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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3:47 PM     標題: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24-3-5 11:29 PM 編輯

【書名】:我要做皇帝

【作者】:要離刺荊軻

【內容簡介】: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朕即國家!

  這是一個穿越者在吸取了前世教訓後果斷搶了劉徹皇位的故事。用不一樣的思維來解決匈奴,吊打棒子,征服南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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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3:49 PM

第一章 復活

  薤上露,何時曦,露曦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耳中忽然傳來低沉的挽歌合唱之聲,放眼望去整個世界一片素白。

  頭戴孝布,身披絲麻的衛士,持著長戟靜立在兩旁。

  到處都是抽泣聲。

  嗚嗚嗚,幾千上萬人同時啜泣,哀傷的氣氛不需要醞釀,自行帶動著所有人一起進入悲傷的情緒之中。巨大的宮殿內外,沒有人不在哭泣。

  劉德跪在冰冷的條磚地板上,眼淚啪答啪答,大滴大滴的流了下來。

  但他不是因為悲傷而哭泣,他是因為激動而流淚。

  “想不到,我竟然能活第三世!”低沉的歎息掩蓋在無數的啜泣聲之中,在這無人注意的角落,劉德的嘴角溢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在兩千一百多年後的二十一世紀庸庸碌碌的活了二十七年,這是第一世;

  穿越兩千一百多年時光,來到這西元前的西漢王朝,成為了史書上有名的漢景帝第三子劉德,這是第二世;

  死而復活,重回穿越之初,這應該算是第三世了。

  “事不過三,我應該沒那麼好命,有第四條命可揮霍的了!”劉德心裡想著,眼睛的餘光不經意的暼到了跪在他前方不遠處的一個身影。

  單薄的身子骨,彷彿風一吹就能吹走,略顯低沉沙啞的哭腔,說明他確實很悲傷。

  劉德微微歎息了一聲。

  那就是那個前世坑了他一輩子的兄長皇長子劉榮……

  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劉德嘴角一陣抽動,默默然的低下頭去了。

  今年是史書上所謂的漢景帝前元二年,當然了,現在是沒人敢這麼說的,甚至連皇家的史家都不敢這麼記載在紙面上。

  所謂景帝紀元前元、中元、後元,都是等了便宜老爹駕崩之後才進行劃分的。

  一般來說,人們是以天干地支來紀年。

  剛好是丙戊年。

  丙戊年夏四月,太皇太后薄氏薨,國喪。

  前世劉德就是此時穿越附體的,但是,當時的他完全沒有做好穿越的準備,穿越前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市井平民,身份的驟然變化,讓他無從適應,以至於在葬禮上,鬧出了不少禮儀笑話,更被有心人批為‘不孝’。

  這可是個極為嚴厲的政治指責!

  漢室自詡以孝治天下,對於孝道極力推崇。當此之世,一個出名的孝子不僅僅會被地方表彰,鄰里尊重,更有機會出仕為官。

  在廟堂之上,天子更是以身作則。

  以故的太宗孝文皇帝,劉德的爺爺劉恒,更是孝道方面的楷模。

  因而,在此時,孝不僅僅是個人道德問題,更關係到政治正確與否的大是大非之上。

  前世,劉德被人抓住在葬禮上的禮儀舉止問題,扣上一個‘不孝’‘不敬’的大帽子,而他卻很難進行辯解。

  一步錯就是步步錯。

  之後他苦苦掙扎十幾年,可惜最終還是沒能逃脫一杯毒酒的結局。

  想著這些,劉德歎了一口氣。

  作為一個穿越者,他都感覺有些臉紅耳燥了——前世的他,真是給穿越者丟臉了!

  “要來了……”回憶著前世的記憶,劉德用袖子遮住頭部,嘴裡吐出一句話。

  話音未落,前方穿來一陣騷動。

  幾個侍女扶著一位全身孝服,已然昏厥過去的女子悄悄的退出靈堂。

  周圍有人輕聲議論:“皇后昏厥了!”

  “可不是嘛……”

  “老太太這一去,皇后的日子可就難過啦……”

  “噤聲……噤聲……”

  聽著這些人的議論,劉德就悄悄的起身,弓著身子,儘量不驚動任何人,慢慢的靠著邊角踱著小步,向前方靠攏。

  即使劉德已經很低調了,但他的行動,還是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一時間,無數的目光聚焦到了劉德的身上。

  當此國喪之際,別說是皇子了,就是一個小黃門都不敢輕易動彈一二。

  劉德沒有在乎那些人的眼光,在前世的最後幾年的生命中,劉德常常會回想著他今日遇到的種種事情以及之後的種種選擇。

  他發現自己所處的境遇與地位非常尷尬,即算沒有被人扣上‘不孝’的罪名,他的處境也依然不會改變。

  誰叫他是劉榮的親弟弟,天然的劉榮政治遺產繼承人?

  當劉榮被廢黷自殺之後,他就像黑暗中的火把,吸引著無數人的目光,一舉一動都會被人拿到放大鏡下仔細觀察、解讀。

  即使他學劉勝天天喝酒吃肉玩女人,或者劉端那樣自暴自棄,也沒用。

  那樣不過是把刀子遞給劉徹,連罪名都不需要搜集,就可以取他性命了。

  誰叫他是劉榮的弟弟,而且在奪嫡之戰中為劉榮出謀劃策,險些就真把劉榮的太子位置穩固了下來!

  這仇恨結的太大了,根本無法化解!

  至於今生重活之後,再幫劉榮去奪太子位?

  “呵呵……”劉德嘴角輕輕笑了笑。

  前世他在被人扣了‘不孝’的帽子後,盡力掙扎,為了求得一個安穩的日子,他費盡心思為劉榮出謀劃策。

  可惜,朽木不可雕也,爛泥扶不上牆。

  前世,劉榮做了兩年太子。

  劉德就給他這個太子哥哥擦了兩年屁股。

  這還不止。

  除了這個優柔寡斷,瞻前顧後的哥哥之外,劉德還得幫著他的那幫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省心的舅舅們擦屁股,更要為他那個口無遮攔的便宜老媽四處滅火。

  可是,費盡心思做出的種種努力,最後還是被他那個便宜老媽一句:‘老狗’給打的粉碎。

  然後劉榮的太子被廢,便宜老媽進了冷宮,劉德也被趕回了封國。

  皇帝老爹死後七年,元光元年,一杯毒酒送了劉德上路。

  這就是劉德的前世。

  重活一回,劉德再也不願意過那樣的生活了。

  至於提前下注現在還叫劉彘的劉徹。

  想了想劉徹母親的嘴臉,他舅舅的德行,劉德嗤之以鼻。

  更何況……

  “可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這種事情幹過一回就夠噁心的了!”劉德心裡對自己說:“這一世……我要做皇帝!”

  想著前世的低三下四,掙扎求活的歲月。

  劉德的意志就更加堅定起來。

  皇帝,至高無上。

  只要坐上那個位置,就意味著……

  “朕即國家……”

  短短四個字,讓劉德胸膛裡的血液頓時沸騰起來。

  若有機會,誰能拒絕皇位的欲望?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3:50 PM

第二節 雪中送炭

  弓著身子,劉德小心翼翼的踱到大殿正中的靈樞之前。

  無數前世熟悉的面孔一一出現在劉德眼前。

  跪在靈前第一位的是依然年富力強的便宜老爹,當今天子劉啟,在天子左側,並排跪著的是當朝太后竇氏,在這兩人後面,一字並排跪著梁王劉武、薄氏、竇氏外戚,再之後才是天子妃嬪及各地諸侯王。

  見到劉德過來,幾道不解的目光直接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你來做甚?”劉德的便宜老媽粟姬見到劉德忽然出現,嘴角一抿,連忙拉扯住劉德的袖子,壓低聲音斥道:“快快退去外面跪著!”

  劉德看了一眼粟姬,此時的粟姬,已然漸漸色衰,純以男人的眼光來看,她的身材已經走形,額角也開始出現皺紋,畢竟,她已經三十好幾了,這個年紀即便是以二十一世紀的化妝品和化妝技術,也很難掩蓋歲月帶來的痕跡了。

  聰明人如劉彘的生母王娡,在發覺自己青春已經不在之後,果斷把自己的妹妹獻給了皇帝老爹,即討了皇帝老爹的歡心,又在後宮中多了一個盟友。

  可粟姬呢……

  卻依然停留在十九年前的時光中……

  看著粟姬,劉德在心中長歎一聲,有些人本身就已經無藥可救了。

  在心裡說了一聲抱歉。

  然後,劉德就果斷的跪了下去,大禮拜道:“不孝子劉德拜見父皇、皇祖母及諸位宗室叔伯祖!”

  說完,劉德就將額頭緊緊貼在地面,等待著他的便宜老爹說話。

  劉德的話,聲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最重要的是,沒有任何的猶豫與怯場。

  這讓許多諸侯王將目光在劉德的身上停留了一會。

  當今天子至今未確立儲君,因此,從廣義上來說,天子目前膝下十子,人人都有機會。

  劉德的忽然出現,讓許多人都開始上心。

  這倒不是因為劉德有王八之氣,虎軀一震,就讓人知道他是真龍天子。

  而是劉德家的這一支,在劉氏宗族裡名聲並不怎麼好。

  當初,劉德的便宜老爹還是太子的時候,在長安街頭一棋盤生生砸死了吳王太子。

  更悲劇的是,吳王太子之死,朝廷至今沒給個結果……

  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萬一哪天在街上碰上一個皇子,然後因為不開眼被皇子一棋盤砸死,那該有多冤?

  只要想到這個往事,諸侯王們心裡自然就上心了,反正記清楚每一個皇子的樣貌、性格、與喜好,總不會是壞事。

  必須要承認的一件事情就是老劉家的基因優化工程做的確實不錯,基本上,皇子們個個的外形都不差。

  百餘年後,班固在漢書中就說:臣之姑充**為婕妤,父子昆弟侍帷幄,數為臣言:成帝善修容儀,升車正立,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嘿,尊嚴若神,可謂穆穆天子之容者矣!

  連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成帝都被贊有穆穆天子之容。

  剛剛過完十五歲生日的劉德,自然也差不到哪裡去。

  雖然身高不到一米六,但輪廓分明,身材修長,氣質也不錯,跪在地上,像個雕塑一般。

  “何事?”過了一會,一直沉默不語的天子劉啟終於開口問道。

  “兒臣聽聞母后昏厥,心憂於此,故而斗膽懇請父皇恩准,使兒臣前往探視,以盡孝心!”劉德輕輕的說道。

  但他這話一說出口,不亞於在這宮殿之中丟下一枚重磅炸彈。

  劉德所說的母后自然不是他的便宜老媽粟姬了。

  按制,能被皇子在正式場合稱為母后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當朝皇后薄皇后。

  也只有母儀天下,執掌後宮的皇后,才是理論上所有皇子的共母。

  但是,那也只是理論上而已。

  事實上,幾乎全天下都知道,當朝皇后薄氏並不討天子的歡心,薄氏的皇后位子之所以穩固,靠的是她的祖姑母太皇太后,如今,老太太已經撒手人寰,薄氏的皇后之位立刻就開始搖搖欲墜。

  沒人能理解劉德此時的舉動。

  倒是幾位薄氏外戚的公侯向劉德投來了感激的目光。

  人人皆知,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老太太在的時候,薄氏自然是漢室國戚,連天子都要禮讓一二,但,老太太剛一去,整個世界一夜之間就出現了變化,讓薄家人充分的知道了,什麼叫做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此時,劉德能想起來要去探視薄皇后,自然讓薄家人大為感動。

  薄家人一高興,有人自然就不高興了。

  粟姬的臉色幾乎霎時就變得鐵青起來,竇氏的幾個長者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倒是老太后好似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般,靜靜的跪在靈樞前,彷彿一切都與她沒有關係。

  “這是應有之理,准了……”上頭的天子不平不淡的說了這麼一句話,然後轉身繼續面朝靈樞跪了下去,於他而言,即使本身並不喜歡皇后,但在這國喪之上,必要的面子必須維持,方才皇后昏厥,卻沒有一個皇子站出來表示一下,已經讓他的臉皮都有點掛不住了。

  熟悉內情的人都知道,當初,先帝孝文皇帝最寵愛和喜歡的兒子,其實壓根就不是他,而是已故的梁懷王劉揖,先帝為了培養劉揖,連賈誼都送去給劉揖當太傅。

  在劉揖墜馬身亡之前,他的太子位置一點都不穩固,要不是當時的太子妃現在的皇后薄氏在太皇太后面前多番周旋,他根本撐不到劉揖身亡的那一天。

  因此,劉德能出來救場,劉啟自然很高興,只是作為天子,他不能表現出來。

  “諾!”劉德深深拜下去,只有他才知道,這是他踏出自救之路的第一步:“兒臣謹遵父命!”

  然後,劉德轉身對粟姬輕聲解釋道:“母妃,請原諒兒子自作主張……”

  粟姬低著頭,鐵青著臉,不肯搭話。

  劉德心裡早有準備。

  想要踏上奪嫡之路,就必須捨棄一些東西,況且其實他跟粟姬除了血緣上的聯繫外,感情並不深,因此,他心中並沒有所謂的負疚感。

  他低下頭來,看著粟姬的模樣,輕聲道:“母妃,我漢家以孝治天下,生為人子,兒子不得不以身作則……”

  劉德這話聲音雖小,但還是能被旁邊幾位妃嬪聽到。

  大度的或許一笑置之,但小心眼的,卻是立刻就恨得牙咬咬了。

  “什麼意思?”劉德聽得分明,這是劉彘的母親王娡的聲音。

  但劉德沒有理會,轉身弓著身子,朝著內殿寢宮走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3:51 PM

第三節 薄皇后

  漢室的宮廷,沒有唐代的金碧輝煌,更沒有明清紫禁城的奢侈鋪張,樸素之中帶著點厚重。

  沿著長廊向前,劉德能看到許多扶欄上的漆都已經掉色了,一些地板更是顯然已被修補過多次。

  當初,蕭何奉命主持修建‘未央’‘長樂’兩宮,曾對劉邦言道:非壯麗無以重威。

  當時的宮廷大氣磅礡,向天下臣民展示著漢家天子的威勢。

  然而,時過境遷。

  劉德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劉恒是個出了名的勤儉天子,當初,劉恒想修個亭子,找工匠估算了一下造價,發現竟然要花掉一百金,相當於十戶中產家庭的家資之後,這位勤儉天子果斷就不修了。

  這位天子,甚至在臨終之前,都還念念不忘的在遺詔之中詳細的交代了自己的後事應該怎麼辦才省錢。

  劉德的便宜老爹,當今天子,雖然在勤儉上比不上太宗孝文皇帝。

  但畢竟是當初在代地吃過苦的窮孩子出生。

  因而也能繼承先帝的遺風,終其統治期間,漢室宮廷也沒怎麼擴建和翻新,漢室的錢,都存了起來。

  以至於,日後有人稱讚文景之治時,總忘不了文景之治時,國家倉庫裡連串錢的繩子都腐爛了的例子。

  但是……

  劉德記得他前世最後一次來長安時看到的景象。

  宮殿在擴張……

  到處可見運送木材與石材的工人……

  文景兩代數十年掰著手指頭省下來打算作為與匈奴決戰的金錢與資源,就那樣源源不斷的變成了劉徹享樂的上林苑、建章宮。

  而與匈奴作戰的開銷卻被平攤到了老百姓頭上。

  文景兩代,竭盡全力,休養生息,給小民的稅賦一減再減。

  田稅減到了三十稅一,小民的服役年限從秦代的十五歲始傅直接推遲到了二十歲。

  正是這些種種措施使得天下保持安寧,小民也能安居樂業,漢家的江山才穩固下來。

  但是,到了劉徹手上,文景兩代的德政消失的乾乾淨淨,各種苛捐雜稅多如牛毛,為了籌措軍費,劉徹甚至前無古人的發明了口算——三歲以上的孩童就要交稅了,每年二十三錢。

  這可是連所謂的‘暴秦’都沒幹的事情……

  想著這些,劉德心裡又多了一個必須當皇帝的理由了。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天下蒼生!

  有誰能比穿越者更能體恤小民?

  雖然劉德也知道,這不過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

  但是,有了這麼個理由,他的腰杆瞬間就硬挺多了。

  事實證明,就算是當強盜,假如抗了個‘劫富濟貧’‘替天行道’的旗號,那麼打劫起來,效率也會比單純的搶劫高的多。

  在人類歷史上,有著一個光鮮亮麗外衣的組織或者個人不一定會成功,但沒有的卻一定會失敗。

  不知不覺,劉德就來到了寢宮門口。

  “殿下……”守在門口的宦官見到劉德,連忙跪下來。

  劉德看了看,這宦官他還認識,是大長秋李信,所謂大長秋,其實就是皇后的管家,為宮廷宦官官銜最高的一個,通常代皇后管理宮中大小宦官、侍女甚至能直接責罰某些地位較低的妃嬪。

  只是可惜……

  薄皇后可不是先帝時的竇皇后……

  所以薄皇后的大長秋,其實就是個擺設,並無太多權力。

  這從只有李信一人守在門口,就能看出。

  劉德點點頭,問道:“母后可安好?”

  “回殿下的話,皇后現在已經好些了,剛剛服了些安神的湯藥,此時正在小寐……”李信規規矩矩的答道。

  “帶我進去探視一下……”劉德輕聲吩咐:“勿要驚動了母后!”

  “諾!”李信點點頭,就領著劉德走了進去。

  一進門,劉德就聞到了安神的檀香燃燒的味道。

  見到劉德進來,幾個一直侍立在殿中的侍女,作勢欲要行禮問安,同時通報皇后。

  劉德連忙將手指放在唇上,制止她們的舉動。

  他一步一步,輕輕走到了薄皇后臥睡的塌前,蹲下身子,從旁邊侍女手裡拿過一把蒲扇,輕輕的為躺在榻上睡著的薄皇后扇風,同時,他也注意打量著薄氏的樣貌。

  劉德記得前世之時,在喪禮上被人指為不孝後,站出來為他開脫的就是這位現在躺在塌上安睡的虛弱女子。

  也只有她有那個能量和地位為劉德開脫。

  一句‘誰無年少犯錯之時’,為劉德減輕好大的壓力,甚至後來能被封為河間王,也跟薄氏說了好話有關,否則,一個頂著‘不孝’罪名的皇子,哪裡能封國家建社稷?

  說實話,薄氏其實算不得什麼美人。

  只能說是平庸之姿。

  宮廷之中常有傳言,除非萬不得已,劉德的便宜老爹從來不會留宿皇后宮中。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當年,太宗孝文皇帝的生母現在為其舉行國喪的太皇太后本身就不是什麼美女,不過是宮裡洗衣房的使喚奴婢,本身就跟美女根本不搭界。

  當朝太后竇氏年輕的時候漂亮是漂亮,可惜,三十歲之後眼睛的視力就漸漸下降,如今更是連人都有些看不清了。

  所以,在後宮裡,容貌並非第一位的。

  太皇太后生了太宗孝文皇帝,所以她是太皇太后。

  竇太后生了劉德的便宜老爹劉啟,所以即使她眼睛都快瞎了,但她依然是漢家太后。

  而薄皇后最大的缺點和最致命的弱點恰恰是她膝下無子,不止無子,連女兒都沒生一個。

  這對於皇室,對於她的皇后身份來說最為致命。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不能給天子誕下子嗣,就是她最大的原罪。

  正想著這些事情,只聽得嚶嚀一聲,躺在榻上的皇后悠悠醒轉,一雙已經因為傷心而紅腫的烏黑眼珠子,滴溜溜的盯在了劉德身上。

  劉德隨機一個機靈,跪下身子,道:“兒子劉德問母后安!”

  薄皇后長長的籲出一口氣,眼睛盯著劉德,然後視線移轉到劉德手裡拿著的蒲扇,心下頓時有了些安慰。

  本以為隨著姑祖母這麼一去,她就該徹底被人遺忘了。

  卻不想,醒來還能看到一位皇子在她眼前為她扇風。

  無疑,這讓她多少感到了一些溫暖。

  於是,柔聲輕道:“哀家一切還好……”

  “你是粟姬的兒子吧……”薄皇后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坐起來,道:“真是有心了……”

  “這是兒臣應該做的……”劉德輕輕的道。

  劉德起來行了一禮,告辭道:“見到母后一切安康,兒臣心裡就安心了。兒臣先去靈堂,晚些時候再來看望母后,還請母后節哀順變,保重身體!”

  望著劉德遠去的身影,薄皇后忽然悠悠長歎道:“真是個好孩子……可惜,哀家沒這個福氣……”

  這些年,她一直都有努力,可惜,費勁萬般心思,試過各種辦法,她的肚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平坦。

  直到現在,當姑祖母這麼一去,她已心如死灰了,她明白,她再也沒機會誕下一子半女了。

  作為一個女人,不能生育,本身就是最大的罪過,更何況是皇后?

  因此她也明白,自己的皇后之位恐怕要挪挪了,運氣好的話,皇帝還能給她安排個園子讓她養老,運氣不好……

  但是,站在薄皇后身邊的李信卻忽然道:“少君,奴婢瞧這皇三子是個孝順的孩子,少君若有心,不妨試探一二,萬一若能收為繼子,日後也不至於孤苦伶仃……”

  “這……”這些年,薄皇后不是沒想過過繼一子到自己名下的事情,可是,幾次試探其他妃嬪,都是遭到無情的拒絕,那是,姑祖母太皇太后還在,此刻,太皇太后都不在了,她哪裡還有這個心思。

  只是,李信的話,到底還是觸動了她心裡的神經。

  若能過繼一子……

  這個念頭一旦在心裡生根,立即就像藤蔓一般瘋狂生長起來。

  雖然知道,隨著太皇太后撒手而去,她不管做什麼,都不過是飲鴆止渴。

  但就像溺水之人,哪怕前面只是一根稻草,拼了命也要抓住。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3:51 PM

第四節 天子的本質

  走出寢宮,劉德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裝,再回頭看了看寢宮的模樣。

  記得前世穿越之後,他靠著那點從兩千年後帶來的粗淺歷史常識和可笑的政治見解,像個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撞。

  當初,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那個現在還在繈褓裡的劉彘,對其無比恐懼。

  可惜,他忘了一點,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也是直到很多年之後,他才醒悟到這一點,可惜那時候已經晚了。

  好在如今重新來過之後,他對於這個時代已經不在陌生,他甚至閉著眼睛就能背出當朝文武百官的籍貫背景及之後活躍在政壇上的那些巨頭的發跡史。

  透過歷史的迷霧,很多事情,劉德已然了然於胸。

  譬如說,直到目前為止,他的便宜老爹都沒想過立儲這件事情。

  甚至是之後冊立他的長兄劉榮為太子,也不過是權宜之計。

  聽起來很好笑。

  但作為一個過來人,當劉德複盤整個過程時,這卻是唯一的解釋。

  在前世的最後的幾年,劉德每每想及此事,都會扼腕歎息,若他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會犯下……

  事後諸葛亮,當然不過是嘴炮而已。

  但是,當重活到這穿越之初的時候。

  劉德就成了先知!

  “我這個便宜老爹啊……”劉德在心裡歎息一聲。

  用一組資料可以很完美的再現當今天子劉啟的為人與性格。

  當今天子劉啟在他十六歲的時候生下了他的第一個兒子劉榮。

  頭三年,劉德的便宜老媽粟姬為他生下了三個兒子,劉榮、劉德自己與劉閼。

  然後是程姬,在三年內生下了兩個兒子,劉余跟劉非。

  中間程姬的侍女唐姬為劉德的便宜老爸生下了一個兒子劉發。

  然後就是賈夫人在三年裡分別生下劉彭祖與劉勝。

  這其中除了程姬趁著賈夫人懷孕,再次為劉啟生下一個兒子劉端外,其他妃嬪顆粒無收。

  之後八年,天子再未有子嗣出生,直到王娡出現,為天子生下了劉彘。

  將直到目前為止所有皇子的出生年月與生母列一個表出來,很清晰的就能看到,當今天子劉啟,不是一個花心大蘿蔔,而是一個很專一的皇帝,只不過他的專一只能維持三到四年,在此期間,他基本只寵一人,但是只要超過期限,他就會迅速的轉移目標。

  而當劉德便宜老爹的精力放到朝政上時,就出現了另外一個情況。

  晁錯現在夠威風夠得勢吧,幾乎他上奏的奏摺沒有不被批准的。

  但是,吳楚七國亂起,晁錯卻是幾乎被騙著拉到了街頭腰斬。

  再之後,周亞夫因為戰功簡在帝心,一段時間內,幾乎就是君臣相得的典範。

  但是,當周亞夫在儲君問題上跟其較勁之後,周亞夫迅速從雲端跌落到了穀底,最後竟然被投進廷尉大獄!

  從晁錯到周亞夫,劉德的這個便宜老爹完完全全的違背了漢室長久以來‘將相不辱’的傳統。

  所謂的將相不辱,是當初賈誼向先帝提出來,並成為成例的一個不成文的傳統。

  即公侯將相這一級的大臣,只要不是觸犯謀反等大逆不道的罪行,那麼就要給對方一個體面的結局。

  通常是所謂的不流血而死。

  像當年赫赫有名的車騎將軍薄昭就是第一個享受到這個待遇的大臣。

  可是晁錯與周亞夫,一個御史大夫,一個擔任過太尉的丞相,兩個都一度與劉啟關係極為親密,卻都沒有享受到這個待遇。

  看清楚這些,就很清楚,當今天子劉啟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了。

  當你對他有用時或者他喜歡你的時候,予取予求,沒有不答應的。

  但當你對他沒有利用價值或者他已經厭煩你時,聰明點的自己滾蛋吧。

  所以,重生之後,劉德的目的非常明確,那就是盡可能的讓劉啟看到他的價值所在。

  但是,想當太子,僅僅表現出現才能與價值遠遠不夠的。

  一個好漢三個幫,還得有一個比較強力的勢力幫助他,否則就算坐上太子位子,用不了幾天就得被人趕下去。

  而前世的經歷告訴劉德,他的母族,純粹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劉榮被廢,一半的責任歸粟姬,一半的責任歸那幫不省心舅舅們。

  想要不重蹈劉榮的覆轍,唯一的辦法就是跳出粟氏外戚這個巨坑。

  而唯一能幫劉德跳出粟氏巨坑的人,劉德在前世想來想去,最後發現竟然只有薄皇后。

  薄皇后沒有子嗣,這是致命傷。

  而劉德自己有一大幫坑爹的外戚,這同樣是致命傷。

  若能過繼到薄氏名下,那麼,兩方的難題都迎刃而解。

  尤為重要的是,薄氏外戚在長安經營二十幾年,卻很少有醜聞傳出。

  當然,此事急不得,而且,不能由劉德提出,得讓薄皇后去求天子,然後他再順水推舟。

  至於薄皇后皇位之位不穩這件事情在劉德看來不值一提。

  想著這些事情,劉德慢慢的就穿過了長廊,來到了靈堂外側。

  他環顧一下四周,然後貓著腰,回到他最初跪的地方,規規矩矩的跪下來。

  “皇兄,你方才去哪了?”劉德剛一跪下,身後一個陰柔的聲音就悄悄的問道。

  劉德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他的八皇弟劉端。

  十一個兄弟裡,也只有他有這種腔調。

  “沒什麼,就是去探望了一下母后……”劉德沒有回頭,悄聲道:“皇弟別分心,用心做自己的本分事情就是了!”

  對於劉端,劉德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前世穿越之初,兩人關係倒還不錯。

  只是之後各自封王以後相見的機會日漸稀少,所以,漸漸的沒了往來,只是聽說這位弟弟幹了許多出格的事情。

  但是,劉德卻從來沒有厭惡過這個弟弟,更沒有像其他兄弟一般,見了他就躲。

  實在是,劉德知道,這個弟弟其實是個可憐人。

  劉端出生之後就被發現身體有殘缺。

  準確的說,應該是他多了一個器官。

  這在二十一世紀,可以通過變性手術解決,但在這西元前的世界,卻是無解。

  所以,世人常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3:52 PM

第五節 推恩(上)

  劉德這一跪,個就又跪了半多時辰。

  這時,一直跪在靈堂前方的天子才站起身來,抹去眼淚,道:“太皇太后臨終前曾握朕之手,遺命朕:一切後事盡從先帝遺詔,令天下臣民毋禁娶婦、嫁女、祠祀、飲酒、食肉。自當給喪事服臨者,皆無踐。經帶無過三寸,毋布車及兵器、毋發民男女哭臨宮殿,非旦夕臨時,毋得擅哭……朕不孝,不能遵令而行,哀傷不能自製,此朕之過也!”

  “陛下節哀……”文武百官,在場諸侯連忙跪拜。

  “傳朕令,自即刻起,一切喪事禮儀,皆從太皇太后遺命,臣工毋得違令……”

  “諾!”

  劉德聽得此話,心裡長長的出了口氣。

  隨著便宜老爹的命令,這喪禮中的苦日子算是到頭了。

  其實假如要按照太皇太后的遺命,像現在這種場景都是不該出現的。

  只是,前年先帝去世,按照其遺照,喪事規模甚至還比不上尋常小國諸侯王的葬禮,就連普通人家都會依照傳統的哭喪儀式與戴孝時間都被嚴格限制與縮減。

  當時,因為是天子遺詔,所以,便宜老爹不得不執行。

  而等到了今年,太皇太后駕崩。

  再依照其遺詔效仿先帝的葬禮,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這才有了今日的哭喪儀式。

  說到底,今日的一切種種其實是做給天下諸侯看的表演罷了。

  假如劉德沒記錯的話,此時,漢家江山,已經進入一個風雨飄搖的時期。

  現在還是內史的晁錯在朝堂上上跳下竄,積極準備著削藩。

  晁錯要削藩,天下諸侯,特別是南方那些諸侯國,自然不願意。

  單單看看如今出現在葬禮上的諸侯人數就能知道——除了跟便宜老爹是親兄弟的梁王劉武,以及劉德的堂兄代王劉恭之外,也就只有寥寥幾個諸侯王是親自來到長安奔喪的,南方的實力派諸侯王裡就來了一個齊王劉將廬。

  實力最強的吳王劉濞、楚王劉戊、趙王劉遂,都只是派了個代表過來。

  甚至一年之後吳楚七國之亂的導火索就是有人告發楚王劉戊在太皇太后喪禮期間飲酒作樂,於是被大喜過望的晁錯揪住小鞭子,削減封國,由此導致楚王劉戊與吳王劉濞打起清君側的旗號,起兵反叛,然後,趙王劉遂、膠西王劉卯、濟南王劉辟光、淄川王劉賢、膠東王劉雄渠等起兵回應,大半個中國一夜之間狼煙四起。

  前世的時候,劉德此時正被人按上一個‘不孝’的罪名,給按在地上狂揍。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因而,即使他知道吳楚之亂將來,卻也沒辦法利用吳楚之亂來為他自己贏取一些籌碼。

  現在麼……

  “皇兄,你怎麼回事?”劉德正神遊物外的時候,冷不丁被人拉住袖子,輕聲問道:“母妃很生氣呢!”

