾生皆煎熬。

  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日頭落下的時候,徐貞已經徹底迷路,山林好像都是一個樣子,好幾次,她都懷疑自己在原地打轉。

  她又累又渴,唇乾舌燥,拿出手機來看,一個信號也沒有。

  幸虧魚麗終於停了下來,她說:「到了,休息一下吧。」

  徐貞看著眼前的茅草棚子:「這是什麼地方?」

  「我家。」魚麗推開門,撲面而來一股腥臭味,她有點窩火,「你又來,再這樣,把你烤了吃。」

  徐貞不知道為什麼,脖子後面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腿肚子打顫,裴瑾湊過去看一眼:「……你養了條眼鏡蛇?」

  「隔壁鄰居。」魚麗出離憤怒,「它吃了我的雞!!!」

  喵??眼鏡蛇?認真的嗎???徐貞都要嚇哭了。

  裴瑾還很冷靜地說:「你從村支書家裡偷的那隻母雞?」

  「吃了我的雞。」魚麗一個箭步衝過去把它從地上拽起來,「你要不要臉了?」

  眼鏡蛇:「嘶嘶——」

  徐貞:「……」嘛呀真的是眼鏡蛇〒▽〒

  裴瑾問:「你要吃?」

  魚麗把它拽出去,揮手一丟扔得老遠:「再來就把你的膽挖出來泡酒。」

  裴瑾站在茅草棚裡,裡面只有非常簡陋的幾件家具,一張破床,床上有破爛的棉被,還有一張桌子,幾個缺了口的碗。

  「這些年,你一直住在這裡。」裴瑾心中不是個滋味。

  「山中無甲子,有什麼不好?」魚麗指著外面的一棵樹說,「一百年,兩百年,只要人類不到這裡,它就可以無窮無盡地活下去。」

  裴瑾便道:「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是啊,與它們作伴,總歸好過一些。」

  裴瑾抱住了她:「以後還有我。」

  魚麗故意道:「這很難講吧,萬一有一天看膩你了呢?」

  「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裴瑾答得很肯定。

  魚麗猶不滿足:「那,你看膩我了呢?」

  裴瑾笑了:「麗娘,所有感情都是互相的,請你也多多努力。」

  他說的有道理,單方面付出感情總有疲倦的時候,非同心協力不可,他只有她,她也只得他,再也找不到別的人了。

  好好努力吧。

  「那個,」徐貞巴住門,可憐兮兮地探頭進來問,「蛇、蛇還在嗎?」

  魚麗笑了起來:「丟出去了,你進來吧。」

  徐貞這才哆哆嗦嗦進來。

  裴瑾遞給她餅乾和飲料:「嚇壞了?」

  「你們都不怕嗎?」徐貞都要嚇尿了,「那可是眼鏡蛇!」

  面前兩個人都搖了搖頭。徐貞啃著餅乾問:「那你們怕什麼?」

  裴瑾答:「寂寞。」

  魚麗則說:「人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2:42 PM

第五十一章 救人

  第二天,徐貞被魚麗叫醒,他們繼續往山裡走。

  徐貞老有一種錯覺,好像再也走不出去了似的,這個猜測讓她手臂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像是感覺到了她的恐懼,魚麗回過頭來,輕輕說:「所以,她們逃不出去。」

  徐貞從未這樣迫切地想唸過周世文,如果她師父在就好了,她是初出茅廬的菜鳥,他卻已經是老江湖了。

  唉,這樣想不對,菜鳥也有變老鳥的時候,一直依靠別人怎麼行?總是像個孩子似的,別人怎麼相信她有辦妥事的能力?

  是時候自己站起來了,哪能一輩子靠師父,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徐貞主動問:「山裡面是什麼情況?」

  「只有十幾戶人家,住得遠,好找。」魚麗在密林中辨別方向,她很早就學會了在山裡生存的本事,在外面過得不好了,便找一個山頭躲起來,與樹木鳥獸為伴。

  甚至,她還會自己做弓箭,打獵的準頭也不錯……好吧,意思是,因為身體無法改變,力量也就難以增長,最多打隻兔子,大型猛獸就沒辦法了。

  「我們說說話好不好?」徐貞忍不住道,「一直不說話埋頭走路我總有一種自己變成幽靈了的錯覺。」

  魚麗想,說得真好,那麼多年她不就是像一個幽靈一樣在這片林子裡晃蕩嗎?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魚麗露出了追憶之色,這片山林裡,除了馬家姐妹和小桃,還有另一個女孩子留下過她的故事。

  「叫她……小葉好了。」

  小葉的故事比小桃近一點,大約是上個世紀末,她是出來找工作的大學生,被人騙了賣到這裡,呵,這些悲劇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套路,逃跑,被抓,再逃跑。

  有一次,她已經跑到了Z縣,又被人五花大綁綁了回去,可臨走前,她將一張紙條塞給了派出所裡的小警察,求他救命。

  那個警察聯繫了她的父母,老父親坐了幾天火車趕到這裡來找女兒。

  幾個警察陪同他去,鎩羽而歸,根本沒有人承認有過這個人,他們找不到那個可憐的女孩子。

  「後來呢?」徐貞追問,「都追到這裡了,應該找回來了吧?」

  魚麗指著某一個地方:「那邊,」又轉過身,指著另一個方向,「有可能是那邊。」

  「什麼?」

  「埋著那個父親的屍體。」魚麗微笑著說。

  徐貞膝蓋一軟,差點沒被樹根絆個跟頭。

  裴瑾心中惻然,一個故事濃縮到短短幾句話仍有揮之不去的哀傷,那麼,原本的故事是如何慘烈,根本不能深想。

  魚麗站定:「到了。」

  遠處,隱隱可見幾間土屋。

  徐貞無故緊張起來。

  魚麗指著遠處那戶人家,低聲說:「那裡。」那家門口的樹上,綁著一塊紅布,正在風裡飄揚,「這裡的習俗,家裡辦喜事,要在門口綁塊紅布。」

  有錢人家有紅燈籠,窮人家,只得一塊紅布。

  「像是血染的。」徐貞喃喃。

  魚麗問:「找到了,怎麼救?」

  徐貞的雙目放出神采:「偷!我去,你們接應我。」

  裴瑾沉吟:「不如我去。」

  「裴教授,你是男人,不合適。」徐貞堅持,「我去,放心,我是警校畢業,體能過得去。」

  裴瑾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他囑咐:「那你小心。」

  「就這間土屋,算什麼?」

  徐貞沒有吹牛,她像是一隻靈活的貓一樣悄悄靠近,迅速翻進牆內,一點聲音也沒有。

  魚麗問他:「有什麼感受?」

  「對誰?」

  「徐貞。」

  「欣慰極了。」裴瑾笑說,「我表妹幼時非常頑皮,喜歡爬樹,被我姨母發現,罰她不許吃飯,」頓了頓,嘆了口氣,「然後,找人來給她裹了腳,疼得不能下地,從此規規矩矩,貞靜大方。」

  魚麗輕輕哼了一聲。

  裴瑾把她摟到了懷裡,還有閒心為他吃醋,這是好事,他怕她觸景生情,再度陷進噩夢裡。

  魚麗把頭靠在他肩上。

  裴瑾吻了吻她的額角,抱緊了她,魚麗想,風有點大,但好在他的懷抱很溫暖,她覺得好多了。

  砰!一聲巨響。

  徐貞懷裡抱著一個女孩,一腳踢飛了大門,像是火燒屁股一樣跑了出來:「快快快!」後面跟著一個彪形大漢,拿著一根棍子緊追不捨,又高聲喊人來幫忙。

  說好的偷呢?這明顯是強搶了吧?

  魚麗反應也很快:「這邊走。」她鑽進密林,徐貞抱著氣若遊絲的馬小敏跟在她後頭,裴瑾落在最後攔住那個男人,給她們贏取逃跑時間。

  天色已經黑了,林子裡根本看不清路,徐貞好幾次一腳踩空,差點就摔個跟頭,可想起自己懷裡抱著的人,咬牙堅持。

  魚麗遞過去一隻手:「拉著我。」

  徐貞毫不猶豫握住。

  魚麗拉起她飛奔起來,徐貞只覺得耳邊刮過呼呼的風聲,肺部一陣陣燒灼,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知道跑了多久,魚麗停下來,扶著樹幹喘氣:「我、我不行了,累死我了。」

  徐貞這才發現雙手軟得抱不住人,她把馬小敏放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現在,就算有蛇來咬她,她也爬不起來了。

  耳邊只有樹葉搖曳的沙沙聲。

  魚麗覺得不對:「……裴瑾呢?」

  「我不知道。」徐貞瞪大了眼睛。

  「很好,兩位小姐還記得鄙人,真榮幸。」裴瑾頗沒好氣地從林子裡鑽出來,頭髮上沾著枯葉,褲腿上都是泥巴,看來是有過一場惡鬥。

  魚麗走過去,替他摘掉頭髮裡的葉子,又拍拍衣袖上的塵土:「疼嗎?」

  「疼的話你給吹吹?」裴瑾似笑非笑。

  魚麗靠近他,對著他的臉吹了口氣,霎時間,裴瑾知道什麼叫做氣吐如蘭,她的幽香鑽入鼻腔,意奪神搖。

  幾百年前,大家哪有那麼容易摟抱親吻,全靠含蓄又曖昧的調情手段,魚麗真是個中高手。

  「行了,栽你手上了。」裴瑾吐出一口氣來,認了命,他也席地而坐,「我把人引開了,可是,不會善罷甘休。」

  徐貞冷笑:「怕什麼,難道這世界上還沒有王法了不成?」

  「徐警官。」馬小敏被罰幾天不許吃飯,餓得頭暈眼花,她舔舔嘴唇,「救我,我不要回去,我不要!」

  徐貞抱緊她:「不怕,你不會回去,你放心,我們來救你了。」

  「真的嗎?」她還有點不敢相信,被父親扭送到那裡後,她跑也跑不掉,還要被毒打,也不給她吃飽,可她就是咬著牙硬抗,怎麼都不願意認命。

  有時候也想,打死我算了,可沒有,她還沒有履行完傳宗接代的義務,怎麼會讓她死?

  「真的。」魚麗走到她身邊,把手心蓋在她額頭上,「你得救了。」

  馬小敏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大仙。」

  魚麗這一次沒有否認,她微微笑起來:「乖,很快就會過去了,噩夢會醒的。」她的話彷彿有一種神秘的魔力,讓馬小敏眼中放出神采來,她乖乖說:「我信大仙的話。」

  徐貞有點酸溜溜的,呵,封建迷信真是要不得。

  三個大人休息片刻,站起來繼續走,早一點離開這裡,早一點擁抱光明。

  月上中天時,到了魚麗的陋居,大家趕緊進食,馬小敏喝了水吃了餅乾,呼出一口氣,算是活了過來。

  裴瑾很識相地避到了外面去,徐貞肯定有話要問她,他不方便聽,也不合適和這樣一個敏感的小女孩共處一室。

  過了會兒,魚麗也出來了,看見裴瑾,把臉埋在他肩頭,低聲道:「遲了。」

  「不算太遲,總會過去的。」

  「不,不會。」魚麗輕輕嘆氣,「這幾天發生的事就好像是你的影子一樣,永遠跟著你。」

  裴瑾就笑:「見識少了吧,醫院裡動手術的燈叫無影燈,人往下一站,沒有影子,故此得名。」

  魚麗呆了呆:「咦。」

  「我會治好你的。」裴瑾攬她進懷,「來,靠一靠,明天還要繼續趕路。」

  魚麗抬頭看著從樹枝間隙間流瀉下來的月光,微微笑:「我不累,有的時候,我整夜整夜不睡覺,就在這片林子裡晃蕩,好像幽靈一樣。」

  「所以以為你是黃大仙。」

  「不,只有馬小敏看見。」魚麗笑起來,「那天她在死人溝哭,好幾天沒有吃飯,餓暈了,我丟了一個鳥蛋過去,正好有一隻黃鼠狼跑過去,她以為是我。」

  「我聽人說起幾十年前還有人被黃大仙上身。」

  「呵,被逼瘋的女人還少嗎?」魚麗微笑,「都推到黃大仙頭上,黃大仙才無辜。」

  裴瑾惻然。

  這樣的鄉村有千千萬萬個,這樣的悲劇,永遠也不能數清,而且,同樣的故事,會不斷上演。

  魚麗說:「這次走了,我不想再回來了。」在這種地方,細菌滋生,暗無天日,傷口怎麼會好?她要到學校裡去,那秩序井然的教室和穿水手服的年輕孩子們才能治癒她的傷口。

  「求之不得。」裴瑾閒閒道,「嫁我隨我。」

  「呸,你這個老古董。」罵歸罵,可緊緊依偎著他,魚麗的手臂攀上他的肩膀,「什麼時候娶我,鳳冠霞帔有沒有?」

  裴瑾笑:「現在想起我的鳳冠了,你不是見過了嗎?」

  「那是別人的,我才不要,我要新的。」魚麗在這件事上犯起倔來,「你不會嫌棄我是再嫁之身吧?」

  「你再嫁,我再娶,有什麼不對?」裴瑾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頂,「天作之合。」

  魚麗還有不滿意:「為什麼我六百年前不能嫁給你?」

  「慘,六百年前,我就是一個芝麻小官,俸祿微薄,家裡貧困,京城居,大不易,租人家的屋子來住,買不起下人。」裴瑾恐嚇她,「你嫁給我,一天好日子也過不了。」

  「才怪,日子再苦我也不怕,你對我好就行了。」魚麗聽見他胸膛裡有力的心跳,喃喃道,「我只想有個人對我好。」

  裴瑾哄她:「以後我對你好。」

  「你要是對我不好。」魚麗冷笑,「有得你受的,我可不會放過你。」

  裴瑾的手按著她的背,悄聲問:「那我對你那麼好,你怎麼回報我?」

  「咦,你還要圖回報?」魚麗很狡猾,「我還以為愛情不圖回報。」

  裴瑾道:「把我想那麼光輝偉大?我當然有所企圖。」

  「替你裴家傳宗接代?」魚麗還是不肯罷休。

  裴瑾才不怕她,幽幽道:「這倒不必,但怎麼到了夜裡,也該有溫香軟玉抱在懷裡吧,一個人多冷啊。」

  「開空調呀。」她很懂現在的電器了。

  裴瑾覺得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步步緊逼:「少和我裝蒜,說,什麼時候肯,拜堂以後也是一個答案。」

  「不,我才沒有那麼落伍。」魚麗才不願意。

  「那是什麼時候?」

  「我高興的時候。」

  「等於沒有說。」

  「那怎麼辦,就是等我高興的時候啊。」

  徐貞蹲在門後,看著外面喁喁私語的情侶,再看看屋內熟睡的馬小敏,寬麵條淚……她恨死裴瑾了,一句話把她攪得心緒不寧,她到現在也想不清楚到底是喜不喜歡周世文,這也就罷了,他們還給她塞了一嘴的狗糧。

  這年頭,只有單身狗沒有人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2:54 PM

第五十二章 救助

  第二天下午,重新回到文明世界。

  董菡看到他們安然無恙把人送回來,懸著的心才放下:「嚇死我了,我一直聽說這片林子裡Z縣的警察都不敢隨便去,沒有熟人帶路,進去了根本出不來。」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著馬小敏的狀況,她的精神看起來不大好,但人囫圇著出來已經是萬幸。

  「你記得我嗎?」董菡凝視她的雙眼,「我是董菡。」

  「我記得,董老師。」馬小敏嘴唇乾裂,可還是擠出笑來。

  董菡輕聲道:「好孩子,你願意跟我去醫院看看嗎?」

  「徐警官已經和我說了。」馬小敏握著拳頭,眼中閃爍著驚人的亮光,「我願意。」

  董菡在這個小女孩身上看到了莫大的勇氣:「我們會一直陪著你。」

  「大仙會陪著我嗎?」馬小敏對魚麗有說不出道不明的依賴。

  魚麗想了想:「可以,我有一個條件。」

  馬小敏眨了眨眼:「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不是黃大仙。」魚麗糾正她,「我是神仙姐姐。」

  裴瑾:「噗——」最近是不是看到《天龍八部》了?神仙姐姐都出來了,他很服氣。

  馬小敏用一種「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寵溺眼光看著她:「我明白了,神仙姐姐。」

  大仙肯定是不願意被人知道自己的原型,唉,黃鼠狼畢竟不好看嘛。

  魚麗瞪著裴瑾,他極有眼色,立刻說:「我開車送你們去醫院。」

  醫院裡為馬小敏檢查的是一位法醫,董菡擔心在警局會引起馬小敏的不適,特地請了這位年輕女法醫到醫院來扮作醫生為她檢查。

  那個法醫已經連續熬了兩個通宵,烈日炎炎,她的制服背後汗濕一片,鼻樑額角全是油光,她與男友有約,也有同事可以代勞,可是一聽事情始末,立即說:「你不合適,我去。」

  到了醫院,她向熟悉的朋友借一件白大褂披上,扶著馬小敏的肩膀:「不要怕,是很普通的檢查。」

  馬小敏點點頭。

  到了隱蔽的房間裡,她脫掉衣裳接受檢查,家庭貧困,14歲的女孩仍然像是沒發育的女童,身材似四季豆,可身上青青紫紫,全是傷口。

  法醫輕手輕腳為她檢查身體,平日裡,她的解剖刀為死者伸冤,可偶爾,她也需要為活人說話。

  「好了。」她替馬小敏穿好衣服,從口袋裡遞了一顆巧克力給她,「你很勇敢,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女孩。」

  馬小敏還有些羞澀:「謝謝醫生。」

  「你會好的。」她溫柔地擁抱她,「壞人一定會接受懲罰。」

  她知道依據職業道德,她不該說這樣感性的話,可是,女人要痛惜女人,女人才最明白做女人的苦。

  她替馬小敏做完檢查,跌坐在醫院的不銹鋼椅子裡,疲倦地撐住頭,突然,有人遞給她一罐冰可樂,她抬起頭,看見一個標緻的美人,只可惜臉上一塊傷疤,讓她想起了新白裡的胡媚娘。

  美人微微側著頭:「你是法醫,法醫在古代叫仵作,對嗎?」

  「是。」她打開易拉罐,猛地灌了幾口,冰涼的碳酸飲料讓她精神一震。

  她似是好奇:「為什麼選這個職業?」

  「我願意為死者伸冤。」

  「你不怕死人嗎?」

  「活人更可怕。」

  美人似乎得到了答案,滿意地離開了。

  過了會兒,有個年輕男人走過來,提了一兜食物,三明治漢堡和雞肉卷,分給大家吃,他遞給她一個三明治:「冒犯了,我女朋友……」頓了頓,他才找到合適的形容詞,「想知道自己以後可以做什麼。」

  法醫笑了:「我不介意。」她看得出那個小美人並不是覺得女性不該當法醫,她是真的疑惑。

  這沒什麼,她是Z縣本地人,小學時在作文裡寫,我長大以後要當科學家,被老師表揚,可到了高中,一次測試考差,大人們便說,女孩子就是不如男孩聰明,女孩子讀理科比不過男生,男生小時候成績差是因為不用功……她不甘心,發憤圖強,考上數一數二的醫學院。

  然而,大人們並不覺得她這樣有什麼意義,他們開始關心她有沒有對象,什麼時候結婚,快三十歲了,再不結婚就完了,要不值錢了。

  她依照父母的安排相了親,有一個固定男友。

  噢,男友。

  她掏出手機,看到他發來的微信:[你是不是忘了今天約好和我爸媽一起吃飯?工作真的比家庭還要重要嗎?]

  她回覆:[是]

  [我不嫌棄你整天對著死人,可是,我也不能忍受妻子常年不在家,你是個女人,你應該以家庭為重]

  [你知道我做不到]

  [那麼,我們分手吧]

  [好]

  她仰起頭來,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可心裡如釋重負,呵,這樣也好,人生在世,總有比結婚生子更有意義的事,不是嗎?

  魚麗遠遠看著,又疑惑:「她不開心。」

  「這世間仍然對女性不夠友好。」裴瑾握著她瘦弱的肩膀,「不管你以後選擇做什麼事,我都會支持你。」

  魚麗習慣性與他抬槓:「做壞事呢?」

  「儘量不讓你做出這種選擇。」裴瑾笑。

  魚麗有點感慨:「她們各個都比我出色,唯獨我這一次,運氣比她們好,我有你。」

  裴瑾溫言道:「別把全天下男人都看成烏鴉,她們總也會找到合適自己的人。」

  魚麗微笑:「你妄自菲薄,像你這樣的男人要是多,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對你唸唸不忘。」

  「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裴瑾應對自如。

  「你放心,我不吃醋。」魚麗把手按在他胸口,靠在他身上,輕輕道,「我有點可憐她們,也可憐你。」

  可憐她們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可憐他不敢交付一顆真心。

  長生不老,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詛咒。

  「老闆。」董菡跑過來打斷了他們,「我和徐貞打算去一趟馬家莊,看看馬欣兒的情況。」

  魚麗就說:「那我留下來陪馬小敏。」

  「那她一定很高興。」董菡笑了笑,嘴角又很快掛下來,「唉,不知道馬欣兒那邊怎麼樣了,我們打算下午就去。」

  「去吧,宜早不宜遲,這裡交給我們。」裴瑾笑。

  董菡還有點不好意思:「唉,人手不夠,老闆親自出馬。」兩隻手和綠芽的人都是一個人掰做兩個在用,她一走,排好的諮詢全都得攤在別人頭上。

  「還有老闆娘。」裴瑾才不在意,能陪魚麗出來走走,他求之不得。

  魚麗糾正他:「現在還不是。」

  「不要在我心上再捅一刀了。」裴瑾嘆氣。

  魚麗抿著嘴笑:「是你教我的,琴瑟友之,鐘鼓樂之。」

  「我知道了,你怕嫁給我以後,珍珠變成魚眼珠子,待遇一落千丈。」裴瑾笑了。

  「是啊,可是,我又想要你娶我。」魚麗也有點煩惱,「世間安得雙全法?」

  裴瑾不去點破:「你猜猜看。」

  魚麗細細觀察他的表情,過了會兒,嗤笑道:「我知道了,要是不好,可以離婚。」

  「是是是。」裴瑾不去告訴她,這世間對離婚的女性也不夠友好,總覺得次人一等。

  不過魚麗不會,她永遠披著十八歲少女的皮囊……然而,他也不會讓魚麗走到這一步。

  可魚麗好像覺得贏了他一回,笑盈盈進病房陪伴馬小敏去了。

  裴瑾看到她握住馬小敏的手,低聲和她說話,他想,在她們身上,她是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

  董菡和徐貞趕在天黑前到了馬家莊,馬欣兒家裡正在吃飯,他們家人口少,只得馬欣兒的奶奶馬老太和她的小叔馬衛國。

  他們母子在桌前吃飯,馬欣兒捧了個碗,坐在門檻上,看到徐貞和董菡來,咧嘴笑了:「徐警官,董老師。」

  「欣兒。」徐貞蹲下來一把抱住她,生怕她受了傷,「還好嗎?怎麼回來了?」

  馬欣兒原本展開的眉眼立即收攏,過了會兒,她小聲說:「爸爸媽媽覺得帶著我不方便,又把我送了回來。」

  「真是豈有此理!」董菡面孔鐵青,這豈不是羊入虎口?

  她們的說話聲驚動了裡頭的馬老太,她出來一看這兩個女人,抄起掃把就打人:「是你們這兩個賤種!害得我兒子被抓進牢裡!我打死你們!」

  「喂,是你兒子猥褻女童才被抓。」董菡趕緊躲開。

  「攪家精!」馬老太拿起掃把揮向馬欣兒,徐貞連忙去擋,掃帚堅硬的毛刺掃過她的臉頰,瞬間多了三道血痕,馬老太罵罵咧咧,「都是你,都是你,賤種,早知道就該把你丟到馬桶裡。」

  徐貞一揮手臂,把她的掃帚奪走丟開,冷冷道:「你這是虐待兒童。」

  「什麼虐待不虐待的,我自己的孫女,我還打不得了?」馬老太年紀雖然大了,可中氣十足,朝徐貞吐了口濃痰。

  她的兒子跛著一條腿,笑嘻嘻地看著她們,偶爾掃向馬欣兒,她瑟瑟發抖,躲到徐貞身後去。

  徐貞立刻說:「我要帶走欣兒。」

  「帶走?」馬老太用那雙細長的眼睛斜斜望著她,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舌,「別以為你是警察就了不起,你憑什麼帶走我孫女?」

  她說得很對,徐貞原本不是這裡的警察,早就超出了管轄範圍,而且即便是,她以什麼理由帶走這個孩子?

  清官難斷家務事,不過打幾下孩子,這窮鄉僻壤,難道能把親奶奶告上法庭?猥褻?證據呢?很多事,真的無能為力,而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覺悲哀。

  徐貞清楚,董菡也是。

  馬欣兒彷彿預感到了自己悲慘的命運,她拉住徐貞的手懇求:「徐警官,你帶我走,我想去爸爸媽媽那裡。」

  董菡心有不甘,她撥通裴瑾電話,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低聲問:「老闆,你可有辦法?」

  這也難不倒裴瑾,他想一想,出了個壞主意。

  董菡一經點撥就明白過來,鬆了口氣:「是是,我明白。」她對徐貞說,「我們去村支書家裡,叫他評評理。」

  馬老太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坐回去繼續吃飯,村支書也是馬家莊的人,他不會幫外人,這兩個年輕小姑娘,壓根不明白這裡的生存規則。

  可是過了半個小時,村支書親自上門來勸說,對外人不假辭色的馬老太對他很有些畏懼,喏喏不作聲。

  董菡在外面微笑,這老太婆大兒子大兒媳在外面打工,只有她和殘疾的小兒子在老家過活,孤兒寡母,當然要仰人鼻息,要是村支書有意為難,他們的日子就不好過。

  那麼,村支書為什麼願意幫助馬欣兒?當然不是因為正義感和良心。

  綠芽原本打算在這裡建學校,也給失學孩童家裡補貼,裴瑾說,如果馬欣兒的事情不能妥善解決,那麼,他將撤銷所有援助。

  那可是發到那麼多家庭裡實實在在的鈔票,大家不知道也就罷了,可已經家喻戶曉,誰肯甘心那錢不翼而飛?

  要是真因為馬老太沒了這筆錢,他們一人一口唾沫都會淹死她。

  馬老太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可一定懂得生存之道,她知道該怎麼選。

  談完,村支書對董菡說:「以後,我會照看那個孩子。」

  董菡恢復了涵養,微笑著說:「綠芽的費用,一季度一批。」她會時時來探望馬欣兒,距離她成年離開這個家還有很長時間。

  這些年裡,會好嗎?會壞嗎?沒有人知道。

  盡了人事,餘下的只能看天命,只希望老天對待這些女孩子,再多一些愛惜才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3:07 PM

第五十三章 甜嘴

  馬小敏的事比馬欣兒容易解決,她已經過了14歲,具有行動能力,她自己做出了決定。

  她要離開那個家。

  徐貞和董菡陪她回家與父母談妥條件,她將外出打工,每個月會寄錢回來,而相應的,他們不能再把她嫁人。

  她的父母唯唯諾諾,14歲,他們以為過了14歲就不會坐牢,可是,強姦就是強姦,到了八十歲,也可以告上法庭。

  馬小敏臨走時,他的父親眼神複雜,這個女兒一向是家裡最叛逆的那一個,其餘幾個孩子,無論他如何打罵,他們都不敢反抗,只能蜷縮著哀哀哭泣,唯有這個小女兒最不懂事,他一揮棍子她撒丫子就跑。

  打她她跑,要她嫁人,她也跑,這次扭送到山裡拜了堂成了親,還是跑。

  他終於發現,這個女兒是他無法掌控的。

  馬小敏離開時,母親哀哀哭泣,父親一語不發,她扭過頭,悶聲往前走,頭也不回一下。

  她對這個家恨嗎?當然恨的。愛嗎?當然也有愛。

  母親一直對她很好,自己省吃儉用,也要從嘴裡摳出糧食來讓她吃飽,父親呢,父親過年的時候,也會給她買新衣服。

  不是沒有留戀的,可她害怕自己還會再被賣一次,那樣的苦頭,吃一次就夠了。

  然而,離開父母的懷抱,走上社會,同樣需要勇氣,有許多成年人結婚生子了也不願意離開父母的懷抱,有父母在,就等於有遮風避雨的地方。

  「別怕。」董菡按住她的肩膀,「就像我們說的,你先住在我們宿舍裡,我會想辦法安排你上學,等長大了,賺了錢,一切都會好的。」

  馬小敏抬起頭來,滿臉是淚:「我不想這樣的,可是,我待不下去了。」

  「我們明白,這是一個很不容易的決定。」董菡輕聲說,「但我想,這是對的。」

  馬小敏有點害怕,她不知道自己選了一條什麼樣的路,她的腳步慢了下來,還沒有離開家鄉,她就已經開始懷念這條坑坑窪窪的土路,和山裡綻放的野花。

  對的嗎,錯的嗎,她不知道。

  但她還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離了這個養她的村莊,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

  從馬家莊回來後,常青市徹底進入了夏日炙烤模式。

  魚麗連去花園都不願意,最大的樂趣是站在空調下面吹冷風,裴瑾勸了兩次無效,冷眼旁觀看她作死。

  果然,感冒了。

  「頭痛、鼻塞、四肢無力。」她躺在床上,捧著頭呻吟。

  這些小病很快就好,裴瑾還有心情嘲笑她:「活該。」

  魚麗背過身去:「你走,我不要你陪我,你走啊。」

  裴瑾掀開被角,坐進她的被窩裡,魚麗嚇了一跳,立刻翻過身來看著他。裴瑾靠在枕頭上,把她抱在懷裡,低頭吻她的唇。

  魚麗本來就鼻塞,被他含住唇舌,頓時無法呼吸,可是要推他,又戀戀不捨。

  呀,她從不知道與人接吻是這樣快樂纏綿的一件事,唇齒交纏,唾液融合,她原本就已經發燙的臉頰更是紅如火燒。

  沒一會兒,裴瑾鬆開她,她得以大口喘氣,肺部貪婪地積蓄了新鮮空氣,她緩過勁來,正要惱怒,他再一次吻下來,比第一次更加激烈。

  每當她快要窒息時,他就會鬆開她,放她自由呼吸,等到緩過氣來,就再開始一輪親吻。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魚麗發現自己已經用雙臂環繞住他,微張紅唇,向他索取。

  可這一次裴瑾沒有再吻她,他用額角碰住她的額角,親密極了:「現在好一點了嗎?」

  「去你的。」魚麗回過神來,一把把他推開,整個人躲進被子裡,蒙著面孔,只留下一雙明眸看著他。

  裴瑾失笑:「那我走了。」

  「快滾。」

  裴瑾掀開被子下床,走到門口,又回望她一眼:「我真走了?」

  「走走走!」

  他真走了。

  魚麗氣惱,把被子矇住頭,誰知沒過幾分鐘就聽見他的腳步聲,他走到床邊,把她蒙頭的被子拉下來,餵她喝蜂蜜水:「來,潤潤喉嚨。」

  魚麗被他半抱著坐起來,捧著玻璃杯,咕咚咕咚喝乾一大杯蜜水。

  裴瑾握著她的下巴:「笑一個來看看。」

  魚麗立刻板起臉,可繃了不到半分鐘,破功笑起來,露出頰邊的兩個梨渦,裴瑾特別喜歡,立刻湊過去吻了吻。

  他一親完,魚麗就躲開,故作惱怒:「登徒子。」

  「是是是,我最壞了。」裴瑾照單全收。

  魚麗抿著唇又笑,她自己也深覺詫異,這有什麼好笑的,有那麼開心嗎?可摸一摸唇角,就知道真的開心。

  經歷過那麼多事,還能笑出來,真不知道是該說自己沒心沒肺好,還是感慨愛情的偉大好。

  裴瑾攬著她的腰:「9月份上學的時候天可能還沒有涼快下來,你可不要賴床不出門。」

  「教室裡有空調。」魚麗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一早就去問了夏楓,不僅教室有,食堂也有,這種私立學校不會讓學生吃苦。

  「那麼,抽一天沒那麼熱,我同你去買衣服。」裴瑾低聲笑,「還有書包文具,都需要一一備妥。」

  雖然這些東西叫崔瑩瑩準備好送來也沒關係,可是他們願意在這件事上花費時間和精力。

  去學堂唸書,是有一種神聖感的,不知道讀書多麼難得的孩童永遠無法理解。

  魚麗的雙眸流露出渴盼之情。

  裴瑾揶揄她:「秋霖中學作業量不少,非常嚴格,以後可就沒時間天天追劇上網了。」

  「沒關係,我有大把的時間,學完再看也不遲。」魚麗語氣徒然悵惘。

  裴瑾握住她的手:「我陪你。」

  「誰要你陪了,未來沒個盡頭,新鮮感看一眼少一眼。」魚麗未雨綢繆,很是擔憂,「我們還是不要整天黏在一起了,萬一有一天相看兩相厭了怎麼辦?」

  裴瑾好氣又好笑:「才剛剛開始,你就惦記著分手,我生氣了。」

  魚麗把頭靠在他肩上,他沒一會兒便心軟,他明白她的心情,世界好物不堅牢,人間好夢最易醒:「患得患失,是不是?」

  她點一點頭。

  太美好了,不像是真的,寧願平淡一些,燃燒得久一點。

  「也有人從讀書起就是一對,一直到七老八十,手拉著手死。」裴瑾用指尖描繪著她的柳葉眉,「人生得意須盡歡,想那麼多幹什麼?」

  「七老八十,我們有這一天嗎?」

  「嗯,指不定有一天地球毀滅了,我們應該也逃不掉。」裴瑾笑說,「你見過核彈嗎,一顆下來,灰飛煙滅。」

  「我歷史補完了。」魚麗沒好氣道,「少小看我。」

  「是是是,不過,那個時候打仗亂成那樣,你在哪裡?」裴瑾問。

  魚麗嘆口氣:「晉武陵人以捕魚為業。」

  裴瑾故意裝作吃驚的樣子:「厲害了,等你考女狀元指日可待。」

  「呸,你就知道笑話我。」魚麗推他一把,「還不教我唸書。」

  「願效犬馬之勞。」裴瑾選了歷史課本,和她講外國的歷史,枯燥的歷史課本由經歷過的當事人娓娓道來,生動至極,魚麗聽著入神,不知不覺,一下午竟然飛快過去了。

  她還意猶未盡,裴瑾考了她幾個時間點和戰役,她全都答上來了,還牽著他的衣袖說:「我以前就想要嫁個讀書人,這樣他就能教我認字了。」

  「那你也得看人,有些人就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不過如果像我的話。」裴瑾低下頭,親暱地與她碰了碰鼻尖,「你想學什麼,我就教什麼,只要我會。」

  「口氣這麼大,你都會什麼?」

  「多了去了。」

  魚麗撫著他的面頰,喃喃道:「那麼,一樣一樣教我。」

  「求之不得。」裴瑾說完,頓了片刻,「不過你得先說一下,我要回憶一下,太久了,指不定就忘了。」

  魚麗被他逗笑了,老實不客氣地在他手掌上咬了一口:「說大話,罰你。」

  「哎哎哎,你怎麼咬人呢,這太壞了。」裴瑾捉住她的手腕不放,「我也咬你了。」

  魚麗想要抽手,可裴瑾握得太緊,她掙脫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咬住自己的指尖……輕輕舔了一下。

  只有手指尖上那一點點,真的不多,可偏偏就是那一丟丟的溫熱溽濕令她面紅耳赤,魚麗恨不得打他幾下:「你幹嘛?」

  「親一下啊。」裴瑾在她掌心裡也吻了一下,「就准你咬我,不准我咬你?」

  「你是大丈夫,怎麼好和我這種小女子計較?」

  「男女平等好不好,男人怎麼就不能計較了?」

  魚麗知道說不過他,顧左右言他:「肚子餓了。」

  裴瑾今天已經佔足了便宜,也不為難她,替她撥了撥鬢邊的頭髮:「好,我這就去。」

  魚麗抱一抱他,手臂鬆開,可又收攏:「我不餓了。」

  裴瑾被她這出爾反爾的話弄得心都化了,他抱緊她:「你捨不得我。」

  「沒有。」她口是心非。

  裴瑾笑了:「別這樣,飯還是要吃的,有情飲水飽都是騙人的,來,病好了,下樓來和我一起做飯。」

  「我沒好。」她狡辯。

  「唉,你這多愁多病的身,還有這傾國傾城的貌。」裴瑾嘆氣,「讓我如何是好?」

  魚麗咯咯笑著不說話,她現在才知道被人疼寵是怎麼樣一種感覺,不必小心翼翼揣摩他的心思,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使壞就使壞,他也不生氣。

  真好。

  這樣對她好的人,還會有嗎?她不知道,她的運氣一向不算太好,所以,有了這一個,她就會把他死死拽在手心裡,不管用什麼辦法,都不會讓他離開。

  叮咚叮咚。裴瑾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拿過來一看,是一封郵件。

  「是什麼?」魚麗問。

  裴瑾悠悠道:「天羽集團召開董事會的通知。」

  「天羽?」魚麗聽見這個詞,好像是前世的事了,「你想做什麼?」

  裴瑾故意問:「心疼了?心疼了先和我說一聲,我考慮改個主意。」

  「去你的,誰心疼了,我就是好奇你想幹什麼。」魚麗很沒好氣。

  裴瑾沉吟半晌:「和你講清楚有點複雜,總之……稍微欺負一下封逸,你不心疼吧?」

  「稍微欺負一下是個什麼意思?」

  「就是讓他吃點苦頭。」

  「就這樣?」魚麗蹙了蹙眉尖,「你這樣不行。」

  裴瑾不想她再為這件事煩心,把手蓋在她臉上:「這件事就交給我,你別操心了,享受你最後的假期吧,等開學了,你就要忙起來了。」

  「好期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3:21 PM

第五十四章 會議

  烈日炎炎,裴瑾還得去天羽集團開會,雖然辛苦,但想到封逸見到他時的表情,他就不厚道地想笑出來。

  這段時間以來,流光的確遭受了不少打擊,原本接的單子莫名其妙結束,有幾個技術人員也被挖走,裴瑾知道之前他們怎麼說的。

  「要在幾個娘們手下討飯吃,不幹了!」

  不幹就不幹。

  但之前他回絕了小喬露詩的幫助,還是讓很多人十分不滿,不少人覺得錯失了一個良機,副總尤其如此,她給裴瑾寫了一封郵件,詢問他為什麼不願意和露詩合作。

  裴瑾花了半個多小時,給她回覆了一封郵件,詳細和她解釋了流光現在的問題和定位,露詩雖好,可齊大非偶,沒有必要。

  副總心服口服,不再懷疑。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的動盪期後,裴瑾發現,原本流光的人走的少,那些姑娘基本上都是死心塌地跟著他幹,新收購的公司走的人更多,其中有多少是不適應流光的企業文化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這樣大浪淘沙篩走了一批人,裴瑾才進行了大規模的人事調動,給一些人升了職,開除了一些老臣子,流光慢慢穩定下來。

  攘外必先安內,流光穩了,他就可以去找封逸了。

  天羽的公司大樓氣勢磅礡,在整個商業中心的中心,不知多少白領以進入這棟樓工作為榮。

  他到的時候,已經有一位助理在等著他,看到他,十分遲疑:「裴先生?」

  「是。」

  「這邊請。」

  他們坐專屬電梯到達頂樓,俯視整個常青市。

  到達會議室的時候,已經有不少董事會的成員到了,漂亮的女秘書俯身問他要喝什麼,她穿著低胸的V領,露出深深溝壑。

  裴瑾將目光上移,停留在她的臉上,微笑道:「茶就可以,謝謝。」

  女秘書完成任務,微笑著退下,到了茶水間,有個男助理問:「怎麼樣?」

  「比想像中年輕,以及,非常規矩。」女秘書想一想,添上自己的評價,「這是很難得的。」

  她的胸圍有G,一向負責接待男性客戶,可即便是七老八十的老男人,有時也忍不住把眼角的餘光掃向她的酥胸,男人好色的本性,由此可見一斑。

  也有羞澀的年輕人,一撞見,臉頰通紅,忙不迭低下頭去,唯恐別人不知道似的,她也不覺得被冒犯,這樣可愛靦腆的男孩子也是很少見的。

  但是裴瑾又不一樣,她確定他看見了,可是卻好似沒有看見,胸口的那一片肌膚好像與手心手背沒有什麼區別。

  她對這個年輕男人印象好極了。

  她斟上茶去,他微笑著道謝:「勞駕。」

  「不客氣。」女秘書猜測他要麼是家教良好,要麼是一貫紳士,做秘書助理最怕的是什麼人?是那種動輒把他們呼來喝去的傢伙,好像還是舊社會,他們是老爺太太,他們是奴婢僕從。

  呵,別以為他們心裡沒有計較,秘書、助理、司機、保姆……他們表面上唯唯諾諾,其實心裡一清二楚。

  封逸今天因為堵車稍稍遲了一步,他進會議室前就問:「那個新股東來了?」

  「是的。」助理答,「姓裴。」

  這個姓氏讓封逸的眼皮子一跳。

  他當然沒有忘記魚麗,距離那件事後也不過一兩個月,他怎麼能忘了她?封逸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這麼一個女孩子唸唸不忘,彷彿著了魔似的,他和其他女人解除關係時,小夥伴們都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她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想佔有她,獨佔她,把她藏在家裡,不讓任何人看見,這種想法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和她冷戰的那些天,他一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就是她的樣子。

  他覺得她應該也是一樣的。

  那次,在他家後花園裡,他能感覺得到她對他的興趣,那是不用說明,全靠意會的一種感覺,他能察覺到,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在後面做出這樣的選擇。

  原想著,等在床上讓她服軟了,再好好哄一哄,認個錯就是了。

  他從未想過,她會用火灼燒自己,火焰舔舐到她白嫩肌膚的那一剎那,他覺得自己心跳都要停止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肯從他?她不是喜歡他嗎?為什麼要反抗?

  她心裡……難道有別人?

  那個人是誰?

  毫無疑問。

  封逸推開門,目光冷冷掃向會議桌前的新面孔,裴瑾彷彿感覺到了,抬起頭來,對他微微一笑。

  現在不是講兒女私情的時候。封逸冷靜下來,面不改色地坐到位置上。

  但凡是工作會議,開場第一件事都免不了總結之前的工作,而天羽集團最近的重心,便是L1-L6這幾塊地皮,其中,需要拆遷的是L1,那裡原有不少居民,拆遷問題是頭等大事,而風景最好的是L5,屬於私人所有,天羽也需要把這塊地皮買下來。

  其中,經過努力,L1的住戶基本簽訂了合約,只有少數釘子戶仍然堅守,不過,那問題不大。

  此時,一名姓王的董事問:「那麼,L5怎麼樣了?」

  封逸笑一笑:「那要問裴先生了。」

  裴瑾欠欠身:「我是第一次參加會議。」

  「那塊地皮,不是裴先生的私產嗎?」封逸反問。

  裴瑾輕笑:「我名下無此財產。」這絕對是實話。

  王董事狐疑地看他們一眼,說道:「據我所知,L5之前被一位匿名富豪捐獻給了政府,指明要建立生態保護區,不能出售。」

  封逸吃了一驚,這個消息他竟然不知道,這個王董事,原本就是天羽的老臣子,不安分已久,這次他能出任CEO,是父親一力促成,王董事針對他已久。

  「我記得,裴先生在舍妹生日宴會的時候說過,L5是令妹的嫁妝。」封逸目光如電,「我沒有說錯吧?」

  裴先生笑了起來:「你是記錯了吧,我哪裡有妹妹?」

  「那天你帶來的……」封逸已經察覺到了異常。

  裴瑾笑盈盈道:「當日我的女伴,是我的未婚妻,你大約是記錯了。」

  封逸面色一沉,他終於知道裴瑾今天來幹什麼了,除了報復他之前插手流光的事,真正想做的,恐怕是當著他的面說出這句話吧。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們有些首尾,真是不知廉恥!!

  裴瑾心情好極了。

  其餘人又開始討論起L5的事情來,裴瑾但笑不語,他給捐那麼大一塊地自然不會白送,有條件的,除了不得轉讓之外,還要求周圍不得建高密度的住宅區,要保持生態平衡。

  可天羽原本就打算在那裡建一個養老度假休閒區的,但什麼類型的建築需要政府審批,這下,就算被他們過了,也少不了扯皮一段時間,那麼多資金投進去無法回轉,封逸恐怕很難向董事會交代。

  每個月抽一個上午來看他的黑臉,絕對是個不錯的娛樂節目。

  這錢花的很值。

  畢竟對他來說,能花錢買快樂也不容易。

  會議結束,封逸叫住他:「你是故意的吧?」

  「什麼?」

  封逸看不得他裝傻,冷冷道:「得了吧,你難道還要告訴我你來天羽是個巧合?」

  會議室裡的人已經走個精光,裴瑾笑了起來:「你關注流光是巧合的話,我來天羽也就是巧合。」

  封逸臉色陰沉:「魚麗呢,你對她做了什麼?」也不怪他會這麼想,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談起L5,裴瑾的意思是那是魚麗父母留給她的嫁妝,他代為照料,等到她出嫁時會原封不動給她陪嫁。

  現在裴瑾把魚麗的嫁妝捐出去了,也就是說……他強壓下心裡的煩躁,「你把她怎麼樣了?」

  「嘖,你居然有臉問我把她怎麼樣了。」裴瑾勾起唇角,「和你想的不一樣,那塊地一直都是她的,她嫁給別人,我給她做嫁妝,她嫁給我,我給她當聘禮。」

  他看著封逸,悠悠道,「我問她了,要怎麼處理,她說,永遠不要讓封逸得到就行。」

  封逸覺得胸口如遭重鎚,幾乎喘不過氣來:「你胡說八道!」

  「是嗎?你不像是覺得我在胡說八道的樣子。」裴瑾淡淡道,「對女孩子做出那樣的獸行,罪無可赦,我不會放過你。」

  封逸總算緩過氣來,一聽這話,怒火中燒:「不會放過我?你算老幾!你早就對她有意思了吧?」

  「不信的話,等著瞧好了。」裴瑾冷冷道,「我有的是時間和你玩。」

  他甩袖離開。

  封逸看著他離開,胸腔裡的一把火越燒越旺,他拉鬆了領結,冷笑,等著瞧是吧,誰怕誰,他就不信了。

  ***

  裴瑾出了天羽大廈,打道回府,先去廚房看了一眼,很好,早飯都被吃掉了,他熟門熟路去休息室裡,果然看到魚麗抱著筆記本上網。

  學會打鍵盤以後,她終於擺脫了用平板手寫的日子,可以愉快地上網了。

  裴瑾從背後抱住她:「你在幹什麼?」

  「看八卦!」魚麗眼睛一眨不眨,「夏楓剛剛發給我一個論壇,據說是國內最大的論壇,我在看這個八卦民國時期名媛的帖子。」

  裴瑾忍著笑:「沒有你。」

  「你怎麼知道?」魚麗被他看破了心思,微覺窘迫。

  裴瑾撫著她的頭髮:「唔……你這麼漂亮的人,要是有記載,我肯定聽過。」

  不不,這當然不是實話,實話是,肖臣的記載就不算多,更別說被他藏得好好的魚麗了,他恨不得把魚麗關在牢房裡,怎麼會讓別人知道她的事?

  魚麗看出來了,她有些悵惘:「你不想說他壞話。」

  「我相信你對封逸毫無感情,但對他有所留戀。」裴瑾攬住他,「這很正常,他照顧了你很久,為著這一點,我不想多說他的是非。」

  「真君子。」

  「不,真小人。」裴瑾在她髮上吻了一下,然後揉亂了她的腦袋,笑出來,「昨天沒有洗頭髮。」

  魚麗下意識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髮絲:「臭了嗎?」

  「沒有,香味沒有變。」

  魚麗很喜歡各個香味的沐浴露和洗髮露,每天都要換一個味道,一週正好輪一遍,但是最近沉迷網絡,就有點不大勤快,看,頭髮忘洗了吧。

  可魚麗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她挪開一點,裴瑾再挪過去一點,還把頭擱在她肩膀上:「在看什麼?」

  「婆媳大戰。」魚麗一說就來了精神,「大家在出主意怎麼幫樓主對付惡婆婆。」

  裴瑾:「……你也給建議了?」

  「一點點。」魚麗用手指比劃了一點點,「畢竟嫁了好多次,這點還是可以的。」她有點自嘲,「徐貞是女警可以抓犯人,那個女法醫可以為死者討回公道……而我呢,我只會這些勾心鬥角的本事。」

  裴瑾笑了:「傻,勾心鬥角只要是人就不能避免,你以為就後宅的女人勾心鬥角,我當官那會兒,黨派林立,那才複雜呢。」

  「學一項技能是很容易的,最難得是看懂人心。」

  「你不用哄我,和她們比……我一無是處。」魚麗嘆氣。

  裴瑾笑得更歡了:「瞎說,你好得不得了,麗娘最好。」

  「我除了這張臉,還有什麼好的?」魚麗想一想,又補充,「於你而言,大概是我和你是同類人。」

  裴瑾聽著氣了個半死:「你覺得我喜歡你,就是因為你長生,你貌美?」不等魚麗回答,他便說,「我喜歡的,是那個不想殉節而敢於逃跑的麗娘,我喜歡的,是那個經歷那麼多事之後,還願意相信別人的麗娘,你說你心如蛇蠍,可如果是這樣,為什麼要為了馬家姐妹出山?」

  魚麗說不出話來。

  裴瑾的語氣溫柔下來,「我喜歡的,是那個過了六百多年,也不改向學之心的麗娘。」

  魚麗的雙目微紅,裴瑾還在說,「就算是沉迷網絡一天到晚抱著手機不離手的麗娘,也一樣。」

  「在我心裡,你最好。」

  魚麗撲進他的懷裡,緊緊摟住了他。

  裴瑾問她:「那你喜歡我什麼呢?對你好,又是讀書人,還有嗎?」

  「因為你是裴瑾。」魚麗微笑起來。

  因為他是裴瑾,是那個在六百多年前知道她要逃跑,還願意幫她逃走的書生。

  他是獨一無二的,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喜歡上他,很奇怪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3:29 PM

第五十五章 七夕

  暑假裡有個很重要的節日,乞巧,也就是七夕。

  魚麗很認真地要過這個節日,然後發現,這年頭的七夕節已經成為了情人節。

  說好的乞巧拜月呢?

  裴瑾笑壞了,和她說:「與時俱進,今年七夕,我們就和其他情侶一樣過吧。」

  「怎麼過呀?」魚麗怏怏不樂。

  裴瑾說:「吃飯,逛街……嗯,最後一個就算了。」他想是很想,但拜堂之前,不會走到那一步。

  目前的目標是能同床共枕,分被窩也行。

  想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握著她的手,凝視她熟睡的容顏。

  魚麗很好奇:「最後一個是什麼?」

  裴瑾想想她的年紀,說實話:「開房。」

  「開房是什麼?」

  「情侶去旅館裡開一個房間,然後……」裴瑾做了一個手勢,「你懂了。」

  魚麗感慨:「真開放。」

  裴瑾促狹道:「想試試嗎?」

  「你休想佔我便宜。」魚麗這句話並沒有什麼說服力,因為她整個人都被裴瑾圈在了懷裡,不過裴瑾有一點還算可以,雖然親親抱抱是常事,但也僅限於此,沒有進一步唐突佳人。

  裴瑾搖了搖她:「那明天到底去不去?」

  「去。」

  於是第二天十點多,裴瑾去敲門:「麗娘,你起來了嗎?」

  「起了,我在換衣服。」裡面傳來魚麗輕快的聲音。

  裴瑾先去樓下逛了一圈,過了半個小時,魚麗還沒有出來,他起疑,再敲了敲門:「麗娘,你是不是掉馬桶裡了?」

  「你才掉馬桶裡了!」魚麗把門打開,可只細開一條門縫,裴瑾看到她穿了一件短袖的連衣裙,頗為驚訝,現代的衣裙下面可不穿褲子了,魚麗很不習慣,一直都穿褲子,沒想到今天換了一身裙子。

  「怎麼了,拉鍊拉不上?」

  「總覺得好奇怪。」魚麗躲在門背後,「算了我還是穿褲子吧。」

  裴瑾按住門:「等等,我有辦法。」

  不穿褲子不要緊,穿絲襪就好了,現代的透明絲襪薄如蟬翼,一穿上去就好像磨了皮似的,魚麗很喜歡,這一層薄薄的屏障給了她信心,她把裙子穿出來,愈發顯得身量纖細如弱柳。

  裴瑾忍不住去摸她的腰:「太細了,我一隻手就能握住。」

  「你又耍流氓。」魚麗去拍他的手,「鬆開。」

  裴瑾當做沒聽見,一本正經地說:「這樣好了,我們吃過飯去商場,給你買些東西。」

  「放手。」魚麗不為所動。

  裴瑾就是不鬆手:「你可以摸回來的。」

  「美得你。」魚麗白他一眼。

  可美人嗔怒也是好看的,裴瑾更加不願鬆手,一隻胳膊摟住她還覺不夠,要雙臂緊緊環繞才可以。

  魚麗「被迫」也抱了他一會兒,半晌,才說:「餓了。」

  「好,吃飯去。」裴瑾拉住她的手。

  魚麗剛走兩步,突然反應過來:「哎呀,膠布!」她跑回房間把傷口貼上,現在只需要貼最後一片就可以了,已經十分平整,可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出傷痕。

  她抱怨,「麻煩死了,以後我再也不幹這種事了。」

  「就是,以後不許傷害自己的身體。」裴瑾隔著那一片膠布,在她頰上吻了一下。

  魚麗:「……你肉麻死了。」

  「那你死個我看看。」裴瑾重新牽住她的手,「好啦,拉緊了,今天街上人多,不要走散了。」

  魚麗:「……」他開著車,還走散?也不帶這麼不要臉的吧?

  但是她沒有掙脫,乖乖被他拉著手。

  唉,現代人這種談戀愛的方式太肉麻了一點,有點吃不消,不過,她會努力適應的^_^

  裴瑾先帶她去預定好了的餐廳吃飯,西餐廳,魚麗對這個原本有點陰影,可是如果是裴瑾……她盯著眼前的餐具:「好吧,這該怎麼用?」

  「來,我教你拿。」裴瑾一點沒客氣地把她的玉手握在自己掌心裡,一根根手指教她捏,「這樣,這樣,這樣。」

  魚麗面無表情:「我看起來有那麼蠢嗎?鬆手!我會了!」

  「有啊,麗娘就是笨笨的。」裴瑾勾了勾她的手指,這才分開。

  魚麗舉起手機不看他。

  正好,夏楓給她發了消息:[魚麗,七夕你還在家裡?]

  [和裴瑾在外面吃飯]

  [七夕你和裴瑾吃飯???]

  魚麗這才想起來,雖然她告訴夏楓已經和封逸分手,但是沒告訴他自己和裴瑾在一起了,她想了想,啪啪啪打了一行字,頓時編出了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

  [其實我和裴瑾是指腹為婚,我爹媽死了,他照顧我,但是不想用婚約束縛我,所以說我是他妹妹,我說過我們倆沒有血緣關係的,他對我很好,我決定遵循父母之命和他在一起^_^]

  夏楓:[……魚麗,你是小說看多了吧]

  [真的!]編故事不成功的魚麗非常憂傷。

  夏楓:[你不如說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啊麗麗!!]

  魚麗垮下臉,悶悶不樂,裴瑾看著稀奇:「怎麼了這是?」

  魚麗把手機給他看,裴瑾差點一口水嗆死自己:「咳咳,你,你這編的太不靠譜了。」

  「你胡說,小說裡都是這麼寫的。」魚麗摀住耳朵,「我不聽我不聽。」

  「我看看你都看了什麼小說。」裴瑾翻了翻她的閱讀記錄,笑得要昏過去:《指腹為婚小嬌妻》、《總裁的甜心寶貝》、《冷面王爺醫仙妃》……「麗娘,我、我覺得你已經很適應現在的潮流了。」

  魚麗扁著嘴看著他:「你笑,你笑好了,有什麼好笑的??」

  「沒有,挺好的。」裴瑾把手機還給她,「我就是稍微擔心那麼一點點,你霸道總裁看多了會不會跑回去找封逸。」

  「你這麼一說。」魚麗若有所思,「這人設還真是意外地巧合啊,不過,你不也是總裁嗎?」

  裴瑾恍然:「身份太多,你不說我都忘了。」

  魚麗:「……你還有什麼別的身份?」

  「麗娘的男朋友啊。」裴瑾對她眨眨眼,「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

  「有啊。」魚麗笑吟吟地說。

  裴瑾想了一會兒,笑了:「噢噢,麗娘是在暗示我,我以後還會是麗娘的……是不是?」

  「咦,你怎麼這麼無恥?!」魚麗裝傻充愣,「臉有那麼大——」她伸開雙臂,比劃了一個超級大的距離。

  裴瑾笑得肚子疼。

  這頓飯吃完,魚麗對西餐廳的陰影煙消雲散,挽著他的手臂高高興興出了門:「接下來去哪裡?」

  「快要開學了,給你買點學習用品。」

  對讀書人來說,文房四寶是很重要噠!

  裴瑾先帶她去挑書包,他把一個個包拎起來掂了掂份量,麗娘那麼瘦,牛皮太重會壓壞她的,又是削肩,容易滑下去。

  而且,冬天有冬天的顏色,夏天有夏天的,材質也有分別,先買幾款換著背再說:「你喜歡哪個?」

  「聽你的。」魚麗非常肯定地說。

  讀書這種事,書生還是很有經驗的,聽他沒錯!魚麗對裴瑾有謎之自信。

  裴瑾:「……嗯。」心花怒放。

  除了書包之外,還有各種筆、各種本子、各種膠帶、各種便簽、各種小工具……裴瑾提了個小籃子,買了足足一籃。

  魚麗有點蒙:「要、要那麼多?」這麼多本子要寫?作業是有多少QAQ,還能不能愉快地上網刷劇刷微博了?

  「要啊,鉛筆、簽字筆、水筆、鋼筆、記號筆……」文人就是文人,裴瑾對於文房四寶有長久的興趣,對於墨水紙張也非常有研究,而且,欲工其事,必先利其器,麗娘要讀書,怎麼可以缺少文具?

  他已經想好了,要給她整理出一間書房來,等到學校把參考書單發下來,他就把參考書全買下來。

  不用去圖書館,在家就能把所有作業做了!

  一無所知的魚麗捧臉:「原來如此!」讀書果然是非常神聖的事!

  「學校不知道會不會有美術課和音樂課。」裴瑾思考著,「我好多年不關心學校了,如果有什麼要求你再回家來說,我再給你準備。」

  魚麗體驗過一天,連忙說:「老師會提前說,到時候來買就可以了。」

  「體育課呢,學游泳嗎?家裡沒有泳池啊。」裴瑾本來覺得帶泳池的別墅打理起來太麻煩,現在想想,有點失策。

  魚麗皺著臉:「不會吧,泳衣……我會游泳,可不可以不上?」

  「那就不上,到時候我給你找人開假條。」

  「夏楓說課間每天要跑800米。」魚麗還是有點擔心,「跑步啊,對我有什麼用。」

  鍛鍊身體對他們而言是沒有任何效果的,跑了也白跑,又要出汗,黏搭搭的多不舒服。

  裴瑾立刻說:「我有熟悉的醫生,讓他給你開假條,唔,就說心臟不好好了,體育課能不上。」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買買買後,裴瑾問她有沒有想要去的地方,可以選擇逛逛展覽,或者是看場電影。

  可魚麗說:「我想去看看馬小敏,我答應過她的。」

  馬小敏從馬家莊出來以後就暫時住在綠芽的宿舍裡,現在在兩隻手裡幫忙,董菡本來想把她送進學校,可是馬小敏小學都沒讀完,只能暫時自學。

  當然,她的自學是真的自學,每天捧著一本字典認字,艱難地看著小學課本,和有些人完全不一樣。

  而且,她白天都在兩隻手裡幫忙,只有晚上才回宿舍自學,董菡曾經說過不需要她過來,可馬小敏非常堅持。

  她在綠芽白吃白住,董菡還給她買衣服找課本,她沒有什麼可以報答的,只能在兩隻手裡做點雜活,幫忙掃掃地訂個外賣什麼的。

  今天也不例外。

  下午時分,正好沒有她什麼事,她就從口袋裡掏出田字本和鉛筆,坐在角落裡學寫字。

  寫完一頁,她抬起頭來活動活動脖子,就在這時,她看見了站在門口,頗為有些踟躕的一對母女。

  「請進來。」馬小敏立刻放下手裡的作業本走過去,把她們帶到等候區,還給了那個女孩幾顆巧克力。

  可女孩不肯去接,躲在母親身後絞著手指。

  那個母親沉默又侷促,好半天才問:「你們這裡……收費嗎?」

  「我們不收錢的。」馬小敏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問問,是這個妹妹要幫忙嗎?」

  母親的眼中流露出悲哀之色,她慢慢點了點頭。

  馬小敏說:「董老師有空,去董老師那裡好嗎?」

  母親慢慢站起來,手卻一直緊緊抓著女兒,馬小敏把她們送到董菡的辦公室,總覺得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3:39 PM

第五十六章 查案

  裴瑾和魚麗到兩隻手的時候,意外地發現周世文也在:「出什麼事了嗎?」

  周世文看他一眼,又瞄了一眼他牽著魚麗的手,揉了揉眉心:「你還記得費為民嗎?」

  「當然。」裴瑾稍一思索就想到了,「又有這樣的案子了?」

  周世文微微點了點頭,不止如此,他還說:「她們家就住在蔡誠浩隔壁。」

  「什麼?」裴瑾原本以為只是一起性侵兒童案,沒有想到又和蔡誠浩扯上關係了,「不是說事情發生以後他就搬走了嗎?」

  蔡誠浩當初被警方帶走後雖然又無罪釋放,但也有學生家長去鬧過,蔡誠浩的老婆和他離了婚後就消失了,蔡誠浩也搬了家。

  「我懷疑他是有目標的。」周世文緊皺眉頭,他對蔡誠浩的案子也耿耿於懷,今天又有了新的受害者,絕對不肯善罷甘休,「我會申請重新調查此案。」

  話音剛落,董菡和徐貞就從辦公室裡出來,徐貞在和那個母親說話:「……這件事,警方一定會徹查到底,希望您也可以為孩子勇敢一些。」

  「她還那麼小,以後怎麼做人。」母親的眼睛紅紅的,已經不止哭過一次了。

  董菡則蹲著和小女孩說:「你以後會照顧這個娃娃嗎?」

  女孩抱著那個金髮的芭比娃娃,用力點了點頭,可還是不說話。

  董菡嘆了口氣,也不強求,和她母親說:「現在孩子最需要的就是你的陪伴,堅強一點。」

  那母親點了點頭,董菡又說:「每週二、週五,帶她來我們這裡。」

  「好。」

  董菡把人送了出去。

  徐貞已經在和周世文說:「師父,我想查這個案子。」

  「我也有這個想法。」周世文在腦海中把最近幾個案子都過了一遍,「我把張家滅門案給老李查……」

  他話還沒有說完,徐貞就搖了搖頭說:「不,師父,我來查這個案子就好了,張家的案子沒有你不行,你和江老師查那個,這個案子交給我就行了。」

  「你還太……」周世文習慣性地想教訓幾句,可對上徐貞的眼睛,他原本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短短幾個月,這個徒弟已經成長到他都驚嘆的地步,原本以為是個女孩子會吃不了苦,可跟著他們走訪時,走到滿腳是泡也沒有叫過一聲,一直咬牙堅持。

  前段時間更是一聲不吭跑到馬家莊的深山裡救出了馬小敏,這已經超出了市局的管轄範圍,又太過冒險,萬一在裡面迷路,命都要交待進去。

  可徐貞乖乖挨駡,笑嘻嘻地認錯,但真的認錯了嗎?未必。

  她很快就不需要自己這個師父了。

  周世文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至少你不能一個人行動……」

  「查案嗎?」魚麗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我陪徐姐姐一起去可以嗎?」

  裴瑾:「???」

  徐貞很開心:「好啊,我本來就打算先去摸個底,不用警察身份。」她天生長了一張娃娃臉,比較討長輩歡喜,有時候和七大姑八大姨聊八卦比用警察身份走訪有用多了。

  絕大部分時候,她穿一身制服反而看起來不大靠譜……太年輕,沒辦法。

  裴瑾低頭看著魚麗:「說好的在家吹空調和我在一起呢?」

  「噢,我反悔了。」比起待在家裡宅著,魚麗現在更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女警察辦案,多有意思,她想知道。

  裴瑾:「那我……」

  「不帶你。」魚麗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賺錢,萬一以後我做了不掙錢的工作,你要養家餬口的。」

  裴瑾:「你……想得很周到。」但還是感覺被拋棄了QAQ

  魚麗已經和徐貞說好,明天早上在這裡會合,她們要去蔡誠浩住的地方溜躂一圈,魚麗很有信心:「在開學之前案子會破掉。」

  徐貞:「……希望如此。」

  裴瑾:「想得真美……不是,我是說,很有志氣。」

  魚麗:「哼!」

  ***

  第二天,裴瑾一大早被魚麗叫起來,任勞任怨當司機把她送到兩隻手和徐貞會合,然後開始思考問題……起都起來了,幹嘛去?

  他終於想起自己還是一個公司的老總,於是,施施然上班去了。

  崔瑩瑩嚇得以為出了什麼事:「老闆!你怎麼來上班了?」

  裴瑾很嚴肅地說:「我女朋友讓我好好掙錢養家,所以,把人都叫過來開個會,我有一個想法。」

  崔瑩瑩:「……」呃,真愛就是不一樣,這還沒結婚呢就先妻管嚴了?

  「老闆,不是我吐槽你。」崔瑩瑩糾結著說,「你這樣我有點心慌。」

  裴瑾表示贊同:「其實我也有點慌,畢竟單身很久了。」他成家的日子不到十年,但單身了六百多年,突然要和喜歡的人成親,也有點小擔心。

  崔瑩瑩:「……不到二十歲結婚是犯法的老闆。」

  「我知道啊,才兩年,我有什麼等不起的,二十年,兩百年,我都能等。」裴瑾語氣輕鬆極了,「好了,開會吧。」

  另一頭,魚麗小心翼翼坐在小電驢後面,有點緊張地拽住了徐貞的衣服:「不會摔吧?」

  「放心,我騎了快十年了,不會有事的。」徐貞信心滿滿,「你要是怕就抱住我的腰好了。」

  魚麗:「……」居然不開車車,差評!

  但小電驢有小電驢的好處,前面堵了一波,徐貞就一歪車頭,從幾輛轎車中間擠了進去,七彎八拐進了小巷子,抄小路繞過了這一段,徐貞技術嫺熟,小電驢開得又穩又快。

  徐貞很得意:「怎麼樣,我技術不錯吧?」

  魚麗開始認真考慮以後上學要不要自己騎小電驢去,感覺比坐在車子裡好玩多了。

  「這個好學嗎?」

  「可容易了,還不要考駕照!」

  徐貞在常青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對路線瞭然於心,沒一會兒就到了蔡誠浩住的那個小區,她昨天已經做過功課,在這租房網上搜了一波出租房的信息,假借租房之名來這裡探聽消息。

  然而,還沒等她先聯繫房東,就看到魚麗緊緊盯著路邊攤,眼珠子動也不動一下,徐貞:「……裴、裴教授沒讓你吃早飯?」

  「吃了,但是那個看起來很好吃啊。」魚麗忍受不住煎餅果子的香味,朝攤子走去。

  反正吃壞了最多拉肚子,吃了再說!

  徐貞頓生憐憫,多可憐的孩子,一直在大山裡,連煎餅果子也沒吃過,她立刻湊過去說:「來兩個蛋餅,」她扭頭對魚麗笑一笑,「我請你。」

  「你當警察那麼窮,還是花裴瑾的錢吧。」魚麗從背包裡掏出零錢包,算了算價格,嗯,10塊錢應該夠了。

  趁著攤主在攤餅,徐貞趁機說:「這個小區看起來還挺方便的,就是不知道安不安全。」

  「姑娘,你是想在這兒租房子?」攤主是個熱心人,「我在這裡擺了好幾年攤了,沒聽說過出什麼事兒,而且隔兩條街就是派出所。」

  徐貞點頭:「我和我妹想租房住,就怕不安全。」

  「唉,這邊亂是稍微要亂一點,租房的外地人多。」攤主說,「不過都是正經上班的,沒有什麼不三不四的人。」

  徐貞看起來稍稍放心。

  魚麗捧著煎餅果子,一邊啃一邊觀察著這裡的樓房,都不是很高,五六樓,但對於一個沒有住過高樓的人來說已經有點高了。

  不過,地方那麼小,能住人嗎?怎麼人口突然就暴漲呢,在這樣下去,是不是真的要考慮移民月球了?

  魚麗滿懷擔憂,但也沒耽誤掏出手機來拍了一個煎餅果子發微博。

  我已經是一條鹹魚了:

  希望每天都能吃到這個[煎餅果子.JPG]//@日常迷信打卡:錦鯉大仙法力無邊[錦鯉.JPG]

  會議途中偷偷瞄了一眼手機的裴瑾失笑,沉迷網絡之後,又要被路邊攤俘虜嗎?

  麗娘真是越來越可愛了。

  魚麗在吃過早飯的基礎上,硬是塞下了一個蛋餅,撐得趕緊爬個樓消消食,徐貞假裝要租的房子在頂樓,從六樓頂層隔出來的小閣樓。

  房東說:「這是我自家的房子,比外面的二房東靠譜多了,樓下住了一對情侶,你們兩姐妹住樓上正好。」

  魚麗:「……」那麼、那麼小還能住人?比她現在的廁所還要小!

  徐貞倒是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有點遲疑:「你們這個小區租房的人不少啊。」

  房東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女孩子來租房子,最怕不安全,他說:「我們這裡還可以,雖然租戶是比較多,不過沒有什麼不乾不淨的人。」

  徐貞還是不大放心的樣子:「我之前在網上搜過這裡,怎麼聽說住著一個戀童癖啊。」

  「戀童癖?」房東也嚇一跳,「不會吧,我從沒有聽過。」

  徐貞壓低聲音做八卦狀:「就是之前鬧得很大那個……」

  房東將信將疑:「不是吧,有這樣的事?人在我們小區?我就住這個小區……我沒注意啊。」

  但是,這也不是不可能的,這個小區裡很多都是外來租客,有些小夫妻也帶著孩子,因為忙著打工,孩子都疏於管教,要麼關在家裡,要麼放養,誰也沒有精力去管這些孩子,也沒有錢送進幼兒園。

  如果有人真的對這些孩子下手……成功率極高。

  「雖然我們姐妹是不怕的,可是想想看我也覺得有點慌……」徐貞裝作不滿的樣子,「妹,我們換個小區看看吧。」

  魚麗:「噢。」

  徐貞發現她下樓的時候有點腿軟,貼心地扶了一把:「你恐高?」

  「沒有啊。」魚麗當然咬死了不承認,她就是第一次從那麼高的地方往下看,有點方。

  外面太熱,看完房子,徐貞在附近逛了圈,在路邊買了兩根菠蘿,遞給魚麗一根:「走,我們現在深入敵後去。」

  「我以為結束了……」現在太陽升起來了,魚麗熱得一頭汗,頭髮都貼在了臉上。

  徐貞哈哈大笑:「你想得真美,才剛開始呢,快吃吧。」

  菠蘿肯定撒了白糖,很甜,又帶著酸,魚麗不知不覺就吃完了,胃裡塞得難受:「吃撐了。」

  「你胃口真小。」徐貞三下五除二就把菠蘿吃了個乾淨,「又撐了?」

  魚麗很懷疑地看著徐貞的身板:「你胃口很大嗎?」

  「一般般啦,訓練苦,吃的就多咯。」徐貞抹抹嘴,「我們警校訓練可苦了,沒到飯點就餓得慌,每天吃飯要靠搶的,唉,我那個時候吃得還要多一點,一碗飯兩個饅頭是最少的。」

  魚麗:「……那麼辛苦,為什麼還要當警察?」

  「目標,理想,你懂嗎?」徐貞托著腦袋,「我說要報考警校的時候,我爸媽都不同意,都覺得我瘋了,本來我的成績是可以上一本的,可我就是想當警察啊,所以咬死了不鬆口,嘿嘿,到底是拗不過我,最後還是同意啦。」

  魚麗若有所思:「那你很開心?」

  「開心?」徐貞把臉一垮,「開心個鬼啦,碰上雞毛蒜皮的小案子蛋疼,碰上這種人渣心塞……而且熬夜很嚴重啊,你看看我的臉!毛孔粗大,全是油光,嗚嗚想想都覺得想哭。」

  魚麗:「……」摸摸頭。

  徐貞又被安慰了一次,覺得有些難為情,清了清嗓子:「但是,但是啊,這個結案以後的自豪感還是很不錯的,人要是沒有夢想,那就是一條鹹魚了!你的夢想是什麼?」

  魚麗乾巴巴地說:「說出來你會笑我。」

  「不會,你說吧。」徐貞鼓勵她。

  魚麗:「……我想嫁個喜歡的人。」

  這個夢想,肯定會被現代女性嘲笑吧,可是她那麼多年來,真的只有這麼一個夢想,想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不要因為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要因為任何外力,被迫跟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

  徐貞她們的夢想,是自己成為什麼樣的人,而她的夢想,卻是想嫁人,想想真是有點慚愧。

  可徐貞瞪著眼睛問:「啊,這難道不是每個人的夢想嗎?」

  魚麗愣住了。

  「怎麼說呢,如果你的夢想是嫁人,那是有點沒意思啦,」徐貞絞盡腦汁地解釋這其中的區別,「我們可以靠自己了,為什麼要靠別人,求人不如求己,所以,如果想從嫁人這件事上獲得利益,那都是不靠譜的,可是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有什麼錯?」

  「我們所有人都在茫茫人海中尋覓自己的伴侶,無論男女,想和喜歡的人白頭到老是每個人的夢想,這和我們自己成為什麼樣的人並不衝突。」

  「是這樣的嗎?」魚麗有點茫然。

  徐貞用力點點頭:「對,我覺得真正的愛情,不是把你變成別人的誰,而是讓你變成更好的自己,而且、而且……」

  她卡了片刻,靈光一閃,脫口而出,「愛讓我們更有勇氣去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

  魚麗怔住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3:59 PM

第五十七章 計策

  徐貞被打開了開關,吐槽起來就停不下來:「然而,愛情這種東西多稀有啊,照我的想法是,遇見喜歡的就結婚,遇不見就單著,不挺好的?可老一輩人不那麼想啊!」

  她說起這件事來就鬱悶,「我媽總擔心我嫁不出去,老煩我說到年紀了就該談了,唉,真煩,好像不結婚不行一樣,到了年紀要結婚,到了年紀還要去死啊?」

  「……你被逼婚?」

  「誰不被逼婚?我,我師父,還有這都市裡千千萬萬的男女。」徐貞撇撇嘴,「老人覺得結婚生子是人生必經流程,可我們不這麼想,結婚不應該是遇見喜歡的人之後才發生的事嗎?怎麼到年齡就要幹了?」

  魚麗想一想,笑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煩惱。

  「那你喜歡周世文嗎?」

  徐貞氣短:「我……我也不知道。」

  「不著急。」魚麗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感情這種事是騙不了人的,你會知道的。」

  徐貞笑了:「你怎麼年紀輕輕老氣橫秋的?」

  「仙女已經活了很久了,外表看起來年輕而已。」魚麗輕輕道,「東海三次變成桑田。」

  徐貞凝視她:「你和裴教授真像,我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可我覺得你們很般配。」

  魚麗沒有想到會在她那裡聽到這樣的祝福,略微愕然,而後,實在壓抑不住好奇心:「你不喜歡裴瑾嗎?」

  徐貞呆滯:「我、我為什麼要喜歡他?」

  「裴瑾不好嗎?」

  「好呀。」徐貞笑嘻嘻地說,「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咳咳,來,過來。」她勾住魚麗的肩膀,偷偷給她看手機裡存的圖,「以前我們學校的同學,怎麼樣,身材好吧?這個是我最喜歡的小鮮肉,看這腹肌!」

  魚麗臉頰火辣辣燒了起來,她心裡又是震驚又是好笑,原來,原來,徐貞喜歡的,從來都不是裴瑾那樣的類型。

  六百多年前,若非父母之命,他們不會在一起。

  原來是這樣。

  徐貞還在那裡嘟囔:「現在才發現我師父是我喜歡的那一款,可是,他和江心更合拍,永遠把我當小孩。」

  魚麗笑眯眯地問:「所以要自己來查案子?」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等著看,我一定會把蔡誠浩抓起來的。」徐貞握緊了拳頭,鼓舞士氣,「好,走,幹活去。」

  她帶魚麗打入廣場舞大媽內部,天南海北一通胡扯,最後終於扯到了租戶的素質上。

  有一位房東大姐說:「我的那個租客,對孩子最好,有時候經常看見他在小區裡陪孩子玩,聽說是老婆和他離婚了,帶走了孩子,唉,可憐。」

  「那再找一個啊。」

  「他說不想找,就想把孩子要回來。」房東大姐十分感慨,「還說最喜歡女兒,也不嫌棄他老婆沒生兒子。」

  「哎,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兒還比兒子孝順呢,我家那個,就知道幫媳婦來氣老娘。」

  徐貞時而插嘴,時而跟著笑,可心卻一個勁往下沉,果然,蔡誠浩並不是偶然得手,他早有目標,可看看這些家長,沒有人會想到哪個方面去。

  但現在怎麼辦呢,來諮詢的那個女孩母親當時太過慌亂,把衣物全部清洗乾淨,沒有留下證據,那個女孩又受了刺激不肯開口說話,也不適合指認蔡誠浩。

  難道……難道要等到再一次悲劇發生,才能把他抓起來嗎?

  徐貞在公園裡坐了好一會兒,一直到大媽們都去跳舞了,她才和魚麗說:「我們走吧。」

  魚麗看出了她低落的心情:「沒有線索嗎?」

  徐貞把現在的僵局分析給她聽:「……我一直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做到DNA不匹配的,那麼多人都指認了他,太奇怪了,難道他在侵犯之前還要先用別人的精液打掩護?」

  魚麗:「……」還是無法直視現在這種直接把那種東西說出來的畫風。

  「想不通啊!難道他不行?」徐貞陷入了思維僵局,煩得都要抓頭髮了,「最大的可能就是雙胞胎,問題是哪裡來的雙胞胎……難道是複製人?」

  魚麗托著頭:「如果現在不能把他抓起來的話,能讓他離那些孩子遠一點兒嗎?」

  徐貞有點想散佈一下謠言,至少要讓家長們心裡提防一點,可又不敢貿然開口,生怕打草驚蛇,反而把蔡誠浩嚇跑了。

  「我想想啊,肯定有辦法。」徐貞敲了敲腦袋,「不能違紀,不能打草驚蛇……有了!」

  徐貞拉起她:「走,我們拉外援去。」

  魚麗:「???」

  傍晚時分,廣場舞的最佳表演時間,有幾個派出所的民警走進了人群裡,出示了一張小孩的照片,說是最近在這裡被人拐走的,問問附近的居民有沒有看見過可疑人員。

  頓時,兩個小民警周圍嘩啦圍了一圈阿姨。

  「你們看看,這小姑娘是不是哪裡見過?」

  「誰家的,看著眼生?」

  「外地的吧,什麼時候丟的?」

  熱心的阿姨們七嘴八舌討論了起來,並且貢獻了不少「好像那個誰有問題」的線索。

  最後,民警們表示,最近這裡似乎有人販子出沒,請大家看好自己家的小孩,多注意有沒有可疑人員。

  圍觀群眾表示絕對會注意,誰家沒有小孩,說起性侵兒童,她們可能覺得難以接受,但若是說人販子,那大家的警覺性肯定會大大提高。

  看到這裡,魚麗總算是明白過來了:「你很聰明啊。」

  「就一點小聰明。」徐貞很謙遜,「但不是長久之計,還是應該儘快找出真相。」

  魚麗想一想,笑了:「我現在有點明白你為什麼會想當警察了,這很有意思,像是闖關遊戲。」她打手游入迷,一關接一關,其樂無窮。

  可徐貞說:「你的說法和江心很像,她喜歡探索那些連環殺人犯的內心,我不,我對犯人為什麼作案沒有興趣,對他們如何犯案也沒有興趣,我只想抓壞人。」

  魚麗眨了眨眼睛。

  「不早啦,我們該回去了。」徐貞伸了個懶腰,捶了捶腿,「好,把你送回警局,讓裴教授來接人。」

  她騎著小電驢,哼哧哼哧把魚麗送回去,魚麗上一次來根本不願意和人多做接觸,今天倒是很有興致地圍觀了一下。

  裴瑾在周世文辦公室裡說話,關著門,魚麗聽見有好幾個人在竊竊私語:「老周不會真的是彎的吧?」

  「說不準,裴瑾真的是男的?」

  「這也沒什麼,要寬容。」

  魚麗開始認真思考一個問題,幾百年前,男風盛行,裴瑾會不會彎過,真的沒有阿寶嗎?

  裴瑾看到魚麗進來,中斷了和周世文的對話,笑盈盈地走出去:「回來了,辛苦嗎?」他看到她額角的薄汗,拿出手帕來彎腰給她擦一擦汗。

  魚麗:「……」悄悄走開一步。

  裴瑾:「……喂。」

  魚麗認真研究角落裡的盆栽。

  裴瑾深吸口氣:「那我們就先走了,到飯點了。」

  周世文:「嗯,好。」

  魚麗:「……吃過了。」

  裴瑾:「……」他瞥了一眼徐貞,「你們吃什麼了?」

  徐貞弱弱地說:「也沒什麼,就吃了個大餅又吃了碗涼粉再吃了個冰棍而已!」

  周世文用不讚同的眼神看著她:「……而已?」

  魚麗懟他:「她是你徒弟又不是你女朋友,裴瑾都沒管我,你管她管那麼多?」

  徐貞:「……咳咳。」

  裴瑾:「……」說得太有道理了,他竟然無言以對。

  周世文有點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今天怎麼樣?」

  徐貞正打算彙報一下自己的成果,江心急匆匆從外面走進來:「周副隊,找到目擊證人了。」

  張家滅門案比徐貞查的案子嚴重得多,畢竟一家三條人命,周世文二話不說就跟了上去。

  大家又開始八卦。

  「江老師和老周倒是蠻配的啊。」「合作得也好。」「說不定有戲。」

  徐貞藉著倒水的動作偷偷撇了撇嘴。

  魚麗給裴瑾打眼色:你覺得呢?

  裴瑾揚了揚下巴,以目示意徐貞:我還是看好徐貞。

  魚麗垂下眼眸,若有所思,裴瑾拉了拉她的手,微微搖了搖頭,魚麗瞪大了眼睛:這算是你表妹,你就一點也不關心?

  「回去和你說。」

  可魚麗等不及到家,一上車就問:「你不管啦?」

  「你想我怎麼管?」裴瑾把車裡的冷氣打起來,「我已經推過一次了,不然你以為徐貞能發現?」

  「可徐貞說周世文喜歡江心。」

  「這是好事。」裴瑾笑眯眯地說,「催化劑。」

  剛剛讀完化學的魚麗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又問:「那要是真的和江心在一起了呢?」

  「那也強求不來。」裴瑾語氣很輕鬆,「他們的人生那麼短,沒有感情,還有別的,你擔心什麼。」

  魚麗很羨慕:「死得早真好,人生苦短,就不會為這種事傷春悲秋了。」

  裴瑾很有同感:「是的。」他又有點好奇,「說起來,你怎麼突然和她那麼要好了。」

  魚麗說:「她讓我想通了一件事。」她很喜歡裴瑾,很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沒有出息,永遠被情愛所困,太不像話了。

  可是徐貞告訴她,原來兩者並沒有衝突,愛情是很難得的,不應該錯過他。

  她就覺得彷彿肩上放下了千斤重擔,突然就輕鬆了起來。

  裴瑾好奇地問:「什麼事?」

  魚麗把手指豎在嘴唇中央:「秘密,女孩子的秘密。」

  「好啊,現在就有秘密瞞著我了,壞。」裴瑾輕輕捏了捏她的腮。

  魚麗按住他的手,微微側頭,把臉頰貼在他的手心裡,她很喜歡用這個動作來表達自己的親暱,無限依戀。

  投桃報李,裴瑾在她頭髮上吻了一下,她出了汗,潮濕的髮根上有一股幽香,香汗一詞並非誇張,那是從人的肌膚裡滲出來的香味,隱隱約約,幽幽渺渺,令人陶醉。

  裴瑾被這股香氣所誘惑,情難自禁,輕輕吸吮她耳後薄薄的肌膚。

  魚麗心臟砰砰亂跳,她想伸手推開他,可雙臂軟弱無力,抬都抬不起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裴瑾——」話一出口,她面頰漲紅,不敢相信是自己的聲音。

  裴瑾的吻蔓延到她的後頸,一直到衣領口才戀戀不捨鬆開。

  「那麼多人!」魚麗面頰通紅,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剛剛走過去好多人!」

  裴瑾把她的頭髮撥過來一點,悄悄遮住紅痕,若無其事地說:「放心好了,看不見車裡的。」

  「那也不能這樣。」魚麗嘟囔。

  裴瑾轉移話題:「說起來,今天有什麼成果嗎?除了吃了煎餅果子。」

  魚麗簡單把經過和他說了一遍,還很好奇:「那個DNA什麼的是什麼?」

  生物暫時不在初中的課本範圍內,魚麗不理解是正常的,裴瑾先把DNA的概唸給她解釋了一遍,然後才說:「之前已經採集了蔡誠浩的樣本,和證物上遺留的精液做過對比,不是同一個人,這個技術已經非常成熟,不會出錯。」

  「還、還要採集那個……」魚麗臉皮抽搐,「不噁心嗎?」

  裴瑾:「……是採的頭髮或者口腔細胞。」

  「為什麼?」魚麗眨眨眼,「都一樣嗎?」

  裴瑾失笑:「當然一樣,一個人只能有一種DNA,除非……」他頓住了,「除非,他是億萬人中的幸運兒。」

  魚麗迷惘地看著他,裴瑾笑了笑,拿出手機給徐貞發了條微信:「我也不確定,不過,說不定就是那麼巧呢。」

  「到底是什麼?」

  「等出了結果再告訴你。」裴瑾握了握她的手,「現在,我們該回家了。」

  已經是晚上六七點鐘,正是常青市的晚高峰,無數上班族在這個時候堪堪結束了一整天的工作,舒展筋骨,準備回家。

  裴瑾的車匯入浩瀚的車流,好像是匯入大海的一滴水,半分都不起眼。

  那一刻,他們好像一對平凡的情侶,有著普通人的煙火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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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海三次變為桑田:出自神仙傳・麻姑,「……接侍以來,已見東海三為桑田」,麻姑也是仙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4:19 PM

第五十八章 同床

  裴瑾:「……不用這樣吧?」

  魚麗:「要的!」

  裴瑾:「……你冷靜一點。」

  魚麗:「我冷靜不下來QAQ」

  「你在深山老林裡都住了多久了,還不老不死。」裴瑾哭笑不得,「不至於看個鬼片就怕成這樣吧?」

  「可是真的很恐怖啊!」魚麗躲在裴瑾背後,「走了嗎?那個鬼走了嗎?」

  裴瑾:「……走了。」

  魚麗這才探出頭來,發現真的走了,這才鬆口氣:「嚇死我了。」她怯生生地把頭靠在他懷裡,緊緊依偎著他。

  裴瑾把她抱進懷裡,清了清嗓子,為自己澄清:「……我沒想到會嚇到你。」他還不至於無聊到用鬼片嚇唬女朋友好佔便宜,而且他真以為魚麗不怕來著。

  活到這地步,還會怕鬼……?

  魚麗有點不高興:「你是說我膽子小?」

  「呃,我是覺得有點想不通,你怕什麼?」裴瑾問,「他們怕鬼是怕死,你怕什麼?」

  魚麗呆了兩秒:「就是……很可怕啊。」

  裴瑾:「……你待在林子裡的時候不怕有鬼嗎?」

  「我都沒有聽過這種鬼啊。」魚麗很委屈,他們海邊的人信的是海神龍王,水下冤魂什麼的雖然也有聽說,可也僅限於是冤魂拖住了船不讓人回來這樣的傳說。

  「你以前沒有聽過鬼故事嗎?」

  魚麗搖了搖頭,她以前不識字,當然也沒有看過什麼聊齋,鄉野村民的怪談也不外乎是黃大仙白大仙。

  就算偶爾有女鬼索命的故事,那也只不過是口耳相傳,哪能比得上現代影像裡這樣直白的表現?

  這是她第一次清晰的,直觀的面對「鬼」這種存在,徹底被震撼了。

  裴瑾很快想明白了來龍去脈:「那是我不好,我還以為你不怕……我們不看了好不好?」

  「不,還是看完吧。」魚麗很勇敢。

  看完後,她還有點意猶未盡,可又不敢看第二部,老老實實回房間玩了會兒手機,例行刷完微博,買體力玩了會兒遊戲,看看已經十二點多,決定去上個廁所睡覺。

  吱呀,廁所的門悄悄開了。

  魚麗開了燈,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有什麼從眼角一閃而過,可等她轉頭去看的時候,又亮堂堂什麼都沒有。

  有什麼好怕的,反正我也嚇不死……魚麗鼓足勇氣朝馬桶走去,就在這時,哐當!窗外傳來了一聲巨響,魚麗被嚇得差點跳起來。

  噠、噠、噠。

  門外傳來腳步聲。

  魚麗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背後一陣陣發涼,她在原地站了會兒,突然轉頭一看。

  沒有,背後什麼都沒有。

  可她就覺得害怕極了,再也不敢一個人待下去,踉踉蹌蹌往外跑:「裴瑾!」

  剛從書房出來準備回臥室的裴瑾驚愕地看著魚麗從臥室裡跑出來,一頭紮進了他懷裡:「有鬼!」

  「呃……」裴瑾啼笑皆非,他是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後果,魚麗從前不害怕,是因為對鬼毫無概念,可如果現在要她回深山老林裡,她恐怕死都不敢了。

  無知者無畏,這句話真是再對也沒有了。

  「好了好了,不怕,哪裡有鬼,是你自己嚇自己,不信我陪你去看。」裴瑾拉著她進屋,把所有的燈都打開。

  房間裡,一個黑暗的角落都沒有。

  魚麗指向衣櫃,裴瑾好笑極了,把衣櫃也拉開:「真的什麼都沒有,別怕,以後我們再也不看了。」

  魚麗也知道多半是自己嚇自己,可她腦海中的畫面怎麼都揮之不去,裴瑾嘆了口氣,開玩笑:「那怎麼辦,我陪你睡?」

  「也、也行。」魚麗已經擺脫了心理負擔,猶豫了片刻就同意了,反正這是早晚的事,沒什麼好矯情的。

  倒是裴瑾,完全沒有想到會有這個答案:「啊?」他就隨口那麼一調戲,完全沒有想過她會同意,可機會不把握是傻子,他立刻道,「好,那我去把被子拿過來。」

  魚麗跟在他後面:「我也去。」

  裴瑾故意道:「我還以為你會邀請我睡一個被窩呢。」

  「你想得美!」矜持,矜持還是要的。

  裴瑾抱了自己的枕頭和被子過來,終於有幸在床上分得半個位置,魚麗翻了幾個身,還是覺得不安穩:「真的沒有鬼嗎?會不會等我睡著了站在床邊看著我?」

  「來,到我這裡來。」裴瑾掀開被子,「我保證不做壞事,過來吧。」

  魚麗猶豫了一會兒,慢慢鑽進了他懷裡。

  裴瑾的懷抱非常非常溫暖,她先是用額角碰了碰他的胸膛,然後很快淪陷,把整張臉都埋在他懷裡,手臂緊緊摟住他的腰,整個人貼過去。

  裴瑾猝不及防被這麼一團溫香軟玉貼住,頓時吃不消,立刻就有了反應,他搶在魚麗之前開口:「不關我的事,這個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這句話喚回了魚麗的神智,她嘀咕道:「男人就是這樣。」

  「……是是,都是我的錯,怪我多長一個器官。」裴瑾拿了枕頭隔在兩人中間,這才重新抱住她,「好了。」

  魚麗不怎麼喜歡:「拿開。」

  裴瑾苦笑:「麗娘,你行行好,別折騰我,我對你沒有自制力。」

  魚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扮男裝的時候,在一個山寨裡,也就負責做做雜活,和很多男人睡在一個屋裡,也就一個長坑,我很害怕睡著的時候會被發現是個女人,所以會偷偷用枕頭隔開……」

  聽到這裡,裴瑾立刻把枕頭拿掉,攬住她按進懷裡:「沒事了沒事了,現在是我,我不會傷害你。」

  夜深人靜,內心脆弱,又兼之他們感情逐步加深,魚麗終於卸下偽裝,喃喃道:「裴瑾,我很害怕。」

  她沒有一日不在害怕當年的噩夢會重現,她知道自己身份暴露會有什麼樣的後果,萬劫不復……必然是萬劫不復。

  她沒有一個夜裡敢真正睡著,永遠提心吊膽,後來被官兵剿滅,她九死一生蜷縮在山洞裡的時候,也比那個時候覺得安全。

  「以後都不用怕了。」裴瑾親吻她的額頭,「有我呢。」

  魚麗長長嘆了口氣,她似乎有些迷茫:「以前肖臣也這樣抱著我,我也不覺得有那麼安心。」

  「身體的親近並不代表內心靠近。」裴瑾用手指輕輕撥弄著她的頭髮,微微笑道,「或許,是因為你知道他會離開你,所以也沒有向他敞開過心扉。」

  魚麗怔住,呵,似乎是這樣的。她有心事,從來不肯和肖臣說,只是會和他提要求,要請女先生來家裡看書,要訂報紙,要新的衣服,要出門。

  可肖臣總是說:「魚麗,我好像永遠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他雖然是個粗人,但也能感覺到她的疏離,於是對她愈發霸道,床笫之事也是如此,那是他唯一覺得能夠真正佔有她的時候。

  是了,就是這樣,一開始,肖臣看她還沒有那麼緊,可是到後來,尤其是他臨死之前,甚至不允許她離開自己半步。

  這一切,並非都是他一個人的錯。

  裴瑾看到她的神色,笑了:「後悔了?」

  「我不知道。」魚麗靠在他懷裡,茫然道,「重來一回,我可能還是會那麼做,我能告訴他什麼呢?」

  她的過去,她的痛苦,她所經歷的一切的一切,難道能對肖臣和盤托出嗎?不能。

  裴瑾撫著她的背:「不管是遺憾,還是後悔,都已經過去了,時間永遠向前走,不能倒流,你只要不把對肖臣的感情轉嫁到封逸身上就好了。」

  「封逸不是肖臣。」魚麗對肖臣還有感情,可對封逸半點都不剩了,「他不是。」

  「是是,他不是。」裴瑾哄她。

  魚麗說完才覺得有些後悔,咬唇覷著他:「你不會生氣吧?」

  「為什麼要生氣?」裴瑾低笑道,「現在抱著你的人是我,你不願意對他說的事,卻願意告訴我,我得到了他死都沒有得到的東西,他還有什麼值得我計較的?」

  魚麗笑了:「你這話說的,到把我襯得小氣了。」

  「什麼,你要吃醋,好好,說來我聽聽,吃誰的醋?」裴瑾揶揄她,「說好的玉環飛燕皆塵土呢?」

  魚麗一時語塞,沉默半晌,抬腿撞了他一下。

  裴瑾:「……我錯了,麗娘,我錯了,你別動。」

  魚麗裝作沒有聽見,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裴瑾攬住她的腰,臉頰貼住她的腦袋,香氣不斷往鼻腔裡鑽:「麗娘。」

  「睡覺了。」魚麗拉著他的手,真的是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完全沒有心思睡覺的裴瑾:「……」終於有一天,他知道有什麼比碧海青天夜夜心更難熬了。

  魚麗做夢了。

  她發現自己回到了山寨裡,說是山匪,其實都是一群活不下去的流民,家鄉遭了災,活不下去了,才落了草,可因為領頭的頗有些才幹,加上官府昏庸,無人追究,這才發展成了一個不算小的寨子。

  那時,她扮作一個啞巴少年,在山寨裡混一口飯吃,通常也吃不飽,但世道艱難,餓死的人到處都有,能有一口吃的就很好,而且人人面黃肌瘦,也沒有人懷疑她過於瘦小。

  每天,她的工作就是在灶房裡燒火和洗衣服,她很喜歡這兩份工作,因為燒火,可以名正言順地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因為要洗衣服,所以可以躲進林子裡大半天不見人。

  想想那些被搶來的女人吧,頗有幾分姿色的被頭領搶去,這個頭領的確有點腦子,他也不會一個人獨享,會讓自己的女人伺候心腹,以達到籠絡的目的。

  至於其他年紀大了或者沒有什麼姿色的女人?那就更慘了,她們被關在一間屋子裡,山寨裡任何一個男人都能進去玩樂。

  就在前兩天,魚麗還看到有一個不堪受辱的女人咬舌自盡了,可就算是屍身也沒有被放過,被人摸過好幾下,衣服全都扒下來,屍體赤條條地被埋在了山裡。

  魚麗沒有試過幫助她們,她只是不去看,不去聽,和她熟悉的漢子以為她年紀小,不懂其中滋味,倒也不起疑為什麼她不進去耍耍,只不過偶爾笑話兩句。

  可她安全嗎?不。

  白天她可以躲開人群,夜裡不行,她和七八個男人共睡一屋,地方狹小,免不了和身邊的人有肢體接觸。

  魚麗儘可能得把自己貼在牆邊,與身邊的人保持距離。

  睡在她旁邊的是她在山寨裡比較熟悉的人,叫大柱,平時他們一起在灶房裡幹活,那是一個粗魯的漢子,滿嘴葷話,去找女人也屬他最勤快。

  屋子裡瀰漫著汗酸味和腳臭味,呼嚕聲此起彼伏,大柱翻了個身,手臂就時常會架到魚麗身上。

  魚麗先不動,等他開始打鼾後把他的胳膊推下去,用枕頭擋在他們中間。

  為什麼要選大柱呢?正是因為他好色,她才不會被懷疑,何況,比起這樣好女色的男人,男女不忌的才更可怕。

  一群漢子在一起待得久了,沒有女人,就會找清秀的少年下手,寨子裡也有這樣的人,在睡到大柱身邊前,魚麗是和另一個人做鄰居,那個男人看起來還識幾個字,對她也很友善,誰能想到他會在夜裡偷偷把手伸進來呢?

  要不是魚麗素來警覺,已經被他發現身份。

  比起男女不忌的傢伙,還是大柱這樣的人更安全吧。

  可是她明明記得山寨已經被新來的知府派兵剿滅,大柱也早就死在了亂箭之下,怎麼……她怎麼又回來了?

  魚麗想蜷縮起身體,可發現一隻胳膊竟然橫在自己身前,她嚇得三魂不見七魄,想要推開他:「走開,你走開。」

  「麗娘。」她聽見耳畔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她的名字,「麗娘,我是裴瑾,你別害怕。」

  裴瑾……裴瑾是誰?魚麗絞盡腦汁都想不起來,她感覺得到他把自己抱得更緊了:「你很安全了,不怕。」

  他身上的味道傳過來,說不上來是什麼香味的香,很暖,也很熟悉,她慢慢放鬆下來,迷迷糊糊地想,對了,裴瑾……裴瑾是……

  她睡熟了。

  裴瑾看到魚麗緊皺的眉毛鬆開才稍稍放心,他沒想到她會這樣被魘住,他心裡不禁擔憂起來,也不知道她今天是想起往事才會做噩夢,還是平時就是這樣。

  想起平日裡她寧可在休息室裡看電視到睡著也不大樂意按時上床睡覺,裴瑾心裡怎麼都樂觀不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4:27 PM

第五十九章 納彩

  魚麗難得睡了個好覺,又香又甜,以至於她醒過來的時候還有些戀戀不捨,可是,睡得太飽了,她動了動腦袋,還是慢慢睜開了眼睛。

  第一眼看見的是裴瑾的衣領,睡衣的領口有點歪了,露出一側的鎖骨,衣襟上有一點點濕,魚麗嚇得瞪圓了眼睛,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

  糟糕……好像真的是她的。

  魚麗想躺遠一點撇清關係,可動一動才發現裴瑾把她摟得很緊,她的心驀地柔軟下來。

  睡覺的姿勢是最不能騙人的,如果睡著了還要戀戀不捨抱著一個人,那一定是很喜歡很喜歡了。

  她想了會兒,又把頭悄悄挪了回去,心想,他在做什麼夢呢?

  裴瑾做了一個很普通的夢,這個夢幾百年來反覆做了無數次,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裡,他躺在一葉扁舟上,不知來處,不知歸處,隨著海浪沉沉浮浮。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他抱著另外一個人。

  對方的體溫傳到他身上,讓他覺得安心又溫暖,漂泊天涯嗎?沒關係,有女同舟。

  他不由把她摟得更緊了。

  魚麗立刻就感受到了,本來就靠得很近了,現在幾乎是臉貼臉,肉貼肉,她瞬間就感受到一些異樣的地方。

  魚麗不是沒有看過,只不過一想到是裴瑾,總覺得有點怪異,她挪了挪,試圖離得遠一點。

  這一下,算是把裴瑾吵醒了:「麗娘?」剛剛睡醒,他的聲音沙啞極了,聽在魚麗耳朵裡,讓她面頰發紅。

  她強自鎮定,抬頭應了一聲:「嗯。」

  於是,裴瑾看到的就是一個春睡未醒,臉頰緋緋,頭髮蓬鬆的美人,他喉嚨一緊,連忙別開眼神,喃喃道:「要我老命了。」

  魚麗:「……我什麼都沒有做,是你壞。」

  「你快起床,讓我緩緩。」裴瑾閉上眼睛,「我要吃不消了。」

  魚麗不肯,推他一把:「為什麼不是你起床,這是我的房間。」

  「你要是不起來我就親你了。」

  魚麗最不肯吃威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裴瑾說完,翻過身,含住她的唇。

  如果吻過鮮花的花瓣,就會知道她的雙唇是什麼滋味,彷彿含住的是清晨的一顆露珠,似花如蜜,甘甜芬芳。

  他的唇在她的唇上戀戀不捨,好似蝶戀花。

  魚麗很快沉淪在這樣的親暱裡,她閉上眼,呼吸急切,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陽升高照進了屋裡,她覺得渾身的溫度都升高了,燥意揮之不去。

  裴瑾的吻順著她的雪頸往下,魚麗穿的是一件圓領的短袖睡衣,他的吻停在邊緣,像是不甘心,像是掙扎,好一會兒,他鬆開她,悻悻道:「行吧,算我輸。」

  他準備起床去廁所解決一下問題,再親下去理智就真的沒了。

  魚麗從他背後抱住他,裴瑾立刻投降:「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我不想你走。」她把臉靠在他背上,「再陪我一會兒。」

  裴瑾:「……好吧。」他扯過被子蓋蓋好,清了清嗓子,「我冷靜一下。」

  魚麗噗嗤一下笑出來,她抱住他的腰:「為什麼?」

  她問得沒頭沒腦,但裴瑾知道她在問什麼,他答道:「我答應過你,明媒正娶,那自然是拜堂以後才有洞房。」

  「可現在不是已經不講究這些了嗎?」

  「我不想你後悔。」裴瑾握住她的手,「麗娘,跟我,是你最後一次嫁人了,三書六禮,我一樣都不會少,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遺憾。」

  她的第一次婚姻,嫁的是死人,後來的婚姻,不提也罷。

  這一次,哪怕是被人嘲笑封建舊俗,他也希望時光倒回六百多年前,彌補最初的遺憾。

  他知道,這對魚麗來說非常重要,這是她最初,也是最深的執念。

  「我已經想好了,先搞封建這一套,等你這個身份到年紀的時候,就再結一次婚,那個時候,你再穿現代的婚紗嫁給我。」他親吻她的手指,「好不好?」

  背後的人沒有吭聲,裴瑾也不急,好一會兒,才傳來她低低的聲音:「好。」

  「那我就開始安排了。」裴瑾拍拍她的手,「這流程走下來還要些時間,你會等我吧。」

  「會。」魚麗小聲說,「多久都等。」

  她也沒等幾天。

  那是八月最後一天,魚麗發現蘇浮白來了,那時,她在家裡準備明天要去學校的東西,看見來客很稀奇:「裴瑾不在。」

  「我是來提親的。」蘇浮白也覺得裴瑾有點毛病,不過既然是朋友所托,當然要兩肋插刀,「給。」

  他遞過一個小小的盒子。

  魚麗上一回遇到納彩,男方家送了一對活雞來,還有幾匹布,兩盒點心,她也沒想到自己記得那麼清楚,恍惚了好一會兒才打開盒子。

  木盒裡,擺著九對大雁,昏禮下達,納彩用雁,可即便如此,也最多是一對,這小小的盒子裡,卻有九對形態不一的大雁。

  玉雕的,骨雕的,木雕的,紙雕的,漆雕的,貝雕的,根雕的,石雕的。

  這八樣也就罷了,最奇的是還有一對糖雁,甚至還能聞到糖的甜香。

  一共九對,湊足了極致之數。

  魚麗眨了眨眼,要很努力才能不讓眼淚掉下來。

  蘇浮白清了清嗓子:「事情從簡,你要是同意了,就把生辰八字給我,裴瑾說要我送到寺裡請高僧看過。」

  他到現在還有點蒙,剛和人家在一起就決定結婚也就算了,閃婚的也不在少數,但是要費心費力搞復古這一套實在很難理解。

  不過,古人這一套雖然是舊俗,可比起去登記結婚的隨意,多了幾分慎重,一套流程走下來,儀式感十足。

  反正,他們開心就好。

  魚麗進屋去,過了會兒,遞給他一個信封,裡面是她的生辰八字。

  「裴瑾也是給了我一個信封。」蘇浮白從口袋裡掏出裴瑾的,把兩個信封疊在一起,「那麼,我就替你們跑一趟。」

  「謝謝你。」

  蘇浮白笑了,頗為自得:「這有什麼辦法,誰讓我是裴瑾的朋友裡唯一一個家庭幸福美滿的呢?」

  魚麗想,這的確是一個好兆頭。

  蘇浮白一走,裴瑾就回來了,清了清嗓子:「這就算開始了,不能反悔了啊。」

  「不是才剛開始嗎?萬一上天不同意,來個大凶,那我也沒有辦法啊。」魚麗故意潑他冷水。

  裴瑾:「……你想太多了,我一直定期給寺廟捐錢,肯定是大吉。」

  魚麗呆了片刻,無言以對:「都是套路,套路!」

  「是的,就是套路,本來就是走個形式。」裴瑾承認地很痛快。

  魚麗想一想:「下面就該納吉了吧。」

  裴瑾點頭:「我已經寫好聘書了。」那邊走完形式,他這裡就能把前半部分的流程都給走完了。

  魚麗支著頭想:「你這麼說提醒我了,我的鳳冠霞帔呢……」她的女紅可一直不怎麼樣,畢竟繡工也是要請人來教的,她只會最基礎的縫補。

  「這你就不用管了。」裴瑾很嚴肅地說,「這些我都會辦妥,你要想的是另一件事。」

  魚麗不禁問:「什麼?」

  「明天你要上學了。」

  ***

  這一天,是魚麗等了六百多年的,去上學的日子。

  她失眠了一晚上。

  裴瑾睡在她旁邊,一邊打瞌睡一邊拍著她,試圖把這個興奮過度的人哄睡著,可結果是他自己先睡著了,魚麗還一點睡意都沒有。

  雖然已經去過學校,可是去參觀和去上課完全不同,一想到這個,她就根本沒有辦法睡著。

  說起來,當年她弟弟去私塾上課時,她躲在門外偷聽過,可就聽了一耳朵,就被那老夫子發現了,氣得吹鬍子瞪眼,之乎者也罵了她一通,她也聽不懂是說了些什麼,就覺得臉如火燒。

  弟弟也跟著沒臉,回家和爹娘告了狀,素來對她慈和的爹黑著臉罵了她一頓,說她要毀了弟弟的前途,不知廉恥,還罰她不許吃飯。

  自此以後,再也不曾允許她去接弟弟回家。

  過了兩年,爹出海死了,娘得了重病,很快跟著去了,家裡沒有銀錢,弟弟滿打滿算,也只上了一年多的學。

  可就是因為認了幾個字,她後來才能把他送去學一門手藝。

  現在,終於她也要去唸書了。

  「裴瑾。」魚麗興奮過頭,完全睡不著,把旁邊的人搖醒,「裴瑾,明天我們幾點起來?」

  剛剛睡著就被叫醒的裴瑾:「……七點?」

  「鬧鐘定好了嗎?」

  「……定好了。」已經問第十遍了。

  「老師會不會不喜歡我?」

  「老師喜歡所有愛學習的學生。」

  「那同學呢,會不會不好相處?畢竟有代溝啊。」

  「我只擔心有小朋友太喜歡你。」裴瑾說完,把手蓋在魚麗臉上,「乖,睡覺吧,不然明天起不來,遲到了怎麼辦?」

  魚麗不肯:「書生,和我說你第一次上學的事情。」

  裴瑾:「……」

  魚麗探頭,幽微的夜燈光下,他緊閉雙眸,像是睡著了,她不死心,湊過去親了他一下:「這樣行不行?」

  裴瑾眼睛都沒睜開:「麗娘,你當我傻,現在苦的是我,不幹。」

  魚麗氣得背過身去,裴瑾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睜開眼睛,翻身抱住她:「你就這麼放棄了?」

  「你不是說算了嗎?」魚麗故意道,「那就算了唄。」

  「再親一下就告訴你。」

  「不。」

  「那算了,我睡了。」

  魚麗:「……」更生氣了。她翻過身:「你……」第一個字剛剛出口,就感覺到嘴唇上被輕輕碰了一下。

  裴瑾彎起的眼睛裡滿是笑意:「這就對了。」他攬著她的腰,「我想一想,我正式拜師的時候已經快八歲了,家裡太窮,湊不齊束脩,一拖再拖,好在當時我的老師心腸好,見我年紀大了,准我先入學,慢慢再補齊費用。」

  這些事,都已經很遙遠很遙遠了,他要從記憶深處搜尋一番才能記得起來。

  「我家離得遠,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夏天還好,冬天黑得要命,我有一次沒看清路,滑了一跤,到學堂才發現頭破血流。」裴瑾講著講著,記憶清晰起來。

  魚麗摸了摸他的額頭:「摔到哪裡了?」

  「很小的時候了,冬天路上結冰,太滑了。」裴瑾回憶了一下,摸了摸左邊的額角,「大概是這裡吧,太久了,我記不清了。」

  魚麗在他額角上吻了一下。

  裴瑾:「……咳咳!」麗娘真的是不出手則已,一撩就讓人心猿意馬吃不消。

  「嗓子不舒服?」魚麗故意問。

  裴瑾清了清嗓子:「嗯……!」他驚愕地低頭,魚麗柔軟的雙唇已經離開了他的喉結,裴瑾有那麼一瞬間想到了一個壞主意。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魚麗就抱住他,小聲說:「書生,我會好好讀書的。」

  裴瑾:「……嗯。」算了,放棄。

  「我不懂的,你要教我,不能嫌我笨。」

  「這簡直是我夢寐以求的好事。」

  兩個人說著閒話,不知不覺便有了睏意,裴瑾還想先哄魚麗睡覺,沒想到一低頭,她已經睡著了,嘴角尚且帶著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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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書六禮:三書,聘書、禮書、迎書;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4:35 PM

第六十章 上學

  秋霖高中是常青市數一數二的私立中學,每年高考成績出來,升學率笑傲全市,五年裡能有三年拿下狀元寶座,其實力可見一斑。

  這樣不菲的成績主要得益於兩點,一是秋霖高中的老師福利極好,因此能聘請到許多特級教師,二是以優渥的獎學金籠絡了不少優等生。

  如此一來,每年的升學率自然非常好看,這也是秋霖高中有許多家世雄厚的學生的原因,名師難求,好的學習氛圍更是難得。

  那麼,秋霖高中難進嗎?那也未必,十萬一年的贊助費,交了就能進。

  魚麗就是這樣進去的,不過,進的是普通班。

  秋霖高中不難進,秋霖高中的好班才難進,要麼憑成績,要麼就憑家世了。

  裴瑾倒寧可魚麗先進普通班,她的知識全靠這幾個月囫圇吞,進好班反而跟不上,萬一被打擊了信心反倒是不美。

  魚麗在唸書的事情上無條件聽裴瑾的意見。

  然而,到了開學這一天,魚麗發現自己進了好班,全年級一共18個班級,1-5是好班,她就被分在了一年五班。

  魚麗站在教室門口看了會兒班牌,有點懵。

  「魚麗!你來了。」夏楓這學期就該高二了,在另一棟樓裡,特地跑過來慰問一下第一天上學的朋友。

  魚麗問:「你給我調的班?我記得通知書上說我在十班啊。」

  夏楓做了個鬼臉:「還真不是我幹的,我爹是個文化人,你那誰……」他到現在還覺得魚麗和裴瑾在一起玄幻地不能直視,「以前很有名氣,我爹就給你調班了。」

  裴瑾給魚麗申請學校時,他和杜寶玉三人的關係還沒有曝光,夏校長自然是當做尋常人對待,後來馬甲摀不住掉了,他才送了個人情。

  魚麗:「……」這下怎麼辦?

  「哎,別緊張,我罩著你。」夏楓想拍拍她的肩膀,但看她纖弱的身形,都不敢下手,「快進去吧,有事就去高二那邊找我。」

  魚麗深吸口氣,點了點頭,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不過,第一天並不正式上課,班主任到班裡的第一件事就是排了座位。

  魚麗雖然瘦,可個子中等,便被安排在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魚麗原本擔心自己就算頂著十八歲的皮和一群十五六歲的小孩在一起也有點丟臉,誰知道現代的孩子營養充足,十五六歲的女孩比她高的不知多少,她一點都不顯眼。

  班主任是一個笑眯眯的看起來很和氣的女老師,教語文,第一堂課就是語文課,她也不說什麼,先自我介紹了以後按學號讓大家自我介紹。

  魚麗:「……」自我介紹??

  幸虧她是走後門進去的,學號排在女生之末,前面的同學已經挨個介紹過了,她有樣學樣,站起來說:「我叫魚麗,魚麗於罶的魚麗,希望可以和大家好好相處。」

  短短幾句話,差點沒出一頭汗,再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幸虧班主任受過關照,笑著補充了一句:「魚麗以前因為身體緣故,一直在家裡自學,大家以後多照顧一下,29號。」

  下一個男生站起來做自我介紹,也是磊落大方,魚麗不免有點氣餒。

  太失敗了,連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孩子都比不過。

  自我介紹完,班主任又讓大家自己上臺競爭班幹部,最後投票選舉。

  僅僅是競爭班長的就有八個,魚麗聽著他們變著法兒的給自己拉票,又是新奇又是糾結,想了半天,最後把票投給了一個濃眉大眼的女生。

  剛選完班長,四十分鐘就飛快過去了,下一堂是數學課,數學老師一看,也不叫停,讓大家繼續選。

  接著又確定了副班長,各個委員,班主任又臨時任命小組第一個作為小組長,負責收作業。

  數學老師問她:「課代表呢?」

  「課代表當然是各科老師自己定。」班主任笑眯眯地說,「我已經看好語文課代表了,魚麗,你來吧。」

  一直以為自己是吃瓜路人的魚麗:「……咦?」

  「怎麼樣,可以嗎,有沒有信心做好?」班主任問。

  魚麗雖然年紀不知道比這班主任大出多少,但天然對老師有敬畏,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嗯。」

  課代表?課代表是什麼啊???

  ***

  裴瑾一大早開車送魚麗去上學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回床上再補一覺。

  睏死了。

  年紀大了,這樣熬夜真是傷不起,可眼皮剛剛合上不到半個小時,一陣急促的鈴聲又一次把他吵醒了。

  裴瑾把頭埋到枕頭下面,試圖當做聽不見。

  可打電話的人鍥而不捨,奪命連環call,裴瑾實在吃不消,絕望地把電話接了起來:「誰?」

  如果是崔瑩瑩,他要考慮開除這個秘書!

  「裴教授!」那頭是精力十足的徐貞,「蔡誠浩的DNA檢測報告出來了,哈哈哈哈,果然就和你說的一樣,這混蛋居然有兩套DNA,這下他可跑不掉了!」

  裴瑾深吸口氣,對自己說,不要生氣,看在貞娘為你死了的份上,不要對徐貞生氣,他和顏悅色地說:「那實在是太好了啊。」

  「嘿嘿,那要謝謝裴教授。」徐貞的粗神經一點都察覺不到裴瑾的心情,嘰嘰呱呱說,「真想不到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我問了一下,據說這種雙胞胎嵌合體是很少見的,還非得正好是他兄弟發育成了他的生殖器官才會出現這種頭髮DNA與精液DNA不同的情況。」

  裴瑾完全是那天被魚麗提醒才想起來這種特例的,所以馬上就告訴了徐貞,徐貞找了個藉口拘留了蔡誠浩,再次提取了他的DNA。

  其實,當天看到蔡誠浩的臉色,徐貞就覺得十有八九是猜對了,不過,證據為王,DNA的報告出來,才算是鐵證如山了!

  這樣一個人渣,就該早點進牢裡改造。

  裴瑾嗯嗯了幾聲,敷衍地掛掉了電話,翻了個身,立刻就睡著了。

  等他睡醒,已經是中午時分了。

  裴瑾一邊給自己做午飯,一邊思考一個嚴重的問題:這樣下去,好像不太行。

  原本他獨自一人,選擇常青市不過是暫時避居,刻意住在偏僻的郊區,減少和人的接觸,什麼時候要走,隨時都能消失不見。

  但現在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想像,他不僅和越來越多的人有了牽扯,還找回了魚麗。

  魚麗要唸書,要社交,他原本在香港的馬甲又掉了,再消失不得被那群朋友給恨死。

  少說也得再待些時日,如此一來,應該做長遠打算。

  如果是從前,他可能還會猶豫,一旦真的開始融入社會,抽身那天,必然傷神,可這次不同,他有魚麗,魚麗有他。

  有了彼此,就有了底氣。

  想到這裡,裴瑾的心情驀然愉悅起來,他在一頓飯的時間內有了未來十年的計劃。

  第一件事,找房子。

  他原本看中這裡是圖清淨,可真的太清淨了,開到市區要半個小時。

  不如搬個家,正好當做新房,搬得寬敞一些,也好請全司機保姆花匠工人,要過上舒服的生活,這些是免不了的。

  還有流光,不管他創辦時是什麼性質,現在好多人靠著他吃飯,他也必須借這個殼子在常青市安身立命……好吧,打發時間。

  成家立業,成了家,當然順便立個業。

  不過這個不著急,還是先找房子吧,還有鳳冠霞帔,現在許多刺繡的技藝已經失傳,要重新把鳳冠和霞帔復原是需要時間的。

  換言之……拜堂也還要時間。

  裴瑾草草一算,就覺得千頭萬緒,不得不開電腦拉了一張單子出來,挨個找人去做。

  僅這件事就花掉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要不是他手機定了鬧鐘,他都要錯過去接魚麗放學的時間。

  就算是這樣,路上堵了個車,到秋霖高中也比原定時間晚了十來分鐘,不過魚麗好像一點都不生氣,她一上車,一張臉刷一下垮下來:「完蛋了!」

  裴瑾嚇一跳:「怎麼了?」

  魚麗看著裴瑾,愁眉苦臉地問:「班主任讓我當課代表,怎麼辦?」

  裴瑾:「……噗。」眼看魚麗要打人,他連忙道,「不是,咳咳,這是好事啊,你幹嘛那麼緊張。」

  「課代表,語文課代表,是不是說我的語文成績要是班裡的代表?」魚麗一整天都在為這件事發愁,萬萬想不到一開學就要有如此壓力。

  裴瑾本來已經點了火,結果笑得直不起腰,趕緊先把火熄了,趴在方向盤上笑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課、課代表是負責收作業的,小組長把作業收起來交給課代表,課代表去交給老師,或者幫老師跑跑腿什麼的。」

  魚麗瞬間面頰緋紅:「……」是她自作多情了。

  「不過,課代表都是老師最喜歡的學生,你們班主任很喜歡你啊,男的女的?」裴瑾最近見多了齷齪的案子,有點擔心了。

  「女的。」魚麗倒是沒注意,她還不解,「我也沒做什麼,她為什麼喜歡我?」

  「你像仙女啊。」裴瑾揉了揉她的頭髮,「班主任的課代表啊,這是心腹你知不知道?」

  魚麗喜憂參半:「那我要是以後成績不好,不是會很丟臉?」

  「是啊,所以,你要好好努力。」裴瑾鼓勵她,「其他科目還好說,語文應該沒問題。」

  今天沒有作業,魚麗原本打算回去先把沒看完的劇追了,但現在她改了主意,決定回去先把語文課本看一遍再說。

  「對了,你剛才要和我說什麼?」

  裴瑾和她說了搬家的計劃:「離市區近一點,也方便你上學,你喜歡怎麼樣的房子?」

  「怎麼樣的?」魚麗歪頭看著他。

  裴瑾點頭:「嗯。」

  「我喜歡裴宅啊。」魚麗輕輕笑著,臉頰兩個梨渦深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所以,不管是雞窩狗窩,只要是裴宅,我都喜歡。」

  裴瑾:「……」吃不消了,這顆老心臟要炸了,他深吸口氣,對她勾勾手指,「麗娘你過來,我們親一下。」

  「光天化日之下,你無恥。」魚麗柳眉倒豎,斥責他。

  裴瑾不甘示弱:「那光天化日之下,你表什麼白!」

  「我沒有,是你問我的。」魚麗還委屈呢。

  裴瑾:「我沒讓你……算了。」他湊過去,捏住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舌尖勾舌尖,嘴唇磨嘴唇,好似蜜糖絲連。

  親得差不多了,魚麗推開他:「你瘋了,學校門口。」

  「又看不見。」裴瑾鎮定極了,「而且,以前貢院和夫子廟就在秦淮河邊,我讓你感受一下。」

  「感受你個鬼。」魚麗扭頭不看他,「開車,回家!」

  佔完便宜的裴瑾很好說話:「噢。」頓了頓,又問,「新家的事……唉,照理說,還沒有過門,是不好麻煩你的,要麼我找……」

  話還沒有說完,魚麗就轉回頭來瞪他:「誰?你要找誰?這種事,你找別人試試,我要和你分手。」

  「不敢不敢。」裴瑾忍著笑,抓緊她的手,「當然是你,你才是女主人。」

  魚麗臉色稍霽:「這還差不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5:10 PM

第六十一章 遊園

  一個人和兩個人有什麼區別?當然不只是枕頭上多了一個腦袋。

  更重要的是,凡事有商有量,不再是一個人了。

  裴瑾這六百多年來,窮得只有一間茅草屋有過,富得千金一擲也有過,可不管是什麼日子,所有事都要自己搞定。

  哪怕現在請了律師經理人秘書,也都是他拍板決定,其他人負責施行。

  可魚麗不一樣,她名正言順地替他做決定:「先請司機,這樣我們可以分開做事,你把崔瑩瑩借給我用,其他都不著急……你看著我做什麼?」

  「沒什麼。」裴瑾的聲音溫柔極了,「就是……突然覺得很高興。」

  多少年了,他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和他一起走下去的人,他所有的情感有了寄託,所有悲喜能被分擔,一想到這裡,他的胸腔就像是喝了口熱酒似的溫暖起來。

  魚麗能感受到一點他的情緒,抿著唇笑了笑,梨渦淺淺:「呆書生。」

  「又埋汰我。」裴瑾摸了摸她的臉,言歸正傳,「剛才說到哪裡了,噢,瑩瑩一個還不夠,還有律師看合同,你記一下電話。」

  魚麗拿了個筆記本,一個一個記錄下來,還問他:「你有多少錢,錢夠嗎?」

  裴瑾被問倒了:「流動資金是吧,我把之前經理人發我的財產報告給你看看。」

  「中文的吧?」魚麗有點耿耿於懷,「今天英語課讓我用英文自我介紹,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英語嘛,多講講就會了,急什麼。」裴瑾從床上坐起來,把筆記本電腦拉過來,點開報告,把屏幕轉向她,「這是一部分,我還有些錢不在國內。」

  魚麗接過來瞄了一眼,下床回自己房間,過了會兒,抱出來一個小箱子:「我的。」

  裴瑾認出那個箱子是她回馬家莊去救馬小敏的時候帶出來的,很小,像是一個化妝盒:「難道是十娘的百寶箱?」

  魚麗抽出一層來,裡面整整齊齊碼著一兩一條的小黃魚。

  裴瑾抽出一條來看上面的印鑑,果然是上個世紀銀行發售的金條。

  魚麗很大方:「對了,你算一下我之前花掉的錢,我還給你。」

  裴瑾:「……你一定不是認真的。」

  「我就是認真的。」魚麗嚴肅地說,「我們還沒有成親。」雖然錢財對他們而言並不重要,但金錢是萬惡之源,親兄弟還明算帳,沒有成親,還是還給他為好。

  裴瑾道:「談錢多俗,我們談談感情吧。」

  「不喜歡錢的話,我還有別的,就是保存得不大好了。」魚麗抽出第二層,那裡是一些珠寶首飾,早就已經黯淡無光,尤其是珍珠,全都泛黃了。

  裴瑾拿出一支簪子來:「還行,這點翠還是很鮮豔的,珍珠是沒有辦法,其他的重新鑲嵌過就是了。」

  魚麗抽出第三層,這一層全是未曾切割的寶石原石,個頭有大有小,她問:「現在值錢嗎?」

  「很值錢。」裴瑾實事求是,「而且有價無市。」

  「那就好。」魚麗挑了個頭最大的一塊給他:「談錢俗的話,這個給你,應該夠付到我們成親吧?」

  「有區別嗎?」裴瑾無語,「就是從左手到右手而已啊。」

  「有啊,我看了很多帖子,都說女孩子在結婚前不能用太多男方的錢,不然會被看不起的。」魚麗認真地說道,「你收下吧。」

  裴瑾拿她沒辦法,只好收下,反正早晚也是她的,他要寶石幹什麼。

  魚麗眼看說服了他,更為高興,擺弄著其他石頭,沒有打磨過的寶石黯淡無光,只有隱隱的顏色透露出來,她挨個檢查:「看來我當初的決定沒有錯,打仗的年代,田契房契都沒什麼用,黃金太重,這些石頭比較好保存。」

  裴瑾有點心疼她,不管是亂世還是太平,魚麗總是要比他更小心翼翼才能活下去,他捉著她的手:「我會照顧你,保護你。」

  「我也是。」魚麗勾著他的手指,微笑著說,「我會替你分擔的,你也不是一個人。」

  「我已經感覺到了。」裴瑾吻了吻她的面頰,「我會有個賢妻。」

  「賢是賢不到哪裡去的。」魚麗毫不客氣,「你最好現在想想清楚,等真的和我成了親,你看我怎麼管你。」

  裴瑾才不怕,一伸手就把魚麗圈在懷裡,還在她耳畔輕輕說:「那快讓我感受一下家庭的溫暖。」

  他們原本就是坐在臥室的床上說話,這樣一靠近,睡衣的厚度幾近於無,雖然空調開得足,可魚麗還是立刻覺得熱了起來,她推開他:「感受什麼感受,睡覺了,我明天還要上學。」

  「九點鐘。」裴瑾不肯鬆手,「是不是太早了?」

  「早睡早起。」魚麗一本正經地開始收拾東西,「至於你想的事,等拜堂以後再說吧。」她對他俏皮地眨眨眼,「這是你自己定的規矩,我就勉為其難配合你一下吧。」

  裴瑾的手指摸到她不慎裸露出來的腰間肌膚上,微笑著說:「我只說了不圓房,沒說不做別的吧?」

  他的手指猶如蝴蝶,悄悄鑽進了她的衣衫裡,落到她的背上,沒想到魚麗看著瘦弱,但真的碰到了,倒不是一把骨頭,只是天生骨架子小罷了。

  裴瑾漸漸的將整個手心貼在她背上,輕輕撫摸,魚麗微微顫抖了一下,回頭看著他。

  「呃,我就摸了一下……」裴瑾抽出手,摸了摸鼻子,「好吧,對不起。」

  魚麗冷哼了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也摸了裴瑾一下。

  裴瑾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剛剛是不是摸了我不可描述的地方?」

  「摸一下怎麼了,我男朋友我還不能摸一下了?」魚麗振振有詞,「有來有往,很公平啊。」

  「不是,你……你這樣就過分了吧?」裴瑾氣壞了,他就摸了一下背,她就用那種冷冷的目光看著他,搞得好像他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一樣。

  可是一轉眼,居然來這麼一下。

  「我說過我很壞啊。」魚麗笑眯眯的,梨渦格外可愛,「你知道的,還要和我在一起,怪我咯?」

  裴瑾深吸口氣,把她捉回懷裡:「你要負責。」

  魚麗能感覺得到與大腿親密接觸的地方溫度不同尋常,可她神色自若:「不負。」

  裴瑾威脅她:「那我不放你走。」

  「那你憋著好了。」

  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裴瑾放低聲音,柔聲哀求:「麗娘,你總不忍心這樣折騰我吧,我已經很慘了。」他親吻著她的後頸,「你可憐可憐我,嗯?」

  魚麗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裴瑾換了招數,她想硬氣的拒絕,偏偏狠不下心來,猶豫半天,側過臉,在他唇角親了一下:「這樣兩清了,可不可以?」

  「你想得也太!美!了!吧!」裴瑾捧起她的臉。

  二十分鐘後,魚麗拍掉裴瑾幫她整理衣襟的手,把滑落到腰間的睡衣拽上去,遮住胸前,恨恨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哪有這樣的。」裴瑾忍了那麼多天,終於一親芳澤,聲音裡都帶著笑,「閨房之樂,有甚於此者。」

  「反正我不要再理你了。」

  ***

  魚麗話是說得很狠,然而,並沒有做到。

  週六,她讓司機帶著她和崔瑩瑩去看房子,司機是流光的司機,一共有四位,負責接送流光的高管層,現在老闆要用,自然先緊著這邊。

  崔瑩瑩就更驚訝了,她每一次見魚麗都覺得她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第一次見她,像是一個孤僻狷介的青春期少女,第二次見,就覺得她像個普通的女孩子了,可今天,一眨眼就像是個成熟的大人。

  對她說話的口吻也是:「裴瑾把你借給我了,我和他一樣,叫你瑩瑩可以嗎?」

  面對未來老闆娘,崔瑩瑩當然不能說個不字。

  首先去看的是現在常青市裡數一數二的頂尖樓盤,鬧中取靜,更是價值不菲,可魚麗看了卻不大喜歡。

  理由只有三個字:「不中意。」又點評,「美則美矣,毫無靈魂。」

  崔瑩瑩:「……」這就難了。

  果然,接下去看得幾處雖然華貴非常,據說左鄰右舍也是達官顯貴,可魚麗依舊不滿意。

  帶他們看房的是這個樓盤的銷售總監,見她搖頭也不生氣,笑著問:「裴小姐是有什麼不喜歡呢?以後我們也好改進。」

  魚麗想一想:「傭人的房間……隔得太近了。」

  這一棟別墅裡有兩處傭人房,一處在地下室,一處在嬰兒房隔壁,是為保姆和月嫂準備的,現在的別墅,基本都是這樣的配置。

  但對魚麗來說,這就有點近了。

  那個銷售總監想一想,笑了:「裴小姐,你不如去看看遊園吧,那是民國時期一個姓游的富商造的,應該符合裴小姐的要求。」

  「遊園?」魚麗看向崔瑩瑩。

  崔瑩瑩對這個還真不瞭解,她笑著問:「那能不能麻煩您帶個路?」

  「當然可以。」

  遊園其實就在市區內,然而很少人意識到這裡是一處住宅,因為遮天蔽日的樹木將這處私家花園別墅遮得嚴嚴實實。

  這位總監有門路,聯繫到代理人帶她們去看房。

  一推開鐵門,魚麗就先看到一處雕塑噴泉,可是水池裡的水都發臭了,原本綠草如茵的花園野草叢生,還有一隻野貓見了人,嗖一下竄進了草叢裡。

  代理人趕過來,也不多說客套話:「這棟豪宅原屬金氏所有,他們做生意破了產,所以才將此處售賣,可是定價高昂,又年久失修,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買主。」

  崔瑩瑩面上不顯,其實已經出了汗,她對這樣的歷史建築是一知半解,可也知道價格絕不便宜,要是不到九位數,她腦袋割下來。

  可就算是買下來,翻修和維護的費用也是天文數字。

  魚麗不作聲,她發現這別墅的牆面上竟然鑲嵌了彩色的鵝卵石,有一面牆上爬滿了薔薇,她在樓下駐足片刻,推門進去。

  屋裡很暗,藉著門外的一線陽光,魚麗看到地板上落了一隻貝殼,她正奇怪為什麼會有貝殼掉落在這裡,彎腰去拾,才發現那竟然是地板上描繪的圖案。

  細細看去,原來是用顏色極近的顏料畫成,只有在進門的一剎那才看得見,等走進去了,立刻消湮於無形。

  代理人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說:「除了這棟主樓之外,還有一棟副樓,那裡以前是給傭人住的。」顯然,那位銷售總監已經和她通過氣了。

  魚麗微微笑了笑,走進去拉開窗簾,陽光下,灰塵浮動如浮游,代理人說:「遊園的設計非常特別,從外面看不出來,裡面其實是仿造了船的設計,你看這裡。」

  魚麗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牆壁上所掛的壁畫都是海上的場景,日出,日落,暴風雨,連地板上的圖案也是水草、珊瑚和貝殼。

  冥冥之中,魚麗似乎感覺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

  她生在海邊,裴瑾曾隨三寶太監下西洋,秦始皇曾經派徐福去海上尋找長生不老藥。

  海上有仙山,只是凡人總不可見,他們那時所吃下的長生不老藥,是否來自於此?

  魚麗下定了決心,她問代理人:「開價多少?」

  代理人果真報了一個九位數,魚麗想一想,打電話問裴瑾:「想買的有點貴怎麼辦?」

  裴瑾起了好奇心:「……你想買什麼?」

  「遊園。」

  裴瑾一聽就笑了:「噢,怪不得,遊園。」

  「呸,不准打趣我,你看了就知道為什麼。」

  「如果你喜歡,就買下來好了,千金難買心頭好。」裴瑾笑道,「錯過了沒有,豈非更加惋惜?」

  魚麗有點不能下定決心:「很貴。」

  「多貴?」裴瑾一邊問一邊已經搜了一下遊園的歷史,心裡多少有了數。

  魚麗複述了價格,裴瑾忍俊不禁:「還好還好,我買得起,就是修起來費點時間,你恐怕要過一段時間才能住進去了。」

  「我不怕等。」

  「那就買吧,約個時間找律師簽合同。」

  「你都不親自來看一下嗎?」魚麗微微蹙眉,「萬一你不喜歡怎麼辦?」

  裴瑾很篤定:「麗娘喜歡我就喜歡。」

  魚麗不依不饒:「那萬一你不喜歡呢?」

  「麗娘喜歡的我一定喜歡。」

  「可是,」魚麗拖長了調子,「我喜歡男人,你也喜歡嗎?」

  裴瑾:「……」他清了清嗓子,「麗娘,你又頑皮了。」

  魚麗自覺把他說到啞口無言,十分得意,長長哼了一聲。

  只聽裴瑾慢悠悠地說:「不過,麗娘喜歡我,我當然也喜歡我自己,這有什麼問題?」

  魚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5:27 PM

第六十二章 爭執

  看完房子後,魚麗的生活只剩下了上學和上網,兩者都放不下,於是班上的同學就發現了很驚悚的一件事。

  他們的語文課代表屬於上課異常認真聽講,記筆記一字不落,一下課就開始玩手機,眼睛都捨不得離開一下。

  這種人,是說她好學好呢,還是愛玩好呢?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和班上同學的關係不算太親密,當別的女生因為宿舍的關係而同進同出時,她獨來獨往,不是埋頭寫作業就是低頭刷手機。

  而且,大家看到她每天都有司機接送,又和校長公子是好朋友,就都把她當做高冷的白富美來看待,客客氣氣,但也疏離得很。

  然後,丹桂飄香的十月,開運動會了。

  作為被班主任蓋過章的體弱分子,魚麗沒有報名參加任何項目,坐在樹下的陰涼位置上刷手機——嗯,十月初的大太陽,這個位置也屬於特殊照顧。

  難得有名正言順不上課偷懶的機會,魚麗樂得繼續追貼,這些八卦帖比小說還好看。

  她最近追的帖子是《家裡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是個富二代,我到底要不要和現任男友分手》,內容是這樣的,樓主是個家境小康的妹子,有一個出身貧苦但非常上進的男友(她現在知道這種叫鳳凰男),兩個人感情很好,男友月入1W,但要買房還是有點壓力的,所以樓主的父母不同意他們交往,並給樓主介紹了富二代。

  這個富二代家裡是做生意的,長相5分,但是很大方,對樓主也很好,買了很多值錢的小禮物,富二代的父母也很喜歡樓主,表示他們結婚的話會送房送車。

  樓主很糾結,一個是很有感情但未來可能日子不好過的現任男友,一個是一進門就有好日子過的富二代,請問該怎麼選?

  樓下跟帖的基本建議樓主選擇富二代。

  「有情飲水飽那是騙人的,物質基礎決定一切,據LZ所說,鳳凰男家裡還有一個弟弟,父母都是農民,鳳凰男的慘痛教訓論壇裡還少見嗎?真結了婚,鳳凰男往家裡送錢的時候LZ就知道苦了。」

  「作為一個過來人奉勸LZ一句,嫁給鳳凰男,起碼給他們家做牛做馬十年,生不出兒子人家指不定還要和你離婚,和富二代離婚好歹還的分錢。」

  「其實LZ已經動搖了,如果你真的想選鳳凰男就不會發帖了。」

  「父母都是過來人,既然你父母反對鳳凰男,我覺得LZ應該聽他們的意見,可憐天下父母心。」

  但也有少數支持現任男友的。

  「鳳凰男怎麼了,憑什麼看不起鳳凰男,我老公就是靠助學金上的大學,只要人拎得清就行,人好人壞和家庭出身沒有一毛錢關係。」

  「LS那是少數,論壇裡有多少被鳳凰男害慘的筒子?」

  魚麗追得津津有味,還分享給裴瑾,問他:[是你你選哪一個?]

  裴瑾回得很快:[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

  魚麗滿意了,拉到網頁最後回覆。

  今天的我也是一條鹹魚:

  選喜歡的人,如果兩個都不喜歡,兩個都不要選,LZ今年25歲,現代人活到70歲肯定沒問題,45年的時間,如果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每一天都度日如年,有金山銀山也笑不出來,可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屋頂漏雨,也可以當樂聲聽。

  她剛回覆完不到五分鐘,裴瑾的消息就過來了:[麗娘,我不會讓你住屋頂漏雨的屋子]

  魚麗:[!!!!]

  裴瑾:[我就翻到最後一頁,那個馬甲一看就知道是你好不好,取名走點心啊]

  魚麗惡狠狠地刷了一波憤怒的表情回去。

  她收起手機,氣鼓鼓地抬起頭,正好看見隔壁班的學生截胡了超市裡送過來的飲料,她頓時急了:「這是我們班定的!」

  學校雖然會每個班級發一箱礦泉水,但多半是不夠的,所以魚麗他們班的班長一早就去超市裡訂了一箱飲料過來,結果隔壁4班也有樣學樣跟著去訂了,還都是定的維他命檸檬茶!

  要知道,班主任在走之前可是給魚麗佈置過任務的,如果超市的飲料送過來了,要她每個座位上發一瓶。

  「我們班也訂了啊。」4班看位置的也是個小姑娘,說是皮膚過敏,不能曬太陽,撐了把傘,笑盈盈地看著她。

  魚麗抿著唇:「我們班先定的,先來後到。」

  「我們班在前面,你等一等不就好了?」那個小姑娘對超市搬東西的小哥招招手,「你搬到這裡來。」

  那小哥也是個機靈人:「我還要去送別的,就放這裡了啊。」他把兩箱檸檬茶在地上一放,才不管那個女生之間的官司。

  魚麗本來是不想和人家爭的,她六百多歲的人了,為了兩箱飲料和個貨真價實的十五歲小姑娘爭執,想想都丟臉。

  然而,這不是兩箱飲料的問題,這是班級利益的問題。

  魚麗攔住了想要拿飲料的小姑娘:「先來後到,你們自己晚了,沒道理讓我們班承擔損失。」

  「先來後到?我們是4班,你們是5班,要先也是我們先呀。」那小姑娘也是伶牙俐齒。

  魚麗翻了翻白眼:「你們是4班,你們就在前面,要不要臉了?你們訂的晚,就該你們等。」

  話音剛落,那邊4班的人就在主席臺前表演完過來了,嚷著要喝水,那小姑娘對一個男生說:「在那裡,超市已經送過來了。」

  魚麗走了幾步,在箱子前面站定:「再講一遍,這是我們班的。」

  那個被指使的男生嬉皮笑臉地說:「先到先得,你們班在後面嘛。」

  「你們的沒有送來是因為訂晚了,現在想搶我們班的東西算什麼?」魚麗道,「難道是看我們班只有我一個人,打算欺負我咯?」

  那個男生被她擠兌的倒是不好再搶,回頭看那個撐傘的小姑娘,她問:「你說這是你們班的,你叫一聲,看看它回不回答你?或者,上面寫著你們5班的名字?」

  「那你說是你們班的,也拿出證據來。」

  那小姑娘不慌不忙:「我也沒有證據,既然都不能證明,那就是無主的,無主的東西,先來後到有什麼問題?」

  4班的學生發出了極其捧場的附和聲。

  「你這話,倒也有點道理。」魚麗出其不意一腳把兩個箱子踢到自己班劃定的區域裡,學校早早就在操場上用粉筆劃下了各個班級的區域,這倒方便了她,「現在,進了我們班的地方,那就是我們班的東西了。」

  話音剛落,4班的班主任就過來了:「田宓,飲料送來了沒有?」

  原來那個撐傘的小姑娘叫田宓,她脆生生地說:「老師,送來啦,可是5班的人攔著不讓我們拿,說是她們先定的。」

  這話倒是沒錯,可是那麼一說,就十分使人誤會了,魚麗微微皺起眉:「我們先定的,先送來的當然是我們的,你們要拿,不大好吧?」

  4班的班主任看看她,笑眯眯地說:「反正你們班的人還沒來,我們這邊急著要,一會兒我去和你們方老師說一下。」

  魚麗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去阻止,就那麼一猶豫的功夫,4班的男人已經把飲料抬過去分發了。

  田宓得意地看了魚麗一眼。

  就在此時,5班的方陣也過來了,帶隊的是班主任方老師,4班的班主任還走過來打了個招呼:「小芳,我們班先回來,飲料就先拿了啊。」

  5班的班主任名叫方小芳,她一聽,還以為是學校裡發的礦泉水,這當然不算多大的事,笑著說:「你們班在前面,本來就先發你們的。」

  等走近了,才發現不是礦泉水,是檸檬茶,這才知道上了當,可為了飲料這麼點事就和同事鬧矛盾也不實際,只能一笑而過。

  反倒是5班的學生有點奇怪:「不是我們先定的嗎,怎麼4班喝上了我們的還沒到?」

  魚麗沒吭聲,她自然聽到是4班班主任框了方老師,可說出來像什麼樣子。

  沒想到田宓撐著小陽傘走過來,笑眯眯地說:「你們班那個看我們先回來,就讓給我們了,真是謝謝了啊。」

  魚麗:「……」她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田宓,一個才十五歲的小姑娘,怎麼能這麼有心計?

  果真,一聽她的話,就有幾個同學對魚麗的「大方」表示了不滿。

  「她憑什麼自作主張讓給四班?」

  「她沒這個權力……」

  「就知道討好……」

  「算了算了,飲料而已。」

  「這不是飲料的問題。」

  魚麗:「……」和一個小孩子計較,好像很沒有風度,但是,這口氣真的嚥不下去。

  她一語不發站起來,過了半個小時,提了一袋冰棍回來,默不作聲地挨個發給同學,班長拿到了綠豆棒冰很是奇怪:「這哪裡來的?學校發的?」

  她左右一看,也沒看到別的班裡有。

  連方老師都被驚動了:「魚麗,這是哪裡來的?」

  「對不起,方老師。」魚麗微微垂著眼,「你讓我看著飲料,我沒看好,我剛剛去超市那裡問了,說飲料斷貨了,要中午才能送過來,我就先給大家買了點棒冰,對不起。」

  「哪裡能讓你掏錢呢。」方老師趕緊說,「是我不好,我還以為丘老師說的是學校裡的水呢,居然騙了我們班的飲料,這真和你沒關係,班長,快把錢付給魚麗。」

  魚麗眼眶微紅:「是我沒做好,我給大家賠禮道歉,我請大家吃的。」她不去接那個錢,一個勁兒往後躲。

  「你這孩子。」方老師沒辦法,「這又不是你的錯,下不為例。」

  魚麗抿著唇,對她笑了一笑。

  方老師:「……」艾瑪,真好看,她教了那麼多年書,第一次看到那麼像真人版的林黛玉。

  是的,林黛玉,父母雙亡,寄人籬下,身體羸弱,高冷孤傲。

  於是一個沒忍住就讓她做了自己的課代表,咳咳,小私心,老師也有自己偏愛的學生嘛。

  完全不知情的魚麗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田宓,雖然她勉強扳回了一點,可這次的交鋒裡,她還是輸家。

  只不過她就不明白了,她是第一次和田宓見面,這個小姑娘幹什麼處心積慮算計她?

  礙著她哪兒了?比她美嗎?

  下午她就知道了。

  夏楓過來了,擠開魚麗旁邊的一個女生:「找了老半天你們班,怎麼在這裡。」

  「你們在哪兒?」

  高一就有18個班級,雖然最多才50人,可這一片都給佔滿了,魚麗就沒見到高二高三的。

  夏楓隨手指了個方向,然後做了一個附耳過來的手勢:「我和你講一件事,你別激動。」

  「什麼事?」

  「封湘靈轉校過來了。」夏楓到現在也不知道魚麗突然和封逸分手的原因,她諱莫如深,他也就識趣地不多問,但猜也猜得到,恐怕不會太愉快。

  然而,他猜也只是猜到封逸可能和別人鬼混時被魚麗逮了個正著,決計猜不到封逸竟然為了留住魚麗,想做過那麼無恥的事。

  他擔心的是,封逸突然把高三的封湘靈轉校過來,恐怕來者不善,而且他未必有能力罩著她。

  要知道,他爸雖然是校長,可校長上面還有董事會,封家沒有人任董事,可姻親是沾邊的,封逸要想對魚麗做什麼事,也沒有那麼難。

  可魚麗一點都不擔心,她很平靜地說:「轉校過來了?那挺好的。」她現在的生活重心都在學習和結婚上,暫時無暇顧及封逸,反正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但這不代表她忘了那天受到的屈辱,封逸不來找她,她還要去找他呢。

  那件事,沒完。

  「夏楓,夏楓。」田宓剛從衛生間回來就看到夏楓過來了,趕緊小跑著走過去,「你過來了怎麼也不來找我。」

  夏楓有點不耐煩:「我忙著呢。」

  「忙?忙著給人家端茶倒水?」田宓嗤笑,「也不看看人家買不買帳。」

  「你瞎講什麼,朋友,朋友不行嗎?」夏楓對魚麗是有點意思,但那個意思又不完全是男女之間的那個意思。

  魚麗看了一眼夏楓,又看了一眼田宓……嗯,現在她明白了,果然還是男男女女情情愛愛的那些事。

  夏楓趕走了田宓,和魚麗抱怨道:「真是煩死了。」

  「你們認識?」

  「青梅竹馬。」夏楓抓了抓頭髮,「不知道為什麼,我倆打小就吵架,不管我做什麼她都要刺我兩句,她那嘴皮子繼承了她那律師父母,我講不過她,我認輸還不行嗎?她還是不滿意,不說我兩句就不舒服一樣,也不知道是什麼仇什麼怨,我看見她都怕了。」

  魚麗托著腮看著他:「什麼仇什麼怨?她喜歡你好不好。」

  夏楓一臉驚恐:「……???」

  「你們大概就是那種……鬥嘴吵架的歡喜冤家?」魚麗不是很確定。

  夏楓搖搖頭,認真地說:「魚麗,我喜歡的是像你這樣的女孩子。」

  魚麗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柔弱感,太容易激發男人的保護欲了,可說她是小白花吧,她又很堅韌,而且比同齡(……)女孩沉靜許多,他說什麼,她都很耐心地聽著,半分都不浮躁,然而,說她成熟也不儘然,她身上還有某種不諳世事的天真,這幾種氣質混雜在一起,他被深深吸引。

  魚麗:「……」少年,你真的想太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其實,我和裴瑾在一塊兒的時候,也老拌嘴,」她對上夏楓不可思議的眼神,點頭承認,「我比她還胡攪蠻纏不講理呢,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也從來沒有贏過裴瑾QAQ」

  夏楓:這種痛,他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5:33 PM

第六十三章 煩惱

  魚麗有了一點小煩惱。

  第一是隔壁班的田宓小朋友,她是學習委員兼語文課代表,隔壁班的語文老師就是方小芳,兩個人免不了就會碰面。

  比如,方小芳給兩個班準備了練字本,方小芳還沒有發下去,田宓在交作業的時候就先看見了,就甜甜笑著問:「方老師,這是給我們的練字本嗎?」

  方小芳就笑著說:「是啊,高考卷面分很重要,你們現在就要練起來了。」

  「我也覺得我的字不太好看,那我們今天就可以開始練了嗎?」

  方小芳見學生那麼主動,哪裡還有不樂意的,當然點頭:「可以,你拿去發了吧,對了,一會兒叫我們班的魚麗也過來拿一下。」

  「好的。」

  等魚麗把剩下的練字本搬去教室後,她才發現有少數破損髒汙的本子夾雜在內,按理說這一般都是上面或是最下面的,可偏偏被夾在中間,她沒有發現。

  「我這本是破的,能不能換一本?」有個女生問她。

  魚麗嘆了口氣,把那本破的拿過來自己用了。

  對於這種小手段,魚麗倒不覺得怎麼生氣或者是憤怒,就是覺得有點煩,她現階段想安安靜靜學習,尤其是課程太快她有點跟不上,一點也沒有心思搞這些。

  但田宓並沒有Get到魚麗的心情。

  有一天午休,田宓到了5班,找魚麗說了幾句話,問問她期中考方小芳有沒有劃重點,魚麗說沒有,田宓就哦了一聲,回去了。

  等到下午自習課的時候,方小芳來問魚麗:「你怎麼沒有去拿卷子?」

  「什麼?」魚麗滿臉迷惘。

  方小芳頓了頓才說:「田宓沒有和你說嗎?今年高三的一模卷,你去影印室裡拿一下。」

  「噢。」魚麗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本想辯解一下田宓根本沒有來找她說這件事,可一想到中午她刻意在全班面前把自己叫出去,就知道她早有準備,於是乾脆把話吞了進去,「我現在就去。」

  方小芳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魚麗到影印室裡去拿卷子,田宓正好數好了卷子準備走,看見她笑了笑:「前面還有三個班在排,你等等吧。」

  她剛想走,魚麗就攔住了她。

  田宓挑了挑眉:「有事?」

  「聽說你父母是很有名的大律師?」魚麗問。

  田宓矜持地點點頭:「家父家母是有些名氣。」

  「噢?那就不知道這些名氣是不是堂堂正正得來的了。」

  田宓的臉一下子就青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父母不是那樣的人,你再胡說八道,我要告你誹謗!」

  「我只是合理猜測罷了。」魚麗冷靜道,「畢竟,你這個女兒能信口雌黃偽造證據,叫我如何相信你的父母堂堂正正?如果他們不是那樣的人,那就是你在敗壞你父母的名譽了。」

  田宓剛才還鐵青的臉刷一下就白了。

  她素來以父母為傲,早早就立下志向要和父母一樣成為大律師,父母很支持她的想法,從小就培養她,她也爭氣,心思縝密又聰明伶俐,前不久還幫父親出謀劃策,詐出了嫌疑人的證詞。

  所有人都誇她「虎父無犬女」,說她心裡不得意,那肯定是假的。

  可是魚麗這番話,卻嚇得她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正是因為太知道了,才會嚇得呆住,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

  其他的事也便罷了,那次她在運動會上誣陷魚麗,今天又故意去她們班找魚麗說話,營造了告知過她的假像,她心裡很清楚,如果魚麗鬧到方小芳那裡,她一定會咬死自己曾經告訴過她的「事實」。

  但那都不是真的。

  她能騙過其他人,騙不過自己,她犯下的是不可饒恕的錯誤,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太想贏過魚麗了。

  然而,今天可以為了贏魚麗不擇手段,未來呢?如果她成了律師,會不會為了贏下那一場官司而偽造證據,視法律於無物?

  她還記得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說過,作為律師,盡心盡力為自己的委託人辯護是職責所在,哪怕案件看上去再明瞭,而她的委託人百分之九十九是罪有應得,也該如此。

  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就要盡全力,萬一,那百分之一,就是冤屈呢?

  可是,這盡心盡力,絕不包括偽造證據口供。

  不能為了贏,不擇手段。

  律師是該維護辯護人的權利,而不是為了自己的輸贏。

  田宓越想越害怕,眼圈都紅了。

  魚麗看她要哭了,反而嚇了一跳,琢磨著是不是自己把話說太重了,田宓畢竟是個小姑娘,她斟酌片刻,緩和了語氣說道:「田宓,你聰明,也別把別人當傻子,何況,機關算盡,沒有意義,人心永遠都是算不完的。」

  這是魚麗的肺腑之言,田宓聰明又情商高,還注重邏輯和細節,同齡人誰能有她這樣細膩的心思,如果放在別的事上,絕對會有不菲的成績。

  可是世界上,人心是算不盡的,算來算去,誤了自己。

  她在人心算計上花費過幾十年,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你比我強多了,比我聰明,比我運氣好。」魚麗輕聲說,「別把你的精力花在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上,尤其是為了……」

  她話還沒有說完,田宓就打斷了她:「這幾件事,是我做得不對,我會和方老師說是我忘了和你講。」她仰起頭,「但你等著,我會堂堂正正贏過你的。」

  魚麗:「而且我有……」她話音未落,田宓就抱著卷子跑了。

  魚麗看著她的背影,喃喃把後半句說出來,「我有男朋友啊……」

  最關鍵的一句聽她講完好不好???而且為什麼要贏過她?喜歡人就該去追啊,贏過她夏楓也不會有反應的!

  魚麗望著田宓離開的背影,重重嘆了口氣:「現在的小孩子都在想些什麼啊?」頓了片刻,她又自嘲,「也對,年少輕狂,當然在乎輸贏,唉,是我老了。」

  就算披著十八歲的皮,她也不是十八歲的孩子,田宓的少年意氣,她不會再有了。

  這一點,她自己知道,皮囊是騙別人,騙不過自己。

  等過了幾天,魚麗突然發現,田宓停下了自己的小動作,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可以專心學習,又開始面臨第二個煩惱:

  封湘靈開始頻繁地出現在魚麗面前。

  比如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她會坐過來問:「不介意我坐在這裡吧?」

  魚麗瞥她一眼,冷冷道:「坐吧。」

  封湘靈心裡倒是有點不好受,她是天之驕女,一向都是被人捧著她,沒有她去捧別人的,可這是她二哥的意思。

  封家一共有三個孩子,老大封遙和老二封逸是原配所出,封湘靈是續絃所生,原本現任封太太就出身不高,又生的是個女兒,所以在家裡一向沒什麼發言權,為了讓女兒以後能有所依靠,對封家兩兄弟也是低眉順眼的。

  封湘靈知道自己和兩個哥哥不是同母所生,以後還要仰仗他們鼻息,所以一向十分聽話,尤其是封逸的性格說一不二,不愛被人反駁,封湘靈更怕他。

  現在封逸要她轉學接近魚麗,她心裡再不滿,還是乖乖照做了。

  「魚麗,二哥特地叫我轉學過來,你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封湘靈柔聲細語,「功課有不懂的也可以問我,我成績還可以。」

  封家對孩子管教一向嚴格,她的兩個大哥都是名校畢業,她過段時間也會出國唸書,這點底氣還是有的。

  「你能不提他嗎?」魚麗垂下眼,「我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那我不提了。」封湘靈十分識趣。

  封逸早就告訴過她,他和魚麗有了一些矛盾,她要做的就是把魚麗的態度原模原樣傳達給他。

  夜裡,封逸和封湘靈在家裡吃飯,封湘靈轉述了今天和魚麗的接觸,封逸聽得很仔細,還問她:「她不讓你提我的名字,但是,聽你把話說完了?」

  「對的,我後面講了一些你最近的事,她也沒有打斷我,聽完才走的。」

  封逸臉上露出笑影:「我就知道。」

  魚麗對他還是有感情的,他那個時候太衝動,嚇到她了。

  「對了,她的臉沒事吧?」

  封湘靈說:「我遠看看不出來什麼,近看倒是有點痕跡,不過很淡了。」

  封逸點了點頭,現代整容技術那麼發達,磨平疤痕不是什麼大事,他估計就是裴瑾帶她去整容的時候兩個人好上了。

  雖然很難,但他還是要承認那是他的一個重大失誤,可是,魚麗用火燒燬自己臉的時候,他真的被氣瘋了。

  一個女人寧可毀容也不願意讓他碰,這對他是多麼大的侮辱?她跑了以後,他氣得砸了一間屋子。

  後面冷靜下來了,他還聯繫了一個醫生,想帶她去看傷,可她一次都沒有接過她的電話。

  那個時候他就懷疑她對他究竟有沒有感情,如果真的對他有感情,會這樣毫不留戀說斷就斷嗎?