  劉德回頭一看,發現是他的胞弟劉閼,不由得為之一愣。

  比起其他十個兄弟,劉德對劉閼的感情是最複雜的。

  前世穿越之後,頂著一個‘不孝’的帽子,一段時間裡,幾乎人人都避著劉德,就連劉榮都不怎麼搭理他。

  在劉德那段被軟禁在皇宮中等待審判的日子裡,是劉閼每日都找些機會裡跟他說話聊天。

  可惜……

  劉德記得三年後,劉閼就病死了,諡為臨江哀王,又過了兩年,太子劉榮廢為臨江王,再兩年後,劉榮自殺……

  轉身握住劉閼的手,劉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答非所問道:“沒事,母妃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等她氣消了就好了……”

  這倒是事實。

  這兩年,隨著便宜老爹當了皇帝,便宜老媽粟姬的脾氣與日俱增,兼之更年期的原因,常常會無緣無故的發火,然後又無緣無故的消氣。

  “皇弟,去為兄那裡坐坐如何?”劉德想了想,建議道。

  對於粟姬,對於劉榮,劉德前世已經盡力了盡心了,因此並不在乎他們怎麼看自己。

  但是劉閼……

  想著前世身陷囫圇之時陪伴著他的劉閼,劉德就不能無動於衷了。

  “不管劉閼的命運會否改變……”劉德在心中想著:“我至少先努力一下,看看能否不讓他被封去湖廣……”

  在漢室歷史上,有兩個禁忌封國,一個是臨江,先後死了兩個君主,且都是英年早逝。

  另外一個就是燕國,封為燕王的幾乎沒有好下場……

  燕王們大部分是自己作死。

  但臨江就是水土有問題了。

  臨江國大概是在後世的湖北荊門一帶,此時的湖廣,可不是後世的魚米之鄉,根本沒被怎麼開發過,天氣又潮濕悶熱,嬌生慣養的皇子去了那樣的一個地方,身子差點的肯定難保染上什麼疾病。

  劉德也知,他的這個胞弟,才能只能說是一般,因此,並不受便宜老爹所喜。

  所以,才被封在臨江國。

  要知道,就連當初背負著‘不孝’罪名帽子的劉德都被封在了河間,逗比劉端都撈了個膠東國。

  眾多兄弟裡,封國條件最差的就是劉閼的臨江國跟劉發的長沙國。

  原因嘛……

  就這兩人在皇室諸多皇子中沒什麼存在感。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劉德忘記怎麼回家了……

  說起來好笑,但卻也很容易理解。

  前世,劉德穿越之後就被人指責‘不孝’,然後就被軟禁了起來。

  等好不容易出了小黑屋,屁股還沒做熱,就被封為河間王了。

  這期間,他統共只在皇宮中屬於他的皇子殿裡過了一個月的生活。

  再之後,劉德就再也沒回過那個小窩了。

  算算時間,少說也有十幾年了。

  所以,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的家在那個方向也是正常的。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3:53 PM

第六節 推恩(中)

  連拐帶騙劉德哄著劉閼帶他回到了屬於他的宮殿中。

  “殿下……”

  剛一進門,劉德就看到了一個前世他最為熟悉的人,在前世一直跟隨在他左右,最後更是跟著他一起服毒自殺的忠奴王道。

  王道是個太監,年紀跟劉德相差無幾。

  若沒記錯的話,此時的王道,剛剛被分來服侍劉德不到一個月。

  但就是這個小宦官在前世始終陪在劉德的左右。

  不管是是受封河間王的風光也好,還是飽受打壓和猜疑的歲月也罷。

  因此,回來以後再見王道,劉德的心裡滿是感觸。

  在前世最後一年的生命中,劉德的起居生活在事實已經被監視起來了。

  拿著天子劍的將軍就站在他的王宮門口,手持天子詔令的河間國相,時刻監視和審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那時候,王宮的一切都極為稀缺。

  劉德有時候甚至都還要餓肚子。

  劉德永遠都記得,在那段日子裡,是王道將自己的食物分給了他的子嗣食用……

  想著這些,劉德的眼眶有了些濕潤,但偏偏還不能表現出來。

  他只是嗯了一聲,然後就拉著劉閼的手,進了他的寢宮之中。

  因為是國喪期間,所以,寢宮之內一切都極為簡單,也沒有什麼酒水、歌舞宮女一類的奢侈享受。

  “皇弟……”將劉閼請到客席跪坐下之後,劉德鄭重的對他道:“皇兄請你過來,是有件事情,想請皇弟幫襯一二!”

  劉閼豪爽的道:“骨肉兄弟,何談幫襯二字,皇兄但有吩咐,劉閼敢不從命?”

  “是這樣的,我想給父皇寫一封奏疏,但皇兄人微言輕,因此想請皇弟副署……”劉德看著劉閼的眼睛道。

  這是一個有風險的事情。

  在漢室,通常需要聯名上書的奏疏,都是有爭議或者內容敏感。

  漢室雖然沒有後世滿清的文字獄,更不會因言治罪。

  但是,若是上書的奏疏裡,說了些讓皇帝不開心的話,也得小心秋後算帳。

  而且……

  當今天子,兩兄弟的老爹,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天子。

  鄧通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當年,鄧通可是先帝孝文皇帝最寵倖的近臣,連丞相都無法治其罪,只能責罰。

  但是,劉德的便宜老爹登基之後辦的第一個大臣就是鄧通——將其革職、抄沒家產,最後這個前朝最受寵倖,財富富可敵國的宦官,竟然活活餓死在了長安街頭。

  鄧通何以得罪了劉德的便宜老爹?

  坊間傳聞,當年先帝背上生了一個瘡,疼痛難忍,有次竟然疼暈了過去。

  鄧通見狀,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衛生不衛生,直接撲到先帝背上,用嘴為其吸去濃汁,先帝這才醒轉,先帝醒來後大為感動,感歎:你是朕最親之人。

  鄧通連忙回道:太子才是陛下最親之人。

  這時候剛巧劉德便宜老爹聽說先帝暈厥,急忙過來探視,正好就撞槍上了。

  先帝就命劉德的便宜老爹去吸他背上的惡瘡。

  劉德的便宜老爹在萬般不情願之下硬著頭皮把嘴湊過去,結果還沒張嘴,就吐了先帝一身……

  由此,劉德便宜老爹深深恨上了鄧通,所以一登基就迫不及待的下令查辦鄧通……

  通過這個故事,就可以想見,所謂的明君,其實心眼也不比針眼大多少。

  當面對一個心眼不比針眼大多少的天子時,即使是父子,貿然上書,說些敏感的事情,也是很有風險的。

  而且,劉德要寫的這個東西,確實是充滿了風險,甚至有可能得罪便宜老爹。

  劉德記得很清楚,前世,他寫了這個東西後,交給劉榮,希望劉榮拿來作為穩固太子地位的利器。

  可惜,劉榮瞻前顧後,畏首畏尾,最終喪失掉了最後的生機。

  想著往事,劉德道:“皇弟先別急著答應或者拒絕,且待為兄寫出來,你看看再決定是否副署!”

  這也是劉德給劉閼的一個改變他將來悲催命運的機會。

  實際上,前世十幾年的經歷與記憶,讓劉德非常瞭解他那個便宜老爹的為人和對子女的態度。

  當今天子固然有著許多許多的缺點和毛病。

  但是,作為天子,作為政治家,作為這大漢江山的統治者,他是非常優秀和合格的。

  因此,只要不是踩了他的痛腳,那麼就算再激進的東西,他也能看下去,並且還不會因此怪罪任何人,他若覺得合理,甚至能讓上奏者平步青雲,最典型的人就是當朝內史晁錯和之後把晁錯送上斷頭臺的袁盎。

  晁錯建議削藩。

  這非常激進,同時還會百分百引起內戰,但便宜老爹覺得合理,於是就削了……

  袁盎說七國反叛都是晁錯的錯,殺了晁錯,就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這等於是讓便宜老爹自己打自己嘴巴,但是便宜老爹覺得可行,於是就砍了晁錯……

  之後,七國叛軍並未如袁盎說的那樣退兵,但是,便宜老爹也沒追究袁盎的責任。

  而劉德要寫的東西,雖然表面上有很大的風險,還會得罪現在風頭最勁的大臣晁錯。

  但是,實際上這個東西完全無風險!

  劉德命人拿來帛書與筆墨,將之攤在案幾上,提筆就寫了起來。

  前世十幾年的國君生涯,讓劉德鍛煉出了一筆不錯的文字和相當不俗的古文功底。

  因此,寫起來並不覺得困難。

  只是,用帛書寫東西,總歸有點彆扭。

  此刻的劉德無比懷念他在前世發明和創造的白紙。

  “等此事忙完,我就該將白紙‘發明’了!”劉德心裡想著。

  白紙,是他前世最得意的作品,在河間國,他動用軍隊與王室宮廷工匠,用了三年時間反復試驗和推敲,終於得出了白紙的最佳配方與最簡易製作流程,或許比之後世的宣紙、工業紙張差距很大,但最起碼已經可以用來書寫、裝訂和保存了。

  而對於這個最得意的作品,劉德自然將其工序與流程記得滾瓜爛熟。

  一邊想一邊寫,一刻鐘的功夫,劉德就已經在帛書洋洋灑灑寫下了數百言。

  寫完之後,劉德吹了吹墨蹟,將帛書遞到劉閼手中,道:“皇弟看看,愚兄這奏疏怎麼樣?”言語之中難免有些驕傲。

  這篇奏疏引經據典,又結合實際,更重要的是,劉德覺得,單單以文字而論,他的功底已經不亞於當代的一般文人墨客了。

  這對於一個穿越者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成就!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3:55 PM

第七節 推恩(下)

  劉閼接過帛書,看了看,起初他臉上還有些漫不經心的樣子。

  這也不怪他。

  沒被穿越前的本主劉德聰明是聰明,但卻深受皇室宮廷教師例如衛綰一類的儒家學者的影響,因此,是個謹慎本分之人,滿腦子都是君臣父子一類的東西,誇張一點的說,就是思想僵化了。

  所以在原本的歷史上,沒有被穿越的劉德最後成為了儒家典籍搶救者,畢其一生之心血,都用於搶救和保護失傳的儒家經典與文檔,在後世的史書上也留下了一個賢王的名頭。

  故此,劉閼起初以為自己的這個兄長估摸著又是跟往常一般,寫了一篇純理論的奏疏,以此來刷刷存在感,因此劉閼並沒怎麼上心。

  只是看了不到百字之後,劉閼的神情就變得嚴肅起來。

  他已明白,自己這位皇兄怕是攪動風雲了。

  劉閼將帛書放下,看著劉德,感慨道:“皇兄,你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這封奏疏若是被父皇看了,轉給朝臣傳閱,怕是要得罪許多人!”

  劉德只是笑笑,沒有接話。

  昔年,楚莊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那是看准了時機。

  劉德同樣是看准了時機。

  如今只看劉閼願不願意在上面副署了。

  其實說實話,劉閼副署不副署,影響不大,劉德只是不忍心見這個胞弟遠赴湖北而已。

  劉閼沉思了片刻,然後才道:“皇兄,此事事關重大,不與大兄、母妃商量一二?”

  劉德搖了搖頭,開什麼玩笑。

  劉德百分百確信,若是粟姬與劉榮見了這帛書上的內容,必然會全力制止和反對。

  粟姬是個沒什麼政治遠見的女人,劉榮更是個沒擔當的貨色,否則,前世也不至於拿著那麼好的一把牌,結果被人一波流。

  劉德道:“皇弟,你若願意,就用印副署,不願,為兄也不強求!”

  他看著劉閼的眼睛道:“你只需要相信,你我骨肉兄弟,為兄斷然不會害你就是!”

  說完,他也懶得解釋了。

  此事,在劉德看來,純粹是送好處給劉閼,使其能在即將到來的分封上得到一些好處,不至於像前世那些遠走湖廣。

  劉閼聽完,一咬牙,道:“既然皇兄這麼說,我用印就是……”

  然後他便掏出印信,在帛書上加蓋。

  做完這一切,劉閼也有些好奇,指著帛書上的內容,問道:“皇兄向來崇儒,怎得文法忽然大變,隱約有申韓之風?”

  劉閼雖然在皇室子弟中並無太多存在感,但到底是天子子嗣,自小受到的教育非同一般,因此一眼就看出了帛書上文字的問題。

  劉德聞言,呵呵一笑,他自也知道,一個人再怎麼變,最基本的一些東西不會變。

  譬如文風、用詞、筆鋒等等。

  但他再有對策。

  劉德笑著答道:“皇弟此言差矣,我漢家自來便有制度,是以霸王道雜之!通俗而言,便是利劍在手,仁德在口,純用儒術,那是外人對我的偏見,皇弟與我骨肉相連,怎連這個都沒看破?”

  劉閼聞言微微一怔。

  皇室子弟裡沒有笨蛋。

  就像劉德那個後來自暴自棄的弟弟劉端,很多人只看到了他玩世不恭的荒唐,卻沒看到他將整個膠東國甚至朝廷上下玩弄於鼓掌之上的手腕,他始終行走在劉徹的底線附近,即不越界也不後退,讓劉徹對其無可奈何。

  劉閼再平庸也平庸不到哪裡去。

  於是,劉閼稽首道:“皇兄教誨,謹記於心!”

  劉德理所應當的受了這一禮。

  事實上,像劉德說的那些話,本來是後世宣帝劉詢教育其子的話。

  若非是可憐劉閼的遭遇,劉德寧願爛在心裡,也不願輕易與人說的。

  見劉閼這麼懂事,劉德也來了興致,於是拿著帛書,對劉閼解釋道:“皇弟可知,此疏何名?”

  不等對方出口,劉德就驕傲的道:“我將之命名為推恩策!”

  這帛書上的內容實際上是劉德抄襲了後世主父偃的推恩令,再將其稍稍加工,變成自己的版權

  “我知朝中有削藩之風,首倡之人更是內史晁錯,為兄這奏疏一上,必會得罪錯公!”劉德侃侃而談。

  這是肯定會得罪晁錯的。

  晁錯是法家出身,法家講究權術勢。

  而劉德這奏疏一上,不管天子那邊怎麼考慮,朝堂之上怎麼議論,起碼一點可以確認,劉德這是赤裸裸的跳出來跟晁錯唱對臺戲了。

  這對於法家來說,等同於宣戰。

  但劉德怎麼會怕?

  姑且不說只等吳楚叛亂一起,晁錯就是個死人了。

  就是現在朝堂之上,晁錯也有大把政敵。

  最重量級的那個,自然是當朝丞相故安候申屠嘉。

  這可是一位大牛。

  不清楚漢代歷史的很可能以為這位不過是路人甲乙丙丁,前世,劉德也是這麼認為的。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對這個時代的瞭解,劉德才知道,他大錯特錯了。

  申屠嘉可不是他後面的那幾個擺設丞相,他是真正握有實權,群臣避道,禮絕百僚的宰相。

  太宗孝文皇帝時期,申屠嘉是唯一一個能代表天子懲罰鄧通的大臣。

  孝文皇帝駕崩時,申屠嘉以丞相的身份,領取遺詔,並頒佈天下,同時新君登基,孝文皇帝的葬禮及神廟的建設,都是由其一手包辦的。

  毫不誇張的說,在某些方面,申屠嘉這個丞相甚至是能和天子平起平坐的存在。

  而申屠嘉的權力,一方面來自於先帝孝文皇帝,另一方面,則來自於他的出身——他是迄今為止最後一個活躍在政壇上的開國元勳,是跟著高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五朝元老。

  在後世的天朝,如此資歷的老人,一言一行都影響政局,何況在這兩千多年前的封建社會?

  而申屠嘉恰恰是晁錯的死對頭。

  在前世,半年之後,申屠嘉是被晁錯氣的吐血而亡的。

  而此時,申屠嘉身體健康,活蹦亂跳,自然能為劉德分擔一部分來自晁錯的壓力。

  所以,劉德才能全無顧忌的跳出來踩晁錯,撈取政治資本。

  否則的話,他就只能等到晁錯死了之後,才能拿出這推恩令,只是那時候可能黃瓜菜都涼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3:56 PM

第八節 家宴(上)

  當然,貿然上書議論國政,這種事情對於所有的皇子來說,都是有風險的。

  特別是如今儲君未立,很容易就會被人牽扯著戴上一頂覬覦儲君的帽子。

  所以,劉德才要拉上劉閼聯名上書,最大程度的減輕來自這方面的指責。

  只是,這些事情不用跟劉閼說的太仔細。

  劉德轉頭看向外面,接著道:“皇弟,我等皇子將來都是要封國家建社稷為我大漢羽翼的,若因害怕畏懼得罪朝臣,便畏首畏尾,將來何以稱孤道寡?”

  此話卻是半真半假了。

  前世十幾年藩王生涯,使得劉德很清楚漢室的藩王重量。

  即使是吳楚之亂後,藩王的權柄大大降低,尋常的藩王也照樣擁有自己的軍隊,能任命一些千石官員。

  而在此時,諸侯王的權柄更加龐大,不止能擁有軍隊,而且還能擁有龐大的財權與事權,像吳楚等國,事實上已經是一個半獨立的割據政權。

  所以,劉德的話,得到了劉閼的認可。

  前世,劉德這一代的皇子們的品質和素養都是不錯的。

  像是劉非,軍事才華橫溢,劉端,權謀手段與心機都一等一的;劉彭祖也差不到哪裡去,就連整天喝酒吃肉玩女人為樂的劉勝,都有著很高的造詣,寫過一些漂亮的詩賦。

  兄弟倆又聊了一會家常,說了些以前的事情。

  這時候,一個宦官進來稟報道:“奴婢拜見二位殿下,天子有旨,請二位殿下去宣室殿用餐……”

  劉德點點頭道:“知道了……”

  然後他轉過頭對劉閼道:“走吧,別讓父皇母后等久了!”

  …………………………………………………………

  劉德劉閼兄弟連袂來到宣室殿時,大殿之中早已滿滿當當的坐了上百人。

  劉德的隨意的看了一下,發現基本都是宗室或者外戚,因此心知這次估計是家宴性質的聚餐。

  “我記得前世我被軟禁之時聽說有次家宴出了大事……”劉德心裡尋思著回憶著:“應當不是這次罷!”

  天家所謂的大事,自然跟儲君有關。

  劉德記得當時宮中傳言,竇太后想讓她的小兒子梁王劉武在天子百年後接班,等劉武死後再還給天子的兒子,此事好在被竇氏外戚中竇太后的侄子竇嬰所攪合。

  否則別說劉德了,劉榮、劉徹都可以歇歇了,這皇位肯定輪不到他們兄弟了。

  這是因為梁王劉武的梁國對於目前的局勢來說實在太過重要。

  而劉武一旦做了所謂的皇太弟,背靠著竇太后,想要拉他下來基本不可能。

  只是……

  想著前世聽到過的各種版本以及便宜老爹的為人,劉德低笑了一聲:“那八成可能是我那便宜老爹的欲擒故縱之策……”

  若真如他所想,那便宜老爹可真是太陰險了。

  一句酒後失言,哄得梁王劉武為其的削藩大策流血流汗。

  再往深裡想,前世吳楚七國叛亂,圍攻梁國,打的昏天地暗,血流成河時,周亞夫與竇嬰的大軍卻按兵不動,直到雙方僵持不下時,才出兵斷了吳楚叛軍的歸路與糧道。

  這其中即有戰略考量,也未嘗不是便宜老爹借叛軍之手削弱劉武的策略。

  畢竟,梁國太強了!

  若真如他所想,那麼便宜老爹真是演的一出好戲……

  不過……

  貌似自高皇帝劉邦以來,劉德家就以出影帝而聞名。

  譬如已故的太宗孝文皇帝劉恒,便是放在後世天朝,所謂的仰望星空與之相比也是弱爆了。

  “想做皇帝的話,我還需要多多學習……”劉德心裡感慨一聲:“多觀察觀察便宜老爹的言行舉止吧……”

  前世十幾年的經歷與在天朝二十七年的歲月,讓劉德深深明白,做一個影帝對於政治家特別是上位者來說是多麼的重要。

  像是歷史上所謂的暴君楊廣。

  其實才華與才能都是一流的。

  但就是因為在影帝一道上造詣不高,結果落得身死國滅,還要被人在史書上罵上一千年。

  還有蒙元那幫蠻子,滿腦子除了打打殺殺沒有別的,結果一百年都不到,就被人給趕回沙漠了。

  而滿清就比蒙元有腦子多了,起碼在輿論控制與自我吹捧上,充分的吸收了前代的經驗教訓,連康麻子都能被吹成千古聖君,乾隆成了十全老人。

  帶著這樣的想法,劉德跟著劉閼坐到了殿中為他們準備的席位前。

  “母妃!皇兄!”在哪裡,劉德見到了臉色依然不怎麼好看的粟姬與低著頭充耳不聞一切的劉榮。

  劉榮見到劉德兄弟勉強抬頭應了一聲。

  粟姬卻是板著臉,低聲道:“劉德,你眼裡還有母妃啊?”

  劉德嘴角抽動一下……便宜老媽的這個模樣,在前世他就見慣了,心裡雖然有些不爽,但他還是顧著面子,低頭道:“兒子不孝,惹得母妃生氣,請母妃原諒一二……”

  其實劉德也知道,他這些話都是白說。

  便宜老媽眼裡從來都只有長子劉榮,至於劉德跟劉閼,一直都是可有可無的狀態。

  劉德倒是能夠理解粟姬的所作所為,無非就是劉榮作為皇長子,天然的具備了當上太子的修為。說到底,粟姬就是一個有些勢力的貴婦人罷了。

  後世大天朝這樣的婦女多的是。

  只是作為生母,粟姬這樣的表現,讓劉德很是寒心,前世更是傷透了心。

  但凡粟姬表現的稍微好一些,不那麼偏心眼,劉德也不至於會考慮過繼給薄皇后的問題。

  劉德看的開,劉閼卻是看不下去了,他看著鐵青著臉的粟姬,道:“母妃,皇兄也沒做錯事,何必如此?”

  粟姬這才臉色稍微好些,道:“坐下罷!”

  兄弟倆這才跪坐到粟姬的後面。

  坐下來後,劉閼柔聲對劉德道:“皇兄別太在意了,母妃一向如此,皇兄也不是不知道……”

  劉德點點頭,嘴角卻是忍不住譏笑起來。

  一向如此,確實是一向如此啊!

  此刻,他終於確信,過繼到薄皇后名下是他最好的選擇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3:57 PM

第八節 家宴(下)(章節數作者誤植)

  這頓飯,劉德吃的很沒意思。

  不只是因為跟粟姬鬧了彆扭,更多的是因為,這飯菜實在是不怎麼樣!

  國喪期間,酒肉是想都別想,一碗粟米飯,兩碟鹹菜加上些時令蔬果,就是這頓家宴的全部內容了。

  “若是能有一碗牛肉麵就好了,撒點辣椒油,嘖嘖……那味道簡直無法形容……”劉德放下碗筷,歎息一聲,懷念起後世的美食來。

  不過劉德也知道,像這樣的一頓飯,在這個時代已經可以算的上美食了。

  尋常的小康之家,一年到頭,連葷腥都未必能吃幾次。

  即使是富可敵國的大商人的三餐,也不過是翻來覆去的那幾樣,不過是比平民吃的精細些罷了。

  所以也難怪後來劉德堂叔淮南王劉安好好的國君不當,跑去發明豆腐了。。

  總之,這頓家宴就在劉德無窮的怨念之中漸漸步入尾聲。

  坐于上首的竇太后已經放下了筷子,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退入後殿。

  劉德看到,他的便宜老爹朝左右的宦官使了個眼色。

  一個宦官點點頭,碎步走下臺階,朝著劉德等皇子的坐席走來。

  “陛下有旨,皇子劉榮、劉德、劉閼入後殿聽太后吩咐!”那宦官先是走到劉榮、劉德劉閼三兄弟身邊傳達天子的旨意。

  劉德、劉榮、劉閼兄弟連忙起身,朝著後殿而去。

  進了宣室殿的寢殿中,又有一個宦官前來傳達竇太后的旨意給兄弟三人:“太后有命,請三位殿下先在此候著!”

  兄弟三人等了一會,寢宮中又走進來一人。

  卻是老四劉餘。

  “劉……劉……餘……見過……過……三位……”劉餘見了三位兄長連忙問安,只是他說話結結巴巴的。

  劉德看他說的辛苦,連忙拉住他的手道:“皇弟,你的意思我們知道了……”

  “皇……皇……兄……”劉餘努力的咬著字問道:“您知道……父皇……叫我們來……來這是什麼原……因……嗎?”

  劉德點點頭道:“大概是因為考校我們的功課吧……”

  劉榮也道:“大概就是如此了……”他年長一些,知道的事情也多一些,因此解釋道:“先帝之時,每有諸侯來朝,先帝必召在京未封王皇子前去考校功課,並問以天下之事!”

  這大概算是劉氏皇家的一個優良傳統了,皇帝要處理國家大事,沒太多時間監督皇子們的學業,於是,通過這種考校來鞭策皇子,使其不至於太過草包。

  “榮兒說的沒錯……”竇太后拄著拐杖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從內殿走出來,一邊走邊道:“只是今次有些不同……”

  “兒臣等問皇祖母安!”見到竇太后劉榮帶頭,兄弟四人連忙跪下問安。

  “都起來吧……”竇太后在侍女們的攙扶下,摸索著做到上首的主位上,同時吩咐著:“來啊,給四位皇子賜座!”

  少時,便有侍女抬來坐席與案幾,讓劉德等人坐下。

  待得四人坐下,侍女回稟之後,竇太后才接著道:“今次皇帝特別囑咐哀家,要哀家來給你們兄弟四個交代一下,今次的考校非比尋常,你們四個都要拿出真功夫來,為社稷江山效力!”

  “諾!”四人自然轟然而應。

  只是應完之後卻難免有些犯嘀咕。

  身為長兄劉榮起身問道:“敢請皇祖母賜教!”

  竇太后沉吟了片刻後悠悠然道:“皇帝要削藩的風聲,想必你們兄弟也都聽說了!”

  “這要削藩,東方強藩肯定會有不滿,那吳王濞仗著自己輩分高,先帝在時,就已經敢不朝長安了,這削藩的刀子下去,哀家看著吳王是肯定要反的……”竇太后接著道:“他反就反吧,劉家的江山就憑一個吳王還動搖不了……只是其他諸侯卻是要穩住了,等皇帝收拾了吳楚兩國再說!”

  劉德聽了長歎一聲,他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前世吳楚七國一起兵,整個長安都亂作一團。

  只看這竇太后的話,就知道,顯然,便宜老爹和晁錯預料到了吳楚會反,但是,他們顯然低估了叛亂的規模。

  晁錯自不用說,作為削藩的力主者,他肯定會用各種說辭與手段,將削藩可能的危害降低。

  現在看來,便宜老爹是相信了晁錯的言辭,認為最多只有吳楚反叛,甚至只有吳國一家起兵。

  作為過來人,劉德不禁搖了搖頭。

  便宜老爹終究還是只做了一年多皇帝,經驗比起先帝來稚嫩太多了。

  事實上,劉德記得很清楚,吳楚七國叛亂除了這七國起兵之外,其餘準備起兵的諸侯也有不少,騎牆觀望的更多。

  譬如說淮南王劉安,實際上也參與了叛亂,只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劉德這個喜好的堂叔還沒起兵,就走漏了風聲,被他的丞相軟禁了起來。

  還有齊王劉將廬,這貨一邊向長安送去表忠心的奏疏,一邊跟膠西、濟南等國眉來眼去,虧得齊國的兵權被親朝廷的丞相和衛尉把持著,否則,七國叛亂就變八國了。

  整個平叛過程中真正屁股做到中央這邊的就一個梁王劉武。

  不過……

  不如此的話,怎麼顯得我那封推恩策的厲害?

  劉德心裡呵呵的笑了起來。

  表面上他卻一臉嚴肅的聽著竇太后訓示。

  “這次太皇太后駕崩,齊王劉將廬來長安奔喪,總算他還記得先帝與太皇太后的恩德!”竇太后繼續說道:“他既然來了,皇帝的意思,就是該讓他看看我漢家嫡系的手段,免得他回了臨淄,被吳楚蠱惑了!”

  竇太后話都說這份上了。

  兄弟四人哪裡還敢推脫,齊刷刷的應道:“諾,謹遵皇祖母吩咐!”

  “好了,哀家乏了,你們兄弟準備準備一會皇帝問策吧……”說完竇太后就起身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朝寢室而去。

  竇太后前腳剛走,劉餘就站起來,急巴巴的看著三個哥哥,撓頭塞耳,顯然是在為一會的事情發愁。

  劉德見了,不忍心看他著急的樣子,便勸道:“皇弟莫慌,父皇知道你的事情,一會定不會為難你的,最多讓你寫點策文,就是苦了我們三個……”

  劉餘這才安靜下來。

  劉德回頭就看到了正在閉目養神的劉榮,他心裡一動,故意問道:“皇兄看來是成竹在胸了吧?”

  劉榮呵呵一笑,有些冷淡的道:“這些天看了些書,因此有些準備!”

  “呵呵……”劉德笑了一聲,他哪裡不明白,劉榮肯定是有備而來,說不定,提前好幾天,便宜老爹就給他打了預防針了。

  畢竟他是皇長子,是焦點所在。

  只是……

  劉德低下頭,嘴角微微上翹,笑了起來。

  想要搶下太子的位子,今天晚上的考校無疑是個關鍵。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3:59 PM

第九節 蝴蝶效應

  過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之後,一個宦官進來傳達天子的命令:“天子命四位殿下移步正殿……”

  兄弟四人連忙起身。

  劉榮昂著頭,趾高氣揚的第一個向外走去。

  看著劉榮的背影,劉德再回頭看了看兩個明顯非常緊張的弟弟,安慰道:“別緊張,父皇應該問不到你們的!”

  “是嗎?”劉閼不敢確信。

  “當然!”劉德朝著劉榮的背影努努嘴道:“沒看到大兄的樣子嗎?”

  劉榮向來是個沒有太大自信的人,前世如此,今生也改變不了,因此,他這麼有信心的走出去,必然是便宜老爹給他作弊了。

  想到這裡,劉德就暗自歎了口氣。

  作為皇長子,劉榮的優勢太大了,劉德甚至,不出意外的話,今生跟前世一樣,劉榮最後還是能坐到太子的位子上去……

  想到此處,劉德覺得應該加快跟薄皇后溝通協調的腳步了。

  一邊想著,兄弟四人就慢慢的走出了後殿,來到了宣室殿正廳之中。

  此時,整個大殿人人臨襟正坐,按照身份各自坐在一起。

  宗室諸侯王坐在右側,妃嬪以及年幼的皇子、公主坐于左側,外戚成員緊隨其後。

  兄弟四人走到大殿正中,拜道:“兒臣等見過父皇、母后、及列位宗室叔伯!”

  劉德稍稍抬頭,只看到端坐于龍座之上的便宜老爹,此刻也換了套行頭,穿上了正式的帝王龍袍,頭戴冠旒。

  下一刻便宜老爹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了過來:“劉榮、劉德、劉閼、劉余,四位皇子皆朕之所愛,亦為諸皇子之長,翌日封王開國家建社稷,上保大漢江山,下安黎庶百民,詩雲:如金如錫,如圭如壁。又雲: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今日諸宗室親族皆在側,朕依太宗孝文皇帝之成例,考校爾等功課、政見!”

  “劉榮!”坐于其上的天子站了起來。

  “兒臣在!”劉榮出列,信心滿滿的向兩側稽首致意。

  “劉德!”

  “兒臣在!”劉德亦出列向兩側拱手執意。

  “劉閼!”

  “兒臣在!”

  “劉余!”

  “兒……兒臣在!”劉余可能是太過緊張,竟然差點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好在劉德反應快,及時拉住他的袖子,穩住了他的身子,才沒讓他出醜。

  即使這樣,劉余的臉色也不怎麼好,手都顫抖起來。

  好在,便宜老爹向來疼愛這個口吃的兒子,並未怪罪,反是有些憐憫的道:“劉余,朕許你可不必答話,寫出來就是!”

  “謝父皇……”劉余驚喜之下,連口吃的毛病都幾乎好了。

  劉德拍拍他的肩膀,還A 他微笑。

  眾目睽睽之下,劉德一個愛護弟弟,保護弟弟的形象就這樣順其自然的建立了起來。

  就連原本不怎麼在意劉德的天子劉啟,見了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多看了劉德一眼。

  在這個時代,一個能扶危救弱,友愛兄弟的人,是一定能得到加分的。

  但劉啟也僅僅是多看了一眼劉德,對這個次子上了點心,他的心思主要還是放在坐于左側的齊王劉將廬身上。

  劉啟深深的知道,齊王的齊國的重要性。

  毫不誇張的說,只要齊國保持中立,就能有效的鉗制膠東、膠西、濟南等諸國,使其不敢冒著老家被端的風險,主力全出。

  更何況,齊王這一系是還是高皇帝長子的血脈,影響重大,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而本次齊王劉將廬能親自來長安弔喪,說明他內心還是有些偏向朝廷的,是屬於可以爭取的物件。

  可惜,這些天來反復試探,齊王還是沒有明確表態是否支持朝廷削藩,只是含糊其詞,說些高皇帝如何如何,先帝如何如何的廢話。

  因此,天子劉啟才想出這麼一個主意——讓齊王見見皇室後代的能力,以安其心,或許能起奇效。

  為此,劉啟不惜作弊,偷偷的提前點醒劉榮。

  天子劉啟踱了兩步,再看了看齊王劉將廬那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心知若按照原計劃考校些學問,問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可能無法將之打動。

  天子心裡罵了一聲:“奸猾!”

  心裡意向卻是已經改變了。

  他朝前兩步,道:“齊王!”

  “臣在!”坐于左側的劉將廬忽然聽到天子點名連忙站起來。

  其實這次劉將廬來長安,實在是之前受過薄太后太多恩惠與照顧,今次太皇太后駕崩,他若不來,少不得被人指脊樑骨。

  以本心而論的話,劉將廬其實是很不服現在坐在龍座上的天子的。

  當年,諸侯大臣共滅諸呂,齊王一系是出了大力的。

  可最後皇位卻莫名其妙的飛到了當時的代王劉恒頭上,原因還是莫名其妙的‘齊王家駟,駟鈞,惡人也’。

  明明是害怕齊王一系實力太強不好控制,說什麼當時的齊王的母舅是個壞蛋,跟諸呂一樣。

  這換了誰,心裡都肯定不服。

  憑什麼流血流汗的是我,坐上龍座,統御天下的卻是旁人?

  錯非是先帝與故太皇太后很憐惜劉將廬這一系,多次給予豐厚賞賜,否則齊國早就反了!

  也是念著那點香火情,加之被國中的丞相、都尉擠兌,劉將廬才不得不來長安奔喪。

  因此,劉將廬被點名的那一剎那,頗有些意外。

  但到底是一國之君,不是明清那種當豬養的藩王,而是真正有著實權的國王,劉將廬的反應很快,他立即就出列拜道:“陛下有何差遣?”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懷著這樣的心思,天子轉了兩步,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道:“久聞齊王家學淵源,今次的考校,齊王不妨代朕出題!”

  天子這話一出口,劉榮臉上的輕鬆與愜意瞬間消失。

  劉德也愣了。

  他的心中只剩下一個詞彙:蝴蝶效應!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01 PM

第十節 齊王的問題

  劉德記得,他前世從未聽說過齊王劉將廬曾經代替天子出題考校過皇子。

  前世,劉將廬在他的記憶裡,不過是吳楚之亂平定後自殺謝罪的一個名字,此後就被淹沒于歷史長河中,再未有人提起過他。

  劉德明白,歷史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拐彎了。

  懷著這樣的心思,劉德跟著三個兄弟,一同對齊王劉將廬的方向稽首而禮:“請皇叔出題!”

  劉將廬卻感覺像是被架上了火架。

  自高皇帝以來,宗室之中能代替天子做某某時期的,幾乎清一色的都是天子心腹,親密手足。

  如趙幽王之于孝惠,淮南厲王之於先帝。

  因此,幾乎只是立刻,劉將廬就想要婉拒天子的‘好意’了。

  開什麼玩笑……

  這事情若是傳出去,吳楚兩王會怎麼想?其他諸侯又會怎麼看?

  恐怕稍微敏感點的人都會將他看作親長安的諸侯,即算不是如此看待,也不會將他看作自己人。

  只是,劉將廬話到嘴邊還沒出口,四個皇子就齊刷刷的朝他行禮,請他出題了。

  “罷了,罷了……”劉將廬心裡感歎兩聲,他知道,這裡是長安,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再推三阻四,恐怕少不得就得被天子‘盛情’挽留在長安了。

  “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義了!”劉將廬把心一橫。他向著天子劉啟一禮,然後再向四周諸侯一禮,道:“那臣就斗膽了!”

  天子淡淡的道:“齊王隨意,萬勿客氣!”

  劉將廬便走到殿中,看了看劉榮、劉德、劉閼、劉余四兄弟,然後,他就開口道:“四位殿下,寡人就斗膽出題了!”

  他踱了兩步之後,冷不丁的問道:“寡人長居齊魯之地,愚鈍不敏,只賴高皇帝遺澤,先帝憐憫,這才承襲齊王的封號,十年來戰戰兢兢,唯恐寡人之不敏,有傷高皇帝之德!”

  只聽劉將廬說到此處,天子劉啟的臉色就變得有些僵硬了,劉啟已經能料到劉將廬接下來要問什麼了。

  “真是好膽!”天子心裡一哼,但卻發作不得,只能寄希望於自己那四個兒子能懂的見風使舵、隨機應變了。

  劉啟坐到龍座上,閉上眼睛,心裡自是多少有些懊悔的。

  卻聽到劉將廬繼續道:“寡人嘗讀《詩》《書》,每每讀至《小雅》常撫掌而歎。‘豈伊異人,兄弟匪他’‘豈伊異人,兄弟俱來’,誠哉是言!我漢家自高皇帝以降,歷代天子皆分封兄弟叔伯為諸侯,為漢羽翼!然,寡人聽聞,朝廷有意削藩,國家大政,寡人愚鈍,不甚了了,因而求教四位殿下,這削藩是好還是壞?望不吝賜教!”

  劉將廬這一問剛一出口,頓時原本安靜的大殿變得喧嘩了起來,無數人交頭接耳。

  坐在龍座上的天子更是將手掌都握的緊緊的,手指都快掐進肉了。

  “好膽!好膽啊!”天子自然是怒不可謁的,但偏偏,他還發作不了,甚至沒法子責怪劉將廬。

  漢室講究無為而治,只要法律沒有明文禁止的,就可以隨意討論。。

  更何況作為天子,作為統御四海的諸侯共主,劉啟也是要臉皮的。

  最起碼在諸侯宗室面前,他再怎麼狂怒,也要做出一個寬宏天子,仁德君主的樣子。

  只是在心裡道:“待朕削平了吳楚,再來與你算今日之帳!”

  同時,劉啟的心裡也為殿中的四個兒子擔心了起來。

  實在是劉將廬這題目出的太過刁鑽。

  以詩經為據,反問朝廷削藩對錯。

  若贊成削藩,那麼置朝廷幾十年來宣傳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於何地?這大漢江山還怎麼維繫?

  若反對削藩,那就是公然的打朝廷的臉皮了。

  等到削藩命令一下,難保被東邊的諸侯們拿來做文章。

  劉啟自問自己處於那個位置上,也很難回答出讓人滿意的答案來。

  想到此處,劉啟就更加懊悔自己方才的一時衝動了。

  劉將廬卻是心裡頗為得意。

  天子想逼他表態,他就反將一軍,逼天子表態。

  你要削藩,我不反對,但起碼得解釋一下為何要削他們這些兄弟手足的藩吧。

  至於天子發怒將他扣押在長安?

  若在沒問這個問題前他確實擔心,但這個問題一問出來,他就不擔心了。

  眾目睽睽之下,若天子再以其他理由扣押他,那麼,自有諸侯為他抱不平,保不定,這現在的扣押會成就他將來的名聲與名望,甚至幫助他奪得大位!

  當年,周文王不也是被商朝扣押在朝歌嗎?

  只是……以如今的天子的性格是做不出那麼愚蠢的事情的。

  在場的諸侯們,自然也是虎視眈眈的看著殿中的四位皇子。

  雖然能來長安奔喪的諸侯們大都是心向長安的,但是,若能阻止削藩策的下達,那麼,他們也樂見其成,畢竟,不是誰都能忍受自己的權柄和封國利益受到損害。

  聽了劉將廬的問題,劉榮的眉毛皺了起來,他張了張嘴,但話到嘴邊就又咽了下去。

  面對劉將廬的問題,劉榮感覺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可是實打實的讓他出來表態了。

  劉榮本來想站出來高聲贊同削藩,可是,話到了嘴邊,他卻失去了勇氣。

  “這可是有著十數諸侯側目的場所,我話若說出口,將來傳遍天下,必然會得罪無數諸侯,落下一個刻薄寡恩的名頭……”想到此處,劉榮渾身都失去了力氣,他知道,若被天下諸侯所摒棄,那他就別想坐上太子大位了,他的父皇也不可能冒著天下之大不諱選擇他作為儲君。

  可是若不說點什麼的話,旁人怎麼看他,他怎麼建立起名聲來?

  患得患失之間,劉榮聽到了一個聲音:“皇叔,小子劉德以為這削藩沒有好壞之分,只看對社稷,對江山,對我漢家天下是否有所補益!”

  劉榮回過頭來,正好看到了劉德那張古井無波的臉。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他怎麼敢搶在我前面說話!”劉榮立刻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暴跳如雷,臉上就像冬天的寒霜一般,瞬間就白了下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05 PM

第十一節 包裹著蜜糖的陷阱

  劉德完全無視了劉榮眼中的神色,他輕輕向前一步,剛好站到跟劉榮平行的地方,望著劉將廬,拱手問道:“小子劉德敢問皇叔有幾子?”

  劉將廬根本沒料到劉德的腦洞開的這麼大,上一秒還在說削藩,下一秒就跳躍到了他的子嗣問題之上。

  不只是劉將廬,在場諸侯與外戚大員也弄不清楚劉德問這個做什麼。

  劉將廬稍稍一愣後答道:“寡人膝下十一子!”

  劉德又問道:“敢問皇叔,十一位王兄王弟可都還孝順守禮,為人秉性是否都還良善?”

  劉將廬有些弄不清楚劉德問這些做什麼,雖然他那十一個兒子中起碼有四五個他覺得都是草包,不怎麼喜愛,但家醜不可外揚,再考慮到當著天子與諸侯的面,也要留些餘地,於是道:“都還算孝順懂禮……”

  劉德追問道:“敢問皇叔,太子何人?”

  “長子劉壽!”這個問題劉將廬想都不想就回答了,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劉德等的就是這個,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感歎道:“皇叔何其刻薄也!”

  劉將廬的臉色立刻就鐵青了起來,若非是在宣室殿之中,若非劉德是皇子,聽了這樣的評價,他早一個大耳瓜子扇上去了。

  只是當著諸侯外戚天子的面,被劉德貿貿然說他刻薄,即使劉將廬覺得自己修養已經很不錯了,依然惱怒了起來,也顧不得其他了,哼道:“殿下何出此言?寡人刻薄在哪裡?——”他轉身面朝天子叩首道:“請陛下為臣做主?”

  說著眼睛就發紅了。

  天子劉啟看到劉將廬這般模樣,其實心裡是暗爽的,但他還是故作嚴肅的質問劉德:“劉德!你怎麼回事!怎可對齊王出言不遜?今日你若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朕必定重重責罰你!”

  劉榮看到連天子都發怒了,再看看齊王劉將廬鐵青的臉色,心裡暗爽不已。

  “活該!叫你呈威風!”劉榮心裡暗道:“看你怎麼辦?”

  但劉榮稍稍側頭,卻沒看到意料之中的劉德那誠惶誠恐的面色,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的神色,彷彿一切與他無關一般。

  劉榮只聽得劉德笑了一聲,然後就說道:“皇叔,小子並未說錯呀……皇叔您膝下十一子,倘若皆若皇叔所說一般都還算孝順懂禮,皇叔卻為何如此偏心呢?小子不過是為皇叔那剩餘十位王子抱不平罷了!”

  “此話何解?”劉將廬站起來問道。

  “皇叔您看,您膝下十一位王子,都是孝順懂禮的漢家棟樑,高皇帝血脈,何以皇叔只立長子,而捨棄其餘諸子,皇叔百年之後,太子襲號,而其餘諸子卻最多只得一二人能得朝廷嘉許,封為徹候,其餘諸子卻要泯然眾人……小子不過是為那些將要泯然市井之中,從此操持賤業的王兄抱不平罷了!”劉德悠悠然的道

  “那依殿下之間,寡人該當如何?”劉將廬被劉德氣的哭笑不得,自古以來諸侯都是如此,立一太子繼承王位,其餘諸子各謀生路,運氣好點的或許能混個公侯做做。

  劉德微微一笑,道:“依小子愚見,皇叔當上報朝廷,十一子人人皆立為太子,如此,皇叔百年之後,膝下十一位王兄,人人開國家建社稷,皆為諸侯!”

  劉德此話一出,整個宣室殿頓時就陷入了可怕的寂靜之中。

  某些被派來作為代表的王子只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顫抖,眼睛更是從先前的渾濁無神瞬間變得精神抖索。

  這些被自己老爹打發來長安做代表的王子,大部分都是庶子,不怎麼受寵,就算死在長安也不心疼的那種。

  自然,這些王子不過是頂了個王子的名號而已,等他們的老爹兩腿一蹬之後,就會被打發點錢財,分點家產,出去自謀生路了。

  先前,他們對此是無可奈何的。

  畢竟祖宗制度、漢家規矩在哪裡擺著,就算有什麼不滿,也只能咽下心頭。

  可如今聽得劉德這麼一說,他們的眼睛頓時就亮了。

  假如劉德能說服劉將廬同意他的那個方案,那麼,等他們回了封國,自然會拿著此事來宣揚。

  他們當然是不受寵的,但是,各自封國中還有大把受寵的卻做不了太子的兄弟,只要鼓動這些兄弟起來鬧騰,再讓各自的母親猛吹枕邊風,將來也不是不可能混個王當當啊。

  至於劉德所說的這個事情裡面隱藏的陷阱,在場諸侯與王子不是傻瓜,自然能一眼就看出來。

  若按照劉德的辦法去做,封國會越來越小,勢力越來越弱,三五代之後,可能目前的各國封地就會徹底變成毫無存在感的小國。

  只是,人都是自私的。

  有句話叫做: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更何況被派來作為代表的王子,本來,是根本沒機會做什麼一國之君,甚至連個關內侯的爵位都很懸。

  “是嘍!憑什麼xx能做太子,將來君臨一國,**寵妾三千,我卻只能四處奔波,甚至要過饑寒交迫的生活?”許多王子心裡開始起了小心思。

  就是某些諸侯王心中的心思也開始動起來了。

  譬如某位諸侯王,他本來一點都不喜歡他的太子,更愛寵妃所生的兩個幼子,只是奈何太子是朝廷冊封的,他根本無力反抗。

  可是,若按照劉德的方法,把封國給分掉,老大繼承自己的王位,其餘諸子各自分得一塊地盤,稱孤道寡。

  這好像似乎不是什麼壞事嘛?

  事實證明,並非人人都是有野心的,也並非人人都有遠見。

  更多人從來只考慮當前,至於以後?等以後再說吧!

  只是,此等美事想要成功,還得看天子的!

  於是,無數道目光投注在了劉德與劉將廬身上,許多人更是眼巴巴的看著劉將廬,只盼著從劉將廬嘴裡吐出一個好字。

  劉德自然也明白,當此之時,應當乘熱打鐵,於是他正色的道:“皇叔若是覺得小子說的不錯,那小子願為皇叔向父皇求情,懇請父皇依趙孝幽王成例,恩准此事,如何?”

  所謂趙孝幽王,指的是劉邦的愛子,被封為趙王的劉如意。

  鏟平諸呂,孝文皇帝登基之後,甚為憐憫幽王的遭遇,於是將趙國一分為二封幽王長子劉遂為趙王,少子劉辟疆為河間王。

  這是至今依然為諸侯所稱道的仁德之舉。

  劉將廬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他心中知道,這是一個包裹著蜜糖的陷阱。

  但是……

  他閉上眼睛,想了想自己所愛的兩個幼子,又想了想後宮中那些嬌滴滴的美人兒。

  他知道,就算明知道有毒,這個坑,他還真不得不跳!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08 PM

第十二節 忽悠

  “善……”劉將廬幾乎是顫抖著從嘴裡吐出這個字,儘管他的內心清楚,當他說完這個字之後,很可能現在還龐大的齊國,在他死後就將分崩離析。

  只是,不答應的話又能怎樣?

  劉將廬很清楚,只要他說個不字,等回了臨淄,王宮裡那幫原本嬌柔可人的美人瞬間就能化身母老虎。

  聽到劉將廬吐出這個字,劉德難抑心中的狂喜,反身跪地拜道:“兒臣劉德懇請父皇開恩,准許皇叔之請!”

  端坐於上的天子,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沒人能看清他那被隱藏在旒珠之後的神色。

  過了一會,他才說出了一個字:“可!”

  這就算是給劉將廬的那十一個兒子人人都安上一個未來國王的身份了。

  劉將廬不得不跪下來謝道:“陛下聖恩,臣銘感五內!”

  此刻劉將廬的心裡就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讓他有種被人賣了還得幫人數錢的噁心。

  “齊王請萬勿多禮,平身吧!”天子淡淡的道,此刻他的心中其實五內雜陳,什麼味都有。

  劉德的話,作為天子,劉啟自然是明明白白,全都懂了,他也明白,若按照劉德所說的去做的話,那就用不著削藩了,只要此事成了朝廷政策,那麼時間自然會幫他消滅那些尾大不掉的藩國。

  只是……那要花多少時間呢?

  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劉啟暗自在心裡搖了搖頭。

  他忽然想起了去年秋天發生的事情,當時,他剛剛登基即位為帝不過六七個月。

  秋七月,匈奴大軍入寇代地,烽火在甘泉宮都能看到。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是赤裸裸的打臉,讓他根本無法按捺!

  當時,他召集了將軍們,李廣、程不識、周亞夫、竇嬰,他親披堅甲,腰配長劍,準備御駕親征,給匈奴人一點顏色看看。

  但是……

  最後,他卻沒有見將軍們,親手解下了堅甲,卸下了長劍。

  因為,當時晁錯勸住了他。

  晁錯的話,至今還在他耳邊回蕩著:“陛下,匈奴肌膚之患,諸侯,臟腑之病,肌膚之患讓人痛,臟腑之患要人命!”

  於是,他忍了,打碎牙齒和血吞,送了公主,許了和親,這才打發了匈奴人。

  同時,這恥辱刺激他,讓他每每想及此事,心如刀割。

  這才許了晁錯的削藩之策。

  他想的是,先削藩蕩平不臣諸侯,清除內憂,然後提兵出塞,擊敗匈奴,成就千古偉業。

  可是……

  這削藩還沒開始。

  兒子劉德又鬧出這麼一齣戲。

  “難道朕還要忍?”劉啟的眉頭緊皺:“忍!忍!忍!可是朕無法再忍!”

  他本就是性急的人,脾氣強起來,根本就不會講理,更懶得去考慮得失。

  否則,當年在長安街頭他也不至於因為一盤棋的緣故,就掄起棋盤生生砸死吳王太子,雖然自那之後,他嘗到了教訓,收斂了許多。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更何況,劉啟心裡還有另外一根刺。

  他的父親,先帝太宗孝文皇帝。

  先帝的功業,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

  劉啟垂下頭,想起了劉揖。

  “父皇將第一國士賈誼送去梁國做太傅,這是要培養劉揖奪我大位的架勢啊!”

  “朕那點就不如劉揖了?”

  “朕發過誓的,一定做出一番成績來,讓父皇看看,我劉啟才是他真正的接班人,等朕掃平諸侯,北擊匈奴,擒獲匈奴單于,獻俘太廟……”只是想想那樣的場景,劉啟就有些飄飄然,畢竟,他才當了一年多天子,也沒遇到過什麼挫折。

  讓他等個三十年,五十年,等著諸侯藩王們被時間殺死?

  想到此處,劉啟就不願意了。

  開什麼玩笑,三五十年後,他早就去見高皇帝、太宗皇帝了,還有什麼機會北伐匈奴,把單于抓回來獻俘太廟?

  “不過,劉德的這個計謀也還不錯,等朕收拾了吳楚強藩,再以此策推行天下……嗯,就這樣了……”

  ………………………………………………

  “可恨!可恨!”劉將廬卻是另外一番心思了,他完全無法接受自己被一個小了二十多歲的少年皇子給帶進坑裡的事實。

  他猛然想到,從頭到尾,劉德都未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因此,他臉色有些猙獰並且不懷好意的問道:“殿下,您好像還未回答寡人的問題,這削藩是好還是壞?請殿下給臣一個明確的答覆!”

  劉德呵呵一笑,道:“回皇叔的話,小子日前曾讀《過秦論》,頗多感慨,便以《過秦論》之總結答覆皇叔所問吧。”

  劉德頓了頓,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的念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因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劉德走到大殿正中,先向便宜老爹拜了一拜,再朝諸侯宗室一拜,道:“以小子之愚見,誠哉斯言!以史為鏡,可知社稷興衰,以人為鏡,能查自身得失。是故孔仲尼言:『吾日三省其身。』,當今之漢家天下,已到不得不變之時!”

  劉德感慨了一聲,以十分悲痛的語調問道:“諸位宗室叔伯,可知今日之姬氏何在?”

  沒有人能回答劉德的這個問題。

  姬氏早已泯滅於歷史長河之中。

  劉德用十分悲傷的語調道:“昔年周室姬姓諸侯何其多也,遍及九州,而如今卻連一關內侯都不可得,何其可哀!小子觀史,姬氏之失天下,在於諱疾忌醫四字而已!”

  劉德說這些話是有恃無恐的。

  如今的史料,絕大部分都藏在未央宮中,等閒人輕易見不到。

  這就造成了知識的壟斷。

  而他又說的似是而非,給人一種不明覺厲的感覺。

  再兼之,他前世最後幾年苦修演技,自認已得後世‘口才派’的精華,吹牛忽悠的本事已不在某些巨頭之下。

  “便如一顆大樹,枝繁葉茂,然有三五枝幹,起了病蟲,主人憐之惜之,不肯砍去,結果大樹一夜枯死!”劉德忽然提高了聲調,開炮道:“若是砍去那三五有害枝幹呢?雖則一時陣痛,然,翌日大樹依然枝繁葉茂千載萬載長存於世!”

  “所謂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以皇叔之智,自不難知小子之意!”劉德言罷,長稽而拜。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10 PM

第十三節 橄欖枝

  “吾之麟兒也!”聽得劉德把話說完,天子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他自然知道,今天劉德的這番話再結合他之前所說的事情,一旦傳揚到天下,對於削藩大業是很有幫助的。

  即使將來動起手來,有這番話在前,許多諸侯都會搖擺起來。

  更妙的是,劉德幾乎是兵不血刃就解決了齊國的問題。

  雖然齊王至今還未明確表態支持朝廷。

  但那已經不在重要了!

  經過今日之事,他的那十一個兒子,諸多妻妾已經是漢室最鐵杆的支持者了。

  有了這些鐵杆支持者,就算齊王有什麼二心,也起不了什麼風浪了。

  更別說劉德最後那番話簡直是撓到了他的癢處。

  當前削藩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一無先例可循,二無理論可支撐。

  所以才會從去年一直折騰到現在,依然沒有在朝堂上討論個清楚。

  有了劉德的這個大樹理論,那就是等於敲響了戰鼓——別管合理不合理,作為天子,他需要的不過是一塊遮羞布,只要能勉強自圓其說就好。

  漢室向來就是有功必賞。

  劉德今天的表現不錯!

  於是,心情愉悅的劉啟大手一揮,道:“皇子劉德深得朕心,賜百金緞十匹,甘泉宮出入令符!”

  天子此話一出,劉德連忙跪地謝恩:“兒臣謝父皇,必再接再厲,以不負父皇厚愛!”

  劉榮在一旁看著自己風光的弟弟,他只覺得心在滴血,心裡面像有一萬個聲音在喊:“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不是我?”

  天子所賜的百金或者綢緞都算不得什麼。

  只有那個甘泉宮出入令符才是真正要緊的寶貝!

  甘泉宮是天子夏季避暑之地,再過些時候,等天氣再熱一些,天子連同大半個朝廷都會轉移到甘泉宮去。

  而有了那個令符,就意味著可以無需傳召,無需通秉自由出入甘泉宮。

  在其他兄弟無法見到天子的情況下,劉德卻能日日與天子相處!

  這意味著什麼,劉榮自然明白。

  “好你個劉德啊,想不到,你竟起了這種心思!”劉榮即算是個笨蛋,此時也知道了自己那個弟弟已不在甘心屈居於他之下了。

  “不行!絕對不行!”劉榮握緊拳頭:“我要去見母妃,讓母妃命劉德將那令符轉讓予我!”

  ………………………………

  劉德從便宜老爹的親近侍從手中接過那枚甘泉宮令符時,手都有些顫抖。

  他第一次真正的感覺到了,太子的位置在向他召喚。

  但他並未驕傲。

  他恭恭敬敬的接過令符,將之收到懷中,然後再跪下來拜道:“啟稟父皇,兒臣今日與皇弟劉閼寫了一封奏疏,一點愚見,還望父皇能抽空過目,指點鞭策一二!”

  說著,他將一直藏在懷裡的帛書取出來,呈在手上。

  “拿來,與朕看看!”天子現在心情不錯,自然來者不拒。

  當近侍從劉德手中取走那封帛書時,劉德的心才算真正落了下來。

  他明白,口頭說的東西,可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被人漸漸遺忘,但是……寫於紙上的文字卻會時常提醒便宜老爹,他這個兒子是不錯的!。

  奏疏被宦官呈上去之後就被收入了天子案頭,在此家宴之時,天子自然是不會看的。

  ………………………………………………

  隨著此事的結束,家宴也到了尾聲。

  在天子宣佈散席之後,諸侯外戚紛紛起身跪送天子,然後各自準備回各自的居所。

  劉德亦然。

  只是,在他剛剛準備離開宣室殿大殿門口的時候,被一個聲音叫住了:“劉德皇侄,請留步!”

  劉德轉過身子,就看到一位打扮妖嬈萬分的貴婦人,扭著腰杆,婀娜多姿的朝他走過來,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藏在這貴婦人的裙後,十多位侍女隨侍于其左右。

  見了此人,劉德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非常熱情的迎上前去,行禮道:“小子劉德見過長公主姑姑!見過阿嬌表妹!”

  來人乃是當朝最有權勢的女人,劉德親姑姑,竇太后的小棉襖,他便宜老爹的姐姐兼皮條客,館陶長公主劉嫖!

  毫不誇張的說,在整個竇太后在世的時間裡,眼前的這個女人深深影響著整個天下的政治走向。

  是她在背後將劉彘推上的皇位;

  是她讓劉榮從雲端跌落低谷;

  也是她在前世劉徹建元新政被廢後能保住皇位的最大原因!

  在前世,曾有人戲言,得罪了天子未必有多慘,但得罪了館陶長公主,必死無葬身之地!

  劉德自然能猜到這位姑姑來找他做什麼。

  這個女人是個精明的人頭疼的女人,前世,劉榮剛剛被冊立為太子,就被她找上門去,想要聯姻。

  可惜……

  劉德在心裡歎了一聲。

  好好的局面,就被他那個便宜老媽給攪合了,竟生生的拒絕了劉嫖的好意,更出言不遜!

  等劉德知道之後已經晚了。

  也是從那之後,劉德劉榮兄弟再也沒從竇太后哪裡得到過好臉色——這位姑姑暗中挑撥的本事,誰都比不上!

  而在漢室歷史上,還從來沒有那個太子能在沒有長樂宮支持下能順利登基的。

  就連他的便宜老爹也懂得要聯姻薄氏……

  所以,劉德才說,前世劉榮之敗,便宜老媽粟姬要負至少一半責任!