  他心裡有氣,乾脆找了一個和她有幾分相似的女伴,女伴逆來順受,他卻怎麼發洩都沒有辦法忘記她,他知道自己對她餘情未了,說不上來是因為什麼緣故。

  他告訴自己應該把那個不識相的女人忘了,但忘不掉,尤其是那天和裴瑾見過面以後,他腦海中一直盤旋著他說的話。

  未婚妻……未婚妻?他一想到有別人可以把她抱在懷裡肆意憐愛,就覺得怒火中燒。

  他無法忍受這樣的嫉妒,他要把她奪回來。

  現在看來,並非沒有希望,魚麗還在生他的氣,可要是真的無情,不會耐下性子聽完封湘靈的話。

  他要從長計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5:40 PM

第六十四章 夜讀

  同一時間,魚麗在和裴瑾吐槽這件事:「封逸是不是有病?還惦記著我,所以去找了個和我很像的女人睡?這是什麼邏輯?」

  「有些人想法比較特別。」裴瑾用小鎚子敲鬆了蟹殼,用鑷子去掉鰓和胃,再用銀勺刮下蟹膏,在醋裡過一遍,遞到她嘴邊。

  魚麗張嘴吃掉了蟹膏,問:「他是覺得我聽完這個會感恩戴德,謝謝他現在睡別人還要惦記著我……唔,這個螃蟹好像比我以前吃的要好吃,膏很甜,說起來,這個是螃蟹的什麼呢?」

  裴瑾:「……」他拿起一隻蟹腿準備把腿肉勾出來,「吃這個吧。」

  這個舉動引起了魚麗的懷疑:「不會是……凝固的血吧?」

  「好吃就行了,大家都是這麼吃的。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你也不知道?」魚麗還以為他是在掩飾無知,笑眯眯地拿起手機準備查一下,科技時代就是這個好。

  裴瑾面不改色地把蟹膏塞進了嘴裡,唔,反正她也不會吃了。

  啪。裴瑾聽見響動,抬起頭來,魚麗面無表情地把手機放在了一邊,裴瑾忍著笑問:「還吃嗎?」

  「我吃飽了。」她端起碗筷要走。

  裴瑾伸手把她攔了下來,手上不乾淨,只能用手腕攔:「回來,快回來,不然蹭你衣服上了。」

  「我新衣服,你敢。」魚麗說著狠話,人卻站住了,「幹嘛呀?」

  裴瑾用手臂攬住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身上:「來,坐我這裡。」

  魚麗坐在他懷裡,裴瑾摟著她,把蟹腿肉捅一小截來,蘸蘸醋,餵到她唇邊:「來。」

  「沒事我就寫作業去了。」雖然家裡沒人,魚麗還是覺得怪難為情的,扭過頭不接。

  「那我自己吃了。」

  魚麗回過頭,對他怒目而視:「喂,你……」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為裴瑾已經把蟹腿肉塞到她嘴裡了,還笑著問:「嗯,我怎麼了?」

  魚麗輕輕哼了一聲。

  裴瑾笑了:「買都買了,很貴的,吃完好不好?」

  「那好吧,你這個吃法太磨嘰了,我自己來。」作為海邊長大的姑娘,魚麗對吃海鮮都不陌生,就是她的吃法比較粗暴,不像裴瑾這樣慢條斯理。

  她吃完兩隻螃蟹的時候,裴瑾才吃了一隻,其中半隻還是餵了魚麗。

  魚麗逮到機會一雪前恥:「你看看你,笨手笨腳的,吃個螃蟹還那麼慢。」

  「噢,那怎麼辦,你餵我?」

  「想得美。」魚麗狡黠地眨了眨眼,「這樣吧,我幫你把最後一個吃了。」

  裴瑾:「……」

  吃過螃蟹,手上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腥味,裴瑾煮了檸檬菊花水洗手,試好水溫,握著魚麗的手一起浸進去。

  指尖插入指間的縫隙,從指腹到指根,一點一點揉搓乾淨,魚麗有點頑皮,一朵雛菊漂到她手心裡,她雙手一合,把花握在了手心裡。

  裴瑾又用雙手包住了她的,他的手是典型的書生的手,白皙修長,略有薄繭,看起來是手無縛雞之力,可魚麗很喜歡被他這樣握著手的時刻,她問:「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別想了,老不了。」裴瑾吻著她的耳朵,「神仙眷侶也不壞。」

  魚麗抿著嘴笑:「我也這樣想。」

  裴瑾的吻就落到她頰上的梨渦上,魚麗笑得更厲害了,原本淺淺的酒窩就變得更深:「又親我。」

  「喜歡你才親你。」裴瑾鬆開她,扯下乾淨的毛巾替她擦乾手,「去寫作業吧,我洗碗。」

  「什麼時候請傭人,老是你洗碗。」

  「我不介意啊,打發時間。」裴瑾摸了摸她的頭髮,「早點寫完,晚上我們讀書。」

  「好。」

  讀書是最近才開始的夜間活動……這也是迫於無奈,畢竟孤男寡女躺在一張床上還不能怎麼樣,實在是有點為難,正巧有一天魚麗在預習《論語》,裴瑾乾脆就教她讀書了。

  魚麗非常支持這樣的夜間活動,今天也不例外,早早地洗了澡吹好頭髮,打開課本攤在被子上。

  裴瑾瞥了一眼:「又講《論語》?」

  「有什麼辦法呢,這個要考試啊。」魚麗翻了幾頁,覺得有點煩躁。

  裴瑾掀開被子坐到她身邊,想了想說:「那我們先來聊點別的,你對孔子的瞭解,除了論語、三千弟子、儒家等等之外,還有什麼?」

  「野、野合生的?」魚麗答得結結巴巴。

  裴瑾表揚她:「對,『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還有嗎?」

  魚麗絞盡腦汁想了半天,試探著說:「那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對,還有嗎,有一句很出名的是和它一起的。」裴瑾鼓勵她再想想。

  魚麗很快就想到了:「食不言,寢不語。」

  「是『食不語,寢不言』,這兩句其實都是出自一個地方,孔子有十不食。」裴瑾簡單和魚麗說了孔子的「十不食」,食物變質不能吃、聞起來臭的不能吃、做的不好不能吃也就算了,還有不按照規矩切割的就不吃,沒有合適的醬不吃,街上小攤上賣的肉不吃等等。

  魚麗覺得受到了欺騙:「等等,說好的『君子食無求飽』『飯疏食飲水』呢?」

  「因為有時候吃飯不僅僅是吃飯,還要合乎『禮』,這個禮不是禮儀,不是說去餐廳要衣著整潔,也不是說要對食物懷有敬畏之心,而是克己復禮的禮。」裴瑾道,「我就給你舉一個例子,如果你要在家待客,怎麼樣才算是合乎禮儀呢?」

  魚麗回想了一下所謂的西餐禮儀,不由問:「和吃西餐比還要複雜嗎?」

  裴瑾笑道:「你自己對比一下。」他道,「帶骨的肉放在左手邊,純肉塊放在右手邊,飯放在左邊,羹湯放在右邊,烤肉放在外邊,醬醋放裡邊,蔥放末端,酒、漿放右邊,乾肉條放最右邊,並且彎曲的方向要向左,如果有魚的話,夏天魚肚朝右,冬天魚鰭朝右。」

  「開飯前還要祭祀,祭祀完了,必須客人先吃三口飯,然後主人引導客人吃肉塊,先吃哪個後吃哪個都有非常嚴格的規定,順序不能亂,還有其他更複雜的條條框框。」

  魚麗一臉懵逼,喃喃道:「我以後再也不抱怨西餐吃起來麻煩了。」

  「其實還挺好玩的。」裴瑾正色道,「比如結婚的時候,要北邊煮一口小豬,中間煮十四條鮒魚,南邊風乾兔,意思分別是全節無虧、相依相附、夫婦日新的意思,我們成親的時候你要試試嗎?」

  魚麗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不不,算了吧,害怕QAQ」

  「好吧。」裴瑾有點遺憾地把課本拿起來,「今天學哪一篇?」

  《論語・憲問》。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魚麗看著這句話沉默了下去,半晌,才喃喃道:「以直報怨?我做不到。」

  裴瑾心中已有些許猜測,他問:「你想怎麼做呢?」

  「我不想他忘記我,一轉頭和別人在一起,」魚麗輕輕笑著,「我要他記得我,愛著我,可永遠得不到我。」

  裴瑾一怔,只見魚麗微微側身,伸手撫著他的面頰,「我要他知道我和別人好,永遠忘不掉我,永遠得不到我。」

  「麗娘。」裴瑾喚著她的名字,竟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半晌,才笑,「你這話聽著,真像是你是為了氣他才和我在一起了。」

  「我不是。」魚麗急了,攀著他的胳膊搖晃,「我真不是。」

  「真不是?」裴瑾故意道,「那你證明給我看。」就算喜歡說不出口,騙個親親也是好的。

  魚麗咬著嘴唇,好一會兒才說:「那你閉上眼睛。」

  裴瑾閉上眼等親吻。

  結果半天沒有等到,只聽到魚麗低聲說:「好了。」

  裴瑾一睜眼就愣住了,她雙臂交叉環抱在胸前,秀髮披在背上,微微咬著唇,並不用力,像是想說什麼,可又克制住了。

  看到裴瑾睜開眼,她慢慢放下了手臂,抬頭看著他,輕輕問:「這樣,行嗎?」

  如削身段,似無力薔薇,羞雲怯雨,若芙蓉含露,恨不得抱著恣情濃睡,不管日高天曉。

  裴瑾:「……呃,」他大腦有那麼幾分鐘完全空白,「嗯……什麼?」他抓住了游離的一絲理智,把被子扯過來裹住她,然後攬進懷裡,「噓,別說話,我冷靜一下。」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還是覺得大腦缺氧,供應不上:「剛才、剛才我們說到了什麼?」

  魚麗被他按在懷裡,忍著羞怯:「證明。」

  「噢噢,對,證明。」裴瑾說著就來氣,「我是讓你證明,沒讓你考驗我啊。」

  魚麗還委屈呢:「我不就是在證明嗎?」

  「有你這麼證明的麼?」裴瑾雖然用被子把她裹住,可只要想到她現在不著寸縷,就覺得有點控制不住,「說你笨,你還真是笨到家了。」

  魚麗低著頭不說話。

  「我本來是想騙你說一句喜歡我的。」裴瑾清了清嗓子,「不過我也猜到你可能說不出口,我理解,沒關係,來日方長。」說著說著,聲音溫柔起來,「你為什麼要這樣,覺得我想要?」

  魚麗臉上有點掛不住,賭氣道:「我放蕩不檢點喜歡勾引人,行了吧?」

  「生氣了。」裴瑾把手臂收緊一點,「我不是不想要啊,不信你自己感覺一下。」他稍稍換了一個姿勢,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魚麗頰上飛上一朵紅暈,她輕輕哼了一聲:「你真不是嫌棄我?」

  「你摸著良心,麗娘,你摸著良心把這句話再問一遍。」裴瑾咬著她的唇,「我哪裡嫌棄過你,倒是你,老嫌棄我。」

  魚麗知道他克制自己是因為承諾過不會給她留一絲一毫的遺憾,可是內心深處,她依然惶恐,害怕他是因為嫌棄她的殘花敗柳身才不願意和她親密。

  她知道這麼揣測裴瑾實在過分,他不是這樣的人,可是這就好像是鬼影一樣,總是揮之不去,冷不丁就冒出來讓她忐忑一下。

  她不願意讓裴瑾知道,故意說:「不是你說我笨嗎?」

  「得了吧,你是在想這個?」裴瑾勾起她的下巴,「看著我,再說一遍。」

  魚麗開不了口。

  裴瑾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必須現在立刻解決這個問題,這個念頭,不是她剛才才有,恐怕從和他在一起開始,就從沒有真正放下過。

  也不怪她,怎麼能怪她呢,上次說起這個話題時,他並沒有真正消除她的惶恐。

  是他的錯。

  今天既然提到了這個問題,不如徹底說清楚。

  他揭開了裹著她的被子,被單層層散開,像是被剝開的一朵玫瑰,露出了白玉似的伊人。

  解卻香羅雪膚紅,宮腰嫋擺惹鬢松。

  身化痴蝶棲桃蕊,今宵醉飲蜜一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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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十不食: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唯酒無量,不及亂。沽酒市脯,不食。不撤薑食,不多食。

  2、在家請客的禮儀出自《禮記》,結婚的禮儀出自《儀禮》,我的參考資料是《中華遺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5:49 PM

第六十五章 深夜

  魚麗抱著膝蓋坐在床上,視線停留在床頭的那本《論語》上,想不明白怎麼好端端事情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裴瑾真的……太壞太壞太壞了!

  她只要一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整張臉就燒得通紅,她本以為自己不是初嘗人事的小姑娘,雖然有點緊張,但絕不會手足無措。

  可裴瑾剛才所做的,她想都沒有想過。

  浴室裡的水聲停了,魚麗把頭埋進胳膊裡,只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有人坐到她身邊,熱騰騰的水汽一熏過來,魚麗就不由自主把頭埋得更低了。

  裴瑾戳了戳她的臉頰:「當鴕鳥呢?」

  「我不想理你。」她不肯抬起頭來。

  裴瑾笑盈盈地說:「我就親親你而已啊,不用那麼害羞吧?」

  魚麗不理他。

  裴瑾繼續逗她說話:「你一開始不讓,是不是怕我相信白虎剋夫的說法?」

  「我警告你,不許你再提剛才的事。」魚麗抬起頭來,緊緊盯著他,「不許說了!」

  裴瑾很淡定:「不要封建迷信,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

  「裴瑾!」魚麗瞪他。

  裴瑾當做看不見:「我很喜歡啊,我……」這一次他說不下去了,因為魚麗用枕頭矇住了他的臉:「再這樣悶死你。」

  裴瑾開不了口,只能舉手示意投降,魚麗這才把枕頭拿了下來,掃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聲。

  裴瑾重獲自由,狠狠喘了兩口氣,魚麗又瞪了他一眼,他覺得很冤枉:「我呼吸一下也不可以嗎?麗娘,你自己汙不能怪我會喘氣吧?」

  魚麗扭頭不看他。

  裴瑾試圖解釋一下剛才發生了什麼:「我也沒想到會這樣,但是……我覺得我有必要讓你知道,我真的從來都沒有嫌棄過你,永遠不會,你現在相信了嗎?」

  魚麗臉頰又火辣辣得燒了起來,她的聲音低下去:「那你也不用這樣……」

  「這樣是哪樣?」裴瑾逗她,「你倒是說啊。」

  魚麗不理他:「我們剛才說到哪裡了……證明?」

  她說起正事,裴瑾也就不再開玩笑了,正色道:「不對,是封逸。」

  「你要是覺得不好,我就不那麼做了。」魚麗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也沒那麼恨他了,封逸是誰,重要嗎?

  誰知裴瑾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斟酌著詞句,「麗娘,如果你只是把報復他當做打發時間的樂子,我不會有任何意見。」

  「愛和恨都一樣需要強烈的情感,你在他身上傾注的無論是愛也好,恨也罷,都會傷及自身。」裴瑾將她擁在懷中,輕輕道,「我不想你受到傷害,我只想你快樂,就像這一次,你為了誤導他,寧可自己忍受不愉快的事,值得嗎?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魚麗咬著嘴唇,神色猶豫。

  裴瑾道:「我不在乎封逸怎麼樣,反正總歸一死,我只想你快樂。」

  「和他炫耀我嫁了那麼好的一個人,我有什麼不快樂的?」魚麗仰了仰頭。

  裴瑾被她這變相的表白說得骨頭都要酥了:「……咳,真的?那你好好證明一下,直接告訴我,你是因為喜歡我才和我在一起的。」

  「睡你的覺。」魚麗拉過自己的枕頭,「睡覺了。」

  裴瑾捏捏她的臉:「就知道敷衍我。」

  魚麗無辜道:「沒有啊,真的該睡覺了,你明天不是還要去和封逸開會。」

  裴瑾:「……我忘了。」

  「上點心啊。」魚麗幽幽地說,「不能讓這個欺負過你女朋友的人太得意吧。」

  裴瑾糾正她:「未婚妻,你已經收了聘書了。」

  魚麗閉上眼睛,假裝自己聽不見。

  「你不會想賴帳吧?」裴瑾推她,「不許睡,起來把話給我說清楚。」

  魚麗把頭埋在被子裡不出來,裴瑾威脅她:「不說話是吧,那我做壞事了。」他伸手去撓她癢癢。

  魚麗吃不消,立馬破功:「裴瑾!裴瑾你別鬧了,我要睡覺了。」

  這回輪到裴瑾裝作聽不見了。

  魚麗勇敢地抗爭了一會兒,還是癢得不行,只能伸出雙臂樓抱住他:「我錯了,讓我睡覺吧,我睏了,明天早上是語文的早自習,我要領讀課文的。」

  裴瑾不聽:「那好好說話。」

  「表哥,你放過我吧。」魚麗把臉埋在被子裡,只餘一雙妙目看著他。

  裴瑾深吸口氣:「看來你是不打算睡覺了……」

  眼看他要來真的,魚麗慫了:「我錯了我錯了,是未婚妻,不是女朋友。」

  裴瑾瞅瞅她:「麗娘,我發現你是典型吃硬不吃軟啊?」

  「不!」魚麗的視線在他身上打了個轉,吐了吐舌頭,「我軟硬都不吃!」

  裴瑾順著她的視線看下去,半晌,幽幽問:「麗娘,你這句話,一語雙關啊,你是什麼意思?」

  「沒有啊,是你想太多了,淫者見淫。」魚麗堅決否認。

  裴瑾冷笑:「我什麼都沒說,你怎麼知道是淫,是你心裡想的吧?別賴帳。」

  「我沒有,我要睡覺了。」

  「睡什麼睡,不睡你既不會死也不會老,起來。」裴瑾把被子掀開,雙手握住她的腰,「你別想矇混過關。」

  魚麗被他一摸腰上就驚得想要跳起來,可裴瑾早有準備,把她攬入身下,魚麗想要突圍,失敗,被他摁了回去,她有些緊張:「你又要幹什麼?」

  裴瑾氣定神閒,不緊不慢地和她分析:「麗娘,你消停點,好好想清楚,俗話說得好,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覺得你要不要慫。」

  識時務者為俊傑,好漢不吃眼前虧,她明天早上可是要領早讀的,這是語文課代表的職責,也是老師的期待,她絕對不能因為晚睡而遲到……想到這裡,魚麗痛快地點了點頭。

  認輸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裴瑾也不能把她怎麼樣。

  裴瑾微笑著問她:「要?」

  魚麗點頭:「嗯!」

  「我就說你吃硬不吃軟吧。」裴瑾的指腹磨蹭著她的雙唇,「真乖。」

  魚麗:「……」第六感告訴她,好像有點不對勁。

  片刻後,她的預感被證明是對的。

  「嬴女吹玉簫,吟弄天上春。」裴瑾輕輕笑,「真是我幾世修來的福氣。」

  魚麗:「……」這件事教會她一個道理,那就是不要和文人玩文字遊戲。

  絕!對!不!要!

  ***

  第二天,兩個人都起得有點晚,鬧鈴響了第一遍被兩個人都忽略了過去,直到第二遍想起來的時候,魚麗才猛地驚醒,一咕嚕爬起來,看看時間,先鬆了口氣,幸虧她有先見之明,手機定了鬧鈴丟到了沙發上,這樣就不會被關了。

  她推了推裴瑾:「起來了。」

  裴瑾「嗯」了一聲,魚麗也來不及管他,匆匆下床跑去梳洗,等她洗漱完出來時,發現床上的人壓根沒動,不由惡向膽邊生,抄起床頭櫃上的水杯就往他臉上潑。

  冷水一撲,裴瑾瞬間就清醒了,他抹了把臉,看著洋洋得意的始作俑者嘆了口氣,幽幽道:「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

  魚麗對於昨天晚上的事心有餘悸,立即轉頭瞪他:「你說什麼?」

  「沒什麼。」

  魚麗沒說什麼,但是暗暗記下,司機接她去了學校,她進教室門的時候,早自習的鈴聲正好響起,魚麗鬆了口氣,趕緊拿出課本上講臺去領讀課文。

  第一節就是語文課,魚麗一邊分心聽著課文,一邊在筆記本上把裴瑾早上說的四句話默寫出來。

  方老師在講臺上看得一清二楚,但沒有點名,她對魚麗總是十分寬容,如果說一開始點她做語文課代表,多多少少是因為她的外形,那麼到現在,她是非常喜歡這個學生了。

  被她那雙眼睛渴盼地注視著的時候,她能感覺得到她對知識的渴盼。

  這讓她想起了自己,方小芳這個名字聽著就很土氣,而事實上,她的確是從山村裡走出來的孩子,小時候要走幾個小時的山路才到學校。

  城裡孩子唾手可得的知識,她必須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所以上課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專心致志地看著老師,生怕錯過她說的每一個字。

  這還是魚麗第一次上課走神。

  方老師趁著講解的間隙,不露聲色地走到她旁邊,眼角的餘光就瞥見了那四句話。

  魚麗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偷偷把草稿紙塞進了課本下面。

  等到了下課的時候,方老師走到她桌前,隨手翻了翻她收好的作業:「齊了嗎?」

  「還差幾個。」方小芳給班裡佈置了每週練兩張字的作業,魚麗從週三開始收,要收到週五才能勉強收齊,還差幾個的幾個,其實遠遠不止個位數。

  方小芳翻出了魚麗的作業,點評說:「比前幾週寫得有進步了。」

  魚麗的字實在與她的臉不怎麼相配,筆跡幼稚如小學生,只能勉強算是工整,好在進步也是顯而易見的,練了幾週,現在能看得多了,不過距離寫一筆好字還差得很遠。

  「這幾個字寫得倒是可以。」方小芳手指按住課本下露出的紙張一角,拖出來點了點,「不過,上課不要分心。」

  魚麗的面頰霎時變得通紅。

  方小芳點到即止,不再多說。

  她一走,魚麗瘋狂地刷了N條消息給裴瑾:[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的錯!害我被老師批評了!!]

  然而裴瑾並沒有像平日裡一樣及時回覆她。

  他遇到了一點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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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白虎剋夫:這個大家都知道吧?不知道自己搜一下。

  2、裴瑾說的「……你覺得你要不要慫」:**顯示不出原字,原字為屍下面一個從,音song,第二聲,譏笑人軟弱無能的意思,一般我們誤寫為「慫」,但實際上是錯別字,原字還有一個含義,那就是某種白色液體的俗稱,SO,這是一個語言陷阱,懂了咩?再往上結合魚麗說的「軟硬不吃」,體會到了嗎?!!!就是麗娘先挑事暗示了一下,然後被裴瑾坑了!明白嗎??吃硬不吃軟,你們體會一下啊!!

  3、嬴女吹玉簫,吟弄天上春:出自李白鳳凰曲,前面講過蕭史弄玉吹簫的典故,但是這裡,這裡要和前面的結合來看!我想大家一定懂的!!

  4、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出自詩經,大意是,女的說外面已經雞鳴天亮了(你該起床啦),男的說還沒有呢,你看外面星星還一閃一閃亮晶晶呢~~~具體自己可以查一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5:54 PM

第六十六章 一念

  事情還要從他到天羽公司說起,這一天,又是例行董事會,裴瑾因為昨晚的意外,今天到得就晚了一點。

  剛把車停穩,還沒有進去,就看到樓下迅速聚集起了一些路人,裴瑾一時好奇(就是閒的),也湊過去看了一眼熱鬧。

  大約十幾樓的高樓上,有個女孩子坐在窗臺上,看起來像是要跳樓。

  有兩個女孩在竊竊私語:「是天羽的吧,早聽說這家公司壓力大了。」

  「之前聽說有個員工加班加到猝死。」

  這還算是溫和的,更有甚者,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衝著上面喊:「跳啊!有種就往下跳!」

  裴瑾微微皺起眉,快步走進了大廈。

  電梯正好下來,他走進去按下了十六層,電梯停穩開門,他就看到了黑壓壓的一群人。

  天羽公關部的總監正在下死命令:「想辦法疏散樓下的人群,注意網上,如果有流言,必須第一時間解決。」

  又有個穿著套裙的女人匆忙趕來:「關總,有路人報警了,消防車來了。」

  「誰那麼多事。」那個關總十分氣惱,可還有幾分頭腦,想一想,說道,「那個丁悅到底是怎麼回事,哪個部門的?」

  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連忙說:「她原來是我們策劃部的,但現在已經調到了人事部。」

  關總眉毛一動:「為什麼調崗?」

  「這也是為她考慮,她剛生完孩子,孩子隔三差五病一次,她總是請假,而且這情況也不能出差,我們也壓力很大,調個部門對大家都好。」

  這下,關總明白了,天羽是知名企業,工作壓力也大,雖說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時間,但加班是常態,雖然每個月會發加班補貼,但也不過是意思意思而已。

  要在天羽做出點名堂來,不拚命不行,丁悅也不例外,可正是因為加班加得太狠了,丁悅有了流產的跡象,不得不休假保胎,就是這個時候,她手上的三個項目全都被同事分走了。

  等到她生完孩子回來,人事部就客客氣氣找了她聊天,說自己部門正好缺人手,要她過來幫襯幾天,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要她準備換崗了。

  雖說還在天羽,可策劃部的待遇怎麼能和人事部比,丁悅心中不滿也是正常的。

  然而,關總還是有些奇怪:「就為了這事兒要死要活的?」

  雖說天羽內部這樣調崗的事屢見不鮮,可也絕不會到要尋死覓活的地步,能忍的總歸有份工作,不能忍的辭職也就算了,何必求死?

  有個女員工尷尬地補充:「她老公出軌了。」

  丁悅的老公也是天羽的員工,在銷售部任項目經理的職位,因為能說會道,所以業務一向不錯,而和丁悅這樣在總部上班的員工不同,他是跟著項目走,一個月裡有二十幾天在外地跑。

  有了正經的理由不回家,出軌就變得很方便了,而且,許多男人以「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作為藉口,理直氣壯地在妻子懷孕期間找別人解決生理問題。

  丁悅的老公也不能例外,在項目所在地找了一個小三,妻子懷孕時還瞞著怕動胎氣,一生下來就疏忽了,讓小三找上門來。

  這樣就說得通了,丈夫孕期出軌,小三上門炫耀,公司調崗,孩子生病,種種壓力疊加在一起,讓丁悅崩潰了。

  裴瑾理清了思緒,慢慢往辦公室裡走,丁悅就坐在窗口,地上一堆的碎玻璃,像天羽這樣的大樓所用的窗戶都經過設計,無法完全打開,一是為了節能,二是為了防止墜樓。

  可防得住意外,防不住求死,丁悅把玻璃砸碎,坐在窗臺上,手扶著旁邊的窗戶,只要一鬆手,她立刻會向下栽倒。

  樓下消防隊已經準備好了墊子與網,準備救人。

  幾個女同事你一言我一語地在勸她:「就算不為了別人,也為了孩子想想,你忍心他那麼小就沒了娘嗎?」

  「男人只是一時貪新鮮,那個女人再作妖,你有兒子還怕什麼?」

  「男人都是這樣的,在外面玩玩沒什麼,知道回家就行了。」

  裴瑾聽到這裡,只覺得匪夷所思,有這樣勸人的嗎?他忍不住道:「不好意思,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這樣的,不必為了這樣的男人委屈自己。」

  那幾個女同事冷不丁聽到這樣一個男聲,錯愕地回頭,連一直垂著頭沒有反應的丁悅也微微側頭看向他。

  裴瑾慢慢走到窗邊,溫言道:「這沒什麼,你只是運氣不大好,遇人不淑而已,在他身上浪費青春已經是不值得了,再為他賠了命,更不應該。」

  「你懂什麼?」丁悅淒然道,「我拼了命把孩子生下來,他就這麼對待我,我為公司做了那麼多,請了幾天假,就要把我打入冷宮……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說著說著,情緒頓時崩潰,無聲哭泣起來。

  裴瑾微微蹙眉,覺得丁悅的狀態很不對勁,細細看她,發覺她眼眶下面烏黑一片,眼睛裡也滿是血絲,整張臉水腫,又看她情緒這樣失控,懷疑她可能是產後抑鬱。

  就在他考慮怎麼勸說時,丁悅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手一鬆,整個人就往下栽倒。

  「喂!」裴瑾撲過去,伸出手一把拽住了丁悅的衣領,而他整個人也不受控制地被這股力量拉扯出了窗外。

  千鈞一髮之際,他抓住了窗框,然而,窗框上原本就有一些碎玻璃沒有清理乾淨,裴瑾一抓就把手心刺得鮮血淋漓。

  要不是經歷過比這更強烈的痛楚,他早就已經繃不住鬆手了。

  可現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和丁悅搖搖欲墜掛在窗外,隨時可能粉身碎骨,偏偏丁悅一點求生意志也無。

  不得已,裴瑾只能下猛藥:「你真的想死嗎?為這樣的人死,你後悔嗎?這一輩子,還沒來得及為自己活過,你甘心嗎?」

  尖利的玻璃碎片刺穿了他的掌心,鮮血順著他的手往下淌,沾濕了他的襯衣袖口,裴瑾看著丁悅:「如果你真的想死,我就放開你,如果不想,抓住我的手。」

  「我給你三秒鐘的時間。」他輕輕數,「一。」

  丁悅突然想起了在醫院的孩子,孩子才剛剛出生一個多月,什麼都不知道,如果她死了,那個出軌的男人真的會對他好嗎?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才是寶。

  「二。」

  還有老家的父母,父親有風濕的毛病,一到陰雨天就走不動路,母親開過幾次刀,身體總是不大好。

  她是家中獨女,她死了,父母老了,誰來照顧?她還沒有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

  「三。」

  還有她自己,她才剛剛三十歲,人生才走了一半,就這樣死了,就什麼都結束了。

  「你該決定了。」

  丁悅奮力抬起頭,熱淚湧出眼眶,她舉起手臂,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救我。」

  「抓緊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消防隊員早就已經到了下一層,敲碎了玻璃,準備先營救丁悅。

  一個穿戴好裝備的消防隊員探出身,站在窗臺上,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丁悅,一個成年女性的份量不輕,他小心翼翼把她往下抱,丁悅一動都不敢動,心臟砰砰亂跳。

  旁邊的人也探出身去扶,七手八腳的,終於把人給救了回來。

  「好了好了。」

  話音剛落,裴瑾再也堅持不住,手一鬆,整個人就自由落體,重重摔在了樓下的墊子上,劇痛從後背傳到每一塊骨頭,內臟即便有骨骼的保護,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裴瑾眼前一黑,好一會兒緩不過來。

  等到他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在救護車裡了,耳邊只能聽見嗚嗚的聲音,他試著動了動手臂,差點就被痛暈回去。

  裴瑾苦笑起來,就算不會死,這樣外傷內傷一起來,也真的很要命啊!

  ***

  魚麗放學回家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崔瑩瑩居然在家裡,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看到她回來,立刻鬆了口氣:「魚麗,你快勸勸老闆吧,他非要出院。」

  「出院?」魚麗把書包放下,奇怪地問,「怎麼回事?」

  崔瑩瑩嘆了口氣:「他去天羽開會,為了救一個跳樓的女人,從十幾層高的樓上摔了下來,雖然下面有墊子保護,但傷勢不輕,醫生說最好要留院觀察,可他不肯,非要出院。」

  「待家裡好了。」魚麗明白裴瑾為什麼不肯去醫院,他的身體會以常人難以想像的速度迅速復原,在醫院裡待得久了肯定要露餡,「我會照顧他的。」

  崔瑩瑩還想再勸,魚麗一揮手,斬釘截鐵地說:「就這樣,我去看看裴瑾。」

  連魚麗都這麼說,崔瑩瑩沒辦法,只能認了。

  魚麗輕手輕腳地上樓進了臥室,裴瑾睡著了,手背上插著輸液針,魚麗就算知道他不會死,心裡還是沒來由得恐慌了一下,她不禁坐下來,把臉貼在他臉頰邊。

  裴瑾醒了:「麗娘?」

  「你嚇到我了。」魚麗蹭了蹭他的頸窩,「幸好……」幸好他不會死,幸好她不會失去他。

  六百年來,魚麗第一次對長生不死有了好感。

  「沒事,很快就會好了。」裴瑾輕聲笑,「我不會離開你。」

  魚麗慢慢平復下心情:「我會照顧你的。」

  「我知道。」裴瑾的目光溫柔極了,「幸好有你。」這不是他第一次受傷,從前他受這樣的重傷時,要忍著傷痛掩蓋痕跡,以免露餡,如果身邊還有別人,還要費心安慰解釋。

  可對魚麗不用,真好,她完全明白。

  「你會怪我嗎?」

  「不會。」魚麗說道,「因為你是裴瑾。」

  如果世界上有人能理解他,那一定是她。

  「不過,」魚麗打量著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裴瑾,歪頭問,「你怎麼會搞成這樣?」

  「這個說起來就有點慚愧了。」裴瑾自嘲道,「我原本沒想著這樣的,她突然就掉下去了,還把我扯了下去,我能支撐到她被救下已經是盡我全力了,實在支撐不住了。」

  「弱書生。」魚麗替他把被子蓋好,「你要多久才能恢復?」

  裴瑾道:「起碼要十天半個月吧,好幾根骨頭都骨折了,脊椎也傷了,換做一般人可能要癱瘓。」

  「那我請假在家裡照顧你。」

  「不用,對你來說,上學更重要,我也不會有什麼事?」

  魚麗瞪他:「瞎說,對我來說,你最重要。」

  裴瑾:「……不要在我不能行動的時候說這種話,太過分了。」

  魚麗一聽覺得十分有道理,在他臉上親了好幾下,神清氣爽:「啊,你也有今天!」

  裴瑾:「……」他有非常非常不好的預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6:01 PM

第六十七章 養病

  預感成真了。

  魚麗真的請了假在家裡照顧他,她在地毯上支了一張小桌子,就坐在窗前寫作業或者是刷手機,裴瑾只要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她,陽光照進來,她的衣袂都鑲著金邊。

  這固然很美好,可到要上廁所的時候就不了。

  「嗯……真的要這樣嗎?」裴瑾問她。

  魚麗點頭:「對啊,反正我已經看過了。」雖然有點難為情,但那天已經坦誠相見了。

  她無所畏懼!

  裴瑾:「……還沒有成親,不要吧。」

  「已經定親了。」魚麗很嚴肅地說,「按照以前的規矩,我已經是你家的人了。」

  裴瑾:「麗娘,不要封建啊,21世紀了,你要入鄉隨俗。」

  「你怎麼這麼煩啊。」魚麗半跪在床上把被子掀開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

  裴瑾艱難地邁過了這個心理障礙。

  然後就很心安理得地使喚她了:「麗娘,我還沒有洗澡。」

  「都這樣就別洗了。」魚麗專心致志地練字,她的字在全班墊底,實在有點難為情。

  裴瑾覺得很心酸:「說好的照顧我呢,還沒有成親,你就嫌棄我了。」

  魚麗嘆了口氣,放下字帖,揉揉手腕,去衛生間裡打了一盆熱水出來,絞了熱毛巾給他擦身,和上一次半推半就全程不敢看他的時候不同,這次魚麗是真真切切看了個遍。

  然後一時沒忍住,脫口道:「和我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裴瑾沉默片刻,嘆氣:「……讓你失望真是對不起了。」

  「不是失望。」魚麗糾正他,「我有點意外。」

  雖然過去大家比較保守,但鑑於她多次「嫁人」的經驗和女扮男裝時的經歷,男人的身體她看得還真不算少。

  她一直覺得裴瑾屬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沒想到今天這麼一摸,和想像中截然不同!

  「比我想的結實好多。」

  「身體太弱根本熬不過那幾次考試。」裴瑾幽幽道,「秋闈就算了,天氣還算暖和,春闈你試試,大冬天在漏風的小房間裡一考考9天,滴水成冰,但只能穿單衣。」

  魚麗沒有想到讀書人也要吃這樣的苦頭,十分吃驚:「那麼慘?」

  「我考試的那次,我隔壁的就在睡夢中被凍死了。」裴瑾回想起當年的事還覺得心驚,「我一出考場就病了,幸虧考中了,不然真吃不消多來幾次。」

  考科舉這種事,當然是越早考中越好,否則年紀越大,越經不起那幾天的折騰。

  魚麗覺得很有道理,裴瑾要是真的有那麼弱,早就死在海裡了,哪裡能撐得到她救他。

  「真辛苦。」魚麗把臉貼在他手臂上,喃喃道,「聽你那麼一說,我就不怕高考了。」

  裴瑾清了清嗓子:「你當然沒什麼好怕的,還有,不要在我不能動的時候做壞事。」

  魚麗抿著唇笑彎了眉眼:「就是趁你不能動的時候才欺負你。」

  裴瑾:「……」唉,甜蜜的煩惱。

  ***

  就在魚麗安心待在家裡照顧裴瑾的時候,網上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個帖子:《前幾天天羽員工跳樓的事大家聽說沒有,據說是被一個大老闆始亂終棄了!》

  那天丁悅跳樓時,雖然也有好事者拍了視頻,可根本沒有激起一點水花,還沒有那次員工加班猝死來得熱,但這個帖子一出,迅速把話題帶了起來。

  帖子裡對丁悅的事說了八分真,連公司調崗的事也八了出來,唯獨丈夫出軌這一條變成了她被某個不知名的老闆始亂終棄,並且點明那天某老闆也在場,說了十分過分的話,於是丁悅要拉著渣男一塊兒死。

  隨即,有「知情者」忍無可忍,勇敢地披露了渣男的身份,那就是流光的老闆,天羽的新董事,杜寶玉的好基友——裴某人。

  就這樣,裴瑾從救人者搖身一變,成了人人喊打的渣男。

  裴瑾本人表示不怎麼在意,反倒是魚麗和流光比較急,流光還好,公關部第一時間就站出來澄清了,然而並沒有人相信。

  魚麗更直接,她讓司機把車開到天羽大廈樓下,等著封逸出來的時候,遠遠喊了一聲:「封逸。」

  封逸一聽見她聲音就站住了腳步,他貪婪地看著朝他奔過來的少女,眼睛一眨都不眨。

  他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她了,她臉上的傷口似乎已經復原,站在那裡,就好像不屬於塵世。

  魚麗快步走到他面前,牢牢看了他三秒鐘,等到周圍的人都被吸引過來,她揚起手,一巴掌扇在了他臉上。

  啪,清脆的耳光驚呆了所有人。

  媽呀,這太像偶像劇裡的劇情了!圍觀群眾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關鍵劇情。

  可魚麗說:「你真噁心!」

  封逸的臉色一下子鐵青無比,他想抓住魚麗問個清楚,她卻已經掉頭就跑,鑽進車子裡,一溜煙兒不見了。

  車內,魚麗甩了甩發紅的手掌,呼出一口氣:「我早該扇他了!」

  這件事除了驚呆了封逸,裴瑾也懵了,他反覆和魚麗確認:「你……跑到天羽樓下,扇了封逸一巴掌?」

  「沒錯。」魚麗給他餵粥,耐心很好地又確認了一遍。

  裴瑾覺得不可思議極了:「你不是要吊著他胃口,讓他對你唸唸不忘嗎?」

  「我忘了。」魚麗理直氣壯地說,「看到他這樣造你的謠,我忍無可忍。」

  裴瑾沉默半晌,才問:「你怎麼能確定是他幹的?」

  「不是他嗎?」

  「恐怕不是。」裴瑾雖然對封逸毫無好感,但不能睜眼說瞎話,「這件事本來已經平息了,突然爆出來,對天羽的形象也有很大打擊,對我是個人的,對天羽是整個公司,一箭雙鵰,看來是天羽董事會的人。」

  魚麗:「……」

  裴瑾調笑她:「怎麼辦,為了我,你的復仇大業好像要黃了呢。」

  魚麗沉默半天,若無其事地說:「不要緊,估計還沒有人打過他,我這一巴掌打過去,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我了,男人都是賤骨頭。」

  裴瑾笑了笑:「……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

  「我心裡有數,就算真的黃了,那就黃了吧。」魚麗吹涼了粥,「反正都是要死的……」她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別說騙過裴瑾了。

  在看到那篇帖子這樣抹黑裴瑾的時候,她怒火中燒,心想除了封逸誰還會這樣刻意抹黑裴瑾,腦子一熱就衝過去了。

  原本的復仇大計早就被她拋諸腦後,這樣衝動不計後果,真不像是從前的她,她以前可是比田宓心思更細,不管做什麼都會前思後想,補上所有漏洞才會去施行計劃。

  魚麗不怎麼情願地承認了:「……好吧,我當時沒想那麼多,一時衝動,」她強調了一遍,「一時衝動!」

  「你……」裴瑾遲疑著問不出口,其實,最讓他吃驚的並不是魚麗打了封逸,而是她竟然敢就這樣衝到他面前。

  儘管魚麗在背後能侃侃而談要如何如何復仇,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但那都是間接的,就連所謂的「炫耀我喜歡的人有多麼好」,也只是通過了封湘靈的好友申請,然後開始在朋友圈裡秀恩愛。

  她從沒有說過要不要某一天,她去天羽大樓下面接他,在封逸面前好好出一口惡氣。

  因為,要再度面對傷害過自己的人,需要極大的勇氣。

  所有被傷害過的人,縱然有漫長的幾十年去療傷,可再度見到那個傷害自己的人時,也會不由自主地心生怯意,要徹底擺脫那樣的陰影,是很難很難的,有時候當事人都以為過去了,可那恐懼會如跗骨之蛆,隱藏在影子裡,冷不丁跳出來咬一口。

  可是魚麗做到了,即便她是在熱血上頭的情況下衝到了他面前,這也是了不起的成就。

  「我什麼?」魚麗還不曾察覺。

  裴瑾想了想,笑道:「你真厲害,我太感動了,來親一下好不好?」

  「滾,喝粥了!」魚麗努力繃著臉不笑,可裴瑾還是看到她左頰的梨渦出現了那麼一秒鐘,「張嘴,喝粥。」

  裴瑾很傷心:「小氣。」

  「吃完親你一下。」

  裴瑾臉不紅心不跳地變了臉:「那把碗端過來我直接喝。」

  魚麗:「……」

  飯後,裴瑾問:「說好的親我呢?」

  「我沒有說過!」魚麗瞪大了眼睛,詫異地彷彿聽見了什麼奇聞怪事,「你在說什麼?」

  裴瑾一點也不意外她的耍賴,他悠悠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賴帳。」

  「我賴什麼帳了,你胡說八道。」

  「現在你履行諾言,是你親我,隨便你怎麼親。」裴瑾道,「可等我來討債的時候,就由不得你了。」

  魚麗的腳步一頓,但很快,她就仰起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要去洗碗了,你一個人待著吧。」

  裴瑾:「……」傻得真是讓人覺得可愛。

  養病期間,這樣的事屢見不鮮,一開始魚麗還有些擔心,但到後面發現裴瑾就是口頭上說說,並沒有真實行動,就慢慢放下心來。

  與此同時,裴瑾被誣陷為渣男的事愈演愈烈,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態,丁悅的種種遭遇引起了人們對於性別歧視、勞務保障以及男女關係的共鳴,到後來,大家義憤填膺不是為了丁悅,而是為了曾遭受過同樣的委屈的自己。

  直到丁悅出院,事情才發生了反轉。

  她發表了一篇長微博詳細敘述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她貼上了丈夫出軌的證據,並且表示準備打官司離婚,順帶感謝了裴瑾,這篇微博寫得很有水平,並沒有刻意為裴瑾說好話,甚至只能說是一筆帶過。

  丁悅把重點放在了丈夫出軌和公司調崗的事情上,滿足了大眾好奇心的同時,不動聲色地為裴瑾做了澄清。

  由此可見,丁悅能在天羽混出頭來不是沒有真本事的。

  裴瑾把整篇文章看完,讓崔瑩瑩聯繫丁悅,準備把人挖到自家公司來,如此人才,錯過有點可惜。

  大家都覺得裴瑾心地善良,還願意給丁悅提供一份工作,只有魚麗覺得他壞:「救命之恩,就算不能以身相許,也會對你死心塌地了。」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不管裴瑾是出於什麼目的招下丁悅,丁悅都會對他感恩戴德,從今往後,肯定戰戰兢兢嘔心瀝血為流光付出。

  裴瑾微笑著糾正她:「這叫雙贏。」

  他救了丁悅,已經是仁至義盡,如果她繼續消沉,他才不會管,可丁悅這次的舉動讓他看到她的才能,他願意給她一次機會,如果丁悅能抓住,那麼她就能夠翻盤,也不枉費他這一次受傷相救,而他,也算是好心有好報了。

  何樂而不為呢?

  沒有了謠言的煩心事,魚麗很快為另一件事愁上了,要月考了,然而裴瑾的身體還沒有恢復。

  裴瑾鼓勵她去考試:「去吧,我一個人能行。」

  魚麗不放心:「你一個人怎麼能行呢,餓了怎麼辦,要喝水怎麼辦,上廁所怎麼辦?」

  「其實,」裴瑾咳嗽幾聲,慢慢坐起來,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我覺得自己還好。」

  魚麗瞪大了眼睛:「你、你昨天還說……」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惱羞成怒,「你騙我!」

  「我哪裡騙你了?」裴瑾一點都不認帳,他最多只是稍微誇張了一下自己的病情,但這絕對是人之常情,試想想,心上人每天擦汗餵飯,他說疼還給吹吹親親,這待遇比六百多年前好太多了!

  完全可以彌補當年的遺憾!他想多享受幾天,有什麼錯!

  「那你自生自滅吧。」魚麗冷冷道,「我去上學了,浪費了我那麼多天!考試考砸了都怪你!」

  說完,拎起書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裴瑾看到她風風火火下樓出門,慢慢從床上下來,伸了個懶腰:「唉,好日子到頭了。」

  他走進浴室換衣服洗澡,雖然魚麗每天給他擦身是很美妙,但不能洗澡還是讓他覺得很痛苦。

  洗了澡洗了頭,裴瑾把頭髮散開在陽光下晾乾,順便刷了一會兒手機。

  崔瑩瑩告訴他,已經幫他招了一個新助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流光的事務見多,崔瑩瑩又要幫裴瑾顧著遊園翻修的事,分身乏術,再招人是必然之舉。

  不過裴瑾沒想到那是一個熟人。

  「裴總,我叫李媧。」李媧今年二十七歲,二十二歲開始在天羽實習,畢業後就留了下來,一路爬到了總助的位置,是一個能力與美貌兼有的……大胸美女。

  是的,就是裴瑾第一次去天羽開會,為他倒茶的大胸姑娘。

  裴瑾還記得她:「是你啊,怎麼跳來我這個小地方?」

  李媧笑著說:「因為或許哪一天,我也要結婚生子。」

  丁悅的事在外界不過是熱鬧了幾日,可天羽內部卻因此出現了變化。

  天羽這樣的大公司,女性員工遍佈各個階層,下到前臺小妹,上到高層管理,有不少人被丁悅的事情所觸動。

  她們有些已經結婚生子,有些不,李媧是後者,她雖然對結婚沒有執念,但很想擁有一個孩子,這樣一來,難免就有兔死狐悲之感。

  當然,也有人毫不在意,她們一到點就下班和男友約會,整日思考的不過是新款限量版口紅買不到怎麼辦,等到結婚生了孩子,一門心思撲在孩子身上。

  有時候李媧也覺得,公司調崗的事說來不夠光彩,可也不能全怪企業,有女人一進來就結婚懷胎休產假,生完一胎生二胎,誰吃得消?

  但李媧不過是小小的一名員工,沒有能力改變現狀,只能為自己考慮。

  所以,她跳槽了。

  流光的合同果然和傳聞中一樣有保障,但在福利之外,也有限制,考核不過關的話,那也是要被辭退的。

  幸好,真金不怕火煉,李媧對自己的能耐還是有點信心的,唯一有點擔憂的是,聽說裴瑾有個未婚妻。

  這並不是她杞人憂天,她在給封逸當總助前,給另一位總監當過助理,此總四十有餘,年薪百萬,算是成功人士吧,他的妻子有一次看到了她去家裡送文件,死活要讓那個總換人,還罵她「狐狸精」。

  李媧:「……」我胸大我美怪我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6:10 PM

第六十八章 情懷

  傍晚時分,李媧看到了裴瑾的未婚妻,弱質纖纖,提著超重的書包,一進門,先把臉沉下了:「都怪你!」

  裴瑾沒忍住笑:「英語交了白卷?」

  「都是你不好!」魚麗把臉埋在手心裡,都有了哭音,「我考砸了。」

  裴瑾:「……」他看了李媧和崔瑩瑩一眼,「你們倆能去廚房做個下午茶麼,不然叫外賣也行。」

  「沒問題。」李媧笑,「我會做甜品,配紅茶可以嗎?」

  「當然。」

  她們一走,裴瑾就不用裝病重,坐到魚麗身邊:「別哭。」

  「你都不安慰我。」魚麗很委屈,「我考砸了。」

  裴瑾輕笑:「你想我怎麼安慰你?你已經盡力了,沒關係,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是這樣嗎?」

  魚麗不吭聲。

  「麗娘,考砸的意思是說,你原本有五分的能耐,結果發揮出了三分,而不是說,人家都考七八分,你只考了五分。」裴瑾揶揄她,「你是哪一種?」

  魚麗懨懨道:「可人家都考七八分。」她越想越覺得丟臉,「裴瑾,他們肯定會笑我的。」

  「那我也沒有辦法啊……」裴瑾十分同情她,小姑娘家家,總歸是要面子的,可人力有窮時,自己考不好,他也沒辦法。

  魚麗把臉埋在他肩上:「都是你不好,我本來還可以臨時抱佛腳的。」

  「對,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受傷,不該耽誤你複習,都是我不好。」裴瑾背了所有的鍋。

  魚麗也知道自己有些胡攪蠻纏,但這樣一痛發洩的確讓她的情緒平復不少,她紅著眼眶:「那我怎麼辦啊,過一個月就是期中考了。」

  「我……給你請家教?」裴瑾小心翼翼地提議。

  魚麗仰起頭:「我要你教。」

  裴瑾的心立刻酥成了渣渣:「你說什麼都行。」頓了一頓,稍微清醒了一點,「那,學費……」

  魚麗指了指臉頰:「允許你親我。」

  話音剛落,裴瑾的吻就落了過去,魚麗:「……」還沒開始教呢就先收學費了??流氓!不要臉!

  此時此刻,廚房。

  崔瑩瑩給李媧打下手,開玩笑說:「你這一手厲害了,老闆非給你漲工資不可。」

  「都是彫蟲小技。」崔瑩瑩怎麼說都是前輩,李媧奉承她,「不比崔姐,我都是旁門左道。」

  崔瑩瑩哪裡聽不出來,她笑著說:「我說的是實話,我最不擅長的就是這些,以前老闆出門讓我照顧他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差點沒折騰死我。」

  她倒是一點也不擔心李媧會搶走自己的地位,她有她擅長的事,李媧有李媧擅長的,兩個人的能力屬於互補,能有人來幫她分攤一下,她高興還來不及呢。

  「我把遊園那邊的事情和你交接一下,以後我就能專心做公司的事了。」崔瑩瑩真的鬆了口氣,她最擅長的還是公司的業務,其他生活中七零八碎的小事,還是交給李媧這樣的人才吧。

  為了一盞燈跑三四個拍賣所的事,她再也不想幹了!

  「我一定認真做。」李媧應承下來,欲言又止。

  崔瑩瑩冰雪聰明,立刻猜到了她想問的問題:「老闆的未婚妻?」

  「請崔姐提點我。」李媧賠笑。

  崔瑩瑩沉吟片刻,笑道:「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她雖然對魚麗瞭解也不多,但直覺不是一個會在這些事情上計較的女孩。

  魚麗的確也對李媧沒什麼好在意的,就是笑話了裴瑾一次:「有了個崔鶯鶯,還要有李娃,什麼時候再來一個霍小玉和紅拂呀?」

  裴瑾拿起一塊曲奇餅,對她眨眨眼:「我哪有這個福氣,有麗娘就可以了。」

  「呸,不要臉。」魚麗端走了一整盤的小餅乾,「我去補卷子了,都怪你,我攢了好幾天的作業沒寫。」

  裴瑾氣樂了:「喂,做人有點良心,前兩天你追劇追得那麼開心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過作業的問題嗎?」

  魚麗裝聾作啞,去廚房裡又端了一杯紅茶:「今天好多作業要補呢,又要來不及看更新了。」

  裴瑾叫住她:「等等,我呢?作為你未婚夫的我呢?」

  「你不是快好了嗎?」魚麗還記著他騙她的仇,當著外人的面,她不戳穿他,可也絕沒好氣,「哪邊涼快哪邊待著去。」

  裴瑾指了指她手裡的餅乾和紅茶:「我是說,吃的不分我一點嗎?」

  「我要寫作業,很耗力氣的。」魚麗把盤子護好,顯然想獨吞。

  裴瑾提醒她:「夫妻該同甘共苦。」

  「看看看看,這就是珍珠為什麼會變成魚眼珠子,結婚前,琴瑟友之,鐘鼓樂之,好的都是給我的,可結了婚,就要同甘共苦了。」魚麗扁了扁嘴,「這還沒有嫁給你呢,就要陪你先吃苦。」

  裴瑾:「……」

  魚麗跑過去,把盤子往他懷裡一塞:「我不嫁了,還給你。」

  裴瑾反應極快,一把把人拉住:「講道理,我說的是同甘,要你共苦了嗎?你捨得我還不捨得呢。」他把盤子遞過去,「吃吧吃吧,都是你的,連我也是你的,拿去拿去。」

  「晚了,我不要了。」

  「真的給你了。」

  「不。」

  「真的不要?」

  「不要!」

  「那好吧。」裴瑾把盤子拿回來,慢條斯理地開始吃餅乾,「我吃了,你寫作業去吧。」

  魚麗不知道為什麼更生氣了,一句話也不說,抿著唇轉頭上樓去了。

  崔瑩瑩仗著資格老,委婉地提醒:「老闆,女孩子說不要,不是真的不要。」

  「這還要你教我?」裴瑾白了她一眼,「把文件拿過來我簽了,就不留你們吃晚飯了。」

  崔瑩瑩不敢多說,趕緊把文件遞過去:「這個是技術部新搞的項目,這個是最近簽下來的幾份合約,還有,通信公司想找我們合作開發一款軟件……」

  裴瑾一目十行看過去,趕在吃晚飯前搞定了。

  崔瑩瑩和李媧一走,裴瑾就能站起來活動一番,他當時受傷那麼重,要是不休養幾天怕惹人疑竇,騙騙魚麗還算有趣,騙別人就很無聊了。

  時間有限,他就隨便做了個炒飯和湯,叫魚麗下來吃飯。

  魚麗雖然在生氣,但還是乖乖下來吃晚飯了,就是怎麼都不肯和他說話,單方面開啟冷戰模式。

  她不吭聲,裴瑾也不做聲,兩個人沉默地吃完了一頓晚飯。

  然後魚麗就更不高興了,上樓去的時候眼眶都紅了。

  裴瑾心知肚明,但忍著,一直到晚上睡覺前她進了自己的臥室,這才跟了過去:「麗娘,我們談談。」

  魚麗不聲不響,上床蓋好被子,把泰迪熊放在身邊,拒絕他上來的意思很明顯。

  裴瑾輕輕道:「你不開心,應該告訴我,而不是生悶氣讓我猜,不愉快的事不應該沉澱發酵,這樣總有一天會引發惡果。」

  他停了停,見魚麗沒有反應,便繼續說,「那我先說吧,我很愛麗娘,麗娘愛我嗎?」

  「你這是什麼話?」魚麗霍地坐起來,眼眶裡淚珠打轉,「你這是什麼意思?」

  裴瑾坐到床上,把她擁入懷中:「麗娘如果愛我,為什麼不願意把餅乾分給我吃?」

  魚麗差點被他氣笑了:「就因為那幾塊餅乾嗎?」

  「你生氣,不也是因為那幾塊餅乾?」裴瑾反問,「這是幾塊餅乾的事嗎?」

  「那你為什麼要計較那幾塊餅乾,我在你心裡,還不如那些東西重要嗎?」魚麗更委屈了。

  裴瑾道:「恰好相反,你比什麼都要重要,所以就算是我很喜歡很喜歡的東西,我也願意全部都給麗娘,我想要的,是麗娘有什麼,都願意和我分享,好的,壞的,都願意和我一起品嚐,這才是同甘共苦。」

  「如果麗娘也像我愛你一樣愛我,那麼,讓我感受到吧。」他喃喃道,「我總是害怕你和我在一起,不過是因為我和肖臣一樣給你提供了庇佑之所,我和他有什麼區別,你真的愛的是我,而不是他嗎?你從來都沒有說過愛我。」

  魚麗怔住了,她一直以為在這段感情裡,是她更沒有安全感,可沒有想到裴瑾也在害怕,他有什麼好害怕的呢,他那麼好,六百多年來,不知道多少女子傾心於他,不知道多少人對他唸唸不忘。

  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過上倚紅偎翠、紅袖添香的生活。

  她那麼想,也就那麼問了。

  裴瑾望著她,輕輕笑:「可是,我六百多年前看到你,就覺得你是仙女,而我是凡人。」

  那年,他從昏迷中醒過來,唇焦舌燥,費盡力氣睜開眼,白煙嫋嫋,荊釵布裙的少女回過頭,聲音宛若天籟:「你醒啦?」

  《逍遙遊》裡說,「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初讀時不知姑射神人是何等模樣,見了她,才知道約莫也就是那樣了。

  那一刻,就好像是有煙花驀地在心臟燃放,火星簌簌掉落。

  他想,我是劉晨還是阮肇,亦或是董永、羊權?一念至此,心如小鹿,淚盈於睫。

  「聞道閶門萼綠華,昔年相望抵天涯。豈知一夜秦樓客,偷看吳王苑內花。」裴瑾在她耳畔說著,輕輕在她頰邊一吻。

  魚麗不知怎麼的,驀然鼻酸:「我不是仙女。」

  「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裴瑾吻了吻她的臉頰,「好了,輪到你了,為什麼生氣?」

  魚麗頗有些不好意思:「我以為……你對我沒耐心,不肯哄我了。」

  「我對你有很多很多的耐心,但肯定不會是沒有底線的。」裴瑾道,「如果你哄我好幾次,我都不理你,你會不會生氣?」

  魚麗調轉地位想一想,突然釋然,如果她哄了裴瑾三次,裴瑾還是不肯給面子,她多半也是要生氣的,可這一點承認了多不好意思,她嘴硬:「你就不能再試一次嗎?」

  裴瑾充分體現了什麼叫能屈能伸大丈夫,立刻道:「我以後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你,你不生氣了,好不好?」

  「好吧,我原諒你了。」魚麗順著臺階下來了,自己也笑了。

  裴瑾點了點她的梨渦:「你看,這樣不是很好?我們有很多的愛,但不應該一點點消磨,而是要一點點增多,這樣,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知道了嗎?」

  「嗯。」魚麗應了一聲,半晌,抬起頭,「裴瑾,你對我……很重要。」她在腦海中尋找合適的詞句,「我是真的……」好些字詞到了嘴邊,偏偏羞於出口,「真的想嫁給你的。」

  裴瑾笑意深深:「嗯,我現在知道了,仙女思凡,那個凡人,只是我,對嗎?」

  魚麗微微頷首,又咬著嘴唇問:「我在你心裡,真的是仙女嗎?」

  「是啊。」裴瑾笑著湊到她耳邊,用氣音叫她,「仙女姐姐。」

  魚麗面頰緋紅,眼眸裡似是落滿星辰般明亮:「就算……我遇到過那些事,也還是嗎?」

  「當然。」

  「可我那個時候都不識字,為什麼覺得我是仙女?」

  裴瑾輕咳一聲:「聽實話?」

  「嗯。」

  他慢吞吞地說:「一般吧,我們看到仙女,不會考慮什麼識不識字的問題,只會想自己有沒有福氣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魚麗:「流氓。」

  裴瑾覺得有點冤枉:「這真不賴我。」

  自從有了那《高唐賦》後,巫山神女自薦枕席就是文人墨客心目中最最旖旎綺麗的夢,到後面什麼洛神賦,什麼劉阮遇仙,什麼狐妖豔鬼,都逃不出這個套路。

  他當年誤以為自己流落蓬萊,見到了仙女,有那麼一丟丟的綺念再正常不過了。

  「當然,」裴瑾也承認得很痛快,「也是因為你長得好看。誰讓你長得像仙女的,都是你的錯。」

  這鍋,甩得格外漂亮。

  魚麗:「……」背還是不背,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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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劉晨、阮肇、董永、羊權:遇見仙女的男人們,劉阮解釋過了,董永大家都知道,羊權遇見的是後面的萼綠華

  2、萼綠華:女仙,我最喜歡她的名字啦~

  3、聞道閶門萼綠華,昔年相望抵天涯。豈知一夜秦樓客,偷看吳王苑內花:出自李商隱的無題,大意就是我以為我和仙女姐姐相隔很遠,沒想到會有心想事成的一天,具體分析請百度,裴瑾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4、巫山神女:這個大家應該都知道,巫山雲雨,魚水之歡這些梗的由來,原文是「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6:17 PM

第六十九章 文理

  魚麗的月考成績出來了。

  秋霖高中的習慣是將各科成績與班級排名、年級排名一起裝在信封裡交給學生,免得某些同學傷自尊,但前一百名是會張貼紅字榜表揚的。

  魚麗當然與這無緣,她這次考試班裡墊底。

  語文還不錯,考慮到她作文引經據典寫成了議論文(裴瑾教的),老師酌情打了個不錯的分數,數學也還湊合,因為只考這一個月的知識點,魚麗就把公式背熟了往上套,但基礎太爛,算錯了好幾個地方,英語……英語全程都靠三短一長選長的三長一短選短的如果都差不多就選B的套路寫下來的。

  20分。

  其他什麼物理化學地理歷史政治就更……一言難盡了。

  裴瑾沒有去問她考了幾分,魚麗估計也不大好意思和他說,他也不在意這些所謂的分數,他只是希望魚麗開心而已,對她而言,考高分又沒有任何意義。

  可沒有想到魚麗主動把成績單給他看了,眼睛紅得像兔子:「我考了倒數第二。」

  「考完了就好。」

  「下個月就期中考了。」魚麗把頭埋在他肩膀上,「我要考好一點。」

  裴瑾想了想,道:「我教你的不適合應試,如果你真的那麼想考好一點,我就給你找個家教,你覺得呢?」

  「好。」魚麗同意了,「要女的。」

  「男的有什麼不好?」

  「我喜歡成績好的小姑娘!」魚麗說出自己的觀察,「我覺得班裡成績好的女生更多,但是……」

  「但是什麼?」

  「好像很多人都不這麼想。」

  魚麗有時候也覺得非常困惑,比如她的前桌小姑娘,考試成績應該不賴,可是她總是唉聲嘆氣地和別人抱怨:「我媽說得對,女生理科沒有男生學得好,小時候都是靠小聰明,越讀越不行,我每次做數學都覺得腦子打了結一樣,明年我肯定報文科。」

  這樣的說法她還不是只聽到一次兩次,物理老師就曾經苦口婆心勸過一個上課開小差的男生:「你們男生就是坐不住,懶得學,你們腦子比女生更適合讀理科,可是你們看看,這次月考,第一是你們班長,你們怎麼好意思還不下苦功?」

  魚麗猜想這物理老師也未必有惡意,只是想激勵一下男生而已,可是,有必要這樣踩著女生嗎?

  「裴瑾,真的嗎?」她問,「男女有別,女生就真的不適合讀理科嗎?」

  裴瑾斬釘截鐵道:「當然不。」他思索著該怎麼解釋這件事,「不能否認,有些人的大腦發育有所偏重,比如貝多芬這樣的天才,但是絕大部分人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更別說因為性別產生的差異了。」

  魚麗似懂非懂地聽著。

  「至少,在你們高中的這個知識範圍內,能不能學好取決於個人的努力,女生成績普遍要比男生好,是因為她們更細心,更肯下功夫,而不是什麼小聰明,男生嘛,青春期總是要躁動一點的。」

  裴瑾輕咳了一聲,又道,「這種因為性別更適合讀什麼的說法,完全是錯誤的,男女同樣。因為是女生,就先入為主地覺得不適合念理科,太不公平,因為是男生,就覺得讀理科更合適,對男生也不公平,這應該是個人的選擇,而不是性別來決定。」

  魚麗明白了,她問:「那我呢,我適合什麼?」

  「這要你自己去發現。」裴瑾摸摸她的頭,「只要你喜歡,我都會支持你的。」

  魚麗想了想,嘆氣:「那我還是先補課吧。」

  「唔,對,很實際。」

  有了月考成績的鞭策,魚麗唸書更刻苦了,每天刷手機的時間都被大大壓縮,在這種情況下,她對再度出現刷存在感的封湘靈沒有一絲一毫的好感。

  「麻煩你離我遠一點好不好?」好不容易趁著吃午飯的時間刷了一會兒微博,魚麗頭也不抬地拒絕封湘靈拼桌的要求。

  封湘靈忍一次兩次也就算了,次次都要看她的臭臉,實在忍不下去:「你以為你是誰?別給臉不要臉!」

  她就算是轉到秋霖高中,照樣是眾星捧月的待遇,魚麗不過是她二哥看上的女人,還沒嫁進封家呢,就這樣給她臉色看,還真以為她這個封小姐是擺設?

  「你才給臉不要臉,都讓你走了,非要待在這裡,我就不明白了,你難道不是你爸親生的,封逸讓你來你就來?」魚麗也有點搞不清封湘靈的思路,如果說是古代,要靠兄長站穩跟腳也就罷了,可現在還對這個二哥言聽計從,很讓她懷疑封湘靈是不是壓根沒有封家的血脈。

  這句話戳到了封湘靈的痛腳,她心裡也很不舒服,都是父親的孩子,憑什麼因為她是女孩子,就只有嫁妝,而不能繼承家裡的產業,憑什麼必須事事聽從兩個哥哥。

  可是這些不甘,都被她掩埋在心底,她的母親時時刻刻耳提面命:「你是女孩,不要和你兩個哥哥爭,你聽話他們總不好虧待你,以後結了婚,你還要靠他們。」

  這個態度得到了她父親的讚賞,他曾這樣說過:「我沒有看錯你,你是個知曉本分的,你放心,我會給湘靈準備嫁妝,不會讓人小覷了她。」

  知曉本分,原來,身為女孩子,不和哥哥們爭,就是本分,不想繼承家業,就是本分。

  魚麗看封湘靈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知道多半說中了她的心事,也懶得和她廢話,端起飯盤準備離開。

  封湘靈回過神來,伸手去抓她:「你懂什麼……啊!」她重心一個不穩,砰一聲摔倒在地,好巧不巧,腦袋磕在了桌角。

  魚麗也被這番變故給驚呆了,剛才,封湘靈伸手要拉她,她討厭和除了裴瑾之外的人有肢體接觸,就下意識地一揮手,沒想到居然把封湘靈推到了地上。

  「疼……」封湘靈顫抖著在頭上摸了一把,一看,頓時尖叫起來,原來她手心裡黏糊糊的全是血,封湘靈眼睛一翻,頓時暈了過去。

  魚麗:「……」怎麼說也是她導致的意外,只能捏著鼻子蹲下來把人扶起來,「有沒有人幫我扶一下送到醫務室?」

  有兩個男生自告奮勇,幫她把人一路扶去了醫務室,校醫不敢大意,簡單檢查了一下之後怕是腦震盪,立刻讓人送去了醫院。

  魚麗作為「肇事者」也不得不一路跟去。

  醫生給封湘靈做了檢查,只是皮外傷,但為了防止腦震盪,讓她暫時留在醫院裡觀察。

  魚麗對封湘靈雖然沒有好感,可畢竟是她間接導致了她的受傷,還是那麼小的一個小姑娘,她也不能就這麼離開,就一直陪著她。

  就在魚麗糾結會不會碰到封逸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了,魚麗乍一看就條件反射似的往後連連退了兩步,生怕封逸故技重施。

  「不好意思。」進來的人卻不是封逸,雖然他們生得非常相似,可來人比封逸年紀更大一些,眉眼也更沉鬱,「我走錯了。」

  他說著就要關門離開,魚麗趕緊叫住他:「等一等。」她仔仔細細打量著他,半晌,鬆了口氣,「是我認錯人了,你是來找封湘靈的吧。」

  她往旁邊讓一讓:「她在裡面休息。」

  封湘靈住院,就算只是破個皮也要住套間的病房。

  「你是湘靈的同學吧,多謝你送她來醫院。」封遙很客氣地對她點了點頭,也不多寒暄,先進去探望封湘靈。

  隱隱約約的,魚麗可以聽見他在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封湘靈委屈地說:「……是她……二哥叫我……推了我……」

  魚麗無意識地咬了咬嘴唇,猜得沒錯的話,這個男人應該就是封逸的大哥封遙,他常年不在常青市,可在封家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魚麗心念急轉,頓時有了一個壞主意。

  就在此時,封遙出來了,他看魚麗的眼神已經變了。

  剛才照面的時候,他是萬萬不會想到這個看似嬌怯的女生竟然會是自己弟弟看中的人,自家弟弟的審美他是知道的,偏愛身材火辣深目高鼻的混血美女,但只要不娶進門,玩玩當然是隨便他。

  可會叫封湘靈轉學接近的,應該是正兒八經想要娶回家的,聽說她家境也不錯,更不會是兒戲。

  只是,看這樣子,大概是吵架了,也對,這女孩子年紀尚小,他弟弟又是個霸道的性子……封遙想到這裡,神情更和氣了:「你……」

  他不過朝她跨過一步,魚麗卻連連退了三步,差點被沙發絆倒,她驚慌地縮到牆角:「你別過來!」

  封遙詫異極了,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樣劇烈的反應,他後退一步:「好好,我不過來,我不是想傷害你。」

  魚麗微微側著身,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你離我遠一點,我有點怕。」

  封遙驚愕地看著她,他的長相,怎麼也不至於讓她害怕吧,聯想到剛見面時她驚嚇的表情,他更是不解,試圖解釋:「我是湘靈的大哥,我叫封遙。」

  「我猜到了。」她似是不敢與他目光相觸,依然靠在牆角,「我不是故意的,她要來抓我,我才推開她的。」她說到這裡,像是說不下去了似的,「有什麼事,你讓封湘靈來找我吧,我要回去上課了。」

  說著,埋著頭衝出門外,像是一刻都不願多留。

  封遙擰著眉頭,又進屋去問封湘靈:「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她是小逸的女朋友嗎?」

  「大哥,我說的是前女友。」封湘靈說,「本來還好好的,突然就分手了,那個時候二哥就和瘋了一樣,總是無緣無故發脾氣,後來又莫名其妙叫我轉學去接近她,大哥,你看我都這樣了,不要讓二哥使喚我了。」

  她捂著額頭懇求的樣子慘兮兮的,封遙沉吟片刻,點頭同意:「你好好休息幾天吧,這事兒我會和小逸說的。」他心裡也對封逸有些不滿,追女人是追女人,沒有追個女人要讓親生妹妹在高三轉學的。

  封湘靈甜甜地笑了起來:「謝謝大哥。」她這個大哥比二哥好多了,現在大哥回來,她終於不用被二哥呼來喝去的了。

  「對了,靈兒,他們是怎麼分的手?」封遙想起魚麗的行為舉止,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封湘靈猶豫了一下:「我也不是太清楚,但應該不是小事。」

  封遙微微皺起了眉。

  相比之下,回學校繼續上課的魚麗心情不錯,她對這個封家的長子不瞭解,但並不妨礙她順手黑封逸一把。

  如果封遙和封逸有齟齬,正好給他送個封逸的把柄,如果他們兄弟情深,她也沒什麼損失。

  她已經想開了,裴瑾說得對,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當然不划算,可是順便黑他一把又不費力氣,這種事她做得多了,十次裡有一兩次成功就會有意外之喜。

  關鍵是,黑封逸讓她心裡格外的爽,下次要是能再找機會當眾扇他一巴掌就好了。

  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一定很難下臺,一定耿耿於懷,呵呵。

  夜裡,她把這件事和裴瑾說了。

  裴瑾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著她,魚麗一看,滿腔歡喜都落了空,期期艾艾地問:「我這些事,是不是太不能上檯面了?」

  她也希望自己肚子裡是三十六計孫子兵法,可是,她不會,她只會這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手段,這樣的格局,是會被裴瑾笑話的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有點厲害。」裴瑾捧著她的臉,「是我我肯定想不到這種辦法。」

  「你不覺得我的辦法很小家子氣嗎?」魚麗還有點不好意思。

  裴瑾笑了:「當然不。」

  他可以和封逸直接對上,是因為他有這個能力和財力與他正面對抗,可魚麗比封逸弱很多,那麼,借助外力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怎麼好算是小家子氣呢?

  女人的力量是要小,要柔弱,可水滴石穿,未必遜色。

  只是,他心痛她,那麼多年來,她都是用這樣的手段才能保全自己,由此可見,她的日子是真的很不好過了。

  「麗娘,」他凝視她的雙眸,「我很幸運,能娶到如此賢妻。」

  魚麗的嘴角不斷往上翹,為了不讓自己高興地太明顯,她掩飾似的問:「那……那你呢,你說要為我報仇,你是怎麼做的,我想聽。」

  「這個麼……」裴瑾想一想,笑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6:23 PM

第七十章 主動

  裴瑾第一次使壞,就是把那塊地匿名捐獻給了政府機關,要求改建成自然生態保護區,並且不得轉讓,政府當然很開心,還開了發佈會報導了這件事。

  生態保護區周圍的建築是要受到控制的,就算可以建住宅,密度肯定不能太高,天羽從前的計劃自然行不通了。

  但這只是一點小麻煩,並不能傷筋動骨,畢竟是老牌的大型企業了,就算真的賠了也賠得起。

  所以,裴瑾開始想第二個壞主意了。

  這次,他把目標瞄準了封逸的心腹蔣斌,有傳言說,蔣斌這些年裡貪墨了不少款項,更是有許多違法亂紀的行為。

  這個消息來源於剛剛跳槽的李媧,她雖然對裴瑾要折騰封逸的想法表示不解,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蔣斌又不是什麼好鳥,她透露消息透露得格外爽快。

  挖牆角的事不在裴瑾的預料之中,但大概好人有好報,經過調查,裴瑾發現李媧所說的事居然絕大部分是真的。

  這個蔣斌藉著是封逸的人,貪墨款項不說,還潛規則。

  裴瑾對於這樣送人頭的豬隊友還有什麼好客氣的,當然是選擇解決掉啦!

  聽到這裡,魚麗不禁發問:「對付他,有什麼用,沒有了他,還會有別人。」蔣斌雖然是封逸的心腹,可沒了他,封逸自然能再提拔別人,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妨礙,說不定還替他解決了公司的一個蛀蟲呢。

  「天羽和流光不一樣,家大業大,齟齬就多。」裴瑾和她解釋,「天羽一開始是封逸的父親和他的朋友創辦的,封家佔51%的股份,其他人有多有少,這麼些年下來,有些賣了,有些買了,所以大小股東有不少,有一個姓王的就收購了不少股份,現在是天羽的第二大股東,他在公司裡也很有些勢力。」

  魚麗明白了:「此消彼長。」如果那個王董事存心要做點什麼,蔣斌的事就會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可以借此提拔自己人。

  「是這個道理,何況中高層也有不少矛盾。」裴瑾含笑看著魚麗,「我本來是打算只對付封逸一個人的,不過麗娘給我提供了新思路。」

  魚麗好奇地問:「什麼新思路?」

  「還沒有想好。」裴瑾說,「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我為什麼要去想別人?」

  在想別的男人的魚麗很快調整了自己的態度:「你說得對。」

  裴瑾摸摸她的頭,誘哄道:「那我們一起來想點別的吧?」

  魚麗認真地說:「好,要開始學古文了。」她拿過語文書,「這個,教我。」

  裴瑾:「……好吧。」等鳳冠和嫁衣弄好就能拜堂了,不急不急,他給自己催眠了一番,才默默翻開了語文書。

  魚麗的嘴角悄悄勾了起來。

  ***

  一個月後,蔣斌被辭退,在天羽內部掀起了不小的風浪,但魚麗沒有什麼興趣去關注他乃至封逸的反應,因為,她期中考試的成績要出來了。

  信封發到她手裡,她手心冒汗,竟然一時不敢打開。

  前桌的小姑娘看了成績,就和旁邊桌的女生說:「我數學又考砸了,明年我肯定是報文科了,我媽說了,女孩子讀文科出來好找工作。」

  旁邊桌的女生很猶豫:「我數學也不好,不過我覺得化學挺有意思的……」

  「你化學考幾分?」前桌女生探頭看了一眼她放在一邊的卷子,有點羨慕,「98?你考得不錯啊,不過我聽說理科女生都是會越念越吃力的,到了高二你肯定就不行了,女生腦子笨,還是適合文科這種死記硬背的。」

  魚麗馬上就想起裴瑾說過的話,剛要開口,一想起自己的理科成績,頓時萎了——算了,她沒什麼立場說話,她才是理科墊底的那個。

  就在這時,前桌女生問:「魚麗,你以後選文選理?你語文那麼好,肯定是選文科吧?」

  「不,我想選理科。」

  旁邊桌的女生很意外:「可是你的理科……」大家坐得近,魚麗又沒有刻意隱藏過,她月考個位數的卷子她們都看見了。

  魚麗道:「我現在讀不好,不等於以後讀不好,什麼男生適合理科女生適合文科,都是放屁,就該選自己喜歡的。」

  「可大家都說女生理科不行的。」前桌女生一點兒不介意拿自己當例子,「我以前數學什麼的還行,現在越學越吃力了,男生就是天生腦筋活啊,男女有別,為什麼要逞強?」

  「瑪麗・居里不是女人?海蒂・拉瑪不是女人?埃達・拜倫不是女人?」托流光的福,魚麗把這幾個女科學家都背下來了。

  前桌女生還在狡辯:「那是個別,我說的是整體比例。」

  「你要去念文科就去咯。」魚麗反唇相譏,「她想念化學,你也別瞎BB。」

  「我是為了她好。」前桌女生不服氣,「我們是女孩子,本來就在這些地方不如男生,早點認清楚自己的位置有什麼問題?男人就該在外面打拚賺錢,女人在家做家務養孩子,這不是很好嗎?」

  魚麗:「……」到底她是明朝人還是這位姑娘是明朝人??

  看魚麗不說話了,前桌女生就自覺是贏了一籌,嘀咕道:「理科那麼差還要學理科,哪來那麼大臉?」

  魚麗:「……」

  九點鐘下了晚自習,魚麗拎著書包往校門口挪,可看到的不是司機阿姨,而是裴瑾。

  「裴瑾QAQ」魚麗奔過去撲進他懷裡,「我不想活了。」

  裴瑾受寵若驚,也不說什麼死不死活不活的了,先把人摟在懷裡摸一遍:「怎麼了怎麼了?」

  「臭流氓,別亂摸。」魚麗立刻收了眼淚,冷冷道,「學校門口,不要亂來。」

  裴瑾:「……我就摸了一下。」

  「不要臉。」魚麗開了車門上去。

  裴瑾悻悻道:「明明是你先撲過來的,又怪我,麗娘,你不講道理。」他拉開車門上去,還沒有繫安全帶,魚麗就拉過他的手蓋在臉上,「書生,我不想活了。」

  「噢。」

  「我被人嘲笑了。」魚麗把臉貼在他手心裡,「我就考了那麼點分數,都沒有辦法理直氣壯反駁她『你學不好數學不是因為你是女生,而是因為你笨』,不開心。」

  裴瑾抓住了重點:「成績出來了?」

  魚麗把成績單給他,沮喪道:「別笑我。」

  裴瑾拆開信封瞄了一眼,大吃一驚:「進步那麼多?」

  「還是沒有及格。」

  裴瑾展開單子:「數學及格了,英語雖然沒及格,但好多了,物理和化學也還湊合,語文和歷史不錯了。」

  「我想高二報理科。」魚麗說出自己的計劃,「但是你看我這理科成績……」

  裴瑾有點好奇:「文科對你來講更輕鬆,為什麼要選理科,喜歡?」

  「文科怎麼樣都比不過你啊。」魚麗渾不在意地說,「有你教我,我為什麼要和別人學?」

  裴瑾:「……」他的老心臟!

  魚麗全然不知,她這句話是完全發自肺腑,方小芳已經是特級教師,可是和裴瑾比起來完全不夠看,裴瑾講課文說典故,能從頭串到尾,信手拈來,又輕鬆有趣,她能聚精會神聽一天都不嫌厭!

  「一想到可以和你學那麼多東西,我就覺得活久一點也不是壞事了。」魚麗說完一扭頭,就看見裴瑾摀住心臟倒在座椅裡,她奇怪,「你怎麼了?」

  裴瑾幽幽道:「心臟病犯了。」

  魚麗一臉冷漠:「噢,反正死不了。」

  裴瑾:「……」他默默坐直身體,點火開車。

  魚麗還在為課間的爭論發愁:「我該怎麼懟回去才有理有據呢?」

  裴瑾心裡想:吵都吵完了,事後想到怎麼應對也沒有意義。

  「可是和這麼一個小孩子吵,怪沒品的。」魚麗喃喃自語。

  裴瑾繼續在心裡回答:口舌之爭,原本就沒有什麼意義。

  魚麗仍然糾結:「可她們又不知道我多大,還有,沒有道理是小孩子我就要放過她。」

  裴瑾:「……」你開心就好。

  魚麗講著講著,終於發覺不對勁了,她住了口,扭頭看了裴瑾一眼,他面無表情地開著車。

  「裴瑾?」她試著叫了一聲,裴瑾看她一眼,沒說話。

  魚麗心裡就有數了。

  等到了家裡,她若無其事地上樓洗漱,裴瑾提著她超重的書包慢慢跟在後面。

  等到臨睡前,她穿著睡衣站在床頭問:「你心臟病好了嗎?」

  「沒好,難受。」裴瑾靠在床頭,慢吞吞地說,「今天晚上就不讀書了。」

  你就演。魚麗心裡想著,很淡定地說:「這樣啊,那我就不親你了,免得你心臟病發,多不好。」說完,還假惺惺地摸了摸他的胸膛,「好好休息,我作業還沒有寫完……」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裴瑾一把拉懷裡了:「我好了,親吧。」

  「不行,萬一沒好全呢,再觀察觀察。」

  裴瑾也不聽她繼續說,低頭親她柔軟的嘴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魚麗被動慣了,這種時候她就乖巧如同白兔,任由索取,但就是不主動。

  「麗娘,你不喜歡我嗎?」裴瑾與她稍稍分開,「膽子大一點,我不會咬到你的。」

  魚麗雙頰緋緋,裴瑾離她那麼近,她只要稍微動一動,就能碰到他,可她退縮了:「不要……」

  「不!要,來。」裴瑾靠近她,呼吸相聞,「不要就碰一下,像我親你一樣親我。」

  魚麗猶豫了片刻,還是在他鼓勵的目光下印上了他的唇,雙唇貼合的剎那,魚麗就感覺到他的舌尖勾著自己往那邊去,邀請她來自己這邊做客。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主動,先是小心翼翼地試探一下,等發現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他非常溫柔包容,她的膽子就肥了,東舔一舔,西碰一碰,像是活潑的小魚。

  裴瑾:「……」他百分之九十九斷定她是無心的,可是真的太勾人了。他閉上眼,默默分散注意力,嗯,很快就可以拜堂成親了,成親以後就可以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完了。

  他絕望地發現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天證明的時候她那純白無暇的玉體,該和諧的地方更是清晰地毫髮畢現。

  魚麗親夠了,離開他,不自覺地舔了舔唇:「這樣,可以嗎?」

  裴瑾默默看著她。

  魚麗:「???」

  裴瑾做了一個手勢,攤手看著她,魚麗:「……流氓。」

  「你負責一下好嗎?別老說我流氓。」裴瑾威脅她,「要麼你自己主動一點,要麼我就幫你主動一點。」

  魚麗嘟囔著:「知道了……你幹嘛?」她試圖按住自己的衣擺,可徒勞無功。

  「仙女姐姐,你說呢?」

  雖然說好了拜堂前不全周公之禮,可是,打打擦邊球還是可以的,反正也不會懷孕[一臉冷漠.JPG]

  快睡覺前,裴瑾冷不丁問:「你作業寫完了嗎?」

  魚麗僵住。

  「記得沒錯的話,明天……」他瞥了一眼鐘,改口,「噢不,今天,是週六吧?」

  剛才還說什麼寫作業,寫個鬼,他能不知道她是故意的嗎?

  魚麗假裝並沒有露餡的樣子,驚訝地說:「啊,是嗎?」然後甜甜一笑,「那太好了,可以睡覺了。」

  裴瑾:「……」可以的,那麼沉得住氣,不愧是他喜歡的姑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7:09 PM

第七十一章 偶遇

  李媧在跳槽前,其實也有過一番猶豫,考慮到流光公司畢竟不比天羽是國內地產業的龍頭,只是一家新興公司,她不是沒有猶豫過的,可想一想,還是咬牙跳了。

  到了流光之後才發覺這個決定十分明智,雖然是中小型企業,但流光制度的完善程度不亞於大型公司,而且剛剛洗過牌,基本算是上下一心。

  關鍵是,企業文化真TM可愛。

  比如,公司品牌宣傳部的總監是一隻不知道誰撿來的三花貓,所有員工違規的罰款都被用來購買它的口糧(所以遲到的人總是絡繹不絕),每月考核墊底的部門將被殘忍地剝奪一個月擼貓的權利(要了老命)。

  再比如,每位員工每個月都有一天非節假日的調休日,女性來大姨媽可以用,要去參加家長會的家長可以用,要陪女朋友去旅遊也可以用,要和年假連起來出個國當然也沒問題。

  明明是休了就必須用週末或者加班補償回來的日子,卻大大方便了員工的生活,這樣的人性化規定,實在是不能不讓人心生好感。

  還有,之前流光曾經和一個租車公司有過業務往來,還順帶簽了合約,加班過十點的同事可以叫這家租車公司的車來接送回家,車費流光統一付清。

  最重要的是,李媧發現流光所謂的尊重女性,並非是建立在損害男性員工的基礎上的,而是多出來的一些小紳士,小關愛。

  比如,特別的節日,流光會為員工準備禮物,生日的巧克力和節日的紅包都是不分性別的,但是三八節會給女性送上一束鮮花。

  情人節?情人節沒有,因為制定這個規則的時候,老闆還是單身狗[一臉冷漠.JPG]

  除此之外,女廁所比男廁所多(這個真的太重要了),女廁所的每個隔間裡都有免費的衛生巾,茶水間裡不但有茶葉咖啡,還有紅糖。

  可是,在績效考核方面,卻是一視同仁,絕不會因為性別而有所偏頗,升職同樣,只看成績,不看性別,這一點的公平,其實已經殊為難得。

  李媧待了幾個月就相信這樣的公司一定會做大,她很看好裴瑾。

  然而,老闆常年不在公司,喜歡宅家辦公,開會從來不進會議室,全都在樓下喝咖啡,在見到魚麗之前李媧一度懷疑咖啡店老闆娘和裴瑾有不正當關係,當然,後來證明並不認識。

  但是最受刺激的還是崔瑩瑩把遊園的事情交給了她。

  「翻修房子什麼的我已經不擅長了,等修完還要挑選家具……」崔瑩瑩乾笑幾聲,「反正以後就交給你了,我是秘書,你是私人助理嘛。」

  李媧:「……」等等,說好的裴總只是一個小公司老闆呢?這棟別墅得多少錢?

  崔瑩瑩彷彿看穿了她所想,幽幽道:「裝修更貴……」

  李媧:「……是的。」

  然後李媧就親眼見證了什麼叫做花錢不眨眼,裴瑾簽賬單都不仔細看,草草掃一眼就簽了,爽快地不得了,也不怕她從中抽成。

  除了遊園的事情之外,陪老闆未婚妻去買東西的工作也交給了她。

  魚麗是去珠寶店鑲嵌珠寶的,她盒子裡那麼多寶石,放著堆灰就沒有意思了。

  她只是隨便挑了幾塊拿手帕一包就揣在包裡過去了,著實把一開始沒當回事的珠寶行嚇了一跳,雖然這家珠寶行享譽全球歷史悠久,可現在帶著這麼貴重的珠寶來鑲嵌的客人也不多見了。

  講了一下午,還是無法確定樣式,設計師表示他要回去思考一下怎麼樣才能完美發揮出那幾塊寶石的特性。

  討論的間隙,魚麗買了一條日常佩戴的鑽石項鍊,然後在去吃冰淇淋的路上給了李媧。

  李媧一驚:「無功不受祿。」

  「蔣斌的事。」魚麗言簡意賅,「你出力不少,收下吧。」

  解決蔣斌的過程中,李媧起了不小的作用,於情於理都該嘉賞,但又不好給她漲工資,所以送一份小禮物就比較合適了。

  這條項鍊非常低調,個頭並不大,但樣式大方,日常戴出去也不失體面,李媧這樣的私人助理,走出去也是代表了公司乃至裴瑾的臉面。

  這個道理,魚麗很懂,要不然以前大戶人家的奶奶身邊的丫鬟,怎麼比尋常人家的姑娘還要體面些呢。

  李媧一聽,大大方方收下了:「那謝謝裴總和魚小姐了。」

  「不用客氣。」給李媧送禮物,當然也不是魚麗的主意,是裴瑾交代她的,並且非常理直氣壯:「我送禮物,怎麼都感覺像我要潛規則,老闆娘送就不一樣了,以後這都是你的活兒了。」

  魚麗雖然心裡美滋滋的,臉上還要裝作很不情願的樣子:「還沒有嫁給你就要給你做這種事,這未婚妻的活兒也太多了吧。」

  說完,覺得不對勁,狐疑地問,「那以前你是怎麼處理的?」

  「這個問題,等嫁給我之後再問吧。」裴瑾翻著雜誌頭也不抬,「才是未婚妻呢。」

  魚麗:「……」她說不過裴瑾,乾脆耍賴,「你不說,我就不幹了。」

  「不幹就不幹。」裴瑾氣定神閒道,「我『親自』給李媧挑一份禮物好了,我想想……」

  魚麗生悶氣:「我不理你了。」

  裴瑾問她:「哎,說一句你不想我給她選有那麼難?」

  「說出來多丟臉?」魚麗算是承認了,然後抱住他的胳膊,晃一晃,「那,我給她買什麼好?」

  裴瑾被她抱住胳膊一晃,靈魂搖曳,好險要出竅,趕緊定一定神:「交給你你決定就行。」

  於是,就有了以上的事。

  買完珠寶,李媧陪魚麗去了遊園,舊房子就是有一個不好,什麼都要翻修,還要不突兀,保留建築原有的風貌,因為遊園貴重,工作要格外精細。

  施工隊已經覺得很慢了,可剛剛見識新科技的魚麗還是覺得很快,幸虧心思深,憋住沒感慨,還在對方連連道歉的時候裝作很瞭解的樣子時不時點了點頭。

  然而,連李媧都沒看出來她其實一點兒也不瞭解現代的技術水平。

  但再說就要露餡,魚麗想想道:「你和他們說話,我四處走走。」

  李媧以為她要四處看看,忙不迭應了,其實魚麗是聞到了一股甜香……餓了。

  她跟隨那馥鬱的香氣走出了遊園,走進一個小巷,拐個彎,豁然開朗,是另一條街,香氣正是有街對面那個麵包鋪裡發出來的。

  這條路原本就不是大道,距離路口的斑馬線還有很遠,魚麗對交通規則並不熟稔,貪路近,直接就橫穿馬路過去了。

  這麼一來,一輛剛開過來的車差點沒被她嚇死,急急忙忙踩了剎車,饒是如此,也只在她身邊堪堪停住。

  魚麗被尖利的剎車聲吸引,扭頭一看,便知道自己差點被這車撞倒,可她怕什麼都不怕死,全然無生死一線的驚嚇,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開車的人原本看見這麼一個橫穿馬路的人,當然怒從心頭起,可定一定神,才發現那是熟人,又見她呆呆的毫無表情,像是嚇呆了,更是一腔火氣化為烏有,把車靠邊停了,推門下來:「魚小姐?」

  魚麗一看,咦了一聲:「封遙?」她現在已經能很快辨認出兩兄弟了,雖然長相相似,但他們的氣質截然不同,封逸更張揚,而封遙則沉穩許多。

  封遙對她點了點頭:「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魚麗轉身想走。

  誰知封逸踟躕片刻,低聲問:「魚小姐,我有點話想和你說,能不能請你……」他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魚麗後退了一步,抗拒之意溢於言表。

  「你別擔心,就在這裡。」封遙現在很能理解她的心情,趕忙道,「這家麵包店裡可以坐一坐,我們在那裡說,可以嗎?」

  魚麗有點好奇他想說什麼,略略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封遙鬆了口氣,替她拉開門:「請。」

  魚麗走了進去,直奔噴香的麵包櫃檯,封遙見了,立即掏出錢夾:「你要吃什麼?」

  「我可以自己付錢。」魚麗看也不看他,一口氣點了好幾個,「我用微信付!」

  封遙無奈地點了點頭,先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魚麗買好了麵包,還多買了一個補丁,一邊吃坐到他對面:「你要和我說什麼?」

  「我是想替小逸……」封遙神色略微尷尬,「和你道個歉。」

  那天魚麗的表現就讓他十分疑惑,再詢問了封逸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他更是覺得不可思議,想不到自己的弟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作為封家的子孫,他們身邊從來都沒有少過女人,趨炎附勢的,攀高枝的,有的是環肥燕瘦的女人願意爬上他們的床,根本用不著強迫誰。

  他承認魚麗長得很美,有一種想要讓人佔有的柔弱感,可對女人用強,實在是跌身價。

  對此,封逸只是說:「大哥,你不懂。」

  封遙的確不是很懂,但事已至此,他還是希望能儘快把這件事解決,一來他不覺得裴瑾進入天羽只是為了膈應弟弟,為了一個女人給自家樹敵並非明智之舉,二來他聽父親說起過,祖母已經在為弟弟議親,並且和中意的人家初步接觸過了,雙方都有意,但並沒有說破,還在心照不宣的考察期。

  平日裡鬧出點緋聞來也就罷了,若是在這檔口出了什麼事,對方難免會覺得封家誠意不足,說不定好端端的親事就黃了。

  尤其是這位祖母性格強勢,被人因為這種理由拒絕,恐怕會十分生氣,到時候不僅是他,連父親都會吃掛落。

  魚麗並不知道封遙是出於什麼緣故才要來和她道歉,但不管怎麼樣,這都讓她對封遙加了印象分:「他對不起我,為什麼是你來道歉?」

  「你並不想見到他,不是嗎?」封遙反問。那天魚麗看到他那麼大反應,顯然還存有心理陰影。

  魚麗並沒有被他矇蔽:「噢,我從不知道封逸是這麼貼心的人,這個道歉,我不接受。」

  「魚小姐,有什麼我們能做到的,你儘管提。」

  魚麗眨了眨眼,舌尖一捲,將小勺子裡的一大口布丁捲進口中,她嘴巴小,又貪心吃了一大口,有一絲雪白的布丁溢出嘴角,封遙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她殷紅的唇角上,喉嚨突然一緊。

  他的神色變化沒有逃過魚麗的眼睛,她對這樣的目光感到深深厭惡,但一直以來的小心謹慎讓她隱藏了不悅的表情,平淡地反問:「不是應該你們展現一下道歉的誠心嗎?」

  封遙垂下目光,定了定神:「我聽說魚小姐父母已經不在了,女孩子要嫁人,總歸要一些體面的嫁妝……」

  他話還沒有說完,魚麗柳眉一豎,呵斥道:「用錢擺平,當我妓女?」

  封遙見她發怒,脫口就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什麼好說的,如果你們真的有心,請他以後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魚麗站了起來,抿了抿唇,「還有,我永遠不會原諒他,永不。」

  說完,她拎起麵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封遙想開口說什麼,可鼻端無故聞見一股香氣,那股香氣十分頑固,雖然只有一絲一縷,但在如此馥鬱的麵包香氣中脫穎而出,鑽進他的鼻腔裡。

  這一剎那,他似乎明白為什麼弟弟會對她這般不擇手段了。

  有些女人,就是美得讓人想要佔有,若是得不到,這一輩子都心心唸唸不能忘懷,他不過和她見過兩面,知道是弟弟喜歡的女人,可還是心猿意馬了一瞬,真是可怕。

  魚麗並不知曉自己好端端的又背了個鍋,不過她就算知道,也不會太過奇怪,這樣的想法,古已有之。

  昏君為何誤國?當然是有妖姬作祟,誰叫她長得美想讓人掠奪呢?誰叫她那麼極品讓人夜夜春宵呢?

  一個女人如果美到令男人想入非非,就是原罪。

  男人?男人有什麼錯?男人本就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男人是個孩子,永遠都長不大,都是外面的壞女人勾壞了他。

  更可怕的是,這樣的想法並不是男人的專屬,有些女人,也那麼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7:53 PM

第七十二章 嚇人

  魚麗憤而出門,再度沒長心橫穿馬路,幸虧這次沒有車開過,她平平安安回到了遊園。

  誰知,她剛剛坐下,就看見裴瑾來了,她正要說話,眼角的餘光就瞄到了他手裡提著的紙袋,有點眼熟。

  於是她扭頭看了一眼自己提著的袋子,頓時僵住了。

  同一家,並且,她還聞到了熱氣騰騰的香味,顯然也是剛買的。

  也就是說……魚麗偷偷瞄了裴瑾一眼,心裡突然有點慌。

  可裴瑾太沉得住氣了,比她老辣太多,若無其事地和她說話,還拉著她去房間裡轉了一圈,商定哪裡做臥室,哪裡做書房。

  魚麗本來很有興趣的,但現在心裡就覺得莫名的害怕,裴瑾說什麼她都點頭:「聽你的。」

  裴瑾看這不是辦法,笑了笑說:「我們回去再商量商量。」

  魚麗更乖了:「我都聽你的。」

  等回到了家裡,魚麗更是破天荒地削了一個蘋果,還給切成小塊端到他面前:「吃蘋果嗎?」

  裴瑾瞥她一眼:「你餵我吃?」

  「噢。」魚麗用簽子紮了一塊蘋果,真的餵到他嘴邊。

  裴瑾就沒有得到過魚麗這樣慇勤備至的伺候,試探著咬了一口,魚麗又問:「還要嗎?」

  「唔,看你怎麼餵了。」裴瑾饒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魚麗秒懂,低頭給自己塞了一塊蘋果,含著餵到他嘴邊,裴瑾順勢吃了,又吻了她一會兒,這才問:「知道錯了嗎?」

  魚麗點頭:「我不該……」她卡住了,不該什麼呢,不該和封遙說話?

  正糾結著,裴瑾已經捏著她的臉說:「我有沒有和你說過過馬路要遵守交通規則?有沒有說過?」

  魚麗:「……」咦???

  「你不會死,但是會痛吧?」裴瑾道,「就算你不在意,別人呢,你橫穿馬路,司機看到你肯定要急剎車,這就很容易引起連鎖反應了,幾輛車一撞,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麗娘?你有沒有在聽?」

  魚麗一抬頭,就看到裴瑾罕見地皺起了眉頭,她連忙說:「我聽到了。」

  「你要記住。」裴瑾嘆氣,「亂穿馬路,不遵守交通規則,不僅僅是對你的生命不負責,更是對其他人的不負責。」

  魚麗吐了吐舌頭:「知道了,臭書生,嚇我。」

  「我沒嚇你,是你自己嚇自己了吧。」裴瑾悠悠道,「怕我因為你和封遙說話就生氣?原來在你心裡,我是這種人。」

  魚麗訕訕:「那個,我……」她這次真的是詞窮了,抱住他的胳膊晃一晃,「裴瑾。」

  「我傷心了。」裴瑾眼眸幽深,「我非常非常傷心。」

  魚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拉著他的手:「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我的觀念還沒有扭過來,我嚇到了。」

  裴瑾看她眼眶都紅了,不敢再說,握住她的手道:「麗娘,你要記得,你是一個獨立的人,就算我們結婚了,也依然如此,你有交朋友的權利,同性異性都是一樣的,只要在合理的範圍內,我不會生氣,你也要信任我,好嗎?」

  魚麗點了點頭,認真說:「我記得了。」

  裴瑾點了點頭,突然話鋒一轉:「說實在的,我有一個疑問。」

  「什麼?」

  「封遙和封逸那麼像,你怎麼能確定肖臣的轉世會是封逸,而不是封遙呢?」

  魚麗:「……」好像,也有道理?

  「如果,肖臣的轉世其實是封遙呢?」裴瑾問,「怎麼辦?」

  封遙?魚麗稍稍思考了一下就否認了這個可能性,雖然當初是憑藉照片覺得封逸是肖臣的轉世,但後來相處的點點滴滴才是她確認的憑據,那種感覺……一模一樣,可要說是哪裡一樣,卻說不上來。

  她不會認錯。不過,不能這樣回答裴瑾,魚麗很狡猾地說:「不怎麼辦,我現在覺得其實我也沒那麼喜歡肖臣,轉世是封遙也好,封逸也罷,隨便了。」

  她把頭靠在裴瑾肩上,「畢竟我馬上要做裴太太了。」

  「嗯。」笑意攀上裴瑾的眉角眼梢,他故作淡然,「那就好。」

  魚麗這才反應過來,稀奇地抬起頭:「你是不是吃醋了?」

  「是啊。」裴瑾承認地很爽快,「我也有危機意識嘛。」

  魚麗臉頰微紅:「我們都這樣了,你還懷疑我?」

  「我不是懷疑你,我是緊張你好不好。」裴瑾順手把手機摸過來,「說起這個,看看日子,該把日子定下來了。」

  裴瑾圈出來的黃道吉日有三個,分別在12月、1月、3月。

  魚麗想了半天,說:「1月吧,正好要放寒假了,12月要準備期末考,我不能分心,3月就要開學了。」

  「聽你的。」裴瑾在日子上畫了個圈,「嫁衣大概這個月月底就能做好了,你去試試,我就不去了。」

  他還是要等到迎親那天再看到她鳳冠霞帔的樣子比較好。

  魚麗點點頭,好奇地問:「你給我做了嫁衣,難道還打算八抬大轎迎我過門?」

  「咳,沒有。」裴瑾清了清嗓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噢,對了,拜堂成親的事只有你和我知道真相,我告訴其他人我們是去訂婚的,等到兩年後結婚再宴請賓客。」

  魚麗倒吸一口冷氣:「……我還要再嫁一次?」

  「你嫌麻煩也可以不辦,反正以後換身份結婚隨時都可以。」裴瑾對此無所謂,他和魚麗有執念的是這一次的婚禮,以後不知道會辦多少次,或許可以把世界各地的婚俗都體會一遍,「但是,這次結婚,是你和我的事。」

  魚麗也覺得有道理,她某天放學回來的時候見過一對結婚的新人,新娘居然穿了一身白,雖然裴瑾說這是現代的習俗,白色婚紗代表純潔,但她還是覺得有點吃不消。

  不過,考慮到現在情況大有不同,她穿鳳冠霞帔,說不定也會嚇到別人,就他們兩個人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還有2個多月。」裴瑾算算日子,「我已經開始緊張了。」

  魚麗:「……」

  然而,在他們結婚之前,發生了另一件事。

  周世文重傷住院。

  這個消息還是徐貞打電話來和裴瑾說的,一開始還繃得住,只是說:「裴教授,我和你說一聲,那個入室搶劫的犯人抓到了。」

  那會兒都快十二點了,裴瑾原本已經打算睡覺,聽見這個也沒什麼稀奇的,這個案子他一開始出過點力,以徐貞的尿性,案子一破就會給他打電話報喜,也不管是半夜還是清早,他都習慣了。

  所以,那時裴瑾就只是隨口應了聲:「那就好。」剛想掛電話,就聽見那邊的背景音不大對,聽起來像是在醫院,順口就問了句,「你在醫院,受傷了?」

  然後徐貞就繃不住哭了,撕心裂肺:「不是我,是師父,他為了救我……」

  裴瑾的心提了起來,心想,該不是殉職了吧?那頭徐貞就繼續哭,「受了傷,現在還在手術室呢。」

  裴瑾:「……」他想了想,周世文怎麼也算是他在常青市的朋友了,理應去看看,就說,「別哭了,我過來看看,哪個醫院?」

  徐貞就報了地址。

  「我馬上來。」裴瑾掛了電話,伸手把魚麗的耳機拽了下來,「周世文受傷了,我要出去一趟,你先睡吧。」

  魚麗正在練習英語聽力,茫然了一瞬才反應過了:「噢,還回來嗎?」

  「看情況吧。」裴瑾起身重新去換衣服,「你早點睡,不許玩手機,明天還要上課呢。」

  「知道了,我聽完這個單元的課文就睡。」魚麗十分懷疑自己能不能堅持到聽完,英語聽力真的太催眠了。

  裴瑾出了門,夜裡車輛少,他把速度飆到臨界點,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醫院。

  然而,當他走到手術室門口的時候,正好目睹了一齣鬧劇。

  原本,徐貞和同事老李一起在門口等著,她神思恍惚,也就沒看見一對中年夫婦疾奔而來,倒是老李認識,趕緊迎了上去:「叔、嬸,你們來了。」

  「世文,世文怎麼樣了?」周母急切地問,「沒事吧?」

  老李說:「還在動手術。」

  周父倒還冷靜一點,兒子當警察,他有這個心理準備,只是問:「怎麼回事,很兇險嗎?」

  「是、是我……」徐貞的眼淚譁一下就下來了,「是為了救我才……」

  周母原本以為是抓犯人才受的傷,兒子選擇這份工作,她再不滿意,也無可奈何,誰知徐貞突然說了這麼一句,頓時讓心疼兒子的周母怒火中燒,尤其徐貞今天是便衣,更是想不到她會是個警察,因此,情急之下,她揚起手,啪一下甩了徐貞一個耳光:「哪裡來的狐狸精,把我兒子害成這樣?」

  徐貞徹底懵逼。

  倒是老李反應快,趕緊解釋:「嬸子誤會了,這不是……哎,這是我們局裡的小徐,世文帶的徒弟,是同事,同事。」

  周母聞言,心裡略有後悔,可嘴上不肯承認,還要數落說:「女孩子家家,當什麼警察?要我兒子護著你,你這警察,就是當來拖後腿的?」

  這話說得就很難聽了,徐貞眼圈更紅了,可周世文的確是為著她才受的傷,她也不能辯解,只能默默聽著。

  幸虧周父拉了一把妻子,才讓她閉嘴。

  眼看氣氛要尷尬,裴瑾清了清嗓子:「徐貞?」

  「裴教授。」徐貞立刻擦了擦臉,擠出一個笑容,「你來了,師父還沒出來。」

  裴瑾和周家夫婦略略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這才問:「傷得重嗎?」

  徐貞難過地點了點頭:「兩處槍傷,一個在肩膀,一個在腹部,我們都沒有想到他們竟然自製了土槍。」

  「不會有事的。」裴瑾安慰她。

  沒過多久,手術室的燈就熄了。

  醫生出來公佈了消息,雖然傷勢挺嚴重,但經過搶救,性命算是保下了。徐貞頓時破涕為笑,剛想跟過去,周母狠狠瞪了她一眼,徐貞就站住了。

  裴瑾見了,心裡嘆了口氣,對她說:「來,和我說說,怎麼好端端的受傷了。」

  他遞了臺階,徐貞也就順勢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喃喃道:「昨天下午,我們就接到線報,找到了嫌疑人的蹤跡……」

  說起來,這不是什麼驚天大案,反正是上不了什麼全國幾大兇案的,這畢竟是少數,然而,就算是普通的命案也絕不能小覷。

  這是一起入室搶劫的案子,瞄準的是一位獨居的女白領,也不知道是故意趁著她在家還是怎麼樣,反正不僅搶劫了財物,還先姦後殺,場面十分血腥。

  更可怕的是,根據事後的調查,發現這名嫌疑人曾經屢次跟蹤受害者。

  徐貞輕輕道:「裴教授,你都不敢想,那個人不止一次跟在她後面了,好幾次跟著她一起進了電梯,兩個人還在小區門口打過照面。」

  頓了頓,她才說,「你更想不到的是,那個人,是她前男友的表弟。」

  那個女白領交過一個男朋友,兩個人在大學裡認識的,畢業後就同居了一段日子,大約小半年前,前男友的表弟過來城裡,她還張羅著招待了人家。

  當時還沒有什麼,可過了幾個月,等那表弟缺錢的時候,就突然想到了她。

  「你看他的人人,曬新球鞋,曬iPhone,誰能想得到他缺錢?可實際上,這些錢他都是從貸款軟件上借的,全都借遍了,拆了西牆補東牆,債臺高築,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殺人劫財,噢,不,」徐貞嘲諷道,「還劫了個色,裴教授你不知道吧,外面都傳是先姦後殺,其實不是,是姦屍。」

  裴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8:37 PM

第七十三章 偏心

  「就這麼個人,還學人自製土槍。」徐貞說起來都牙癢癢,「還他媽給他做成了,要是我師父有個好歹……哼,算他死得痛快!」

  今天下午他們得到嫌疑人的蹤跡後並沒有著急動手,而是準備觀察一下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實施抓捕。

  然而,這小子能靠著網上查來的資料做成土槍,可見還是有幾分聰明的,他一發現不對,先沉住氣沒有妄動,進了一家小超市,直接從後門跑了。

  正巧,那個時候進超市盯著的是徐貞,比起幾個鬍子邋遢體格健壯的男人,她暴露得可能性小了很多,也是徐貞機靈,一早就發現不對,他一跑,徐貞就追了上去。

  她雖然是女流,可到底是警校裡摔打出來的,沒過多久,嫌疑人就被她堵在了一個死胡同了。

  「把手舉起來,靠牆站好。」徐貞拿槍指著他。

  嫌疑人慢慢側過身,把手放在了牆上,這個舉動迷惑了徐貞,她把槍塞回槍套裡,正要拿手銬把人銬住,嫌疑人就從衣袋裡掏出了槍。

  幸虧周世文就在她後面,眼看不對勁,立刻把徐貞往旁邊一撲,徐貞人沒事,他被打中了兩槍。

  雖然距離很近,可好在土槍沒準頭,周世文才逃過一劫。

  當然了,嫌疑人被反應過來的徐貞一槍打死了。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照理說,應該會有強烈的不適,就算知道這是形勢所逼,也會有心理問題,可徐貞一看見周世文受傷,哪裡還顧得了這些。

  只恨對方死得太痛快!

  「如果師父有什麼事,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徐貞說著說著,眼眶裡又全是眼淚了。

  裴瑾琢磨了一下剛才那周家夫妻的態度,還是沒問徐貞對周世文是個什麼想法,畢竟剛才這一齣也算不上是多愉快,他乾脆也不提:「這樣,今天也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家,你今天一天也夠嗆的。」

  徐貞一口否決:「不,我要留下來。」

  「你留下來幹嘛?」裴瑾無情地戳碎了她的想法,「周世文有他爸媽呢。」

  徐貞一愣,裴瑾拍拍她的頭:「走吧,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來看他。」

  徐貞這才默不作聲地跟著裴瑾上了車。

  過了好一會兒,她遲鈍的神經終於反應過來了:「啊,那麼晚了,你出來不要緊嗎?」

  「你是問魚麗會不會生氣?」裴瑾笑了笑,「不會。」

  他們倆感情好歸好,可卻沒有時時刻刻要黏在一起的想法,未來太長太長,都看不到盡頭,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因此,也就不必計較這些時光。

  畢竟,其他人是會死,會老的。

  換做另一個人,男友深更半夜突然出門,指不定心裡會不開心,可魚麗不會,正如他也不會介意魚麗一到週末就跑出去和同學玩兒一樣。

  總是黏在一起,未必會如膠似漆,適當保持獨立,維持新鮮感,或許是長久之道。

  徐貞聽他說得那麼篤定,慢慢放了心,思緒又轉回周世文那裡去了。

  裴瑾見了,也不好說什麼,把她送回家叮囑她好好休息就打道回府了。

  魚麗已經睡熟了,耳朵裡還塞著耳機,看來是沒有聽完課文就睡著了,裴瑾把耳機取下來放在床頭櫃上,略略洗漱才上床。

  躺進被窩裡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魚麗摟到懷裡,他不在,她就恢復到以前蜷縮的睡姿,看起來小小一團,特別沒有安全感。

  他要把人掰直攬到胸前,抱得很緊,才能讓她慢慢放鬆下來。

  裴瑾以前從沒有抱著人睡覺的習慣,往好裡說,大家都是獨立的人了,彼此之間維持點距離沒什麼不好的,往渣裡說,有點提上褲子不認人的薄情。

  但是……但是誰讓魚麗的情況比較特殊呢。

  剛開始的時候,他有一天就鬆鬆抱著她,手攬著她的腰,結果半夜裡,魚麗做噩夢直接嚇醒了。

  從今往後,睡覺只能緊緊抱著,她才能睡得安穩。

  裴瑾很愉快地接受了這件事,因為抱著唯一愛護的人,連他的睡眠質量也變好了。

  這麼想想,有些事不是做不到,而是對著誰做。

  人的偏心,真是無可救藥。

  ***

  第二天一早,魚麗先醒,學生的生物鐘就是那麼悲催,她醒了,睜開眼,迷迷瞪瞪一會兒,慢慢清醒了,也不急著起來,稍稍換了個姿勢,把手伸到裴瑾的睡衣裡。

  別看她平日裡總是說裴瑾欺負人,那也是嘴上說說,在真的對她好的人面前,她才敢這樣無理取鬧說欺負人,要是對她不好,反而要處處小心感激涕零刷好感度。

  但這不意味著她不知道裴瑾對她有多好。

  有些事吧,他也怪可憐的。

  魚麗一邊想著,一邊偷偷做好事,過了好一會兒,才成功了,縮回手打算起床,結果被醒過來的裴瑾捉了回去親了兩下:「謝謝麗娘,麗娘待我真好。」

  「誰對你好了。」魚麗才不肯承認呢。

  裴瑾笑了笑,也不勉強她,得實惠就行了:「嗯,你最壞了,對我最壞,好不好?」

  「去你的。」魚麗一把推開他,進衛生間裡洗漱。

  裴瑾懶洋洋地靠在枕頭上看她換衣服梳頭,被魚麗狠狠瞪了好幾眼:「看什麼看,不准看。」

  「我看看妨礙到你什麼了?」裴瑾才不退縮,合理的權利還是要有的,「你換你的,我看我的,我什麼時候嫌你看過了嗎?」

  魚麗沒辦法,只能背過身去換,裴瑾還要「指點江山」,逗她玩:「為什麼要穿白色啊,不行不行,肉色也不好看,換紅的,不然那個粉紅色的吧。」

  氣得魚麗把手上的文胸劈頭蓋臉砸過去:「關你什麼事兒?」

  「給我的?謝謝啊。」裴瑾面不改色地收下了,「以前還有個肚兜什麼的,現在有文胸也不錯了,定情信物啊。」

  魚麗:「……」如果不是很明確知道現在撲過去和他鬧是自己吃虧還會耽誤上課時間,她一定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所以,她很乾脆地放棄了和他貧嘴的想法,拎起書包去上學。

  上學、上學、上學!讀書、讀書、讀書!

  目送了未婚妻去上學的裴瑾又賴了會兒床才起來,吃過早飯以後才去流光打卡。

  作為老闆,就是辣麼任性!

  不過今天的流光頗有些不同,他一上樓,就看見崔瑩瑩和李媧在落地窗前低聲說著什麼,咬牙切齒,憤憤不平。

  裴瑾一邊給自己沖咖啡一邊問:「你們倆這表情……喜歡的偶像公佈戀情了?」

  崔瑩瑩:「我的偶像已經結婚了。」

  李媧:「我最近換了個小鮮肉喜歡。」

  「那是怎麼了?」裴瑾好奇極了。

  崔瑩瑩緊緊抿著唇角:「我們公司開走了一個白眼狼。」

  「出間諜了?不大可能吧。」不是裴瑾妄自菲薄,只是以流光現在的咖位,實在用不著派商業間諜那麼誇張,並沒有什麼技術機密。

  崔瑩瑩說道:「我把鏈接發給你。」

  裴瑾點開崔瑩瑩發過來的鏈接,這是一個吐槽帖,《說一說國內那個很有名的以尊重女性聞名的公司,JMS別上當了!那就是個騙局!》

  「喲呵,掛我們的。」裴瑾來了興趣,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饒有興致地往下看。

  樓主先開始表示了自己對流光公司的嚮往,覺得能在這樣一個社會有那麼一家公司是多麼得不容易,她是抱著如何如何欣喜的心情加入了這家公司。

  裴瑾在心裡點評,欲抑先揚,很可以。

  他繼續往下看。

  接著,樓主以極其憤怒的口吻控訴了流光。

  事件一、樓主晚上有一個相親,然而,到下班時,樓主的工作還有一部分沒有做完,於是她就先去看電影了,晚上領導(男)打電話問她要東西得知沒有做好的時候,訓斥了她一頓,她表示很委屈,老闆不是說要照顧女性嗎?對她來說,能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男人嫁了關係到她後半生的生活質量,領導這樣實在很過分!直男癌鑑定無誤!

  事件二、公司需要一批新的辦公器具,樓主和一同事(男)一起負責這工作,今天定的東西過來了,好幾大箱,要分送到各個辦公室,樓主就讓同事負責搬,同事不高興,覺得她也應該負責送,不能讓他一個人做,樓主表示非常委屈。

  「LZ是個姑娘啊,我們女生本來就在體力上比不過男人,這些重活讓他做不是很正常嗎?而且LZ那天穿了一件很貴的裙子,那天下了雨,箱子上髒兮兮的,晚上還要和男朋友約會,弄髒了怎麼辦?連這點事都不肯做,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

  例如此類的事件樓主一共列舉了五件,最後一件是引發她上網發帖的導火索。

  「LZ進公司的時候是聽說流光滿一年就可以加薪的,所以到時間了LZ就去找了領導說這件事,結果領導說我不符合加薪條件,呵呵,什麼沒有很好地完成工作,什麼工作態度消極,說白了就是想賴帳唄,還有LZ的那個男同事,他加了30%,憑什麼?就憑他比我多長一個器官?還說流光對女性優待,放屁,老闆就是個男人,還是看重男人,呵呵,我算是長見識了。」

  裴瑾把帖子看完,樂不可支:「哎呀寫得真是很有意思,我都看笑了。」

  崔瑩瑩道:「老闆,你搞錯了重點。」

  「這有什麼重點?」裴瑾奇道。

  「這會對我們公司的形象造成不良影響。」李媧說道,「我看到後面好多跟著罵的呢。」

  「罵唄,多大事兒。」裴瑾漫不經心道,「我們又不是靠口碑吃飯,何必太在意別人的看法。」

  崔瑩瑩嘆了口氣:「我就是覺得……說不上來!」不知道有多少女性在崗位上戰戰兢兢,以求不受到職業歧視,然而,有些人卻偏偏以性別為藉口推諉本屬於自己的工作,更有甚者……不提也罷!

  「人各有志。」裴瑾倒是不強求,他可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些忙,可人會活成什麼樣全看自己,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抓住這個機會的。

  李媧問:「裴總,這樣被曲解,你不難過嗎?」

  「我從來不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裴瑾道,「除了魚麗。」

  李媧:「……」猝不及防一把狗糧。

  崔瑩瑩也被傷害了,她冷靜地轉移話題:「老闆,到點了,開會了。」

  裴瑾攤了攤手。

  ***

  中午,開完會的裴瑾決定去探望周世文,帶著一捧鮮花和一籃水果。

  一走到病房門口,腳步就頓住了。

  徐貞撲在周世文身上哭。

  裴瑾:「……」好吧,在他預料之中,除非像他和魚麗這樣對生死麻木的人,否則有點意思的男女在生死關頭來了這麼一齣,再蠢都能認清自己的心意了。

  他在外頭等了十來分鐘,這才敲門進去。

  周世文看見他來就笑了:「你來了。」

  「來得不是時候。」裴瑾的目光在徐貞身上溜了一圈兒,「恭喜啊。」

  徐貞的臉一下子紅成了猴子屁股。

  周世文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

  裴瑾咳嗽一聲,帶著笑調侃:「……你們倆純情得讓我都不好意思了。」

  「裴教授,別笑了。」徐貞難得有些難為情。

  裴瑾看著這樣的她,前塵往事,悉數上了心頭來。

  他活到今天,最對不起的人就是貞娘。

  身為丈夫,即便高中做了官,也不曾讓她享過福,後來,更是讓她不得不為著這夫妻名分而死。

  她是自願殉節的,還是被族中逼的,亦或是……被親生父親?他不知道。

  可是,只要他能早一點回去,或許貞娘就不會死了。

  裴瑾閉了閉眼睛,將所有的思緒隱藏好,笑道:「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好事,當浮一大白。」

  周世文頗有些不自在,拙劣地岔開話題:「別說我了,那你呢,你什麼時候請我們吃喜酒?」

  「哦喲,這就是我們啦?」裴瑾忍著笑,「我還早呢,今年先訂(拜)個婚(堂)。」

  徐貞竭力忽略他的揶揄,一本正經地說:「訂婚啊,那送點什麼好呢?」

  裴瑾對著她微微一笑:「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徐貞早不趕晚不趕,趕在他成親前找到了喜歡的人,這對裴瑾來說,真的是最好的消息。

  或許是老天憐惜他們蹉跎了六百多年,這一回,就叫他們順順當當的。

  「那我就不打攪你們了。」裴瑾說罷,又不禁促狹道,「不必送了,你們繼續,當我沒有來過。」

  徐貞把選擇性失聰的本事發揮得淋漓盡致,佯裝沒有後半句:「那我送送你。」

  裴瑾樂得打趣周世文,可不忍再羞徐貞,笑著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半路,與周母狹路相逢,徐貞很客氣地打招呼:「阿姨好。」

  周母不冷不熱應了一聲,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徐貞聳了聳肩,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裴瑾倒是想起昨天的事來,對她說:「恭喜是要恭喜你們,但這前路漫漫,未必好走。」

  「我知道啊。」徐貞眯著眼笑了笑,「我和叔叔阿姨的第一次見面好像不大好,不過也能理解,是我害得師父受了傷,她看不慣我也是正常的。」

  裴瑾斟酌著字句:「你要知道,婆媳關係……」他話還沒有說完,徐貞就打斷了他,認真道:「裴教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知道。但是,那又怎麼樣呢,我已經覺得很好了。」

  裴瑾挑了挑眉:「好嗎?」

  「裴教授,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並不是瑪麗蘇小說的女主角,所以老天不可能給我安排一個百分之一百完美的男主角,既要有錢又要有顏,還要對我死心塌地,還要他們家人人喜歡我,這是不可能的,我不是十全十美,我的男主角也不會是,這就是現實。」

  徐貞歪著頭看著他,「我幸運的地方在於,這個人是我喜歡的,而且這個人也喜歡我,他還為了我差點死了,這樣的一個人,難道還不夠好嗎?我覺得夠了。雖然我師父還有一點臭毛病,比如把我當小孩子,比如審美總是不大過關,比如不太善於表達,再比如,他爸爸媽媽對我的印象不是很好,但是這些都是可以想辦法解決的。」

  裴瑾沒有想到她竟然有這樣成熟理智的觀點,實在是十分意外,半晌才道:「是我小看你了。」

  「那是,何況,我現在只是選擇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還沒有決定要結婚呢。」徐貞揚起下巴,「要是談不攏就分唄,說不定我們還走不到結婚那一關就拜拜了,因為這些有的沒的就放棄這個人,我覺得不划算,畢竟遇到一個能結婚的人容易,遇到一個喜歡的人難啊!裴教授你說呢?」

  「我覺得你要對周世文多一點信心。」裴瑾想了想,道,「他這個人雖然孝順,但不愚孝,他會堅持自己的看法,不然老早就和他媽喜歡的姑娘結婚了。」

  周世文對感情依然抱有某種敬畏之心,他想娶一個自己喜歡的人,而非母親所說的可以在家煮飯燒菜照顧他的女人。

  因此,即便徐貞絕非周母喜歡的兒媳類型,只要他是真心喜歡徐貞,未必不會有好結果。

  「希望如此吧,其實我沒有看起來那麼有信心。」徐貞嘆了口氣,「我覺得這種問題挺難的,我寧可去抓犯人。」

  「關於這個。」裴瑾想起來了,「你有魚麗的微信嗎?你可以問她,她應該還挺擅長處理這些問題的。」

  徐貞:「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8:47 PM

第七十四章 拜堂

  臨近年關,人人都很高興,流光福利不錯,年終的大紅包是少不了的,然而裴瑾還是讓大家著實驚了一下。

  「咳,」年終會議,裴瑾終於出現在了會議室裡,然後言簡意賅地宣佈,「今年過年呢,紅包都翻倍發,因為我要訂(成)婚(親)了。」

  高管們:「……」

  還能說什麼,恭喜老闆,賀喜老闆咯,自己訂婚還不忘給員工發福利的,絕對是好老闆。

  相比於盼星星盼月亮盼著成親的裴瑾,魚麗頭一回出現了婚前焦慮症。

  第一次結婚,剛定親新郎就掛了,她完全為著小命考慮,焦慮個屁。

  後面幾次,不是直接入了洞房就是當天就拜了堂,沒有時間焦慮。

  這一次……情況特別嚴重。

  裴瑾原本想問問到底焦慮什麼,結果被魚麗一通懟完,把他趕走分房睡了,並且以需要準備期末考為由,拒絕和他交流。

  好、好吧……為今之計,只能等拜堂的日子。

  然而,就在迎親當天,魚麗還以為要在常青市結婚。

  可裴瑾告訴她不是。

  黃道吉日的那一天,裴瑾和她說:「走吧,我們是中午的航班。」

  魚麗一懵:「去哪兒?」

  「成親啊,我沒說過要在這裡成吧?」裴瑾狀若無辜地說,「跟我走吧,什麼都不用帶,東西都準備好了。」

  「我去……拿個手機。」魚麗一臉懵逼地被裴瑾帶去機場,一臉驚恐地上了天,腳步虛浮地下了地,又被他直接帶到了海邊。

  「這是哪兒QAQ」魚麗都要哭了,「為什麼要在這裡成親?」

  飛上天什麼的,嚇死人了!

  裴瑾但笑不語,直接開車把她帶到了海邊,魚麗在海邊長大,天然有對故鄉的親近:「這裡和我家還挺像的。」

  裴瑾輕輕道:「這就是你家。」

  「什麼?」魚麗愣住了。

  裴瑾重複了一遍:「這裡,就是你的家鄉,我們相遇的地方,六百年了,你認不出來也不奇怪。」

  滄海桑田,別說當年的小漁村了,連海岸線都發生了變化,魚麗怎麼可能認得出來。

  魚麗難以置信,自從離開家鄉後,她再也沒有回去過,不是不想念,是去不了。

  乍一回到家鄉,卻無熟悉的景色,魚麗一時茫然了。

  裴瑾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在海邊慢慢走:「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該去哪裡辦好,正好,當年我害你沒能有個完整的婚禮,這次,就在這裡原原本本,補給你。」

  那一次結婚,不僅嫁的是個死人,流程還沒走完,他就在外面製造混亂,趁機帶著魚麗跑了。

  至於肖臣是不是給了她一個完整的婚禮?呵呵。

  一個土匪,能指望他講什麼規矩?裴瑾雖然嘴上從來不說肖臣的壞話,可心底從來沒有看得起他過。

  喜歡了,你有本事明媒正娶啊!他的麗娘那麼好,搶回去當八姨太?

  呵呵。

  不過這些心理活動,裴瑾永遠不會說出口,對於魚麗來說,肖臣千不好萬不好,也不會高興他這樣詆毀的,夫妻相處,將心比心,才能處得好。

  當然,魚麗壓根沒去想那些,她聽完裴瑾說的,眼圈瞬間就紅了:「裴瑾……」

  「麗娘,就讓我們騙騙自己,好不好?」裴瑾懇求她,「就當咱們沒過這六百多年,就當我們遇見的時候,我未娶,你未嫁,好不好?」

  這一次拜堂,圓的是六百多年前的情,是自欺欺人,是夢。

  下一次結婚,就是鰥夫再娶寡婦再嫁,是現實,可也登對。

  完美!

  魚麗還能說什麼:「好。」

  她一點頭,裴瑾立馬就把人帶去別墅了,這別墅白牆黑瓦,是現在非常流行的中式別墅的造型,裡面自然也是清一色的中式裝潢。

  換言之,可復古了呢^_^

  裡面的佈置也是喜堂的標配,紅豔豔的,煞是喜人。

  裴瑾說道:「原本拜堂,應該熱熱鬧鬧的……」他話還沒有說完,魚麗就搖了搖頭:「不了,這樣就挺好的。」

  別人結婚,多少有給親朋好友看的意思,可既然這齣戲還在後頭,那麼這次,她想為自己拜堂成親。

  裴瑾也不說什麼:「迎親這事兒……其實吧,這裡本來是你家的地方。」

  他回到國內後沒過多久,就順道把這邊這塊地買了下來,順便蓋了別墅,那時還沒有想過會再找到魚麗,所以只是隔幾年過來住一段日子,這邊碧海藍天,就當是度假了。

  當然,裝潢和家具都是最近才趕出來的,原先不是這個畫風,但幾乎是在魚麗點頭同意嫁給他的第二天,他就做出了這個決定。

  現在看起來沒什麼不好的,就是迎親沒法迎了……魚麗笑了起來,輕快道:「沒事,下次結婚,我就從這裡嫁出去。」

  「嗯,這倒是。」裴瑾把一個信封遞給她,「迎親書。」

  現代社會,當然不可能和從前一模一樣,但好歹每個環節都走了一遍,禮書那會兒最粗暴簡單,整個禮單上就兩個字。

  遊園。

  附贈房產證一本。

  而聘書和迎親書都是按照格式寫的,裴瑾也沒在這個上面玩花樣,魚麗看了一眼之後就收起來了。

  「好了,那咱們這三書六禮,今天也算是走完了。」裴瑾清了清嗓子,「快,去換你的嫁衣,我還沒見過呢。」

  說完,又道,「要不然,我陪你去換,鳳冠挺重的。」

  「不,我自己可以搞定。」魚麗深吸一口氣,口氣異常堅決。

  然後她發現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嫁衣還好,畢竟是之前就試穿過的,現代紡織與染色技術不是古代可比,這匹料子鮮亮無比,顏色極正,而且還不會褪色!

  不過,與過去相反的是刺繡的成本被大大提高了,現在找個技術好的繡娘不容易,連魚麗那在過去晚上算不上好的女紅水平放在現代也算是不錯了。

  一身嫁衣上,印滿了時代的痕跡。

  不過,要自己穿上比較費勁,畢竟上面的金銀線都是實打實的刺繡,魚麗一上身就覺得自己重了好幾斤。

  這也罷了,鳳冠難戴。

  這頂鳳冠,是裴瑾仿照著買來的那件古董翻新的,原先想重做,可其他不說,點翠已成絕響,便叫老師傅重新修補,說是說修補,其實大部分都已經換成新的,而且完全超出了原有的品階標準。

  反正也沒有人來追究什麼逾制的問題。

  這樣一來導致的問題就是,鳳冠超級重。

  魚麗捧了捧預估了一下份量,突然覺得只有拜堂這一個環節什麼的,太美好了!

  要是要走完全場,她估計要累癱。

  心裡嘀咕著,魚麗也沒忘記在鏡前給自己麻溜兒地梳頭,她已經習慣了現代人披頭散髮的樣子,並且發自肺腑地願意融入。

  畢竟一大早起來去上學,只消梳通頭髮紮個辮子就能出門,可比從前挽髮髻容易太多了!

  至少能多睡二十分鐘!

  魚麗艱難地在各種梳子和皮圈、髮夾的幫助下,給自己梳好了頭髮,至於畫眉毛和塗口紅,那已經不能再簡單啦。

  最後一步,把鳳冠戴上,魚麗拎著那塊紅蓋頭,思來想去,當頭紗一樣給披上了。

  裴瑾在外面等了近一個小時,很有度秒如年的感覺。

  然後魚麗推門出來了,小心翼翼,一手扶著鳳冠,一手扶著門扉,然後抬起頭來,對他嫣然一笑。

  昏黃的燈光下,穿著嫁衣的美人,還是心上人,這是怎麼樣一種體驗?

  瀕死的體驗。那一瞬間,裴瑾的心臟驟停了好幾秒,然後砰砰砰瘋狂亂跳,心臟像是變成了一隻不懂事的小兔子,非要撞出胸腔不可。

  他不得不用力按了按胸口,深吸口氣,這才冷靜下來:「麗娘……」

  「你……」魚麗也看著他,「不換衣服?」

  裴瑾:「……我忘了。」他一心只想著魚麗什麼時候出來,滿心滿腦都是拜堂,他順利地遺忘了自己也該換衣服。

  魚麗:「噗——」難得看到裴瑾犯蠢,真的是百年難得一見。

  「我、忘了……你等我一下,我很快。」裴瑾趕緊回房間去換衣服。

  他就比較簡單了,只是要把原本散下來的頭髮束起來,好多年沒有弄過,稍微生疏,不過總比魚麗快了很多。

  他換好衣服出來,魚麗走過去,好奇地問:「拜堂……怎麼拜?」

  就算父母不在了,可祖先牌位還是應該有的,拜天地,拜父母,拜祖先,問題是裴瑾這喜堂上什麼也沒有。

  拜誰?

  裴瑾拉住她的手,毫不猶豫地說:「拜天地。」

  魚麗還有點猶豫:「不拜祖先嗎?」

  「那是以前,嫁到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了,那是老一套了。」裴瑾說道,「現在結婚,是你和我離開原來的家庭組成新的家,和裴家有什麼關係?」

  從前的女子,在家從父,是父親的附庸,出嫁從夫,又成為丈夫的附屬,在自己原有的姓氏前冠上夫姓,就等於成了別人家的人。

  呵,別人家的兒媳,別人家的妻子,別人家的母親,可在此之前,她應該是她自己。

  裴瑾雖然希望圓這六百多年前的夢,可實在不想再來這一套了,拜個鬼,魚麗嫁的是他,不是裴家。

  魚麗沒有想那麼深那麼透,但她心裡有點爽,痛快地答應了:「那好吧。」

  「嗯,這就對了。」裴瑾牽著她的手,微笑道,「天地為證,日月為媒,就是明媒正娶。」

  一拜天地,皇天后土為證。

  二拜日月,羲和望舒作媒。

  夫妻對拜,從今再不分離。

  拜完天地,就該入洞房了。

  新房在二樓,佈置得很有過去的感覺,包括那一張拔步床,床帳低垂,大紅鴛鴦被。

  裴瑾把燈都打開,都是暖光燈,隱藏在燈罩裡,完全看不出來是現代化的設備,唯一真的只有龍鳳燭了。

  不過,是完全不熏的香薰蠟燭,不僅沒有煙,還香香的。

  魚麗撐著頭:「快快,幫我把鳳冠拿下來,重死了QAQ」

  裴瑾趕緊幫她取下鳳冠:「我就說很沉吧,脖子疼不疼?」他把手心貼在她後頸上輕輕按揉。

  「超重的!」魚麗抱怨歸抱怨,但還是挺高興的,「不過,這歸我了吧?」

  裴瑾很豁得出去:「連我都是你的。」

  洞房花燭夜,魚麗難得沒有和他鬥嘴,笑盈盈地點頭:「我也是你的。」

  裴瑾得很努力才能勉強控制住自己:「唔……噢,對了,合巹酒。」他給她看這次準備的酒器,當然不會是巹,現在用匏瓜感覺有點詭異,所以他就定製了這套酒器。

  合攏是一個完整的愛心,分開就是兩隻酒盞,用同心結相連。

  裴瑾拉開一個櫃子,裡面是一個小冰箱:「我準備了葡萄酒、果酒、黃酒、白酒、起泡酒,你要喝哪個?」

  魚麗托著腮:「起泡酒,像可樂那樣有泡泡嗎?那就那個吧。」

  裴瑾拿了香檳出來,兩個人先把合巹酒喝了。

  喝的時候,裴瑾發現魚麗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自己,他奇怪道:「怎麼了?」

  「沒什麼。」魚麗才不會說她是第一次走這個環節呢。

  是的,整套婚禮流程下來,三書六禮走過,拜堂和肖臣拜過,入洞房就別提了,唯一破天荒頭一回的,是合巹酒。

  第一次也就罷了,肖臣那次……她會說拜完堂就被他拽上床睡了?能指望一個土匪頭子看見漂亮的美人還有這個耐心?

  酒器一點點大,喝完了,魚麗還猶不知足:「還能再喝一點嗎,挺好喝的。」

  裴瑾給她拿了個高腳杯:「喝吧,愛喝多少喝多少,我去廚房做點吃的。」

  「我想吃泡麵!」魚麗很嚴肅地說,「就想吃泡麵。」

  裴瑾:「……你真好養。」

  「我也覺得。」魚麗開始解衣衫。

  裴瑾嚇了一跳:「幹嘛,不是先吃飯?」突然這樣寬衣解帶,他會把持不住的!

  「我怕弄髒衣服。」魚麗走到他面前,張開手臂,「幫我脫一下,這件嫁衣我要好好保存,以後再穿。」

  裴瑾:「……」白高興一場。

  脫了沉重累贅的嫁衣,魚麗就穿著紅色的中衣吃完了泡麵,喝完了半瓶香檳,然後和裴瑾分別進浴室洗澡。

  於是乎,洞房花燭夜的最後一步就要開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9:08 PM

第七十五章 巫山

  洞房花燭夜,應該幹嘛呢?

  論理,魚麗是不該緊張的,她和裴瑾都只差最後一步了,沒什麼好怕的。可有的時候人的感情是不受理智控制的,兩個人在床上對面對坐著,裴瑾剛要把床幔放下來,魚麗就慫了:「那個……」

  「嗯?」

  魚麗努力鎮定:「我們說說話吧。」

  裴瑾翻了個白眼,把床帳放下來,然後開了夜燈,暖光幽幽,更是給魚麗添了幾分朦朧美:「聊天是吧,可以。」

  他張開手臂,示意魚麗挪過來。

  魚麗兩相其害取其輕,挪到他懷裡坐好,一本正經地說:「聊什麼?」

  「問你啊。」裴瑾摸著她柔嫩的面頰,懶洋洋道,「我又不想聊天。」

  魚麗努力找話題:「你第一次成親的時候,在想什麼?」

  裴瑾:「……」這話題找得也太爛了吧,「你確定要和我在和你的洞房花燭夜聊這個?」

  也對。魚麗絞盡腦汁想下一個:「那……我們說點什麼,期末考?」

  裴瑾無奈地嘆氣:「我們不如早點睡覺算了。」

  魚麗趕緊搖頭:「我不睏。」

  「別給我裝。」裴瑾攬著她的腰,「我和你說的睡覺,是這個睡覺嗎?」

  魚麗不吭聲了,她也知道這個時候說這個不佔理,也不是不願意,就是緊張,說不上來的緊張,手心都冒汗了,她急中生智,和他胡攪蠻纏:「話不是那麼說的,洞房花燭夜也就那麼一次,其他的事,今天好做,明天也好做,為什麼偏偏要現在做?」

  「因為今天做,才叫洞房,其他時候做,都不叫洞房。」裴瑾把她衣衫上的細帶纏在手指上,只要一拉,衣衫就會鬆開,他忍著急切,耐心地問,「明白了嗎?」

  魚麗眼看逃不過去,只能強自鎮定:「你先來。」

  裴瑾鬆了口氣,只要點頭就行:「沒問題。」

  帳子裡響起衣料摩擦的簌簌聲,魚麗聽著耳朵發燙,感覺呼吸都困難了起來,沒一會兒,她便覺得背後貼上一片溫暖的胸膛,裴瑾從她背後抱住她,手臂繞到她胸前,手指微微一扯,紅色的中衣猶如被剝落的玫瑰花瓣掉落在床。

  雪白的肌膚上,還有一片殷紅的布料。

  裴瑾拖長了調子,故意道:「哦——這不是我準備的哦。」他只準備了嫁衣和裡面的中單,這件鴛鴦戲水並蒂蓮的褻衣和他真沒有關係。

  魚麗扭過頭:「不愛看就閉上眼睛。」

  「我怎麼會不愛看呢。」裴瑾的聲音裡含了笑,「我還怕是我自作多情呢,想想也是,怎麼也不至於是今天那麼巧就穿上了。」

  魚麗做了兩個深呼吸,告訴自己要沉住氣,不要讓他看了笑話:「你別想太多,我只是覺得要和鳳冠霞帔搭調一點而已,同你可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我送了你鳳冠霞帔,你這個是不是也該送給我?」裴瑾貼著她的耳朵,笑聲一個勁兒往她耳洞裡鑽,癢得不得了,他還要用指腹緩緩摸上繡著的並蒂蓮,「繡得挺好的,針腳很細密呢。」

  魚麗當然知道他是借摸花紋之名做壞事,摸針腳哪裡需要那麼用力,他的力道都透過布料摁在她的肌膚上,她忍著喉頭的嚶嚀,避重就輕:「那你就拿著那個洞房吧。」

  裴瑾咬了咬她的耳垂:「那我拿走了,你可別哭。」他吻住她的唇,逐漸落到下頜,然後繞到後頸,密密細啄,最後咬住帶子,往旁邊一抽。

  魚麗瞬間抱住了自己的雙臂,再側一側頭,長髮披了一身,像是一件玄色的斗篷。

  裴瑾也不生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怎麼,耍賴呢?」

  「耍什麼賴?」魚麗眨著明眸,「你又沒說不准這樣。」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這個時候耍賴。」裴瑾握住她的手腕,用了些力氣掰開,魚麗眼看不好,馬上就要跑,裴瑾一時不查,居然被她逃離了懷抱。

  但也只是那麼一步而已,魚麗剛剛想躲到床角,就被裴瑾按住肩膀往床上一摁,「麗娘,你是不是瘋了,洞房花燭夜想跑?是不是太晚了?」

  「略。」魚麗對他吐了吐舌頭,「我樂意,反正也不止跑過一次了。」

  裴瑾:「……」他啼笑皆非,「別鬧了啊,老實點。」

  魚麗虛虛往他身下點了點:「好像是你不老實。」

  「我會不老實給你看的。」裴瑾幽幽道,「介於你剛才的表現,我肯定會很不客氣地不老實給你看。」

  魚麗:「……」她面露猶豫,半晌,期期艾艾地說,「對了,那個……」

  「你又想找什麼藉口?」裴瑾握著她的腰肢,很有耐心,「只許你再說一句。」

  魚麗這回不出麼蛾子了,老老實實地道:「考慮一下我的情況,你輕點啊。」

  裴瑾被她這句話一說,什麼氣都沒有了,溫溫柔柔地吻了吻她的唇角:「是我你還不放心?」

  「那可不一定,男人不就是……」她話還沒有說完,急促地尖叫了一聲。

  裴瑾瞥她一眼,輕輕哼了一聲,魚麗自知失言,佯裝無辜地對他笑了笑。

  帳子裡的光突然暗了,大約是外頭的月亮躲進了雲層裡,繡帳外,紅燭高照,幽香迷離,這巫山的雨,真是大得不要不要的。

  正所謂:

  一支紅豔露凝香,彩雲飄進芙蓉帳。含了櫻桃摘翠冠,燭搖疊影照繡床。

  低眉怯露桃花徑,羞掩玉團嬌海棠。汗濕烏髮纏羅帶,咬定玉指把聲藏。

  明月偷偷爬上牆,尋香粉蝶採蜜忙。巫山迢遞不允歸,剪破羽裳許裴郎。

  百年相思一筆消,兩頰相偎訴情長。紅塵輾轉心未死,我最鍾情是麗娘。

  ***

  後半夜,裴瑾懷抱著魚麗,兩個人一起看月亮,撩起床帳,打開正對著的那扇窗,就能看見海上一輪明月。

  魚麗對著他,怔怔出神,好一會兒,才問:「你猜我在想什麼?」

  裴瑾哪裡會猜不到,可故意說:「沒有鮫人會對月流珠的,我就沒有見過鮫人。」

  魚麗白了他一眼:「你有沒有覺得,這月亮像是我們逃走的那一天?」

  「這些事,想來做什麼?」裴瑾吻著她的耳垂,「都過去了。」

  魚麗咬著唇笑:「我都和你在一起了,想一想又不會怎麼樣。」

  裴瑾也跟著笑了:「那也是,不過,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可沒有現在這樣閒適的心情。

  窗外,碧濤如舊,潮水聲將一切帶回六百年前,那是永樂年間的事了。

  那一晚,他們逃到了海上,也是這樣的碧波與皓月。

  無風,海上的一葉小舟飄飄蕩蕩,直到再也看不見了岸上,魚麗抱著膝蓋哭了好一會兒,才堅強起來:「我們得找方向走了,再漂就回不來了。」

  「好。」

  魚麗在海邊長大,今天又是難得的好天氣,她很快辨認了方向,兩人劃著小船,魚麗道:「最好天亮之前能上岸,不然就麻煩了。」

  一語成讖。

  不等天亮,月亮突然消失,烏雲壓頂,魚麗臉色大變:「完了。」

  真完了。

  海上下起了暴雨,狂風席捲著海浪,一巴掌就把他們的小船打翻了,幸虧兩個人都會水,巴住小船不放,饒是如此,也有可能被海浪裹挾著葬身海底。

  裴瑾緊緊拉著魚麗的手,可手指打滑,隨時會鬆開,他沒辦法,知會一聲:「失禮了。」說著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牢牢挽住。

  魚麗藉著他的力氣,可以稍稍緩一口氣,但她眼睛也睜不開:「我臉上好難受,眼睛都睜不開了。」

  裴瑾不怎麼忍心告訴她真相,她臉上的脂粉全都花了,乍一看像是女鬼:「我給你擦一下,你把眼睛閉上。」

  魚麗閉上眼。

  裴瑾就用濕漉漉的衣袖幫她把臉上的脂粉擦了擦:「好點了嗎?」

  魚麗眨了眨眼:「好多了。」

  一個浪頭打了過來,把船連帶他們一起捲入水下,等到肺部的空氣都快用完時,船才帶著他們慢慢浮了上去。

  力氣就是這樣一點點耗盡的。

  「裴瑾,我們好像要死了。」魚麗喃喃問,「你會恨我嗎?」

  「永不。」他說。

  「早知道這樣,我跑什麼呢?」魚麗紅著眼圈,「殉節死了,至少還有一副棺材,能入土為安。」

  裴瑾沉默了下去,在海中當個無名幽魂,不受香火供奉,何等殘忍。

  「別這麼說。」最終,他還是開口道,「別放棄。」

  放棄?魚麗想,她能怎麼放棄呢,不過是聽天由命罷了。

  「老天一定是在懲罰我。」她說,「因為我是個不貞不潔的女人。」

  「我是不信鬼神的。」裴瑾輕輕道,「子不語亂力鬼神。」

  然而,直到他們力竭昏迷,暴風雨也未曾停下。

  魚麗回想起來,還覺得心驚膽顫:「我沒有見過那麼大的暴風雨,從沒有見過,那個時候,我真以為自己要死了。」

  裴瑾笑她:「對,而且在醒來以後還堅定不移地認為自己已經死了。」

  魚麗理直氣壯道:「因為活人怎麼能在海下存活呢?」

  沒錯,他們醒來時,並不在海上,而在海下。

  這是在海下的某個山洞裡,海水被不知名的力量阻隔在外,洞壁上有像苔蘚一樣的生物在幽幽的發光,隱隱照亮方寸之地。

  魚麗真的以為自己死了,她看著昏迷的裴瑾,也不去叫他,慢慢站起來,恍惚地在洞內走來走去。

  原來,這就是陰曹地府。

  她會見到已經過世的爹娘嗎?他們會不會罵她,肯定會吧,娘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好好照顧弟弟,她也知道,那家人和族裡都許諾過,她殉節後,會幫她「照顧」兄弟,讓她放心離開。

  可是她沒有。

  想到這裡,她有些害怕,心想,如果遇見了,還是不要認了吧。

  反正在他們心裡,她永遠比不過弟弟。

  「麗娘……」她聽見身邊的人發出了低低的呻吟。

  魚麗連忙道:「書生?」

  裴瑾醒了,看見她先鬆了口氣,這才意識到不對勁:「這是哪裡?」

  魚麗很自然地說:「陰曹地府。」

  裴瑾:「……我覺得不是。」

  「肯定是。」魚麗指著洞口,「你看。」

  裴瑾看到了有生以來最奇妙的場景,海水被無形的力量隔絕在外,時不時有魚遊過來,傻乎乎地一頭撞了進來,可沒有想到裡面沒有海水,噗通一聲掉在了地上,蹦躂了兩下。

  饒是裴瑾,也覺得這場景奇幻得不可思議,他定定看了好一會兒,說道:「這是在海底?」

  「可能是海底的陰曹地府吧。」魚麗很堅持自己的觀點,因為活人怎麼都是不可能在海下生活的。

  裴瑾在她手臂上打了一下:「痛不痛?」

  「痛。」

  「那就還沒死。」裴瑾很冷靜地說,「我們運氣不錯,活下來了。」

  魚麗呆了會兒,又無所謂:「就算現在還活著,我們也出不去了。」

  船已經被暴風雨打成了碎片,只留下零星幾塊木板,原本準備好的淡水和食物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外面還有海水的阻隔。

  還不如死了乾脆。

  魚麗抱著膝蓋坐下來,裴瑾站在洞口看了一會兒,海底的光線雖然被大大削弱,可還是能勉強視物:「已經是白天了。」

  他等了等,沒等到魚麗吭聲,一轉身就看見她縮在角落裡不說話,他走過去,蹲到她身邊:「麗娘,我們要去找出路。」

  「我不想去。」她幽幽道,「我累了。」

  裴瑾想想,在她身邊坐下來:「那我們休息一下再去。」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出去了。」魚麗悶悶道,「我受夠了,出去了又能怎麼樣呢,我能去哪裡?」

  裴瑾安慰她道:「四海之大,總有可以去的地方。」

  魚麗歪著頭看著他:「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外面是什麼樣的?」

  「很大,你這裡在南方,天氣永遠都很暖和,但是往北走,就會有一年四季,最北的地方,田地無法耕種,人們以放牛放羊為生,非常寒冷,會下大雪。」

  「雪是什麼?」

  裴瑾想想道:「雪是白色的,像是鵝毛一樣,和雨一樣從天上飄下來,然後天地就會變成一片白色。」

  沒有錢養雞鴨鵝的魚麗很煞風景地問:「鵝毛是什麼?」

  裴瑾想了半天,換了個比喻:「就好像鹽一樣。」

  這下魚麗懂了:「啊!」她托著腮,「好想看看雪啊。」

  裴瑾道:「會看到的。」

  他那時還不知道,魚麗第一次看到雪,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只是,彼時即便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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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一支紅豔露凝香:出自李白的詩,請大家意會一下形態,形態!!

  2、彩雲飄進芙蓉帳:巫山神女梗

  3、含了櫻桃摘翠冠,燭搖疊影照繡床:這個好懂不解釋了

  4、低眉怯露桃花徑: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你們懂的~

  5、羞掩玉團嬌海棠:形狀意會一下啊

  6、汗濕烏髮纏羅帶,咬定玉指把聲藏:字面意思

  7、明月偷偷爬上牆,尋香粉蝶採蜜忙:最關鍵的那一步_(:з」∠)_

  8、巫山迢遞不允歸,剪破羽裳許裴郎:巫山梗,織女仙女梗

  9、百年相思一筆消,兩頰相偎訴情長。紅塵輾轉心未死,我最鍾情是麗娘:也都是字面意思……終於結束了,心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9:20 PM

第七十六章 長生

  魚麗舔了舔嘴唇,走過去把那條倒霉的魚提過來猛地摔暈:「我們還是先填飽肚子吧。」

  裴瑾狐疑地看著那條暈過去的魚,在想該怎麼吃。

  魚麗摸了摸髮間,結果摸了個空,那裡原本應該插著一根銀簪,那是對方給她的聘禮,一根銀簪,一對銀丁香,一匹紅布,這就是她的賣命錢。

  「丟了。」魚麗皺起眉,「我還想著畢竟是銀子……唉!」她說著,小心翼翼從懷中取出一根銅釵,「這是我及笄的時候得到的,你看。」

  裴瑾接過來,那是很普通的一支釵,工藝普通,材料廉價,可光滑如新,一頭被磨得十分尖利,他心中輕輕嘆息,貧女銅釵惜於玉。

  這支釵對於魚麗來說,一定非常重要,或許,是她唯一的財產。

  「很好看。」他把銅釵還給她。

  魚麗笑了笑:「我也那麼想。」說罷,用力將銅釵尖利的一頭刺入魚腹,鮮血滲了出來,她把魚捧到他面前,「快喝。」

  「你先。」

  魚麗也不同他客氣,把嘴湊到傷口處吸吮,魚血腥極了,可能解渴,她貪婪地喝了好幾口,唇上的胭脂原本已經掉了,可現在又殷紅如櫻桃。

  「快,喝了。」她把魚遞給他,「不然我們會渴死在這裡。」

  裴瑾看著她,心中滋味莫名,可最終,他什麼都沒有說,沉默地接過了那條魚。

  暫時解決了溫飽問題,裴瑾和魚麗不得不開始考慮一個嚴峻的問題,他們該如何離開。

  魚麗曾經嘗試過進入海中,可是一離開山洞,就覺得難以呼吸,胸腔陣痛,她直接給嚇了回來,並且很篤定地說:「我們一定在很深的海底。」

  「那只能往裡走了。」裴瑾也從沒有見過這樣離奇的事,海底如果真的可以生存,那麼,那些志怪小說中的傳聞說不定並非虛構。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魚麗有點不安:「裡面會有什麼?」

  「不知道。」裴瑾說不怕是騙人的,可他不能表現出來,強自鎮定,「你走在我後面,我們去看看。」

  魚麗有點害怕,但又不能去拉他,退而求其次拉住了他的衣擺,在手指上繞了一圈纏緊。

  裴瑾小心翼翼地將發光的不知名生物取下一塊當做照明源,一步步,謹慎地往洞內走去。

  迂迴而狹窄的通道裡,只有一星光點,魚麗越靠越近,聲音顫抖:「那邊、那邊會有什麼呢?」

  裴瑾感覺到了她的恐懼,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聽過一個故事嗎,桃花源的故事,我講給你聽,晉朝的時候,有一個漁夫……通道的盡頭,就是一個世外桃源,『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

  那個時候的魚麗還不是很能理解這幾個句子的意思,但是這不妨礙她體會到那種悠然美好的感覺:「是仙境,對嗎?」

  「對,是人間仙境。」裴瑾微笑著說,「還有傳說,說海上有三座仙山,方丈,瀛洲,蓬萊,那裡有不生不死的仙人。」

  他一邊和魚麗說著故事,一邊留心著周圍,洞內,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呼吸聲。

  小半個時辰後,他們走到了盡頭。

  沒有妖魔鬼怪,也沒有綽約仙子。

  只有半具人骨。

  魚麗鬆了口氣,死人倒是沒什麼好怕的,但就是瘮得慌,她拉了拉裴瑾的衣角:「沒路了,我們回去吧。」

  裴瑾頓了頓,才沉聲道:「好。」

  雖然來時心有畏懼,可何嘗不是心存希望,然而現在,一條路被堵死了。

  他們在山洞裡困了兩天。

  這兩天裡,再也沒有一條傻魚撞進來給他們解渴了,魚麗站在洞口把手臂伸出去,試圖抓一條魚進來,可是失敗了。

  明明是水,但手臂伸進去就好像是進入了泥漿,根本無法揮動。

  有一次,她差點就抓住了,可魚尾啪一下甩在她的手背上,呲溜一下就跑了。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那發光的苔蘚上積攢著一些水,淡水,他們靠那些水珠支撐了兩天。

  兩天後,真的已經山窮水盡。

  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等死,要麼想辦法離開。

  雖然兩者並沒有什麼區別。

  連裴瑾都不抱希望,支撐著他的唯一信念,是不允許自己在魚麗之前倒下。

  可魚麗偏偏犯了倔:「都到這份上了,讓我等死,我不甘心。」

  裴瑾便笑:「好。」她想在這裡等著死,他陪她,她要是想爭一爭那萬分之一的運氣,他也奉陪。

  魚麗強撐著站起來,走向洞內,沒一會兒,拿了一塊肉出來,非常冷靜地說:「以我們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沒有撐下去的可能,除非……」

  裴瑾被她的大膽驚到了。

  「你敢嗎?」魚麗問他。

  裴瑾沉默半晌,苦笑道:「如果你要吃的話,我陪你。」

  吃死者的肉什麼的,著實超出了他的接受範圍,可正是因為知道吃人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他才不願意讓魚麗一個人承擔。

  要被折磨一輩子的話,他陪她好了,當然,這要他們能僥倖活下來。

  魚麗其實心裡也在打鼓,聽裴瑾那麼說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硬著頭皮說:「那我分了。」

  他們就這樣吃下了那塊不知名的肉,那時他們以為是人肉,可是入口卻截然不同,說不上來是怎麼樣的口感。

  他們也沒有什麼興趣去思考這是什麼味道了,因為東西一下肚,一股劇痛就從四肢百骸傳來,身體無法抵抗這樣的傷痛,讓他們幾乎是在頃刻間昏迷了過去。

  從那一刻起,不老不死。

  距離這件事,也過去了六百多年了。

  恍如昨日。

  魚麗翻個身,與裴瑾面對面,費解道:「那究竟是什麼呢,肯定不是人肉,是神仙的肉嗎?」

  「我也不知道,日本有個傳說,說吃了人魚肉的人就會長生不死。」裴瑾道,「我們看見的那具屍體,只有一半,不是嗎?」

  魚麗不同意:「它沒有魚尾,如果有,我怎麼敢吃?」

  「誰知道呢。」裴瑾又說,「我前段時間還讓人重新在這個海域裡搜尋過,並沒有發現那個山洞。」

  魚麗嗤笑道:「是你說的,武陵人去找桃花源,就再也找不到了。」

  「是,劉阮離開了天臺山,就再也見不到仙女了。」裴瑾摟緊她,「還是我聰明,我把仙女帶回來了。」

  魚麗在他唇角碰了一下,心情不錯:「睡覺了。」

  裴瑾:「……我和你說那麼久的話,不是為了給你培養睡意,是讓你休息的。」

  魚麗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睡覺不是最好的休息嗎?」

  裴瑾輕哼了一聲:「你再裝。」

  魚麗閉著眼培養睡意。

  裴瑾換了個策略,聲音一低:「你這樣……是我讓你太難受了嗎?如果是的話,我就不要了,我捨不得讓我的麗娘不舒服。」

  他用下頜蹭著她的腦袋,「我不捨得。」

  魚麗有點愧疚,她悄悄睜開眼:「我只是睏了。」

  「嗯,好,我們休息吧。」裴瑾把被子拉拉好。

  魚麗不安地動了動,最後鬆口了:「那,就一次。」

  「不用勉強。」裴瑾吻著她的眼睛,「這應該是一件讓你覺得快樂的事,而不是要你因為愛而遷就我。」

  魚麗的指尖在他胸口繞著圈圈:「沒有,」她對身邊的人說,「我不難受。」

  事實上,感覺好極了,但這樣的事,她羞於承認。

  裴瑾還要繼續安慰:「真的沒有關係,我就是稍微有一點點的失望和遺憾而已,下次再試試好了。」

  「我說了,沒有!!」魚麗炸毛了,「你是不是耳聾啊!」

  裴瑾努力壓下上揚的唇角:「……真的?」

  「哼。」魚麗冷冷哼了一聲。

  裴瑾捧著她的面頰:「那太好了,麗娘,喜歡的話,就告訴我,你不說,我就不會知道,你能這麼說,我真的很高興。」

  魚麗正想說什麼,就被他堵住了雙唇。

  眠花臥柳情如許,一著酥胸,不覺金蓮舉。

  雲髻漸偏嬌欲語,嬌欲語,囑郎莫便從容住。

  (《花營錦陣》第二圖夜行船)

  ***

  次日醒來,陽光燦爛。

  魚麗眯著眼打了個哈欠,問身邊玩手機的人:「幾點了?」

  「十點。」裴瑾答得很鎮定,別說是大過年的,就算是平時,春宵苦短日高起,有錯嗎?