  心裡想著這些,劉德嘴上就變得跟塗了蜂蜜一樣了:“長公主姑姑還是這麼的年輕漂亮啊!侄兒記得,小時候,長安無數公侯都看著長公主姑姑的背影流口水呢!”

  “半年多沒見,劉德你的嘴可真是越來越甜啦!”好話誰都喜歡聽,特別是劉嫖這樣的女人,一聽劉德的甜言蜜語,她頓時就樂開了懷,笑的花枝亂顫,一邊笑,她一邊從裙子後面拉出躲著的那個害羞的小蘿莉:“阿嬌,快見過你家劉德表兄!”

  那個一直藏在裙子後面的小蘿莉這才偷偷的露出一個可愛的小腦袋,道了個萬福:“阿嬌見過表兄!”

  “呦!阿嬌表妹都出落的如此漂亮啦,長大了定然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劉德贊了一句。

  其實,陳阿嬌確實算得上是個美人胚子。

  一張瓜子小臉粉嫩乾淨,吹彈得破,小巧的鼻子更是惹人憐惜,一雙烏黑的小眼睛,眨巴眨巴著,讓人感覺很舒服。

  只是……

  唯一的問題是,她今年最多才八歲!!!!!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13 PM

第十四節 表演

  劉德掰著手指頭偷偷在心裡算了一下。

  他的兄長劉榮今年已經十七歲了,陳阿嬌比劉榮小了足足九歲之多!

  這倒沒什麼,反正漢室喜歡玩蘿莉養成的貴族也不在少數。

  關鍵是——今年劉彘才一歲多一點!

  劉彘是在便宜老爹登基當日出生的!!!

  雖然說女大三抱金磚,但是足足大了七歲,這實在是太誇張了!

  所以,前世金屋藏嬌的故事傳揚出去後,整個長安都瞠目結黃,對於劉彘的印象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小小年紀,心機就如此厲害,長大了,那還了得?

  想著這些事情,劉德基本已經猜到了他的這位館陶長公主姑姑所為何來了。

  無非就是看他有些前途,想要結個善緣,為日後謀劃。

  至於聯姻什麼的……

  劉德估摸著,以這位長公主姑姑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格,肯定是要等他劉德確定了要被冊封為太子後才會提出。

  劉嫖想結個善緣。

  劉德卻更想攀上劉嫖這厚實的大腿。

  劉德微微笑著道:“長公主姑姑,怎得沒見到姑父大人與二位表弟?”

  劉嫖隨意的笑了笑道:“劉德吾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位姑父大人的德行,我這不是怕他來了這未央宮出醜嗎?所以就沒讓他來了!”

  劉嫖這話說的確實霸氣。

  劉德不禁為他的那位姑父大人歎了一口氣。

  這老劉家的媳婦,可不是那麼好娶的。

  特別是自己的這個姑姑還是竇太后唯一的寶貝女兒!

  不過也難怪劉嫖嫌棄自家的丈夫。

  劉嫖的丈夫,乃是堂邑候陳午,堂邑候,這是一個自高皇帝以來就存在的徹候世家。

  但是,陳午的祖輩卻不是跟隨高皇帝打天下的功臣。

  恰恰相反,第一代堂邑候陳嬰本是西楚霸王項羽的柱國大將,項羽死後才投降的劉邦。

  最後還能混個徹候的封號,實在是陳嬰運氣好,撞上了劉邦想要收買人心的時候。

  只是,作為降將,封國自然大不到哪裡去。

  堂邑候食邑才不過六百戶,是徹侯階層中的最底層。

  而作為長公主,劉嫖的湯沐之地館陶,即使只算食邑戶數,也將堂邑甩出十幾條街。

  故而,劉嫖沒有按照傳統,在嫁人之後改稱堂邑公主,依然沿襲館陶的名號,更從來沒給她的那個丈夫什麼好臉色。

  這要換了一般的男人,哪裡能忍受的了,早就鬧翻了。

  可偏生陳午卻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所以陳午的頭上變得綠油油的也是可以想見的了!

  將腦子那些冒出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驅逐乾淨,劉德呵呵一笑問道:“不知長公主姑姑叫住小子有什麼事情?”

  前世的時候,劉德跟他的這個長公主姑姑以及其家族根本沒多少接觸,即使偶爾見面,也是被冷眼相待。

  算起來,今次的見面還是兩輩子加起來最親密的一次。

  因此,劉德也明智的沒有再問關於他的姑父的事情——反正他也只是想找個話題跟劉嫖接上頭。

  劉德正色的拍著胸脯表決心道:“但凡長公主姑姑有什麼吩咐,小子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前世劉德在這個時代活了十幾年,雖然沒跟劉嫖有多少交際,但是,作為某一時期的敵人,劉德早把這個女人的性格和習性摸清楚了。

  這位大漢的長公主殿下就是個貪婪且愚蠢的女人。

  說她貪,是因為她背靠竇太后,有著竇太后的寵愛,就算她什麼事情都不做,她依然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勢的女人之一,可她卻還是沒有節操的幹出了給自己弟弟拉皮條,索羅美女的事情。

  說她蠢,是因為這個女人從來不會考慮後果。

  就像前世,梁王劉武覬覦儲君大位,她在後面跟著鼓噪,完全沒考慮過她的皇帝弟弟的想法;跟粟姬提出聯姻,這倒還算正常,但是被拒絕後惱羞成怒,被王娡哄騙,那就說明她真的是沒腦子了,也不看看劉彘幾歲,陳阿嬌幾歲,強行拉郎配。

  前世劉德沒能看到劉嫖最後的結局。

  但他已能猜到劉嫖最後的下場——隨著竇太后一死,沒了利用價值的劉嫖母女能不被自殺就已經不錯了!

  而對付這種貪婪愚蠢的女人,實在不需要太高明的手段,只要說些漂亮話,討其歡心,再以重金賄賂,就十成十的能保證讓她站到自己這邊了。

  果然聽了劉德的話,再看著劉德一臉正色的表情,劉嫖心花怒放,臉上那本來是裝出來的的親熱,一下子也變得真實了起來。

  “姑姑沒什麼事情啦,就是好久沒見我家皇侄,怪想念的!”劉嫖滿面春風的道。

  “呵呵……”劉德微微一笑,心說:信你才有鬼了!劉德自然明白,若無今天晚上的事情,打死他的這個姑姑,估計她也想不起來,她還有劉德這麼一個侄子。

  不過能被劉嫖看重,並且被劉嫖視作一個可投資可拉攏的對象。

  這本身就是巨大的進步!

  “現在月色正好,不如皇侄陪姑姑散散步?”劉嫖忽然發出邀請。

  “長公主姑姑有請,小子自然願意!”劉德笑著拉住怯生生的打量著他的陳阿嬌的小手,道:“阿嬌表妹,你還記得三年前在甘泉宮,表兄背過你的事情嗎?”

  一邊說,劉德就一邊蹲下身子,誘惑著道:“來,趴到表兄背上來!”

  陳阿嬌有些害羞的稍稍抬頭看了看她母親,在得到後者的同意後,歡快的趴到劉德背上,用柔檽檽的腔調小聲的道:“表兄,你背的動阿嬌嗎?”

  “嘿嘿!”劉德雙雙環住陳阿嬌的腰部,哈哈笑道:“阿嬌表妹,你也太小看你表兄了!”

  劉德背著陳阿嬌,跟上劉嫖的腳步,從宣室殿的臺階上一步一步走下去,一邊走,一邊聊著些家常話,劉德自然是盡力恭維,哄得劉嫖常常大笑不止。

  陳阿嬌剛開始還興致勃勃,精神奕奕的在背上跟劉德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可知過半刻鐘左右,她竟然趴在劉德背上呼呼睡著了。

  而劉德在發現陳阿嬌睡著之後,特意讓自己的腳步放慢,步伐變輕,儘量的表現得溫柔無比。

  很快,姑侄一行人就走完了宣室殿前的臺階,來到了劉嫖的車馬前。

  劉德小心翼翼的將陳阿嬌從自己背上放下來,輕輕的將那正在熟睡的小女孩交到一個侍女手上,還叮囑道:“小心點,別吵醒了阿嬌!”更溫柔的為陳阿嬌撫平有些淩亂的劉海。

  這一切都落在了劉嫖的眼中,讓劉嫖心中大為感動。

  等到劉德告辭之後,劉嫖轉身問她身邊的一位女子:“阿姑您看,此子何如!”

  那女子答道:“回長公主,奴婢這一路看來,皇子劉德心細如發,溫柔體貼,而且一表人才,確是難得的好男兒,只是,他非皇長子,將來恐怕……”

  話說到這裡,那女子明智的閉上了嘴。

  劉嫖卻是灑脫的笑了起來,道:“且再看看吧……”

  心裡卻是在想,不是長子,怎麼了?

  本宮有的是手段!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1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7-3-27 04:17 PM 編輯

第十四節 梁王劉武(章節數作者誤植)

  翌日,早起之後,劉德在侍女的服侍之下洗漱完畢,穿戴好孝服。

  然後,他走出門,準備前往長樂宮例行公事。

  在殿前的走廊上,劉德再次看到了拿著掃帚正在清掃走廊的小宦官王道。

  見到劉德,王道連忙跪下來問安:“奴婢問殿下安!”

  “起來罷!”劉德心中一動走到他面前:“抬起頭來,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賤名王二……”

  劉德點了點頭,終於確信他沒認錯人,前世,王道的大名是一年後才改的,之前便是叫王二,劉德記得,前世王道曾跟他說起過,他有一個在少府服役的兄長,只是入宮之後兄弟二人再無相見的機會,甚為遺憾。

  一念及此,劉德對他道:“從今天起,你改名了,從此以後你就叫王道!明白了嗎?”

  “奴婢謝殿下賜名!”現在還只是一個小宦官的王道感激的叩首。

  在宮廷中,能被主人賜名,說明從此將成為主人的心腹。

  王道明白,從此,他的地位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止不再會被人隨意使喚欺淩,反而能使喚、指使他人了。

  雖然不知道這位才不過碰了三五次面的殿下為何如此看重他,但他心中卻還是激動萬分。

  劉德從懷中掏出自己的印信,丟給王道,下達了第一個命令:“拿著我的令符去少府,覲見少府令,請少府令借調熟練工匠數十,長安城外莊園作坊各一個與我!”

  劉德很清楚,只等太皇太后遺詔中所規定的十五日服孝期一到,便宜老爹就會開始考慮分封諸子為王。

  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了。

  只有趁著此時便宜老爹與整個朝廷都在忙於喪事,招待各地諸侯,多刷聲望,多刷名聲,才能在接下來的競爭中獲得先機。

  劉德的要求並不高。

  他只求能留在長安,而不是如同前世般被趕出去。

  只有留在長安,才有機會。

  把王道打發走,劉德就乘上馬車,前往長樂宮。

  他的馬車到達長樂宮時,剛巧,劉榮的馬車也到了。

  劉德下車,剛剛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就看到劉榮徑直朝他走過來。

  “皇兄好!”劉德拱拱手行禮道。

  “劉德!”劉榮看著劉德,壓得了聲音道:“快,把昨日父皇賜你的令符拿給我!”

  “嗯?”劉德好氣的笑了一聲,他的這個兄長還真是跟前世一模一樣。

  心比天高,可惜命比紙薄。

  前世,他也是如此,但凡他看上的東西,總是要搶過去。

  只是……

  前世,他是太子,是儲君。

  今生,他是什麼?

  憑什麼給我下命令!!!

  “快點給我!”劉榮卻是有些不耐煩的伸出手索要:“我已經請示過母妃了,母妃說了,那令符讓你給我!”

  劉榮深深的呼出一口氣,慷慨的道:“皇弟放心,等我將來等上太子大位,必然不會虧待於你!”

  這可是劉榮昨天晚上想了整整一晚上的結果。

  劉德卻是有一種又好奇又好笑的感覺。

  “前世被你坑了也就算了,今生居然還想坑我!”劉德堅定的搖了搖頭,道:“皇兄若是想要,大可去跟父皇要,想必以皇兄的身份,父皇必不會吝嗇!”

  劉榮的臉色瞬間就陰暗了下去,胸膛起起伏伏,顯然很生氣。

  前世,劉榮若是出現了這種情況,劉德自然少不得又哄又騙。

  只是現在嘛,劉德完全無視了他的模樣,從懷裡拿出那個便宜老爹賜下的甘泉宮出入令符,呵呵笑道:“再者說,此物父皇所賜,乃是御賜之物,小弟若是因皇兄一句話就轉讓給皇兄,倘若被父皇知道,這可是大不敬!”

  說完,劉德就邁步向前。

  劉德走進長樂宮宮門時,一輛馬車從他身邊經過,然後又停了下來。

  “殿下!”馬車中露出一張人臉,朝劉德招手,邀請道:“可願上車與寡人一敘?”

  “長者請,不敢辭,更何況是皇叔!”劉德見了對方的容貌,過了一會才認出來,來人乃是他的親叔叔,梁王劉武。

  想想也是,能被允許自由乘車出入宮廷的,除了劉武之外,又有誰人呢?

  前世之時,劉德跟他的這位親叔叔見面的次數不多,因此,一時之間差點都沒認出來。

  劉德在短暫的驚訝之後,迅速露出笑臉,迎上前去。

  實在是他不敢在劉武面前露出破綻。

  要說這個世界上除了便宜老爹劉啟,便宜老媽粟姬之外,誰對原本的劉德最瞭解,首推這位被封為梁王的親叔叔。

  原因很簡單,自今年冬天正月梁王入朝之後,他就沒離開過長安。

  自然的,也就跟劉德這些皇子熟絡了起來,更經常代替天子考察和監督各個皇子的學業、功課。

  只是前世劉德穿越後就被關了小黑屋,然後被趕出長安,去了河間就國,兩年後劉榮封為太子,他才借著那個機會回到長安,因此,在劉武最風光得意之時,叔侄兩人並未有過太多交集。

  但今生卻不同了。

  劉德知道,他註定將與這位皇叔的命運交織在一起。

  在很大程度上,現在梁王劉武對他的威脅,甚至超過了劉榮、劉彘。

  劉德走到劉武的馬車前打量了一下,努力的回憶著原本的劉德的記憶,贊了一聲道:“皇叔果是高雅之士!”

  雖然因為時間的緣故,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了,但劉德還是隱約記得,好像原本的劉德與劉武的關係還非常親密,甚至可以說是忘年交都不誇張。

  原本的劉德滿腦子的儒家思想,被儒學洗腦了。

  而梁王劉武則喜歡吟詩作賦,賣弄。

  兩人可以說是脾氣相投,好像有段時間,常常整夜整夜的在一起討論詩賦。

  只是,現在的劉德,對於那些詩詞歌賦什麼的可以說是毫無興趣。

  真以純素養來說,不誇張的說,用不了三句,就要露出馬腳,引起這位皇叔的懷疑。

  因而,劉德此時萬分謹慎。

  好在,登上馬車之後,劉德並未發現車上還有其他人,這不由得心中一塊大石落下。

  這是因為劉武出了名的喜愛飽讀詩書之士,他的身邊常年有三五位當世名家在側。

  若那些名家在場,少不得就要談些詩賦的問題。

  而這,恰恰是劉德現在最大的短板——對於此時的詩詞歌賦什麼的,他真心的沒有那個能力欣賞與鑒別。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20 PM

第十五節 目標

  其實,劉德真是想的太多了。

  劉武此時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去管什麼詩詞歌賦?

  昨天晚上,在家宴散了之後,竇太后派人留下了劉武。

  這兩年老母親眼睛的視力是越發的低下,也越發的寵愛他這個幼子了。

  就在昨晚的母子親情談話中,老母親一句話,頓時在劉武的心頭掀起了驚天巨浪。

  “劉武啊,你要是能留在長安長伴哀家左右就好了……哀家老了,眼睛也快瞎了,不知道還能看著你幾天……皇帝不是還沒立太子嗎?哀家琢磨著,要不,哀家找機會去跟皇帝說說,讓你當皇太弟,這樣你就能名正言順留在長安,常伴哀家左右!”

  劉武昨天晚上在塌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滿腦子都在不斷重播老母親的話。

  “母后昨晚的話是一時親恩難抑,還是真的那麼想?”

  “天子是否也曾同意過?”

  這些問題一個接一個不斷的在劉武的腦海裡沸騰著,讓他血脈僨張,幾乎失去理智。

  劉武是很清楚他的母后竇太后的手段的。

  她絕對不會無的放失!

  有生之年以來,劉武第一次感覺到了皇位在向他招手。

  只要一步,只要再向前邁出一步,他就是這大漢的皇太弟,將來的天子。

  出口成憲、言出法隨、一言興邦、君權天授。

  沒人能拒絕這種欲望!

  但劉武也深知,那一步想要踏出去是何其的艱難。

  漢家天下自高皇帝以來,向來就是父傳子,從未有過兄終弟及。

  這還不止!

  當今天子的態度,他也還未知。

  即算天子答應了,天子膝下十一子,也不可能答應。

  這些皇子將來都是要分封諸侯,各領一國的。

  只是,皇位的欲望沖昏了他的大腦,讓他無法理智下來。

  當劉武在馬車上看到劉德時,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自己是怎麼想的,竟然鬼使神差的停下馬車。

  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劉德,劉武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發現劉德不管是外表還是坐姿都儼然有著他的皇兄當今天子的幾分模樣,甚至那嘴角淺淺的微笑,酷似了已故的父皇。

  看著劉德的模樣,劉武動了動嘴唇,原本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劉德賢侄,過些時日,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喪葬之事完結之後,可有空來長安城外的皇莊與寡人賞析詩賦?”

  “寡人新近招徠了一位大才,姓莊名忌,做的一手好賦,寡人嘗看過幾篇,無論文字還是意境,皆以超凡,堪稱當世之才子!”

  劉德卻是被嚇了一大跳。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莊忌?

  在前世劉德早已如雷貫耳了。

  而且這位莊忌還有個更了不得的兒子,那就是後世與司馬相如並列的莊助。

  頓了頓神,劉德笑道:“回皇叔的話,不是侄兒不願,實在是近些日子以來,侄兒已對詩詞歌賦一類沒了興趣!”

  “哦?”劉武看上去頗為意外,問道:“這是為何?”

  “不瞞皇叔,小子也不知道為何會忽然如此……”劉德歎了一口氣,按照早就想好的腹稿道:“反正就是前些日子,小子在賞析一篇詩賦時,忽然覺得,詩詞歌賦全無用處!”

  劉德悲天憫人的道:“即算是一篇能流傳千古的不朽名篇亦是如此!”

  “詩詞歌賦,一不能填飽萬民肚子,二無益國家社稷,三不能殺敵保國……要它何用?”劉德感歎道:“可能是一朝覺悟吧,自那之後,小子就再也見不得那些詩詞歌賦了,見了就頭疼!”

  “小子現在覺得,我漢家江山,現在需要的不是什麼揮毫潑墨,指點江山、無病呻吟的詩賦大家,而是能真正彎下腰去,檢視郡縣庶民的官吏!”劉德輕輕的道:“若能帶領地方官員百姓,修築一條管道,使百姓旱澇保收,豈非遠勝一篇能名傳千古的不朽名篇!”

  “這……”劉武完全沒料到劉德竟然對他甩出這種簡直算得上聞所未聞的理論,他張了張嘴,為自己喜愛的詩賦辯解道:“可詩詞歌賦乃是雅事……”

  “呵呵……”劉德笑了笑。

  劉武的話,讓劉德想起了在後世那個互聯網發達的時代在網上看過的一則故事。

  宋代名臣文彥博被皇帝派去督辦黃河防洪,可他老人家卻撂了挑子說:此非儒臣待遇。

  作為一個穿越者,劉德真的很難接受這種或者類似的腔調。

  不做實事,靠著嘴炮,社會就能進步?百姓就能溫飽?

  開什麼玩笑!!!!

  不過,類似這種言論,卻還真不能怪到儒家頭上。

  這是官僚的通病。

  因為務虛永遠比務實輕鬆。

  就算是在後世兩千多年後的大天朝,會吹牛逼的官員不是永遠比幹事的官員進步更快嗎。

  看著劉武滿臉不解的樣子,劉德心知,他是無法說服劉武的。

  但是,劉德也不需要說服劉武,他需要的不過是一個解釋他變化的理由,以及一個他刷聲望的機會罷了

  不過劉武的回答,也讓劉德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在前世,劉彘改名劉徹登基稱帝后,就幹了一件事情——建元新政!

  建元新政在後世的歷史書上自然是正義的化身,被無數人吹捧。

  只是親身經歷過建元新政的劉德,對此卻是完全的嗤之以鼻。

  所謂的建元新政,在劉德看來,不過是一群跳樑小丑用以排除異己,打壓不同意見的鬧劇。

  舉個例子,建元新政開始後,劉徹所下的第一道詔令不是改善民生,更不是排除弊政而是:所舉賢良,或治申韓、蘇秦張儀之說,亂國政,皆罷!

  想到這裡,劉德就覺得他已經找到了他在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

  那就是阻止罷黷百家獨尊儒術的發生。

  儒家,劉德對其沒什麼偏見,相反還挺欣賞儒家的某些理論,譬如說大一統的思想,中央集權的理念,以及兼濟蒼生的情懷。

  但是,儒家一家獨大,成為唯一的統治集團那就不好了。

  失去了法家的精髓,這個民族就會變得害怕改革和變動。

  沒了墨家的大師們,科學技術的發展就沒人去推動了。

  當縱橫家的天才們消失在政壇上,那麼,外交與國際上的溝通就會越發閉塞、保守、僵硬。

  當兵家變成兵痞,名將帥才就只能看老天的意思,戰略與戰術就會混淆。

  至於沒了罷黷百家獨尊儒術,什麼思想會混亂,什麼文化會沒人傳承。

  這都是杞人憂天!

  難道說後世的學生,學了物理、化學、數學、語文、政治之後,思想就混亂了?

  開什麼玩笑!

  難道說春秋戰國,百家爭鳴之時,思想很混亂?

  君不見,秦國七世執行同一戰略,韓魏趙三國也各有各的戰略,一以貫之,堅持到了最後。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21 PM

第十六節 決裂

  “有朝一日,我若做了皇帝,我必建一所太學,把全國各行各業的頂尖大師塞進去,以後世大學的模式,招收學生,分科授業!”劉德在心中想道。

  要做成此事,必須要當上皇帝才有可能。

  劉武在一旁看著出神的劉德,莫名的他忽然感慨了一聲:“真像!”

  “像什麼?”劉德聽到劉武的聲音,回過神來問道。

  “賢侄,你跟你父皇真像!”劉武感歎著說。

  劉德聽了,臉上露出些真誠的笑容。

  整個西漢王朝的歷史上,充斥著各代天子的一句感慨:不類己!

  劉邦嫌棄劉盈不類己,曾想立劉如意為太子。

  太宗孝文皇帝劉恒也不怎麼欣賞劉啟,更寵愛梁懷王劉揖。

  前世之時,劉榮也是因為被便宜老爹覺得‘不類己’於是毫無懸念的被廢。

  能被劉武評價為‘像你父皇’。

  對於劉德來說,無疑是最好的讚美。

  不過仔細一想,劉德覺得他與他的便宜老爹還真是一類人。

  都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同時偏生心中還懷著仁慈,有著惻隱。

  就像他的便宜老爹,雖然對大臣翻臉無情,但是,卻始終對平民百姓有著惻隱之心,登基之後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除田半租,並令男子始傅之期推遲到二十歲。

  劉德覺得,或許是他跟便宜老爹都是來自市井之中,見識過百姓疾苦,民生艱難的緣故吧。

  這樣想著,馬車就到了靈堂前的園林邊。

  劉德朝著劉武拱手做揖,然後下車。

  望著劉德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劉武也是歎了口氣。

  “可惜……”劉武自然已知,劉德已成他皇太弟夢想路上的一個障礙。

  但他並不覺得惱怒。

  這點容人之量他還是有的,否則,他也招攬不到那麼多的文人騷客甚至大將之才了。

  不過,既已成為對手,甚至可能是敵人,劉武也不會等閒視之。

  他拍拍手,一直跟隨在他馬車左右為他警戒和保護的一位將軍就走上前來,跪地拜道:“大王有何吩咐?”

  “張羽……你持寡人的手令,去寡人的宅中取出五百金,送去給未央宦者令,告訴他,寡人想知道皇子劉德的日常起居與言行!”

  “諾!”那將軍點頭稱是,然後迅速離去。

  劉德來到靈堂,按照著太皇太后的遺詔,例行哭了十五聲後,就跪拜了三下,然後起身。

  剛剛走出靈堂,一個侍女就過來道:“殿下,粟夫人請您過去!”

  劉德心裡搖搖頭,心知劉榮肯定去告狀了。

  心裡不禁有些惱怒。

  這劉榮還真是個被寵壞的孩子,都十幾歲的人,尋常人家的孩子這個年紀說不定都當爹了,可他還是跟個孩子一樣,鬧不過了就找家長,何必呢!

  劉德心裡最後一絲的兄弟之情悄然斷開。

  只是粟姬讓他過去,他還真的只能乖乖過去,否則就是不孝。

  “看來我要抓緊與薄皇后聯繫了!”劉德懷著這樣的心思,跟著那個侍女,到了粟姬的居所。

  一進門,劉德就看到了臉色鐵青的粟姬與正得意洋洋的跪坐於一側的劉榮。

  “母妃找兒子過來可是有什麼吩咐?”劉德按捺住心裡的不爽,跪下來問道,只是聲音多少有些不怎麼情願和生硬。

  “劉德!你是翅膀硬了,眼裡沒有我這個母妃了吧?”粟姬冷冰冰的道:“三番五次的不聽我的話,你想造反嗎?”

  “兒子不敢!”劉德叩首道:“只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好啊!”粟姬被劉德這一句不冷不熱的話氣的鼻孔都冒煙了,她轉過頭去,道:“既是如此,那你走吧!”

  “兒子告退,請母妃保重!”劉德再一叩首,就毫不猶豫的起身走了

  “他怎麼敢這樣!”劉德的腳步還沒走出大門,就聽到了身後粟姬的咆哮,今天的事情,對於粟姬來說,刺激實在太大了。

  要知道從小到大,劉德都從來沒忤逆過她的意思,一直以來,劉德在她心裡不過是招之則來揮之即去的孩子,平時別說她如此暴怒了,便是稍稍有個不好的臉色,劉德也會立刻服軟,乖乖的聽她的命令。

  可是現在,她發現,她的這個兒子已經變的面目全非,讓她有些不認得了。

  在一旁的劉榮卻是加油添醋的火上澆油道:“母妃,你也看到了吧……劉德他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不僅僅眼裡沒有我這個大兄,現在連母妃也不放在眼裡了!真是個不孝子!”

  劉德聽著身後的話語,心中五味雜陳。

  他知道,當他踏出這殿門,就意味著他將真正的親手割斷與粟姬、劉榮的聯繫。

  再見面,可能就是仇寇了。

  “我前世怎麼就昏了頭,竟為這樣的人嘔心瀝血……”劉德想著這些,眼眶就有些發紅,為他前世的遭遇感到不值。

  一路渾渾噩噩的走在宮廷中,穿行在園林閣樓之中,劉德一邊走,一邊回憶著前世的種種,越想越傷心。

  最後他走到一個僻靜之處,躺下來,仰望著頭頂的藍天白雲。

  “殿下,您怎麼在這裡?”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在劉德耳畔響起,他起身回頭一看,竟是薄皇后的大長秋李信。

  “李公,我只是想一個人靜靜……”劉德看了一眼對方,再看看自己所在地方,他不傻,知道這李信必是收到了消息,特意找過來的——以便宜老媽的性子,出了這種事情,怎麼不鬧個天翻地覆?

  估摸著這會連便宜老爹也該收到風聲了吧?

  不過這樣也好,省了不少功夫。

  “母后身子可還好?”劉德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淚痕,問道。

  “皇后身子還好,只是有些想念殿下……”李信笑呵呵的道:“既然殿下得空,何不去看看皇后?”

  劉德點點頭:“正要去看望母后!”

  “奴婢為殿下引路……”李信心中樂開了懷,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任務竟然完成的如此輕鬆!

  “粟姬啊粟姬,你怎如此不智……”李信在心中道:“竟連劉德如此優秀的子嗣都一個勁的往外推……”

  經過昨晚的家宴之後,薄皇后已經確信了,劉德是他的最佳選擇。

  正發愁不知道怎麼辦呢?

  沒想到就天上掉下一個大餡餅。

  若連如此良機都不懂把握,那薄皇后可以去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24 PM

第十七節 暴怒的天子

  大概用了一刻鐘的時間,劉德就在李信的帶領下來到了薄皇后的寢宮之前。

  以前,當太皇太后還在世之時,這裡常年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但此時已經無比冷清了。

  除了偶爾巡邏而過的衛士以及負責清掃宮闈的宦官外,很少能看到其他人。

  走進殿中,殿內的侍女也是很少,稀稀拉拉的就站著三五個。

  薄皇后身披孝服,坐在塌上,一個大概四五十歲的男子跪在她身前,似乎在說什麼,見到劉德進來,兩人才停止交談。

  “兒子見過母后!”劉德跪下來問安。

  “快快起來!”薄皇后見到劉德,臉上一下子有了些血色,吩咐侍女道:“快去給殿下備坐!”

  “不用了!”劉德站起來,一邊走一邊道:“兒子就想到母后跟前說說話!”等走近薄皇后身邊,劉德這才發現,那個男子是薄皇后的兄長枳候薄戎奴。

  薄氏外戚向來人丁單薄。

  太皇太后只有一個弟弟,那就是已故的枳候薄昭。

  薄昭生了三子一女。

  其中長子與幼子皆夭折,只有次子活了下來,並承襲了枳候,那就是薄戎奴,幼女就是如今的薄皇后。

  見了薄戎奴,劉德也行了一禮:“見過舅父大人!”

  “好孩子,快起來!”薄戎奴笑著扶起劉德,並仔細打量著。“老臣可當不得殿下這禮!”