  魚麗揉了揉眼睛:「該起來了。」

  「急什麼。」裴瑾悠悠道,「又不要你敬茶拜公婆,就你和我,再躺一會兒。」

  魚麗覺得挺有道理,成婚第一天,可以賴床不起,爽翻了,她躺回去,摸出手機開始刷微博。

  例行轉發一條錦鯉許願後,魚麗問:「那我們今天幹嘛呢?」

  「海邊度假啊。」裴瑾收起手機,慫恿她,「這片海灘是我買下來的,沒有人會來,你要不要考慮一下穿個泳裝?」

  魚麗:「……」她嚴肅地問,「說吧,是不是你已經偷偷買好了?」

  裴瑾攤了攤手。

  魚麗扭頭:「我拒絕。」

  「為什麼?」裴瑾問,「把你腦子裡那些『傷風敗俗、有傷風化』的詞丟掉。」

  魚麗還嘴硬:「我沒有,我就是要一點時間來習慣。」

  裴瑾覺得也有道理,突然叫她這樣開放,估計受不了,所以他換了個辦法:「這樣,除了這邊的海灘之外,還有公共海灘,我帶你去哪裡玩兒。」

  環境是極其容易影響人的,當一個班的學生都穿校服而唯獨有一個人沒有穿時,那個落單者會有意無意感受到排斥與不適,同樣的道理,當滿沙灘都是穿著褲衩比基尼的人時,自然也不會把當穿泳衣是一件不知羞恥的事了。

  魚麗還有點擔心:「那我穿裙子去。」

  「你可以穿你任何想要穿的衣服。」

  魚麗猶豫了一下,正當裴瑾以為她要退縮時,她躍躍欲試:「那我穿個短裙怎麼樣?」

  「穿什麼風格?」裴瑾既不表現地很驚喜,也不見得多顧慮,一本正經和她參謀,「衣櫃裡有幾條,不喜歡我們就再去買。」

  魚麗最後選了一條星球大戰的T恤和一條牛仔短裙,還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換了涼鞋,徹底告別了之前最大尺度的淺口皮鞋。

  裴瑾:「……」發生了什麼?不就是結了個婚,洞了個房嗎??

  他的麗娘突然就畫風不對了!

  等到了海灘上,魚麗徹底不好了,第一句話是:「我去,她的胸好大!」

  裴瑾:「……」他能說什麼?他敢說什麼?他只能轉移話題,「我去給你買鉋冰吃。」

  他買了一大杯水果鉋冰,把她腦袋上的寬簷帽往下壓一壓:「當心曬。」

  魚麗捏住吸管,狠狠吸了一大口,酸甜的冰水一進入喉嚨就帶走了暑氣,幸福得讓人想哭,她連喝了三大口,遞給裴瑾:「你也喝。」

  裴瑾也吃了一口,冰得令人舒爽:「你喝吧,我替你拿著,有點重。」

  「我拿的動。」魚麗兩隻手捧住杯子,也不用勺,乾脆低頭就咬住一塊芒果吃了起來。

  裴瑾就看著她笑,魚麗吃東西有一種天真的貪心,能一口塞進去的不會分兩口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挨餓多了,每當他看到她吃東西,總會非常有食慾。

  尤其是她那紅唇,像是一顆飽滿紅潤的櫻桃,若是珍饈美酒,便能暫引櫻桃破。

  他情難自禁,不由低頭含住,水果的甜酸味混著香津裹入口中,真是銷魂滋味。

  魚麗被他親了也沒有什麼反應,親完了,低頭繼續吃鉋冰,仗著吃壞了肚子也不過是一會兒的事,貪婪地去看其他攤子。

  「那個冰的果汁好吃嗎?」她雖是疑問句,可實打實的意思是,快買來給我吃!

  裴瑾故意道:「不好吃。」

  魚麗和他抬槓:「……你又沒吃過,怎麼知道不好吃?」

  「你既然覺得我沒有吃過,又為什麼要來問我?」裴瑾反問,「而且,你怎麼確定我沒有吃過?」

  魚麗惱了:「我說不過你。」

  「好好讀書,就能說過我了。」裴瑾摸摸她的頭,鼓勵說,「努力。」

  魚麗:「……」路漫漫其修遠兮,「我還是先玩兒吧。」

  裴瑾揚了揚下巴:「要不要下水?」

  魚麗十分心動。

  裴瑾蹲下來,替她把涼鞋的鈕子解開:「脫鞋。」

  魚麗被他這個舉動驚了會兒,才慢慢扶著他的肩膀把鞋脫了,裴瑾一手提起她的鞋子,一手拉著她:「走吧,你也很久沒有下海玩過了吧。」

  「是很久很久了。」魚麗走在海邊,海浪撲打著她的小腿,帶來陣陣涼意,太陽正熱,她眯著眼睛往遠處看,「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回到這裡來。」

  裴瑾微笑道:「這有什麼難的,現在交通那麼便捷,隨時都能來,你要是捨不得離開,搬家過來也行。」

  「那倒不用,我在這裡的日子,過得也不算快活。」魚麗勾著他的手指,「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了你,沒有你,我早就死啦。」

  「這是我的臺詞。」

  魚麗笑了,頑皮地眨了眨眼:「所以,這算不算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再算也沒有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09:30 PM

第七十七章 出事

  相信所有學子都知道,寒假總是過得特別快(……),魚麗也不例外。

  這表現在她和裴瑾在海邊過個年度了個蜜月之後,發現距離開學只有三天,然而,寒假作業還沒有寫。

  「我要死了!!」魚麗崩潰地抓頭髮。

  裴瑾在另一張桌子上修剪花枝,陽光照進來,花枝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斑駁似竹林。

  魚麗開始上網搜答案:「英語經典範文20篇,我抄一下吧。」

  裴瑾把最後一支花插進花瓶,退後一步看看,姹紫嫣紅,疏落有致,十分滿意。

  「為什麼會有週記這種東西,放十八天要寫三篇。」魚麗都要哭了,「我寫什麼樣,我去拜了個堂成了個親嗎?裴瑾!」

  裴瑾很冷漠地說:「作業自己寫,我是不會幫你的。」

  「有你這樣的嗎?說好的夫妻一體呢!」

  裴瑾瞥她一眼:「我幫你做作業,我還能幫你考試?寫得再爛都不要緊,重要的是,這是你自己的東西,讀書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想學我是無所謂的,又想有好成績又不想努力,不可能。」

  魚麗知道他說的在理,只能扁扁嘴,埋頭苦寫。

  裴瑾道:「乖。」

  「嗯。」魚麗也知道自己現在的學習條件是很好很好了,裴瑾把參考書單上的課外讀物、輔導書全都給她買了下來,她寫作業的桌子堪比乒乓球桌,冬天的下午,她坐在落地窗前,一邊寫作業一邊喝熱巧克力,別提多幸福了。

  要知足,要努力,機會來之不易。魚麗閉上眼做深呼吸,給自己催眠,可當她睜開眼看見裴瑾在身邊時,就忍不住要抱怨撒嬌。

  他還問:「要不要我陪你?」

  「不要,你在這裡,我根本沒有辦法好好做事。」魚麗懊惱道,「你別管我就行了。」

  這種喜歡依靠人的毛病要改,她暗暗對自己說。

  裴瑾大約也猜到了,他雖然很高興魚麗那麼依賴自己,但是,有些是只能自己做,他願意永遠做她的後盾,卻不願意她永遠無法自己行走。

  「那你努力哦。」他在她臉頰上各吻了一下,「鼓勵吻。」

  魚麗:「……好嫌棄你,快走!」

  裴瑾一走,她倒是能靜下心來瘋狂趕作業了,每天也就吃個飯或者是上個廁所,一直埋頭苦寫。

  雖然現在很多學校都用電腦交作業了,可秋霖高中還是堅持紙筆答題,魚麗寫得手腕都差點斷了。

  開學當天,淩晨一點多,魚麗終於趕完了所有作業,跑到臥室把已經睡著的裴瑾搖醒:「我寫完了!」

  裴瑾:「……」

  「我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魚麗指天發誓,「我再也不把寒假作業留到最後幾天寫了。」

  被吵醒的裴瑾:「……」別傻了,放暑假的時候你肯定還是會拖到最後一天的。

  拖延症可是不治之症。

  ***

  魚麗開了學,當然全心全意紮進學習的海洋裡,而裴瑾這邊,也遇到了一件很微妙的事。

  事情的起源,是封逸的發小姚煦發過來的一張請帖,他要過三十歲生日,想請幾個朋友一起聚一聚。

  雖然當初姚煦表現得很欣賞裴瑾,可在封逸和魚麗分手後,兩人並沒有多少往來,這一次會突然發請帖請他參加聚會,恐怕只是牽線搭橋。

  看來,在封遙的干預下,想要和他化解以往的矛盾。

  因為這一次的麻煩比前兩次大得多得多。

  作為一個地產公司,最害怕的是什麼?項目跪了賣不出去?大樓建了一半爛尾了?不,是賣出去住了人的房子,出現了質量問題。

  天羽所承建的教學樓出現了嚴重的質量問題,牆壁龜裂,樓梯坍塌,造成了幾名學生輕傷,幸虧無人員死亡。

  更搞笑的是,這棟樓還是天羽集團捐贈的[微笑]

  出事之後,天羽第一時間想要掩蓋,可不知怎麼的就被捅到網上去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羽多個項目被爆出存在質量問題。

  這對一個地產公司而言極其嚴重,直接導致了天羽的股票大跌,就算天羽第一時間進行了危機公關也沒有太大的用場,如此一來,封逸怎麼能不焦頭爛額。

  而這件事,其實裴瑾只起到了一個推波助瀾的作用,房子不是他讓人家塌的,他只是很早以前就找人給天羽各個項目的尋找質量問題了,後面爆出來的多個項目是他幹的,可前面那所學校就是天意了。

  不過,他一點沒有隱藏行跡,擺明了就是告訴封逸,就是他在找他麻煩,並且在未來會不斷給他找麻煩。

  看到網上天羽集團豆腐渣工程的事上了熱搜,下面全都是一片罵聲,這讓暗搓搓圍觀的魚麗非常爽,還問他:「幹嘛現在才爆出來?當初就該給他個教訓。」

  「要聽真話假話?」

  魚麗好奇,想了想,道:「先說假話。」

  「欲擒故縱,逗他玩玩。」

  「真話呢?」

  「證據找起來要時間啊,我又不是神仙。」裴瑾無語,「人家沒問題我總不能編出來吧?說實話我本來已經做好了耗個五年十年的準備。」

  他對付封逸分兩條路,一是給他人為製造麻煩,比如捐地黃了他們的項目,二是找天羽本身的麻煩,例如蔣斌的事,以及工程的質量問題。

  事情其實已經順利地超出了裴瑾的想像,天羽自己作死,還能怪他找麻煩?

  「其實,按插個間諜進去更方便。」裴瑾摸著下巴思索,「到時候肯定損失慘重,再嫁禍給封逸就行了,就是太損了。」

  魚麗幽幽道:「他想強姦我的時候可沒想過太無恥啊。」和裴瑾自我約束不同,她才不在意這些,陰謀陽謀,能用就行。

  想到這裡,她有了個壞主意,問裴瑾,「也就是說,我們去的話,封逸也會去,對吧?」

  「我想應該是。」裴瑾看著她,「你想幹什麼?」

  魚麗眨眨眼:「看看他倒霉的樣子。」

  裴瑾:「……」幸災樂禍得那麼直白,他喜歡。

  ***

  魚麗說要去,那就必須去,裴瑾尋摸了一份禮物,在姚煦生日當天,攜魚麗準時到場。

  姚煦身邊的女孩已經不是庭庭了,想來也是,不同於幾個男人私底下的聚會,這種明面上的場合,肯定不會帶那樣的女伴。

  果然,他是這樣介紹身邊的女孩:「我的未婚妻,羅芙。」

  比起漂亮嬌俏的庭庭,這個羅小姐的五官就要普通很多,屬於丟在人群裡認不出來的那一種,但氣質大方,談吐有禮,一看就是出身良好的女性,不是庭庭可比。

  裴瑾有時候覺得,雖然過了幾百年,但是有些事兒真的壓根沒有變。

  比如,娶妻娶賢,納妾納美,就算現在不能三妻四妾了,照樣還在外面養個漂亮的解語花。

  裴瑾面上不顯,和他們寒暄了幾句,姚煦說了好些「本來想約你出來喝茶,但我手頭上忙一個項目實在抽不出空來」等場面話,裴瑾一句都沒有當真。

  但魚麗聽出來他是個大學老師,進去後看左右無人,揪著他問:「他是大學老師?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裴瑾就把上次見面的事告訴了她,魚麗很糾結:「大學教師還這樣?」

  「看你說的。」裴瑾失笑,「一個人的學識和人品並沒有必然關係,有文化的未必是好人,沒文化的未必是壞人,兩回事,你如果把有學識等同於有人品,會吃虧的。」

  魚麗不得不承認是自己想得太美了:「那你覺得他還和那個庭庭有聯繫嗎?」

  「就算不是庭庭,也會是別人,姚煦是那種喜歡紅袖添香的人。」裴瑾低聲和她八卦,「但是他永遠都會『以家庭為重』。」

  魚麗秒懂:「他老婆和他是門當戶對的『賢妻』,所以,『美妾』就是隨便換換咯?那庭庭和羅芙不是很可憐?」

  「庭庭心裡肯定是知道的。」今天的聚會是自助形式,裴瑾給她選了幾塊切好的水果,淋上酸奶,「她自己選的路,談不上可憐不可憐,姚煦怎麼樣都不至於逼良為娼。」

  姚煦有未婚妻還和別人保持不正當關係,庭庭知道姚煦有「正宮」還願意當個外室,能說什麼呢?

  魚麗覺得有道理,現代社會和從前不同了,以前妾不管是法律上還是道德上都是被容許的,可現在不是,明知如此還要這樣,實在是不甚光彩。

  「那羅芙呢?」魚麗追問。

  裴瑾好笑極了:「那我也不知道啊,我今天才見她,好了,快吃,潤潤嗓子,這裡開著暖氣,很乾的。」

  魚麗被他用一塊草莓堵住了嘴,只能先低頭努力吃水果。

  「魚麗!」夏楓神出鬼沒,「你也來了?裴大哥。」

  魚麗眨了眨眼:「咦,你們倆……」她瞅了一眼站在夏楓身邊的田宓,暗暗忍住笑意。

  「是她爸媽拜託我帶她一起來的。」夏楓的臉瞬間就垮了。

  田宓老實不客氣地翻了翻白眼:「你以為我想和你來?嘁。」

  裴瑾忍著笑,已經感覺到這對少男少女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了,他看了魚麗一眼,魚麗笑眯眯地說:「她是我們隔壁班的學習委員,田宓,是夏楓的青梅竹馬。」

  「呸,誰是他青梅竹馬了。」田宓臉色不佳。

  裴瑾笑了起來:「你好,田小姐。」

  他態度溫和,眼神誠摯,田宓不禁為自己糟糕的態度而略微臉紅:「你好,你是魚麗的……」

  夏楓:「大哥!」

  魚麗:「未婚夫。」

  田宓:「……???」

  夏楓一臉驚悚:「不是吧魚麗,你認真的?」他把魚麗拽到一邊,低聲問,「你真的要那麼小年紀就結婚當富家太太?」

  魚麗心裡說我TM都六百多歲想認認真真結個婚沒毛病啊:「有什麼問題?」

  「你聽我說。」夏楓看了裴瑾一眼,做賊一樣說,「你看到羅芙的那個未婚妻了吧,她是學鋼琴的,說實話藝術這玩意兒我也不懂,但人家以前還開過音樂會什麼的,挺厲害的,有個世界級的音樂大師要收她當關門弟子,但是前段時間和姚煦訂婚了,姚家不讓,她就去不了了。」

  魚麗好奇地問:「為什麼去不了?」

  「學音樂可以,是錦上添花的才藝,但為音樂獻身不可以,因為嫁到姚家就是姚家的人了,要以姚煦為重,你明白嗎?」

  夏楓苦口婆心地勸說,「這還算是好的,至少姚家也不會攔著她有這個『愛好』,你看我姐,學天文,封家嫌棄得要死,你不知道,在有些人看來,專業有高低貴賤之分,有些工作女孩子絕對不能做,比如我姐有個朋友是搞動物攝影的,一天到晚在非洲曬成非酋,好幾年不敢回家,因為一回家她媽就哭她嫁不出去。」

  魚麗大開眼界,但是她很篤定:「裴瑾又不會攔著我。」

  「唉,你還是太天真了。」夏楓嘆了口氣,「他不會攔著你,他家裡人呢?」

  「他家人只有我。」其他都死光了。

  「他不會要你生孩子?我聽說他年紀不小了,肯定很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吧。」

  「我們不生孩子。」因為都生不出來。

  夏楓還想再問,裴瑾走過來,清了清嗓子:「說我壞話呢小聲一點,我都聽見了。」

  這回輪到夏楓訕訕了:「我、我……」

  「沒什麼,你作為魚麗的朋友,擔心她很正常。」裴瑾寬慰道,「不過你不用擔心,這些事都不會發生,魚麗和我結婚,也還是她自己,學照樣上,書照樣讀,至於專業……」他調侃魚麗,「你想好沒有,如果要選理科,這個學期就要好好努力了。」

  魚麗有點苦惱:「我有點想法,但還沒有想好……」

  夏楓插嘴:「千萬別選法律哦,你看看田宓,她們一家都是律師,她也要學法律,太可怕了,以後嘴炮程度豈不是要MAX?」

  「你不用那麼擔心。」田宓面無表情地說,「你現在就已經說不過我了,以後也沒差。」

  夏楓:「……」他能說什麼,他也很絕望啊!人有的時候不光不能挑選父母,連青梅竹馬都沒得挑QAQ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0:03 PM

第七十八章 故人

  封遙和封逸到達姚煦家時,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今天的生日會形式十分自由,姚家準備了自助冷餐和燒烤,地下室有紅酒吧、游泳池和檯球室,來客分散在這個角落裡,想玩的玩,想社交的社交。

  所以,封逸想要去尋找魚麗身影時,竟然遍尋不獲。

  封遙在他肩頭拍了拍,示意他不要衝動,今天來為的是和解,而不是結仇,封老太太過兩天就要來常青市了,這件事還是得趁早解決為好。

  封逸點了點頭,和姚煦到一邊說話去了。

  姚煦帶他去了自己的書房,兩個人關上門說悄悄話:「人我是給你請來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封逸只是告訴他讓他想辦法把裴瑾找過來,他有私事想和他聊聊,姚煦和他多年朋友,自然不會不答應,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心裡沒有疑惑:「我記得那個魚麗本來是你女朋友吧?怎麼好端端的又變成裴瑾的未婚妻了?他們不是兄妹嗎?」

  雖然是發小,封逸卻也說不出真相,他心高氣傲,怎麼能在朋友面前承認是因為天羽有了麻煩,所以他大哥逼他來和解?

  所以他只能說:「就是因為她的事。」

  姚煦倒也沒有起疑,嘆了口氣,勸了他幾句,見他興致不高,乾脆轉移了話題:「我聽說你奶奶要來了?」

  「是,她身體不好,北京那邊氣候太差了,所以到這邊來養老。」封逸的神色有點複雜,他的這個奶奶最疼他這個小孫子,可疼愛歸疼愛,老人家在祖父過世後以一己之力撐起了整個封家,在封家有說一不二的地位,封逸打心眼裡有點怕她。

  姚煦對此也很清楚,打趣道:「說不定你奶奶過來二話不說就給你訂一門親事,說真的,是這樣,你從還是不從?」

  封逸一時語結。

  以他奶奶的作風,絕對有可能做得出這種事,給他挑一個自己滿意的孫媳婦,絕對不會考慮孫子願不願意。

  封逸以前並不會那麼排斥,封老太太絕不會給他挑一個不合適的妻子,接受也沒什麼,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一想到這個,就覺得不是個滋味。

  「你和羅芙……怎麼樣?」

  姚煦隨口道:「就那樣唄,能怎麼樣?」

  「如果,」封逸頓了頓,才說道,「我是說如果,現在小婷回來了,你會選擇和她在一起,還是和羅芙結婚?」

  小婷?姚煦聽到這個名字,恍惚了那麼一瞬才笑道:「你怎麼說起她來了,我都忘記她長什麼樣了。」

  誰沒有過青春年少的時候,他們念初中時,班上有個長髮飄飄會寫一手簪花小楷的女生,有氣質還有才華,姚煦幾乎對她一見鍾情。

  他們秘密戀情持續了半年之久,幾個好朋友都為他保密。

  可是這件事,還是很快被姚煦的母親知道了,她十分生氣,動用關係將小婷調離了那所學校,他們因此斷了往來,這段所謂的初戀也就無疾而終了。

  然而,少年愛戀,又是被家長蠻橫地阻攔而夭折,註定會成為心口的硃砂痣,姚煦對她唸唸不忘,從今後,找的女朋友都有幾分她的影子。

  封逸說道:「就是突然想起來了,隨便問問。」

  姚煦沉默半晌,才道:「她不合適。」為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反問,「你不會無緣無故問起她,你怎麼了?」

  封逸拉了拉領帶,欲言又止,煩躁了好一會,才說道:「我根本不想什麼和解!」

  姚煦吃了一驚。

  「我哥的意思是,前事不究,到此為止。」封逸咬著牙,「可我不想。」

  封遙想儘快在老太太到來之前把事情擺平,他對魚麗做的事雖然有點過了,可畢竟沒有對她造成什麼傷害,裴瑾對天羽的小動作也給他們造成了不少麻煩,既然如此,不如就到此結束,一筆勾銷算了。

  但他心裡是不願意的,因為一筆勾銷,就意味著他以後再也不能得到魚麗了。

  他對她唸唸不忘,像是著了魔,中了咒。

  姚煦知道他的脾氣,從小到大,就沒有什麼他想得而得不到的,但世界上總有一些東西,是有權有勢也沒有辦法擁有的:「不過是個女人,你想開一點。」

  「你不懂,我不是因為得不到她才不甘心。」封逸揉著眉心,痛苦道,「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姚煦有些吃驚,問他:「你動了真心?」

  「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好像曾經認識。」封逸喃喃道,「她看我的眼神也似乎是那樣,姚煦,你相信前世今生嗎?那一刻我信了。」

  姚煦不說話。

  過了片刻,有人敲了敲門,姚煦說:「進來。」

  羅芙推門進來:「該切蛋糕了。」

  「我們這就來。」

  他們一下樓,原本在和朋友聯絡感情的封遙立刻就中止了聊天,走到了封逸身邊,低聲關照:「你要記得你來的目的。」

  「大哥。」封逸剛想說什麼,就看到另一頭的樓梯上魚麗走了下來,她的胳膊牢牢抱住另一個男人的胳膊,聚精會神地和他說著什麼,不曾注意到人群中的他。

  只有那一刻,封逸心中有了一絲悔意。

  如果他沒有走出那一步,她還是他的。

  他的目光,封遙也注意到了,他心中嘆息了一聲,低聲道:「小逸。」

  封逸收回了目光。

  姚煦講了幾句場面話,意思意思切了一刀蛋糕,魚麗非常關心一點:「他們家的蛋糕會好吃嗎?上次封湘靈生日的時候那個蛋糕就挺好吃的。」

  「應該吧。」裴瑾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封家兄弟,很好,都在看這邊,「你是不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什麼?」捧起一碟蛋糕就咬一口的魚麗迷惘地抬起頭來,和封逸的目光對了個正著,然後她很快垂下了眼睛,若無其事地說,「剛才打遊戲太餓了,我就忘了。」

  裴瑾也不管她說的是真的假的,捏起她的下巴,用手帕替她擦一擦唇角:「吃開來了。」

  魚麗對他吐了吐舌頭,拿起勺子好好吃,又垂涎裴瑾蛋糕上的糖人:「能給我吃一塊嗎?我這裡都沒有糖人。」

  裴瑾把自己的和她對掉一下:「這樣好了吧?」

  「嗯。」魚麗邊吃邊道,「我得趕快吃了,一會兒可能被噁心得說不出話來。」

  裴瑾忍著笑:「有道理。」

  過了幾分鐘,賓客紛紛散去,姚煦給裴瑾使眼色,示意他們上樓去,裴瑾拉住魚麗的手:「要和我一起去嗎?我去也可以。」

  「沒關係。」魚麗露出了一個略顯頑皮的笑容,「我已經不怕了,而且,我有話想要問他。」

  裴瑾當然尊重她的意願。

  他們進書房的時候,封遙和封逸已經在裡面了,一見到他們進來,雙雙把目光投向魚麗。

  那目光猶如實質糾纏住她,饒是魚麗有心理準備,還是稍稍緊張了一下,裴瑾不露聲色地擋在她前面,魚麗乾脆就躲在他後面,眼不見為淨。

  封遙看見她這樣,心先軟了一下,溫聲道:「魚小姐不用怕,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我們坐下來慢慢談。」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裴瑾看了魚麗一眼,她點點頭,他這才拉著她坐下,問道:「客套話就不必說了,封逸也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監護人,當事人是他們倆,讓他們自己說。」

  這句話把封遙所有的腹稿都堵在了喉嚨口,可裴瑾這話說的不錯,他和裴瑾都是陪客,原諒或者不原諒,在魚麗。

  而道歉,也必然也應該由封逸自己開口。

  「小逸。」封遙向弟弟示意。

  封逸張了張嘴,他對著魚麗的眼睛,好半天,才輕輕道:「魚麗,對不起,我沒有想要傷害你,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他吞了吞唾沫,艱難道,「我從沒有想過傷害你。」

  魚麗怔怔看著他,此時此刻,封逸的臉彷彿和肖臣重合了。

  她還記得他說過,「魚麗,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

  他說過的。

  她這樣的神態落入封逸的眼中,他只覺得心臟一點點化掉:「對不起,魚麗,我應該早一點和你道歉的。」如果他願意早點放下臉面的話,或許早就可以重修舊好,不至於看到她成為別人的人。

  現在,遲了嗎?還是,仍有機會?

  魚麗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可又住了口,轉頭去看裴瑾,雙目流露出徵詢之意。

  裴瑾看懂了她的疑問,他輕聲道:「你自己選擇原諒,或者不原諒,沒有人可以替你做決定。」

  「你希望呢?」

  「我只希望你快樂,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封逸總會死的,所有的情感都會隨著人的死亡而消逝,即便是最激烈的愛和恨也不例外。

  總有一天,她會忘記對肖臣的愛,也會忘記對封逸的恨。

  俱將往矣。

  就在魚麗沉默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姚煦推門進來,神色略顯驚慌:「封逸,你家老太太來了。」

  「什麼?」封家兩兄弟露出了錯愕之色,封遙和他確認:「你是說,奶奶來了?」

  「對,千真萬確,就是你家老祖宗!」姚煦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生日宴上會殺出這樣一尊佛來,「而且好像聽說了……」

  他話音未落,就聽見一個飽含怒意的女聲:「我倒是要看看,是哪個女人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一聽這個聲音,封遙和封逸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一隻枯瘦的手推開了門,先進來的是一根烏木的枴杖,接著,是一隻柔軟的布鞋和黑色的褲腳。

  身著黑色唐裝的封家老太太拄著枴杖就這樣走了進來,她滿頭白髮被一根銀簪整整齊齊綰成髮髻,精神矍鑠,一雙眼睛絲毫不見渾濁。

  封湘靈跟在她身後,對兩位哥哥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做口型道:我攔不住。

  魚麗和裴瑾的位置原本是背對著門,這氣勢洶洶的,魚麗好奇地扭頭看了那個老太太一眼。

  封老太太也看到了她,拄著枴杖走到她面前:「就是你?」削肩膀,水蛇腰,活脫脫的狐媚之相。

  魚麗眨了眨眼睛,納罕道:「什麼?」

  「呵。」封老太太冷笑一聲,正想說話,封遙一把攙住她,扶她坐下:「奶奶,坐下說,您別激動,不是什麼大事兒。」

  封老太太一坐下,目光緊鎖在魚麗身上。

  魚麗轉頭看了裴瑾一眼,封老太太自然也隨著她的目光往旁邊看去,下一秒,封遙端給她的茶盞被她脫手摔了個粉碎。

  「奶奶。」封湘靈如臨大敵,趕緊撲過去為她擦拭水漬。

  可素來講究的封老太太卻恍然不覺,她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裴瑾,活像是見了鬼,又像是不敢置信。

  這樣震撼的目光,裴瑾自然不會忽視,他抬頭看著面前的銀髮老太太,半晌,微笑著問:「你認得我?」

  「裴,瑾。」封老太太從牙齒縫裡擠出這兩個字,「你是裴瑾。」

  魚麗:「……」千萬不要是她想的那樣!千萬不要!不然太TM尷尬了!

  裴瑾:「……」完全認不出來,她是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0:14 PM

第七十九章 原諒

  誰也沒有想到局面會變成現在這樣。

  封老太太來者不善,可見了裴瑾卻像是見了鬼一樣,其他人看看她再看看裴瑾,可謂是N臉懵逼了。

  魚麗把封逸的事忘到了腦後,她滿腦子都是,這不會是裴瑾的「過去」吧,這鐵定要穿幫了啊!

  該怎麼圓?說自己是自己的後代嗎?

  「咳,」裴瑾輕輕咳了一聲,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來,「不知道這位女士是……」

  封老太太慢慢抬起頭,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我本名柳巧儀。」

  「柳女士?」裴瑾顯然沒有想起來她是誰。

  柳巧儀的神色複雜,過了好一會兒,竟然慢慢平復了,她重新把目光移到魚麗臉上,就當魚麗以為自己又要膝蓋中箭的時候,柳巧儀拄著枴杖慢慢站了起來:「打攪了,我們就先回去了。」

  這句話顯然是對姚煦說的。

  姚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巴不得送走這位老太太,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您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還記得以前我和小逸去他家裡玩,奶奶家的豌豆黃特別好吃……」

  他一邊說著好話,一邊扶著柳巧儀往外走,柳巧儀走了兩步,扭頭看了裴瑾一眼。

  裴瑾正好也在看她,兩個人的目光一對上,他就笑了笑。

  這笑容與柳巧儀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但昔年溫暖的回憶,如今卻變作一根根尖針刺入眼球,她眼睛痛得要流下淚來。

  柳巧儀不由閉了閉眼,強撐著一口氣,一把甩開扶住她的姚煦,厲聲道:「我能走。」

  原本想伸手扶住她另一邊胳膊的封逸動作一頓,老人家年紀漸長,就越來越不想看到自己衰老,可偏偏這樣的過程是無法控制的,她的雙手開始發抖,心肺功能越來越差,走幾步就要喘一喘。

  他們能理解老人的這種要強心裡,所以慢慢收回了手。

  柳巧儀拄著枴杖,一步一步艱難地往門口走,歲月不饒人,她已經滿頭白髮,步履蹣跚,但依舊挺直脊背,不願露出頹態。

  房間裡的人烏拉拉全簇擁著柳巧儀出去了,只留下裴瑾和魚麗面面相覷。

  魚麗忍不住八卦的洪荒之力,用手肘捅捅他:「是你老相好?」

  「好像……不是啊。」裴瑾微皺著眉,「這個名字挺陌生的,還有,認識我的不一定是什麼相好好吧。」

  這個魚麗也是信的,說不定就是隨手幫過的小妹妹,一轉眼就變成老太太,看見童年時的恩人出現,當然懵逼。

  「那怎麼辦?」她問,「會不會起疑?」

  「原來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別擔心。」裴瑾揉了揉她的腦袋,「她就算起疑又怎麼樣,難道還能真的把我們抓起來研究?」

  魚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你不要嚇我!當初天子修道……死了多少人。」

  「放心吧,真有什麼問題,我們就跑。」裴瑾一點都不怕,他一向有多手準備,比如,現在地球的某個角落裡,又有一個叫做「裴瑾」的孩子出生了,過兩年,還會有「魚麗」,二十年後,那就是他們的新身份。

  「走吧。」裴瑾喝了口茶,「現在還早,你還能回家先把作業寫了。」

  魚麗剛才還沉浸在或許會被發現身份的恐懼中,裴瑾這句話,就噗通一聲把她拽進了現實的漩渦。

  就好比是一邊是鬼片一邊是英語聽力……沒有什麼是作業不能解決的,如果有,再來一打五三。

  回家路上,魚麗趴在窗前,冰冷的寒風吹進來,帶走了暖氣的燥意。

  裴瑾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說起來,剛才你的回答是什麼?」

  「什麼?」

  「封逸和你道歉,你是想說原諒他,還是不原諒?」裴瑾很好奇原本魚麗想說的答案。

  魚麗想一想,說道:「原諒。」

  裴瑾笑了笑:「是嗎?那很好。」

  「你不會生氣了吧?」魚麗扭頭看著他,「我原諒他,不是因為我還喜歡他。」

  「我知道。」裴瑾微笑著說,「你只是想要放下了,對不對?」

  魚麗撐著頭:「我覺得有點累了。」在今天之前,她其實已經暗搓搓想過很多壞主意,本來是鬥志昂揚過來製造麻煩的。

  可是在封逸對她道完歉以後,她卻覺得很累,人生如行路,所有的愛和恨都是她的行囊,六百年來,早已不堪重負,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就這樣原諒他也不錯。

  這樣,以後就能真正把這件事放下了,忘記了。

  「按照你的心意來。」裴瑾道,「別有心理負擔。」

  魚麗嘆了口氣,問他:「你會生氣嗎?」

  「當然不。」

  「那麼,以後天羽的事,你還會碰嗎?」

  裴瑾笑了:「會啊,我買天羽的股份也挺貴的,不撈回本太虧了。」

  魚麗:「……」

  「而且,我又沒說原諒他。」

  魚麗沉默半天,慢吞吞地說:「故人之後,是不是不太好啊?一夜夫妻百日恩呢。」

  「可是,負情薄倖讀書人。」裴瑾微笑道,「不是嗎?」

  魚麗佯裝驚訝:「是哦,我差點忘了!」

  裴瑾:「……」你裝,你接著裝。

  ***

  封家人也在為這件事而煩惱,可封遙和封逸對視一眼,誰也不敢真的開口去問老太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柳巧儀閉目養神了片刻,開了口:「那個小姑娘,就是小逸看上的人?」

  封逸聽聞這句話,不由看了封湘靈一眼,封湘靈苦笑一聲,她奶奶問話,她有幾個膽子敢隱瞞?當然只能實話實說。

  封逸猶豫片刻,還是低聲應了:「是。」

  「她和裴瑾是什麼關係?」

  這回答話的人是封遙:「未婚妻。」

  「未、婚、妻。」柳巧儀咀嚼了片刻,神色平靜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

  然而,在接下去的時間裡,柳巧儀都沒有再說話,到了封宅,她也只是表示自己有些累了就進屋休息了,連吃晚飯都沒有出來。

  飯桌上,只有封家兄妹三個人。

  封遙率先開了口:「小靈,奶奶怎麼提前來了?」

  封湘靈也很無奈:「我也不知道,奶奶誰也沒有通知,突然就到家裡了,還問我打了二哥的女孩是怎麼一回事,大哥,奶奶問我,我不敢不說啊。」

  「奶奶知道了?」封逸悚然一驚,「難道我們身邊的人裡……」

  封遙很冷靜地說:「這不奇怪,這就是奶奶的作風。」

  柳巧儀今年快九十高夀了,可依舊是封家說一不二的掌權人,幾十年來,她憑藉自己敏銳的洞察力,牢牢抓住了時代的機遇,將封家一路帶到了如今的地位,她強勢,她抓權,她霸道,可誰也不能否認她的能耐。

  近年來,因為身體緣故,老太太已經逐漸放權,可這絕對不意味著她什麼都不管了,不僅僅是他們兄弟,恐怕他們父親身邊,也有老太太的眼線。

  她習慣把一切都抓在手心裡,這對後輩來說,既是後盾,又是桎梏,他心裡也不是沒有不滿,然而,封家上下,沒有人能反抗老太太的絕對權威。

  「不過,」封遙若有所思地說,「奶奶今天的態度,真的很奇怪。」

  封逸也贊同:「我從沒有見過奶奶這樣。」他是麼孫,是所有孫輩裡,他是待在柳巧儀膝下最久的,可在他心裡,老太太永遠是泰山崩於前而不改於色的,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反常過。

  「她好像認識裴瑾。」封遙有點想不通,「但好像又很驚訝的樣子。」

  「我從來沒有聽奶奶提起過他。」封逸皺起眉,還想說什麼,突然看到封湘靈對他擠眉弄眼。

  封逸剛想訓斥她,就聽見樓上傳來柳巧儀的聲音:「小逸,跟我來一下。」

  「是。」封逸雖然飯才吃了兩口,但立即放下飯碗上樓。

  柳巧儀坐在書房裡,看到小孫子進來,露出一絲笑容:「過來坐。」

  「奶奶。」封逸坐到她身邊,「您找我有什麼事?」

  柳巧儀緩緩問:「你很喜歡那個小姑娘?」

  封逸沒有想到會被問到這樣一個問題,他內心掙扎了片刻,還是實話實說:「是。」

  「那麼,奶奶支持你。」柳巧儀的嘴角微微上揚,「去把她娶回來吧。」

  封逸做夢都沒有想到會得到柳巧儀的支持,眼中迸出狂喜之色:「真的嗎?奶奶,你同意我娶她?」

  「當然。」柳巧儀微笑著說,「奶奶不僅同意,還會幫你。」

  一時間,封逸就好像變回了十幾歲的少年人,雀躍之色溢於言表,他慎重道:「奶奶,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奶奶,謝謝你……」

  柳巧儀伸出乾枯的手,拍了拍孫子的手背。

  ***

  「麗娘,我找了一下柳巧儀的資料,」裴瑾一邊推門而入一邊說,「按照她這個過去,我應該沒有見過她。」

  他雖說不是特別擔心會有嚴重的後果,但畢竟事關他和魚麗最大的秘密,多少也是上了點心的,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了柳巧儀的資料看了一遍。

  可是看完更是不解,按照他近百年的行蹤,不大可能會和柳巧儀有什麼過去,然而柳巧儀能叫出他的名字,顯然不是路人。

  「麗娘?」裴瑾把視線從ipad上移開,投向魚麗。

  魚麗抱著胸,咬牙切齒:「出去!臭流氓!」在她洗澡的時候推門而入什麼的,太不要臉了。

  裴瑾合上ipad放到了一邊,走到浴缸前,施施然在邊上坐下:「不出去,你有本事出來趕我。」

  魚麗掬起一捧水潑在他臉上:「出去。」

  「我衣服濕了。」裴瑾嚇唬她,「你再這樣,我就和你一起洗了。」

  魚麗推他:「我不管,你出去。」

  「給我個理由。」裴瑾好整以暇,「說之前,想一想我是你的誰。」

  魚麗惡聲惡氣地說:「你不是說我說不願意就不會強迫我嗎?結婚怎麼了,結婚你就能不尊重我了?」

  「哎哎,這話不是那麼說的,我沒有強迫你,我硬來了嗎?」裴瑾攤了攤手,「這是我們家,我也有權利進浴室,我又不對你怎麼樣。」

  「你厲害,我說不過你。」魚麗撲過去拿起蓮蓬頭,「看招。」

  她擰開了水龍頭,蓮蓬頭裡刷一下噴出一股水花,直接把裴瑾淋了個濕透。

  裴瑾抹了把臉,開始挽袖子:「是你先挑事的,你別跑。」

  魚麗心想,反正也跑不了,不如拼了,她抓起浴缸裡漂浮的一片晶瑩的泡沫,一把糊在了他臉上:「誰跑了?」

  裴瑾視線受阻,他微微側過頭,雙臂一抱就把她抱住了,觸手滑膩,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抱著她往水裡一倒,魚麗站立不穩,噗通一聲摔進了浴缸裡。

  「你有種,你可別跑。」裴瑾擦掉臉上的泡沫,冷笑,「誰跑誰是小狗。」

  「我不跑的話。」魚麗眨眨眼,「你能放開我嗎?」

  「做白日夢呢?」

  玩水這種事,孩子是叫打鬧嬉戲,成人麼,就純粹不到哪裡去了,有詩為證:

  輕解薄羅裳,共試蘭湯,雙雙戲水學鴛鴦。水底轆盧聲不斷,浪暖桃香。

  春興太顛狂,不顧殘妝,紅蓮雙瓣映波光。最是消魂時候也,露濕花房。

  (《花營錦陣》第十三圖浪淘沙)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0:22 PM

第八十章 求愛

  「魚麗。」

  趴在課桌上打盹的魚麗揉了揉眼睛坐起來,看到站在自己面前期期艾艾的女孩子,從腦海中搜刮出了她的名字:「王佳佳?」

  「嗯。」王佳佳是一個個頭不高,略顯肥胖的女孩,她侷促地捏著手裡的盒子,「這個……送給你。」

  「送……給我?」魚麗眨了眨眼。

  她不是第一次收到禮物了,班裡的男生,隔壁班的男生,高年級的男生,都曾經偷偷給她塞過禮物,有些還不留姓名,上過課回來,桌肚裡就有鮮花和禮物。

  但是被女生送禮物,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嗯,那天,謝謝你為我說情。」王佳佳細聲細氣地說。

  說情?魚麗想起來了,上週週一,她去收作業,王佳佳的練字紙還空白一片,魚麗就問:「你沒寫作業?」

  「我、我的手……」她哀求地看著她,「能晚一天交嗎?」

  魚麗聞到她身上濃濃的藥油味兒,瞭然道:「噢,你手腕扭傷了是吧,沒事,明天交吧。」

  下午歷史課的時候,歷史老師當堂收作業,看到她沒有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王佳佳就在魚麗的斜後方,她就順口替她解釋了一句,歷史老師這才放過她。

  不過一件小事,沒想到她還記得。

  「沒事,小事而已。」魚麗渾然不放在心上。

  王佳佳卻以為她是不願意收下自己的禮物,悶悶地應了一聲,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知道誰嗤笑了一聲:「肥豬,你還想和人家做朋友,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誰。」

  王佳佳眼圈一紅,眼淚含在眼眶裡,像是隨時會掉下來,可她知道掉眼淚只能換來更多的羞辱,只能死死咬著嘴唇。

  誰讓她胖呢。

  她從小就胖,到了青春期,更像是被吹脹的氣球似的胖了起來,「肥豬」這個綽號從幼兒園起就伴隨著她,附贈的還有越來越過分的謾駡恥笑。

  魚麗有點不爽,扭頭呵斥:「你不能好好叫人家名字嗎?沒禮貌。」

  知慕少艾,這個年紀的男生還是多少給漂亮小姑娘一點面子的,看她說話,也就訕訕住了嘴。

  吃午飯的時候,王佳佳端著飯盆站到魚麗身邊:「我能……」

  「坐吧。」魚麗頭也不抬地說。

  王佳佳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她坐到魚麗對面,頓時被她驚人的食量給驚呆了。

  魚麗的飯盆裡有一隻炸雞腿,一塊東坡肉,一份番茄炒蛋,一份肉末茄子,一塊蛋糕,和一份湯!

  王佳佳驚呆了,她看看自己菜盆裡的青菜豆腐和酸豆角,都想哭出來了。

  魚麗遲疑了一下:「你……要吃嗎?」

  「我不能吃。」王佳佳抹了抹淚,「我太胖了,我要減肥。」

  魚麗咬著筷子,含糊不清地說:「還好啊,你不是很胖。」王佳佳比起一般的女孩子是要胖一點,但距離肥胖應該還是有點距離的,「就算胖也沒什麼吧,有福氣。」

  「不好看。」王佳佳很自卑,「我要是有你那麼瘦就好了。」

  「審美是會變的。」魚麗漫不經心地說,「很多年前,人家說我這樣沒福氣。」

  她苗條是苗條,但是太纖細了,在很多長輩看來就是不好生養,要不然王夫人怎麼嫌棄林黛玉喜歡薛寶釵呢,那種珠圓玉潤的女子才被認為是有富態有福氣。

  更別說三寸金蓮了,看看現在還有誰喜歡那樣畸形的腳吧。

  王佳佳囁嚅道:「現在就是以瘦為美,大家都要減肥呢。」

  「環肥燕瘦,沒有高下之分。」魚麗說道,「胖的胖的好看,瘦有瘦的美,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你挺好的,想開點。」

  她在之前也有一丟丟不滿於自己的胸,尤其是現在滿屏的大胸,看得她十分眼饞,一度非常羨慕。

  對此,裴瑾表示:「女性胸部最多的就是脂肪,想瘦又想有胸,想太美了,而且你這樣挺好,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是怕你不滿意。」

  「我沒有任何不滿意。」裴瑾無語,「我喜歡的就是麗娘,情之所鍾,怎麼都好。」

  魚麗想到這裡,對王佳佳說:「喜歡你的人,你怎麼樣都是好看的,不喜歡你的人,再好看也會被挑出毛病來。」

  王佳佳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話,連她媽都總是嫌棄她,讓她少吃點控制住嘴……不知怎麼的,她鼻頭突然就紅了。

  魚麗:「……」這小姑娘怎麼這麼愛哭。

  她遞給她一張紙巾:「別哭了,好好吃飯。」

  「魚麗。」王佳佳鼻音濃重,「你真覺得我這樣……不難看嗎?」

  魚麗想一想:「健康的話,就好看了吧,啊,給你看我一個朋友的照片。」她從手機裡找出徐貞的照片。

  那是徐貞在健身房裡拍的,只穿著背心短褲,蜜色肌膚,小腹上有特別明顯的馬甲線。

  她一向有拚勁,生怕同事覺得自己是個女孩子太柔弱,就拼了命的鍛鍊,現在局裡能撩倒她的同事屈指可數。

  「再看這張。」魚麗滑動了屏幕,另一張是徐貞打靶的成績,靶子中間的紅心已經被幾個洞戳爛了,「厲害吧,她現在是槍法最準的一個了。」

  自從周世文受傷了以後,徐貞的槍法從倒數一下子爬到了全域第一,連周世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第一寶座被徒弟兼女朋友就這樣奪走了。

  「她大概有一百一十多斤。」魚麗怪羨慕的,「我也想要有肌肉。」如果說她對大胸只是有點可惜的話,那對徐貞的身材就是很垂涎了。

  徐貞都可以單手把她抱起來……呵呵,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不管怎麼樣,好看吧?」徐貞的長相併不出眾,還比不過江心,偶爾還神經大條一下,但她不好看嗎?不,她很好看,因為好不好看,不一定是看臉。

  自信,健康,就很美了。

  王佳佳愣愣點了點頭。

  「好了,我吃完了,再見。」魚麗開導完小朋友,決定回教室去刷個手機。

  可王佳佳又叫住了她:「那個,魚麗……」

  「嗯?」

  「我們、嗯……你可以和我……做個朋友嗎?」王佳佳鼓足了所有的勇氣。

  魚麗:「……」她想一想,「哪種朋友?一起上廁所的那種嗎?」

  「嗯。」王佳佳也不祈求當什麼閨蜜,她只是希望能有人一起上廁所,一起吃午飯,然後體育課的時候,有搭檔可以一起打個羽毛球就行。

  魚麗很痛快地答應了:「行啊。」

  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小朋友們要一起上廁所,但既然大家都那麼做,她不介意也體驗一下真正的學生生活。

  王佳佳眼睛裡的喜意都要迸出來了。

  魚麗就這樣多了一個小跟班,王佳佳性格內向,又比較自卑,話很少,但只要魚麗願意和她一起去廁所她就很高興了。

  過了幾天,魚麗發現這位新朋友的理科不錯,她有不會做的題就丟紙條給她,王佳佳就會把自己的作業借給她,魚麗一邊看她的解題步驟一邊琢磨,慢慢也就弄懂了。

  週五,秋霖高中沒有晚自習,所有住宿生浩浩蕩蕩準備回家,是人流最多的一天。

  魚麗和王佳佳結伴走到校門口,剛想和她道別,一大捧玫瑰花就出現在了魚麗眼前。

  魚麗受到了驚嚇,連連後退了半步,她可不覺得這會是裴瑾的把戲,果然,她一抬頭,看見的就是封逸的臉。

  「給。」封逸把手裡的一大捧玫瑰遞給她,「送給你的。」

  魚麗:「……你有病啊?」

  「我已經想明白了。」封逸平靜道,「我錯過你的話,一定會後悔終生,我要把你追回來。」

  魚麗:「……我已經和裴瑾在一起了,你真覺得對不起我的話,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周圍已經烏泱泱圍了一群吃瓜路人,還有好事者掏出手機打算拍視頻,魚麗趕緊把圍巾往上推一推遮住臉孔。

  封逸卻氣定神閒,顯然早已習慣這樣萬眾矚目的場合:「我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了,但這不意味著我不能追求你吧。」

  魚麗:「……」

  封逸先發制人:「我堂堂正正追求你,總該可以了吧?」

  魚麗挑了挑眉,冷笑道,「你儘管追,我接受,算我輸。」說罷,一把揮開玫瑰花束,頭也不回地走向了自家的車。

  封逸這次格外沉得住氣,被人拒絕了也不見氣餒,反而高聲道:「我不會放棄的。」

  「嘁,你追,有本事別死。」魚麗嘀咕一聲,對司機說道,「別理他,開車。」

  她從後視鏡裡看到封逸漸漸縮小的身影,心中一陣煩躁。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每天早上第一節課,都會有人準時出現在他們班門口,給魚麗送上一束剛空運來的進口的鮮花。

  而且送花的人十分執著,一直在門口點頭哈腰請老師原諒,但堅持要魚麗出來簽收。

  魚麗被全班同學外加上課老師這樣盯著,只能硬著頭皮去把花接了過來,路過講臺的時候,她發現老師面色不善,似有不滿:「這位同學……」

  「老師。」魚麗鎮定自若,把花裡的卡片拔下來,然後把偌大一束鮮花獻給她,「謝你傳道受業之恩。」

  被送了一大捧粉玫瑰的女老師突然就愣住了。

  這一幕整整上演了一個星期。

  於是,全校都知道了[一臉冷漠.JPG]

  魚麗因為惡劣的影響,被叫了家長,還是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

  那一天,是下午的自習課,她正在奮力刷題,突然感覺到旁邊的窗戶被敲了敲,她抬頭一看,不是班主任,居然是裴瑾。

  裴瑾對她勾勾手指,示意她出來。

  魚麗再度在全班人的矚目下走了出去:「你怎麼來了?」

  「你們老師……叫了家長。」裴瑾好險憋不住笑意。

  魚麗的臉立馬就黑了:「叫、家、長?我幹什麼了!」

  「噓——」裴瑾把手指按在她嘴唇上,「聲音太大了你。」

  魚麗一扭頭,果真撞上數道來不及收回的視線。

  裴瑾替她整理了一下頭髮,這才道:「走吧,一塊兒去辦公室。」

  魚麗很憂慮。

  到了辦公室,方小芳已經等著了,看見裴瑾的時候有點意外:「你是……裴先生?」

  「是,我是裴瑾。」裴瑾輕笑道,「魚麗少失怙恃,有什麼事,和我說就好了。」

  方小芳知道魚麗是孤兒,但不知道聯絡人裡的「裴瑾」竟然是這樣一個年輕男子,她盡力收斂意外之色,帶他們到辦公室的會客區坐下:「請坐。」

  她組織著語句,「這次請裴先生來,主要是因為魚麗身上的一些事給其他學生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我知道,天羽的封逸一直在追求她。」裴瑾支頤笑,「可素來禍國之亂,非紅顏之罪。」

  他伸出手指,指尖沿著她的髮絲虛虛撫下來,像是在描繪她的輪廓,可最後,修長手指落到她的肩頭,輕輕撥下她黏在衣領上的髮絲,親密又不狎暱。

  他淡淡道:「美人之美,是上天賜予,何錯之有?我倒是覺得,因為貴校管理不嚴,導致外人頻頻影響她的學習。」

  對於這句話,魚麗深表贊同,她用力點了點頭。

  方小芳苦笑,也不是她多管閒事,而是事情影響不好,校領導明確發話要她解決這件事,不然鬧出去說霸道總裁追求高中女生,太難看了。

  「魚麗的委屈,學校也是知道的。」方小芳試圖動之以情,「這次請裴先生來,也是想解決一下這個問題。」

  裴瑾問魚麗:「你明確拒絕了嗎?」

  「拒絕了,非常大聲的,在學校門口拒絕了,很明確地告訴他我已經和你在一起了讓他不要來煩我。」魚麗嚴肅地說,「他老是送花,我也很煩的。」

  裴瑾攤了攤手:「我們無法控制對方的行動,如果學校覺得困擾的話,不如直接去找他更合適。」

  方小芳被那句「我已經和你在一起了」給驚呆了,一時忘記如何回應。

  「總之,我並不認為魚麗有什麼問題。」裴瑾握了握魚麗的手,「怪她過分美麗?」

  「話不是這麼說的。」另一個冷硬的聲音強勢介入了話題,一個五六十歲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的鬢髮已經發白,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嘴角緊抿,不怒自威,一看就是極為古板嚴肅的老教師,「蒼蠅不叮無縫蛋,魚同學如果不是自己有不恰當的行為,為什麼不糾纏別人,偏偏糾纏她一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0:28 PM

第八十一章 春遊

  看到來人,方小芳趕緊站起來:「副校長。」

  副校長微微頷首,肅聲道:「如果不是因為她做了令人誤解的事,為什麼人家偏偏要這樣追著她不放?這個年紀的女生……」他掃了一眼魚麗的JSK和襯衫,「方老師,雖然學校不強制性要求學生必須穿校服,但是,學生的衣著還是應該以樸素大方為主,這樣花哨的打扮,不適合學生。」

  魚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嚴嚴實實的呢,有什麼問題?

  裴瑾微微皺起眉頭:「請問副校長,魚麗是做了什麼,才會讓你有這樣的指控?」

  「她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清楚。」

  「話不是這樣說的。」裴瑾道,「你指控她有不當的行為,但又無法列出證據,光憑一句『蒼蠅不叮無縫蛋』恐怕難以令人信服。」

  副校長剛想說話,裴瑾就道:「口舌之爭,恕不奉陪,我已經請律師來了,希望學校能給出合理的解決方案。」

  他站了起來,「今天我們就先回去吧。」

  魚麗乖乖點了點頭,跟著他走了出去,她有點擔心:「這樣要不要緊啊,學校會不會開除我?我不會沒有書念了吧?封逸這個王八蛋!!」

  「沒事,你又沒有做錯事,不是你的問題。」裴瑾微蹙著眉頭,「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什麼?」

  「封逸突然那麼高調地追求你,沒有柳巧儀的支持,他不敢。」裴瑾若有所思道,「那麼,她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魚麗抓緊了他的衣袖:「試探我們?」

  「她要懷疑也應該是針對我,為什麼要讓封逸來追你呢?」裴瑾十分費解。

  魚麗倒是覺得很好理解:「她嫉妒我和你在一起。」

  「如果我和她有過什麼,我可以接受這個答案,問題是,我敢保證我和她清清白白。」裴瑾凝眉道,「太奇怪了,她到底是誰?」

  他想了片刻,還是一無所獲,乾脆不想了,「算了,沒有終年防賊的道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魚麗深以為然,她再三和裴瑾確認:「不會要我退學吧,馬上就要春遊了。」

  裴瑾:「……你是想讀書還是想春遊?」

  「都想嘛。」魚麗笑眯眯地說,「不過,春遊很有意思的樣子。」

  裴瑾失笑:「挺好的,暮春者,春服既成,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魚麗更嚮往了。

  而學校的反應也正如裴瑾所預料的那樣,雖然副校長依舊對此表示不滿,可最後還是以學校出臺了新規定,禁止無關人員(送花的人)進入學校妨礙正常教學。

  魚麗鬆了口氣,可還是有些鬱鬱:「我不明白,這件事裡我根本什麼也沒有做,為什麼要那樣說我?」

  她後來聽夏楓說了,那個副校長在秋霖高中做了幾十年,性格是出了名的強硬古板,他來指責她,還真不是怕了封家,是打心眼裡覺得這件事她也有錯。

  她錯在哪兒了?

  裴瑾想了想才道:「你並不是個例,這種現象其實廣泛存在,不侷限於性別、年齡、職業和事件。」

  「什麼意思?」

  「簡單舉幾個例子,兩個學生打架,甲說他先打我的,然後就會被問,為什麼人家不打別人,偏偏要打你呢,你肯定做了什麼;嫌疑人殺了好多人,就會有人說,他也是逼不得已,家裡太窮,或者是童年有陰影,亦或者是受了情傷,總之是萬不得已出此下策,而受害者呢?」

  裴瑾慢條斯理地說,「那就多了,比如激情殺人,那麼就會說受害者『為什麼不忍一忍』,『說話太難聽了是個人都忍不了』,如果是強姦案,『為什麼走夜路』、「肯定是穿得太少了」、『平日裡為人放蕩不檢點』……還要我繼續說嗎?」

  魚麗默默搖了搖頭。

  「這都是一個套路,無風不起浪、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叮無縫蛋,選一個你喜歡的用吧。」

  魚麗不解:「為什麼要這樣說?」

  這個問題裴瑾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我猜……可能是一個安全距離吧,比如強姦案裡,走夜路、坐黑車、穿短褲這樣的行為有很明確的指向性,當把罪責歸咎到這些問題上時,他們會產生『只要我不走夜路/坐黑車/穿短褲就不會遇見不幸』的想法,他們由此得到安全感。」

  「那事實上呢?」

  裴瑾無奈極了:「你是讓我搶周世文的活兒來幹嗎?我怎麼知道嫌疑人怎麼挑選受害者。」

  「你說說嘛,我想聽。」

  「好吧,我覺得這種想法過於片面了,」裴瑾托著腮,「衣著暴露的女性觀念更開放,也就是說,事發後極有可能選擇報警,現代取證那麼方便,被抓的可能性很高,但在辯護的過程中,會出現剛才說過的問題,但這是輿論方面了,該判刑還是會判刑的。」

  魚麗眨了眨眼。

  「所以,保守的女性未必安全,她們十分看重所謂的貞操,又覺得這樣的事情羞於啟齒,所以很可能在事發後選擇閉嘴,如果被嫌疑人拍了照片什麼的,可能會存在持續性的侵犯或者是金錢勒索,在這樣的情況下,嫌疑人事發的可能性就比較小了。」

  魚麗雙手托腮,眼含迷惑:「這種事,真的好不公平。」

  「你還沒見過更不公平的。」裴瑾淡淡道,「為了家族的榮耀,殺掉被侵犯的女兒……算了,不說了。」

  魚麗點了點頭,湊過去吻了他一下:「裴瑾。」

  「嗯?」

  「謝謝你那個時候,沒有怪我,還站在我這一邊。」魚麗埋頭在他頸窩裡,「我很開心。」

  裴瑾吻了她的額頭:「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他摸了摸她的頭,「是不是這周週末去春遊?衣服選好了嗎,要不要去買新的?」

  「不用,隨便穿一件就好了。」

  裴瑾察覺出了她前後態度的變化:「怎麼了,聽起來不是很想去的樣子。」

  「沒有。」魚麗掩飾道,「因為佔了週末時間啊,還不知道會不會佈置作業,週六玩好回來還要寫作業就太討厭了。」

  裴瑾若有所思:「是嗎?」

  「是啊。」

  魚麗其實已經不期待春遊了,如果可以,她寧可選擇不去,但這是集體活動,無故不好缺席,而且,她不想讓裴瑾擔心。

  所以,春遊的日子,還是如約而至了。

  老天很給面子,是個風和日麗的大晴天,魚麗到校門口的時候,學校大巴已經停在門口了。

  她找到自己班級的車上去,看到有空位想坐下,旁邊的人就冷冷道:「這裡有人。」

  魚麗不以為意,繼續往裡走,可好幾次等她停下腳步想坐的時候,總會有人告訴她位置已經被佔了。

  真的被佔了嗎?當然不,因為除了幾個走讀生,住宿的學生基本上都來齊了。

  他們那麼做,追究溯源,其實是學校更改規定的緣故。

  之前,封逸大張旗鼓地追求她,雖然也讓部分學生覺得她張揚過分,但事不關己,就當是看個熱鬧,會嫉妒的總歸是少數。

  然而,之後學校因為她的事特地改了規定,這種「特權」才是引發矛盾的關鍵,普通學生天然就會對這樣的特權階級有不滿之處,就算不刻意孤立,也會不自覺地排擠,而少數家裡有點背景的學生,也會生出「憑什麼給她改」的不甘。

  何況,外來人員不能進入學校,切切實實給其他學生帶來了不便之處,當大部分學生的利益受到損害時,這種反應也不足為奇了。

  魚麗心裡覺得挺對不起同學們的,而且她也不怎麼在意這種小打小鬧,大家要孤立就孤立吧,作為長輩,她才不和這些小兔崽子計較呢。

  當然,她心裡把封逸這個罪魁禍首淩遲了八百遍。

  王佳佳或許是因為太過在意別人的看法,對人的情緒有一種微妙的直覺,她小心翼翼地說:「魚麗?」

  「嗯?」魚麗漫不經心地應著。

  王佳佳努力找著話題:「聽說我們這次要去的是一個很有名的公園呢。」

  這次他們的春遊地點是一個名叫綠野公園的公園,畢竟是幾百個學生的出行,學校不可能找危險的景點,那麼,風景還算不錯,又便於管理的公園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是啊,但是不好玩。」魚麗之前興致勃勃地問過夏楓哪裡好玩,夏楓用關愛兒童的眼神看著她,半天沒說話,她就懂了。

  王佳佳努力想讓她開心起來:「不是呀,我聽說可以划船、騎馬、射箭,挺好玩的。」

  聽起來更不好玩了。

  就在魚麗裝死的時候,大巴車停下了,他們已經到了目的地。

  方小芳在車上講了幾件事,無非是注意安全,記牢集合時間,帶上手機,不要離開公園等等。

  然而,學生們早就已經急不可耐了,等到車門一打開,一窩蜂得跑了進去。

  魚麗和王佳佳走在最後面。

  日暖融融,春風拂面,魚麗很高興地發現自己腦海中不再是只有乾巴巴的「天氣真好」的評價,而可以一口氣想到好多詩。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

  一口氣在心裡背了三首詩,魚麗突然開心了起來,深覺這段時間的書都沒有白讀,果然,有裴瑾教她,可她以前一個人硬啃書本完全不同,她現在也可以以詩言情了呢!

  至於這些都是語文課本裡的古詩,並且是方小芳教的,以及是規定要背誦默寫的事,已經被她忘得一乾二淨。

  「那邊有錦鯉。」王佳佳拉了拉魚麗的衣袖,「我們去餵魚吧。」

  魚麗立刻就被轉移了注意力:「錦鯉?好,我們去許願!」

  於是,在聽屬下彙報工作的裴瑾低頭看了一眼震了一下的手機,拿起來解鎖。

  魚麗:[錦鯉.JPG]

  裴瑾對著那張光影模糊的照片,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她的攝影技術,或許是因為他一直和魚麗說不要自拍,所以封印了她的天賦?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魚麗發來了第二條信息:[我剛才對錦鯉大王許了願,希望我們早點死]

  然後,第三、四、五、六條幾乎是同一時間擠進了他的手機:

  [不對,我後悔了!我重新許過!]

  [希望我們可以變成正常人,一起變老一起死]

  [這樣我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讀書、環遊世界、吃好吃的〒▽〒]

  [現在就死,我有點遺憾]

  裴瑾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正在做報告的高管一臉懵逼,她說了什麼奇怪的事嗎?

  「對不起。」裴瑾掩飾地咳嗽一聲,「請繼續。」

  他面上恢復了正常,然而心裡的小人卻笑得前俯後仰,笑著笑著,又落下淚來。

  唉,可愛的麗娘,可憐的麗娘。

  他重新拿起手機,給她回覆了一條:

  [好,那我們就慢慢死^_^]

  他回覆這條消息的時間,是4月2日上午09:54。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0:56 PM

第八十二章 重演

  上午10點05分。

  魚麗拉著王佳佳在小賣部裡買了一根熱狗一杯奶茶,王佳佳必須以驚人的毅力才能控制住只買了一瓶礦泉水。

  每當這個時候,王佳佳都覺得和魚麗做朋友最艱難的不是長相上的差距,而是魚麗吃吃吃的時候,她只能吞口水,連水都不敢多喝一口。

  她是悲催的喝水都胖的體質。

  幸虧魚麗也只是自己默默地吃,不會勸她也吃一口,王佳佳敢發誓,如果魚麗勸她,她一定會忍受不住誘惑的!

  魚麗吃完了熱狗,捧著奶茶在公園裡晃悠:「我們去哪兒?」

  「呃,」王佳佳手忙腳亂地翻出地圖,「我們不如先去展覽館看看?」作為一個胖子,她是不怎麼想參加射箭騎馬這樣的劇烈運動的,玩不好是一點,更重要的是滿頭大汗的樣子很難看,她每次上體育課都要被人嘲笑,非常羨慕身體不好可以只打打羽毛球踢踢毽子的魚麗。

  魚麗沒有意見:「好啊。」

  上午10點32分。

  裴瑾終於開完了會,週六還要開會什麼的,完全是因為下屬太拚命了,一個項目趕不及,竟然集體選擇加班。

  他道:「各位,週末就該放假,不要老悶在公司裡,今天天氣多好,都出去走走吧。」

  「何以解憂,唯有暴富。」副總代表所有人說出心聲,「春光有個屁用。」

  裴瑾:「……行吧。」他攤攤手,「那我回家了。」

  「老闆有什麼安排?」

  「唔,回家歇個午覺,澆澆花,新買的遊戲通個關,晚上做飯給我未婚妻吃,然後……」裴瑾對她們眨了眨眼,「教她唸書。」

  眾人:「……」喂,大半夜的唸書?認真的嗎?小X書吧?

  上午11點整。

  魚麗和王佳佳從展覽館裡出來,展出的都是一些看不懂的藝術品,她們草草看了一圈就出來了。

  不遠處的草場上,幾個女孩子正在騎著馬,其中一個女孩兒最神采飛揚,引得許多路人側目。

  王佳佳眯著眼睛看了會兒,肯定地說:「是田宓。」

  這一級的高一,如果說有什麼風雲人物的話,魚麗算一個,田宓肯定也算一個,和魚麗是因為長相和被追求者甚多出名不同,田宓成績好,家世好,情商高,能言善辯,精通英法雙語,在沒有被田宓針對過的情況下,很難有人討厭她。

  總而言之,她是許多路人眼中的女神。

  不過俗話說得好,一山不容二虎,尤其是田宓在許多方面都喜歡和魚麗別苗頭,大家難免會把她們兩個放在一起對比。

  「你去嗎?」王佳佳問。

  魚麗:「……對騎馬射箭都沒有任何興趣。」

  是的,她會騎馬,雖然在從前要擁有一匹馬也是很難得的,窮苦人家有驢車牛車就不錯了,馬?那是富貴人家的事了。

  不過,肖臣後來教會了她騎馬,雖然她學會了以後並沒有機會騎著溫順的小母馬出去溜躂過,但她還是會了。

  但是,騎馬不如騎小電驢,更不如飆車。

  如果裴瑾能教會她開車就好了,唉,都是上次亂過馬路的後遺症,裴瑾覺得她在交通規則方面不夠謹慎,拒絕了她的請求。

  而射箭?射箭不如射擊啊!徐貞的槍法簡直帥裂!

  科技真是個好東西,騎馬射箭對身體素質有很高的要求,可開車和射擊不是,大大方便了她這樣的弱質女流。

  王佳佳點點頭,正打算翻地圖,那邊田宓就騎著馬過來了:「魚麗,會騎馬嗎?」

  「你想幹嘛?」

  「我們比比。」田宓眯著眼睛。

  魚麗:「不比。」

  「你贏了我就告訴你為什麼封二現在那麼大張旗鼓地追你。」田宓揚了揚下巴,「幹不幹?」

  魚麗瞥她一眼:「我輸了呢?」

  「請我吃飯。」田宓歪著頭問,「怎麼樣?」

  魚麗看了一眼那幾匹馬:「這些馬根本跑不快。」

  這個田宓也知道,她想了想,換了主意:「射箭?」

  「不然。」魚麗平靜地說,「咱們比賽釣魚吧。」

  田宓:「……」她乾脆俐落地說,「再見。」

  魚麗一點也不在意:「佳佳,我們釣魚吧。」

  王佳佳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說:「嗯,好。」

  魚麗扭頭看了她一眼,四月份的天氣不算很熱,可是今天的太陽特別熱烈,王佳佳身上還穿著毛衣,唇上全是汗珠。

  大概胖的人比較容易出汗?魚麗心裡想著,嘴上說:「不過好像有點熱,還是算了吧。」

  王佳佳偷偷鬆了口氣,建議道:「我們不如去餐廳坐一下吧。」

  「這個時候餐廳肯定人多。」魚麗說道,「我們不如去山上涼亭那邊坐一下,然後吃個午飯,我帶了便當,你有嗎?」

  王佳佳連忙說道:「我也有。」

  兩個人就趁著大家還在興頭上,跑到山上的涼亭裡乘涼吃便當,從假山上望去,綠色的樹木與蔚藍的湖泊相映成趣,魚麗欣賞了好一會兒,覺得心情都明媚了起來。

  直到田宓氣喘吁吁地出現。

  魚麗瞅瞅她:「不是再見了嗎?」

  「比釣魚就比釣魚。」田宓摘下寬簷帽扇了搧風,「我接受挑戰。」

  「得了。」魚麗懶得和她打機鋒,「有什麼事兒你就說吧。」

  田宓不吭聲,好一會兒才說:「比不比?」

  「你根本不會釣魚吧?」魚麗瞥她一眼,「你想輸給我,算道歉?」

  如果說剛才騎馬射箭還是小姑娘在挑釁的話,追到這裡來就很反常了,魚麗猜測,田宓這樣做,多半是那次見了裴瑾後,發現自己之前搞的事兒很沒有道理,可是心高氣傲,開不了口道歉,就想著比賽故意輸給她,好做點什麼補償一下。

  真是彆扭的小孩兒。

  「你就說比不比吧。」

  魚麗乾脆道:「不比,不過,」她覷著田宓變幻莫測的臉色,慢悠悠道,「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倆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她就沒真的為田宓生過什麼氣,雖然一開始她的手段有點煩人,被她說了一通之後就沒怎麼玩過那些小把戲,牟足了勁兒和她在穿衣打扮考試成績上較勁。

  主要表現為魚麗如果穿了件特別有名的牌子的裙子,她一定會也買一件這個牌子並且更貴的,魚麗考砸了的她要考得好,魚麗考得好的她要考得更好。

  小朋友嘛,總歸是比較爭強好勝的。魚麗可以理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壓根不放心上。

  現在能換來一點有用的情報還是值得的。

  田宓想想,也算是折中的法子,她很痛快地開了口:「我聽說,封老太太點名要你當她孫媳婦兒。」

  魚麗:「啥??」這老太太該不會是想把她弄回家裡去折騰吧?

  不對!魚麗甩了甩腦袋,這不是過去了,現在都沒有立規矩這種事,還想扮老祖宗折騰她,不可能啊!

  「為什麼?」她脫口問。

  田宓也覺得有點匪夷所思:「我不知道。」她上上下下打量魚麗,「照理說,老太太的孫媳人選絕對不是你這樣的。」

  魚麗翻了翻白眼,冷笑:「她臉真大,她以為她是誰,皇太后?給皇帝選妃呢?」

  「也沒差啦。」田宓聳聳肩,「封家家大業大,根深枝茂,嫁進去就是享福,有的是人願意,你不願意?」

  「你喜歡你上啊。」

  「那個老太婆和慈禧太后似的,」田宓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鄙夷,「誰要嫁到他們家去?」

  魚麗氣哼哼道:「那我也不想嫁啊。」

  「你以前不是和封逸交往過?」田宓攤了攤手,「我還以為你喜歡他呢。」

  魚麗幽幽道:「只恨當時年紀輕,是人是狗沒看清。」

  田宓若有所思地說:「可是,如果封老太太點名的話,恐怕這事沒完,說不定會和你男朋友搶人。」

  「裴瑾嗎?他不會有事的。」雖然裴瑾是個文弱書生(有些時候不是),但魚麗對他有謎之自信,「唉,我去上個廁所。」

  田宓:「……等等,我還有件事要和你說。」

  「等我回來再說。」

  這一等就是十幾分鐘。

  田宓和王佳佳沒有話說,正琢磨著要不要先走一步,王佳佳已經放下了便當,皺著眉頭說:「魚麗去的太久了。」

  「可能在嗯嗯吧。」田宓心不在焉地說。

  可王佳佳不這樣覺得,她指著魚麗放在一側的背包,上面有一包剛拆封的紙巾:「魚麗只拿了一張紙巾,如果是嗯嗯,她會一整包都拿走的。」

  魚麗穿的是裙子,沒有口袋,所以只是去噓噓的話,她只會拿一張紙巾,免得洗手的時候不方便。

  王佳佳只有那麼一個朋友,不由自主地就會去注意這些細節。

  田宓愣了愣:「買東西了吧,她手機拿走了啊。」

  手機是掛在脖子上的,魚麗沒放下,而公園裡的小賣部都有掃碼支付了,走遠一點兒去買水也說不定。

  王佳佳搖了搖頭,鼓足勇氣看著平日裡從來不會和自己搭話的白富美:「魚麗如果去買東西的話,一定會發微信問我的。」

  她之所以珍惜這個朋友,就是因為看起來魚麗不把她當回事,但其實還挺關心她的,她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會順口問王佳佳要不要帶東西,王佳佳雖然十有八九會拒絕,但她次次都問。

  田宓皺了皺眉:「那你給她打個電話。」

  王佳佳撥出了電話號碼,手機是通的,可一直嘟嘟嘟沒有人接。

  田宓有了不祥的預感,她霍地站起來:「我們去廁所看看。」

  兩個女孩手忙腳亂地往山下跑,最近的廁所就在那裡,一走進女廁所,王佳佳就看到魚麗的手機掉在了角落裡。

  她剛想衝進去,田宓就一把拉住了她:「別動。」

  「幹嘛?」

  田宓蹲下來,看著地上的鞋印:「男人的腳印……」

  廁所裡有點水漬,外面又到處是土壤,會留下髒兮兮的鞋印不奇怪,奇怪的是這個尺碼起碼有42。

  「什麼?」王佳佳有點混亂了。

  田宓跟著父親去過案發現場,稍微有一點這方面的知識,她認真研究了一下鞋印的花紋,判斷至少有兩個成年男性。

  除此之外,地上還有一些奇怪的拖曳痕跡,再加上掉落在一邊的手機……田宓臉色發白:「魚麗可能被綁架了。」

  王佳佳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什麼?」綁架什麼的,不只是電視劇和動漫裡的梗嗎?

  「綁架。」田宓肯定地重複了一遍,綁架對於普通人來說或許很遙遠,但田宓不,因為父母職業的關係,她知道不少權貴人家孩子被綁架的案例,一點都不覺得這距離自己的生活有多麼遙遠。

  「我們得馬上報警。」田宓說著看了一眼手錶,時間是12點56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1:03 PM

第八十三章 綁架

  裴瑾趕到綠野公園的時候,已經是13點30分了,他一到地方,徐貞就迎了上來:「裴教授,你得保持冷靜。」

  「你放心,我很冷靜。」裴瑾道,「你們查出什麼沒有?」

  徐貞說道:「小朋友報案很及時,我們已經開始在排查監控了。」她安慰裴瑾,「裴教授,這種綁架一般都是為了求財,應該暫時不會傷害人質。」

  裴瑾點了點頭,他發現不遠處田宓一直在看他,就對徐貞說:「她們是最後見到她的人?」

  「是,就是她們報的警。」徐貞給了肯定的答覆。

  裴瑾走過去,問田宓:「你有話和我說?」

  「我……」田宓話到嘴邊又頓住了,她沒有任何證據,說出來萬一誤導警方怎麼辦?

  裴瑾半蹲在她面前:「聽著,綁架魚麗的人不懷好意,求財還好說,我怕他們的目的是她這個人,你明白嗎?告訴我,你都知道什麼。」

  田宓心裡掙扎一番,最後牙一咬:「我看見了封家的人,今天早上我騎馬的時候看見的。」她打小就進出這些權貴人家,又善於觀察,誰家的司機誰家的保鏢都記得一清二楚,絕不會認錯。

  她本來打算和魚麗說的就是這件事,但那個時候,她還以為是封逸又要搞什麼求愛的花樣,比如公園裡放放氣球來點玫瑰花什麼的,絕對想不到會是綁架。

  如果知道的話,她怎麼都不會那麼大意的。

  田宓悔恨不已,只能喃喃重複:「我不會看錯的,是封逸身邊的人。」

  「我知道了。」裴瑾稍稍放心,雖然落到封逸手裡是不大妙,可魚麗一時半會兒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封逸只要還對魚麗有情,魚麗就能控制住他。

  問題在於,封家把魚麗綁走,為的是什麼呢?柳巧儀在這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徐姐,監控拷過來了。」那邊有個小警察叫徐貞過去。

  徐貞問裴瑾:「裴教授,你要不要一起……」她話音未落,就見田宓突然站了起來,拉住了她的衣袖,「田同學?」

  「我想一起去。」田宓臉色微白,但語氣堅定,「如果是封家的車,我就能認出來。」

  裴瑾露出了些微訝異之色,徐貞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那行,你就一起來吧。」

  「警官,我、我也想……」王佳佳懷裡抱著魚麗的外套和背包,聲音細如蚊蚋。

  徐貞:「……讓你們走你們就得走。」

  「嗯!」王佳佳用力點了點頭。

  監控很快被調了出來,一共東南西三個門,距離假山這邊最近的就是西門,徐貞率先看了那裡的監控:「這裡的監控有很多死角,恐怕很難找到。」

  果然,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異樣之處,公園人流量大,西門又是最靠近停車場的,來來去去的車流不少,很難排查。

  「我們報警是12點56分,她大概是12點40分左右去的廁所……」田宓握著拳頭喃喃自語,她對自己說,你平日裡不是一向覺得自己很厲害嗎?這種時候可不能掉鏈子,好好想想,「封家請的都是退役軍人,前後不會超過2分鐘,等等,說起來……」

  她自言自語說了好一會兒,擠過去說,「徐警官,我能看一下西門12點45分左右的監控嗎?」

  「行啊。」徐貞讓技術人員把監控調了出來。

  田宓牢牢盯著屏幕,過了會兒,大喊一聲:「停!」她指著屏幕上的車,「這輛,奧迪A3。」

  徐貞揚了揚眉:「這輛車有什麼特別的?」

  「封家會給心腹下屬買房買車。」田宓一字一頓道,「這個車型我在封家見過不止一次,可能性最大。」

  封家人的車都是百萬往上走,開在街上太過招搖,保鏢的車就不一定了,這款車常青市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多了去了,又髒兮兮灰撲撲的,毫不起眼。

  徐貞略略一思量:「查查看,這輛車去哪兒了。」

  ***

  魚麗在車上的時候已經醒過來了,但她閉著眼睛,假裝藥效還沒有過去,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她是在廁所裡被人注射了什麼藥劑,這才會渾身無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就能感覺到自己被人摟在懷裡,她勉強忍耐著,等著看對方耍什麼花招。

  「你們的藥沒問題吧?」身邊摟著她的人說話聲很熟悉,「她不會有事吧?」

  「二少爺放心,魚小姐一會兒就醒過來了。」

  魚麗在心裡把封逸罵了個狗血淋頭,一次已經讓她很不爽了,還來第二次?而且這次是蓄謀已久,絕不是上次一時興起。

  對了,蓄謀已久。魚麗冷靜下來,心中略略思量,慢慢睜開了眼睛。

  然後,她霍地坐起來,甩手給了封逸一巴掌:「你無恥!」

  封逸不閃不避,結結實實挨了她一耳光,他平靜地看著魚麗:「魚麗,別鬧了。」

  「你放我下去!」魚麗想去開車門,可車門早已上鎖,怎麼打得開,「你放我走!」聲音裡已經帶了哭音。

  封逸抱住她:「魚麗,你別鬧了,我不可能會放你走的。」

  魚麗咬住他的手腕:「你放開我。」

  封逸怕她再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來,戀戀不捨地鬆了手:「我鬆開你,你別做傻事,不然我就只能抱著你不放了。」

  魚麗眼睛瞪圓,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忍了下去,她咬著嘴唇:「你先放開我。」

  封逸鬆開了她。

  魚麗立刻坐得離他遠遠的,紅著眼睛問:「這次你又想幹什麼?」

  「魚麗,你放心。」封逸難得柔和了神色,「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

  魚麗十分懷疑這一點,但她裝作有點驚喜又有點忐忑的樣子:「當真?」

  「當然。」封逸柔和地說,「我們先結婚,我會給你名正言順的身份。」

  魚麗:「……結婚?」她不可置信地問,「你綁架我,是想和我結婚?」她是不是記錯了時間?又來一次?又搶她回去成親???

  封逸望著她的眼睛:「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魚麗微微垂著眼睛:「……我已經和裴瑾在一起了,我們沒有可能了。」

  請千萬看在她已經失貞的份上放過她!

  封逸頓了片刻,說道:「我不嫌棄你,你以後跟我好好的就行了。」

  魚麗嘆了口氣:「你為什麼不明白?太遲了,我喜歡上別人了,你能強迫我和你結婚,你沒有辦法強迫我喜歡你的,這樣做毫無意義。」

  她以為封逸會生氣,然而,他沒有,他只是說:「我知道,你為他打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變心了,魚麗,我現在不會勉強你,時間久了,或許你就會改變想法。」

  魚麗微蹙眉尖:「如果我沒有改呢?」

  「你會的。」封逸言簡意賅。

  魚麗不作聲了,她看了一眼駕駛座和副駕駛上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心知這次封逸有備而來,她決計是逃不掉的,可她也並不擔心,今時不同往日,她失蹤了,裴瑾一定會來找她。

  封逸看她消停了,臉上不禁露出笑來,他說:「我一定會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

  魚麗一臉冷漠,內心毫無波動。

  她最想要的婚禮,裴瑾已經給她了,她最想嫁的男人,已經嫁了。

  封逸給她變出朵花兒來她也不會有反應的。

  但是……魚麗默念了幾遍識時務者為俊傑,牽了牽嘴角:「你奶奶可不大喜歡我。」

  「誰說的。」封逸的神情柔和起來,「奶奶已經同意讓我們結婚了。」

  「這就更奇怪了。」魚麗一雙明眸對著他,「那天,你奶奶可是對我很不滿,她是真的想要我們結婚嗎?」

  封逸並不是傻瓜,柳巧儀的態度他也看在眼裡,不可能沒有懷疑,但無論柳巧儀的目的是什麼,一來她是他奶奶,二來他們目的相合,既然如此,何必多問?

  所以他只是看著魚麗,意味深長地說:「你放心,婚禮一定會舉行。」

  這是承諾,也是威脅。

  魚麗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奶奶為什麼會同意?」

  封逸反問:「這重要嗎?你是嫁給我,又不是嫁給我奶奶,她點了頭,我父親絕對不會有什麼意見,這就夠了,我會對你好的。」

  魚麗牽了牽嘴角:「這叫好嗎?」

  「我知道是太倉促了一點,」封逸也覺得沒有求婚沒有訂婚太對不起她,可事急從權,娶到她才能談後面的事,「我以後一定會補償你的。」

  倉促?魚麗悚然一驚:「你是什麼意思?」

  封逸沒有再說話。

  魚麗心中暗暗思量,封逸的意思是,柳巧儀很快就會安排他們結婚,這到底是為什麼?難道是想把她嫁給封逸,自己……嫁給裴瑾?

  不不,肯定不會是因為這樣感性的理由。魚麗想起裴瑾和她說過的關於柳巧儀的生平,不覺得這樣一個會在亂世中掙扎出一條路的女人在這把年紀還有心思吟風弄月。

  她不是小喬,人生一帆風順,所以對不圓滿的愛唸唸不忘。

  那是為什麼呢?

  有仇?因為痛恨裴瑾,所以要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未婚妻成為別人的妻子?那倒是很有可能了。

  畢竟,對男人來說有兩件事不共戴天,一是殺父之仇,二是奪妻之恨。

  至於為什麼沒有殺母/兄弟姐妹/孩子之仇,那就不得而知了。

  魚麗很認真地思考,難道是裴瑾殺了柳巧儀的父親,所以柳巧儀要奪走他的妻子?

  這……很有可能。

  等事情結束了要好好找裴瑾算帳。魚麗心想著,發覺自己竟然平靜得不可思議。

  她不覺得忐忑,也沒有迷惘,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得救,只要安心拖延時間就好。

  裴瑾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勇氣與信心,讓她不再畏懼這險惡世道。

  頭一次,魚麗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她大概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愛情。

  ***

  徐貞搬了把椅子坐在公園的保安室裡,臨時徵用了地方,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屏幕。

  裴瑾非常鎮定,把田宓和王佳佳送到門外:「謝謝兩位小姐,接下來的事情與你們無關,是我的事了。」

  田宓再成熟也還是個孩子,她臉色發白,想說什麼,可又害怕地住了口,倒是王佳佳很擔心魚麗:「魚麗不會有事吧?」

  她有點弄不清封家什麼的是什麼意思,她只關心魚麗。

  「不會。」裴瑾很肯定地告訴她,「她不會有事的。」

  王佳佳還是有些不安,但點了點頭。

  「你們早點歸隊,我還有事,路上小心。」裴瑾實在沒有心思再安撫小女孩,匆匆說完就折返回保安室裡查看情況。

  裴瑾一走,王佳佳就忍不住問田宓:「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封家?魚麗是被……」

  「閉嘴!」田宓冷冷道,「我們不熟。」

  王佳佳愣住了,她習慣性道歉:「對不起……」

  「我有事,你先走吧。」田宓撂下話就走,她心神不寧,不知道該不該給父親打個電話。

  其實,她說完封家的事就後悔了,當時熱血上頭,覺得好像虧欠了魚麗似的,想也沒想就把線索說出口了,可現在冷靜下來,她卻開始害怕了。

  封家家大業大,根深葉茂,她這樣得罪了封家,會不會給家裡帶去麻煩?會不會被秋後算帳?

  她越想越不安,趕緊躲到僻靜處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嘟嘟兩聲,田父很快接了電話:「田宓?」

  「爸,我、我可能闖禍了。」田宓的聲音微微發顫。

  「發生了什麼事?」田父很快認真了起來。他這個女兒十分早熟,早年他和妻子還叫她的乳名,可到她十歲時,她就已經要求父母稱呼自己的大名而非乳名了,能讓她這樣打電話回家的,不會是小事。

  田宓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都和父親說了:「爸,我這樣……會不會給家裡添麻煩?封家會知道嗎?對不起爸,我太衝動了,我……」

  她話還沒有說完,田父就打斷了她:「田宓,你覺得你做的這件事,對嗎?」

  田宓愣了愣才說:「我……覺得,」她頓了頓,才說,「我覺得沒錯。」

  「那就對了,你同學出事,你向警方提供你看到的線索,有什麼錯?」田父肅聲道,「如果你因為怕給家裡添麻煩而隱瞞這件事,我才會感到失望。」

  田宓眼眶發熱,嘴唇微動:「爸——」

  「田宓,你要記著,世界上沒有什麼事可以做到盡善盡美,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有些事做不做要問良心,而不是問得失。」

  女兒出色,父母自然感到驕傲,可是,正是因為她太過聰明,父母才更加擔心,有時候想得太多,未必是好事,利益得失之間,容易迷失本心。

  這無疑是他們最害怕的。

  所以,田父寧可田宓衝動一點,熱血一點,這樣,她才不會迷失自我,找到自己的本心。

  「我知道了,爸爸。」田宓擦了擦眼淚,掛掉了電話,開始往停車場走——因為來了警察,老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已經通知所有學生提前集合。

  集合點就在停車場,大巴都停在那裡。

  她到的時候,正好聽見方小芳問王佳佳:「魚麗呢,她沒有和你一起?」

  「魚麗被……」王佳佳剛想開口,就被田宓打斷了:「魚麗身體突然不舒服,被她家裡人接走了,讓我們幫她請個假。」

  方小芳很奇怪,皺著眉頭:「她沒有給我打電話……」以魚麗的性格,如果真的要請假,肯定會當面和她說的。

  「她有點暈,沒來得及說。」田宓橫了想要插嘴的王佳佳一眼,繼續胡編,「不信的話,您可以打電話問一下裴先生。」

  方小芳點了點頭,走到一邊去給裴瑾打電話。

  王佳佳小聲問:「你幹嘛攔著我?」

  「旁邊那麼多人。」田宓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周圍的學生,「你想讓全校都知道魚麗被封家人帶走了?學校知道封逸是什麼人的可不少,你想害死她你就說吧。」

  秋霖高中不止她一個知道封家的底細,封逸在外面的事稍稍一打聽就能打聽出來,如果有心人可以散播一下謠言,事情就好看了。

  王佳佳被她弄糊塗了,緊張地問:「你是什麼意思?魚麗不會有事吧?」

  「我怎麼知道。」田宓冷冷道,「救人是警察的事,管好嘴巴你就是幫了她大忙了。」

  王佳佳依然不是很懂,可能品出田宓這句話裡的真實性,她猶豫了一番,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你還不算太笨。」田宓不是很理解魚麗為什麼要和王佳佳做朋友,她又笨又蠢,但看起來還有一個優點,至少聽話。

  那一頭,方小芳已經和裴瑾打完電話了,她儘量保持冷靜:「既然魚麗已經先回家了,你們就上車吧。」

  田宓給王佳佳使了個眼色,向自己班的大巴走去,她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事,魚麗能不能平安逃過這一劫,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不過……還是希望她沒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1:17 PM

第八十四章 相見

  保安室裡,徐貞已經根據監控錄像捕捉到了奧迪A3的軌跡,最後判斷在城東一帶失去了蹤跡。

  「沒辦法了。」徐貞皺起眉頭,「就算能確定大致範圍,也沒有辦法確定地點。」

  裴瑾把玩著魚麗掉在廁所裡的手機,手機可以定位,所以他們第一時間就把手機奪下來扔了。

  徐貞還在發愁:「要麼查一下封家在城東的房子,這個不大容易,就算查到了,他們也未必會把她帶到自己家裡……裴教授?」

  「我撤案。」裴瑾最終下定了決心,「這件事情,你們別管了。」

  徐貞心砰砰亂跳:「裴、裴教授,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

  「意思就是。」裴瑾道,「我要用我的辦法來解決這件事了。」

  徐貞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瘋了?」她壓低聲音,「我打電話給師父,他肯定有辦法。」

  今天周世文沒來,他高昇去省廳開會了,徐貞雖然已經能獨當一面,但是論起人脈和上級打交道的本事,她還有的學。

  「封家的關係,可不在常青市。」裴瑾意味深長地笑一笑,「周世文還搞不定。」

  甭管封家把魚麗藏在了哪裡,即便就是光明正大往家裡帶了,警方也查到了,然後呢?

  能衝進去把人救出來嗎?不可能。

  徐貞聽懂了,她沉默片刻,開始裝傻,好像剛才幾分鐘被回檔了:「剛才你說什麼?噢,撤案,好的,小王,收工。」

  真是長進了。

  裴瑾走到外面,想了半天,沒記起來電話,乾脆翻牆上網,這才找到了一個聯繫方式。

  電話很快打到了他的手機上:「哪一位?」

  「裴瑾。」

  那一頭沉默了很久,才說:「二十多年了,我還以為等不到那一天了,你想要什麼?」

  「救人。」

  「我的命可以賠給你。」那人說,「我的兄弟不行。」

  「應該的,開價吧。」裴瑾很無所謂,「我要你們在天黑之前到常青市。」

  那邊沉默半晌:「三百。」

  「可以。」裴瑾答應得很痛快,三百比特幣相當於五百多萬人民幣,不算太貴,看起來是友情價了。

  等人來要時間,再神通廣大的人也學不會瞬身,等待的幾個小時,裴瑾也沒有閒著。

  他開車到了常青市郊外的一家著名療養院。

  有一個故人在這裡。

  裴瑾不是很喜歡和故人有聯繫,越久的故人,越不想聯繫,因為說不定就要再眼睜睜看著他們死。

  但是,入世入世,免不了會有麻煩,一不留神被人發現了秘密可就不好玩了,裴瑾不至於連這些準備都沒有。

  他手裡的一些牌,就是為這種時候準備的。

  剛才的電話是一張,那些人可以把魚麗救出來,現在的是另一張,可以掃個尾。

  故人不大好見,人家不僅是上了年紀,還來頭不小,豈是隨隨便便哪個人都能見的。

  裴瑾問服務台借了紙筆,寫了一張便條,折起:「把這個給他。」

  過了十分鐘,看護請他進去。

  裴瑾走進房間裡,有個垂暮的老人背對著他,坐在輪椅裡,似乎在眺望窗外的景色。

  他真的很老了,髮絲根根雪白,滿臉皺紋,皮包骨頭,靠近他,彷彿都能聞到行將就木的老人身上獨有的腐臭味。

  此時,老人戴著一副老花眼鏡,正專心致志看那便簽上的字:1937,華懋飯店。

  短短一行,前塵往事,盡上心頭。

  感覺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老人抬起頭:「華懋飯店,現在叫和平飯店了,你怎麼知道……」話語在他看見裴瑾的一剎那戛然而止,他瞳孔一縮,「你是……」

  「我姓裴。」

  裴?老人嘴唇微微一動,半晌,才說道:「太像了。」

  裴瑾很淡定,把他認作是自己後人的事不是一次兩次了,省事,他也不辯解:「你還記得嗎?」

  「記得,當然記得。」年紀再大,時間再久,有些事,一輩子也忘不掉。

  1937年的冬天,他去上海的華懋飯店見一個人。

  當時,戰爭已經全面爆發,愛國人士紛紛加入到戰爭中來,熱血青年參軍,有錢富商捐錢,還有筆桿子利索的一天到晚在報紙上發表文章。

  他當時就負責聯絡一些愛國人士……嗯,捐錢的那種。

  裴瑾當時的身份,是愛國華僑。

  一照面,他就覺得這個男人很有些家底,從頭髮絲到皮鞋鞋面,都透著一股精緻勁兒,他喝了一口茶,費力遊說。

  裴瑾一會兒聽著,一會兒又像是出神,等到他說得唇乾舌燥,才笑了笑,把帶來的手提箱放到桌上打開。

  哢噠一聲,黃金柔和的光芒幾乎閃瞎了他的眼睛。

  「這、這是……」他那時才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從沒有見過這樣一大筆財富,這絕對是他見過的最闊綽的愛國人士了。

  裴瑾沉吟著道:「錢你們先拿去,暫解燃眉之急,下次我儘量帶些藥品和武器來,還有什麼別的需要的,你再告訴我。」

  「這位先生……」他吞了吞唾沫,一時竟然語無倫次。

  他笑一笑:「我姓裴,裴瑾。」

  「裴先生,所有抗日將士都會感激……」他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裴瑾將手指豎在唇中,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聽著,我有條件。」

  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什麼?」

  「我不希望和太多人接觸,所以,每次,我找你,只要你一個人來,我知道你有上級,可我不想接觸。」裴瑾微笑著看著他,「這麼大一份功勞,就看你敢不敢接了。」

  他那時還太年輕,被他一激,二話不說應了下來。

  「我會聯繫你的。」裴瑾說。

  裴瑾兌現了自己的諾言,他神通廣大,似乎總有辦法弄來別人弄不到的東西,尤其是西藥,這可不僅僅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戰爭一打就是很多年,他也從一個一腔熱血的年輕人成長為一個合格的領導者。

  1945年,日本投降前夕,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裴瑾。

  「戰爭馬上就要結束了。」他還記得裴瑾當時那麼說,「就到此為止吧。」

  他張了張嘴:「裴先生……」他在心裡打著腹稿,這些年來,裴瑾無條件地捐助了許多物資給前方的將士,這樣的人,當然想要進一步拉攏。

  「我捐給國家的東西,不要回報。」他笑意清淺,「但我幫你走到這一步,你欠我一個人情,要還的。」

  他一個激靈,頓時清醒,這些年來,因為裴瑾只和他一個人見面,他的身份地位自然水漲船高,而且,在多次接觸中,他時不時的點撥也讓他受益匪淺。

  「裴先生這些年對我的幫助,我當然是銘感五內的,只不過,裴先生想要我幫你什麼呢?」他慢慢鎮定下來,「我能幫你什麼呢?」

  「那就要看我的運氣了。」裴瑾意味深長地笑著,「看到了那個時候,你能走到哪一步。」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交談,而後,裴瑾就徹底消失了,除了他,沒有人見過,甚至後來有人猜測,是不是那些物資全部由他捐贈,假借了別人的名頭。

  可他知道不是。

  只不過,後來國內安定了,他想盡辦法想要把這個人找出來,他不相信裴瑾是籍籍無名之輩,只要稍稍換算那些他所捐贈的物資,就知道那是一筆多麼龐大的財富。

  然而,他找不到。

  他好像就是人世裡的一縷幽魂,在國家動亂時出現,安定時消失,有時候他也會想,裴瑾是否來自地下,他的陵墓裡藏著巨額寶藏。

  這是他少年時的一場奇遇,那時猶不自知,時間一久,慢慢回過味來,才發現渾身是謎,越是猜,越是猜不透,唸唸不忘到老,總覺得是心頭的一樁遺憾。

  直到今天。

  他慢慢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舒展:「你終於來了,沒想到我死前,能了了這一樁心願。」他眯起眼睛,「你要我還你什麼人情?」

  「柳巧儀。」裴瑾說道,「我想你幫我收個尾。」

  「柳巧儀。」他咀嚼著這個名字,笑了,「你得罪了她?」

  裴瑾問他:「行,或者不行。」

  「可以。」他很痛快地答應了,「我還有幾分薄面。」

  裴瑾笑了笑:「那就好。」他走過去,替他把腿上滑下來的毯子拉上去蓋好,「我走了,你多保重。」

  他突然察覺到異樣,這樣的態度太過熟悉,讓他渾身戰慄:「等等!」

  裴瑾站住,轉身看著他。

  「你……」他的呼吸突然粗重起來,雙目瞪大,「裴先生?」

  還是被認出來了,老人家了,記性還不錯嘛。

  裴瑾想著,唇角微微勾起,將食指豎在唇中,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一如當年。

  ***

  魚麗被封逸帶到別墅裡,柳巧儀已經在等著他們了,她瞟了一眼魚麗,冷冷道:「坐。」

  封逸想去拉魚麗的手,被她躲開了,她坐到柳巧儀面前,像是一個普通少女那樣發著脾氣:「你到底想幹什麼?」

  「毛毛躁躁的。」柳巧儀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要做我們家的人,你得改掉這個毛病。」

  魚麗嗆回去:「誰要做你們家的人了?我求著你們家娶我了嗎?」她說著,還飛快瞪了封逸一眼。

  封逸一點兒也沒有起疑,他立刻表示不滿:「奶奶!」

  「行了。」柳巧儀並沒有把魚麗放在眼裡,她調查過魚麗,什麼從小生病身體不好,那都是託詞,她很小就被拐失蹤了,去年才機緣巧合被裴瑾救下,她找人佐證過,身世並沒有什麼破綻。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除了漂亮之外,柳巧儀想不出任何裴瑾會娶她的理由。

  但不要緊,為什麼娶她不重要,只要讓他娶不成就行了。

  柳巧儀抬眼看了一眼為魚麗說話的小孫子,淡淡道:「帶她回房間吧。」

  封逸能看懂柳巧儀的那個眼神,她是為自己維護魚麗而感到不滿,但是封逸並不後悔。

  他拉起魚麗,把她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魚麗一進屋,就迅速跑到了陽臺上,封逸就當沒看見:「你休息一下吧,別想著跳樓,你出不了這個大門的。」頓了頓,他說,「你放心,這次我說到做到,結婚之前,不會逼你。」

  魚麗對此持保留意見。

  她能在大清早裴瑾最難熬的時候故意鑽到他懷裡欺負他,但絕對不敢現在靠近封逸。

  男人的保證,聽聽就行了,別當真。

  封逸大約察覺到了她的冷淡,駐足片刻,出去了,過了大約半個小時,端著一些茶和點心進來了。

  魚麗坐在陽臺的籐椅裡發呆,封逸走過去,把託盤放在她面前,給她倒了一杯茶:「吃點東西吧。」

  魚麗看了一眼杯子,又把頭扭了過去,喝茶早八百年就喝膩了,她喜歡可樂,喜歡奶茶,喜歡所有不健康的高糖飲料!

  封逸說:「不喜歡的話,我讓人重新做過。」

  魚麗不置可否,反而說:「你坐下來。」她指了指對面的位置,「我們聊聊天吧。」

  封逸露出訝異之色,但還是坐下了:「好,聊什麼?」

  「為什麼想和我在一起?」魚麗托著腮,眉如遠黛,「我對你來說,特別嗎?」

  「當然。」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他想要永遠佔有,永不放手的人。

  從第一眼看到她,就是了。

  「你喜歡我什麼呢?」魚麗問他,「我的臉?可人總是會老,會醜的。」

  封逸道:「不止是這個。」

  「那是什麼呢?」封逸,或者說肖臣,到底是愛著她什麼呢?

  不老的容顏,不變的身軀嗎?

  這個問題讓封逸踟躕了,良久,他才說:「我不知道。」大概自己也覺得這樣的答案過於敷衍,封逸嘗試向她解釋,「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似曾相識,我沒有辦法把視線從你身上移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魚麗,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沒有騙你。」

  「我相信你。」魚麗把玩著筷子,「其他呢?」

  封逸抿了抿唇,努力按下煩躁:「你非要我說出個四五六來嗎?」

  「因為我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麼,如果你是喜歡我這個人,為什麼又總是挑挑揀揀覺得我不滿意呢?」

  封逸深吸了兩口氣,儘量心平氣和地和她說:「魚麗,我之前可能是對你太過急切了,但是,這是因為我對你有所期待,從一開始,我就很認真地對待我們的關係,我想娶你,讓你當封太太,作為我的妻子,作為一個能與我並肩而站的人,你有些地方有太多的不足。」

  「封太太應該是怎麼樣的?像姚煦的未婚妻羅芙那樣嗎?知進退,識眼色,長袖善舞,是嗎?」

  封逸沉默片刻,說道:「是。」

  「那你為什麼不娶羅芙?」

  「你是不是一定要和我抬槓?」封逸忍著怒意,「魚麗,我不想和你吵架。」

  魚麗看著他:「我不是在和你頂嘴,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想當羅芙,我不想過那樣的日子,我不喜歡,你明白嗎?」

  不喜歡,但曾經羨慕。

  原因無他,因為這是屬於正妻才有的資格,她是妾,妾是玩物,只要美色,她不甘心,所以,她學會了看賬本,學會了打算盤,也學會了待人接物。

  但那真的是她喜歡的嗎?不,她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她只是想要向肖臣證明,看,這些事,她也能做到,她也有當正妻的資格。

  後來她成功了,肖臣的大房「病重」,越來越少出面,取而代之的是八姨太。

  然而,她並不覺得快樂。

  她是生長在海邊的貧女,一貧如洗,卻也簡單純粹,她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更快樂一點。

  「魚麗,兩個人要在一起,勢必需要有所犧牲。」封逸試圖和她講道理,「我和你結婚,我也必須放棄一些東西,而你要成為我的妻子,你也必須去學會那些事。」

  「你不想我提裴瑾,可是,我怎麼能不提他?」魚麗抿著唇,「當封太太,我要去做那些我不喜歡的事,可是當裴太太,我不用!我過得更快樂,更輕鬆,他從來不會和我吵架,也不會怪我這裡做得不好那裡不好,我在他眼裡,什麼都好,你怎麼能怪我選他?」

  封逸愣住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1:2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7-9-14 12:23 A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認錯

  良久,封逸才道:「我不信。」他看著魚麗,「裴瑾沒有說實話。」

  「他說的就是實話。」魚麗很固執。

  封逸不知怎麼的,火氣頓時就散了,他心平氣和地說:「魚麗,你有很多的問題,自己都沒有發現。」

  魚麗問他:「什麼問題?」

  「你的脾氣很陰晴不定,一會兒高興一會兒生氣,總是讓人莫名其妙。」封逸看著臉色微沉的魚麗,微微一哂,「你看,這就開始不高興了,你說我不准我不高興,我說你,你不是也一樣不高興?」

  魚麗不吭聲,好半天,她才說:「你繼續說。」

  「女孩子的心情反反覆覆很正常,可是,你總是不願意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了,你給了我一個謎題,讓我一直猜一直猜,一點提示都不給,也不告訴我答案,只是一直對我說『你是不會懂的』,你知道這樣多過分嗎?」

  封逸道,「我和你吵架,至少會把話說清楚,我有沒有無緣無故對你發脾氣?可你呢?」

  可她呢?她從不說。

  魚麗想起了很多事。

  肖臣一妻七妾,正妻的閨名,叫做愛淑,是出自書香門第的老派閨秀,照理說,肖臣這樣的土匪頭子,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娶她。

  可那是亂世,亂世出英雄,肖臣抓住了這個機會來了個大翻身,搖身一變成了正兒八經的軍官,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當時還待字閨中的愛淑強娶了。

  為了父母兄弟的性命,原本已經定親的愛淑忍氣吞聲,跟了這個男人。

  她並不知道,肖臣娶她,不過是想嘗嘗所謂的大家閨秀是什麼滋味,從前,普通的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現在,他要娶就娶城裡最高貴的姑娘。

  然而,得到手了的東西,通常不會太被珍惜,愛淑也不例外,肖臣很快就厭倦了她。

  原來,所謂的大家閨秀不過如此。

  他開始一個一個往家裡拉人,有些是下屬送的,有些是自薦枕席,還有一些,是強搶來的。

  最後一個,就是魚麗。

  她進門的時候,肖臣的後宅早就烏煙瘴氣了,妻妾之鬥幾乎可以寫一百萬字的宅鬥小說,五姨太和七姨太為了一件衣服打了一架,二姨太被夫人罰跪了,諸如此類的狗血層出不窮。

  連外人都知道肖臣家裡一團糟,都暗暗笑他治家不嚴。

  然而,魚麗進門後不久就意識到,那是肖臣有意縱容的結果,他冷眼看她們爭風吃醋,然後享受這種被討好被依賴的感覺,最重要的是,在肖家,他是主宰,他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其他人的命運。

  一開始,他也那麼對她,故意冷淡,等待著她的討好,刻意在七姨太來截人的時候當著她的面離開,讓她被其他人笑話。

  可魚麗並不在乎。

  肖臣不來,她就捧著一本書翻來覆去地看,別人嘲笑她,她就當做沒聽見一樣擦肩而過。

  一開始,肖臣以為那是欲擒故縱,後來才發現,原來他的喜惡,她真的一點也不在乎。

  而正相反的是,肖臣在意她,二十多年前他見到她,她就是這個樣子,從未變過,她是仙女嗎?還是妖精?他不知道,但他想知道。

  然而,他越是探索,越是發現她擁有太多的秘密,而有些地方,他永遠無法觸及。

  有一天,魚麗在夜裡醒來,發現床前一片雪白,她推開身邊的人,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把窗推開。

  一輪明月高高掛在天幕,皎潔的月光撒了一地,像是白霜。她怔怔看了一會兒,突然落下淚來。

  肖臣很快醒了過來,他不解地看著她:「好端端的,你怎麼哭了?」

  「沒事。」她擦乾眼淚,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茶水,「眼睛突然有點不舒服而已。」

  肖臣知道她說的不是實話:「魚麗,你為什麼總是不願意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他走到她身邊,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你到底在想什麼,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是不是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沒有。」她抬起頭,「你多慮了。」

  她能告訴他什麼呢?告訴他在五百多年前,她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逃出了自己的家,然後開始了這不老不死的日子?

  就算她說了,他能懂嗎?那些遙遠的記憶,那些坎坷的過去,她能說什麼呢?唯有沉默。

  肖臣咬緊牙關,他迷戀著這樣的她,又痛恨著這樣的她,她讓他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你給我過來。」他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重重推倒在床上。

  一百多年了。魚麗心想,沒想到一百多年前的事,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但不同於當年的是,現在的她終於可以冷靜理智地去思考一下當初自己和肖臣的關係,她不得不承認:「你是對的。」她對封逸說,「我也有錯。」

  她坦蕩的態度讓封逸沉默了片刻,這才說:「我也有。」他很艱難地承認,「我希望你改掉一些問題,是因為這樣的你才更容易被我家裡認可,我們的關係才能更加穩定……或許你說得對,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沒有想過你會其實並不情願。」

  聞言,魚麗突然有片刻的迷惘,這段感情裡,他們都很自私,他希望她為了他而改變,而她對他也從未有過真正信任的時候,有了緣分,兩個人卻沒有把這段感情經營好。

  但凡是他能多為她考慮,但凡是她能對他多一點信任,或許還走不到這個地步。

  封逸覺得有些難堪,從小到大,他都沒有這樣承認過自己的錯誤,可心頭卻也因為這樣一番話而輕鬆起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儘量用輕鬆的語氣說:「幸好還不算晚,不是嗎?我們還有機會去改變,我知道錯了,我會改,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他的語氣和眼神都誠懇極了,魚麗在他眼中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勉強與做戲,這一番話,發自肺腑,真摯又動人,說她心裡沒有一點點的感動,那是騙人的。

  然而……她剛想說什麼,門就被敲響了,封逸起身去開了門,封湘靈捧著一件白色的婚紗進來了:「二哥……」

  魚麗也看見了,她看著那件白色禮服,驚訝地問:「你要今天和我結婚?」

  「是奶奶的意思,不希望夜長夢多。」封逸解釋道,「你放心,我會補一場更大的婚禮給你。」

  魚麗:「……」槽多無口,「我拒絕。」

  「對不起,魚麗。」封逸對於這次倉促的婚禮由衷感到愧疚,「但……這是奶奶的意思,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反抗。」

  魚麗很堅持:「不!」

  封逸定定看了她兩秒,然後嘆了口氣:「好吧,陳姐,你進來吧。」

  一個拎著醫藥箱的女性走了進來,她熟練地從藥箱中取出一隻一瓶藥劑,用針筒吸入。

  魚麗已經預感到了什麼,轉身想躲進廁所裡。

  封湘靈死死抱住了她的腰,她比魚麗還要高一點,雖然費力,但還是控制住了她,那個陳姐走了過來,握住她的手腕,把藥劑徐徐推入了她的靜脈。

  魚麗覺得自己的身體迅速失去控制,但神智依舊清醒:「這是什麼?」

  「放心,不會對您的身體有什麼損害。」陳姐收起了針筒,抖開了一旁的婚紗。

  封逸開門走了出去。

  魚麗任由她們為自己換上了那件婚紗,平心而論,那很美,堪堪極踝,非常簡約,頭紗到腰部,正好將她的長髮籠罩在內。

  封湘靈為她調整髮髻上王冠的位置:「雖然準備得匆忙,但我二哥也是盡力了,婚紗和王冠都是找的最好的,奶奶的命令,我們都只能照辦。」

  「為什麼是今天?」魚麗抿了抿唇,「你們到底是想幹什麼?這場婚禮,辦給誰看?裴瑾?」

  封湘靈沒說話,等到陳姐出去的時候,她才扶起她,在她耳邊說:「魚麗,你忘了他吧,好好和我二哥過。」

  魚麗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果然,柳巧儀把她弄來,可不僅僅是想讓封逸娶她,她是想讓裴瑾親眼看著她嫁給別人。

  她想讓裴瑾眼睜睜看著失去她。

  多大仇?

  魚麗被封湘靈攙到樓下,沒想到樓下十分熱鬧,場地已經被佈置妥當,鮮花紅毯,氣球燈光,一旁還準備著四層的結婚蛋糕和高高的香檳塔。

  只不過見證者有點寒酸,除了拄著枴杖的柳巧儀,只有封家兄妹和保鏢牧師。

  華麗精緻的佈景和冷清的大廳有了鮮明而諷刺的對比。

  柳巧儀卻像是沒有聽見似的出了神。

  封湘靈趁機把她扶到了封逸身邊,封逸攬住她的腰,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魚麗現在站也站不穩,只能任由他去,她只是儘可能得把目光投向門口。

  裴瑾什麼時候來呢?

  她那麼想著,發現門被推開了,門縫裡擠進來一個影子。

  魚麗的眼睛頓時就轉不動了。

  裴瑾走了進來,不緊不慢地踏上了紅毯,然而,幾乎是同一時間,兩名保鏢關上了大門,猶如門神站在門後,手按在腰間的槍套上,徹底斷絕了回頭路。

  這動靜不算小,可裴瑾連眼皮子都沒有眨一下,神色自若。

  柳巧儀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你來了。」

  「不是你請我來的嗎?」

  裴瑾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室內的情況,魚麗靠在封逸身上,看起來整個人都失去了行動力,這並不讓他感到意外,雖然他們都不知道魚麗逃過婚,但以柳巧儀的性格,一定會確保萬無一失。

  至於其他人……封湘靈和封遙站在一邊,像是覺得莫名其妙又很尷尬,儘量減少著自己的存在感。

  最有存在感的是十幾個荷槍實彈的保鏢,無論是部署還是站姿都十分專業,並不是空有架子的草包。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穿著西裝的中年人,有男有女,看起來是柳巧儀的心腹。

  裴瑾很快收回了目光,重新打量著柳巧儀,半晌,他笑了笑,「現在,我來了。」

  柳巧儀咳嗽了兩聲,竟然笑了起來:「是的,我知道你會來,即便是知道我的目的,你也一定會來。」

  「你看起來很瞭解我。」裴瑾微微笑著,「我們認識。」

  氣氛有點不對頭。

  比起上一次在姚煦家裡的見面,這次的感覺更加明顯,裴瑾與柳巧儀之間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氣壓,很難說清楚,但站在他們身邊的人卻又能真真實實地感覺到。

  像極了男女之間特有的那種無形的張力,可又少了一點什麼,沒有曖昧……奇怪,到底是什麼呢?

  封家兄妹似乎也有所感覺,封湘靈最沉不住氣,連連往裴瑾身上看了好幾眼,封遙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

  最後,還是封逸先開了口,他不關心柳巧儀和裴瑾之間究竟有什麼,他只想儘快和魚麗完成儀式:「奶奶?」

  柳巧儀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請你來,是參加一個婚禮。」

  裴瑾瞄了一眼周圍的佈置,忍俊不禁:「嗯,一個寒磣的婚禮。」

  沒有人想到他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封逸低聲和魚麗說:「他一點都不在意你。」

  「是嗎?」魚麗可不那麼認為。

  「這樣一個簡陋的婚禮。」裴瑾用一種一言難盡的語氣說,「說實話,我有點失望,我本以為會看到一個賓客盈門熱熱鬧鬧的婚禮。」

  柳巧儀牽了牽嘴角,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客人,有你一個就足夠了。」

  封逸十分贊同這句話,其餘的客人不過是熱鬧的背景,當著裴瑾的面得到魚麗,才算是報了之前的仇。

  他們的盤算,裴瑾心知肚明,他罕見地感覺到了憤怒,因為他們對魚麗的傷害,他也覺得可笑,因為這對祖孫愚蠢的想法,各種情緒在他胸腔裡翻湧,他沉默著不說話。

  這樣的沉默看在柳巧儀眼中便是示弱,她非常滿意,說:「時間差不多了,開始吧。」

  樂聲響起,燈光聚攏。

  魚麗被封逸強行摟著,一步步走到牧師面前,那個牧師看起來有點緊張,顯然被這種詭異的氣氛弄得有些懵,他不得不花了一些時間讓自己鎮定下來,好說出那廣為人知的臺詞。

  「我要分別問兩人同樣的一個問題,」牧師看著他們,有點懷疑後面的臺詞是否能順利被說完,但他還是那麼問出口了,「這是一個很長的問題,希望你們考慮清楚再作出回答。」

  魚麗心裡惡劣地想,輪到她的時候,她會說「不願意」,大聲的說!

  可是,現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因為所有的燈光都在一剎那間暗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3 11:39 PM

第八十六章 長三

  魚麗聽見了「咻咻」的聲音,她有點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緊接著,噗通噗通的聲音響起,沒過多久,房間裡就瀰漫起了一股血腥味。

  她能感覺到封逸把她往懷裡帶了帶,封湘靈驚恐地問:「發生了什麼事?大哥?」

  「老夫人!」有人在喊柳巧儀。

  整個房間混亂成一片。

  大約一分多鐘後,燈光重新亮起。

  所有的保鏢都倒在地上,有些已經無法動彈,有些還在掙扎,鮮血從他們身體裡不斷滲出,染紅了地板,原本神聖的婚禮殿堂頓時猶如人間煉獄。

  封湘靈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嚇得尖叫了起來。

  柳巧儀臉色發白,幾乎站立不穩:「你……」她突然摀住了心臟,距離她最近的陳姐立刻取出了救心丸給她服下,為她順氣:「老夫人?」

  柳巧儀擺了擺手,沒有說話,她早就想到裴瑾不會坐以待斃,所以才調了那麼多人手過來,並且就安排在了今晚舉行婚禮,就是害怕夜長夢多。

  可裴瑾的做法,還是大大出乎了她的預料。

  這滿地的鮮血算什麼?她經歷過最殘酷的戰爭,她只是悲哀地發現,有生之年,她都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裴先生。」二樓上有個穿西裝的男人走了下來,「全部解決了。」

  「把這裡清理乾淨,到外面守著。」

  「明白。」

  專業的安保公司對清理現場的活兒也十分熟稔,他們把所有重傷的保鏢都拖了出去,說真的,如果不是僱主特別要求,他們並不會用這種看起來殺傷力極大,可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的的子彈來解決目標。

  現場很快被清理乾淨。

  「現在,我們能好好談談了。」裴瑾把槍放在桌上,指了指封家三兄妹,「你們,坐下,噢,封小姐,麻煩你把我未婚妻扶過來。」

  封湘靈膽顫心驚地看了一眼柳巧儀,她說:「這件事和小輩沒有關係。」

  「我也是那麼想的。」裴瑾微笑著說,「可惜你把他們拉了進來。」

  「我瞭解你,你不會對無辜的人下手。」

  裴瑾笑了起來:「看來你不夠瞭解我。」他掏出了一把槍,對準一個氣球就扣動了扳機,啪一聲,氣球瞬間炸裂,飄下來的碎片殷紅如血,「封小姐,我不想說第二遍。」

  封湘靈踉蹌了一下,下意識地去看封遙,封遙對她微微點頭,她才一步步挪到魚麗面前,試圖把她從封逸懷裡奪走。

  封逸不肯放手。

  他都要得到她了,又怎麼甘心眼睜睜看著她被奪走?

  「不是你的,強求也沒有用。」裴瑾瞥了他一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封逸握緊了拳頭,牙齒咯咯作響,他看向魚麗:「你真的要離開我,你不願意再給我一個機會嗎?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他們剛剛把話說開,或許,一切都還來得及,只要她肯給他這個機會。

  然而,魚麗道:「太遲了。」就算他們已經知道彼此在感情中犯下的錯誤,就算他是真心想要重新開始,可是,太遲了。

  她已經愛上了別人,不會再回頭了。

  封逸慘然一笑,鬆開了手臂,封湘靈接住了搖搖欲墜的魚麗,把她扶到了裴瑾身邊。

  裴瑾握了握她的手,然後說:「你們先出去吧。」

  魚麗點了點頭。

  封湘靈悄悄鬆了口氣,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一到了外面,立刻就有人把魚麗接了過去檢查,然後,有個女人按住了她的肩膀,抽走了她的手機:「封小姐,你最好安分一點,明白嗎?」

  望著她腰間的手槍,封湘靈畏懼地點了點頭。

  室內只剩下了四個人。

  裴瑾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柳巧儀,這樣的注視和沉默給予了其他人極大的壓力。

  封遙看了一眼備受打擊的弟弟,又看著明顯狀態不對的柳巧儀,試探著開了口:「裴先生,我奶奶心臟不好,有什麼事,你和我談可以嗎?」

  「這件事,原本和你們沒有關係。」裴瑾沉吟片刻,還是抬了抬手放他們離開,「你們走吧,我和她談談。」

  封遙不放心,還想再做嘗試,可柳巧儀已經平靜地開了口:「你們都出去。」

  「老夫人。」陳姐還想再勸,柳巧儀一把年紀了,如果再出點什麼事可怎麼辦?

  柳巧儀拄著枴杖敲了敲地板:「你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嗎?走,都走。」她看向裴瑾,「我這條命,是他救的,他要是想拿去就拿去吧。」

  在場的人紛紛露出了訝異的表情,看了看柳巧儀,又看了看裴瑾,最終在陳姐的帶領下陸續出去了。

  空曠的別墅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裴瑾耐心地等待著。

  不久,柳巧儀就問:「還是想不起來嗎?」

  裴瑾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我救過的人太多,哪能一一都記得。」

  「趙元珠這個名字,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

  「那會兒,她是長三堂子裡當紅的倌人。」

  ***

  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上海,有一個地方叫長三書寓,聽著風雅,其實就是妓院,裡面的妓女也不叫妓女,叫倌人,也叫一聲「先生」以彰顯身價。

  那時,裴瑾剛從國外轉了一圈回來,先是到了廣州待了幾年,和他合夥做生意的叫江和,是個上海人,邀請他到上海去。

  裴瑾也正好很久沒有回到江南,便欣然應允了。

  江和請他在家裡住下,第二天,不等裴瑾在上海轉轉,就被他拉去打茶圍,就在薈芳裡,一到門前,迎面碰見一個梳著辮子的大姐兒:「江少爺來了,好久沒來阿拉先生這裡了。」

  「這幾個月我不在上海。」江和一邊說著,一邊帶著裴瑾進了屋。

  「先生,江大少來了。」大姐兒打起簾子,一個約莫二十餘歲身著藍色旗袍的倌人走了出來,嘴角含笑,很是可親。

  江和給他們作介紹,那個倌人是他的老相好,名字叫趙蕊紅,她拿了瓜子來敬,又嗔怪:「江大少好長時間沒來了,還以為把我忘了呢。」

  「我前段時間去了廣東一趟。」江和摸了她的手,兩個人耳語了幾句,雙雙笑了起來,江和也沒有怠慢朋友,同裴瑾說,「你初來乍到,我給你做個媒可好?」

  趙蕊紅問:「你想照應我哪個妹妹?」

  「當然是元珠。」

  「我就知道你惦記著她。」趙蕊紅假意吃醋,「那麼喜歡她,做了她不是更好?」

  風月場有趣就有趣在這打情罵俏裡,江和樂得哄她:「那哪能呢,去年我就去李小翠那裡吃了個酒,你就同我氣了半個月。」

  裴瑾微笑著看他們,煙花巷裡混得多了,就會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妓女和嫖客,你扮新娘我扮新郎,都是逢場作戲,切莫當真,不過,戲做得多了久了,也是會有真感情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是,這感情薄如紙,一戳就破,永遠不要以為是海誓山盟。

  趙蕊紅吃了會兒乾醋,還是讓娘姨請了趙元珠來。

  當時,趙元珠十七歲,是長三當紅的倌人,一個夜裡要出局四五次,紅得不得了,客人絕對不算少,原想著推脫,可一想是趙蕊紅派人來請,還是應了。

  她和趙蕊紅是有點默契的,蕊紅是蕊字輩最小的一個,元珠是珠字輩最大的一個,兩人的感情原本就不錯,更別說趙蕊紅一向肯提攜她,好些大方的客人都是趙蕊紅保的媒。

  不多時,裴瑾就聽見一把如黃鶯初啼的好嗓音:「紅姐,儂叫我呀。」

  他抬頭一看,一個姑娘俏生生立在那裡,大約是剛剛洗了頭髮,鬢邊微微濕,讓人不禁想起「擾擾香雲濕未乾,鴉領蟬翼膩光寒」之句。

  趙蕊紅替他們作介紹:「裴少爺,這是我們家小妹子元珠,元珠,這是裴少爺。」她說著,偷偷給趙元珠使了個眼色。

  趙元珠很快就明白了,對著裴瑾笑一笑:「裴少爺。」這笑容恰到好處,很甜很美,但又不卑不亢,紅倌人有紅倌人的傲氣,書寓沒落了,長三可不是麼二,更不是野雞,她們也要挑客人。

  不過,她對裴瑾的第一印象很好,她雖然接客沒兩年,但十歲就被當做討人買回來調教,妓院賭場,那都是最考驗眼色的地方,幾句話幾個眼神,她就能把對方摸個七七八八,可這一招在裴瑾身上,偏偏行不通了。

  說他是愣頭青,他又很從容自在,說他是風月老手,他卻又沒有沾染風塵味兒。

  「裴少爺是哪裡人?」她自在地與他寒暄,「聽口音不像是上海人呢。」

  裴瑾用上海話回她:「儂猜。」

  「哦喲,這話說得倒是蠻地道。」江和來了興趣,「我只知道你粵語和洋文說得好,上海話也不錯嘛。」

  裴瑾又換了蘇州話:「你不知道的多著呢。」

  「裴少爺是蘇州人?」趙元珠猜測。

  裴瑾再換無錫話:「再猜。」

  江和知道是猜不出來了,翻了翻白眼,又喜道:「你這本事倒是結棍,以後生意容易談,對了,晚上我和幾個朋友做局,你也一起來,大家交交朋友。」

  「好啊。」裴瑾答應了,反正他閒著也是閒著。

  江和又問趙元珠:「到時候他請你出局,你來不來?」

  「江大少可真會說笑,我們做倌人的,哪有接到局票不出局的。」趙元珠嗔怪道,「做一行有一行的規矩。」

  這倒不是假話,再紅的倌人接到局票也沒有不出的,就算是身上不好,也要叫人代局,出局出局,不過是陪個酒,其餘事麼,要再商量了。

  打茶圍打茶圍,不過是喝杯茶的事,趙元珠中途接了局票便出去了,江和與趙蕊紅說定,晚上吃局的時候再見。

  出了門,江和問裴瑾:「元珠怎麼樣?」

  裴瑾笑:「是個美人。」只不過一出門,他就連美人長什麼樣都忘了。

  到了晚上,約好的朋友陸陸續續地到了飯店,江和拿了局票來開,幾個朋友請的都是老相好了,開完請人一一送去,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裴瑾已經和幾個客人聊得很熱絡了。

  江和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叫了「起手巾」準備開宴,看他們聊得起勁,忍不住插嘴問:「你們在說什麼呢?」

  「在說唸書的事,你不愛聽。」有個朋友擠兌了他一句,又拉著裴瑾問,「我想和我太太一起出國,正好有幾件事想請教你。」

  裴瑾笑道:「知無不言。」

  「先入席吃飯,哪有空著肚子聊天的。」江和拉著他們入席。

  沒過多久,就有離得近的倌人就到了,正巧魚翅也上來了,娘姨在一邊道:「上先生了。」

  最先來的是趙蕊紅,江和做東,她特地來早一步,叫了兩個樂師在外面唱曲,這才在江和側後面坐下。

  江和微微側頭問:「元珠呢?」

  「出局了,晚點來。」

  正說著,其他幾個倌人也都到了,紅倌人誰不跟著幾個娘姨、大姐兒,房間裡頓時熱鬧起來,吳儂軟語與調笑聲碰撞在一起,還有熱騰騰的飯菜香氣,充滿了人間煙火味兒。

  裴瑾給自己倒了杯酒,微微笑了笑,逢場作戲有什麼不好的,至少還有片刻暖意。

  趙元珠是最後一個來的,出局的她和下午大不相同,衣裳頭面精緻又豔麗,因為年輕美貌,偏偏壓得住璀璨的珠光寶氣,真是滿室生輝。

  她也不多說什麼,抱了把琵琶坐下,問裴瑾:「裴少爺可有想聽的曲兒?」

  「隨便唱一首吧。」

  趙元珠便唱了一曲蘇州小調,她嗓音甜美,吳儂軟語唱起婉約悠揚的小調,裴瑾在異國他鄉漂泊了十多年,久不聞鄉音,這一聽,便勾起些許思鄉之情。

  趙元珠唱罷,側身坐到裴瑾身後,裴瑾問她:「你是哪裡人,蘇州話說得很好?」

  「老家就在蘇州。」趙元珠微微一笑。

  裴瑾笑了起來,沒有戳穿她的謊言,長三堂子裡的妓女都是以說蘇州話為時髦,要不然怎麼說「阿儂慣在閶門住,不是蘇州,也是蘇州,說到丹陽掩面羞」呢。

  但這種場合,哪來的實話,他笑一笑,便也罷了。

  就算真的是蘇州人又怎麼樣呢?物是人非,他的故鄉,早就如煙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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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回憶牽扯到那個年代上海妓院裡的很多細節,逐一對名詞註解大家可能沒有系統的概念,我就按照類別都講一下,不感興趣的可以跳過,謝謝。

  1、妓院的檔次:①書寓:妓女賣藝不賣身,會唱曲說書,所以叫「女先生」而不是叫妓女,一開始門第很嚴,後來就差了,之後就變成了長三,這裡裴瑾去的是長三了。②長三:書寓沒落後的頂尖妓院,規矩繁多,分兩類,清倌人(沒有開包的),紅倌人(已經接客的很紅的妓女),具體的步驟下一條講。③長三以下的分別是:麼二(二流妓院,收費比長三便宜),野雞(沒有妓院的妓女,等於是現在的流鶯吧),還有台基、花煙間,最差的是釘棚,也就是一個棚子裡隔開幾個床位賣的,還要交租棚的費用。講得比較粗陋,感興趣的可以自己查一下資料。

  2、長三和倌人相會的步驟:先打茶圍,也就是找倌人聊天喝茶,然後是叫局吃花酒,也就是吃飯叫個倌人陪酒,客人會開一個局票給倌人,局票上寫明時間地點雙方名字等等,出一次局三塊錢,也是長三的由來,每一節根據局票算帳,然後……就可以留宿過夜啦,全是套路。

 3、吃花酒過程:客人約了朋友到飯店裡,來得差不多了就叫「起手巾」,就是送上毛巾擦臉準備吃飯,上了第一個菜左右差不多倌人入座,叫「上先生」,倌人到了可以唱曲也可以不唱,雖然照道理是要唱的,座次是客人坐一圈,倌人坐在客人的後側方,倌人有給客人代酒的義務,要提前走去另一家出局可以多喝幾杯存著,從這一個局到另一個局叫轉局,如果沒有就要坐到散席,紅倌人一般比較忙,會轉,如果客人要到另一家去吃飯,可以把倌人一起帶走,叫帶局。

  4、其他名詞:做倌人:就是和倌人好,做人家的意思,所以這裡是可以說叫「做元珠」,就是和她好的意思,大姐兒=妓女的丫鬟,娘姨=幫傭的大媽,紅倌人很有排場的,出局會跟好多人呢,討人:買來的妓女,與之相對的是和老鴇的女兒,或者是租房間的倌人等等,畢竟有很多合作模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12:12 AM

第八十七章 巧兒

  裴瑾就這樣在上海待了下來,做生意之前,要先交朋友,而交朋友,多半就是喝花酒,請生不如請熟,他請趙元珠作陪。

  一來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過了約莫半個月,江和來找裴瑾,第一句話就是:「你這樣做,不上道啊。」

  「怎麼?」裴瑾其實多少能猜到些,可佯裝不知,「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要給我扣那麼大一頂帽子?」

  江和指著他問:「你對元珠,到底是個什麼說法?」

  雖說長三不是麼二,更不是野雞釘棚,從沒有一上來就直奔主題的,非要先打茶圍再吃花頭,熟悉了才好登堂入室,可說白了,這些所謂的規矩,所謂的花樣,不過是妓院敲竹槓的名目罷了。

  再給自己包裝,妓院還是妓院,倌人就是妓女。

  照理說,這一套流程走完,也就該在倌人那裡過夜了,可現今裴瑾不止一次叫了趙元珠的局,可偏偏一次都沒和人家成事,趙元珠心裡哪能沒有點想頭呢。

  江和也不繞彎子,直奔主題:「你要是看不上元珠呢,做別人就是了,好讓她死了這條心,也就完了,你偏偏就做她一個,這就不上路了。」

  裴瑾慢悠悠地剝著橘子:「我就是懶得找別人,也不行?」

  「嘁,你要是真的沒意思,那就找個清倌人來做嘛。」有些清倌人年紀小,八九歲的光景就出來做局了,叫她們局的人也不圖別的,就是應付應付場面,也表明自己不愛女色,人家一看,心裡頭也就有數了。

  裴瑾:「……年紀太小了。」八九歲的小孩子,誰忍心叫她們來代酒應酬。

  江和說:「那也有十五六的嘛。」

  「那到時候,你就得來問我高不高興點大蠟燭了。」裴瑾笑話他,「你就沒個正事兒,非要來同我講這些?」

  江和正色道:「當然不是,我是來問問你,你真打算做西藥生意?」

  「是啊。」裴瑾瞥了他一眼,「你有興趣?」

  江和湊過去,低聲說:「我拿我自己的私房錢入股。」他家是做紡織生意的,不出意外,這生意是要交到他手上的,可誰會嫌棄錢多,裴瑾留洋回來,既然說要做這門生意,必然是有他的路數,他想賭一賭,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那感情好。」裴瑾倒是不差錢,可在本地有個熟門熟路的人更好,「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兩個人低聲商量起正事來。

  天剛擦黑,管家便過來遞了兩張請帖,請他們倆吃局去,江和說:「去,當然去,兩個大老爺們吃飯多沒勁。」

  花天酒地,這四個字就足夠熱鬧了,今天出局的一個清倌人大概剛剛學藝,抱著琵琶唱得格外認真,因是蘇州評彈,裴瑾就側頭多聽了一會兒。

  誰知,立刻就有人說:「哎喲,今天元珠先生怎麼不說話了?」

  「我說來也沒有人聽,乾脆省省力氣。」趙元珠絞著帕子,垂著頭,不鹹不淡地說。

  那人笑個不停:「這話我可不同意,誰不愛聽元珠先生說話,清清脆脆,比小曲還好聽。」

  「你懂什麼,人家又不是講給你聽。」說罷,大家都哄笑了起來。

  趙元珠側著身,不說話了。

  等散了場,酒還未醒,江和就拉著裴瑾去趙蕊紅那裡再坐一坐,她剛奉上醒酒湯,跟趙元珠的大姐兒就過來說:「大先生,阿拉先生哭了,勸也勸不住。」

  趙蕊紅心知肚明,但還是裝作一臉驚訝的樣子說道:「這是怎麼了,我去看看。」

  房間裡就徒留江和與裴瑾兩個人,江和酒意上頭,滿臉通紅,指著他打趣:「今天這事兒啊,你是別想善了了。」

  「我想也是。」裴瑾微笑了起來。

  甭管是今天酒席上趙元珠不說話佯裝吃醋也好,還是現在回來哭也好,說白了,都是娼家的手段罷了。

  這些倌人衣裳頭面,家具擺設,哪個不要錢?何況出一個局最多也就三塊,耗時耗力,再多局也禁不起花銷。若是想要過上體面的生活,少不得找幾個冤大頭來宰宰。

  麼二裡裝處子多次開苞的,長三裡吃飛醋討要好處的,全都是為著錢罷了。

  但有錢又肯花的畢竟是少數,裴瑾顯然是其中之一,趙元珠很清楚,她要是抓不住,改明兒就該讓別人佔便宜了,當然要使出渾身解數籠絡住這個客人。

  江和勸道:「要我說,元珠也還可以了,以後厭了換一個就是了,不然你這樣塌她台,她面子上也過不去,好歹她趙元珠洋場上還是有點名氣呢,咱們畢竟是來找樂子,不是來結仇的。」

  裴瑾沉吟半晌,笑道:「你說得有道理。」對他來說,找誰不是找,去哪兒過夜不是夜,趙元珠就趙元珠吧。

  他們正說這話,那頭趙蕊紅就進來了,口上說:「裴少爺,這件事論理我不該講,但好歹和元珠姐妹一場,今天這事兒成是不成,你好歹給個準話,要是看不上元珠,明明白白同她講就是了,還叫她死了這條心,省得為著你,生意也不想做了。」

  江和對裴瑾擠擠眼,故意幫腔道:「怪不得我說元珠瘦了呢,原來是害得相思病。」說罷,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

  裴瑾心裡也好笑,為著他生意都不想做了,這樣的話都說出口了,但凡是個男人,再不應就要惹人笑話了,他順驢下坡:「那我去看看她。」

  江和對他揮揮手:「明兒上午的事兒別忘了,約了十點。」

  「記得了,明朝會。」

  裴瑾到了趙元珠屋裡,她斜著身子,坐在床上嗚嗚哭,這哭聲時有時無,彷彿竭力忍耐,裴瑾看著看著笑了起來。

  有人用詩諷刺過妓女,「裝就幾般嬌羞態,做成一片假心腸。迎新送舊知多少,故落嬌羞淚兩行」,話麼,當然是實話,但逢場作戲也要力氣,錢能買來這些已經不錯,難道還要真心嗎?

  假戲假淚未嘗不是好事。

  他想著,輕輕笑:「別哭啦,妝都花了。」

  他就是這麼和趙元珠好上的,時間也不久,不過四五年,後來他因為生意去了美國,再回上海,已經是近十年後的事了。

  那個時候,上海已經大變樣了,他有事在身,也就沒有再去過長三,在法租界買了房子,暫時住下。

  然後,有一天在路邊,他的車差點撞到一個小女孩,他下車查看情況的時候,和女孩的母親照了個面。

  趙元珠一下子就把他給認出來了:「裴少爺?」

  「你是……?」

  「我是元珠。」趙元珠那時已經不做倌人很多年了,她三十多歲,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旗袍,「薈芳裡怡月坊的趙元珠。」

  裴瑾想起來了:「噢,是你,孩子沒事吧?」

  「媽,我頭疼。」小女孩嗚嗚哭著,「我的頭好疼。」

  裴瑾學醫,哪裡不知道小姑娘是裝腔作勢,可見她們母女衣衫襤褸,十分可憐,也不忍心棄之不顧,便把請她們吃了頓飯。

  趙元珠很快在吃飯的間隙把自己的遭遇一一說來,她在長三賺夠了錢,便想著贖身不做了,和一個武生好上了,可誰知道對方好賭,很快把她的積蓄輸了個精光,然後和別的女人好上,拋棄了她們母女。

  沒有錢,又拖著一個女兒,趙元珠為了活命,只能去當野雞,可野雞能掙幾個錢,哪有當初在長三的風光,沒奈何,她就想把女兒賣到長三,好歹混口飯吃。

  裴瑾這才明白那女孩兒為什麼會突然闖到自己車前,就是不想被賣去妓院,這事他沒有遇見也就罷了,既然碰見了,怎麼也不忍心親眼看這個小女孩跳進火坑裡,便道:「相識一場,你暫且在我這裡住下吧,其他事,以後再說。」

  「真的嗎?」小女孩到底年紀小,聽見不用被賣,忍不住出言詢問。

  裴瑾笑了笑:「真的。」他對孩童十分友善,和顏悅色問,「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我叫巧兒。」

  ***

  柳巧儀慢慢講著,終於把這段記憶從裴瑾的腦海深處拉了出來:「現在,你總該記得我了吧。」

  裴瑾其實早就記不清趙元珠和巧兒長什麼模樣了,但他不動聲色:「說起來,是我救你們母女於水火,你不還我恩情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柳巧儀的臉皮微微抽動,她厲聲問:「你對她既然有情,為什麼又遲遲不肯給她一個名分?」

  裴瑾:「……」他想了半天,聯想到柳巧儀的舉動,他大膽猜測,「你……是問我為什麼不娶她?」

  柳巧儀沒有說話,默認了。

  裴瑾:「……」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問,「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因為,你對她很好,對我也很好。」柳巧儀緩緩道,「你比那個男人,對我們要好太多了。」

  那個男人姓柳,是戲班子裡的武生,生得倒也是一表人才,若非如此,趙元珠也不至於後來就跟他好了,趙元珠和裴瑾說是她想從良才和人家好的,可事實只佔一半,也是因為她生意做不下去了,倌人姘戲子最讓人看不起,她也漸漸年老色衰,乾脆就從了良,好過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客嘗。

  一開始,也是過過好日子的,她手上有一筆積蓄,為著這筆錢,那個男人也曾百般討好,兩人也曾濃情蜜意。

  只是好景不長,她懷上巧兒的時候,他就用她的錢在外面養了個姘頭,騙她說要做一門生意,結果全去賭了錢。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兩個人碰到一起,誰更有良心,誰就輸了。

  趙元珠那時候懷著身子,能有什麼法子,只能忍氣吞聲,等巧兒一生下來,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巧兒從有記憶開始,家裡的日子就越過越差,她依稀記得還很小的時候,趙元珠還帶她去坐過黃包車,餵她吃過蛋糕,可慢慢大了,連飯也吃不起了。

  從某一天開始,柳武生就再也沒有回來,他拋棄了她們母女。

  趙元珠在家裡哭過鬧過,沒辦法,只能重操舊業,長三堂子她是回不去了,只能當個暗門子,到處去拉客。

  巧兒懵懵懂懂被隔壁家大嬸抱走,就算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知道那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隔壁家大嬸叫屠嬸子,她有個比巧兒年紀大點兒的兒子,總是髒兮兮像個泥猴似的,脖子上全是黑垢,洗也洗不乾淨,倒是巧兒,繼承了父母的優點,皮子白淨,玉雪可愛。

  屠嬸子的兒子就很喜歡摸她,摸臉摸胳膊,還伸進衣服裡去,巧兒對他又踢又打又咬,屠嬸子被驚動,一進屋來看見自己兒子臉上青一道紅一道的,揚手就給了巧兒一巴掌:「小賤貨。」

  巧兒捂著臉,哇一下就哭了,她不管不顧跑到自己家裡,屠嬸子還在後面罵:「大的是個老婊子,小的是個小婊子,呸!下賤東西!」

  巧兒蹬蹬蹬跑進屋,一推開門,就看見趙元珠和一個陌生男人交疊在一起,他們沒有發現她,她就站在門口愣愣看了會兒,像是明白了,默默地退了出去。

  晚上,屠嬸子叫了幾個要好的婦人來家裡催債,欠的米麵、賒的雞蛋,統統都要還。

  「嬸子,這是怎麼了,我們不是說好了……」趙元珠賠著笑臉。

  屠嬸子一口唾沫噴到她臉上:「你家這個小婊子勾搭我兒子不學好,下賤玩意兒。」

  「媽,我沒有。」巧兒據理力爭,「是阿虎要來摸我的。」

  趙元珠立刻反擊:「呸,你兒子佔我女兒便宜,還敢來我這裡逞威風?你今天不給我個交代,我和你拼了!」她衝過去和屠嬸子扭打成一團。

  你替我一腳我扇你一巴掌,抓頭髮的,用牙齒咬的,勸架的,頓時一片混亂。

  巧兒呆呆地看著,突然覺得很害怕。

  而這件事,最終以屠嬸子賠了半斤米告終,而趙元珠付出的代價是,她們母女被房東趕了出去。

  理由很簡單,院子裡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她一個暗娼在那裡,誰知道會不會勾引自家男人。

  離開了小院,連安身之處都沒了,趙元珠帶著巧兒,日子越過越糟,有時候就在一個棚子裡做事,巧兒就蹲在外面木愣愣地等著。

  有一天,不知怎麼的,好似是那個客人不肯付錢,趙元珠被他打了一巴掌,差點起不來身,巧兒去扶,那個客人看見了她,就說:「你這個女兒倒是挺標誌,不如……」

  「呸,滾!」趙元珠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把人推了出去。

  巧兒畏縮地躲在她身後。

  趙元珠看著她,好一會兒,說道:「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媽。」巧兒拉著她的衣袖,「你別不要我。」

  趙元珠冷冷道:「我要是有辦法,就不會到這地步了,可這樣下去,你早晚要被那些人糟蹋……」她咬了咬牙,「走,我們走。」

  她一把拽起女兒的胳膊往外走,她是不行了,但從前認識的人裡,還有在當倌人的,如果都要做,做野雞哪裡比得上做長三。

  巧兒還小,叫她現在去做生意是不行的,想來,也只有賣進去才有條出路,做討人是難,可好歹有口飽飯吃,為著將來開苞的大生意,老鴇也不會隨便叫客人欺辱了去。

  總比現在就被人糟蹋了的好。

  巧兒似乎知道要發生什麼,一邊哭一邊哀求她,趙元珠不為所動:「你別恨我,我這個做老娘的但凡有別的辦法,也不會叫你去吃這口飯。」

  可巧兒真的害怕,又覺得趙元珠不要她了,她心一橫,乾脆對準一輛開過的車子就衝了過去,心想不如死了算了。

  然而,從車上走下來的那個男人,改變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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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點蠟燭:前文提過,梳攏是比較正式的事,會假裝成真的結婚,所以也要點龍鳳蠟燭,點大蠟燭就是給清倌人梳攏的意思。

  2、清倌人:有些小姑娘年紀很小就會出局了,陪酒聊天,一是清倌人便宜,二是有的表明自己不愛女色,只是為了應酬,當時吃局必點倌人,算是一種約定俗成的習慣,三是清倌人唱曲比較用功(……),做大生意的意思就是可以留客人過夜那啥了。

  3、姘戲子:據說當倌人最被人看不起的就是姘戲子,和戲子好的話客人就會非常生氣,不會再來了,所以很是被忌諱,然而,和戲子好的倌人有很多,有的還會倒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12:37 AM

第八十八章 愛恨

  遇見趙家母女時,裴瑾剛剛在上海落腳,在法租界租了房子,請了司機、傭人和花匠,總算是有了些人氣,只是依然不夠熱鬧,直到巧兒的到來。

  骨瘦伶仃的小孩子總是惹人憐惜,幫傭的吳媽最是心疼,她早年喪子,丈夫病死,裴瑾見她可憐,留她在家裡幫忙,然而她心如死灰,每天只知道低頭做活,了無生趣。

  巧兒的到來,激發了她的母愛,她連夜替巧兒改了一身衣裳,又做飯菜給她們母女吃,知道了趙元珠的身世來歷也並沒有鄙薄,只是唏噓她命不好,遇人不淑。

  以趙元珠的本事,很快和吳媽熟絡了,慢慢套出了裴家現在的情況。

  首先,按照裴瑾的說法,他的夫人在美國,不在上海。誰都沒有懷疑這一點,畢竟當時世情如此,老妻在家中奉養父母照料孩子,丈夫在外面做生意,老派的養個姨太太,新派的自由戀愛交個女朋友,一團亂,誰也不會去刻意查證他的家人。

  這讓趙元珠鬆了很大一口氣,她自然是有自己的盤算,裴瑾能救她們母女一天兩天,還能長久地接濟不成?可她若是有什麼謀生的本事,何至於淪落到賣笑的地步?

  在長三學的是什麼,唱曲,陪酒,伺候男人,除此之外,唯一還能說道說道的只有她的廚藝了。

  她會做蘇州菜,而很巧的是,吳媽是安徽人,不大擅長做菜,而裴瑾恰恰最喜歡的就是蘇州菜。

  她幾乎是立刻決定想辦法留下來,她和巧兒居無定所,租房子要錢,她又沒有什麼謀生的本事,可留下來就不一樣了,除了花匠會回自己家,司機和吳媽都是孤家寡人,全都住在這棟美麗的大房子裡。

  就算不為了自己,也為了巧兒。

  她主動請纓攬下了做飯的活兒,吳媽見她們母女可憐,也有心幫一把,便主動向裴瑾說情,裴瑾略略猶豫了片刻,還是點頭同意了,說給她每個月開工錢。

  趙元珠堅持不肯接受:「你收留我們母女,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怎麼好再要你的錢?」

  「你不用,巧兒總歸是要用的。」

  就是這句話,讓趙元珠察覺到了他對巧兒的優容與寬待,她想起從前長三裡的孩子,不管是娘姨的孩子還是年紀小的清倌人,他都對他們很好,時常給他們吃糖,鴇母要打罵被他撞見了,多半也會說說情。

  細想起來,裴瑾似乎從來沒有提起過他的孩子,趙元珠猜測他或許是孩子不在身邊,又或許是無子,所以才對孩子這般喜愛。

  那時的趙元珠只是希望能夠有個安穩日子,為此,她想盡了辦法,例如,她在飯食上下足了功夫,自己卻輕易不往他跟前湊,她選擇把巧兒打扮一新,叫她去討好裴瑾。

  巧兒已經十分懂事,知道這個人對自己命運的影響,所以也努力討好他。

  裴瑾果然很喜歡她,有時出門會給她帶點心,看到她給自己端茶倒水,會誇她懂事。

  巧兒也很喜歡他,看到他在家,總是忍不住溜到他身邊和他問好,打攪了他,他也從不罵人。

  她對趙元珠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媽,裴叔叔真好。」

  趙元珠日子好過起來,對女兒也愈發和顏悅色:「你要記住,我們是因為他才有現在的日子,所以你千萬不要惹他生氣,知道嗎?」

  巧兒當然知道,但她也有不能理解的地方,例如,不明白為什麼親生父親對她那麼壞,這樣一個叔叔卻對她們母女這樣好,她半是猜測半是渴望:「媽,裴叔叔為什麼對我們這樣好?」

  趙元珠和裴瑾也認識好些年了,對他的脾性還是有點瞭解的,相識一場,總歸是有點情分的,但是是什麼情分……她正想著,巧兒揣度著她的臉色,已經猜出來了:「他也是你的客人?」

  日子難過的時候,什麼自尊臉面都可以不要,趙元珠也不止一次被女兒撞破事了,可現在日子好過起來,衣裳穿穿好,頭髮梳梳整齊,自尊便又回來了,想把以前丟在地上的臉皮撿起來重新嵌回去,這下被女兒說破,竟然覺得有些難堪,臉沉下去:「小孩子別問這個。」

  可巧兒已經知道了答案,又追問:「那他是不是對你很好?」

  「最好的一個了。」趙元珠喃喃道,「真是沒得挑。」

  裴瑾在上海做生意的那幾年裡,是她最好的光景,但凡是要有倌人陪的場合,他都會叫她的局,也不是沒有其他倌人想要籠絡過他,畢竟好客人難找呀,可他偏偏不為所動,也不去做別人。

  還不止如此,他出手也大方,衣裳頭面都不曾委屈了她,那會兒她就算是就做他一個,收入也足夠花銷了,姐妹們誰不羨慕她,都說她是走運了。

  她心裡也是一千一萬個滿意的,有些事不上檯面來說,可私底下大家都有計較,哪些客人脾氣不好,哪些客人會不知道疼人,可裴瑾對她始終客客氣氣,連高聲說話的時候都沒有過,更別說呼來喝去了。

  她早就想過,要是想嫁人,這就是最好的選擇了,為了試探他的態度,她還特意做過一齣戲,故意同一個戲子走得近了些,讓別苗頭的倌人看見,當著裴瑾的面說破,想他發脾氣,她好委屈說冤枉。

  這算盤算了九十九步,沒算到裴瑾壓根不在乎,聽見了這話,不過是笑一笑,雲清風淡。

  朋友問他怎麼不生氣,他就說:「她是倌人我是客人,哪有客人不許倌人做這做那的。」

  她氣他這樣不在意,鬧了個翻天覆地,哭得嗓子都啞了,捶床板,砸茶碗,鬧著要跳樓,娘姨和老鴇都嚇壞了,他還靠在窗邊,不緊不慢地翻一頁書,間或勸一勸:「別鬧了,哭壞嗓子就不好了。」

  她還是哭個不住,尋死覓活的,裴瑾就點了燈,慢悠悠地繼續看他的書:「你要是那麼恨我,我以後不來就是了。」

  「那你不要來了,你再也不要來了,我再也不要見你。」趙元珠用帕子遮住臉,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老鴇勸道:「裴少爺,你就說兩句軟話哄哄我們先生吧,真要是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

  「什麼話?」裴瑾笑了笑,「海誓山盟?這種做不到的事,我從來不說。」

  都是娼家手段,要是被哄得說了什麼甜言蜜語,就等於被人揪住了小辮子,非要你剜下幾塊肉來不可,大方是一回事,上當是另一回事。

  「可是阿拉先生……」老鴇還想說什麼,裴瑾已經把書合上了,淡淡道:「再不消停,我去隔壁雲珠那裡睡了。」

  趙元珠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然這種時候下她的面子,可她揣摩著裴瑾的神色,發現那好像是真的,她如果再繼續鬧騰下去,他就真的走了。

  她很想說「那你以後都別來了」,可又懼怕他真的當了真,這不是不可能,裴瑾給她花錢是很大方的,但要說伏低做小討好她,也不曾有過,她生氣吃醋,他也從來不曾著急過。

  一想到這裡,趙元珠就慌了手腳,也不敢再鬧。

  這件事也就那麼過去了。

  後來沒過多久,裴瑾就離開了上海,她也就死了這條心,誰能想到,快十年過去了,他竟然又回來了。

  想到這裡,趙元珠又再次叮囑女兒:「巧兒,你聽著,你要聽話,千萬別讓他厭了我們母女。」

  巧兒不知趙元珠和裴瑾的過去,聽趙元珠說他對她好,心裡便模模糊糊有了些猜測:這個裴叔叔,恐怕是和她媽有點舊情的。

  後來的一件事,更是讓她對此堅信不疑。

  有一回,她們母女上街回來,見到學堂放了學,她眼珠子就黏在了上面,挪也挪不開,求著趙元珠:「媽,我也想去上學。」

  「小姑娘家家,上什麼學?」趙元珠才不當回事,「你當我們錢多得燒手呢?」

  可巧兒雖然年紀小,但十分有主意:「誰說的,現在還有專門給姑娘家開的學堂呢,媽,我想去唸書。」

  趙元珠見她不識相,沉下臉:「人家是千金大小姐,你是嗎?讀書?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命!」

  巧兒被她說得眼圈都紅了,可就是不甘心,夜裡裴瑾回來,她去求他:「裴叔叔,你和我媽說讓我去唸書吧,我也想上學。」

  裴瑾就笑:「你想去上學?為什麼?」

  「我不想當倌人,也不想當廚娘,上了學,我才能過上不一樣的日子。」巧兒仰著頭看著他,「我不想走我媽的老路。」

  裴瑾笑了:「好,有志氣。」

  「裴少爺。」趙元珠聽見動靜趕過來,差點氣個半死,「你甭理這丫頭,上學哪裡是她能幹的事兒,我讓她跟著我學點本事,長大了給她找門好點的親事就是了。」說著,她還瞪了巧兒一眼。

  裴瑾道:「她想唸書,你就送她去吧。」聯想到她們母女的窘境,他乾脆好人做到底,「學費我出就是了。」他蹲下來,看著巧兒,「只有一點,要唸書,就好好念,千萬不能偷懶,知道嗎?」

  巧兒不敢相信:「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去唸書嗎?」

  「當然,明天就去報名。」

  可到了第二天,趙元珠遲遲不肯露面,巧兒磨磨蹭蹭去找裴瑾:「我媽說她身體不舒服,今天不能帶我去了。」

  裴瑾哪裡不知道趙元珠是在裝病,他就道:「那她不去好了,我帶你去。」

  就這樣帶她去學堂報了名,定了隔天去上學,巧兒高高興興地去,卻是哭著回來了,問她怎麼了,她就說是因為名字被同學笑話了。

  柳巧兒,這名字聽著就像是個鄉下丫頭,被人說兩句土也就算了,有個女同學家裡養了隻哈巴狗,也叫巧兒。

  裴瑾回來的時候,趙元珠正罵著她:「是你非要去上什麼學,現在還好意思哭?今天嫌我名字取的不好,改明兒是不是就該恨我為什麼不把你生成千金大小姐了。」

  「怎麼又罵上了?」裴瑾嘆了口氣,這屋子裡,司機是個悶葫蘆,但凡沒有必要,絕不開口說話,就算是開口說話,也是言簡意賅,多說一個字像是要殺了他似的,花匠呢,年老耳背,不管和他說什麼都笑眯眯地說他「好」,可實際上什麼都聽不見。

  幫傭的吳媽也是個笨嘴拙舌的,不愛說人是非,雖說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聘請了她,可家裡到底是有些冷清了。

  也就是趙元珠和巧兒這對母女有點人氣了,若非如此,也不會一直讓她們母女住在這裡。

  「裴少爺,俗話說得好,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趙元珠用手帕按著眼角,「我就說不該唸書吧,上學第一天,就嫌我給她取的名字和狗重了,巧兒巧兒,有什麼不好的,你給評評理吧。」

  裴瑾啼笑皆非,真是小孩子才會為這種事哭鬧,他問巧兒:「你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呀?」

  巧兒吶吶道:「同學都叫安娜,琳達……琳達家裡養的一隻狗,就叫巧兒,我總不能和一隻狗叫一個名吧。」

  裴瑾沉吟片刻,笑道:「這也簡單,巧兒這名字是不像大名,叫巧儀吧,Joy是歡樂的意思,也算是有個洋名了。」

  巧兒這才破涕為笑。

  這些事,回憶起來都還歷歷在目,宛如昨日。

  柳巧儀道:「你救了我們母女,給了我們安身之所,又送我上學,替我取了名字,我爹都沒有對我們那麼好過,說只是好心,誰能信?如果沒有對不起她,何必對我們母女那麼好?」

  裴瑾心中早有猜測,可親耳聽她說出來,真是想嘔出一口老血:「不能是我人好嗎?」

  真是天地良心,他和趙元珠重逢後單獨說話的時候都寥寥無幾,這給他加的戲也太多了吧。

  柳巧儀冷冷一笑:「你不過嫌她是個妓女罷了。」

  裴瑾怒極反笑:「我有什麼好嫌棄她的,她是個妓女,我也不過是個嫖客。」

  頓了頓,他看著柳巧儀蒼老的面容,隱約能窺見那個倔強又有主意的小丫頭的影子,他輕輕嘆了口氣,緩下語氣,「事實上,我一開始收留你們母女,一來是舊相識,二來也不忍你小小年紀就淪落風塵,於我而言,那不過是舉手之勞。」

  「這我知道。」柳巧儀逼問,「那後來呢?若非無情,何必對我們母女這般照顧?」

  裴瑾無奈道:「那會兒兵荒馬亂的,我把你們母女趕出家門,你們能活得下去嗎?若還是走了老路,我豈不是白幫一場?」

  「這不過都是你的花言巧語罷了,」柳巧儀冷冷道,「你不過是嫌棄她是個妓女。」

  裴瑾一時不能明白,為什麼柳巧儀對此執迷不悟,思來想去,恐怕問題還在趙元珠身上:「這都是元珠和你說的?」

  「她快死的時候,還惦記著這件事……」柳巧儀微微合了眼瞼,舌苔發澀,「死都不能瞑目。」

  ***

  裴瑾猜得不錯,這個執念,與其說是柳巧儀的,不如說是趙元珠的,她一腳踏進了這個漩渦裡,後半輩子都沒能爬出來。

  其實,一開始,趙元珠是能感覺到他的冷淡的,但他對她們母女的照拂,也一樣是真真實實的,如果對她有意,為什麼要這樣冷淡?如果對她無心,又何必一直照顧?