  薄氏外戚其實在漢室的政壇上分量很小,除卻他的父親薄昭曾經官至車騎將軍外,就再沒有人出仕為官。

  因此,太皇太后一駕崩,薄家人頓時就慌了神。

  他們在朝中一無人二無權,現在又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將來會怎麼樣,他們心中實在是沒底。

  因此,當薄皇后起了過繼的心思之後,薄戎奴是在其中跳的最歡的一個。

  若能過繼一子到薄皇后名下,即算將來爭不到太子之位,起碼,也能保證薄家再榮華富貴三十年。

  薄戎奴越看劉德越是喜歡。

  拉著劉德的手坐下來,噓寒問暖。

  一邊的薄皇后也是笑顏逐開,陪著劉德聊著一些家常。

  過了一會,薄皇后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問道:“吾聽大長秋說,我兒方才哭了?到底所為何事,說出來給吾聽聽,吾或許能幫我兒排解一二!”

  劉德低頭道:“就是與母妃起了些矛盾……”

  說著劉德就本本分分的將劉榮要求他交出天子所賜的令符以及粟姬的態度與前後經過說了一遍。

  “這粟姬也太偏心了……”薄皇后聽完皺著眉頭道:“吾找個機會定然好好說她一說……”

  “還是不要了!”劉德趕緊的道:“兒子母妃的性子,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道……”

  “真是難以你了!”薄皇后感慨著歎道:“粟姬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吾若是有個劉德你這樣聽話孝順的孩子,便是明天死了,也不覺得遺憾了……”

  說著就想起了心中的痛楚,又嗚嗚的抽泣了起來。

  劉德也很配合的立刻跪下來,道:“母后莫哭,母后若是願意,您以後就將劉德當您的親兒子看吧!”

  “此話當真!?”薄皇后抬起頭,驚訝的看著劉德,她本以為起碼也要再過十天半個月的交流,才有機會跟劉德提及此事,卻是想不到她都還沒做好準備,劉德就已先說出口了。

  “當真!”劉德跪著道:“兒子也不知道為何,每次看到母后,心裡都特別親切,因此,母后若願意,以後就拿劉德當親生的兒子看待罷,兒子以後一定好好孝順您!”

  此話,劉德倒也不是哄騙薄皇后。

  前世之時,劉德從小黑屋出來後,就一直想報答對方的援手之恩,可惜,作為一個被分封出去的皇子,他哪裡有那個能力報答?今生若是可以,劉德不介意為薄皇后做些事情。

  “好孩子!”薄皇后激動的抱著劉德哭了起來。

  只是,兩人都知道,在皇室過繼這種事情不可能像尋常人家一般,雙方同意了就行,還需要有天子背書,太后恩准。

  這兩步都是極為艱難的。

  好在如今太皇太后剛剛駕崩,多少還有些香火情在,若是遲個一年半載,此事可以說一絲成功的機會都沒有。

  ………………………………………………………………

  清涼殿是天子在未央宮的夏季辦公地點。

  因為是國喪期間,所以,一切佈置都是從簡。

  此刻天子劉啟正在看著昨日劉德呈給他的奏疏,這已不是他第一次看,但是,他依然覺得,怎麼看怎麼舒服。

  奏疏所寫的東西,雖然還是離不開昨日劉德在家宴上所說的內容。

  但文風與筆法,卻讓劉啟看的很舒服。

  劉啟喜歡法家,這不是什麼秘密。

  但是,諸多皇子中,那些已經成年或是即將成年的皇子寫的東西能對他脾氣的實在不多。

  像劉榮寫的東西就讓他覺得很不爽,太膽小了,翻來覆去的抄寫四平八穩的東西,有意思嗎?

  劉德以前呢,寫的東西倒是很好看,文筆也不錯,但奈何通篇都是儒家的東西,這也沒什麼意思!

  劉閼、劉余、劉非呢。

  一個過於平庸,一個又有口吃,剩下一個滿腦子都是打仗。

  這讓他多少有些失望。

  倒是現在劉德的改變,讓他很是欣賞。

  只是……

  放下劉德的奏疏,拿起旁邊剛剛呈上來的另一封奏疏,劉啟就覺得有些頭疼了。

  那是晁錯寫來的。

  劉德昨晚的言論,根本瞞不住人,因此,今日的朝會之上就已經有大臣在議論了。

  丞相申屠嘉更是大贊劉德的辦法老成謀國,實乃當今最好的應對之策,至於削藩,可以休矣!

  申屠嘉這位丞相看晁錯不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而是很久很久了。

  申屠嘉一出頭,袁盎也跟著附和。

  這兩人一出頭,晁錯就坐不住了,因此就給上了這麼一封奏疏。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劉啟念著晁錯奏疏上的話揉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感慨道,他自是知道,當削藩的計畫進行到現在,已經是根本停不下來了。

  程不識、李廣統帥的邊軍已經在按照命令囤積糧草,製造軍械。

  周亞夫的大軍也在做著準備。

  武庫的錢糧源源不斷的撥出去,這要是停下來,先期的付出就全部浪費了。

  這損失即使他是天子也感覺吃不消。

  可是,申屠嘉跟袁盎的意見,他不能不尊重。

  申屠嘉是丞相,五朝元老,即使是先帝也是非常尊重的。

  袁盎則是資歷夠深,先後當過吳楚兩諸侯的丞相,是朝廷的吳楚問題專家。

  想到這裡,劉啟就感覺有些心煩。

  於是他問身邊的宦官道:“成武,最近長安或者宮裡有些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嗎?”

  一個模樣白淨的宦官立刻答道:“回稟陛下,最近長安風平浪靜沒出什麼事情,倒是宮裡發生了兩件事情,奴婢也不知該說不該說……”

  “說來給朕聽聽……”劉啟揮揮手道。

  “這第一件事情嘛,奴婢聽說今天粟妃又發了好大脾氣,打碎了宮裡不少物事,到現在都還沒消氣呢!”那宦官笑著道。

  “粟姬又怎麼了?”劉啟一聽臉色就不好看。

  其實他對粟姬是有感情的,畢竟這是他的第一個真正用心疼過的女人。

  只是……

  再深厚的感情也禁不起粟姬三天兩頭的鬧脾氣,特別是,有時候連他這個天子都要被使臉色!

  “聽說是粟妃想讓皇子劉德將陛下所賜的令符轉讓給劉榮,劉德殿下不願意,因此,粟妃就生氣了……”那宦官也看粟姬不爽,因此趁機上些眼藥道:“奴婢聽說,劉德殿下出門後在未央宮中的花園裡傷心了好久,最後還是薄皇后的大長秋安慰的!”

  “胡鬧!”劉啟頓時就氣不大一處來了:“朕賜的東西,粟姬也敢搶?”

  “這劉榮也太不成器了!”劉啟拿著劉德奏疏道,正所謂人比人氣死人,想著劉德先是敢於出頭去探視薄氏,然後又是出來幫他解決了齊王,再看看劉榮,劉啟的心裡不免對劉榮有了惡感。

  “那第二件事情是什麼?”劉啟問道。

  “回陛下,這第二件事情是最近宮裡頭有些流言,奴婢也不知該不該說……”宦官有些遲疑的道。

  “說吧!”

  “諾!”宦官道:“是這樣的,最近奴婢聽到宮裡頭有些下人在嚼舌頭根子,其中頗有些大逆不道的話語……他們說……”這宦官低著頭,唯唯諾諾的道:“他們說王美人在生皇十子時夢見了高皇帝……”

  劉啟的眼睛頓時就變得銳利起來了。

  “奴婢還聽說,有人議論說,王美人在懷皇十子前,曾做過另一個夢,據說是夢到一個太陽落入王美人懷中,醒來之後,王美人才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那宦官卻又火上澆油的道。

  “混帳!”劉啟袖子一揮,將案幾上的竹簡全部掃到地上,狂怒的道:“去,把他們都給朕叫過來!”

  “陛下息怒!”那宦官被嚇得連忙跪地。

  “敢問陛下是叫何人?”另一個宦官問道。

  “全部!”劉啟怒髮衝冠,感覺頭髮都要被氣炸了:“王美人,粟姬,劉榮、劉德還有把薄皇后跟竇太后也請過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27 PM

第十八節 王娡的黑材料

  薄皇后剛剛抹去眼淚,還沒來得及擦乾時。

  一位宦官已逕自走進殿中,跪下來稟告道:“皇后,天子有詔,請您移駕清涼殿……”這宦官抬起頭看到劉德,又叩首道:“殿下也請一併前往……”

  “成公,發生了何事?”薄戎奴不動聲色的走過去,顯然與那宦官相熟,劉德看到薄戎奴暗地裡塞了塊玉佩給那宦官。

  “君侯,奴婢可不敢亂說……”那宦官拿捏了一下那玉佩,最終卻還是將之退回薄戎奴的手裡:“這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薄皇后與劉德聽了,臉色立即就嚴肅了起來。

  在漢室,宦官收受賄賂,這是由來已久的潛規則。

  宮廷內部的行賄之風幾乎沒有停止過。

  當年,高皇帝劉邦被圍白登山,是蕭何以重金賄賂了冒頓單于的寵妾,這才消彌了一場大變。

  呂后在位之時,諸侯大臣競相賄賂諸呂子弟,齊王劉肥為求自保,甚至拿出了一個郡的地盤賄賂魯元長公主。

  高層如此,下面的大臣、宦官自然是有樣學樣。

  而這宦官居然拒賄,這可是了不得的消息,說明天子必然是發火了。

  薄戎奴笑嘻嘻的將那玉佩塞回那宦官手裡,賠笑道:“我薄某人送出的東西,幾時收回過?成公,您這是看不起鄙人呀!”

  那宦官這才臉色好了一些,默默的收下玉佩,塞到懷裡,低聲道:“奴婢別的都不能說,只能告訴皇后與殿下,這次陛下是動了真怒,不過卻不是沖著皇后與殿下來的……”

  “嗯,多謝成公提點!”薄戎奴笑了笑道。

  薄皇后與劉德對視一眼之後也起身道:“劉德,你便與吾一同去清涼殿覲見陛下吧……”

  “諾!”

  薄皇后所住的淑房殿與天子所在的清涼殿之間是頗有一段距離的。

  大概約莫有個兩三公里的距離吧。

  這是因為皇后的淑房殿是在長樂宮之中,而天子的清涼殿是在未央宮中。

  其實最初,長樂宮才是天子的居所,未央宮才是後宮妃嬪所居之地。

  只是高皇帝死後,呂后臨朝稱制,盡收權柄於手。

  於是,惠帝劉盈搬到了未央宮居住,將長樂宮讓給了呂后。

  平滅諸呂之後,撥亂反正。

  但呂后之時的種種規矩與制度甚至法律卻都保留了下來。

  因此,皇后與天子不在一個宮中的規矩就此成了常例。

  而因為未央宮在長樂宮之西,所以又被稱為西宮,長樂宮自是東宮,兩宮之間有車道與閣道相連,故而,一般不管是從長樂宮去未央宮,還是未央宮前往長樂宮,都是乘車而行,少有人走路。

  乘著皇后的鳳車,大概一刻鐘後,劉德就來到了清涼殿之前。

  劉德與薄皇后下了馬車,這才發現,天子傳召的不只是他二人。

  便宜老媽粟姬與劉榮惴惴不安的身影出現在了眼簾前,劉德甚至還看到了王娡姐妹的身影。

  見到劉德與薄皇后同時出現。

  王娡姐妹與粟姬都有些驚訝,礙於禮儀,她們才硬著頭皮上前問安:“見過皇后!”

  “三位夫人快快請起……”薄皇后蹲身回禮。

  話音未落,就有通傳的太監喊道:“太后駕到……諸妃與皇子見禮!”

  竇太后的儀仗從遠處的車道上出現了。

  “這是要出大事了……”劉德看著心裡想著。

  將正妻與母親都召集過來,這在民間就是主人要執行家法,嚴肅家規的預兆。

  而在皇室,則是暴風驟雨的前奏。

  只是,到底發生了什麼?

  劉德心中沒底。

  先前,他以為是粟姬與他之間的矛盾驚動了便宜老爹,但看現在的架勢,卻不太像了。

  家庭內部矛盾,用不著驚動竇太后。

  只有妃嬪出了醜聞,才有可能讓天子將太后、皇后聚齊。

  若是應對不好,那個犯事的妃子就很可能被打發去永巷自生自滅。

  在漢代,永巷是宮中低階宮女與下人居住的地方,同時也是被貶斥的妃子與犯錯皇子面壁之地。

  前世,劉德差點就被關進永巷之中了

  “兒媳見過母后!”薄皇后首先迎上前去,其餘三妃則各自跪下迎接竇太后。劉德、劉榮也不例外,跪下來口呼:“孫兒問皇祖母安!”

  竇太后下了馬車,在侍女與宦官的攙扶下,冷著一張臉,只是對薄皇后道:“皇后,隨哀家先進去見皇帝……其他人,先給哀家跪著,好好反省反省!”

  “諾!”薄皇后低眉順目的應了一聲,攙扶住竇太后,只在經過劉德身邊時沖他點了點頭。

  劉德見了此情此景,不禁有些腦洞大開的聯想了起來。

  能讓竇太后都發怒的事情,會是什麼?

  難道是……

  劉德就不禁想起了一件在前世後來廣為人知,但此時卻絕對是禁忌的事情。

  劉德回頭看了一眼跪在邊上,滿臉憂愁的王娡。

  前世十幾年的經歷,劉德知道最多的大概就是王娡姐妹的黑材料了。

  要說這王娡,心機之深,手段之強,在劉德前世所見的女人之中都是頂尖的。

  而劉彘改名劉徹,登基稱帝之後,有關於這位皇太后的隱私,就再也瞞不住也不必瞞了。

  在前世之時,劉德就聽說了,這位王娡王美人在進宮之前是嫁過人,生過孩子的,甚至後來劉徹都上門去認過親。

  在漢代,女子的地位不是後世所能比擬的。

  民間的女子,不止能與丈夫平起平坐,甚至能做一家之主,堂而皇之的以戶主的身份出現在官府的戶籍名冊之上。

  不止如此,倘若瞧老公不順眼或者覺得對方窩囊了,一腳踹開,改嫁他人,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像是後來劉徹朝的大臣朱買臣就是一個曾被老婆一腳揣開的悲劇。

  但民間如此,不代表皇室能接受這樣的行為。

  尤其是王娡當年是趕在後宮選美之前一腳揣開她的原配丈夫的。

  此事在前世,直到劉徹登基之後,才漸漸大白於天下。

  那是,便宜老爹已死,自然沒人敢指責已為太后的王娡。

  然而,此時若是此事被捅開了的話,那王娡不死也要掉層皮了。

  便宜老爹雖然喜歡美人,而且生熟不忌,可他最恨的卻是被人欺騙。

  而且王娡做的那事情,無論是在道德上還是情感上,都無法讓一個男人接受。

  只是……

  劉德前世從未聽說過那件事情曾被人捅給便宜老爹,便宜老爹到死都不知道那事。

  那麼,會是何事呢?

  劉德開始沉思起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30 PM

第十九節 懲處

  “陛下有旨,王美人覲見!”

  正胡思亂想時,有宦官推開宮門宣佈。

  “臣妾奉詔!”王美人姐妹惦著衣角起身,然後,弓著身子走上臺階,看模樣要有多慌張就有多慌張,看的劉德心裡暗爽不已。

  劉德永遠不會忘記,便宜老爹死去的那一年,他入朝覲見時的遭遇。

  那時候的王美人王太后是多麼的風光,甚至在劉德覲見跪拜時都懶得說話,只讓宦官搭話。

  但是……

  劉德歎了口氣,只要不是王娡在入宮前的事情被捅出來了,那麼,她最多是吃些訓斥,真要打垮她,幾乎是不可能的。

  原因很簡單。

  首先,現在王娡的妹妹王兒駒正處於便宜老爹習慣性的四年寵溺週期之中。

  再大的事情,妹妹幫忙吹點枕邊風,自然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這王娡姐妹的手段,劉德從來不敢等閒視之。

  其次,劉彘今年才一歲多點,還沒斷奶呢!

  就算事情鬧大了,不管是倫理道德也好,舊日情感也罷。

  便宜老爹都不太可能真的下狠手。

  當年,先帝逼著薄昭自殺,到現在都有人非議天子‘太不近人情’。

  再者,前世的時候,劉德雖然被關著在小黑屋,但出來後也沒見王娡姐妹怎麼樣。

  即使是有蝴蝶效應,也不可能出現太大偏差。

  這樣一邊想著一邊看著清涼殿前的花花草草。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的樣子,清涼殿的宮門打開,那個宦官再次出現,道:“陛下有旨,粟妃、皇子劉榮、劉德覲見!”

  “臣妾奉詔!”

  “兒臣奉詔!”

  粟姬起身後拉上劉榮,理都沒理劉德,就徑直向前走。

  劉德也就做做樣子,然後就跟著兩人,走上臺階。

  進了清涼殿,劉德一眼就看到了跪在竇太后跟前正哭哭啼啼,委屈得不得了的王娡姐妹。

  劉德看了這模樣,撇撇嘴,心知,這姐妹估計是過關了。

  只是,花了半個小時才過關,也足見這姐妹闖的禍不小,估摸著這一年半載,她們都不可能蹦躂出來了

  “臣妾粟氏拜見陛下、太后、皇后……”

  “兒子劉榮拜見父皇、母后、皇祖母……”

  粟姬與劉榮卻是看到鐵青著臉端坐在龍座上的天子以及臨襟正坐的薄皇后,心裡面猛的一打鼓,腿都有些軟了,也不顧得其他了,連忙服軟跪下來。

  劉德卻還有閒工夫先打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後才施施然跪下來,叩首道“兒子劉德拜見父皇、母后、皇祖母!”

  坐在龍座上的天子哼了一聲,對著劉德道:“劉德,你是想學子路啊?”語氣中已經有些不滿了。

  當年子路為魯國大臣,在叛亂中被亂兵所殺,死前還要整理衣冠,留下了‘君子死而冠不免’的典故。

  劉德當然知道,便宜老爹這可不是誇他,心裡咯噔一下,知道估計便宜老爹還在氣頭上,所以就把氣撒到他這裡來了。

  不過這是好事。

  便宜老爹是個隱忍功夫相當厲害的天子,一般他肯罵你,那是因為你還值得搶救,若他罵都不罵,說明你在他心裡已經完蛋了。

  話雖如此,但劉德還是叩首認錯:“兒子不敢……”

  “你還不敢?”天子哼了一聲,又好笑又好氣的道:“你都敢跟粟妃頂嘴了,還有什麼不敢的?出去!給朕把《孝經》抄寫十遍再回來!”

  劉德乖乖的伏地拜道:“諾!”他哪裡不明白,這是便宜老爹在維護他,那板子高高舉起,卻輕輕放下,聊聊幾語就把他的罪責給抵消了。

  只是粟姬與劉榮卻是慘了。

  劉德估摸著便宜老爹那沒在王娡姐妹身上撒完的氣,都得一股腦的沖著他兩人去了,估計今天是善了不的了。

  然後劉德就弓著身子邊走邊退,退出了清涼殿,出去抄書去了。

  到隔壁的偏殿,早有宦官與侍女將準備好的空白竹簡與《孝經》原本拿了過來。

  劉德就老老實實的跪坐下去,拿起毛筆抄寫起來。

  一邊抄,劉德一邊豎著耳朵聽著隔壁殿內的聲音,可惜清涼殿在設計之時就充分的考慮到了‘隔牆有耳’這種事情,因此隔音效果相當不錯。

  所以聽了半天,劉德除了隱約聽到些模模糊糊的聲音外,別的什麼也不聽不到。

  既然聽不清,劉德索性就專心的抄寫起來。

  這一抄就從上午抄到了下午日落之時,劉德才勉強將《孝經》抄寫完畢。

  伸了個懶腰,劉德將自己所抄寫下來的竹簡一個個清點清楚,然後叫來一個宦官,吩咐道:“我已抄寫好了,請去稟報父皇!”

  “陛下早有吩咐……殿下您抄寫完之後,可逕自去覲見……”那宦官低頭笑道,作為天子親隨,他哪裡不清楚天子的脾性,自是明白,如今這劉德可謂是深得天心,將來有很大機會角逐那至高無上的寶座,此時不押注,更待何時?因此他壓低聲音道:“殿下一會覲見之時,陛下若提起粟妃之事,萬勿頂嘴,切記,切記!”

  “多謝!”劉德看了對方一眼,嘴角露出笑容:“敢問明公大名?”這種便宜老爹身邊的親隨,若有可能多認識幾個,多結交幾個,總不會是壞事,將來說不定,這些看似卑微的小人物,能在關鍵時刻給出定錘一音。

  劉德沒有什麼道德潔癖,宦官在他眼中,與他人並無二致。

  那宦官卻是意外的抬頭看了一眼劉德,然後低頭道:“不敢當殿下明公之稱,奴婢賤名章德……”

  “原來是章公當面!”劉德拱拱手,然後低聲問道:“章公可否告我王夫人是犯了何事?我兄長與母妃,父皇又是如何處置的?”

  章德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看劉榮。心裡權衡了一下,然後一咬牙,悄悄的道:“王美人倒是沒什麼,關鍵是王美人的兄長有些口無遮攔,傳了些犯忌諱的話,被人告與陛下,因而龍顏大怒,錯非小王美人此時已有了身孕在身,奴婢覺得,少不得要被關些緊閉,不過現在也不差,陛下罰了大王美人半年俸祿,還責令其兄長田蚡閉門思過,不得天子詔令不得出門……”

  劉德聽了聳聳肩膀,暗自歎了一聲可惜。

  只是,他也清楚,王娡姐妹想要扳倒,那一時半會還真是沒轍。

  這兩個女人相互呼應、照顧,是這皇宮裡最難對付的。

  至於那個田蚡被禁足了倒是好事,起碼半年內,劉德都不用擔心那根攪屎棍跑出來破壞自己的計畫了。

  那宦官又道:“至於粟妃……陛下責令罰金五百,閉門半月,皇子劉榮禁足三月,無詔不得出宮門半步!”

  劉德聽了,心裡雖然高興,但臉上還是不能表現出來,只是點點頭,對章德道:“章公大恩,來日必有所報!”

  那宦官大喜過望,嘴上卻謙虛道:“不敢不敢,奴婢哪敢當殿下如此之言……”

  劉德笑了笑。

  他當然知道這宦官想要的什麼,無非是將來等他得勢了,給他些好處。

  這宮裡面就是如此,人人都在抓住一切機會向上爬。

  不管是宮女也好,宦官也罷,即使是皇子、妃嬪,哪個又不是如此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36 PM

第二十節 我想當太子!

  劉德走在前面,兩個宦官抱著他抄寫的竹簡跟在後面,亦步亦趨,走進了清涼殿。

  此時,清涼殿裡已安靜許多了。

  王娡姐妹看樣子是離開了,便宜老媽粟姬與劉榮也走了,便連薄皇后與竇太后竇已不在了。

  劉德走上前去,跪下來,規規矩矩的道:“父皇,兒臣已將《孝經》抄寫完畢,請父皇檢查……”

  劉啟此時氣也消了不少了。

  但胸膛裡還是有些不爽。

  粟姬與劉榮之間的事情倒是其次,主要是王娡王美人鬧出來的那事讓他心裡很不爽。

  高皇帝托夢,夢日入懷。

  劉啟又不傻,一眼就看出來了,這王美人是在造勢。

  這也讓他猛然間驚醒了。

  原來溫柔可人,體貼入微的枕邊人,也起了覬覦皇位的心思了。

  只是,他才當了一年多皇帝,這屁股都還沒坐熱,王美人就開始琢磨著給她兒子造勢了。

  這讓他心裡堵的慌。

  雖然最後王美人哭訴說是什麼兄長口無遮攔,信口開河,被小人聽去,添油加醋什麼的。

  這劉啟要信了才有鬼!

  田蚡,劉啟是知道的,也見過幾次,說過幾次話,雖然看上去有些輕浮,但平時行事與說話,都不是那種會沒有分寸的人。

  只是懷疑歸懷疑。

  這種事情,即便是天子是皇帝,也沒太好的辦法處置。

  最後只能雷聲大雨點小,還要想辦法遮掩這事情,不能讓宮外的人知道。

  因此,那些個亂說的宦官宮女統統大禍臨頭,全部被罰去永巷跟掖庭,若無意外,今生他們都得在永巷的昏暗之地與掖庭的洗衣房裡度過了。

  此刻看了劉德乖巧的模樣和孝順的樣子,劉啟才稍稍覺得舒服了一點,本來想說點勉勵和安慰的話,只是話到了嘴邊,他又改變了主意,問道:“劉德,今日你母妃問你要令符,你為何不給?”現在的劉啟是多少有些草木皆兵的,王娡出了這種事情,讓他現在看誰都覺得對方在盯著他空出來的儲君之位。

  劉啟當然明白,這儲君遲早要立。

  可是他才當了一年多皇帝,這天子的冠旒都還沒戴熱呢!

  但凡是皇帝,都或多或少做過千秋萬載,與世長存的夢。

  因而,在立太子的問題上,劉啟是多少有些抗拒的。

  劉德跪在地上一叩首,他甚至想都沒想就道:“回稟父皇,兒臣只是不想給而已!”

  “你想做太子?”劉啟怒極而笑,好嘛,連唯一一個看上去有點樣子的兒子都在打著這個主意……

  卻沒料到,劉德張嘴就回道:“回父皇,兒臣以為不想做太子的皇子,就不是好皇子!”

  劉德不是沒想過說些婉轉的話來表明自己只是因為孝順和尊重老爹才拒絕之類的。

  可是轉念一想,那就顯得太虛偽了。

  最重要的是,這個便宜老爹,能忽悠得了一時,卻忽悠不了一世的人。

  而且,這個問題遲早要面對。

  若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要靠著施捨與他人的幫助才能做上那個位子,那麼,相對的也要受制於人,即使做上了去,也要憋屈很久。

  倒不如將心扉打開,坦然面對一切壓力與攻忤。

  當然最關鍵的是,前世劉德在輔佐劉榮時發現,便宜老爹格外的欣賞有自信的人。

  像是晁錯、郅都、寧成,這些能叱吒一時風雲的人物,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自信。

  因此,他才敢賭這一把。

  “嘿嘿……劉德你倒是不遮掩!”劉啟笑了一聲,手指輕輕的相互敲擊起來,臉上沒有半分表情的質問道:“你就不怕朕從此就不喜你?甚至惱怒你?”

  “自然不怕的!因為父皇乃是聖德之君!”劉德抬起頭,看著那個臉上無喜無悲的父親,道:“而且兒臣想當太子,並非是為了兒臣自己!”

  劉德自信的昂著頭,堅定的道:“兒臣想當太子,也並非是為了享受!”

  “因為兒臣知道,太子,不僅僅是光鮮亮麗,榮華富貴,更多的是責任,是期望,是寄託!”

  “父皇!兒臣想當太子,不是因為兒臣貪慕虛榮,貪戀權柄,而是因為兒臣想要承擔責任,想要看看這社稷之重壓在肩膀之上時是個什麼感覺!”

  “父皇,兒臣知道,社稷之重壓在身上,是會很艱難,也會辛勞的事情,但兒臣不怕,因為兒臣是您的兒子!”劉德看著劉啟道:“身為人子,理所應當的應該為父分憂,兒臣覺得,做太子,做一個好太子,就是對父皇的孝道所在,也是父皇命兒臣抄寫《孝經》的意義所在……”

  “自然,身為人臣,兒臣不敢私下非議父皇的決定!”劉德自然也要給自己留條後路,或者說是說點漂亮話,因此他低下頭道:“兒臣想當太子,這是兒臣自己的想法,不管父皇做什麼決定,兒臣都毫無異議,兒臣只是將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告知父皇,還請父皇明察!”

  聽了劉德的話,最開始,劉啟是有些生氣,可漸漸的,心中某個東西跳動了一下,竟然沒有半絲反感,反是有些欣慰了。

  人人皆知太子風光,可當過二十多年太子的劉啟,卻深深的知道這太子的艱難。

  做了太子,不止是要承受來自上面的壓力,還要忍受著朝臣的苛責與刁難,諸侯的挑剔與異議。

  不僅如此,想要坐穩太子位,還要有成績有成就有表現。

  即算這些都做到了,也要隨時小心來自四面八方的明槍暗箭。

  每一個都需要小心應對,稍有不慎,可能就是前功盡棄。

  只是,劉啟也並不是一個輕易能被言辭打動的人,劉德的話雖然觸動了他,但卻還足以讓他下定決心。

  在太子位上磨礪了二十多年後,劉啟無論心智還是手腕,都已經臻於成熟。

  “既然如此,劉德,那朕給你一個機會……”天子站起來,面朝東方道:“明日起,你去內史府,朕會給晁錯命令,讓他配合你……想當太子,那你就給朕把長安打理好!”

  “諾!”劉德叩首道:“兒臣必不負父皇所望!”

  “先別急著說大話……等你把長安打理好了,再說……”劉啟半閉著眼睛道:“這長安可不是好處理的地方……”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39 PM

第二十一節 招攬人才

  劉德當然清楚長安有多複雜。

  在兩千多年後的時代,劉德曾看過一本書中說: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師。

  而漢代這個情況更嚴重一些。

  因為長安是目前已知世界最繁華最文明最整潔同時生活條件最好的城市。

  所以,一大堆本應該按照法令去封地就國的公侯貴族,逮著機會就逗留在長安,怎麼也不肯走了。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之時,甚至親自命令當時的丞相陳平以身作則,帶領徹侯勳臣各回封地,可惜收效甚微,回應者了了。

  到現在為止,久居長安的徹侯貴族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再加上關中地區本來的豪強大族,以及皇室外戚家族。

  這些,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

  更麻煩的是,關中自古就有遊俠之風。

  所謂儒以文犯法,俠以武犯禁。

  漢代的遊俠,可不是後世武俠中的大俠,倒是有點像香港的古惑仔電影裡的古惑仔,殺人放火,作奸犯科甚至有些膽大的還做過刺殺朝廷官員的事情。

  可偏偏這些遊俠都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殺了人,有的是人幫著掩護、庇護甚至是幫忙說情。

  某些影響力特別大的,甚至有著一呼百應的能耐。

  譬如劉德的前世,吳楚叛亂,條候周亞夫率軍進攻,到河南時,遊俠劇孟帶人投軍,竟惹得周亞夫激動不已,若破吳楚一路大軍,後來就有人說,條候得劇孟,若得一敵國。

  這些種種情況加在一起,使得長安成了漢代大臣的一個試金石。

  能管理好長安的,那將來也能做宰相,輔佐天子,治理天下。

  只是,至今為止,無人能將長安的徹侯勳臣、豪強大族、遊俠盜匪一一馴服。

  即使是晁錯,也不過是勉力支撐,粉飾太平,再要有所動作,那就會被無數人反撲了。

  在劉德記憶裡,長安城局面的改變要到五年後郅都從濟南回到長安,就任中尉,以嚴刑酷法開路,才開始好轉。

  只是郅都的下場卻是極為淒慘。

  被竇太后賜死!

  就連便宜老爹都救不了他!

  所以,很明顯,郅都的路子是行不通的。

  而且身為皇子,特別是有著一顆想當太子心的皇子,用嚴刑酷法,那無疑是自絕後路!

  辭別便宜老爹,出了清涼殿,劉德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思索著自己下一步的計畫。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豬跑嗎?”劉德笑著回頭看了一眼巍峨的清涼殿宮門,在前世,他當了十幾年的河間王,除卻在長安輔佐劉榮的兩年以及最後幾年的窩囊,他至少還掌握過一國權柄七年之久,因此,也積累了不少施政經驗。兼之,在兩千多年後的那個時代,雖然只是個屁民,但劉德也在新聞裡看過太多高層的政治言論與政治理念,因此怎麼處理長安的徹侯外戚遊俠這三害,他已經有所成算了。

  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只要清楚這個,長安的問題,就不再複雜了。

  回到自己的宮殿中,王道早已在門口等著他,一見到劉德,王道就迎上來覆命道:“殿下,您交代的事情,奴婢已經辦妥了,這是少府撥付的莊園鑰匙與工匠令符!”說著他就將劉德給他的印信以及另外兩件東西上交。

  劉德接過來,看了看,又將自己的印信塞到他手裡道:“王道,你再去幫我辦一件事情!”

  “你持我的印信,去趟雒陽,以我名義,征辟雒陽人劇孟來長安,見了劇孟,你便告訴他,我欲舉薦他為大臣!”便宜老爹讓他去內史,管理長安,可他手裡卻沒有一個能鎮得住場面的人才,這怎麼行?

  因此,劉德就將主意打到了後來跟隨周亞夫忠心耿耿的劇孟身上。

  劇孟此人不僅僅在遊俠群體中有著崇高的聲望,能鎮的住關中的那些桀驁不馴的遊俠與豪強。

  更可貴的是,此人確實是個人才。

  八面玲瓏,交遊廣闊,手腕也頗為不俗,更加難得的是,劇孟是個忠臣,前世之時,當周亞夫下獄後,劇孟一直不離不棄,這一點尤為可貴。

  重生之後,劉德一直在想著用什麼辦法將劇孟網羅到自己的名下。

  可惜,他只是皇子,不是太子,也不是諸侯,沒有資格開府建牙,徵召人才,也是直到便宜老爹鬆口讓他去內史府,這才終於能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將劇孟收到門下。

  王道拿了印信,有些猶豫,問道:“殿下,私蓄人才,這可是犯忌諱的事情!”

  “不會!”劉德笑道:“如今的我,徵召一兩人才,沒有人敢議論!”

  便宜老爹即叫他去管理長安,怎麼可能不給他松點口子,讓他收些幕僚與食客?

  否則劉德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hold住!

  當然,這種事情,偷偷做就好了,也沒必要弄的滿城皆知,因此,劉德又特意囑咐道:“你拿著我的印信,去淑房殿找到皇后的大長秋李公,請他為你出具出關傳文與路引及公文就可,不要驚動其他人!”

  作為封建社會,此時自然是有路引來限制人口的自由流動。

  除此之外,想要出入關中,還要有‘傳’這種通行令符,否則,函谷關的守兵是不會放人隨意進出的。

  路引與傳,這雙重保險的存在,使得漢代的關中與關東隔絕開來,保證了關中的安全。

  “諾!”王道點點頭,就欲前往長樂宮。

  “等等……”劉德又叫住他,囑咐道:“你開完路引與傳文之後,再回來一次,從我這拿百金去,作為給劇孟的聘錢!”

  劉德這是擔心劇孟拒絕應徵。

  在漢室,拒絕天子征辟的人都大有人在,何況他不過是個皇子而已。

  帶上一百金,就會顯得有誠意了。

  否則,以劇孟的遊俠脾氣,萬一拒絕了,那他臉上也無光。

  想了想,劉德又囑咐道:“若是到了雒陽,見了劇孟,萬一劇孟不應徵,你就與他說:‘君任俠列國,顯于諸侯而已,怎及位列九卿,光宗耀祖’你就告訴他,若他願為我驅策,我許他將來一個徹侯之位,是混跡於草莽,最終黃土一杯,還是封候拜將,光宗耀祖,余蔭惠及子孫?”

  有了這話,劉德就不怕劇孟能逃出他的手心了。

  在這個時代,沒人能拒絕一個能光宗耀祖,蔭及子孫的提議。

  當此之世,家族,是社會與國家的核心與基礎。

  就算再怎麼跋扈,隨意之人,在家族的前途與榮譽面前,也會慎重。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43 PM

第二十二節 晁錯的陷阱

  翌日,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劉德就起來了,在兩個侍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齊,先是去了長樂宮哭靈,然後,乘車前往晁錯的內史官邸。

  漢室的中央官邸衙門大都都緊鄰著未央長樂兩宮。

  像是晁錯的內史衙門,就在長樂宮門口,緊鄰著劉邦的高廟。

  因此,只出了宮門,大約前行三百米,就看到了內史衙門的牌匾與大門。

  劉德在內史衙門門前剛下馬車,內史衙門的中門大開,一個身穿墨黑色朝服,佩著青綬的官員領著十數名屬官走出來,見了劉德,拜道:“臣晁錯並內史各官恭迎殿下!”

  劉德臉上堆出熱情的笑容,上前扶起晁錯,道:“錯公快快請起,小子何其德薄,實在不敢當錯公大禮……諸公也請起來吧……”

  一邊說,劉德一邊打量著晁錯。國字臉,濃眉大眼,一臉嚴肅,即使是被劉德扶起來,臉上也沒看到笑容。

  前世,劉德從未與晁錯的命運有過任何交集,只是聽說過有關晁錯的各種傳言。

  此時見到真人,劉德就想起了那些傳言。

  毫無疑問,晁錯是個忠臣,同時還是個能力與手段都相當不錯的忠臣。

  但是,這世界上那裡有什麼十全十美的完人。

  在忠臣的另一面,倒映出的是一個氣量狹小,睚眥必報的晁錯。

  傳言,晁錯性格耿直,剛毅不阿,對他看不順眼的人,連話都懶得搭理。

  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就是晁錯與袁盎長達十五年的恩怨。

  沒有人知道這兩位當時的青年才俊是如何起的齷齪,反正,有晁錯的地方,必然看不到袁盎,反之袁盎出現的地方,晁錯必然避走,兩人若是迫不得已,出現在了同一個地方,那麼,你會發現,兩個人都變成了啞巴。

  很明顯的,看著晁錯的表情與態度,劉德就知道,他看自己不怎麼順眼。

  只是想想也是。

  劉德那篇推恩策一上,丞相申屠嘉就跳了出來大唱讚歌,就連本來被晁錯借著機會,一棍子敲了個半死,已經被削去一切官職,貶為庶民的袁盎也跟著跳了起來,隱隱還有些要鹹魚翻身的味道。

  這要換了劉德是晁錯,也看劉德不順眼。

  想想看,辛辛苦苦花了十五年時間,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把死敵給按下去,正要踩他個永不翻身時,從犄角疙瘩裡冒出一個皇子給了死敵翻身的機會,這不管是誰,心裡都不會好過。

  這還不止,劉德那篇推恩策上的內容與晁錯主導的削藩策的基本原則也是南轅北轍。

  劉德的推恩策,核心思想是親親相隱,大家都是一家人,應該團結友愛,利益均沾。

  而晁錯的削藩策,開明宗義的就說‘高皇帝不用同姓為親’。

  這要都能看順眼了,那晁錯也就不是晁錯了。

  劉德估計要不是便宜老爹下了命令,估計著,他連著內史衙門的大門都進不去。

  現在晁錯能耐著性子出來親迎,這已經是給了劉德天大的面子了。

  估摸著下面劉德想讓晁錯幫著做點什麼事情的話,那十之八九會是一推二六五——不要以為法家就沒有官僚了,法家官僚起來比誰都可怕,甚至很可能最官僚的就是法家的官員了!

  “這差事還真不輕鬆!”走進內室衙門,劉德在心中感慨一聲,很顯然,晁錯跟他的內史衙門及其整個內史官僚體系,是劉德碰到的第一個難題,要是劉德只是一個剛剛穿越來的穿越者或者只是一個土生土長的皇子,面對這種局面,還真要一籌莫展。

  好在有了前世十幾年的經歷,面對這種困境,劉德心裡已經隱隱有所打算了。

  進了官邸大廳,晁錯道:“殿下請上座!”

  然後就要命人將劉德請上上首主坐。

  劉德搖搖頭拒絕道:“錯公請上座,小子不過是奉著父皇命,來錯公門下學習歷練的,旁聽即可……”他又對諸多屬官拱手道:“諸公也不必顧及小子,諸公議事,小子只聽不說……若有差遣,儘管吩咐就是……”

  劉德當然知道晁錯方才的舉動是個陷阱。

  不要以為剛正無私的人就不會玩陰謀使手段,進了政治這個大染缸的,有幾個不變黑的?

  前世晁錯怎麼死的,劉德可記得一清二楚。

  簡單的來說,袁盎唆使便宜老爹殺晁錯,只是反擊的手段罷了。

  因為在之前晁錯就已經上書要殺袁盎了。

  晁錯欲誅袁盎,理由是什麼呢?——‘盎為吳相,專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請治袁盎宜知計謀’。意思就是說,袁盎當過吳相,肯定向著吳國,口口聲聲說吳國不會反,現在反了吧,袁盎肯定是個大壞蛋,一定知道吳楚謀反的事情。

  所以說,政治家潑起髒水來,節操下限的什麼,根本就不存在了。

  當然,袁盎也不是什麼善良純潔的小白兔。

  打擊政敵,以言辭殺人,他最是拿手。

  當年,先帝寵愛宦官趙同,甚至到了同乘一車,出入不離的地步。

  而趙同跟袁盎有私仇,因此袁盎深以為患,於是逮著一個機會,趁著先帝與趙同同乘一車出巡時,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跑到先帝車前跪下道:“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皆天下英豪,今漢雖乏人,陛下獨奈何與刀鋸餘人載?”輕輕的一句話,就將趙同打落雲端,從此再不得寵倖,之所以能有如此效果,是因為袁盎太瞭解先帝愛惜臉皮的性格了,只是可憐那趙同卻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所以,晁錯後來死在袁盎手裡,確實不冤……

  只是想著這些,劉德就知道要多留了個心眼,對著晁錯這種浸淫政壇十幾年的老狐狸,謹慎一些總不是壞事,否則,掉進坑裡,爬不出來那就怨不得晁錯心狠手辣了。

  就像剛才,若是不留心,真以為晁錯好對付,大搖大擺的坐上正位,發號施令起來,那說不得晚上晁錯就要玩一出‘夜未央密見天子以奏皇子劉德跋扈’的故事了。

  到那時候,便宜老爹到底是向著老師兼心腹大臣還是兒子,那可說不準了。

  晁錯見劉德不上當,暗道一聲可惜,當然,臉上還是不動聲色,對著劉德拱拱手道:“如此老臣就不多禮了!”然後大搖大擺的走到上首,徑直坐了下去,有種故意給劉德臉色看的意思。

  劉德呵呵一笑,這種激將法或許對他的兄長劉榮有效,但他怎麼可能上當?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47 PM

第二十三節 燙手的山芋

  劉德笑嘻嘻的,好像完全不在意晁錯的態度一般,逕自找了個左側靠上的位置,毫不客氣的跪坐下來,然後還笑呵呵的跟著左右的官吏打著招呼。

  晁錯看在眼裡,心中不禁對劉德的評價上了一個檔次。

  不跳進他設置好的陷阱裡,說明劉德要嘛是個謹小慎微之人,要嘛就是有備而來。

  不吃他的激將法,這說明劉德的心智與思想都已成熟,不是那種易動易怒的眼睛長在頭頂的勳貴子弟。

  不過不要緊。

  方才的兩個坑,都不過他隨手挖的,能坑到劉德固然可喜,坑不到也沒損失。

  待得諸屬官與劉德都坐下來後,晁錯坐在主官之位上,對劉德拱手道:“陛下命臣輔佐殿下,整治長安,老臣老朽,昨夜苦思一夜,也未想出什麼對策……殿下英明,想必以有對策,老臣不才,敢請殿下教之!”話雖然說的客氣,但語氣卻沒什麼尊重的意味,不是傻子都聽得出這其中虛應故事的味道。

  劉德依然不動聲色的拱手回禮道:“小子德薄,何以敢教錯公?公國之棟樑,父皇常在小子面前贊許公之大才,因而才求得父皇同意,來公門下學習、歷練……小子一切唯公馬首是瞻!”

  “那老臣就放肆了!”晁錯肆無忌憚的道:“京畿事物,一切都有成例所在,各司曹守職,老臣上任以來,也不過是蕭規曹隨,垂拱而已……”

  劉德知道戲肉要來了,於是豎著耳朵,擺出一副謙虛的模樣,正襟而坐,聽著晁錯接下來的話。

  只聽晁錯長歎道:“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出什麼能給殿下練手的地方,唯有一地,屬官空缺已久,殿下若不嫌棄,不妨代老臣管之!”

  晁錯昨天晚上接了天子命令回家之後就氣了半夜。

  本來內史衙門好端端的是他一個人的一言堂,所有政策法令制度與判決都由他說了算。

  這天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硬生生的塞了個皇子進來。

  打著的名號是輔佐和學習。

  而且這個皇子還是看上去無論政治立場還是政治傾向,都跟他晁錯不同的劉德。

  若有可能,晁錯真想把劉德當個吉祥物給晾在一邊貢起來,讓劉德偶爾出來賣賣萌就好了。

  但晁錯怎麼敢真的將一個受了天子詔的皇子晾在一邊?

  那樣就算是劉德不去告狀,讓丞相申屠嘉、中尉周亞夫這等傳統守舊滿腦子上下尊卑的大臣知道了,那還不鬧翻天?

  因此,還真的只能將原本屬於他的權柄分出去一些給劉德。

  只是這個權柄怎麼分是有學問的。

  若是一個他晁錯看的順眼的皇子過來,那不用想,必定把武庫跟灞橋這等即舒服又安逸還容易混政績的地方交出去,還會一天十二時辰不時提點,給將來留些香火情。

  既然是劉德這個他看不順眼的皇子,那就肯定要找一個滿滿的全是坑,掉進去就爬不上來的地方了。

  想來想去,一個早已被晁錯遺忘的地方被他從內史府的故紙堆裡想起來了。

  因此,晁錯生怕劉德拒絕,甚至都不等劉德答話就逕自道:“長安城九市令丞,其缺有四,以前老臣迫不得已,親為管理,殿下即來,不妨代老臣暫且管之!”

  說著,就有皂吏將四塊印著長安某市令的印信呈給了劉德,顯然是不容他拒絕了。

  劉德嘻嘻一笑,將那四令收下,拱手道:“長者令,怎敢辭?小子只恐年少德薄,不經世事,還望錯公多加提點!”

  長安九市,劉德是聞名已久了。漢室所謂的市,指的就是商業區。作為一個封建王朝,漢代的重農抑商思想較之後世唐宋明清並無太多差別,所以,從劉邦開始,商人的戶籍就與其他的人的分開別列,稱之為市籍,沒有市籍的人若是經商,或者有市籍的人沒在指定的市做買賣,那麼就要面臨法律的嚴懲,漢律對此給出的懲罰是:罰二金皆作贓。意思就是罰金之外,非法經營所得與商品都要作為贓物沒收。

  所以,在長安所有的商人及其手工作坊都是集中在九個政府指定的市之中。

  說九市可能很多人不清楚。

  但這九市的別名,很多人都知道,那就是東市、西市。

  就是木蘭詩中‘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所指的東市與西市,之所以被稱為東市與西市,是因為,這些市都分佈在長安城的東北與西北的邊緣之地。

  所以,有人就曾說過,長安城的問題在於九市,解決了九市,就能解決長安城的絕大部分問題。

  這話是有道理。

  因為,作為類似後世古惑仔的遊俠們,肯定不是什麼超人,也要吃飯填肚子,而要吃好吃飽,不管是兩千多年後還是現在,遊俠們都得收保護費!

  而在長安城中除了那九市之外,生活的要嘛就是權勢滔天的徹侯外戚勳貴大臣,這些人伸伸手指頭就能掐死那些遊俠,想收保護費找這些人肯定是找死了。

  若真有什麼狂妄之徒跑去某個貴族的宅院前叫囂要收保護費,用不著官府,那位貴族自家的家丁和蓄養的狗腿子分分鐘就能教那位遊俠做人。

  剩下的呢,則是比遊俠們還窮,靠著在長安城出賣苦力與血汗的貧民,這些人大都是吃了上頓就不知道下頓在哪裡,收保護費找他們,肯定也是沒希望的。

  所以,長安九市中生活的商人、手工作坊主,才是遊俠們真正的衣食父母,每年長安城裡的絕大部分鬥毆與廝殺,都是因九市的地盤而起。

  而長期在長安城裡廝混的紈絝子弟跟勳臣貴族的後代,想要惹是生非,為非作歹,肯定也不會相互殘殺,貧民呢,欺負了也掉價,還沒什麼好處,更可能惹上一身腥,還是九市裡的商人好欺壓,每年勳臣貴族子弟鬧出來的強買強賣,欺男霸女的事情,絕大部分也發生在九市之中。

  只是,道理人人都知道,可真要執行起來,哪裡有那麼簡單。

  一個簡單的例子,劉德在某市中發現一個貴族強買強賣,於是上去制止,然後發現對方竟然是竇家的子嗣……

  這要怎麼處理?

  接過那四塊印信,劉德就知道,這晁錯是想丟個燙手的山芋給他。

  潛臺詞大概就是:殿下,您啊,趁早的知難而退吧!

  但劉德怎麼會退?

  怎麼難退?

  這可是關係著他能不能當儲君!

  在太子大位面前,一切的艱難險阻,都不能阻止劉德向上攀爬!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55 PM

第二十四節 做個出頭鳥

  將那四市的關門印信與令符丟給劉德後,晁錯就隨便找了個藉口,把劉德打發了出去。

  看樣子是有點眼不見心不亂的味道。

  只是除了那四市的印信與令符外,晁錯沒有調撥一個屬官給劉德,更沒有指示任何一個差役協助劉德。

  而內史的屬官們見了此情此景,那個還敢跟劉德說話?

  想巴結劉德,投資劉德的人肯定有。

  奇貨可居的故事可才過去百多年。

  只是這現官不如現管。

  別說劉德只是個皇子了,就是太子,在九卿之一的內史面前,也跳不起來。

  當年劉德的便宜老爹劉啟還是太子時,就被張蒼逼的狼狽不堪,甚至有次,連先帝都被迫脫帽謝罪。

  所以,當晁錯擺明車馬,表示出明顯的排斥劉德的傾向後,再有想法的人,也只能把想法藏在腦子裡,不敢表露出來。

  否則,晁錯會很高興殺雞儆猴,將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吊起來抽上一萬年,就是死了,以晁錯的性格,他也不介意鞭屍。

  簡而言之,劉德在這內史衙門被孤立起來的。

  他想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得到內史衙門的任何幫助。

  而且,劉德也毫不懷疑,晁錯已經在那四市裡給他挖好了陷阱,就等著他傻乎乎的跳進坑裡的那一刻了。

  “人才啊人才!”坐在馬車上,劉德歎息了一聲。

  無論前世今生,他都缺乏人才,缺乏可以幫助他,協助他處理各種事情,並且給予補充和意見的人才。

  雖然派了王道去雒陽征辟劇孟。

  但就算征辟到了劇孟,他的手下依然單薄,可謂勢單力薄。

  想憑著一個劇孟就打理好那情況無比複雜的四個市,無異於癡人說夢。

  若是沒跟粟姬鬧翻,那劉德倒還可以求助他的外家粟氏。

  粟氏雖然不成器,也沒什麼辦事的人才,但至少能幫他搖旗吶喊,壯壯聲威。

  如今劉德唯一能指望的恐怕就是薄皇后的母族了。

  只是薄氏外戚,向來人丁單薄,這一代的枳候薄戎奴,聽說統共也就生了三子兩女,未必能給他多大的幫助。

  此時就顯出薄氏外戚的弊端了。

  薄家聲望固然好,而且家聲也不錯,朝野議論中也能得到不少加分。

  可人丁單薄就意味著他們也幫不上什麼忙,甚至連搖旗吶喊這種事情都顯得氣勢不足。

  “看來我得找機會去拜見一下我的那位長公主姑姑了……”劉德心中想著。

  現在也就顧不得什麼節操下限了,儘快給自己找些外援,多些幫助才是正道。

  而館陶長公主,無疑是個很好的潛在盟友。

  跟館陶長公主關係搞好了,就能接近如日中天的竇氏外戚集團。

  竇氏外戚可不是薄氏外戚。

  當年,竇太后的弟弟竇少君與竇太后相認之後,先帝請了許多當時的名家與大才為竇少君與其兄長授課,教導他們禮儀與規矩,於是竇氏兄弟‘由些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

  優秀的教育資源,直接導致了竇氏外戚人才輩出。

  像是竇嬰,無論手段、能力、才華都是一時之人傑。

  前世竇嬰與劉德一同輔佐著劉榮,嘔心瀝血,錯非是劉榮實在不爭氣,而且粟姬那張嘴從來不帶門,否則,劉榮的儲君大位應該是相當穩固的。

  除卻竇嬰外,竇彭祖的能力與才幹,也是不錯,劉德前世與之有過幾次會面,知道這竇彭祖可能不如竇嬰,但是中上之姿還是有的。

  尤其重要的是,某些事情,作為皇子,劉德真不好出面。

  但是,要是有個姓竇的或者是姓陳的幫著出面,那就不同了。

  只是想要拉攏館陶,那就要下血本。

  前世王娡怎麼拉攏館陶的?

  首先是重金開路,王娡的幾個兄長王信、田蚡、田勝,某段時間甚至天天提著一箱箱的黃金甚至田冊往館陶長公主的府邸跑,前前後後怕是送了三千金以上的財富,這才砸開了館陶長公主的家門。

  其次,就是劉彘出馬,用一個金屋藏嬌的諾言,換得館陶真正下定決心。

  黃金,劉德沒有多少。

  他手裡統共就不過六七百金的積蓄,這其中扣掉王道帶走的一百金,剩下的那點錢,在長安真算不上什麼,現在一匹上好的良馬,也要個百金左右呢!

  所以,想來想去,劉德發現,他唯一的辦法,就是賣身了……

  本來,劉德對此還是有些抗拒的。

  畢竟堂堂七尺男兒,做出那種吃軟飯的行徑,多少是有些沒節操的。

  只是,到了這一步,節操那玩意是什麼?

  別說陳阿嬌長的還不錯,是個粉嫩嫩的可愛小蘿莉了,就是鳳姐,劉德捏著鼻子也只能上了……

  在那之前,劉德覺得,還是先去看看晁錯丟給他的四個市是個什麼模樣吧!

  於是劉德拿起一塊令符,看了看其上的文字,對趕車的馬夫吩咐道:“去平信市!”

  “諾!”車夫點點頭,調轉車頭,朝著東北方向駛去。

  當馬車行駛到了武庫的街口時,一隊值班的衛兵走了過來,那車夫亮出皇家的印信,吩咐道:“皇子劉德奉詔出宮,爾等護衛左右不得有誤!”這就是便宜老爹的吩咐了,畢竟,劉德出來做事,肯定要保證他的安全,因此給了他一道調兵虎符,可以調派一隊五十人的衛兵為劉德護翼。

  那衛兵中走出一位隊率,接過印信與虎符,查看了一番,再將虎符與自己手裡的虎符對照,確認無誤後,那隊率跪地道:“末將奉詔!”

  劉德坐在車中沒有出面。

  他只是想去巡視一番他將要管理的四市,因此,有著一隊禁軍護衛,雖然招搖了一些,但卻是能給長安所有的貴族大臣發出一個明確的信號:我劉德出來了,我要衝擊太子大位!各位看准了機會趕緊下注,錯過這次抱大腿的機會,以後再想混個潛邸之臣,從龍功臣的資歷,那就晚了!

  錯非劉德實在是勢單力孤,孤立無援,他也絕不會出此下策了。

  畢竟槍打出頭鳥,蹦躂的太歡了,摔下去會很疼的!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4:59 PM

第二十五節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劉德的馬車轟隆隆的碾過長安的大街小巷,五十名北軍衛士緊緊護衛左右,漢家的黑龍旗迎風招展,一路上無數人側目。

  隨著離皇家宮廷越來越遠,繁華開始消退,路上開始出現衣衫襤褸,拉著牛車甚至推著獨輪車的各色勞工。

  看到這些貧民,劉德就知道,目的地不遠了。

  大約又前行了兩裡多地,馬車在一個街口停了下來。

  “殿下,平信市到了!”車夫提醒劉德道。

  劉德起身,走下馬車,抬頭看向前方的建築。

  漢承秦制,不止律法大都都是在秦法的基礎上修訂的,就連城市佈局與管理,也跟秦代沒有太大差異。

  漢書記載:長安閭裡一百六十,居室節比,門巷修直。

  這說明,長安城的城市建設是有規劃的,不是盲目的亂修亂造

  出現在劉德眼前的,是一個有些冷清的貿易市場,許多店鋪甚至都沒開門,偶爾才能看到有幾個平民打扮的路人從一些店鋪中扛著大大小小的各種編織物出來。

  “殿下,這平信市,又稱柳市,在這裡的大都都是販賣些柳條編織物以及掃帚一類物事的商家……”車夫倒是知道的挺多的,低著頭給劉德介紹道。

  “哦!”劉德點點頭,看了看手中的另外三塊令符,問道:“那你知道直市、槐市、長陵市是做什麼的嗎?裡面的商家大都是經營些什麼門當的?”

  “直市是菜場,凡渭水漁民、屠夫,大都都在直市,槐市以典當聞名,長陵市在城外奴婢並不怎麼熟悉,聽說並不常開,每月初一十五才開……”車夫恭敬的答道,然後他想了想提醒道:“殿下所問的這四市有兩市在西,只有直市在東,另一市長陵在城外,也並不怎麼有名!”

  “知道了!”劉德點點頭。

  儘管早知道晁錯沒安什麼好心,但此時聽了,劉德心裡還是不免有些火氣的。

  即使劉德只是一個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的皇子。

  但多少也是知道一些常識的。

  長安九市西六東三,西市看上去數量多,但其實影響力一點都不高,平時人流量也有限。

  就連朝廷處決犯人,也是在東市進行,從不去西市,因為西市的人流量太少了。

  只是聽完車夫的介紹,劉德就知道,這晁錯是故意噁心他的。

  平信市是手工編織業的聚集之地,一看就知道沒什麼油水。

  長陵市在城外,還是個趕集的地方,初一十五才開張,那要能撈到油水才怪!

  槐市就不用說了,自古以來典當業都是讀作典當寫作高利貸,而漢代的高利貸商人一個比一個生猛,劉德就記得前世吳楚之亂開始後,周亞夫率軍平叛,因為軍費不夠,只能找長安的高利貸商人借了高利貸三千金……

  連朝廷都敢放貸!

  最後還成功的收回了本息!

  只此一事,就可以想見那幫高利貸商人的後臺有多硬了!

  十之八九站在後面的都是各地諸侯王與徹侯勳貴。

  劉德甚至都不懷疑,只要他敢動一下槐市的那幫高利貸商人,第二天潮水般的攻忤就能淹死他。

  至於唯一一個丟過來的主要市場直市。

  晁錯也沒安什麼好心。

  那直市可是菜場,渭河上的漁民跟長安的屠夫的飯碗所在。

  操持這兩個行當的人,賺的也差不多是血汗錢,搞不好,在哪裡做買賣的都是些苦哈哈。

  可以想見,劉德若是把主意打到了直市上,那麼,血汗錢被動了的漁民跟屠夫,那是肯定跟劉德沒玩沒了了,而且,從苦哈哈身上就算敲髓吸骨,那也弄不出多少錢來。

  不要以為皇子就不需要錢。

  也不要以為太子不需要錢!

  更加不要以為皇帝不需要錢!

  有著前世經歷的劉德自然不會天真的以為他振臂一呼,就有無數人自帶乾糧,給他做牛做馬還毫無怨言——那只是天真的想法而已。

  既然生活在這個真實的世界。

  柴米油鹽醬醋茶,那樣不要錢?

  前世劉德做河間王時,每年王宮開支常常是千萬錢以上。

  如今在這寸土寸金的長安,想向太子大位發起衝擊,那就更離不開錢了。

  不說別的,出來做事,就要招人,招人就要支付俸祿,逢年過節還得給個紅包,下面的人把事情辦好了,更是要打賞。

  沒有錢,就算吹的再怎麼天花亂墜,也不可能有人跟。

  這就是現實!

  而錢從哪裡來?

  劉德的便宜老爹做太子時,太子府裡的開銷,三成是朝廷報銷,七成是自籌。

  當年,這長安城裡的商鋪、手工作坊、高利貸商人,但凡有點規模的,都會按時上交一定數額的‘禮物’。

  晁錯能爬到現在的位置,最大的原因不是因為他跟便宜老爹感情深,而是因為他懂經濟,會理財,當年做太子家令的時候,把全太子府裡裡外外的財務整理的乾乾淨淨,讓便宜老爹不用為了弄錢發愁,又時不時的跳出來上個奏章,刷刷存在感。

  但關鍵是,現在劉德還不是太子。

  不是太子,就沒那個名分也沒那個底氣跟長安的豪強商人伸手要錢,就算有人送錢上門,那也不敢要的。

  因此,劉德想要做事,那他的財源就只能是轄下管理的地盤。

  可能便宜老爹那裡會給一筆啟動資金,但最多不過百金……

  這年月,稍微招個識字的書生,做文書一類的雜務,每年少說也得支付人家兩千錢的俸祿和五六十石粟米,還要給布料,逢年過節發塊肉,這就一年起碼要給他列一萬錢左右的預算。

  劉德手底下現在是四個市,就算按照最低配置,每個市招十個文士來負責整理各種文檔,規劃各種計畫,那一年就是四十萬錢的開支。

  單單就是這些最基本的文案工作人員的薪水就足夠把劉德可憐的錢袋給掏空。

  更別說那些高級知識份子、大牛了。

  像劇孟年金沒有百金以上,人家肯定拍拍屁股回家繼續去做收保護費那個有前途的工作去了。

  所以,晁錯將這四個市丟給劉德,擺明瞭就是讓劉德吃癟的。

  劉德百分百確定,假如不做些改變的話,這四個市根本不可能給他帶來任何經濟上的收益——晁錯當年做過太子家令,現在又是內史,他肯定對長安城的商業區非常瞭解。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05 PM

第二十六節 官商勾結

  強行壓抑著心裡的不滿,劉德活動了一下筋骨,對著左右的衛兵吩咐道:“走,我們進去,上旗亭看看!”