  好長一段時間裡,趙元珠都被裴瑾的態度弄得摸不著頭腦,同他說話,他冷冷淡淡,她心裡便覺得是自作多情了,可又見他對巧兒那樣好,教她做功課,又起了念頭,心想,若是對我無意,何必對自家女兒也那麼好?她做倌人的那些年裡,什麼男人沒有見過?好的壞的香的臭的,見得太多了。

  嘴巴上說要娶她回去,第二天提上褲子就忘得一乾二淨,真正娶倌人回家的不是沒有,但寥寥無幾,所以她也從不在乎,她只是抓著那句諾言鬧騰,磨得客人給她買頭面打家具。

  情情愛愛,都是假的,唯有銀子才是真的。

  就是這雙閱人無數的眼睛告訴她,裴瑾對她們母女的好,並不摻雜任何目的,只是純粹的好而已,如此,怎麼能不讓她心中生出些情意來?

  何況裴瑾真是無一處不出色,而且時間一久,也發現他和所謂的夫人鮮少聯絡,如此種種,趙元珠心裡怎麼沒有些想頭,這心思一起,便再也收不住了。

  然而,她萬般情誼,卻沒個回報,他依舊鮮少和她說話,一切又回到原點,翻來覆去,惡性循環,時愛時恨,真是折騰死人了。

  直到有一天,她聽見吳媽和司機在說話。

  「元珠人倒是蠻好的,可惜是那種出身,也是命苦。」吳媽鮮少背後說人是非,那天有感而發,誰知道就被正主聽了個正著。

  她本意只是感慨趙元珠投錯了胎,命不好,誰知聽在趙元珠耳朵裡,好比是晴天霹靂,頓時什麼都明白了,什麼都說得通了。

  他不是對她無意,只不過她是娼家出身,又嫁過人生過孩子,他這樣的人,怎麼會再親近她?

  她心中苦澀,難免有意無意露給了巧兒。

  「原來……他是嫌我做過倌人。」

  「巧兒,是媽對不起你,要不是這樣,你也能當個風風光光的大小姐了。」

  聽得多了,巧兒也覺得不耐煩,問她:「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要去做倌人?」

  趙元珠聽出了指責的意味,怒從心頭起:「連你也嫌棄我是不是?做倌人是我想的嗎?我娘把我賣進去,我吃了多少苦……」她說起曾經被鴇母毒打的事情來,學不會曲子就要挨打,惹客人生氣了也要挨打,沒有客人叫局,還是挨打,打得半條命都沒有,要不是趙蕊紅照顧,她可能早就死了。

  可這些辛酸史,巧兒不想聽,她永遠不能忘記當初自己撞見母親接客時的場景,即便不懂,也知道羞恥至極。

  在學堂裡,人家都問父母是做什麼的,她能怎麼說?她的生父是個戲子,在外面騙女人的錢賭,輸光了就回家打人,後來,乾脆拋棄她們跑了,而她的母親呢?是個妓女,五角錢就能睡的妓女。

  她一想起這樣的場景,就害怕得渾身發抖,生怕被人發現自己身上竟然流著這樣骯髒的血。

  然後有一天,事情真的發生了,有人問,「巧儀,你爸爸是做什麼的?」

  她渾身冒出冷汗,心臟狂跳,可意外極了,她回答的聲音清晰,語氣鎮定,彷彿就是事實:「他是做生意的。」說完,後背早已濕透。

  但是,沒有人懷疑,她住在法租界的別墅裡,她有司機來接她放學,誰會懷疑她的身份呢?

  這樣的日子約莫過了四五年,世道越來越不太平,可趙家母女的日子還算安穩,報紙上說得戰爭,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了。

  可就當巧兒以為自己會一直這麼過下去的時候,有一天,裴瑾把她們母女叫去,給了些錢:「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後你們自己多保重吧。」

  這個消息宛若驚雷,頓時驚呆了兩母女,巧兒先急著問:「裴叔叔要去哪裡?你不要我和媽了嗎?」

  「我要回美國了。」裴瑾並沒有多做解釋,至於帶她們母女走?怎麼可能。他馬上會改換身份,變成另一個人。

  趙元珠嘴唇微顫:「這、這也太突然了,什麼時候……」

  話還沒有說完,裴瑾便道:「明天,房租我交到月底,你們還可以再住些日子,就這樣吧。」他對她們點了點頭,結束了這次談話。

  第二天一早,巧兒在門口等到了準備離開的裴瑾,她拉著他的衣袖問:「裴叔叔,你不能帶我和媽媽走嗎?我會很聽話的,我也可以不讀書,你別扔下我們。」

  她還記得自己的生父就是這樣揚長而去,再也沒有回來,留下她們母女吃盡了苦頭,她不想再被拋棄第二次了。

  「巧兒,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裴瑾撫摸著她的腦袋,「總是會分別的,別太難過了。」

  巧兒拉著他的衣袖,泣不成聲,裴瑾想了想,取出一塊懷錶給她:「這個給你吧,以後的日子會有一點難過,但總是能過下去的。」他把自己的衣袖扯出來,「保重。」

  他上了轎車,車子緩緩啟動,開向遠方,巧兒想要追他,可左腳拌右腳,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輪胎揚起的灰土兜了她一臉。

  她眼睜睜看著那輛車開遠了。

  就這樣,裴瑾離開了上海,遠渡重洋,再也沒有回來。

  而她們母女則像是其他普通百姓一樣,經歷了戰火,又迎來了和平,再後來,改朝換代了。

  亂世裡,大家都身不由己,吃盡苦頭,趙元珠和巧兒也不例外,尤其是趙元珠,底子原本就不好,戰爭結束沒多久就病重過世了。

  臨死前,她唸唸不忘,愛恨交織:「有那麼多姨太太都不是正經出身,我倆又不是沒有好過,怎麼偏偏就不肯給我一個名分,要是能帶我們母女走,也不至於吃這些苦頭。」

  少年時初遇,不過是逢場作戲,分離時她雖然有些遺憾,可並沒有放在心上。

  後來重逢,救她於水火,長年累月,生了真情,可偏偏他又拋棄了她們,一走了之,從此再無音訊。

  由愛再生恨,又愛又恨,越愛越恨,臨死了,恨之入骨,若非他無情無義,或許她們母女,又是另一種命運。

  而柳巧儀呢?她對這個母親的感情十分複雜,愛過,怨過,恨過,可是在那個動盪的年代,也只有她們母女相依為命,子彈打過來的時候,是趙元珠撲過來救了她,為此,她廢了一條腿。

  作為母親,她或許未必合格,可都是盡了力的。

  大概也就是那一次,母女之間徹底和解了。

  她開始替趙元珠感到不平,尤其是趙元珠的後半生,幾乎都在說起他,有時候說長三裡的尋常相處,有時候又淌淚覺得對不起她,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或許巧兒就不必遭受亂世之苦,美國多好,美國不打仗。

  偶爾,她也不想責怪裴瑾,又怪他那莫須有的妻子:「肯定是大婦善妒,不肯容我,若非如此,他怎麼會這樣狠心?肯定是那個女人的錯!」

  柳巧儀沉默地聽著。

  一天又一天,趙元珠的執念就這樣一點一滴傳遞給了柳巧儀。

  後來,趙元珠死了,她安葬了她,和丈夫商量未來的打算,她的丈夫是個生意人,家產不多,但能吃飽穿暖,那時國內局勢愈發莫名,他便和商量打算離開上海。

  當時有兩個選擇,一是香港,二是美國。

  柳巧儀選了美國。

  這個決定使得他們避開了後面的動盪,但在美國的日子也並不如意,在那裡,華人受盡歧視,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柳巧儀懷過好幾個孩子,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一個孩子,也就是封遙兄弟的父親。

  雪上加霜的是,她的丈夫患病很早就去世了,留下孤兒寡母,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那是她生命中第二次走投無路,自然而然的,她想起幼年遇見的人,她為什麼選擇了美國?答案不言而喻。

  懷著說不清是期盼再一次被改變命運亦或是其他心理,她試著去找他。

  她幻想過很多次,或許他依然富有,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他們母子的窘境,又或許,他現在沒有那麼多錢了,可那也不要緊,她想和他說說這些年的委屈,還有,告訴他媽媽已經死了。

  然而,杳無音信。

  她不知道是他不願意再與她們母女有任何聯繫,還是壓根沒有看到她的信息,總之,她沒有找到。

  她絕望了,她想過死,可看著孩子稚嫩的面容,又下不去這個狠心,被逼到極致,反而激發了她骨子裡的倔強,她咬牙站了起來,起早貪黑,勤勤懇懇,終於在受盡歧視的國外掙下了一小筆財富。

  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異國他鄉,非我故土,當年離開是迫不得已,柳巧儀始終心心唸唸想著回國,她關注著國內的情況,在合適的時候孤注一擲,帶著所有的家財回到了國內。

  這次決定使她她把握住了歷史機遇,讓封家徹底翻身。

  到如今,她的孫輩都已經成才,她家財萬貫,她有說一不二的權威,她柳巧儀,也終於成為了需要被人仰視的存在,她再也不需要靠別人來救她了。

  這一生,她很滿意,如果……沒有在生命即將到達終點前,再見到裴瑾的話。

  第一眼,她就認出了他,絕沒有把他當做是他的後人,她清晰無比地知道,面前的人就是裴瑾。

  那個救了她們母女,又拋棄了她們的人,那個在她無比需要,卻並沒有出現的人。

  這個人不願意給她的母親一個身份,卻要娶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她恨他,發誓也要讓他嘗嘗母親當年的痛苦。

  她已經九十多歲了,隨時會死,既然老天在她臨死前給了她這個機會,她怎麼可能浪費呢?她的時間不多,耗不起,有生之年,她要在他臉上看到悔恨的模樣。

  「我恨你!」她咬緊牙關,太陽穴青筋暴起,「我恨你!」她覺得自己可能咬出了血,可奇怪極了,嘴巴裡的液體竟然不是鐵銹味,反而鹹鹹的,又很涼。

  那一剎那,她突然意識到,這所謂的「恨意」背後,原來是另一個答案……另一個,她不願意承認,也不願意相信的答案。

  她明白了,裴瑾也明白了,他感到些微的悲涼,原本的話在唇邊凝住,半晌,化作一聲輕輕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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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補充說明一下,趙元珠其實要嫁給裴瑾不是不行,在海上花裡,就有官員娶倌人做小妾的,這個沒有任何阻力,然後有點家底的娶作填房OR續絃會比較難,平頭百姓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以及,倌人有很多種,良民掛個牌就能接客當倌人了,不想做可以隨時不做,嫁人也是可以的,或者是和老鴇合作,賺了錢大家分賬,趙元珠是最慘的那一種,她是討人,也就是被買來的,不是自由身,要先和老鴇贖身才可以。這和謝娘那會兒又不一樣了,但是如果不嫁人,倌人要麼變老鴇,要麼繼續做,其他也沒什麼生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12:49 AM

第八十九章 凡人

  魚麗裹著一條毯子坐在車裡,先是看到封家兄弟和其他人都出來了,可裴瑾和柳巧儀還沒有,她把臉靠在玻璃上,腦補的大戲可以寫一百萬字小說。

  她尚且沉得住氣,但封家的幾個心腹坐不住了,想掏出手機來找人救場,手機就被砸了個粉碎。

  有個穿著迷彩背心的非裔女人把玩著一把手槍,用英語說道:「誰再亂動,別怪我不客氣。」

  魚麗盯著那個女人看了很久,有點帥怎麼回事?她從來不知道黑色的肌膚也可以絲滑成那樣,像是一顆黑色珍珠。

  她的目光被對方捕捉到了,黑珍珠猛地一扭頭,目光如電,直直看向魚麗,魚麗對她微微笑了笑。

  就在此時,裴瑾出來了,和領頭的黑珍珠說了幾句話,他們就訓練有素地收拾完畢上車,一溜兒煙就走了。

  封家的人這才急匆匆進去,裡面傳來陳姐焦急的聲音:「老太太?老太太你不要嚇我……救護車,快去叫救護車!」

  魚麗聽著這動靜,大為訝異:「你把她怎麼了?」

  「不要用那麼八卦的表情問這種會有歧義的問題。」裴瑾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裡,「走了,待在這裡就覺得煩。」

  他鮮少有這樣煩躁的時候,魚麗眨了眨眼:「怎麼了?」

  「回去和你說。」

  趁著封家因為柳巧儀的暈厥而兵荒馬亂的時候,裴瑾帶著魚麗回了家,魚麗身上還沒有什麼力氣,被裴瑾一路抱回了臥室。

  「不要把我放床上!」魚麗說,「我今天摔了好幾跤,還是在廁所,頭髮全髒了。」

  裴瑾瞅瞅她:「畢竟是婚紗呢,挺美的……」

  魚麗假裝聽不出來他話中的醋意:「繃得可緊了,難受死了。」

  裴瑾這才幫她把外面的婚紗脫了下來,把她打橫抱進浴缸裡讓她泡個澡:「今天一天累壞了吧,是我連累你了。」

  「什麼?」魚麗對他怒目而視,「你居然和我說這種話?我就知道你還把我當外人!你走,不要碰我!」

  裴瑾坐在浴缸邊上,拿了蓮蓬頭給她洗頭髮,聞言趕緊認錯:「是是,是我不好,我說錯了話。」

  「這還差不多。」魚麗臉色稍霽,「夫妻一體,我們之間不能說這個,說了我會傷心的,知道嗎?」

  裴瑾在她臉上吻了一下,柔下聲音:「知道啦。」

  魚麗很滿意,抬了抬下巴:「看你那麼識相的份上,批准你進來和我一起洗。」

  裴瑾受寵若驚:「天上下紅雨了?今天突然對我那麼好。」

  「這不是你心情不好,我哄哄你麼。」魚麗對他眨眨眼,「來不來?」

  「當然。」裴瑾脫了衣服,和她並排躺在浴缸裡,魚麗在他肩上找到了舒服的位置靠住,心滿意足:「說說吧,發生什麼事了?」

  裴瑾嘆了口氣,神色複雜:「一言難盡。」

  「我有的是時間,你慢慢講。」

  裴瑾就把他和趙元珠、柳巧儀的事情一一和魚麗說了,魚麗恍然:「原來如此,怪不得。」

  「什麼怪不得?」

  魚麗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怪不得柳巧儀要這樣對我,又這樣對你。」

  「這話怎麼講?」

  「你問這句話,可見還不是很懂女人,柳巧儀如果真恨一個人,報復也好,安排間諜到流光也罷,有的是辦法折騰你,尤其是你容顏不改,擺在眼前的大秘密,她卻視若無睹,一字不漏,只是要我們分開,為什麼?」

  裴瑾淡淡道:「我又不是她,我怎麼會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才怪,你知道,你只是不想說,不過,我也不在乎,她想什麼關我屁事。」魚麗吹了吹他鎖骨上的泡沫,「我在乎的是你,你為什麼不開心?」

  裴瑾想了想道:「因為……即便我並不需要回報,但是換來一句恨我,也實在是讓人寒心。」

  「噢,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你後悔當年沒能好好愛護小蘿莉。」魚麗裝模作樣地鬆了好大一口氣,得到裴瑾的白眼一對,她忍著笑道,「你想不通嗎?我來告訴你,趙元珠就是因愛生恨。」

  說起這個,裴瑾就更費解了:「當年她都沒有動過這個心。」要真動心,怎麼也該是在長三的日子,若說她在那些紅燭高照虛情假意裡迷了眼動了心,那還能說得通,可她沒有。

  那時的趙元珠很拎得清,雖然很想嫁給他,但那不過是想找個安穩的歸宿,真心半分都沒有,怎麼偏偏到了後面,她成了親,生了孩子,反倒是對他有了真情?

  「那會兒她是妓女,你掏錢,她賣笑,公平交易,逢場作戲,可後來不一樣,她已經失去了和你公平交易的資格,可你還是對她很照顧,你又沒有什麼地方不好的,是我我也會喜……」魚麗卡了殼。

  裴瑾立刻道:「說!快往下說!」

  魚麗鎮定道:「你打斷我幹嘛,我這不是正要說嗎?」她不給裴瑾說話的機會,加快了語速,「所以她就喜歡上你了,而且這種喜歡,並不會因為你的冷淡而消退,正相反,你越是不在意,她越是忍不住再多給一點,想有朝一日能打動你修成正果。」

  趙元珠的心理難理解嗎?不,當然不,總是有女人想要終結浪子的漂泊,做最後一個,就好比是男人總是想要救風塵,讓妓女從良一樣,這是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結。

  趙元珠的悲劇在於她並不是那個人,她的真心,他不屑一顧,久而久之,自然生恨了。

  裴瑾半晌無言。

  魚麗還意猶未盡,再添了一句:「何況女人總有錯覺,他對我最特別,或許,好心真心,也是傻傻分不清。」

  裴瑾:「……」

  「哎呀,別難過了,你換個角度想想,這是因為你有魅力,俗話說得好,救命之恩要看人,」魚麗越想越好笑,「看上的就以身相許,看不上的就結草啣環來世再報……噗,哈哈,這戲碼很常見,不止你一個人,哈哈哈。」

  她樂不可支,趴在裴瑾肩頭大笑起來,裴瑾才不怕她,兩個老人家,五十步笑百步,幽幽道:「說起來,你嫁了我,不如算算和封逸的輩分?」

  魚麗的笑聲戛然而止。

  裴瑾鬱悶了一晚上,可算是樂了,搓搓她的臉,又往下捏去,魚麗尖叫了兩聲,又笑又哭,反抗不了,只能匆忙轉移話題:「哎喲別鬧了,你還沒有講完呢。她後來怎麼被你氣得昏過去啦?你說了什麼?」

  「你欺負我的時候怎麼沒想到有今天?」裴瑾欺負了她一會兒,心情好了許多,收回手笑道,「後來麼,她老捉著妓女不妓女的不放,我沒辦法,說了句狠話。」

  「什麼話?」

  「我同她說,趙元珠是個妓女,我也不過是個嫖客,誰也不比誰高貴,我不娶她,只是因為我從沒有喜歡過她。我要是喜歡,就算是妓女我也娶,我不喜歡的,公主殿下我也不稀罕。」

  魚麗好奇地問:「她信了嗎?」

  「可能不會信吧,多半是覺得我在騙她,相信了一輩子的事,怎麼會就這樣隨隨便便被我說服呢?」裴瑾親親她的唇角,「不過,那和我們沒有關係了。」

  魚麗想想也算是,柳巧儀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裴瑾是怎麼樣的人,她心裡最清楚:「話是那麼說,不過你要是把她惹急了,她會不會戳穿你的身份?」

  「你想太多了,她能不能醒過來還是未知數,就算能醒……」裴瑾搖了搖頭,以柳巧儀的身體和年紀來這麼一齣,就算搶救回來也夠嗆,「放心吧,就算她真的說了,那也要有人信呢,不把她當老年痴呆就不錯了。」

  魚麗鬆了口氣:「這樣就最好不過了。」她試著抬了抬手臂,四肢已經恢復了些許知覺,但她累得慌,也不想動,指揮裴瑾,「替我沖乾淨,泡夠久了。」

  「好。」裴瑾抱她起來,替她沖洗乾淨,吹乾了頭髮,再換上乾淨的睡衣,兩個人躺進被窩裡。

  夜深人靜,也不開燈,厚厚的窗簾遮住了月光,漆黑的房間裡,只有兩個人清淺的呼吸聲。

  沉默良久,裴瑾輕輕叫她的名字:「麗娘。」

  「我就知道你還有話說。」魚麗笑了,「而且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想問我怪不怪你是不是?」

  裴瑾笑了:「給你看穿了。」他收攏手臂,輕聲道,「要是你因為我而受到傷害,我一定會恨死自己的。」

  「我總是知道男人在想什麼。」魚麗打了個哈欠,懶懶道,「我的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我,封逸對付流光的時候,你怪我嗎?如果我以後得罪了別人,人家找上門來,你會怪我嗎?最重要的是,當初你因為要救我,會流落到那個洞裡,也是我把那個東西給你吃的,因為我,你才變成這個不人不鬼的模樣,你怪我嗎?」

  裴瑾想了想,失笑:「我好像問了一個傻問題。」

  魚麗一點不客氣:「傻得不能再傻了。」她努力翻了個身,和他面對面,呼吸相聞,「其實今天我真的一點也不害怕,柳巧儀的計劃要實行,必然需要你在場,你都來了,我還會有事嗎?你不要太小看我了,倒是那些人,你從哪裡找來的,我怎麼沒有見過?」

  裴瑾簡單和她講了一下當初自己去尋訪仙山結果意外救了人的故事。

  魚麗的關注點有點偏:「好貴哦,五百多萬,感覺虧了。」

  「你當是人人敢對付封家?事成之後,他們起碼要躲上一段日子,何況各個是好手,要不然斷電的幾秒鐘裡,哪能那麼快放倒那麼多人。」裴瑾摸著她的臉頰,「一分錢一分貨,你沒事就值得。」

  魚麗想一想,很是認同:「所以說,柳巧儀純粹是運氣不好,絕大多數人還是知恩圖報的。」

  裴瑾聞言,沉默片刻,還是問:「麗娘,你覺得這件事裡,我可有錯?」

  魚麗伏在他胸前,有理有據:「何錯之有?你若是貪圖她年輕美貌,該打,你若是和她糾糾纏纏,更該打,可你救她們母女一無所圖,清清白白,又不看男女老幼,美醜與否,那又有什麼錯呢,做人有良心還是錯了?」

  裴瑾心裡暖得不得了:「你這心是偏到咯吱窩裡了。」

  「我不是偏心,這是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的事。」魚麗低聲道,「你我都是凡人,雖然長生不死,但也是肉眼凡胎,如何能預知未來,趨利避害呢?馬小敏和馬欣兒以後會恨我嗎?會不會出賣我們?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救她們的時候,從沒有想過這些,也不需要想這些,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被賣進山裡後,她很恨那個老太婆,她餓得奄奄一息,要不是她給了那個老太婆半塊饃饃,她早就死了,可這救命之恩換來的是什麼呢?她恨那個老太婆,恨那對兄弟,也恨當初的自己。

  離開山裡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徹底貫徹了「見死不救」四個字。

  「那個時候我一直和自己說,旁人的生死與我何干?他們終有一死,只不過是早一點來罷了,我何必冒險?誰知道會不會是白眼狼。」魚麗說完,心裡先「咦」了一聲,奇怪,她竟然已經可以把這麼黑暗的一面放心地展露給他看了嗎?

  裴瑾也果真沒有什麼異樣,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有人回報了我。」魚麗笑了起來,「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吧,我還救過一個孩子,那年剛鬧過洪災,他的家人都死光了,他也快要餓死,我看他可憐,又覺得一個小孩子不用怕什麼,就接濟過他幾回,後來,他長大了,成了親,他就在最靠近山腳的地方起了屋子,每過一段時間就悄悄把米送進山裡,這個孩子很笨,但很老實,這件事,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但是幾十年如一日給我送東西。」

  裴瑾靜靜聽著。

  「有一年,他沒有來,我就知道他大概是死了。」魚麗閉著眼睛,覺得喉頭微微酸澀,「三十多歲吧,死得很早,好人有的時候就是不長命,對吧。」

  裴瑾吻了吻她的眼角,魚麗笑了:「我不是很難過,其實我和他沒有太深的感情,只不過那個時候我就想,救人這件事,其實並沒有什麼錯,知恩圖報的有,恩將仇報的也有,但那是別人的事了,我們對得起自己就可以了。」

  「裴瑾,你不要想太多,沒有什麼事情一定對一定錯,說不定現在你捐助的那些孩子裡有一個以後會變成大壞蛋,但也有可能會幫助很多人,誰知道呢?」

  「麗娘,我現在心裡真的……」裴瑾抱住她,和她貼著臉,喁喁私語,「你對我真好。」

  「因為你也對我最好。」魚麗道,「你知道嗎?我今天和封逸坐下來好好聊了一會兒。」

  裴瑾很有興趣:「說了些什麼?」

  「說了些相處的事,我說他不好,他說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我想想是有點道理的,不管是肖臣還是封逸,鬧成這樣,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錯。」魚麗喃喃道,「我也是有不對的地方。」

  裴瑾摸了摸她的臉頰,道:「我不覺得你有什麼錯,反正都是他不好。」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偏心又不講道理。

  魚麗也跟著笑了:「這話被別人聽見,肯定是要笑的,王八看綠豆。」

  「所以我們才是一對呢。」裴瑾與她耳鬢廝磨,低笑道,「天作之合,再登對沒有了。」

  魚麗努力想要板著臉,可沒想到被裴瑾戳了戳臉頰,頓時憋不住笑出了酒窩:「不許鬧我,我又累又睏,想睡覺。」

  「睡吧,我陪著你。」

  他輕輕拍著被子,魚麗突然覺得很睏,閉上眼就睡著了。

  ***

  週六的那一天過得太過漫長,週日便從中午開始,魚麗第二天醒來,發現藥效過去了,可手腳都是懶洋洋的沒勁兒,乾脆窩在裴瑾懷裡不起來。

  可惜不巧,她剛醒沒多久,裴瑾的手機就響了,他很快醒過來,接了電話:「董菡?」

  那頭不知道董菡說了什麼,裴瑾連忙道:「不不,不用謝……真的不用,採訪?你去吧,我不去,嗯,不去。」他掛了電話,不等魚麗開口問就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嚇死我了。」

  魚麗好奇道:「是什麼事?」

  「兩隻手之前幫了一個小姑娘,她被繼父性侵,母親沒有收入要求她忍耐,她在網上發遺書自殺,幸虧有網友發現及時和董菡他們聯繫了,這才救了一命。」裴瑾說著就想嘆氣,「這件事引起了媒體關注,就想採訪一下。」

  魚麗笑壞了:「那你怎麼不敢去?又不是每個人都是趙元珠。」

  「我決定以後這種事情少露面,萬一呢?」裴瑾幽幽道,「再不行,我扮女人好了。」

  「哈哈,扮女人就完了嗎?那你救的是個男人怎麼辦?」魚麗笑得腸子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周世文的事,哈哈哈。」

  裴瑾:「……」他看看在被窩裡笑成一團的魚麗,無奈道,「別笑了。」

  「笑一下有什麼關係,你魅力太大呀。」魚麗說著,擦了擦笑出來的淚,正色道,「你別怕,儘管照著你想做的去做吧,以後有什麼鶯鶯燕燕妖魔鬼怪的,我替你打出去,你怕什麼?」

  裴瑾感動壞了,可剛想說話,又瞥見她眼眸中的亮光,頓生狐疑:「等等,怎麼聽起來你很期待的樣子?」

  「沒有啊。」魚麗無辜地眨著眼睛,「怎麼會呢?」

  裴瑾捏捏她的下巴:「真沒有?你當心引狼入室,到時候有你後悔的。」

  「沒事,你敢對不起我,我立馬就找封逸再續前緣,怕你啊?」魚麗絞著一縷秀髮,狡黠地眨眼,「我身份證上才十八歲,兩年以後,大不了不和你結婚嘛,有什麼了不起的。」

  裴瑾頭一回給她說得語塞,半晌才道:「你這叫恃愛行兇,你知不知道?」

  「當然知道。」魚麗從他背後抱住他,小聲笑,「你也可以的。」

  裴瑾立馬就聽懂了:「噢,你是在和我告白嗎?大大方方說出來行不行,繞什麼彎子?」

  「和你學的嘛。」魚麗做了個鬼臉,利索地下床去,「今天週末,難得天氣不錯,別賴床了,快起來,我們去遊園看看,這麼大工程,也不知道結婚那天能不能搬進去。」

  四月的陽光正好,裴瑾坐在床上,看她歡歡喜喜地梳妝打扮,燦爛的陽光落在她烏黑的髮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金光。

  昨夜的鬱氣,不知不覺已經消散不見了。

  那是屬於過去的一頁,而他們的未來,還有很長很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12:55 AM

第九十章 滄海

  兩年後。

  拍了一整天的戲,晏嵐一聽見導演說「卡」就覺得累得渾身沒法動彈,幸虧兩個助理忙前忙後,又是搧風又是倒水,化妝師趕緊過來替她補妝:「嵐姐辛苦了,今天還有最後一場。」

  「我沒事。」晏嵐接過礦泉水,小口小口喝著,對助理說,「有沒有藿香正氣水,我可能有點中暑。」

  助理馬上道:「昨天喝完了,我這就去買。」

  「不要急,叫司機載你去。」晏嵐囑咐道,「當心曬。」

  助理很感激:「謝謝嵐姐,我很快就回來。」

  「哎,等等。」晏嵐叫住她,「買點冷飲回來。」

  等助理提著一大袋東西回來了,她自己拿了藿香正氣水:「冷飲你們分一分,這大熱天的,都別中暑了。」

  「謝謝嵐姐。」旁邊的助理和化妝師們都圍攏過來道謝。

  一片歡聲笑語裡,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就格外突兀了:「就她會做好人,這人設艸得也是服氣。」

  晏嵐眼角的餘光掃到她,不是別人,正是甘茹雪的助理之一,她不露聲色,佯裝沒有聽見。

  旁人見了,心裡也不得不稱讚一句好涵養。

  娛樂圈裡的人兼具了忘性大和記性好兩種截然相反的特徵,平時不記得,但只要有些什麼齟齬,十年前的恩怨都能翻出來,而甘茹雪和晏嵐的是非,原本就不是什麼秘密。

  當初,晏嵐和程淵雖然沒有公開,可也沒有費心隱瞞過,連公司都是知道的,準備時機合適的時候炒一波恩愛,可後來甘茹雪挖了晏嵐牆角,硬生生把程淵搶走不說,還得寸進尺,差點逼得晏嵐混不下去。

  幸好晏嵐扛住了,不僅沒有被雪藏,反而藉著一部文藝電影斬獲了影后的獎項,頓時翻身,大紅大紫,片約不斷,還經常做一些公益活動,路人緣很是不錯。

  像這一部以女性角色為主的大製作歷史劇裡,她就被邀請出演了女主青年時代的戲份,這也罷了,偏偏甘茹雪也參與其中,可人家的角色不過是個女四,哪裡好和晏嵐比。

  剛才那樣的挑釁,自開機以來已經不止發生過一次,但晏嵐十分沉得住氣,就算是當著她面諷刺,她也能神色自若地笑一笑。

  這表現看在其他人眼裡,都是暗暗稱讚。

  「嵐姐。」助理跑過來說,「崔姐找你。」

  晏嵐坐了起來:「哪兒呢,快請她過來。」正說著,就看見崔瑩瑩打著一把傘走了過來,她連忙叫人拖過一把椅子來,「瑩瑩你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我來這裡辦事,正好記得你說在拍戲,就順路過來了。」崔瑩瑩躲到陰涼地裡,長長舒了口氣,「這麼熱的天,你還穿這麼多?」

  晏嵐苦笑:「我這是拍秋天的戲呢,有什麼辦法?」

  「你們這一行看著風光,也是要吃苦的。」崔瑩瑩跟著嘆了口氣。

  晏嵐笑笑:「你是路過來看我,還是有什麼事?」

  崔瑩瑩從提包中取出一份請柬:「你是我們公司的合作方,不給你下帖,不合禮數,但帖子給你,去不去你就自己決定吧。」

  晏嵐已經有所預感,接過來一看,果真是喜帖,她也不打開,只是怔怔出神:「要結婚了呀。」

  她還記得,裴瑾對他說過,無意娶妻成家,可不過兩年多的功夫,他就要結婚了。

  「遇見了對的人,當然要結婚。」

  晏嵐嘆了口氣:「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早就知道結束了,我領獎的那一天,就是真的結束了,是不是?」

  她在獲得最佳女主角的獎項之前,她還遇到過一個不小的麻煩,後來不聲不響被擺平了,事後她追問起來,經紀人才告訴她那邊關照過,有什麼問題就讓他打電話過去。

  她知道那是他在履行最初的諾言,為此,她有時也禁不住想,是不是她不紅會更好,他會一直照拂她?這個念頭一起,她自己都覺得羞愧,也不甘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出人頭地,怎好本末倒置?

  只不過,這一天來得比想像中快太多了,他先前為她投資的那部電影雖然票房一般,但口碑極好,竟然一下子讓她斬獲了最佳女主角的獎項,那天,她在領獎臺上喜極而泣,不曾想自己竟然真的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了。

  然而,就在同一天夜裡,崔瑩瑩打電話來恭喜她,又隱晦的說了一句「以後多保重」,那時她就知道,他已經兌現了承諾,徹底與她沒有任何瓜葛了。

  她也知道,自己並不能靠他一輩子,她得了獎,便已經徹底翻身,之後只要抓住機會,就是康莊大道。

  她也就是那麼做了,也就真的越來越紅,當初打壓她的甘茹雪,如今也不過是手下敗將,至於程淵?呵,他早就被甘茹雪甩了,淪落到二十八線去,誰知道他是誰?

  甘茹雪當年對她做的事,她一點也沒有忘過,可現在就懟她有什麼意思,當然要死死壓住她,只要永遠站得比她高,就是報了仇了。

  這還是裴瑾教她的,那次,他們閒聊,說起以後,她說非要報此仇不可,裴瑾就道:「報仇麼,報一時是沒有意思的,要報,就報一世。」

  她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一世的仇怎麼報?」

  「你想想看,如果你哪天翻身了,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固然當時痛快了,可看在旁人眼裡,難免落個『得志便猖狂』的壞印象。」裴瑾笑道,「你是要長久在這圈子裡發展的,為了她壞了自己的名聲,不值當。」

  她若有所思:「那怎麼樣才好?」

  「要我說,最好就是不聲不響,永遠姿態比她高,擺出『我不同你計較』的架勢,讓她有氣撒不出,別人還要稱讚你一句大方。」

  她都照他說的做了,也都對了,只可惜,他教她的時間太短了,太短,太短了!

  崔瑩瑩見她黯然神傷,心中也十分唏噓,好歹也是現在數一數二的當紅花旦了,說起他來,還這樣情難自己,她勸道:「你看開一點。」

  「什麼叫看開一點呢?」晏嵐笑一笑,「看開一點,就是不要再喜歡他了嗎?那我是看不開了。」

  崔瑩瑩輕輕嘆氣。

  晏嵐道:「你不用為我難過,當初,是我自己選的,現在有什麼後果,當然我自己承擔……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後悔過。」

  曾經滄海難為水,她已經見過了那麼好的人,從今往後,再也沒有辦法喜歡上別人了,但她並不後悔。

  是選擇一輩子在花園裡欣賞玫瑰,還是選擇去看一眼世界上最瑰麗的風景?前者可以長相廝守,後者轉瞬即逝,可即便是如此,她也想要看一眼。

  那一眼,已經足夠支撐她走完剩下的旅程。

  她會牢牢記著那些當初以為是尋常的日子,一分一秒地回憶那時的甜蜜,這些東西,將是她內心深處最寶貴的財富,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拿出來想一想,甜到心裡去。

  往後的歲月,她就懷揣著那些美好的記憶,勇敢地去面對人生種種坎坷,直到生命的盡頭。

  ***

  香港。

  裴瑾在杜謙家的客廳裡坐了好長時間了,喝醉了又醒過來,一睜眼,其他幾個朋友也醉得東倒西歪。

  他強忍著噁心去衛生間洗臉,等清醒了些許,到陽臺上去吹吹夜風,順便給魚麗打電話。

  魚麗那邊熱鬧得不得了,她走出好遠一段路才聽得見他說什麼:「你說什麼呢?」

  「我說,玩得開不開心?」裴瑾揉了揉太陽穴,「別忘了結婚的事。」

  距離結婚了還有三天,他在香港和從前的狐朋狗友聚會喝酒,已經快搞不清日子了,魚麗那邊剛剛考完高考,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出國旅行去了。

  魚麗笑眯眯地說:「忘不了,但是他們要給我慶祝什麼單身之夜,好像很好玩的樣子,哈哈。」

  她身份證上的年紀都比同班同學大了兩歲,都是高三畢業,人家十八,她二十,準備結婚了,驚掉了同學們的下巴。

  「好好玩。」裴瑾叮囑她,「但是小心點,你英語爛成那個樣子,當心別走散了。」

  魚麗想起這件事就心痛:「你說,我英語考砸了,還有沒有機會上一本啊。」

  「這個等成績出來了不就知道了?」

  魚麗高二還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選了理科,雖然一分班就成績墊底,但好歹兩年苦讀下來,慢慢也就提高了,語文自然不必說,她很快就考成了班裡第一,就是英語死活上不去,簡直要了她的命。

  天生短板,裴瑾給她補了也不見效果,只能聽天由命了。

  兩個人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魚麗剛想折返,突然看到遠處有個暗影憧憧,她嚇了一跳:「誰?」

  「魚麗?」那頭的人加快腳步走了過來,竟然是田宓,她頗沒好氣,「你怎麼就走到這裡來了。」

  魚麗瞅瞅她:「你不會是在擔心我吧?」

  「擔心你?我有什麼好擔心你的,呵。」田宓冷嘲熱諷,「大家要收拾東西回去了,就差你一個,真倒霉。」

  魚麗心中好笑,她覺得田宓這小丫頭還挺有意思的,之前綁架的事情結束後,她週一照常去上學,第一堂下課就被田宓給堵住了:「我聽說封老太太進了醫院,你……沒事?」

  那上挑的尾音,也不知道是盼著她有事還是沒事,特別討打。

  幸虧魚麗已經聽裴瑾說起了前因後果,對她笑一笑:「我沒事,倒是多謝你了。」

  田宓還有點不自然,過了會兒,才說:「我就是隨口問一句而已,你別想太多。」

  「啊?」魚麗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她說完就跑,一頭鑽進了自己班裡。

  從那天起,田宓就和眼裡沒有她這個人一樣,就算在走廊上擦肩而過,也目不斜視,魚麗不知道她是覺得丟臉還是怎麼樣,但也樂得清靜。

  等高二了,兩個人一文一理,更是不搭邊,田宓就算是想在成績上和她較勁也沒多大意思了,漸漸也就太平了。

  反倒是王佳佳,她原本打定主意要和魚麗一起選理,可誰知道她媽覺得女孩子選文科更好找工作,給她改了單子,王佳佳向來聽話,不敢忤逆母親,就一個人哭了一整天。

  魚麗同她說把單子要回來改一下就成,又不是高考志願,改一下容易得很,可王佳佳只哭著說:「我媽會打死我的,她是真的會打我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魚麗聽了這話,也沒辦法,只能隨她去了。

  幸而王佳佳進了文科班成績也不錯,兩個人偶爾碰見一起坐下來吃頓飯,王佳佳還說起過田宓,她們倆是同班:「……她笑我是肥豬,田宓就說她是草包,中看不中用,兩個人還吵了一架。」言語之間,竟然挺感激田宓為她出頭。

  魚麗也沒說什麼,田宓的心思七彎八拐,絕不可能是仗義執言,恐怕一則是和對方有仇,二則是刷個好感度,三則……誰知道呢。

  想起這段插曲,魚麗不禁問:「田宓,你心思那麼多,不嫌累嗎?」

  田宓挑了挑眉:「我喜歡。」

  「機關算盡,很有意思嗎?」魚麗是真的很疑惑,她也曾過過那樣步步為營處處算計的生活,但那是形勢所逼,要她選,當然還是現在這樣隨心所欲過日子開心了。

  田宓家庭優渥,父母疼愛,為什麼偏偏會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呢?

  田宓直言不諱:「有意思。」她就是喜歡分析人的心理,就是喜歡察言觀色,每當看到事情的結果與自己所猜測的一般無二時,她就會非常高興。

  都說人算不如天算,但只要能比普通人多算一步,她對這個世界的掌控力就比別人多了一分,這怎麼能不讓人上癮呢?

  「人心是算不盡的。」

  「這我知道。」田宓巧笑倩兮,「就是這樣才特別有趣啊。」

  因為人性太複雜,因為人心太玄奧,所以,才格外令人著迷,那就好像是一個浩瀚的宇宙,等著她去征服一樣。

  魚麗看著她甜美的笑容,胳膊上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01:02 AM

第九十一章 彼此

  徐貞現在和周世文異地戀快兩年了,自從周世文升職以後,兩個人見面的次數就屈指可數。

  絕大部分人都不怎麼看好他們,從前會萌生情愫,是因為他們朝夕相對,而現在呢?兩個人都忙,誰也抽不出空來去看對方。

  就算是偶爾空閒時間聊聊天,也基本上都是案子案子案子。

  徐貞知道周世文的父母對她很不滿意,巧了,她爸媽也一樣。

  自家孩子是個警察已經足夠苦逼的了,當然希望孩子的另一半可以穩定一點,起碼讓孩子下班回家能吃頓熱飯吧?還有,都是警察,以後小孩怎麼辦?

  徐貞剛和周世文在一起的時候心裡就沒底,談了近兩年,還是沒底,可奇怪就奇怪在他們居然沒有分手,感情還挺不錯的。

  可能是距離產生美?反正他們很少吵架,誰有空就誰去找對方,周世文的家在常青市,他回來的更多一點。

  徐貞已經從家裡搬出來住,反正她也就是回去睡個覺,省得回到家還要聽爸媽念叨,乾脆眼不見為淨。

  當然了,這也方便了周世文回來的時候兩個人能有點個人空間。

  距離裴瑾結婚還有兩三天的時候,周世文終於回來了,先去家裡點個卯,照例聽父母在飯桌上說完他們的長篇大論。

  可喜可賀,他們似乎發現自己兒子年紀漸長,再拖下去沒好處,終於從堅決要求分手變成了同意他們交往,但……關鍵是這個但字,但是,要求徐貞辭職換一份工作。

  周世文低著頭吃完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吃過飯就說:「我還有點事,出去一趟,晚上不回來了。」

  周母氣個半死:「你又想去找那個徐貞是吧?女孩子家家,當什麼警察,上次還害得你在醫院裡躺了大半個月。」

  「媽,她是我教出來的。」周世文說,「你說她差,也就是說你兒子沒教好,沒本事。」

  周母吃了個軟釘子,一時噎住,周世文已經開門出去了。

  他到了徐貞住的房子,一進門,先到臥室裡去看一眼,人不在,他就進了衛生間,把堆積如山的衣服丟到洗衣機裡。

  這是學徐貞的,徐貞去他那裡看他,第一件事也是把髒衣服丟進洗衣機,然後打掃衛生,有時候他趕不及回來,只能讓她白來一趟,她也沒什麼怨言,反而還會去一趟超市把缺了的牙膏紙巾都買回來,然後冰箱裡丟些耐儲存的食物,再拍拍屁股回常青市。

  每當他回去看到房間乾乾淨淨的樣子,就知道她來過了。

  不用幾次,他也學會了,只不過徐貞是女孩,總比他細心一點,還有徐貞的母親也會來幫忙收拾,活兒少多了。

  周世文正想著要不要去趟超市買點東西,就聽見門嘎達一聲開了。

  徐貞像一條死狗一樣挪了進來,看見他,張開手臂,有氣無力地說:「師父……我快死了。」

  周世文快步走過去抱住她,徐貞掛在他身上:「把我丟進床上,讓我睡上三天。」

  然而,周世文只把她抱去了浴室,打開蓮蓬頭:「先洗個澡吧,吃過飯沒有,我去給你買點。」

  徐貞嘆了口氣:「煮個泡麵吧,加兩根香腸和一個荷包蛋。」外賣送過來起碼要半個小時,她就該餓死了。

  「行。」周世文的廚藝也僅限於此了。

  徐貞飛快洗了個戰鬥澡,套了件T恤就出來了,埋頭苦吃,周世文問:「案子破了?」

  「嘖嘖,看來你還不瞭解你女朋友,」徐貞一口氣吃完一碗麵,「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我了,你再這樣,會被我追上的。」

  「你才做出多少成績,現在得意還太早了。」周世文習慣性告誡了一句。

  徐貞放下筷子,微笑著問:「周世文,你說什麼?」

  周世文以從業十餘年的經驗保證,他感覺到了殺氣:「呃,我是說,」他反應過來了,「幹得不錯。」

  #論徒弟變成女朋友的後果#

  徐貞這才白了他一眼:「哼。」

  周世文清了清嗓子,半晌,扯開話題:「說起來,裴瑾是後天結婚?需不需要我們幫忙?」

  「他們好像不要伴郎也不要伴娘,大家一起吃頓飯什麼的,順便給新家暖房。」徐貞抹了抹嘴,「更搞笑的是,要結婚了,兩個人都不在常青市。」

  周世文點點頭:「那我們當天再過去就是了。」

  徐貞嗯了一聲,突然問:「你覺得我們會結婚嗎?」

  以他們雙方家庭現階段的態度,點頭同意結婚的可能性太小了,雙方都不滿意自家孩子找的對象。

  然而,周世文回答:「我一直在為這個做準備。」他看著徐貞,「我的想法是,再過兩年,我想辦法調回來,到時候我們就都可以穩定了。」

  他這次調職是高昇,如果能再努力一下,調回常青市的話就有個不錯的位置了,更加穩定,「我那個時候出差肯定會少了,我們就趁機會把孩子生了,我時間比較多,我可以帶,父母也能幫一下,你可以回去繼續工作。」

  徐貞迅速計算了一下,如果是那樣的話,她大概是30歲左右把孩子生了,生完丟給周世文,她正好經驗和資歷都夠了,還可以努力一下,沒有太多後顧之憂。

  「成!」徐貞很爽快地說,「我看這樣,我們不如先把證領了吧。」

  周世文想了想:「那不行,一輩子就一次,還是得慎重點。」

  徐貞:「……」她有時候覺得周世文過於看重這些外在的東西,可換個角度想想,未嘗不是他對這份感情十分重視的緣故,也就只能互相體諒一下了。

  「那隨便你吧,我要睡覺了。」徐貞打了兩個哈欠,自己爬去床上睡了,沒一會兒,覺得旁邊有人靠過來,她往那邊靠一靠,很快就睡著了。

  周世文這次請了三天的假,就是回來參加裴瑾的婚禮,第一天回家,第二天和徐貞出去逛了逛,第三天,他們就到了遊園準備參加婚禮。

  婚慶公司的大型卡車停在門口,工作人員捧著鮮花做最後的佈置,徐貞和周世文在門口看了會兒,不由吐槽:「師父,你有沒有覺得裴教授身上秘密太多了?」

  「一直都是。」

  財富,能力,年紀,全都是不解之謎,但有什麼關係呢?朋友就是朋友。

  徐貞還是第一次來遊園,立刻被這棟綺麗的別墅給驚呆了,拉著周世文逛了一圈才進去,進門看見李媧:「李助理?新娘子呢?」

  李媧:「……新娘子還沒有來。」

  徐貞傻眼了:「哈?還沒有回來?裴教授呢?」

  李媧幽幽道:「新郎?他喝醉了,不知道醒沒醒。」

  徐貞&周世文:「……」

  正說著,裴瑾就從樓上走了下來,摁著額角,看到徐貞他們,先鬆了口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我睡過去了。」

  昨天一早,他和杜謙他們就到了常青市,一看還早,就非拉著他繼續喝不可,喝得稀里糊塗,也不知道吐沒吐,等他頭痛欲裂地醒過來,居然已經天亮了……「對了,魚麗呢?」

  李媧:「……那個,新娘子好像還沒有回來。」

  裴瑾吃了一驚:「不是昨天的飛機嗎?」

  「是的,但是昨天我沒有接到人。」李媧幽幽道,「你又喝得不省人事,呵呵。」

  裴瑾:「……」他認真思考一個很嚴峻的問題,是不是那邊也喝醉誤事了,「打電話了嗎?」

  「關機了。」

  謎之沉默裡,裴瑾聽見杜謙大驚小怪的聲音:「什麼?新娘不見了?」他蹬蹬蹬跑到裴瑾面前,幸災樂禍地問,「不會是逃婚了吧?」

  裴瑾踹了他一腳:「你能不能有點良心?嬋媛要和你離婚你就巴不得我也結不成婚是吧?」

  要說起來,他們喝成這樣也不僅僅是因為他要結婚,也是因為杜謙的老婆嬋媛準備和他離婚了,離婚協議直接寄到他那裡,一切安排律師出面,見都不見他。

  杜謙也特別奇怪,和嬋媛彼此糾纏了幾十年,現在嬋媛想通了,要放手了,他又死活不肯簽協議,不願意離婚。

  這是頭一回,他們幾個朋友都是勸分不勸和,可杜謙不是嚎著「我還愛著她」就是耍賴說「她折磨了我那麼多年我也要奉還給她」,被他們集體唾棄還是執迷不悟。

  幾天下來,已經有點瘋魔了。

  杜謙還振振有詞:「又不是我把你老婆拐跑的,是不是人沒來?結婚這種大事,難道還能忘了不成?」

  他說的……也很有道理。

  「老闆,都已經準備好了。」崔瑩瑩匆匆走過來,「什麼時候開始?客人都到了。」

  裴瑾:「……新娘好像還沒有來。」

  徐貞戳穿他:「哪裡是好像,就是沒來。」

  知情人面面相覷,半晌,裴瑾說:「先按照計畫來吧,說不定一會兒就出現了呢。」

  杜謙嘴賤:「要是不出現呢?」

  「寶玉啊,」裴瑾和顏悅色地說,「要是我結不了婚,我就壓著你把離婚協議書簽了,你也別想好過。」

  杜謙有點怵他,訕訕道:「我……我酒後失言,我錯了。」

  「快去給我接待客人。」裴瑾趕緊把他打發走。

  然而,走了一個杜謙,還有一個蕭五,他收拾停當下來,一聽新娘沒來,就指著裴瑾問:「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兒,不然怎麼到了這個時候會不出現?」

  裴瑾:「……看,天上飄雪了。」

  「你們別欺負他了。」大喬挽著蘇浮白下來,「說這句話,證明你壓根不瞭解女人,有的是新娘子在結婚前突然害怕不想嫁了,這種心情,你們不會懂的。」

  裴瑾:「……」他不覺得麗娘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害怕,這個階段在上回拜堂前已經有過了,難道……復發了?

  蘇浮白最厚道:「她身邊有沒有什麼人?先把人找到再說,大喬,我們替裴瑾招呼一下客人,把場面穩住,不然讓人知道新娘子不見了,平白被人看笑話。」

  大喬點了點頭,叮囑裴瑾:「有話好好說,不要急,你體諒一下,女孩子這個時候都比較害怕。」

  裴瑾無可奈何,只能應下來:「知道了。」

  今天來的客人不少,除了流光、綠芽和兩隻手的主管,還有公司的合作方,這兩年裡,流光異軍突起,已經在業內創出名堂,與之合作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大型企業,不少都是知名人物,還有常青市的一些權貴,十分熱鬧。

  但要說來頭最大,還是裴瑾從前的朋友們,崔瑩瑩和李媧都被嚇了一跳,好些個都是螢幕上曾紅極一時的明星,如今雖然年紀大了,可風華依舊,瞬間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杜謙找了個機會溜了回來,來賓裡有他從前的老情人,他還是躲一躲為好,蕭五笑話他:「喲,好大一隻耗子,這是見了貓呢?」

  「我這是為了裴瑾好。」杜謙理直氣壯地說,「結婚的檔口,萬一鬧出點什麼事來多不好看。」

  裴瑾:「……有什麼事能比新娘不見了更大?」丟臉什麼的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他現在在想的是,該不會麗娘反悔了吧?

  這兩年裡,他們的感情一直不錯,用如膠似漆蜜裡調油來形容也不誇張……魚麗沒有道理會逃婚啊?

  難道,這次去旅遊碰見了真愛,天雷勾動地火,頓時找到真愛了?不至於吧……不會吧……他有那麼糟嗎?

  他越想越心驚肉跳,狐朋狗友居然還在出餿主意,杜謙慫恿他:「要不這樣吧,我看有好幾個以前挺喜歡你的,新娘要是不來,你隨便拉一個結婚吧。」

  蕭五氣得要打他:「你沒完了是吧。」

  杜謙翻了翻白眼:「你以為我盼著裴瑾不好呢?萬一呢,新娘現在不見了,你們說一會兒到點了人還沒有出現,怎麼辦?怎麼收場?」

  蕭五一聽,杜謙這話雖然不好聽,可很有道理,新娘現在莫名其妙失蹤了,要是一會兒還不出現,怎麼和來賓交代?

  裴瑾回過神來,想想說:「那就說我被甩了。」然後再把人找回來。

  「甩你個鬼啊!」杜謙說,「你快想想,人會去哪兒?還不讓人去找?」

  裴瑾:「……我知道我還會在這裡嗎?」他知道他就去找了!

  其實他第一反應是封逸又鬧妖蛾子了,可仔細想想不大可能,兩年時間,天羽易主,他成為最大股東,而封家拿著賣掉股份的錢轉向其他行業,封家兄弟常年在國外,已經很久沒有回國了,而且封逸在那件事後沒多久就和柳巧儀安排的名門閨秀結了婚。

  婚都結了,現在擄走魚麗有什麼意義?何況當初看起來是真的死心了。

  魚麗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01:20 AM

第九十二章 新娘

  魚麗:媽蛋記錯時間了!

  她記得要調時差,但是忘記要加一天!所以當她以為是結婚前一天的飛機時,其實已經是當天了。

  她上了飛機才發現這個問題,絕望地等到飛機降落後,連行李也不拿,直奔出口打車,然而,機場排隊打車的人一向多得讓人絕望,魚麗等了三分鐘,忍無可忍,想要打電話叫人來接,可偏偏手機早就沒電了。

  正當她急得都要哭出來的時候,聽見有人叫她:「魚麗。」

  一扭頭,居然是封逸。

  自從那晚以後,魚麗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兩年過去了,封逸看起來比過去更加冷峻,也更加沉默了。

  魚麗很想當做沒看見他,但他已經走了過來:「你要去哪裡?我送你。」他看了看排成長龍的隊伍,不由皺眉,「裴瑾怎麼沒來接你?」

  魚麗:「……因為我記錯了日子。」

  「我送你吧。」他說,「順路。」

  「不用。」

  封逸冷笑道:「拉倒吧,今天不是你們結婚?」

  魚麗吃驚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她稍稍後退了半步,如果封逸這個節骨眼弄出點什麼麼蛾子來,她可就真的結不了婚了。

  「這又不是什麼稀奇事,裴瑾是天羽的股東,就算我已經走了,也總有兩個老熟人,知道很稀奇嗎?」封逸抿了抿唇,看她防備的樣子,心煩意亂,「你是什麼意思,你覺得我是故意在這裡等著你要把你劫走?」

  魚麗沒說話。

  封逸道:「不上車隨便你,你再等一個小時打車走吧。」他轉身走回車上,眼看魚麗真的沒有跟過來,愈發煩躁,坐在他身邊的妻子看了魚麗一眼,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那個不是你朋友嗎?要不要捎她一程?」

  封逸瞥了她一眼,冷冷道:「關你什麼事?」

  有些愛,一生一世,只能給一次,哪怕她棄如敝履,哪怕永不可得,他也如同飛蛾撲火,再也沒有辦法全身而退。

  枕邊人無所謂誰,心上人永遠只有一個。

  心裡有著她,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悲,都牽動著他的心神,就算是理智知道不該再去自討沒趣,可感情總歸先一步替他做了決定。

  當封逸切切實實明白到這一點時,他已經踩下了剎車,原本朝出口的車頭調轉方向,重新開回到她身邊:「上來,我送你去。」

  魚麗想也不想就拒絕:「我說了不用了……」話音未落,封逸猛地一敲方向盤,冷冷道,「我要是耍花樣,就讓我出車禍不得好死,你滿意了嗎?上來!」

  原地踟躕片刻,魚麗拉開車門上了車:「謝謝。」

  「謝?」封逸冷嘲一聲,猛地踩下了油門。

  坐在副駕駛的妻子不由自主地往後一仰:「你開慢點。」

  「你不滿意可以滾下去。」

  妻子冷嘲道:「喲,真橫,你那麼有能耐,當初怎麼要和我結婚呢?」

  封逸過去從未受過這般侮辱,但想一想如今情形,不得不忍氣吞聲,但面孔扭曲,形如惡鬼。

  魚麗從後視鏡裡看到他的表情,原以為自己會高興,但沒有,她無悲無喜。

  還記得那件事發生後,裴瑾問她想要如何處理,她想了很久,終於說:「我想他嘗一嘗被迫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刀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

  因為種種安排,封逸心理再不情願,也不得不為了封家的未來,和一個完全不喜歡的女人在一起,這個女人還極其強勢聰明,屢屢挾制他,偏偏現在他有求於岳家,壓根不能離婚。

  這種被迫和另一個不喜歡甚至是討厭的人在一起的感覺,好比是淩遲,一刀一刀都不致命,可渾身都痛,還不能一死了之,怎一個苦不堪言了得?

  「阿嚏——」車裡空調打得太低,魚麗一身是汗,一受凍,狠狠打了兩個噴嚏。

  封逸抿了抿嘴角,把空調關小了一點。

  妻子看見了,嘴角微動,目露譏諷,剛想說什麼,封逸狠狠剜了她一眼,她挑了挑眉梢,暫且隱忍,她可不想讓魚麗看了笑話。

  然而,魚麗其實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夫妻之間的眉眼官司,她的心思已經全部飄回了遊園,手錶上的指針滴滴答答走著,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好幾分鐘,魚麗越想越鬱悶,覺得今天大概真的要完蛋了。

  結婚當天……新娘……不見了_(:з」∠)_

  她心急如焚,恨不得一秒鐘就開過一公里,可車速卻越來越慢,後來乾脆以龜速在挪動,魚麗撲到椅背上:「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封逸只聞到一股暗香襲來,眼光一瞥,只見她鬢邊額角全是汗,奇就奇在煞是好聞,令人心神搖曳。

  好一會兒,他才說:「堵了。」他聽見自己略帶惡意地問,「如果真的趕不上,怎麼辦?」

  要是結婚當天新娘不出現,裴瑾在常青市的臉可就算是丟完了,他是很樂意看到這樣的事發生的。

  可魚麗聽完,嘆了口氣:「趕不上的話,晚上結唄。」

  本來定的時間是中午,如果來不及,只能改到晚上……前提是裴瑾能和她有點默契QAQ

  「非嫁他不可?」

  「非他不可。」

  封逸不說話了。

  車子還是不緊不慢地往前挪,魚麗實在等不下去了:「謝謝你,我還是走過去吧,太慢了。」

  不等封逸說話,她打開車門就跳了下來,纖細的身影在車流中擠出一條路來,很快消失不見了。

  封逸沉默地注視著她的背影,車內彷彿還殘留著她身上的香氣。

  「別看了,人都走得沒影了。」妻子笑著說,「不如,我們也去討杯喜酒喝喝?請帖應該也發給你了吧。」

  封逸冷冷道:「你最好別打她的主意。」

  「她是別人的妻子,和我有什麼關係?」言下之意是,只要她一直都是別人的妻子,當然同她不相干,可若是和自己的丈夫有了什麼瓜葛,那就不好說了。

  同一時間,遊園。

  原定好的婚禮時間是12點,現在已經12點32分了,新娘還是沒有蹤影,已經不止有一個客人好奇地詢問過:「新娘是哪一位?」

  在場的眾多女性裡,沒有一位是穿著婚紗。

  一群人急著找裴瑾:「新娘子到底去哪裡了?」

  裴瑾思考了半天:「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怎麼看你一點都不急?」蘇浮白狐疑道,「該不會是你搞的什麼花樣吧?」

  裴瑾沒好氣道:「我會自己把自己的新娘弄沒了嗎?」

  杜謙嘴欠:「不然你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老闆,還不開宴嗎?」崔瑩瑩急得都見了汗,「再拖下去大家就要有意見了。」

  裴瑾嘆了口氣:「沒辦法了,我承認自己被甩了,大家開飯吧。」他說著就要往臺上走,被其他人用力拉了回來,差點把他拉了一個趔趄,「你們幹嘛?別拉拉扯扯的。」

  「你非要這樣?那你八輩子的臉都丟光了。」

  「那怎麼辦?」裴瑾反問。

  結婚當天,新娘不見了,那只有兩個辦法,一,換個新娘,二,承認被甩。

  正在所有人面面相覷的時候,徐貞叫了一聲:「看!」

  眾人刷刷刷朝門口看去,只見一個少女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裴……」她喘不勻氣,「我……我……」

  她說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乾脆不說了,小跑到裴瑾面前,一把抱住了他,裴瑾緊緊擁住她,百感交集,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只是抱著她,感覺到她身上的那件沙灘裙都是潮濕的,再摸一摸她的頭髮,全濕了,也不知道是出了多少汗,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他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這是跑了多久啊,熱不熱?累不累?」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魚麗沒忍住,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對不起……」她哽咽著說,「我把時間記錯了。」

  裴瑾想了想,明白了:「忘記加減一天了是吧?」

  她用力點點頭,悶悶道:「我不是有意的。」

  「沒事。」裴瑾親親她的額角,笑著嘆息,「不是逃婚就好。」

  真是嚇死他了。

  魚麗含著淚:「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來了就行。」裴瑾拉著她,「不過,沒時間給你洗澡換衣服了,我們先把流程過了好不好?大家等著吃飯呢。」

  早在他們相擁說話的時候,崔瑩瑩就趕緊叫婚慶公司的人去安排了,音樂馬上響起。

  牧師已經就位,魚麗還有點糾結:「我的裙子還沒換……」她為了這一天,可是特地選了好久的紅裙子!

  「一會兒換。」

  說話間,蘇浮白已經上臺,他這次被裴瑾賦予重任,要作為開場嘉賓說兩句,為此,杜謙十分幽怨。

  本來他已經軟磨硬泡讓裴瑾答應自己上臺,結果因為這段時間他被離婚的事弄得焦頭爛額,狀態有點不對,就被裴瑾無情地捋了下來,換回了蘇浮白。

  以前陪人家看月亮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現在新人換舊人,就叫人家牛夫人!哼!

  裴瑾完全沒有注意到杜謙的心理活動,蘇浮白簡單講了幾句,就示意牧師開始宣誓環節。

  「裴瑾先生,」牧師問,「你是否願意娶你身邊的女子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結為一體,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

  裴瑾答道:「願意。」

  「魚麗小姐,」牧師剛想開口,魚麗就很直接地說:「別問了,他願意我也願意,他對我好我也對他好,他對我忠誠,我也永遠對他忠誠。」

  裴瑾沒忍住,笑了起來:「你怎麼不按劇本走啊?」

  「因為我不信上帝,也不信神。」魚麗對他嫣然一笑,「我信你呀。」

  來賓:「……」宣誓這種老套路居然也要被塞一把狗糧?有沒有天理了?

  裴瑾摀住心臟:「你這樣我吃不消了。」他情難自禁,湊到她臉頰邊吻了一下。

  牧師:「……」他不愧久經風浪,面不改色地說,「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

  兩個花童跑過來遞上戒指盒,魚麗一看,差點不認識了,高個子的是馬小敏,矮個子的是馬欣兒,兩個小姑娘都穿著同款的粉紅色公主裙,馬欣兒似乎有點害羞,縮了縮手,但還是堅持把盒子遞給她了。

  魚麗知道馬小敏一直在兩隻手裡幫忙,再也沒有回過家,但馬欣兒是什麼時候出來的,她一無所知,看來是裴瑾所謂的驚喜了。

  要說起來,她們兩姐妹也的確是他們重逢的媒人。

  他們交換了戒指。

  牧師清了清嗓子:「既然剛剛新郎已經吻過新娘了,」他頓了頓,頑皮地笑了起來,「那現在,就請新娘吻新郎吧。」

  魚麗:「咦??」

  裴瑾笑了起來:「看,這就是不按劇本走的結果。」

  魚麗委屈極了:「明明是你打亂了節奏,怎麼怪我啊?」

  杜謙憋不住了,嚎道:「那你們到底親不親了?不親我們就開飯了!」話音剛落,他就被蕭五摀住嘴巴拖了下去。

  蕭五對眾位來賓頷首:「不好意思,好基友結婚,他太開心了。」

  杜謙蹬腿表示抗議。

  裴瑾看著打定主意不親的魚麗,只能自己委屈一下,捧起她的臉,在她唇上印了一下。

  啪!懸掛在頭頂的花球突然炸裂,粉紅色的玫瑰花瓣飄落下來,樂隊拉起悠揚的歌曲,侍者開始將美味的菜餚端上來。

  陽光燦爛,落英繽紛。

  魚麗沉迷在他的親吻裡,覺得整個世界都美好了起來。

  裴瑾鬆開了她,笑盈盈地問:「在想什麼?」

  魚麗舔了舔唇角:「突然有點期待下一次結婚了。」

  「……希望下次你不要遲到了,心臟病都被你嚇出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01:27 AM

第九十三章 捧花

  魚麗再次出現在人前的時候,已經洗過澡換過衣服,穿著一身大紅色露背裙下來了。

  裴瑾望著她光潔如玉的背脊,開始思考這兩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

  「喂。」魚麗突然轉頭看著他。

  裴瑾回過神:「嗯?」

  「摸夠沒有?」魚麗瞟著他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可以放下了吧。」

  裴瑾挑了挑眉:「我不。」他不僅不,還變本加厲在她背上多摸了兩把,魚麗氣得要打他:「你要死啦,快拿出去。」

  裴瑾佯裝沒有聽見,沿著她的腰線往下摸:「真喜歡你的腰……」

  「大庭廣眾之下不要耍流氓!」就在魚麗要炸毛的時候,聽見樓下軟萌的聲音:「大仙……」

  魚麗一看,樓下馬小敏正牽著馬欣兒,兩雙眼睛正看著他們,她立刻扭頭狠狠瞪了裴瑾一眼,裴瑾遺憾地收回了手,看她藉著機會帶著馬小敏和馬欣兒開溜了。

  「大仙,你好漂亮啊。」馬欣兒在人少的地方比較活潑,「我覺得你不是黃大仙,你是狐狸精。」

  魚麗:「……謝謝。」

  馬小敏在外面待了兩年,已經很懂事了,糾正馬欣兒:「不可以叫大仙狐狸精,狐狸精是罵人的。」

  馬欣兒「噢」了一聲,改了臺詞:「那叫仙女行嗎?」

  「行,當然行。」魚麗一本正經地說,「我本來就是仙女。」

  馬小敏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魚麗看了她一眼,發現馬小敏比印象中長高了許多,臉圓了一圈,氣色也好看了,至於馬欣兒,高是高了一點,可還是瘦瘦小小的,她看著可憐,取了一大盤食物給她,三個人躲在角落裡大快朵頤。

  魚麗這個時候餓壞了,一邊狼吞虎嚥,一邊問:「說起來,好久沒有見你們了,過得怎麼樣?」

  馬欣兒說起這個就有點不開心了:「大仙,我不想回家,趙老師說我過幾天還是要回去的……」

  魚麗聽得迷迷糊糊的,馬小敏就替她解釋:「綠芽有一個叫走出大山的公益活動,就是讓山裡的孩子到城裡來走走看看,我們村也在裡面,如果到時間了不回去的話,家裡要鬧的。」

  「鬧?」魚麗眯了眯眼睛,「為了什麼?」

  馬小敏說:「錢唄,綠芽有個季度都有發助學金啊,孩子沒了錢也就沒了,她爸媽現在看得可緊了,也不讓她去城裡,去城裡讀就沒錢拿了,她奶肯定也不肯。」

  魚麗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他還欺負你嗎?」

  「我現在白天上學,晚上跑到趙老師那裡睡。」馬欣兒笑嘻嘻地說,「也就被罵兩句,反正他們現在也不敢打我了。」

  魚麗放下了手裡的盤子,心想,投胎這種事,真心不公平,有些人就天生命好,投在好的家庭了,從此一帆風順,有些人就命爛,一生下來就在泥沼裡,用盡一輩子的力氣,也不知道能不能脫離出來。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沉重,馬小敏朝妹妹看了一眼,轉移了話題:「大仙,我馬上就要去技校讀書了,你覺得我報什麼專業好?」

  「有什麼?」魚麗好奇地問。

  馬小敏回憶了一下:「很多啊,會計啊,機械啊,服裝啊,建築啊,護理啊,可多了。」

  魚麗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有想選的嗎?」

  「我想選一門容易掙錢的。」馬小敏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你覺得我報護理怎麼樣?以後可以當護士。」

  護理、會計、文秘等等,這些都是技校裡女生選擇最多的專業,馬小敏想儘快完成學業出來養活自己,這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裴瑾在和她說起未來的職業規劃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她在高一結束時,還是選擇了理科,並且目標非常明確,她要念生化或者醫學專業。

  裴瑾一度覺得很難理解:「你學生化很開心嗎?我怎麼覺得你很痛苦?」

  「超級痛苦。」魚麗在理科方面的天賦只能用慘絕人寰四個字來形容,雖然並不是很恰當,但非常能表現其慘烈程度,可她還是想選這方面的專業,而理由是——有趣。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在想該怎麼保護自己。」魚麗說,「如果我有像徐貞那樣的身體素質,當然會好很多,可現實是,我們無法改變身體的狀況,但是……你看藥物是多麼神奇的東西,那天,那個女人在我身體裡就打了那麼一點點藥水,我就失去了行動力,如果我能做到,我就可以保護自己了。」

  換句人話,魚麗對可以殺人於無形的專業非常感興趣。

  裴瑾一度很猶豫,不知道該如何勸解後來想想,算了,想做就去做吧,她又不靠什麼高考什麼專業改變人生,千金難買我樂意,什麼時候她不想學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以他說:「那你就去做吧。」

  魚麗艱難地在物化生裡掙扎了兩年,成績一般,能不能考上一本要看運氣,但那有什麼關係呢?