  說著就逕自上前,衛兵們連忙跟上,護持在左右。

  所謂的旗亭,指的是按照漢代律法每個市中必然建造的一個最高建築。

  所謂‘旗亭五重、俯察百遂’。

  其地位大概相當於後世的工商行政管理局,是市令、市丞的辦公點,站在旗亭,可以將全市的一切盡收眼底。

  劉德領著一大幫衛兵,浩浩蕩蕩的直奔旗亭,這自然立刻就驚動了平信市裡的值班官吏。

  按照漢律,長安各市令秩六百石,屬於中層官吏。

  但此時,這平信市的市令與市丞都出了空缺,因此,執掌大權的反而成了沒有秩不入流的小吏。

  沒有上司的監管,朝廷又因為國喪,沒時間委派新官,故而這些天這些小吏可以說個個都是吃的滿肚肥腸,甚至還有餘錢去逛花街柳巷了。

  此時,他們乍然見到一隊全副武裝的禁軍衛兵,殺氣騰騰的朝他們走來,頓時就嚇得屁滾尿流,幾個膽子小的,甚至一屁股癱在地上,站不起來了。

  “這是我們的事情發了嗎?”一個小吏巍顫顫的在心裡想著:“完蛋了,這是要把我們抓去廷尉大牢嗎?”

  按照漢律貪污受賄是要處以罰款和肉刑的。

  但是,太宗孝文皇帝之時發生了一件事情——緹縈救父。

  此事之後,太宗孝文皇帝深感肉刑太沒人性了。

  於是本著慈悲為懷的心理和仁德聖君的本性,大手一揮,廢止了許多肉刑,其中就包括了給貪污犯所設置的墨刑和鼻刑,改為笞刑和死刑。

  這小吏還算懂些律法,在心裡估算了一下,他貪污的數字,死刑夠不著,但笞刑綽綽有餘。

  這麼一想,他頓時就癱在地上流淚不已,想著是不是要自我了結算了。

  作為最底層的小吏,誰不知道,笞刑比死刑殘酷一萬倍啊!

  這死刑還能熬到秋天,到時候若是大赦天下,那就能出來,即使碰不上,無非就是花點錢贖罪而已。

  可這笞刑,卻是要立刻就執行的!

  最關鍵的是,笞刑的鞭打次數通常都是五十下起。

  遇到行刑的人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太好,那通常是會被當場打死的……

  正在這小吏糾結著是不是要馬上自盡,免得受那皮肉之苦時,耳畔傳來了一個彷彿來自天堂的聲音:“殿下奉詔巡視,爾等還不快快出來迎接?”

  一聽此話,小吏原本懸著的心,終於放回肚子裡。

  一個個連忙深吸一口氣,乖乖的走出旗亭,跪倒門口:“小人等恭迎殿下……”

  “都起來吧……”劉德掃視了一圈這十來個小吏,問道:“誰在這裡做的時間最長?”

  “回殿下,應該是小人……”一個小吏站起來低頭答話:“小人家父生前就是這柳市的市卒,小人十八歲子承父業,已在這柳市做了二十三年了……”

  “你叫什麼名字?”劉德問道。

  “小人賤名成永,不敢入殿下耳!”那小吏道。

  “成永是吧,你帶我上樓看看……”劉德說完轉身對衛兵們道:“你們就在這門口等著就行了,記得,切勿擾民!”

  “諾!”

  成永領著劉德,登上旗亭的樓頂,劉德倚在窗前,遠眺整個平信市。

  為了防止工商業坐大,漢制,每市長不得超過二百六十六步。

  所以,平信市的面積並不大。

  看上去也就占地兩三裡的模樣,而且許多的作坊都是擠在一起。

  除此之外,劉德還發現,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這柳市的北側竟然就是渭水河,岸邊還有一個碼頭,碼頭邊停著幾艘小船,一些工人正在從船上搬運著從上游運來的柳枝等原材料。

  各個大小作坊之中更是正在熱火朝天的開工。

  煮著柳條的大鍋裡冒出來的蒸汽,幾乎都遮住了某一片區域的天空。

  “這柳市我看店鋪裡的生意也不怎麼樣,怎麼這些作坊還在工作?”劉德見了不免問道。

  “殿下有所不知,柳市中作坊生產的東西,大部分是不會在柳市售賣的,他們通常會運去東邊的大市!”成永努努嘴,朝著東面道。

  劉德向東一看,好傢伙,柳市跟東邊市場的直線距離真是好近,中間就隔了一條渭河而已。

  霍霍,這不就是兩千多年後常見的產銷一天龍嗎?

  這麼看來的話,這柳市多少是能弄些錢的。

  於是劉德問道:“柳市每年租稅幾何?”

  漢室不是明朝。

  在漢代做生意自然是要交稅的,為了避免商人們交稅之後尾巴翹起來,還想要政治權利,像農民一樣得到朝廷的平等對待,所以,法律的制定者玩了個文字遊戲,漢律將包括營業稅在內的所有工商業稅收統一定為租稅。

  “大概十萬余錢……”成永回憶了一下,報出了一個數字。

  劉德聽了嗤之以鼻,這騙鬼呢!

  看這柳市內的繁忙情況,每年銷售額少說也是數以千萬錢甚至上億錢,最後國家才得十萬余錢的稅收,連給市裡發薪水都估計不夠。

  不過有些事情不能說破。

  跟後世的大天朝一樣,漢室官商勾結甚至官商一體的情況非常普遍,有些時候甚至各地的諸侯王都會赤膊上陣。

  打個比方,現在東邊的吳楚哪裡來的底氣敢跟朝廷掰手腕?

  靠的還不就是吳王劉濞把整個吳楚齊越的食鹽跟鑄錢買賣壟斷了?

  前世的時候劉德的弟弟趙王劉彭祖也幹過強行插手商業,壟斷一些行業的事情。

  地方諸侯如此,中央朝廷大臣也好不到哪裡去。

  劉德就記得,他曾看過的史書上記載過後來的廷尉張湯利用職權之便,將朝廷的改革消息與政策變動的資訊透露給他的商人朋友們,撈取好大一筆,漢書裡就說‘使賈人輒先聞之,益居其貨’然後‘居物致富,與湯分之’。

  是不是有種大天朝的即視感?

  張湯的兒子張安世也不是什麼好鳥。

  根據文獻記載:安世尊為公侯,食邑萬戶……家童七百,皆有手技做事,內治產業,累積纖微,是以能殖其貨,富於大將軍光。

  所以說在中國,管他什麼朝代,不懂官商勾結的做不大也做不起來。

  不客氣的說,沒有官方靠山,富起來也不過是隻任人宰割的大肥羊啊!

  所以,劉德想都不用想,這數以千萬計的產業裡肯定有很大一部分最後落在了勳貴大臣們的口袋裡。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10 PM

第二十七節 定策

  就跟我大天朝一樣,幾乎人人都知道x監會是個什麼貨色,基本上很多人都聽說過‘敵在x宣部’。

  但誰敢站出來?

  同樣的道理,像這種勳貴大臣把商業利益揣進自己兜裡的事情,其實基本上朝廷內外都是心知肚明的。

  但沒有那個笨蛋會蠢到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早在前世劉德就知道了,很多在史書上偉光正的大人物,其實私底下,一堆的黑材料。

  目前的朝堂上上下下,真正的兩袖清風,不貪不拿的,恐怕也就只有丞相申屠嘉跟中大夫竇嬰了。

  申屠嘉那是愛惜羽毛,活到他那把年紀了,珍惜的是身後名。

  至於竇嬰,背靠竇家,根本不需要貪,單單是逢年過節天子與太后給的賞賜就足夠他花了。

  將平信市的裡裡外外看了一遍後,劉德知道差不多該回去了。

  這些事情他得回家好好想一想。

  刮地皮,那是肯定要刮的。

  不刮地皮,哪來的錢辦事?

  只是這刮地皮也是講究策略的,像王安石變法那樣愣頭青一樣的從既得利益集團嘴裡搶食吃,那肯定是要被逆推的。

  懷著這樣的想法,劉德下樓,對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成永道:“爾等務必盡心盡職,將這柳市的治安與秩序維持好!”

  “諾!”一干小吏忙不迭的點頭,對他們來說,只要不把他們抓去廷尉府,就一切好說,況且若能拍得這位駕臨柳市的皇子殿下的馬屁,那麼,就算那事情發了,有了靠山,他們也就不怕了。

  劉德說完就坐上馬車,看完柳市,直市跟槐市暫時也不需要去看了。

  一個小小的柳市的局面都頗為複雜,更別說魚龍混雜的直市與水深的能要人命的槐市了。

  而今之計,是得好好想一個能讓那些既得利益集團心甘情願的吐出一些利益給他花銷花銷的辦法了。

  回到宮中後,劉德匆匆填了一下肚子,然後就躺在自己的塌上思考了起來。

  毫無疑問的隨著政局的穩定,這幾十年來,既得利益集團已經將長安城的大小利益都給瓜分掉了。

  他現在沒名沒分,除了晁錯丟過來的四個印信外,他已不可能再得到其他幫助了。

  至於向便宜老爹求援,請來一面天子節……

  嗯,要是能有一面天子節,那長安城裡的大小貴族,肯定是都得低頭。

  可問題是便宜老爹憑什麼幫他?

  漢家向來都有放養傳統。

  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得自己擔起來。

  連一幫商人都搞不定,便宜老爹又怎麼會讓他當太子?

  連區區四個市的利益集團都搞不定,便宜老爹又怎麼相信他能當太子?

  所以,天子的虎皮是不要想了。

  倒是館陶長公主的虎皮可以考慮借過來披在身上,好歹也能嚇唬人……

  只是倘若這樣做了的話,那麼無疑劉德就要欠館陶長公主很大的一個人情了。

  欠人人情,總是要還的。

  劉德可不想以後做了太子,卻被館陶使喚來使喚去,跟前世的劉彘一樣,即窩囊又丟人!

  “還有什麼辦法呢?”劉德思索著,忽然他靈光一現:“我怎麼忘了這個!”

  “紙!”

  前世劉德在河間國的造紙工業是在一大幫原來的泥瓦匠跟竹篾匠以及幾個墨家弟子的幫忙下建立起來的。

  而柳市有著充分的工業基礎和熟練工匠。

  而紙有多賺錢,劉德在前世就已經知道了。

  前世他的河間國本來並不富裕,每年的開支都省著花。

  可當紙被發明並成為了河間王宮的主業之後,河間國一躍成為天下有數的富國。

  一千張紙就能賣一金,而成本除了工人的薪水外幾乎沒有,真正可謂是一本萬利的行當。

  而且紙還能為劉德刷足名望。

  前世劉德的紙張問世後,立刻就在各個階層的文人中引起了轟動,許多人都稱讚他做了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可惜成也紙敗也紙。

  當劉徹注意到他這個哥哥時,一切都開始變壞了……

  想著前世的事情,劉德就站起身來,走到殿外,眺望著王娡姐妹所住的宮殿方向。

  “劉彘、王娡,今生,我必不會再被你們羞辱!”劉德將拳頭握的緊緊的。

  ……………………………………………………

  而此時,王娡也是心煩意亂。

  “天子竟然許了劉德出宮,還要執掌長安?”王娡聽著自己兄長田勝帶來的這個消息,原本端莊的俏臉上滿是寒霜。

  這意味著什麼王娡再清楚不過了。

  漢家傳統,太子才可以在長安開府建牙,廣收人才。

  如今劉德雖不是太子,但有了天子的許可,卻也可以獨自招攬人才,形同准太子了。

  這對王娡來說簡直是個噩夢!

  當初,她踹掉丈夫金王孫,冒險入宮為的是什麼?

  還不是當年有位算命先生說她貴不可言?

  “我要做皇后……”這個念頭在她入宮後就不斷的盤亙在她的心裡,為了這個目的,她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可惜,前幾胎懷的生下來後都是女兒,去年好不容易才為天子誕下皇子劉彘,她還想著等著劉彘再大一些就要為太子之位做準備了。

  可她的計畫還沒開始,那邊居然就冒出一個看樣子已經走在太子位前面的劉德。

  這怎麼行!?

  “好在內史晁錯不是很喜歡劉德。我聽說若非是天子之命,晁錯根本都不想搭理劉德,甚至只給了劉德四個雞肋市……”坐在王娡對面的是一個長相有些猥瑣難看的男子,很難想像這個外貌不美甚至有些醜陋的男人竟是宮廷裡出了名的美人王娡姐妹同母異父的兄弟,其實田勝長相還算正常,另一位田家兄弟田蚡的長相就只能說有些奇特了……

  不過這兩兄弟的心智都很高,而且小動作小聰明也很多,因此深得王娡姐妹的倚重,甚至信賴。

  “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那四個市中柳市是桃候跟開封候的買賣,桃候劉舍我見過幾面,典型的守財奴……槐市我不說,阿姐也知那裡面的水有多深,直市的話我還不清楚,只是想必晁錯也不可能那麼好心給劉德一個好地方,至於長陵,在城外,就是個窮地方,也撈不到錢!”田勝分析道:“沒有錢,劉德就做不成事情!”

  “你再去偷偷想個辦法,見一次田蚡,讓他給做些參謀,出點主意!”王娡依然不敢大意,吩咐道:“這劉德最近變化很大,千萬不可馬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14 PM

第二十八節 竇嬰

  第二天一早劉德就起來了,先是去了長樂宮例行公事哭靈,今天大概是最後一次哭靈了。

  太皇太后出殯的日子已經定了,就是明日。

  按照薄太后遺願,她將被葬進早就選好的南陵,與高皇帝呂后合葬的長陵遙相對望,又靠近太宗孝文皇帝長眠的霸陵。

  剛出了靈堂,劉德就聽到宦官們私底下竊竊私語的議論著:

  “聽說了嗎?今天早朝又打起來了!”

  “中大夫竇嬰據說被內史晁錯一拳打在了腦門上,鮮血直流呢……”

  見到劉德,這些私下嚼舌頭根子的宦官們這才四散而去。

  劉德也不在意,只是聳聳肩。

  漢室的朝臣向來以特別能戰鬥出名,不管文武,爭論起來,火氣一上頭,在天子面前上演全武行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

  只是晁錯居然能打敗竇嬰……

  這就不得不讓劉德對晁錯刮目相看了。

  竇嬰可是一身本領的強人!

  做過將軍,帶過兵的,論戰鬥力,滿朝上下也不見得有幾人能單挑過他。

  可沒成想,卻敗在了幾乎沒帶過兵的文臣晁錯手裡。

  不過呢……

  從這件事上也能看出晁錯究竟是有多麼能作死了。

  劉德記得他在前世之時就聽說過,好像袁盎最後能致晁錯于死地,竇嬰是出了大力的,沒有竇嬰的引薦,袁盎怎麼能見到天子?

  而且劉德記得袁盎不過是出了個頭,說出了殺晁錯的理由。

  後面跟著補刀的不知道多少。

  像是什麼桃候劉舍、開封候陶青……

  這舉朝上下,不知道晁錯究竟還有誰沒得罪過……

  反正在前世時,晁錯死後,朝堂上下竟無人為他喊冤、鳴不平,最後還要靠著一個從前線歸來的將軍來為他說話。

  劉德向前走了幾步就見到了宦官們議論的早朝鬥毆主角——竇嬰。

  此時的竇嬰跟前世相比並無太大變化,身高少說也有一米七五以上,身材魁梧,儀錶堂堂,下巴留著整齊的髯須,確實是個難得的美男子。

  只是……

  他額頭上貼著的一塊紗布和發跡間暗紅色的血跡讓他顯得有些狼狽。

  “臣嬰拜見殿下!”見了劉德竇嬰微微倚身行禮,跟後世電視上演的腦殘電視劇不同,漢代的大臣別說是見了劉德這樣一個皇子了,便是見了天子,也不會動不動就下跪。

  通常,見面的禮儀是比較平等的。

  所謂臣拜君,君亦拜臣。

  所以劉德自然也回了竇嬰一禮,屈身問道:“中大夫可還好?”

  竇嬰摸摸額頭,苦笑一聲道:“還好啦……”

  此事讓他頗為丟臉,他堂堂一個軍旅出身做過將軍的大臣,居然被一個文官KO了,這面子上怎麼都是掛不住的。

  劉德對竇嬰還是比較瞭解的,畢竟前世共事過兩年。

  知道竇嬰修養還不錯,不會輕易惱怒,因此好奇的問道:“中大夫何以如此?”

  “晁內史堅持要任命嚴述為雒陽令,臣覺得嚴述為人輕佻,不足以為一郡主官,更不足以成為東都主官,故而……”竇嬰摸著額頭道。

  “哦……”劉德點點頭。

  漢室在開國之初,其實是有兩個國都的。

  一個就是長安,另外一個是雒陽。

  後來考慮來考慮去,覺得還是關中靠譜,有天險可守,有沃土可依,說句不好的話,就算天下大亂,天子把四關一關,管你外面鬧的天翻地覆,起碼關中還是可以保持平安。

  不像雒陽,處於四戰之地,一旦有事,甚至可能連準備都沒做好,敵人就已經兵臨城下了。

  雖然最後雒陽沒有成為國都,但在漢室政治地位還是比較高的。

  像是歷史上劉秀再建漢室後就定都雒陽,但長安也並未拋棄,稱為西都。

  因此,在政治版圖上,雒陽令雖然比不上九卿的地位,但作為陪都雒陽令秩比兩千石,論分量是比一些地方郡守高的。

  所以,也就難怪晁錯在他提議的人選被竇嬰杯葛後怒而出手了。

  只是竇嬰覺得更委屈。

  晁錯權勢滔天,正得聖寵,這竇嬰自然知道。

  可他是中大夫!

  依照祖制審查官員是他的本職。

  晁錯再牛逼,也不能一言不合就打人吧?

  因此竇嬰對劉德吐苦水道:“臣覺得晁內史的品性太暴躁了些,實在不像九卿!”

  劉德笑了笑,這竇嬰別的都好,就是太理性主義了。

  前世劉德跟他共事兩年,早已清楚他的這個毛病。

  只是前世的時候,竇嬰已經成熟了許多了,也能抑制心裡的衝動。

  只不過現在嘛……

  他大概跟愣頭青沒什麼區別。

  像是再過一段時間,歷史上的那次著名的家宴上,竇太后提出讓劉武做儲君,連天子都沒出聲,就竇嬰跳了出來。

  竇嬰的那個舉動不止讓他得罪了劉武,更惡了竇太后,劉德在前世時就聽說,竇太后氣的都不認他這個侄子了!

  也是吃了那次教訓,後來的竇嬰才開始成熟起來

  劉德還是很欣賞竇嬰的。

  這種渾身理想主義色彩的官員在漢室太少見了,特別是竇嬰還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外戚,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背景,就算天天在長安欺男霸女,也沒幾個人敢說他。

  可他卻偏偏出來做事,而且做的都還不錯。

  只這一點,就讓劉德對竇嬰生出好感。

  因此劉德有意的走上前,套近乎道:“中大夫也無需氣惱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下次找機會打回來就好了!”

  “嗯,臣也是這麼想的……”竇嬰點點頭。

  這沒什麼好避諱的,朝堂上打架鬥毆乃是常態,就連天子都見怪不怪,只要不是鬧的太過離譜也就聽之任之了。

  “中大夫可是要出宮?”劉德問道。因為這條路的終點是未央南司馬門,所謂司馬門,指的是皇宮外側的一道大門,想要出入宮禁,那是唯一的出口,走其他地方,都是違禁的。

  “嗯!”竇嬰捂著額頭道:“正要回家養傷……”

  “我也正要出宮……不如你我同車而行?”劉德趁機提議,竇嬰可是他眼饞了很久的人才,若能博得對方好感,甚至能讓他投靠過來,最起碼的一點,劉德也能平白得一個免費的高級人才。

  嗯……

  前世劉榮的太子府裡,只有兩個自帶乾糧不要薪水的人。

  一個是劉德,還有一個是竇嬰。

  劉德是想投資,換一個穩定的安逸未來。

  而竇嬰則是根本不差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16 PM

第二十九節 彌補疏漏

  於是,劉德便連哄帶騙的把竇嬰帶到了他的馬車上。

  “聽說殿下奉詔在內史府參知政事?”上車之後,竇嬰問道。

  “確有此事……”劉德點點頭,毫不避諱的道:“父皇命小子在晁內史那裡學些東西……”

  “哦……”竇嬰點點頭,憋了半響後,才問道:“殿下此事可稟報過東宮了?”

  “額……”劉德一愣,他這才想起來,這件事情他居然都還沒過長樂宮竇太后那裡備過案!

  這是一個致命的失誤,甚至可能關係到成敗的錯誤!

  劉德也是想的太多,反而疏漏了最關鍵的竇太后。

  竇太后的心眼可不比便宜老爹大多少!

  劉德記得,前世便宜老爹還活著的時候,有位儒生名為轅固生惹惱了竇太后,被竇太后丟進皇家園林的猛獸圈中,讓他去與猛獸搏鬥,虧得便宜老爹臨機應變,塞了把劍給轅固生,這才沒讓這個古板的儒生喂了野獸。

  而轅固生遭此待遇,不過是多嘴說了幾句黃老思想不如儒家思想的話……

  另一個倒楣蛋郅都更悲劇。

  因為逼死劉榮,而被竇太后執意賜死,便宜老爹再怎麼爭辯都救不了郅都的性命,只能眼睜睜看著郅都身死。

  就算是後來劉徹做了皇帝,搞了個建元新政,可一朝惡了竇太后,不止建元新政全數廢除,主持新政的大臣或賜死或罷官或下獄,就連劉徹的皇位都差點不穩。

  而建元新政被廢,原因既不是劉徹胡鬧亂了國家,也不是主持新政的幾個大臣排斥異己,打擊政敵過了底線。

  最根本的原因只不過是劉徹聽了趙綰等人的唆使,下令國家大事不必再稟報東宮。

  還好竇嬰提醒的及時,否則再拖個兩三天,劉德想起來要去東宮哪裡賣個好,估計也遲了。

  要是惹惱了竇太后,被竇太后認為劉德不尊重她老人家。

  那劉德就別想當太子了!

  不止是因為竇太后對便宜老爹影響大,政治地位高。

  而是,其實在嚴格意義上來說,太子或者皇后,並不是由天子任命的。

  正常的程式上,應該是天子選定人選,再報給太后,然後由太后頒佈詔書,冊立太子、皇后。

  像是竇太后的皇后位、便宜老爹當年的太子位,都是由當時的薄太后頒佈詔書,冊立的。

  所以,竇太后真要不滿他劉德了。

  就算便宜老爹想立他為儲,竇太后死活不頒佈詔書冊立,劉德也只能幹瞪眼……

  “多謝中大夫提點,險些誤了大事!”即使是在馬車中,身體施展不便,劉德還是深深的一拜,感激道,要是竇嬰不提醒他,那他所做的一切努力與付出,就全部都白費了!

  竇嬰呵呵一笑,扶起劉德道:“臣不敢當殿下如此大禮!”

  他看著劉德著急的想要吩咐車夫調頭去東宮時,又道:“太后那邊殿下暫時倒是不必急著去了……”

  “嗯?”劉德疑惑的問道:“難道中大夫為我說了好話?”

  也就只有這麼個解釋了,只是竇嬰雖然能在竇太后那邊說上話,但作為朝臣,一般來說,竇嬰應該不會主動攙和進**政治博弈的。

  畢竟不管哪個朝代,宮廷內部與朝臣勾連起來,都是犯忌諱的事情。

  “臣哪裡有那個分量?”竇嬰笑了笑:“是館陶長公主給您說了些話……”

  聽著竇嬰的轉述,劉德背上都出了一身冷汗。

  竇嬰雖然沒怎麼詳細的說當時的情況,也沒說館陶長公主是怎麼為他開脫的。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其中必然有人煽風點火,錯非是前兩日劉德福星高照,跟館陶結了個善緣,此時他恐怕已經掉進了別人挖好的坑裡,想要爬上來,可沒那麼容易!

  竇嬰許是覺得劉德還算對他脾氣,因此提醒道:“殿下此時要去的不是東宮,而是館陶長公主的府邸,先去請長公主入宮,然後殿下再尾隨而去,這樣有長公主幫襯,太后就不會因這事惱怒殿下了!”

  竇嬰果然不愧是竇家的兒子,對他姑媽的性格瞭若指掌。

  劉德聽了也覺得這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只是,現在倘若去了館陶府邸求助,那就要下定決心,娶了陳阿嬌。

  否則,將來他若不娶陳阿嬌。

  那這梁子就結大了,館陶今日怎麼幫他的,將來必定十倍百倍報復回來。

  想了想,劉德暗道:“娶就娶吧!反正陳阿嬌長的也不差,只是脾氣強了些,調教一下就好了!”

  再者說就算婚後性格不合,此時又不是後世,只能一夫一妻,只要做了太子,不管什麼樣的美女,都會排著隊讓他挑選。

  “多謝中大夫指點,小子日後必有所報!”劉德拱拱手道,然後就吩咐車夫改道前往館陶長公主官邸。

  此時什麼造紙啊九市啊,統統都要拋到一邊去了。

  不把竇太后哄好,把她老人家的馬屁拍的舒舒服服。

  那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空中閣樓。

  …………………………………………

  漢代的長安城其實分成兩個部分的。

  整個長安城大概有三分之二的面積是皇家宮殿、園林以及圍繞這些建築而存在的各大官邸、徹侯勳貴府邸。

  因此,在實際上,幾乎所有貴族的府邸都跟宮廷的距離不遠。

  而外戚與公主封君、諸侯在京官邸,基本上都是在一起的。

  像是竇嬰的府邸跟館陶長公主的府邸距離也就幾百米遠的樣子,其他徹侯勳臣也差不多是這樣,在嚴格意義上來說,大家都鄰居。

  所以前世的時候,田蚡兄弟才能常常的跑到竇嬰家裡蹭飯,並借此機會打探消息。

  跟竇嬰在其家門口分別,並約定過兩日一同出城郊遊後,劉德就讓車夫趕著馬車,徑直朝館陶長公主劉嫖的府邸而去。

  可是,馬車到了館陶長公主府邸前,劉德亮出自己的皇子印信,自然暢通無阻,馬車徑直駛進府邸大門,然後在前院的停車場停了下來。

  劉德走下馬車時,整個長公主府都已經驚動了。

  許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吩咐從各個閣樓的視窗探出頭來打量著他,劉德見了,也不免苦笑了一聲,他的這位長公主姑姑家裡養的這些各色美女拉出去,估計都能組成一個加強連了。

  不過劉德也有自知之明,知道這些美女都是館陶給他便宜老爹準備的,壓根輪不到他來品評。

  既然到了自己碗裡,那劉德也就不掛記了。

  只是抬起頭,露出笑臉,熱情的走向已經向他走來的劉嫖夫婦及其子女。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20 PM

第三十節 謊言

  “臣陳午拜見殿下……”這一代的堂邑候陳午是個看著忠厚的老實人,有著一張圓臉,小眼睛,若是戴副眼鏡,那就是個活脫脫的二十一世紀程式師了。

  其實陳午能娶到館陶長公主劉嫖也是托了他這副長相的福。

  當初,先帝為劉嫖遴選夫婿時,幾乎將所有公侯貴族家的弟子都叫去了未央宮。

  那其中甚至有著袁盎、周亞夫這等現在的政壇活躍分子,也有瓚候、留候、平陽侯這等名聲顯赫的開國功臣之後。

  但最終卻是小小的堂邑候殺出重圍。

  原因嘛,自然是先帝覺得,陳午看長相就是個忠厚老實的年輕人,女兒嫁過去最起碼不會受委屈。

  事實證明,先帝的眼光是沒錯的。

  劉嫖跟陳午結婚這麼多年,非但沒受過半點委屈,更把陳家上上下下的權柄都把持了。

  跟著在陳午身後的是兩個穿著錦衣的少年,其中一個年紀比劉德都大,嘴唇上已經長出了淺淺的鬍鬚,另一個大概比劉德小一點,看上去也有些拘謹。

  劉德想了一會,才想起他們兩個的名字。

  大的叫陳須,今年應該是二十歲,小的是陳蟜,今年差不多十三歲,都是劉嫖跟陳午所生的兒子。

  陳須、陳蟜見了劉德也是彎腰道:“陳須、陳蟜見過表兄!”

  “都是一家人,用不著如此客氣!”劉德笑眯眯的扶起這父子三人,然後走到館陶長公主身前,行禮道:“侄兒拜見長公主姑姑……”

  劉德自顧自的道:“方才侄兒送中大夫竇嬰回家,路過姑姑家門,就想著來見見姑姑,只是走的匆忙,忘記帶禮物了,還請姑姑恕罪!”說著就要脫帽賠罪。劉德很清楚,不管怎麼樣,在他的這位長公主姑姑面前,樣子一定要做足,面子一定要給足,只有讓劉嫖開心,他才能撈到好處。

  劉嫖連忙拉住他,笑道:“自是一家人,劉德你來姑姑我家,就不用這麼客氣了!下次也不用帶什麼東西,想來就來!”

  說著劉嫖瞪了她丈夫一眼,呵斥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快去準備些吃的,劉德這些天在宮裡,想必連肉味都沒聞過,來了我家,還不得好好補補?”

  陳午估計是這些年來一直被劉嫖呼來喝去,整個人的反應都有些遲鈍,聽了劉嫖的呵斥,這才連忙堆著笑臉道:“對!對!某這就去準備!”說著就要拉著陳須、陳蟜兄弟走。

  劉德連忙拉住陳午道:“姑父大人用不著這麼客氣,況且現在還未出國喪之期,小子身上還有孝服呢,按制不可飲酒吃肉!”

  “來了姑姑家,那些皇宮裡的破規矩,就不要守了!”劉嫖笑道:“在姑姑家吃點肉喝點酒,沒人敢傳出去的!”

  “長公主姑姑小子自然是信的過的!”劉德陪著笑臉解釋道:“只是小子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啊!我漢家祖制,百善孝為先!”

  這倒不是劉德裝。

  而是劉德實在不敢!