  然而,馬小敏不一樣,她未必喜歡那些專業,但她必須儘快學會,否則,她就無法獨立門戶,養活自己。

  她們兩個人,其實是前後腳進入社會的,但是,她可以在裴瑾的幫助下進入最好的高中就讀,開始和普通人有一樣的人生。

  馬小敏不能。

  所以,魚麗沉默了很久,還是把那句「選你喜歡的」給吞了下去,有些人,根本沒有選擇自己喜歡的道路的機會。

  生存才是第一要務。

  「我覺得都挺好的。」她對馬小敏笑了笑。

  馬小敏也跟著笑了:「那我就隨便選一個了。」她說著,看了看馬欣兒,「我會想辦法讓欣兒也出來的,她要是再待幾年,就要像我一樣被嫁人了。」

  她臉上有著擔憂,也有著茫然,但更多的是堅毅,在馬小敏身上,很難看到一個曾經被囚禁被侵犯的女孩的影子,她堅韌又頑強,像是山裡的野草,頑固地在縫隙裡生長著,不肯屈服。

  魚麗看著她,突然改了主意:「這樣吧,你先別急著做決定,我去問問裴瑾。」

  「咦?不用了。」馬小敏臉上出現了些許慌亂,「我這點事,不用麻煩裴先生。」

  「不麻煩,我男人,不用他用誰?」魚麗很爽快地推開盤子站起來,「等我一會兒。」

  裴瑾這個時候正被從前的故交包圍,明明那麼多人,他卻沒有冷落任何一個,談笑風生,人群裡時不時發出陣陣笑聲。

  魚麗擠進人群把他拽了出來,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的裴瑾鬆了口氣:「你終於良心發現想到來解救我了?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

  要知道,有時候婚禮並不是一個真的為新人準備的場合。

  在獨屬於新人的時間過後,這也不過是一個特別一點的社交宴會,今天來了那麼多人,就算有幾個好朋友幫忙周旋,裴瑾也累得夠嗆,早就盼望著新娘來解救了,沒想到她居然躲在一邊大吃大喝,完全把他拋之腦後。

  要不是考慮到她飛奔而來肯定餓壞了,他都要幽怨死了。

  「唔……」魚麗眨了眨眼,認真地說,「我有事找你行不行?」

  裴瑾氣個半死:「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你覺得你這樣好嗎?」

  魚麗理直氣壯:「對你不任性對誰任性?」

  裴瑾:「……」好吧,他屈服了,「有什麼事這麼急找我?」

  魚麗說了馬小敏的事,她說:「我總覺得有點於心不忍……這麼努力的人,為什麼偏偏命不好?」

  裴瑾瞭然:「你想幫她?」

  「是。」

  「麗娘啊,野草長在野外,是會長得很好的,可你如果把它當嬌花養,說不定就會養嬌氣了,容易死的。」裴瑾思索著該怎麼和她說,「馬小敏這個孩子,我也很喜歡,這樣的孩子,你只要在關鍵的時候幫一把,她就能繼續成長,以後也是一樣的,如果現在你給了她很優渥的環境,你可能就會把她身上的韌性給養廢了。」

  這番話說得魚麗猶豫了起來:「可是……」

  「她現在是很困難,但在這段時間裡吃過的苦,未來都會成為她的養分,而你要幫她,也必須等到她能經受住之後才行,長成樹了,你澆點水是甘霖,還是小苗苗,會淹死的。」裴瑾摸了摸她的玉背,有點手癢。

  魚麗嘆了口氣:「那好吧。」

  裴瑾有些好笑,問:「那你原本是想怎麼樣?」

  「我想著……」魚麗的語氣飄忽了那麼一會兒,「既然我們不能生,可以收養個孩子來玩玩啊。」

  裴瑾:「……我拒絕。」

  「為什麼?」魚麗有點不甘心,「小孩子不是挺可愛的嗎?」

  裴瑾看著她:「可是,他們很快就會長大了,假設我們收養了一個女兒,美美的小公主,然後很快她就長大成了美少女,喊我爸爸,讓我給她做飯,抱抱,晚安吻……」

  「停。」魚麗面無表情地說,「可以養兒子。」

  裴瑾瞪她:「那我的心情你考慮一下啊?」

  魚麗哀怨地嘆了口氣,把臉埋在他懷裡:「算了吧,養個孩子是會養出感情的,等他們老了,死了,多難過呀。」

  這個世界上他們能放心愛的,只有對方。

  真好,至少,還有那麼一個人。

  裴瑾用力抱了抱她:「馬小敏還等著我們呢。」

  魚麗戀戀不捨地抬起頭:「想天荒地老。」

  「等晚上客人走了,我們有的是時間。」裴瑾又摸了一把她背上的肩胛骨,「你這件衣服我太喜歡了,要不然以後多穿穿?」

  魚麗幽幽道:「其實,你就是覺得方便吧。」

  裴瑾笑而不語。

  「去你的,臭流氓。」魚麗在他肩頭捶了一下,拉住他的胳膊走到角落裡。

  馬小敏看見他有點侷促:「裴先生。」

  「好久不見。」裴瑾給她們一人拿了一杯果汁,「謝謝你們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馬小敏擺了擺手:「沒什麼,我是說……我們很想來的,是不是欣兒?」馬欣兒到底是個孩子,一邊咬著果汁的吸管,一邊用力點頭。

  裴瑾笑了笑,示意她們先坐下:「你打算去上技校了?」

  「嗯,我把初中的課程自學完了。」馬小敏顯得有些不怎麼自信,低垂著頭,「我本來想找工作的,但是董姐姐說我最好還是先去學點東西……」

  「她說得對,你現在去找工作沒有優勢。」裴瑾頓了頓,說道,「你想過要選哪一門專業嗎?」

  馬小敏鼓足勇氣說:「我想學護理。」

  「為什麼?」

  「因為我底子不好……」馬小敏低聲說,「這個可能對我簡單一點。」說著,她看了裴瑾一眼,生怕被他笑話。

  裴瑾略略思索片刻,道:「你不能這樣想,你需要考慮的是,你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這幾年的學習能帶給你什麼?」

  「你出來也已經有三年了,這三年裡,你應該知道,這個世界有無限的可能性,雖然你比許多同齡人慢了幾步,但是這並不是不能追上的,如果你的目標足夠明確,意志足夠堅定,你完全可以追上來。」

  「小敏,人生下來的起點有高有低,可能走多遠,卻看你自己。」也許是察覺到自己的話給這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造成了莫大的壓力,裴瑾笑了笑,開了個玩笑,「所以說,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像我,就想娶個仙女,這不是娶到了嗎?」

  魚麗:「……臭不要臉。」罵歸罵,她臉上的笑容出賣了她。

  裴瑾也跟著笑了起來:「要我說,今天就不要想那麼多有的沒的了,玩得開心點,多吃點,尤其是欣兒,吃得多才能長高。」

  塞了一嘴食物的馬欣兒點頭如搗蒜。

  裴瑾看向魚麗:「至於你……新娘,你休息完了沒有?不要忘了,你還要拋捧花。」

  魚麗:「……」

  裴瑾很肯定地說:「你忘了。」

  魚麗噌一下站起來:「誰說我忘了?花呢?我這就拋了它!」

  捧花:「……」

  捧花是粉紫色的花束,白色魚麗嫌不吉利,紅色又太俗氣,最後折中變成了粉紫色,握在手裡小小一團,紮著絲帶,魚麗把臉埋到上面聞一聞,香氣撲鼻而來。

  其他未婚的女性一看到新娘拿起了捧花,就迫不及待地圍攏過來,魚麗踮起腳尖一看,沒想到會有人那麼多人期待著。

  馬欣兒懵懵懂懂也想湊熱鬧,董菡一把拽住她:「未成年人不許參加。」然後把她往馬小敏懷裡一推,「看好。」

  馬小敏也挺好奇的:「董……」話音未落,她就發現董菡也湊了過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董姐姐?」

  以她的年紀,尚且還不能理解為什麼那麼多姐姐們對那個花球如此鍾愛,花的話,遊園裡今天到處都有,那一束,有什麼不同嗎?

  彷彿看出了她的疑問,裴瑾道:「傳說,得到新娘捧花的人,會在不久的將來也得到幸福。」

  馬小敏「噢」了一聲,半晌,問:「封建迷信嗎?」

  裴瑾莞爾,他想了想,認真地回答:「是美好的祝福。」

  話音剛落,魚麗就拋出了花球。

  小小的一束花在半空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才剛剛開始墜落,一隻白嫩的手掌就無比精準地接住了花束。

  「啊啊啊啊!」徐貞開心地跳了起來,「我搶到了!師父我搶到了!」她又蹦又跳,最後乾脆撲進了周世文懷裡。

  被那麼多人注視著,周世文有些不自然,但他還是抱住了自己的女朋友,唇角微微揚起:「嗯,你搶到了。」

  徐貞樂壞了,有什麼比剛剛決定和周世文結婚就能搶到新娘捧花更美好的事呢?她無比堅決地相信,這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兆頭了。

  他們會在一起的,他們也一定會有一個happy ending!

  真是太棒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01:33 AM

第九十四章 寶玉

  據說,現代人很少有在婚禮當天洞房花燭的,因為……太累了。

  魚麗一大早起來先是坐飛機回國,時差還沒有倒過來就進入新娘角色,好不容易等晚上緩過來了,她洗了個澡,晚飯都不吃,倒頭就睡。

  裴瑾叫了她幾聲都叫不醒,乾脆任由她去。

  至於他……欺負了杜謙那麼久,是該去安慰一下這個從沒有長大的寶寶了。

  他在遊園裡轉了一圈才找到杜謙,他躲在花廳的沙發裡喝悶酒,也不開燈,裴瑾走過去看到那裡有一團黑影,差點被嚇一跳,等藉著月光看仔細了,無語極了:「寶玉啊,你大晚上的一個人坐這兒幹嘛呢?」

  杜謙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又幽幽垂下眼睛:「我不想和你說話。」

  「幹嘛,生氣呢?」裴瑾在他對面坐下,「你說你,多大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杜謙耿耿於懷,嗆他道:「對啊,我當然沒有你年紀大了,誰知道你是什麼千年老妖怪。」

  「喲,真發脾氣呢,」裴瑾給他倒了杯酒,「那我給你賠罪好不好?希望你看在我好不容易結一次婚的份上,原諒我吧。」

  杜謙嘟囔著:「我才不要你賠罪……」他委屈極了,「我要你幫我想想辦法啊!我不想和嬋媛離婚!」

  裴瑾問他:「為什麼不想和她離婚?就為了報復她以前的所作所為?不是吧寶玉,你自己心裡也清楚,嬋媛做的這些事雖然有點過線,可追根究底,是你的錯。」

  杜謙有點忸怩:「我知道……唉,可我就是不想和她離婚!」

  裴瑾嘆了口氣,靜靜看著他:「你是不是現在才發現,她依然是你最愛的人?」

  杜謙不說話了,他還愛嬋媛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原以為所有夫妻情分都已經耗盡,在離婚當天他應該高歌一曲以示慶祝,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他脫口說的竟然是「我不同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同意,他就是一想到以後和嬋媛是陌路人了,心裡就沒來由得發慌。

  「那我這樣問你吧,如果不離婚,你能保證自己從今往後和她一心一意過日子,再也不找別人了嗎?」裴瑾犀利地問,「如果你說能,我替你去做說客,讓她再給你個機會,如果不能,你放過嬋媛吧。」

  杜謙心亂如麻,想說「能」,但又覺得不一定能,可要說「不能」,就再也沒有任何挽留的餘地了……「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誰知道氣管像是被人死死拽緊,後面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

  答案已經很明白了,裴瑾輕輕嘆了口氣:「放手吧。」

  短短三個字,說得杜謙淚流滿面。

  裴瑾停了一停,還是說道:「你不愛她,就該放她走,如果你還愛她,就別再折磨她了,這些年,還不夠嗎?」

  這些年,還不夠嗎?杜謙想起吵架時嬋媛發了瘋的把花瓶砸在他頭上的樣子,也想起自己氣得跳腳和她對罵的樣子……同樣的場景,已經重複上演了幾十年。

  曾經的嬋媛,美好如畫中仙子,可是他把她變成了夜叉。過往的恩愛,彷彿是鏡花水月,根本沒有存在過,他們彼此折磨,彼此痛恨,又彼此糾纏不清。

  是時候放手了。

  裴瑾說得對,愛要放手,不愛,也要放手。

  一想到這裡,杜謙就覺得心如刀割,他別過臉去,靜靜流淚,良久,才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是我對不起她,我這就回去簽協議。」說著就要站起來。

  「哎哎,急什麼,差你這一天兩天?」裴瑾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拎回來,「今天是我結婚,你是想觸我霉頭?坐下,喝酒,明天天亮了再說。」

  杜謙乖乖噢了一聲,繼續蜷縮在沙發裡喝酒,因為心裡悶,裴瑾還沒喝完一杯,他就酩酊大醉,開始胡言亂語,一會兒說什麼「我好難過」「我知道都是我的錯」,一會兒又開始哭「我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聽得裴瑾一陣又一陣搖頭。

  就在此時,蕭五冷不丁冒了出來:「要我說,他是活該,都是他咎由自取,你還寵著他。」

  他們幾個人裡,或許是因為只要杜謙有和他亦師亦友的情分,裴瑾特別寵他,要不然,也不至於當年杜謙一遇到什麼事就哭著嚎著跑到裴瑾家裡去躲難了。

  蘇浮白也慢悠悠踱著步子過來:「子不教,父之過,就是你總是給他收拾爛攤子,他才那麼有恃無恐,以至於走到今天這地步。」

  裴瑾:「……」喜當爹X2

  但他們倆這話,他又無從反駁,細細想來,他每次看到杜謙耍賴求救,說歸說,可還是忍不住會幫他,玉子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

  兩個朋友見他如此鬱悶,倒不好再說什麼:「希望他這次是真的吃了教訓,往後改了這些臭毛病才好。」

  「改是改不了。」裴瑾嘆氣,「他這小孩子脾氣,不找個幾個女朋友和嬋媛賭氣才見鬼呢。」

  一番話說得他們都沒奈何起來,蘇浮白擔憂道:「他的幾個孩子都和嬋媛親近,以後年紀大了,難免寂寞。」

  他和大喬雖然膝下空虛,可有彼此作伴,尚能慰藉,杜謙雖然有幾個孩子,可孩子們痛恨父親在外拈花惹草,一向與母親親近,鮮少回香港與他團聚,等他年紀大了,怕是孤家寡人。

  蕭五一聽,卻有不同意見:「你也正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你放心,他杜寶玉深得裴薄倖真傳,少什麼都少不了女人緣。」

  裴瑾很是震驚:「為什麼又是我的錯?」

  「你撇了他結婚去,他心裡當然有氣,還不准編排你了?」蘇浮白說著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

  他們這四個人裡,誰不是小孩子脾氣,越老越小呢。

  裴瑾拿他們沒辦法,自己鬱悶了半天,還是認命:「別貧嘴了,還是先把寶玉扶回去吧,看他這樣,怕是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了。」

  「唉,看來他有的煩你了。」蕭五說歸說,還是把杜謙扶了起來,走了兩步,他不得不說,「我覺得他這樣傷心一段日子也挺好的,該減肥了。」

  裴瑾默默看了一眼蕭五,作為一個老饕,蕭五的身材怎麼可能消瘦,起碼有一百八十斤……還好意思笑杜謙?

  「你也該注意身體了。」裴瑾說道,「年紀大了,又好吃,再這麼下去,有的是病痛找你。」

  誰知這句話讓蕭五跳了起來:「我寧可隨心所欲吃到五六十,也不要清湯寡水吃到九十九,殺了我算了。」說罷,頓了頓,「人嘛,該死就死吧,反正我有你們能送我一程,沒什麼好不開心的。」

  裴瑾被他勾起了最怕的事,一時說不出話來。

  蘇浮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別說了,就是苦了裴瑾,好在他還有人能多陪他些年。」

  蕭五也自知失言,他們幾個其實心裡多少都對裴瑾的事有些猜想,見他現在苦笑的樣子,便知道八九不離十了,心裡都有些難過。

  氣氛一時凝滯起來。

  「你們這是在幹嘛?」冷不防,頭頂響起一個聲音。

  裴瑾抬頭一看,是魚麗睡醒了,趴在欄杆上看著他們,他馬上就笑了起來:「你醒了,等一等,我把人弄回去就來找你。」

  「不必了,今天你們倆的大好日子,還是我來吧。」蘇浮白接過杜謙,示意裴瑾可以滾了。

  裴瑾當然也不和他們客氣,趕緊上樓,聲音不自覺先軟了兩個度:「醒了?餓不餓?」

  「現在才想起我來,果然是記恨我今天遲到了。」魚麗伸出手指頭戳一戳他的胸膛,「我已經吃過了。」

  裴瑾捉住她的手指:「那我們回房去。」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禽獸呢!」魚麗抽回手,「我剛回來,累都累死了。」

  裴瑾:「……拆禮物,你才汙!每次都賊喊捉賊!」

  魚麗自覺倒擋了半分鐘,無縫接軌他上一句話:「回房嗎?好啊!」

  裴瑾:「……幸虧我不會氣死,不然你就要守寡了。」

  「說什麼呢,你要是死了,我肯定會開心得掛掉。」魚麗拍拍他的胸口順氣,「所以,你快努力氣死啊。」

  裴瑾:「……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我們仙女是沒有良心的。」

  裴瑾:「……」他認輸,自己挖的坑,自己跳進去。

  魚麗說贏了他,喜滋滋回房拆禮物去。

  禮物堆滿了臥室的沙發,兩個人一起動手拆,魚麗動作麻利,一看就是拆快遞拆出來的經驗值,第一份禮物是一套俄羅斯套娃:「喲,我看看誰送的,晏嵐?給你吧。」

  「不要。」裴瑾瞟了一眼就收了回來,「你拿著玩吧。」

  魚麗玩了好一會兒才收了起來,接著她陸續拆到了幾個同學以及夏楓的禮物,正看得起勁,旁邊的裴瑾卻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魚麗看到他望著一個禮盒出神,好奇地湊過去看,「懷錶?有點舊了啊,誰送的?」

  裴瑾把那塊懷錶取出來,外殼有磨損的痕跡,可總的來說保存得十分用心,金屬泛著柔和的光澤,他手指纏著鏈子,放在手心裡細細查看:「這是我的東西,當年我走的時候,送給了巧兒。」

  「柳巧儀送的?」魚麗趴在他肩膀上,「這是什麼意思,想和好嗎?」

  「不,她過世了。」裴瑾把盒子裡的一封信遞給她,「你看看吧。」

  柳巧儀本來就年歲已高,那次被他氣了一下就身體大不好了,纏綿病榻幾個月,還是去了,幸虧如今醫學昌明,據說走之前並沒有太大痛苦,臨走前一天,彷彿有預兆似的,留下了遺囑。

  第一件事,是將她手上的財產分給了後輩,這並不稀奇,令封家人詫異的是,柳巧儀要求在她死後賣掉在天羽的絕大部分股份,只留下5%,而這5%捐獻給一個名叫「兩隻手」的援助組織。

  她到底還是瞭解他的,這步棋一走,天羽即便易主,也不會倒下,她多年來的心血將以另一種方式保留下來。

  第二件事,就是將這塊懷錶送還給裴瑾,以及,將她安葬在常青市。

  封家的人對老太太的決定感到不解,可老太太權威仍在,他們照辦了,只獨這送還懷錶的事找不到機會,這次他結婚,封遙就做主把東西寄了過來,算是完成了柳巧儀的遺願。

  魚麗很快把信看完,她覷了裴瑾一眼,見他眉宇間隱隱有些悲哀之色,再想一想剛才她聽見的隻言片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今天來參加婚禮的這些人,終究會死去,無論是仇敵,還是摯友。

  這樣的場景會不斷上演,不斷重複,入世就是如此,被迫接受一次又一次的陰陽永隔。

  時間和死亡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唯獨對他們例外。

  「我覺得她走的時候應該沒有什麼遺憾。」魚麗搖了搖他的胳膊,「其實,那麼多年,她很想再見你一面的吧,見到了,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裴瑾看她一眼,嘆了口氣,把她擁進懷裡:「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魚麗看他鬱鬱不樂,想了想:「我有個主意。」

  「什麼?」

  「我們不是還沒有定好蜜月麼,不如還是去那裡看看吧,不要別人,我們自己潛水下去。」魚麗道,「雖然說武陵人找不到桃花源,劉阮回不到天臺上,但是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裴瑾笑道:「行啊,我都聽你的。」

  「那就那麼定了。」

  其實,就算找到了那個海底洞,也未必能夠恢復成普通人,可若是能找到一絲線索,也總比現在毫無希望來得好。

  秦皇漢武為了長生用盡辦法,可偏偏沒有這個命,他們並不想長生不死,卻被迫接受了這樣的命運。

  人這一生,機關算盡,也比不過命運之手的輕輕一撥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01:40 AM

第九十五章 重遊

  婚禮後,杜謙去美國和嬋媛面談,離婚已經是鐵板釘釘,但其餘事情還要商量,例如孩子的探視權等等,蘇浮白不放心,和大喬一起陪他過去,蕭五則因為工作緣故,不得不先回香港錄製節目。

  至於馬小敏,她和馬欣兒在常青市玩了幾天,然後不得不眼睜睜看著趙老師把馬欣兒帶回馬家莊。

  不過,臨走前,趙老師和她保證:「你放心,有我照顧欣兒,不會讓她有事的,等小學唸完上初中了,她就能出去了。」

  馬欣兒的父母擺明了是要錢,馬欣兒只有繼續唸書才能有錢拿,所以他們再心不甘情不願,也不會斷了這條財路。

  馬家莊沒有初中,要念初中必須去縣城裡,只要離開了馬家莊,馬欣兒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姐姐,我會努力讀書的。」馬欣兒沒有別的兄弟姐妹,雖然和馬小敏只是鄰居,可兩個人的感情比起親姐妹也沒差了,「我保證。」

  馬小敏也說:「你好好唸書,以後要上大學。」她是太遲了,蹉跎了那麼多年,只能去讀技校,就算是以後能上夜校彌補,終究也不是正經的大學畢業。

  馬欣兒也很認真地應下了。

  馬小敏把他們送到車站才回來,回來路上,董菡拍了拍她的肩膀:「高考上大學是絕大多數人的路,但不是所有的路,你未來的可能性還多著呢。」

  馬小敏愣了愣,突然振作起來,是啊,她才十六歲,還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可能,就算起點比人家低又如何?她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誰說她不能追上去?

  「董姐姐。」她突然叫住董菡,「我想好了。」

  「什麼?」

  「專業。」馬小敏停下來,她頭頂是一棵茂盛的梧桐,有斑駁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臉上,她的眼睛,似乎比夏日的太陽還要明亮,「我想選英語。」

  不知為何,董菡不禁微笑起來,柔聲道:「那很好啊,以後接待外賓就是你的工作了,可不許偷懶。」

  其實兩隻手裡的實習生都是大學四六級畢業,哪裡用得著馬小敏,可少女還是因為這句話高興起來,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嗯,我會努力的。」

  未來還很長,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

  她想要試一試。

  ***

  海上,遊艇上。

  「在幹嘛呢?」裴瑾坐到魚麗身邊,笑盈盈地問。

  魚麗不理他,低頭緊緊盯著ipad的屏幕,在海上信號弱,頁面加載的速度堪比蝸牛爬。

  裴瑾一點也不介意她的冷淡:「查成績呢?」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魚麗心裡有氣,冷言冷語,「無聊。」

  裴瑾摟著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麗娘,咱們能不能講點道理,幹嘛好端端的又生我的氣?」

  「你還好意思說!」魚麗氣得跳腳,「我本來是想讓你來散散心的,結果你呢,你呢,你就是來……來氣我的。」

  裴瑾托著腮:「我做了什麼?度蜜月,海上,新婚夫婦,不培養感情幹嘛?」

  「你所謂的培養感情,除了這樣這樣那樣那樣之外,還有什麼?」魚麗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不要臉!」

  裴瑾對她伸出手,掌心朝上,魚麗瞅瞅他:「幹嘛?」

  「把我收集的春宮圖還給我。」裴瑾面無表情地說,「本來就是借你,既然你怨我和你實踐了,那就還給我。」

  魚麗臉皮很厚:「不給,我們結婚了,那是夫妻共同財產,我就不給,那是我的了。」

  裴瑾收集的小X圖系列相當有意思,畫得十分精美不說,還有很多有趣的小細節,她以前壓根沒得看這種「傷風敗俗」的小X書,最近很是沉迷。

  如果只是看看不用實踐就好了,唉!男人!男人!

  裴瑾對她這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本事一點辦法也無,只能捏了一把她的臉當做報復:「壞,你真的是學壞了。」

  「你可以後悔啊,我們可以離婚嘛。」魚麗盯著ipad上龜速刷出來的頁面,佯裝隨意。

  裴瑾忍著笑,還是順著她的意哄她:「那怎麼行,我辛辛苦苦娶回家的仙女,憑什麼不要啊,我不同意。」

  「不同意就不同意唄。」魚麗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算是了了昨天晚上他折騰她的舊賬,「這信號怎麼那麼差啊,刷不出來,我快緊張死了!」

  裴瑾拿了瓶冰可樂,拉開罐子給她:「別緊張,你幾次模擬考還算不錯,二本應該沒問題。」

  「我更緊張了。」魚麗深吸了幾口氣,看頁面終於打開了,輸入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那個,我的准考證是多少來著……」

  「要不要我來?」

  魚麗咬了咬手指:「不,我可以自己來。」她顫抖著輸入自己的准考證號,點下了查詢分數。

  遊艇裡,氣氛凝如膠質。

  魚麗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頁面一點一點刷新出來,一張表格跳了出來。

  魚麗顧不得仔細去看每一門的分數,直接把視線落到下面,總分:598!

  「啊啊啊啊!裴瑾!!」魚麗跳了起來,語無倫次,「看,看到沒有!!是不是我眼花了??」

  「唔,沒有,正好一本分數線。」裴瑾回憶了一下之前她根據答案的估分情況,「比我想的高,看來你作文應該是高分……」他話還沒有說完,魚麗已經一頭紮進了他懷裡,淚流滿面:「書生,我考上了。」

  裴瑾的心就好像是夏日下的冰激淩,融化成了甜香的奶油:「嗯,你考上了……麗娘,恭喜你。」

  這三年來,魚麗為了金榜題名還真的是下了苦功的,理科不大靈光可偏偏要讀,她註定就要比人家付出更多的努力,每天晚上堅持上晚自習不說,週末還要去參加補習班,高三這一年裡,她就沒有晚上十二點前睡覺過。

  (為此,連夫妻生活都只能在週末進行。)

  現在,所有付出都有了回報,真是太好了。

  魚麗太高興,她本來預估自己只能考個二本,沒想到居然能堪堪卡在一本線上,這讓她喜出望外。

  「我、我……」她又哭又笑,還沒說出一句囫圇話,就開始打起嗝來,「咯……」

  裴瑾大笑,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你看看你,范進中舉呢?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魚麗擦了擦眼淚,啐他:「呸,你就沒一句好話。」被他一打岔,她的情緒很快就平復了下來,「這個分數好尷尬,志願怎麼填?」

  「我們來研究一下好了,其實能滿足你要求的專業不止這一個……」

  兩個人正在頭碰頭研究歷年各個大學的錄取分數線,遊艇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劇烈搖晃起來。

  「起風了?」魚麗被晃得頭暈眼花,趕緊躺平,「天氣預報不是說晴天嗎?」

  「偶爾也會不準。」裴瑾攬住她的肩膀,把枕頭墊在她腦後,「要不要吃點暈船藥?」

  魚麗踢了踢被子:「不吃,不過,我們回去了好不好?在海上飄了一個月,我都要吐了。」

  裴瑾自然知道她當初提議不過是想他散散心,而他則想著和魚麗二人世界,要知道去年一整年他能一親芳澤的日子屈指可數。

  這一個月他很滿足,打道回府也沒什麼。

  至於線索?得啦,千萬分之一的希望,哪有那麼好的運道,除非……「嘩啦啦」,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滑落在地,魚麗差點滾落在地上,幸虧死死抱住了裴瑾。

  於是他們兩個人滾在了地上。

  裴瑾胸口被她一撞,差點吐血:「麗娘,我覺得你重了。」

  魚麗理智地分析:「這應該是加速度的關係,我不會胖。」

  裴瑾悶悶笑了起來,他摟著魚麗在地毯上躺了好一會兒,雖然被晃得胃裡難受,但他的心很是安穩:「麗娘,怕嗎?」

  「又死不了,怕什麼?」魚麗懨懨道,「可惜了我晚上吃的龍蝦!唉,你怕嗎?」

  「不怕。」他最珍貴的東西就在身邊,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覺得害怕。

  話音剛落,又是一個浪頭打過來,遊艇傾斜,兩個人滑到了牆邊才堪堪停下,裴瑾的肩膀撞了一下牆角,痛得倒吸一口冷氣:「啊,真是……麗娘你看看,那麼多年過去了,人在自然面前還是渺小得不可思議,這艘遊艇現在和我們當初的小木船沒有任何區別。」

  「咦,等等,你說什麼?當初……」魚麗渾身一個激靈,「是不是也是這樣大的風浪?」

  裴瑾聞絃歌而知雅意:「你該不會是想現在下水吧?」

  雖然這兩天他們沒少潛水下去,但這樣的天氣下去……唔,找死?他翻身坐了起來:「我覺得可以。」

  魚麗蠢蠢欲動:「那走啊,等什麼?」

  兩個人不怕死的人飛快給自己穿戴好裝備,趁著風浪下了海。

  這的確是一個找死的行為。

  海浪裹挾著他們,自然的力量,龐大的力量,將他們狠狠捲進海裡,又身不由己推向遠方,海浪龐大的力量直接澆灌在他們身上,好幾次,裴瑾都覺得自己的胸膛一陣陣悶痛,眼前發黑。

  但他的手能碰到魚麗的,他們倆牢牢固定在一起,被攪得昏天暗地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砰砰跳了起來。

  那是一種久違了的刺激感。

  他們會像六百年前那樣,回到那個一切開始的地方,結束這一切……變回普通人嗎?

  就在此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不遠處一塊黑色的礁石,來不及多想,他張開手臂抱住魚麗,同時,他的腦袋撞上了礁石,劇烈的痛楚傳來,他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知覺。

  他昏迷的時間不長,僅僅只有十幾分鐘——手錶防水性能好那也沒有辦法——再醒來時,別有洞天。

  這次是他先醒,魚麗像是昏迷,又好像醒著,他把她放平在地上,不敢亂動,而他自己想要站起來,沒想到剛剛直起上半身就暈得躺平了。

  好吧。他心想,大概是腦震盪了。

  不過,這並沒有持續多久,這具身體強大的恢復能力很快將他從難受的暈眩中解脫了過來,裴瑾慢慢坐直,打開了手電筒。

  地上的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支釵,一支佈滿了銅銹的釵。

  他想伸手去拿,可身邊的人比他快了一步,搶先拿到了手裡。魚麗小心翼翼地擦去表面的銅銹,肯定地告訴他:「是我的釵。」她的語氣裡有壓抑不住的興奮,「我們回來了!」

  她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環顧四周:「這裡……好像一點都沒有變。」

  這個山洞,和六百年前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除了這支被她意外遺落在這裡的銅釵,滿佈的銅銹證明了六百年的流逝。

  裴瑾卻道:「它沒有變,我們變了。」他還有閒心打趣魚麗,「現在總不會是當地獄了吧?」

  「哎呀,六百年前的事你還記得那麼清楚幹嘛?」魚麗在他腰間掐了一把,「還有,這有什麼好丟人的,不讀書就不知事,我那個時候愚昧怎麼了,我又不是愚昧一輩子,你不就仗著比我多讀幾年書才笑話我的嗎?道歉!」

  裴瑾心服口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這還差不多。」魚麗冷哼一聲。

  裴瑾把潛水衣設備逐一卸下:「走吧,我們別耽擱,進去看看。」說著,對魚麗伸出手,「這次,我可以牽著你了。」

  魚麗怔了怔,好半天才想起來,啊,原來他知道。

  他知道那個時候她怕得不得了,卻礙於禮教,不能拉著她的手說「別害怕」,而她也是,她不敢主動伸出手,只能牽著他的衣袂尋求些許慰藉。

  但這次……她把手放進他手心裡:「那你拉緊一點啊。」

  「這我當然知道。」裴瑾緊緊抓著她的手,「丟了老婆就沒了,我又不傻。」

  魚麗抿著唇笑了起來,乾脆上前抱住他的一隻胳膊:「我也抱緊一點……你說,裡面會有新的東西嗎?」

  「那要看看才知道。」裴瑾拿著手電筒往前照了照,山洞裡有些濕潤,洞壁上長著苔蘚,有些地方結著一粒粒的水珠,地上有些濕潤,「對了,你再仔細回憶一下,當初那個東西,你是怎麼拿到的。」

  魚麗對於這件事記得非常清楚,她說:「在那具骨頭的手裡。」她一隻手挽著裴瑾,另一隻手按在胸前,「你看就是這樣,好像是握在手裡,又好像是他身上的……」

  裴瑾仔細回憶了一番:「我記得沒錯的話,當時那具屍體已經完全白骨化了,也就是說,不大可能是他身上沒有腐爛的肉吧。」

  魚麗說起這個還有點臉紅:「那個,當時不懂,我也沒想那麼多……」那個時候她餓得奄奄一息,壓根沒有細想究竟是那具屍體的腐肉還是別的東西,拿過來就想塞進嘴裡,是想到裴瑾還在,她才忍著巨大的誘惑把它帶了回去,兩個人分著吃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誰知道那玩意兒居然是不死藥呢QAQ「你說,那具屍體還會在嗎?」魚麗不由抱緊了他的手臂,語氣忐忑,一如當初,「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著古怪,比如這個山洞,你不是讓人找過嗎?但沒有找到,可我們偏偏又回來了……你說,這裡會不會是平行空間?只有在起風浪的時候才會穿越?」

  裴瑾:「……」他該說什麼呢?魚麗看的小說總算從霸道總裁小嬌妻變成了懸疑科幻文嗎?

  「之前下海的時候都是選在晴天。」裴瑾最終還是道,「你說的不是沒有可能。」

  魚麗收緊了手指,呼吸急促:「我有點小激動!」

  裴瑾:這兩年麗娘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從怕鬼怕得要拉著他睡覺到後面可以面不改色看完午夜凶鈴咒怨電鋸驚魂,從第一次坐飛機暈得腿軟到後面熱衷於坐過山車尋找刺激,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就在裴瑾神遊的時候,他們到達了終點。

  半具屍骨仍然躺在那裡,骨頭微微泛黃,雙手放在胸前。

  裴瑾蹲下來,用手電照了照盆骨的位置,盆骨上有明顯的缺損,但還是可以辨認出這是男性的屍骨,不僅如此,骨頭上留下的痕跡也能告訴他們為什麼這裡只有半具骨頭。

  「很遺憾,不是人魚。」

  只有上半身的人骨,吃了長生不老的肉,實在很難不讓人想到人魚肉長生不老的傳說。

  可惜,種種現實表明這個猜測完全是錯誤的,裴瑾道,「這絕對是人,他的下半身大概是被咬掉了,應該是鯊魚咬的吧,也不知道怎麼就到了這個山洞裡,缺醫少藥的,很快死了。」

  魚麗點了點頭,並沒有懷疑這個結論,她只是問:「既然是人,那我們吃的,到底是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01:46 AM

第九十六章 謎題

  神秘的山洞裡,半具屍骨,兩個不死人。

  裴瑾問魚麗:「那個東西是放在哪裡的?」

  魚麗指了指屍骨的胸口位置:「這兒,看起來像是放在手心裡,但也可能是藏在胸口。」

  因為屍體已經白骨化,衣物也早就腐化,究竟是放在哪裡已經很難推測了,只不過重傷到此還護在胸前,可見是非常珍貴的東西。

  也對,長生不死藥,當然珍貴。

  裴瑾半跪在地上,用手拂開地上的青苔,魚麗蹲在那具屍骨前,語氣猶疑:「裴瑾,他也算是救了我們一命,我們是不是應該把他帶回去入土為安?」

  不等裴瑾回答,她又自己否決了,「可他的年紀比我們還大,現在都是火化了,這不就是挫骨揚灰嗎?他會不會反而不樂意?」

  裴瑾想了想,說道:「還是不要帶出去了吧,埋在地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刨出來,不如就留在這裡,起碼清淨。」

  魚麗點點頭:「那我去找點什麼給他蓋一蓋吧,曝屍於此太虐了。」

  「潛水袋裡有兩塊大毛巾,你用那個吧。」因為擔心下海之後會迷失方向,裴瑾這次還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潛水袋裡不僅有毛巾,還有衛星電話。

  魚麗回去拿毛巾,裴瑾就繼續檢查屍骨邊的青苔。

  有一點古怪。

  屍骨附近的青苔,比其他地方更茂盛碧綠一些,但他畢竟不是植物學家,並不敢斷定這差異是因為那東西引起的。

  魚麗捧著兩塊大毛巾回來,見他沉思,便問:「找到什麼沒有?」

  裴瑾搖了搖頭。

  魚麗也不覺得失望,她將毛巾鋪在地上:「你快幫我一把,當心弄散了。」

  裴瑾趕緊放下手上的青苔,和她合力小心翼翼地把這位無名氏挪到了毛巾上,魚麗輕手輕腳地把他裹了起來。

  她還很誠心地說:「條件簡陋,請你勿怪,不過這毛巾是化纖的,很難腐爛,也不錯啦,總比草蓆好。」

  裴瑾聽著,微微笑了起來,就在這個神秘的瞬間,也不知是不是魚麗的話起了某種未知的作用,裴瑾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一絲幽光。

  他趕緊轉頭去看,果然,在屍體原本所在的青苔下,似乎埋藏著什麼東西,他趕緊撥開青苔,從下面取出了一塊金屬片。

  「這是什麼?」魚麗好奇地湊過去看,「銅牌?不對,是銅的話早就該鏽了……這是什麼鬼?」

  什麼金屬才能在這樣潮濕的環境中不鏽?除非是現代工藝,否則……「這個人該不會是穿越的吧?」魚麗指著屍骨問。

  裴瑾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能反駁這一項猜測,他默默看了魚麗一眼,低頭端詳著金屬片上的花紋,謝天謝地,並沒有簡體字。

  花紋異常簡單,但怎麼看都看不明白。

  那是一大一小兩個圓圈,並不相連,相隔著一段距離。

  沒有了。

  這麼一塊材質特殊的金屬片,上面竟然只有那麼簡單至極的一個圖案,實在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又莫名其妙。

  「這是什麼玩意兒?」魚麗拿起來彈了彈,用力掰了掰,沒想到這金屬片柔軟性不錯,很容易就掰彎了,而等她一鬆手,「噔」一聲,金屬片又彈了回去。

  裴瑾:「……霧草。」

  魚麗:「你居然說髒話!」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裴瑾深吸了兩口氣,勉強冷靜下來,「這沒什麼,越王勾踐劍也是千年不鏽呢,記憶金屬現在也不是沒有。」

  魚麗這才意識到詭異之處,這位老人家的年紀,可比他們還要大……她手一抖,就把那塊金屬片掉在了地上。

  「沒事。」裴瑾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未解之謎多的去了,我們倆都遇到了那麼離奇的事,有什麼好怕的。」他說著撿起了那塊金屬片,對她晃了晃,「帶回去分析分析就知道了。」

  魚麗回過神來,蹲在地上繼續扒拉:「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啊,說不定是一套呢。」

  「有道理。」裴瑾和她一起找了起來。

  兩個人把山洞裡的青苔都摸了個遍,然而,一無所獲。

  魚麗難免有點喪氣,耿耿於懷:「早知道下來之前轉發一條錦鯉了。」

  裴瑾無奈又好笑,捏了捏她的臉:「你要往好處想,至少我們排除了一個可能。」他指著被蓋好的屍骨道,「他不是神仙,也不是人魚,而且我們也不是沒有線索。」他晃了晃那塊金屬片,「新的謎題出現了。」

  魚麗管不住自己的手,忍不住又去彈了彈那塊金屬片:「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回去檢測一下不就知道了?」裴瑾看了看手腕上的潛水電腦錶,「我們得回去了。」

  這次回去可比六百年前差點半身不遂好太多了,他們徐徐上浮,發現距離遊艇真的是十萬八千里了,幸虧裴瑾早有準備,打電話找人救援。

  救援隊對這種有錢人的特殊愛好見怪不怪,把他們送回遊艇就離開了,裴瑾和魚麗洗過澡倒頭就睡,第二天醒來,兩個人就上了岸直奔機場。

  「還要去美國,那麼麻煩?」飛機上,魚麗翻著最新的時尚雜誌,大大打了個哈欠,「睏成狗。」

  裴瑾把她的頭摟到自己肩上:「眠一眠。」

  「不行,落地了再睡,正好倒時差。」魚麗靠在他肩上繼續看雜誌,被時裝周新出的一件高定長裙吸引了目光,「有錢真好,我應該選一個離開你自己也能掙大錢的專業。」

  裴瑾瞅瞅她:「把話說清楚,請問離開我是什麼意思?」

  「獨立,我不是說要離開你,我說得是獨立。」魚麗趕緊強調。

  「你說的是經濟獨立吧,這固然很重要,卻不是最根本的。」裴瑾笑了,「真正的獨立是人格獨立,人格不獨立的人就算經濟獨立了也沒有用,只要你覺得自己首先屬於自己,而不是不是別人的女兒,別人的妻子,別人的母親,那就可以了。」

  在家從父?不。出嫁從夫?不不。夫死從子?不不不。人生來是自由的,首先屬於他自己。

  魚麗想起很多事,一時說不出話來。

  裴瑾又笑:「再說了,你以為學了某個專業就有錢賺?想太多。」

  魚麗正處於即將上大學的信心膨脹期,大學在手,天下我有,被裴瑾那麼一打擊,頗為幽怨:「為什麼不行?」

  「因為你讀大學只意味著你將學習某個方面的知識,但是依靠這個知識去賺錢,那是另外一回事。」裴瑾捏捏她的臉,「絕大部分人只能掙一點小錢,只有少數人才能賺大錢,而且未必依靠某項專業知識,商場如戰場,很複雜的。」

  魚麗好奇地問:「那你覺得我能賺大錢嗎?」

  「能,如果你能研究出什麼特別有用的東西,申請個專利,那就是真的人在家中坐,錢從天上來。」裴瑾暢想了一下那個美好的場景,「如果有這一天,我就可以在家當家庭煮夫了,說實話,那麼多年了,我還沒有嘗試幹過這個,有點小期待,我很看好你哦。」

  魚麗被他哄得心花怒放,跟著YY了一下未來,然後反應過來了:「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不適合做生意咯?」

  「因為你們仙女天真善良美麗溫柔可愛,但做生意的人心都髒。」裴瑾答得很順口,「不大適合你吧,你要試試也行,萬一傻人有傻福呢。」

  魚麗捶他一拳:「好啊,你罵我傻。」

  「傻得特別可愛。」裴瑾側頭親了她一下,「還有,飛機上不要打打鬧鬧的。」

  魚麗悻悻道:「算你運氣好。不過,我選這個專業也不是為了賺錢。」

  一說起這個,裴瑾就想起來了,他想想道:「麗娘,我們家現在不缺錢,現代社會,也有很多可以保護自己的辦法,你只要學會用槍就可以了,不必需要知道槍是怎麼做出來的。」

  這番話他很早就想對她說了,但兩年前的魚麗需要一個直接的目標去努力,他才一直不說,現在是時候解她的思想包袱了,「學習的樂趣就在於,可以學到一些自己以前不知道的東西,你覺得呢?」

  魚麗想想覺得也有道理:「說的也是。」

  裴瑾替她拉了拉蓋著的毯子,「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這兩年夠辛苦的了,你看你,都瘦了。」

  魚麗抿著嘴笑了:「瞎說,我怎麼可能會瘦。」

  「真的,你看黑眼圈都有了。」裴瑾把手蓋在她臉上,「快睡一會兒,到了我喊你。」

  「那好吧。」魚麗乖乖閉上了眼睛。

  ***

  落了地,裴瑾也不著急去找相關機構檢測,先在酒店裡睡了一夜,第二天,他委託一位朋友將金屬片帶去最權威的一家機構進行檢測。

  然後,帶魚麗去了嬋媛家裡。

  魚麗總算見到了這個傳聞中的妒婦,然而,這個善妒的女人長得並不兇悍,甚至十分溫婉秀麗,只是從上挑的眉峰間隱隱可見銳利。

  今天,是嬋媛和杜謙簽協議離婚的日子,裴瑾特地過來壓場子,以免出現意外。

  可或許是哀大莫過於心死,杜謙非常平靜地簽了名。

  嬋媛的眼神有片刻的茫然,像是回憶不起這幾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又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可是很快,她就恢復了清明,牽了牽嘴角:「你隨時可以過來探望孩子。」

  杜謙應了一聲,沉默半天,他才說:「以後,你多保重,我走了。」他慌亂地站起來,差點撞翻了椅子,可他恍然未覺,只是僵硬地擺動四肢,慢慢走了出去。

  裴瑾說:「我去看看他。」

  他追上了杜謙,杜謙並不意外,他說:「你老把我當孩子,可我已經五十有六了。」他抹了一把臉,只覺得疲倦,「你不用擔心,我沒事。」

  「年紀多大很重要嗎?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知道,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是人類本性,不需要壓抑。」裴瑾摸了摸他的頭,輕輕嘆,「有些事,哭都哭不出來呢。」

  杜謙抿著嘴,半晌,哽咽道:「我心裡難受。」

  「我知道。」

  「可是哭不出來。」

  「那我們喝酒去,好不好?」

  杜謙喝得酩酊大醉,裴瑾把他拖回酒店,魚麗逛街回來看了一眼:「要多久才能好?」

  「不知道。」裴瑾嘆氣。

  魚麗問:「怎麼就你,其他兩個呢?」

  「他們也都上了年紀了,喝多了傷身,我就隨便了。」裴瑾伸了個懶腰,「情傷是一輩子都好不了的,就看什麼時候能振作吧。」

  魚麗評價杜謙:「他活該,得到的時候不好好珍惜,失去了後悔有什麼用?」

  裴瑾笑了笑:「你說得對,但人這一輩子不可能那麼清醒,有些局外人很容易就看破的事,當事人永遠無法看懂,所以人總是會犯錯。」

  活的太久了,人性看得太多了,就學會不要對別人太過苛刻,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魚麗很乾脆地說:「你偏心。」

  「是啊,這就是我的錯,我是人,不是神,也不是上帝,我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權利去判斷別人的對錯。」裴瑾對她眨了眨眼睛。

  魚麗側頭看了他一會兒,十分肯定:「你喝醉了。」

  「你才發現啊。」裴瑾撐著頭對她笑,「還不快扶我一把。」

  魚麗把自家男人拖回房間:「我覺得這樣不行,你想個辦法,讓他趕緊恢復正常吧。」

  裴瑾對她拋了個飛吻:「遵命。」

  杜謙的年紀也不小了,這樣喝得不省人事太傷身體,他本來就打算想個辦法讓他分散一下注意力。

  但杜謙這個人,情之一字,重若千鈞,以前和女朋友分個手還要頹廢一兩個月,別說是這次和嬋媛離婚了,裴瑾還真有點束手無策。

  最後是魚麗不懷好意地提了一個建議:「以毒攻毒怎麼樣?他重情,可情有很多種,能和他對嬋媛的感情相提並論的,好像只有你了喲。」

  裴瑾:「……」

  他採納了魚麗的建議,把那塊金屬片交給了杜謙,非常慎重地說:「寶玉啊,這東西的秘密關係到我的命,你要幫我。」

  正準備開酒的杜謙渾身一個激靈:「什麼?」

  裴瑾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杜謙頓時嚴肅了起來:「你給我看看。」

  裴瑾把金屬片交給他,還有檢測報告,金屬片是很普通的銅,但在表面有一層硫化物,可以有效防止生銹。

  考慮到越王勾踐劍也有這樣的製造工藝,裴瑾也沒有太意外,只是上面的那兩個圓圈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

  杜謙非常慎重地拿走了那塊金屬片,並且承諾一有發現就及時告訴他。

  對此,裴瑾並沒有放在心上,有些謎題並不是拿到謎面的那天就能解開的,要等科技發展到了那個程度,才有可能找到突破口。

  急也急不來。

  可誰知道過了幾個月,已經回到香港的杜謙給了他了一個電話,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解開謎題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01:50 AM

第九十七章 同行

  「我解開謎題了。」

  聽到這句話的那個瞬間,裴瑾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有那麼一會兒,他覺得自己會因為太激動血壓升高直接昏倒。

  可是沒有,他的身體年青健康,hold住了這一刻的激動:「說。」

  杜謙一點也不顧忌老人家的身體情況,壓根沒有鋪墊,張嘴就拋出了答案:「兩個圈,一個是地球一個是月球。」

  裴瑾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驚愕,一直被裴瑾吊打的杜謙罕見地得意起來:「我說,那兩個圓圈,一個代表月球,一個代表地球,哎呀,和你說不清,連視頻!」

  裴瑾接通了視頻邀請,屏幕那頭頓時出現了杜謙鬍子邋遢的圓臉:「首先我要說的是,那兩個其實並不是規則的圓形,我用高清相機拍攝之後放大了很多倍,你仔細看看,這個大的是一個橢圓形。」

  放大了許多倍後,那個橢圓形就非常明顯了,杜謙說:「橢圓率我已經算過了,就是0.0033529。」他在橢圓上畫上了代表赤道和本初子午線的兩條虛線,「赤道半徑是6.374毫米,極半徑是6.356毫米。」

  裴瑾說不出話來。

  杜謙隨即把第二張圖摁在了鏡頭前,「而這個小的圈放大以後,半徑是3.476毫米,而兩者之間的距離是357毫米,正好是最近的距離。」他抖了抖那張紙,得意非凡,「這個數據是不是已經巧合到不行了?為了驗證我的觀點,我還特地加了軌道黃道在上面,其他數據也完全吻合,怎麼樣,服不服氣?」

  裴瑾這次是真的服氣了:「我真的沒有想到……這個答案,」他思索著,「我很意外。」

  他那麼說,杜謙發熱的腦子反而冷靜下來了,他小心翼翼地問:「裴瑾?你沒事吧……」

  「沒事。」裴瑾心亂如麻,「寶玉啊,我現在心裡有點亂,回頭給你打電話啊。」

  杜謙叫住他:「等等!」

  「嗯?」

  「裴瑾,」電話那頭,杜謙的聲音帶了些許驚懼,「這到底和你有什麼關係,我已經失去嬋媛了,你不能有事啊……」

  裴瑾哭笑不得:「想什麼呢,我能有什麼事,別胡思亂想。」

  「真的?」

  「真的,我騙過你嗎?」裴瑾好聲好氣哄這位祖宗,「好了,我要忙了,回頭給你電話。」

  「噢,那你忙,我出去喝酒啦。」杜謙得了他的保證,高高興興地掛了電話。

  擱在平時,裴瑾會為他擺脫失戀的陰影而高興一下,可現在他腦子裡亂得像是一鍋粥,想要抓住點什麼,可什麼都想不通。

  崔瑩瑩敲門進來:「老闆,該開會了。」

  「我有點事。」裴瑾支著頭說,「你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崔瑩瑩有點意外,裴瑾自從結婚之後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公司來得勤快,看起來上心多了,直接導致了公司蒸蒸日上,成為業內一匹黑馬,今天是怎麼了?故態復萌了?

  但看他擰緊眉頭深思的樣子,又好像不是……崔瑩瑩想了想,應了一句,替他關上了門。

  裴瑾在思索杜謙這個謎底的合理性。

  他下意識是想否認的,畢竟這塊金屬片可是從一個不知道多少年前就開始存在的海底山洞裡發現的,那具屍骨在六百多年前就已經白骨化了,他身上所攜帶的東西,怎麼可能如此……現代?

  可或許就是這樣才侷限了他的思維,杜謙沒有這樣先入為主的印象,反而提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假說。

  畢竟,太巧合了,怎麼可能所有的半徑和距離都逐一吻合?這概率之低恐怕和黑猩猩打出莎士比亞的名篇不相上下。

  可如果是代表了地球和月亮,這意味著什麼?

  早在那麼多年前,人類就已經能準確測量出地月的半徑與距離了?

  這不科學!這肯定是外星人留下的吧!

  「篤篤。」門被敲響了。

  裴瑾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就被推開了——好吧,他想,能隨便敲個門就進來他辦公室的只有那麼一個人——魚麗走了進來,熟門熟路地把包往沙發上一丟,坐到他桌上:「說好的帶我去新開的餐廳吃飯呢?我給你發微信你怎麼不理我?」

  「唔,因為我剛剛受到了刺激。」裴瑾捉起她的手,在她手指上咬了口,魚麗叫了一聲:「你幹嘛咬我?」

  「疼嗎?」

  「你這不是廢話嗎?」魚麗氣呼呼地甩著手,「你發什麼瘋?」

  裴瑾「嗯」了一聲,冷靜地說:「那就不是做夢。你知道嗎,剛才杜謙給我打電話了,他說……他知道那東西上的圖案是什麼意思了。」

  魚麗到了嘴邊的吐槽又給嚥了回去,她不由也緊張起來:「什麼意思?」

  裴瑾幽幽道:「地球和月球。」說罷,把杜謙的猜測仔仔細細地和她說了一遍。

  魚麗也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好半天,結結巴巴地說:「月、月亮?」

  「對,地球和月亮。」

  「不、不是。」她拽著他的領帶,急切道,「那個,嫦娥!不死藥!那個!!!」

  她前言不搭後語,但裴瑾馬上就明白了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嫦娥奔月。

  這個故事小朋友都知道,其中有一個版本是,后羿向西王母求取了不死藥,這不死藥如果分而食之,那就能長生不老,如果全吃下去,那就肉身飛仙,嫦娥竊取了不死藥,白日飛昇,飛向了月亮。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他們兩兩相望無言。

  紅日西沉,辦公室裡漸漸暗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裴瑾道:「所以,意思是,我們吃的東西,有可能和月球有關?」

  昔年,他乘船出海,尋覓仙山,也曾在青山道門,苦苦尋訪,他走過那麼多地方,拜訪過那麼多的隱士高人,可誰能想到,謎底或許就在抬頭就能看見的月亮上?

  太離奇,太不可思議,太令人意外了!

  魚麗的想法倒是直接簡單:「有沒有關係,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她眨著明亮的眼睛,抿著唇笑,「又不是沒有人上去過。」

  裴瑾:「……那要好久呢。」

  魚麗從桌上跳了下來,原地蹦了兩下,細高跟踩得噠噠響:「又不急,我們有足夠的時間,這個是大目標,我們先定一個小目標,比如,晚飯去哪裡吃?現在去要排隊了吧。」

  「你說得有道理,我覺得小目標可以先定一個天文望遠鏡。」裴瑾收拾文件,並指使她幹活,「快,趕緊選一款,給你五分鐘。」

  魚麗解鎖手機,找到網站,直接挑了一款最貴的:有錢人從來都沒有選擇障礙。

  「好了。」魚麗把手機放回包裡,挽住了他的手臂,「走吧,下班!」

  兩個人挽著手走到樓下,天還沒有暗透,藍中透著白,有一輪殘月掛在天邊,隱隱約約,猶抱琵琶。

  魚麗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月亮,突然說:「書生,你知道嗎,我真覺得這是一件特別好的事。」

  裴瑾揚了揚眉毛:「覺得死亡有望?」

  「這是其一,」她豎起了兩根手指,「其二,無限的生命令人厭倦,有限的生命卻使人珍惜,一想到在不久的將來我可能就會死,拖延症都治好了呢。」

  裴瑾想一想,真的是非常有道理:「你說得很對,但是,說不定上去了也找不到答案。」

  「那麼,應該是時間還沒有到吧。」魚麗遙望著月亮,「那個圖案的謎底六百年前我們得不到,只有在現在才能解開,十年之後我們沒有答案,不等於一百年後我們沒有答案,這條路,或許並不是沒有終點,而是我們還沒有走到頭。」

  裴瑾聽罷,笑了起來:「你讓我想起一句話。」

  「什麼?」

  「人類全部的智慧就包含在這兩個詞裡,『等待』和『希望』。」

  魚麗細細一想,笑了:「等待和希望……說得真好,只是,這個等待或許會很久。」

  「久有什麼關係,你有我,我有你,也不算太久。」

  裴瑾對她伸出了手,魚麗把手放在他手心裡,十指相扣,他們緊緊相握。

  長生不老,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悲哀的命運。

  而不幸中的萬幸是,無盡的時光裡,有人可以同行。

  (正文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09:47 AM

外傳:人在紅塵 第九十八章 貞娘

  此為外傳,內容、時間線均與正文無干,是另一種發展軌跡,獨立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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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貞娘坐在窗前,出神地看著外面種著的綠竹,微風吹過,葉子沙沙作響。

  距離裴瑾身故的消息傳來,已經有半個多月了,她從不可置信到哀痛欲絕,現在,重歸平靜。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她未能為裴家誕下子嗣,如今夫君身故,她理應殉節。

  夫死殉節,此乃天理。

  貞娘不曾懷疑過這個道理,她就親眼見到過這樣一個節婦,那是她的一個堂姐,她的祖父與那位堂姐的祖父是兄弟,關係不遠不近。

  那時,她大概是五歲或者是六歲,她隨母親去叔祖父家裡做客,她在花園裡追逐蝴蝶,那隻蝴蝶有著漂亮又閃耀的翅膀,絢麗極了,她情不自禁,一步步追逐著蝴蝶往外走。

  蝴蝶飛過小橋,飛過流水,停到了繡樓外的花叢裡,她正想合攏雙手將蝴蝶捉住,卻聽見裡頭傳來砰的一聲,嚇了她好大一跳。

  那個時候的她年紀還小,不曾裹足,一時好奇,便踮著腳尖往裡看,誰知道透過門的縫隙,她看見的卻是今天只有一面之緣的堂姐倒在地上。

  她身上換下了宴客的衣裳,穿了一身白,頭上濕漉漉的全是血,有一縷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鼻樑流下來,滴滴答答滴在地上,蜿蜒成了詭異的圖案。

  她愣愣地看著,直到被母親帶回家還沒有回過神來,母親嚇得請了大夫,給她灌了一碗湯藥,她喝了睡了一天才緩過來。

  後來,聽人說起,與那位堂姐定親的人被土匪所殺,堂姐聽到消息,毅然殉節了。

  父親贊其忠貞,並稱讚那位堂兄「教女有方」,她的母親聽聞,勃然變色,可不敢忤逆丈夫,只是將她遣走,不肯叫她聽。她對丈夫還是有些瞭解的,他是屢試不第才改行從商,骨子裡很吃讀書人的那一套。

  可貞娘還是陸陸續續聽到了些後續,說什麼朝廷為了嘉獎這個貞潔烈女,特地為她立了牌坊,族人們與有榮焉,笑容滿面。

  甚至那一段時間,她們劉家的女兒說親格外容易,人人都道既然是烈女的姐妹,那品性必然是不差的。

  同一年,貞娘的父親給她取了名字,名為貞,劉貞娘。

  七歲,她開始纏腳,疼得不得了,可母親告訴她,是父親疼愛她才會叫她早早纏了腳,纏了足的女兒才好說親事。

  至於疼?忍一忍便過去了。

  十五歲,父母為她說了親事,原先母親看好另一戶人家,門當戶對,也是商人之子,家境殷實,父親不同意,他更看重妻子的外甥,裴家雖說清貧,可到底是讀書人家,裴瑾讀書也素來有天分。

  母親心中不願,可是,她做不了主。

  次年,裴瑾剛好中了舉,名列榜首,是為解元,如此,母親也沒有什麼好不滿意的了,她就這麼嫁到了裴家。

  婚後的日子,過得很是舒心,婆母即是姨母,待她慈和,夫君脾氣也好,以禮相待,除了遲遲未有身孕,貞娘真的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可或許是她前二十五年的日子過得太舒心了,一口氣用光了所有的福分,所以這才會有此劫數。

  裴瑾的死訊一傳來,母親便過來探望過她,她也不肯相信外甥就這麼沒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什麼都沒有,叫人怎麼肯相信?

  可後來,還是不得不信了,禮部的人送還了他的遺物,屍體落進海裡,是沒有指望了,只能立個衣冠塚。

  母親再來,便傳達了父親的意思,是叫她殉節,可母親不同意,抹著眼淚道:「你別聽你爹胡說,要我說,你不如在族裡過繼個孩子,也算是給他留個香火,就沖這一點,你爹也不會不同意,貞兒,你可別做傻事。」

  她知道母親說得也在理,她若是不想死,只要過繼一個孩子,為裴家留下香火,旁人也無話可說。

  只是那樣,有什麼意思?

  貞娘將目光投向了桌上的白麻布,慢慢站了起來,把它拿在了手裡,麻布很粗糙,有些扎手,她用手指一寸寸摸過去,然後猛地拽緊,下定了決心。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丫鬟小蝶匆匆忙忙跑進來,滿面驚喜:「夫人,大人回來了!」

  貞娘呆住,一時不敢相信耳朵:「什麼?」

  「大人回來了!他沒有死!」小蝶邊哭邊笑,臉都花了。

  貞娘顫抖著伸出手:「快、快扶我。」

  小蝶趕緊攙住她的胳膊,貞娘自打纏了腳後就沒有再走過那麼快,但她今天顧不得什麼儀態,快步向門外走去。

  裴瑾正好要進來,和她打了個照面:「貞娘……」話音未落,他就看到貞娘潸然淚落。

  她眨著眼,讓眼淚掉出眼眶,以免模糊視線,可眼淚掉得太快了,她不得不用帕子去擦,只是那樣,她也捨不得移開視線:「表哥,你回來了嗎?真的是你嗎?我該、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裴瑾原本想說的話都嚥了回去,他輕聲道:「是,我回來了,是真的。」

  貞娘再也抑制不住,撲進他的懷中哀哀落淚,泣不成聲。

  裴瑾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對不起,讓你擔驚受怕了。」

  貞娘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想要對他說起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擔憂和悲痛,可又無從說起,她哀泣良久,最終只是道:「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她擦去眼淚,猛地一抬頭,就和一雙明眸對了個正著,那雙眼睛的主人乍與她對視便驚慌地收回了視線。

  貞娘疑惑地看著她,那是一個大約二八年華的少女,瘦瘦怯怯,弱不禁風,但杏眼桃腮,花鬟月鬢,十分美貌,她心中恍然,立即揚起笑容:「這位姑娘是……?」

  「她叫魚麗。」裴瑾思索片刻,欲言又止,「你先將她安頓下來,其他的事……」他說到這裡頓了頓,才道,「之後再說吧。」

  貞娘心裡有了數,立即答應了下來。

  裴瑾顧不得與她多說幾句,立即出門去了,他是被蓋了章的「死人」,「死而復生」,免不了要向各方一一說明情況。

  他一回到衙門,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圍觀,聽他說完前因後果,同僚與上級紛紛感慨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又有親朋族人來訪,裴瑾不得不把同樣的說辭又重複了幾遍。

  他的說法是,在墜海後,他很幸運地抓住了一塊木板,並漂到了海邊,為心善的漁民所救,養好傷後,便啟程返回京城,可中途又病了一場,這才耽擱了些許時日。

  然而,實際上救他的並不是什麼漁民,而是這個他帶回來的女孩子,魚麗,她救他不假,可在不久後就訂了親,誰知還未過門未婚夫就病逝了,她被要求殉節。

  為了救她,兩個人又回到了海上,被捲進了一個神秘的山洞,吃下了仙藥,從此,所受的傷很快會痊癒,即便不吃東西也不會餓死。

  可這樣的秘密不能為人所知,他和魚麗都三緘其口。

  好不容易送走了來探訪的族人,裴瑾總算能坐下來和貞娘好好說一說話了,大約是看見了他眉宇間的疲憊,貞娘很貼心地什麼都沒有問,給他奉了一盞茶,又說起對魚麗的安排:「收拾了西廂的房間給她住,送了兩身我還未上過身的衣裳,只是她比我身量小些,要改一改才好穿……」

  裴瑾沉默地聽著,等她說完,才慢慢道:「貞娘,我同你說實話,是她救了我的性命,但是礙於名節,此事你知我知,不能再叫其他人知曉。」

  貞娘一怔,她原以為是他在外所收的妾室,沒想到卻是救命恩人,但若是救命恩人,又何必帶回家中?

  「表哥,此事是否還有隱情?」

  「是,她的家人都身故了,她是孤女。」裴瑾微微苦笑,不,魚麗的弟弟還在人世,可是她是逃婚出來,如何能叫貞娘知曉?她若是知道,不知該如何看待這個不貞不忠的女子。

  貞娘一聽,便對魚麗更是同情,柔聲道:「她救你性命,便是於我們家有大恩……只是,」她猶豫片刻,才問道,「表哥打算如何安頓她?」

  孤苦無依的女子,自然不能贈予錢財便將恩情一筆勾銷,可若是留在家中,又以什麼名義安頓呢?何況,裴瑾所謂的「名節有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會盡快給你答覆。」裴瑾沉默片刻,替她夾了菜,「吃飯吧。」

  「哎。」

  吃過飯後,裴瑾趁著天色未暗,去西廂拜訪麗娘,她剛吃過飯,正坐在床頭發呆,看到他進來,忙不得道:「書生……」

  「噓——」裴瑾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點。」

  他走到窗前,將窗戶逐一打開,然後坐在桌前,看著她的雙眸:「麗娘,到你必須作出決定的時候了,你想好了嗎?」

  回京路上,魚麗反覆問過他一個問題:「我跟你走,用什麼身份?就算我不識字,我也知道什麼叫『聘者妻奔者妾』,還有,我們現在變成這個樣子,會不會被人發現?」

  路上,裴瑾中了水匪的冷箭,可拔出箭頭後沒多久,他的傷口就自然癒合了,若是讓別人看到,怕是要懷疑他們是妖怪。

  裴瑾分析過他們的現狀,解決的辦法不是沒有,但是,他道:「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麗娘,任何一個選擇,你都必須要有所犧牲。」

  「我不明白。」她第一次走出漁村,跟著一個已有妻室的男人離開,心中不是不惶恐的,「你和我說明白。」

  裴瑾慢慢道:「我知道你不願做妾,你想嫁人為妻,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可以說是你父親救了我,臨終前託孤,讓我替你尋一個好人家,我可以與你認乾親,為你尋一戶好人家嫁了,只是,你必須隱藏好你的秘密,絕不能叫別人發現。」

  「嫁給……別人?」她遲疑了半天,這聽起來似乎是最好的辦法了,可她心裡不情願,「那麼,他要是死了,會不會還要再逼我殉節一次,你能保證我不用死嗎?」

  裴瑾道:「世道如此,我做不到,對不起,麗娘。」這是一個頌揚貞潔烈女的時代,這也是一個出嫁從夫的時代,何況他們並無血緣關係,若是他為她說得太多,做得太多,旁人就要懷疑起她的貞潔來,「你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了,生死……由旁人。」

  「為什麼?」她驚得滿眼是淚,「為什麼啊?」

  裴瑾一字一頓道:「這是倫理綱常,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沒有辦法挑戰這些規矩。」

  魚麗氣惱:「那我不嫁了。」

  「那也可以,我便說救我的人是你的丈夫,你為夫守節,不願再嫁,我也可以奉養你終身,如此一來,守住秘密也會容易一些。」裴瑾道,「代價也不是沒有……我想你明白的。」

  寡婦守節要怎麼守呢?青燈古佛,不帶笑容,永遠素衣,避諱喜事,永遠過著單調無趣的生活。

  這聽起來和嫁人相比,也不知道哪一個更糟糕,她悶了半天,問:「那我們也不能再見面了,是嗎?」

  「是。」

  哪有節婦和外男相見的,那還叫守節嗎?「我會讓貞娘去看你,日子會過得很無趣,但是,不會更壞了。」裴瑾輕輕嘆了口氣。

  魚麗咬著嘴唇問:「還有別的選擇嗎?」

  還有嗎?當然有。

  嫁給他。

  嫁給他,兩人不必再有任何避諱,想見就能見,而且可以互相為對方掩飾秘密,只要裴瑾同意,她的生活將有很大的自由度。

  然而,他沒有辦法娶她為妻。

  沒有一個選擇是完全能順心如意的,每一個選擇,都要她必須做出犧牲。

  「我不知道,」她說,「我要想一想。」

  裴瑾說道:「你可以慢慢想,這關係到你的一生。」

  「你想我選哪一個呢?」她問。

  他說道:「選會讓你快樂的那一個吧。」

  現在,到了她作出決定的時候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7-9-14 10:06 AM

外傳:人在紅塵 第九十九章 酸甜

  魚麗問他:「我想知道你怎麼想,我想聽你說。」

  到了這個時候,裴瑾只能道:「我的想法是,嫁人吧,我替你找一個家世清白的人,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你在深閨,也沒有什麼機會受傷,只要小心一點就不會有事,麗娘,你應該過這樣的日子,過正常人的日子。」

  「寡婦的日子不正常嗎?」她問。

  這一次,裴瑾沉默很久才答道:「很多人都那麼做,但並不意味著這是正常的,有時候守寡是比殉節很難的事,死是一下子的事,守寡卻要守一輩子,每一天,每一天……你過得生不如死。」

  他被守寡的母親撫養長大,知道那樣的日子有多麼艱難,她幾乎不笑,丈夫死了,怎麼能夠笑呢?她也不能和別的人多說幾句話,尤其是男人,她不能出席任何喜慶的場合,寡婦不吉利。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會緊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只要有出格的舉動,便會被萬人唾罵。

  這樣的長夜漫漫,如何度過?他的母親還有他作為精神支持,魚麗呢?

  魚麗似懂非懂,可隱約已經能感受到那種令人害怕的絕望。

  裴瑾打住,不再多說:「……麗娘,你信我,我會替你尋一個好人家。」

  可魚麗想了想,拒絕了他:「不,那等於是我要把希望寄託於一個我從沒有見過的我也從不瞭解的人身上,你覺得我們的秘密只在於傷口嗎?」

  裴瑾一怔。

  魚麗伸出手:「看到了嗎?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回來以後到如今,快兩個月了,指甲都沒有再長過。」

  他們結伴同行,裴瑾要和外人打交道,她假扮成他的親眷鮮少露面,所以大多數時間都在琢磨那天吃下的仙藥是什麼東西。

  「我……」魚麗彷彿難以啟齒似的,「而且我再也沒有來過癸水,裴瑾,我不能嫁給別人,我不能生。」她壓抑著驚慌,「這怎麼瞞得過人?」

  裴瑾完全沒有想過這一點,這讓他極受震撼,半晌,他才不得不承認:「你說得對,這條路行不通了。」

  這是他覺得對她最好的一條路,可是,她若是不來癸水,便等於失去了一個女人最重要的價值,一旦她嫁了人之後被發現,等待著她的不是被休,便是死路。

  「我已經想過很多遍了。」魚麗擦了擦眼淚,冷靜道,「如果撇開個人感情,我嫁給你,才是最好的出路,守寡的日子難不難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們不能再見面,遇到了事,我能怎麼辦?我能找誰商量?你也是,你需要我替你打掩護,是不是,既然如此,其實只有一個選擇。」

  裴瑾張了張口,好半天,才說道:「我可以自己解決,你不必……」

  「我知道你不想對不起貞娘,我也……不想。」魚麗鼓足勇氣,咬牙道,「反正我也只是想要一個合適的身份,假的行不行?」

  裴瑾略略一想,這也算是個兩全之策,便慎重道:「我沒有意見,我也願意同貞娘分說明白。」

  魚麗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好半天,她才問:「那……你會繼續教我認字的吧?」一路上,裴瑾陸陸續續教她認了幾個字,但她並不滿足,她想學會看書。

  「會。」

  「那,你也會讓我出門的吧?」

  「會。」

  魚麗心中稍感安慰,可又迷惘,這樣做,真的對嗎?

  ***

  事情定了下來,貞娘那裡,毫無問題地通過了,她是由衷地感到高興:「那真是太好了。」

  她的真心不容作假,甚至比魚麗這個當事人還要熱衷,她自然有她的顧慮。

  婆母過世前,最掛念的就是他們未有子嗣,她未能讓婆母看見孫輩就遺憾過世,是她的錯,早知如此,就該早早為夫君納妾,其次,之前裴瑾語意不明,說是於名節有礙,可偏偏又不說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心裡多少也有些猜測,恐怕是有了些肌膚之親。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若是如此,他不娶她,便是要了她的命。

  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她當然為此感到高興。

  因此,在裴瑾告知她不過是為了照顧魚麗才娶她,將來會以禮相待時,她還很不認同:「無論表哥是為著什麼才娶她,可既然名分已定,表哥這樣做,實在是有違人倫。」

  夫婦之道,參配陰陽,通達神明,信天地之弘義,人倫之大節也。無論妻妾,侍奉丈夫,繁衍子嗣,才是第一要事。

  裴瑾:「……」他無話可說,因為貞娘所言,字字句句都是正理,他如何反駁?

  貞娘見他不語,心生疑慮:「表哥為何不願與麗娘親近,莫非她……」莫非她心有二意,對他不忠?

  裴瑾被她嚇了一跳,這個鍋絕對不能讓魚麗背,一個女子若是嫁了人卻不願意與丈夫親近,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不,並非如此。」他斟酌著道,「記得當初成親的時候,我對你說過,不會對不起你。」

  他少時家中貧寒,全靠姨母一家時不時的接濟,後來上京趕考,也是岳父贈予路費,無論是何種目的,他都由衷感激他們,成親當天,他便對貞娘說過,此生不會辜負。

  可他還是違背了誓言,帶了麗娘歸家,甚至……甚至他提出了將麗娘留在身邊的選擇,是,正如麗娘所說,這是一個掩護他們秘密的辦法,然而,沒有私情嗎?有的。

  他如果不想把她留在身邊,完全可以不提這個選擇,可他還是那麼做了,他想把她留在身邊照顧。

  為了一己私慾,他已經很對不起她們了,不能……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了。

  「貞娘,我已經很對不起你了,我不能……」他話還未說完,貞娘就跪倒在地,淚流滿面:「表哥,我嫁進裴家那麼多年,不曾為裴家留下香火,讓娘在死前都沒能看一眼孫輩,已是大不孝,如今表哥為了我不肯親近旁人,是要我做裴家的罪人嗎?他年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裴家趕緊把她扶起來,懊悔失言:「不是你的錯,貞娘,」他沒奈何,只能往自己身上潑髒水,「我同你說實話,不是你或者是麗娘的緣故,是我……唔,有疾。」

  貞娘怔住了。

  「對不起,貞娘。」裴家原本是靈機一動,但他立刻想到,若是麗娘不能生育,恐怕他的身體也會出現問題,與其讓貞娘未來陷入不育的自責裡,不如就先下手為強,「此事,請你代為隱瞞。」

  貞娘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這該如何是好……可請大夫看過了?」

  「看過了。」裴瑾深知多說多錯,乾脆閉口不言,「我不想再提這件事了。」

  貞娘心中也是一團亂麻,胡亂地點點頭,一會兒想著要不要請人去找個好大夫,一會兒又想這事事關臉面,絕對不能叫外人知曉,但不管怎麼樣,裴瑾和麗娘圓不圓房的事,就這麼過去了。

  未來的一段日子,魚麗感覺到了貞娘對她某種不可言說的愧疚,給她做新衣裳,又給她打頭面,親親熱熱的,一點都沒有正室夫人的架子,把魚麗嚇壞了。

  她一個人惴惴不安想了好幾天,沒忍住,偷偷拽了裴瑾回房,裴瑾看她東躲西藏的樣子很是好笑:「你做什麼呢?」

  「姐姐最近對我特別好,我心裡有點不安。」魚麗生長在民風淳樸的漁村,都只娶得起一個媳婦兒,什麼妻妾之爭,她都是道聽途說,倒是在上京的路上聽同行的商戶姬妾說起過被家中主母拿捏的事,如今貞娘這般做派和傳聞中不同,讓她心裡既是疑惑又是忐忑。

  裴瑾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她的顧慮,他道:「你別多想,貞娘性格柔順溫和,沒有這些有的沒的,你放寬心。」

  「怎麼能放寬心?」魚麗奇怪地看著他,「你真的相信姐姐心裡毫無芥蒂?」

  不等裴瑾回答,魚麗便說道,「我沒讀過書,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想來人都是一樣的,男人愛蓄姬妾,好比是女人愛頭面,若都屬於自己,當然沒有問題。可若是要和別人分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她不想守寡,不想青燈古佛過一輩子,她才十七歲,為什麼要把未來的幾十年都奉獻給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丈夫?她不甘心。

  可無論是基於什麼緣由,不可否認的是,她選擇分享另一個人的東西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貞娘討厭她,痛恨她,她或許還不會這般難過,可偏偏貞娘對她這樣好,噓寒問暖,讓她有何顏面面對她?

  「我後悔了。」她喃喃道,「我不該這麼做的。」

  裴瑾也跟著沉默了,他娶了貞娘,卻愛上了別人,不僅如此,他還給她帶回來一個姐妹,又撒了彌天大謊,貞娘……貞娘何辜?可他對不起的還不止貞娘,他帶麗娘回來,便要對她的終身負責,可如今看來,這也沒有做到。

  一步錯,步步錯。

  「我……」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半天,他才澀聲道,「別想太多了,我會處理這件事的,你且寬心,好嗎?」

  魚麗黯然:「我做不到,我現在心裡堵得慌,我是不是做錯了?」

  「不是你的錯。」裴瑾頓了片刻,轉移話題,「我之前教你認的字,你學會了嗎?」

  魚麗點點頭:「會了。」

  裴瑾關照道:「我給你拿幾本書,你回去看,有不懂的再來問我。」

  說起讀書認字的事,魚麗終於高興了起來,這就是名分的好處了,只要裴瑾同意,她就可以讀書認字,上街出門,只是……什麼時候女人可以不要男人同意就做這些事呢?

  魚麗想著又覺得好笑,這個念頭太荒唐了,怎麼可能呢?

  她將這個想法拋之腦後。

  ***

  幾個月後,魚麗已經完全適應了在裴家的日子,裴家並不富裕,小蝶是貞娘的陪嫁丫鬟,平日裡要幫忙灑掃,還有一對老夫妻,分別負責前院和廚房。

  為了貼補生活,貞娘教她女紅,兩個人做些繡活兒,魚麗以前從沒有機會接觸這些,學得很認真,貞娘要為裴瑾做衣裳,叫她一起幫忙,可是她拒絕了:「我手笨,做不來這些。」

  這當然是託詞,給一個男人做衣服是某種親近的體現,她下意識地抗拒那樣的親暱,彷彿想要和他維持某種距離。

  也不止是做衣服,有時候她在貞娘屋裡做繡活,裴瑾進來,她不是避而不見就是匆匆離開,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好像在貞娘面前,和他對視一眼都是罪過。

  她一開始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異常感覺,後來才漸漸知曉,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名分之差。

  貞娘可以名正言順過問裴瑾的任何事,她不可以,如果她可以,那必然是貞娘所允許的。

  這不是她的東西,只有別人施捨,她才可以得到。

  魚麗痛恨這種感覺,她想,既然如此,我一點也不要就是了。她和裴瑾原本也沒什麼,她只是借了這個身份避難而已,這是他欠她的救命之恩。

  僅此而已。

  然而,縱使她說服自己千萬遍,有些事也並非理智可以掌控,千萬條理由,也抵不過對視一眼時,從心裡迸發出來的歡喜。

  她騙不了自己,她是很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光。

  那通常是裴瑾的休沐,那一天到來前的好幾天,她就開始數著日子了,漏壺滴滴答答,太陽升起來了,太陽落下了,前一天夜裡,她必然睡不好覺,反覆想著明天要說什麼,要問他什麼問題。

  每次一開始,一切都按照計劃,她問了一些自己不懂的問題,他為她解惑,然後教她寫字,替她調整握筆的手勢,她寫了幾個字,卻不能像平日裡一樣靜下心來。

  她坐立難安,備受煎熬,終於忍不住抬頭去看他一眼,誰知道一下子望進他眼睛裡,才知道原來他已經看了她很久。

  裴瑾冷不防被她撞了個正著,飛快挪開視線,可匆匆一瞥窗外,又情難自禁,再度去看她。

  魚麗也把目光挪開了,也不知道在看哪裡,握著的筆滴下墨汁,在宣紙上染開一團又一團的墨暈。

  「小心。」他輕輕說,喚回了她的神思,魚麗輕呼一聲,趕緊把筆放下,手忙腳亂地去揉那團紙,揉了幾下,微微抬頭,用眼角的餘光去偷看他,面頰緋紅。

  就這樣,兩個人四目相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魚麗問他:「你笑什麼?」

  「沒什麼。」他說,「你又笑什麼?」

  她低頭嘟囔:「我沒有笑。」

  裴瑾揚了揚唇角,不去戳穿她,她自己或許不知道,每當她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會出現一個小梨渦,藏都藏不住。

  魚麗惱羞成怒,偷偷在桌下面踹了他一腳,裴瑾吃痛:「喂!」

  「幹什麼?」她佯裝驚訝地看著她。

  裴瑾拿她沒辦法:「你啊。」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壞。」

  魚麗就覺得臉上輕輕被捏了一下,他手指的溫度傳遞到她皮膚上,像是火燒般燙灼,她的面龐不受控制的漲紅起來。

  裴瑾一僵,他情之所至,忘乎所以:「我……抱歉。」

  「沒事。」魚麗捂著臉頰,磕磕巴巴地轉移話題,「我、我先回去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這種落荒而逃的感覺,就是覺得好像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想要飛快離開:「這個書我能拿走嗎?」

  裴瑾連忙道:「當然。」他說著,頓了片刻,聲音低下去,「當然。」

  魚麗捧著書走了。

  裴瑾怔怔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連貞娘進來都未曾發覺,直到她問:「表哥,你在看什麼?」

  明明不是什麼虧心事,他的心臟猛地一緊,只是沉得住氣,笑了笑:「沒什麼,有隻鳥。」

  「是一隻小鳥吧。」貞娘笑了笑,神色平靜。

  裴瑾的表情有些微的變化,但很快,他就控制住了,微笑著問:「你怎麼來了?」

  「想和表哥商量一下我爹過壽的事。」

  他們在書房裡低低說著話,沒有看到魚麗去而復返,躲在一旁看了很久,才默默轉身離開了。

  那些屬於她的快樂時光,原來都是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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