  誰知道知道劉嫖是否是在試探他呢?

  而且服孝期間飲酒吃肉,這種事情只要做了,就等於把一個把柄送到了劉嫖手裡。

  萬一王娡或者別的什麼人開出一個天價,而以劉嫖的性格,一時利慾薰心,把他賣了,那劉德找誰哭去?

  即算不是如此,有這麼個把柄在別人手裡,劉德連睡覺都會睡不安穩!

  劉嫖見了,擺擺手道:“算了,算了,真是受不了你這個固執的小傢伙!”

  然後她回過頭,看著劉德問道:“劉德,你探頭探腦在找什麼?”忽然她笑眯眯的靠近劉德問道:“是不是看中了姑姑家的某位美人?你要是看中了,給姑姑指出來,姑姑二話不說就將她送給你!”

  劉嫖倒是沒說什麼假話,漢室貴族蓄養歌姬美女不是什麼稀奇事情,送來送去更是尋常。

  這些家養的歌姬在貴族眼裡與貨物並沒什麼太大區別。

  甚至就連主人的姬妾,拿出來送人,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情

  劉德一聽,連忙把頭搖得跟鼓一樣,臉上微微羞澀問道:“長公主姑姑,今日怎不見阿嬌?”

  聽到劉德主動問起陳阿嬌,又見了劉德臉上的表情,劉嫖心裡一樂,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道:“阿嬌啊,現在還賴在塌上不肯起床呢?要不,我去叫她起來?”

  劉德抬頭一看天,此時已經是豔陽高照了,算算時辰起碼是隅中了,按照後世的時間來算應該是上午十點往後了。

  這時候還賴在床上,這陳阿嬌有夠慵懶的!

  “不用了,不用了……”劉德連忙拒絕道:“就讓阿嬌表妹再睡一會吧,小子聽說,女兒家多睡一些時候,對皮膚有好處!”

  “還有這麼一說?”劉嫖聽到對皮膚有好處這句話,眼前頓時就是一亮,不管什麼階層的女性,對於一切有關美容的事情永遠都充滿了興趣。

  “三年前在甘泉宮與阿嬌表妹嬉戲時,小子就從一本古書上看到過的,那時候我還跟阿嬌表妹許過一個諾呢!”劉德紅著臉道,毫無偽裝痕跡,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能拿奧斯卡小金人了。

  “哦?什麼樣的諾言竟讓賢侄一直記到現在?”一直在旁聽著姑侄兩人談話的陳午出聲問道。

  “那時候……”劉德低著頭不好意思的道:“小子曾跟阿嬌表妹說過,等她長大了,要給她造一座黃金鑄就的大屋子,屋子裡用白玉鋪地,寶石為毯,夜明珠當燈,用珍珠做簾,以金絲為被……”

  說著劉德就歎息道:“可惜隨著年紀增大,小子才知,那是一個很難實現的諾言,以小子目前的能力是做不到的,故而覺得有些內疚,一直不敢來找阿嬌表妹,就是怕阿嬌表妹問起此事啊!”

  而事實上,此事純屬子虛烏有!

  完全是劉德捏造出來的。

  三年前,陳阿嬌才五歲!

  小孩子的記憶總是很短暫容易遺忘,就算有人去問陳阿嬌,陳阿嬌怎麼可能記得三年前的某個夏夜跟劉德說過什麼話?甚至她可能連三年前到底有沒有見過劉德這個事情都遺忘了。

  因而,劉德這才有恃無恐的拿著劉徹前世哄騙劉嫖母女的話,添油加醋,經過藝術加工之後說了出來。

  而且劉德的細節比起劉徹那個簡單的金屋藏嬌豐富的多了。

  什麼白玉鋪地,寶石為毯……

  這麼一形容,不止是劉嫖眼睛都直了,就算是陳午父子也是目瞪口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22 PM

第三十一節 相信

  劉嫖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經夠奢侈了,聽了劉德的話之後,她才忽然發現,其實自己是個節儉的人。

  “黃金做屋,白玉鋪地,玉石為毯,珍珠當簾……”劉嫖只覺得眼前滿是星星在晃悠,在劉德充滿誘惑性的形容中,她的智商直線下降,瞬間變負,竟然完全相信了劉德的說辭!她怔怔的對劉德道:“也不一定要全做到嘛……嗯……姑姑覺得有個黃金做的大屋,阿嬌肯定就很滿意了!”

  嗯……一個黃金鑄就的大屋,起碼也得一萬金?不不不……十萬金都不止的黃金來鑄就吧!

  想著那些金燦燦的小可愛,劉嫖的眼睛都花了。

  這話一出,劉德頓時就驚呆了!

  這麼容易上當?

  劉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仔細想想,其實這好像也說的過去。

  我大天朝八十年代的特異功能風潮,九十年代的水變油鬧劇,不也忽悠了一大批省部級甚至國家級的幹部?

  那可是受過現代教育,有著豐富經驗的官僚呀!

  即使是在漢室,皇室被人用一個簡單的謊言就忽悠了的例子也數之不盡。

  像是劉德祖父,精明一世的太宗孝文皇帝劉恒,當年也載在了一個江湖術士手裡,相信了對方編造的所謂的‘人主延壽’的騙局,還下詔大赦天下,此事當時鬧的天下皆知,而事實上,那個騙局很簡單,簡單到街頭賣藝的流浪漢也懂……後來若非是那個騙子運氣不好,被人拆穿了,恐怕太宗孝文皇帝的一世英名就要毀於一旦了。

  這些例子都說明了,這個世界雖然傻瓜不多,但是,只要對合適的人說了合適的話,那麼再精明的人,智商也會變負。

  心裡雖然對這位長公主姑姑如此的好騙有些詫異,但臉上劉德依然一本正經,嚴肅的搖頭道:“小子堂堂七尺男兒,自然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即使承諾了的話,怎能打折扣?”

  劉德掰著手指頭無比認真的道:“小子已經計算過了,打算用十年時間來完成這個諾言!”

  “劉德你從那裡來這麼多黃金玉石珠寶?”劉嫖見劉德如此認真,心裡大為高興,只要想想那個黃金做的大屋,玉石鋪成的地板,她的心就飛到了九霄雲外之上了。

  只是那樣一個奢華的屋子,都用多少金錢來堆啊?就算把現在漢室的國庫都花光也未必能堆出來吧?

  劉嫖還是有些理智在的,只是這個理智並非理性,而是出於本能的懷疑。

  劉德卻笑道:“長公主姑姑您這就有所不知了吧,小子曾在一冊戰國時期的古籍上看到過,去匈奴以西,遠月氏萬里,有泰西之國,其各國國主,皆以黃金鑄幣,可謂富極天下,然其國主,猶愛我中國絲綢,曾以等重黃金與商人交易我中國絲綢,小子都想好了,等過兩年派個商隊,運些絲綢去賣給那些國主,如此十年左右便可換回那棟我許諾給阿嬌表妹的金屋!”

  劉嫖聽了,頓時有種不明覺厲的味道。

  此時的漢室上上下下,誰都沒聽說過匈奴之外,遠月氏萬里還有別的國家與世界。

  只是看劉德說的一本正經,加上域外奇談,劉嫖暫時也就相信了。

  “有這個心就好啦……”劉嫖笑呵呵的道,且不管劉德是否能辦到,姑且以他願意實現那個所謂諾言的態度和列出來準備實施的計畫,就已經足夠了。

  足夠讓劉嫖看到劉德的‘誠意’與尊重。

  這就夠了!

  其實,劉德也不敢肯定戰國時期歐羅巴世界是否跟中國有過聯繫與往來。

  不過他也不完全是在信口開河,在那個兩千多年後的世界,劉德曾看過一些考古的紀錄片,好像有幾部紀錄片裡曾提到過從戰國的楚墓裡發掘出來過帶有明顯歐洲風格的玻璃製品,劉德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專家們都說的條條是道……

  而且劉德也並非完全只是拿這話來敷衍劉嫖的。

  等過兩年,他做了太子,興許就可以打著實現諾言的旗號,向極西派出使節團……

  嗯,能聯繫到波斯、羅馬固然好,聯繫不到也沒關係……

  西域出產的棉花、胡椒、汗血寶馬可都是寶貝。

  而且若可鑿空西域,跟西域各國建立起聯繫,那麼不管是經濟利益還是政治利益都是非常巨大的!

  至於要是有人非要較真,叫劉德拿出他所說的那個泰西之國的證據。

  此事也是很好解決的!

  隨便從某個楚墓裡挖個玻璃珠子出來就好了!

  至於文獻記載?

  拜託!

  經過秦末戰火,別說楚國的史料與文獻了,就連《道德經》都差點遺失了,周代的《詩經》更是殘缺不堪,孔子的《論語》也是七零八落,否則,現在的儒家就不會有那麼多山頭了。

  到時候劉德手一指,把那個傢伙打發到石渠閣裡慢慢翻故紙堆好了……當年蕭何從秦代宮廷的廢墟裡翻出來了成千上萬的殘缺竹簡,然後,花了數年時間,也沒整理完整,最後沒辦法就全給丟進了皇宮裡的石渠閣。

  連蕭何都整理不全,那個傢伙恐怕用上數十年,也還得趴在石渠閣的竹簡堆裡一個一個找……

  劉嫖卻是越看劉德就越喜歡。

  人長的不賴,而且說話討她喜歡,最重要是,劉德現在距離太子之位也是最近的……

  這麼好的女婿上那裡去找?

  “若是依著劉德對阿嬌的樣子來看,將來劉德若是做了皇帝,那我的榮華富貴也能繼續維持了!”劉嫖心裡盤算著自己的小九九。

  說實話,劉嫖其實不蠢,相反很精明。

  現在的薄皇后前些時候還是多麼的風光啊。

  可老太太剛一去,立刻就被人冷落了,甚至連昏厥在喪禮上都沒幾個人主動去探望、慰問,要不是劉德站出來,恐怕連最後一絲面子都要丟個乾淨。

  現在,她背靠著老母親,自然是風風光光,可是,老母親的身體一直都不是很好,眼睛也接近失明了。

  萬一哪天老太后跟薄太后一樣忽然就撒手而去,她還能靠誰呢?

  正因為看透了這個事情,劉嫖才對劉德如此上心,也才會輕易的就被劉德謊言所打動。

  當一個人利慾薰心時,那他的智商不變負也差不了多少。

  當一個人只關注自身時,那他就會願意相信一切對他好的事情。

  哪怕那是個最簡單最直白的謊言!

  如今,唯一的問題是——粟姬那關怎麼過?

  劉嫖在心裡想著。

  粟姬跟她可是一直不對頭。

  原因嘛,無非就是她常常給天子獻美人,打翻了粟姬的醋罎子。

  這要是找到粟姬門上去開口,粟姬會不會拒絕?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25 PM

第三十二節 入宮

  想到粟姬,劉嫖就感覺有些頭疼。

  這劉德哪都好,就是是粟姬兒子這點很不好。

  想到這裡,劉嫖就試探問道:“你母妃知道你來姑姑這裡了嗎?”

  “沒有……”劉德聞弦歌而知雅意,他哪裡不知道自己那個便宜老媽跟劉嫖的關係究竟惡劣到什麼程度了。不客氣的說,假如有朝一日,粟姬做了皇后甚至太后,那麼劉嫖就得趁早為自己的墳墓選址了!劉德歎息道:“母妃現在都不怎麼理我跟劉閼了,她眼裡現在只有劉榮一人!”

  “劉德啊,不是姑姑多嘴,你那位母妃啊……”劉嫖一聽劉德的話,心裡都樂開花了,既然劉德都跟粟姬起了間隙,那她自然少不得上些眼藥,挑撥一二了,最好是鬧到這母子二人決裂,她選擇了一下措辭,然後接著道:“前些天,我聽母后說,她居然要逼著你交出天子所賜的甘泉宮令符給劉榮……這也太不像話了吧……”

  “這要換姑姑我……”劉嫖猛然想起她老媽是竇太后,悻悻然的閉上嘴,岔開話題道:“對了,劉德,昨天母后差點都生你氣了!你知道嗎?”

  “啊?!!”劉德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一臉驚慌的道:“這可如何是好?……皇祖母究竟為何惱了小子呢?”

  看著劉德驚慌失措的模樣,劉嫖心裡相當的舒服,她伸手拍拍劉德的肩膀道:“還不是你這小子,出宮做事這麼大的事情,都不去長樂宮裡稟報一聲……”

  劉德非常配合的一拍大腿,驚叫一聲:“哎呀!!小子實在是忙昏頭了,居然忘了給皇祖母稟報了,實在是不孝!”說完就作勢要立刻趕往長樂宮。

  劉嫖拉住他的手道:“別急!好在昨天姑姑我就母后旁邊,給你說了點好話,所以,母后並未真的惱你!一會,你就跟著姑姑我一起進宮去給母后請安吧!到時候,姑姑會帶上阿嬌,有阿嬌在,母后就算再怎麼生氣,也會高興起來的!”

  劉德一聽,心裡大喜!

  果然對付竇太后,劉嫖敢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前世劉彘的建元新政搞的朝野怨聲載道,最後居然還能保住皇位,這劉嫖母女應記首功。

  嘴上卻道:“姑姑大恩大德,小子實在是沒齒難忘!”說著就要跪下來行大禮,劉嫖拉住他,慷慨的道:“都是一家人,這點小事就用不著這麼大禮了……”可惜,她的慷慨只裝到一半就又道:“你在心裡記得姑姑對你的好就好了……”

  “諾!”劉德鄭重的道,但心裡卻是歎了一口氣,所謂見小利而忘大義,估計劉嫖就是這樣的人了。

  不過,這樣的人有一個好處。

  那就是容易控制,更不會有將來尾大不掉的麻煩。

  最多不過是多一個貪婪的丈母娘。

  心情大好的劉嫖,立刻就風風火火的準備起了入宮的事情,先是把陳阿嬌叫了起來。

  陳阿嬌醒來後老大不情願,後來看到劉德了,這才高興起來。

  撲通撲通的跑到劉德的懷裡膩歪了起來。

  等到劉嫖把入宮的行頭跟馬車都準備好的時候,陳阿嬌已經跟劉德玩的不亦樂乎了。

  於是劉德趁機對劉嫖道:“長公主姑姑不如讓我跟阿嬌同車吧,您跟姑父大人以及表兄表弟再乘一車就剛好!”

  劉德這話一出,陳午父子立即對劉德投以感激的眼神。

  實在是在這個家裡面,他們父子的地位無限接近於零,也就只有每年正旦朝會、天子生辰與太后壽宴之時,才能撈到一個在太子跟太后面前露面的機會。

  其他時候,不過是個吉祥物罷了。

  可惜劉嫖卻大大咧咧的道:“劉德你跟阿嬌同車可以,至於你姑父他們,就不用跟著去了……省得他們在母后面前失了禮儀!”

  這話說的陳午父子霎時就羞愧的低下頭,訕訕的道:“殿下你們去就好了,臣等家裡還有些事情……”

  劉德看了這父子三人一眼,搖了搖頭,所謂清官難段家務事,更何況是館陶長公主的家務事?

  因此他明智的點點頭,就抱著陳阿嬌,上了他的馬車。

  劉嫖的公主儀仗先行,劉德的馬車緊緊跟在其後面。

  上了車之後,陳阿嬌就膩歪在劉德的懷裡,許是天性使然,也可能是家教的緣故,總之,劉德覺得陳阿嬌有點愛撒嬌,揪著劉德的衣襟,眨巴著眼睛,用軟糯糯的聲調問道:“我們這是要去長樂宮裡見皇祖母嗎?”

  “嗯!”劉德點點頭,看著這個現在還是一臉純真的小蘿莉問道:“阿嬌表妹高興嗎?”

  “高興是高興……”陳阿嬌低著頭道:“可是我昨天才去過的,長樂宮一點都不好玩,悶悶的……”

  她抬起頭看著劉德道:“我想去甘泉宮玩兒,甘泉宮的溫泉洗澡可舒服了……”

  劉德無奈只能哄著道:“阿嬌乖!過兩天表兄一定陪你去甘泉宮好不好……”沒辦法對付這種思想跳躍性極大的蘿莉,只能順著她的話來,若是惹惱了對方,萬一發起橫來,那就糟糕了。

  好在對付陳阿嬌這種嬌生慣養的小蘿莉也用不著費太多功夫。

  劉德將那塊甘泉宮的出入令符拿出來,在陳阿嬌眼前晃悠了一下,道:“阿嬌表妹你看,我有這個,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

  卻不料陳阿嬌從她懷裡也摸出一塊一模一樣的令符,得意的道:“阿嬌也有的!去年阿嬌過生日,皇祖母賞賜的!”

  這……

  劉德頓時語塞了。

  果然,人跟人是有差距的。

  他拼死拼活,便宜老爹才賜了這麼塊令符做獎賞。

  可陳阿嬌什麼事情都不用做,隨便就能掏出來……

  說話間,長樂宮的宮牆就出現在了眼前。

  劉德也顧不得逗弄陳阿嬌了,他站起啦,在車裡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冠與著裝,他很清楚,此次覲見竇太后關係到他能不能取得竇太后的歡心。

  只有竇太后滿意了,他才能在將來坐上太子的寶座。

  否則,一切休談!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28 PM

第三十三節 竇太后

  劉德跟著劉嫖進了竇太后的永壽殿。

  在最初,永壽殿是劉邦的住處,然後呂后臨朝稱制,也是在此。

  因而,永壽殿的建築與殿堂風格大氣磅礡,氣勢恢宏,處處都彰顯著漢家天子的威儀。

  只是最近永壽殿的兩位主人薄太后與現在的竇太后都信奉黃老無為的思想,喜歡清靜,因此撤走了原本懸掛於永壽殿各處的各種兵器與地圖換上了各式屏風與壁畫。

  但劉德依然能看到當年的肅殺氣氛。

  永壽殿上上下下,沒有人敢私下議論,宦官宮女一個個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實在是這裡過去有過太多的故事。

  當年呂后就是在這永壽殿的某個密室裡把戚夫人做成了人彘……

  戚夫人之子劉如意也是在這裡被呂后灌下毒酒而死……

  大臣諸侯共滅呂氏,這裡也是血流成河。

  宮中宦官宮女,私底下有人傳說,夜半之時,常常能聽到婦人的哭泣聲以及刀劍聲。有人說,哭聲是戚夫人的冤魂依然徘徊在這宮殿的某個地方,刀劍聲則是諸侯大臣共滅諸呂時被殺的少帝兄弟在鳴冤。

  對於這些流言,先前的薄太后與現在的竇太后都是深信不疑。

  因而每年都會請巫師進宮來做次法事,燒掉一些紙人什麼的。

  劉德對這些傳言,一直都是嗤之以鼻,根本不信的。

  要說戚夫人冤還解釋的通,那少帝兄弟有什麼好冤的?

  在政治鬥爭與軍事鬥爭中一敗塗地後,難道他們還能留得性命?沒被凌遲處死,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

  而且再者說,冤有頭債有主,就算這些人真的有冤魂,那也早該消散了。

  殺戚夫人的是呂后,下令處死少帝兄弟的是陳平周勃,跟劉德這一系根本沒有關係!

  劉德不信,劉嫖也不信,進了永壽殿,就大搖大擺的直接前行,甚至都沒叫人通報,徑直帶著劉德進了竇太后的寢宮裡。

  “母后,母后,我來看您來了!”劉嫖進了門之後甚至都沒行禮,就直接走上前去,抱住正在聽人給她念著《道德經》的竇太后,撒著嬌道:“母后,你想女兒了沒有?”

  “想……想……!”竇太后一聽到劉嫖的聲音,臉上都笑成一朵花了,她就三個兒女,長子做了皇帝,次子當了大王,就這麼一個能天天陪在她身邊,跟她拉家常說話的女兒,自然是疼愛有加。

  “阿嬌呢……”竇太后摸索著伸手道:“哀家的寶貝嬌嬌可來了?”

  陳阿嬌歡快的蹦蹦跳跳的躲到劉德身後,道:“皇祖母,你猜猜,阿嬌現在在哪裡?”

  “阿嬌,快到皇祖母身邊來……”竇太后一聽陳阿嬌的聲音,就開心的不行:“皇祖母可是給你留了些好東西哦……”一邊說她一邊吩咐左右:“快,去把皇帝昨天拿來的蜀錦給哀家拿來,哀家啊,要給寶貝嬌嬌做一件新衣裳……”

  劉德聽了也不禁有些吃味了。

  到目前為止,皇子們的生活都是很節儉的。

  也就逢年過節能賞賜些綢緞與珠玉,拿去做些衣服,運氣好弄到一匹蜀錦,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穿出來,只能壓在箱底裡。

  何曾有過陳阿嬌這種待遇?

  不過,劉德也知道,這是羨慕不來的。

  到了竇太后這個身份地位,不客氣的說的她的寵愛只能是給陳阿嬌,給不了其他任何人!

  劉德知道,其實竇太后還是很寵愛著她的孫子們的。

  像是前世,儘管劉榮並不怎麼受竇太后喜愛。

  但劉榮死後給劉榮出頭、報仇的卻是這位竇太后。

  竇太后眼睛雖然已經無限接近於失明,但是,聽覺卻是無比靈敏的,她聽了一會,忽然拉住劉嫖的手問道:“嬌嬌身邊還有人?”

  劉德連忙跪下來,拜道:“不孝孫兒劉德拜見皇祖母!”

  竇太后一聽劉德的聲音,頓時臉上的笑容就凝住了,表情也變得嚴肅刻板起來。

  她在劉嫖的攙扶下,盤坐下來,道:“是劉德啊……怎麼今天劉德你跟館陶一起進宮來看哀家了?”

  這話就多少有些誅心的意味了。

  劉德一聽,就知道老太太還沒消氣呢!

  連忙將求助的眼光投向劉嫖。

  有著兩世經歷,雖然前世跟竇太后接觸不多,但從各種管道收集來的消息,卻告訴劉德,他的這位皇祖母可是個記仇的人,愛恨分明的非常清楚。

  前世竇嬰攪和了梁王劉武當儲君的美夢,竇太后就毫不客氣的剝奪了竇嬰出入宮闈的資格,就差沒宣佈把竇嬰開除出竇家了!

  然而,最後卻是袁盎說和的。

  袁盎為何能參與這宮廷事物,還能讓竇太后收起讓劉武為儲的念頭?

  這是因為當年先帝之時慎夫人一度如日中天,與竇太后平起平坐,甚至威脅到了竇太后的皇后位,是袁盎幫著勸服了慎夫人,讓慎夫人不再覬覦皇后之位,從此對竇太后畢恭畢敬。

  有那個香火情在,竇太后就聽得進袁盎的說辭。

  否則你換個人試試?

  估計還沒開口就得被竇太后趕出去!

  而後來劉武懷恨在心,讓人刺殺了袁盎,竇太后甚至勃然大怒,連劉武都不認了,要不是韓安國用了苦肉計,估計劉武到死都不可能被竇太后原諒。

  然而,從此,劉武就退出了皇位爭奪戰,再也得不到竇太后的半點支持!

  只要看看如今劉武的待遇,再想想劉武讓人刺殺了袁盎後受到的冷遇,劉德就明白,就算是親兒子,心肝寶貝劉武一旦惡了竇太后,也只有吃閉門羹的下場,更別說他這個一直都沒什麼存在感的孫子了。

  此時,劉德無比慶倖他去劉嫖那裡搬來劉嫖的這個決定。

  若不是劉嫖跟陳阿嬌在此,碰上明顯已經對他有成見的竇太后,這個局他真沒辦法破!

  劉嫖一看劉德的神色,心裡就很開心。

  “哼哼,若無此事,劉德怎知道我的手段?”劉嫖心裡想著,嘴上卻是笑嘻嘻的跟竇太后道:“母后……劉德跟我這個姑姑一起來看您,有什麼不對的嘛……”

  然後陳阿嬌也用著糯懦的聲音道:“劉德表兄對阿嬌可好了,皇祖母就不要再生表兄的氣了……”說著陳阿嬌還走竇太后跟前,嘟著小嘴在竇太后的額頭上親了一口:“皇祖母,阿嬌親你一下,你就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報?”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31 PM

第三十四節 覺悟

  陳阿嬌這一親,竇太后臉上的寒霜頓時就煙消雲散。

  “哀家什麼時候生過劉德的氣?”竇太后摸著陳阿嬌的小手滿臉慈祥的道:“有哀家的寶貝嬌嬌在,哀家怎麼會生氣呢?”

  陳阿嬌歡呼一聲,貼著竇太后的臉頰,高興的道:“阿嬌就知道皇祖母最疼我了!”

  “哀家不疼阿嬌,還能疼誰呢?”竇太后笑著說,同時對劉德道:“起來吧,在哀家面前就不要老是跪來跪去了,那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虛禮……先帝在的時候,就常常跟哀家說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樣子,在一起跪來跪去,平白顯得生分了,像是當年淮南王劉長在先帝面前就從來不擺這些虛禮,先帝也很喜歡劉長的自然……”

  “孫兒不敢……”劉德叩首道。

  開什麼玩笑……

  淮南王劉長當初在先帝面前確實是從來不講究那些什麼君臣父子的禮儀,以天子手足自居,行事放蕩無羈。

  先是錘殺了辟陽侯審食其。

  這倒沒什麼,想殺審食其的人,能從長安一直排隊排到函谷關。

  只是這位淮南王據說是身高八尺,力能抗千斤之鼎,勇不可擋,號稱項羽二世,而當時審食其卻已經是個糟老頭子了……

  以青壯錘殺老頭,這多少讓人有些不齒。

  這也就罷了。

  這個二貨殺了審食其後,見當時的太宗孝文皇帝沒有治罪於他。

  於是愈發驕橫。

  回了封國後居然出入以天子儀仗稱警,所用法令稱制,絞盡腦汁的玩出了一套作死流程。

  太宗孝文皇帝還是拒絕治他的罪。

  於是劉長這個頭腦簡單肌肉發達的二貨在作死的大道上一路狂奔,終於落得了一個絕食而死的下場。

  竇太后將劉德暗指劉長,顯然是嘴上消氣了,但心裡還有疙瘩在。

  不過,她能說出來,而不是憋在心裡面,這說明她多少已經不再埋怨劉德不來跟她報備了,只是心裡不舒坦,所以要發洩出來,否則,她只要嘴上笑嘻嘻,心裡卻還是存了一個念頭,那麼劉德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肯定是有人在竇太后面前煽風點火了……”劉德心裡尋思著,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竇太后可不是王娡那樣的心胸狹隘,小雞肚腸的女人,她還是很懂人情世故的,當年她能從這長樂宮呂后身邊的一個卑微侍女,一路熬到如今的太后位置,經歷三朝,兩位天子,一直都沒怎麼干預朝政,甚至還能約束竇氏外戚不在外為非作歹,而且,竇太后深受薄太后影響,信奉黃老無為思想,看的開也想的遠,不太可能因為劉德沒來跟她報備,就耿耿於心。

  若是沒人在她跟前煽風點火,這事情劉德跑來低個頭認個錯磕個頭也就過去了。

  但是,那個人是誰?

  梁王劉武?嫌疑最大但卻最不可能。

  劉武這人雖然功利心強了點,但他是個文青,文青大都要面子,愛糾結,且理想主義十足,就算是前世後來劉武派人刺殺袁盎,也是一個文青味道十足的鬧劇——他最開始派的刺客居然被袁盎感化了!!!!!後來實在沒辦法,才重金買通了幾個只認錢的殺手才殺了袁盎……

  王娡姐妹?也有可能,只是這姐妹前段時間剛剛被便宜老爹叫去訓斥了一頓,不可能這麼快就又蹦躂出來了吧?

  “若真是你們,那就休怪我無情了!”劉德在心裡咬著牙齒道。

  這姐妹兩個的黑材料,劉德還真是要多少有多少,甚至還能挖出真憑實據。

  先前沒有去挖,不過是劉德不想做的太過下作,免得將來傳出去對名聲不好——這種相互挖老底的行為是瞞不住人的也不可能瞞住人,就算做的再漂亮,也會留下蜘絲馬跡給人追蹤。

  再說旁觀者清,長安城裡大堆的公侯貴族就愛挖掘皇室的八卦,能逃出這些八卦黨的眼球的事情實在不多。

  但若是王娡姐妹先挑起的戰爭,那就怪不得劉德報復回去了!

  當然,還有一個人,嫌疑也很大。

  那就是……

  “劉榮!”劉德低著頭咬著嘴唇。

  他有作案動機——太子位即將被搶,以劉榮的性格,在竇太后面前吹吹陰風邪火,也是正常。

  他有作案機會——身為皇長子,出入永壽殿,並不會被阻攔。

  “我的這位大兄啊……”劉德歎著氣,心裡面已經預感到了,這事情十之八九是劉榮做的,因為這整件事情像極了劉榮的手尾,玩弄小聰明,耍些天真的小手段,同時還藏頭露尾,滿滿的小家子氣……

  只是……

  “何必呢……親兄弟搞的跟仇人似的……”劉德歎著氣:“就算我將來當了皇帝,也不可能虧待你丫……可你現在這樣做了,叫我將來怎麼辦?難不成要學太宗孝文皇帝?”

  當年劉長之死,不止是劉德這些晚輩看的仔細,知道的清楚,就是當時的朝臣也都看的明白。

  劉德的那位皇祖父弄死劉長用的正是三十六計裡的引蛇出洞。

  只不過是因為劉德的那位皇祖父演技太過逼真,以至於晃花了許多人的眼睛罷了。

  這事情,劉德的堂叔劉安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一直都在暗中準備著造反。

  滿朝上下包括劉德便宜老爹也是清楚的,所以吳楚之亂平定後,謀反未遂的劉安並未受到懲罰。

  “罷了……罷了……看在手足之情上我就不跟劉榮計較了……”劉德搖了搖頭,他的皇祖父當年弄死劉長的那一套程式固然漂亮,可是太麻煩了,除非是萬不得已,劉德是不願意去學的。

  而且殘害手足兄弟這個名聲可不怎麼好聽。

  只是也不能這麼簡單的放過劉榮,得讓劉榮吃些苦頭。

  最重要的是……

  現在的劉德迫切的需要一塊墊腳石!

  歷來上位者都是踩著千千萬萬的屍骨才登上那最高的寶座。

  劉德對此早有覺悟。

  前世之時,郅都治理濟南郡,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殺人,把濟南郡當地的豪強抓出幾個典型殺了,然後濟南郡就‘路不拾遺’盜匪絕跡了。

  劉徹朝的大臣義縱有樣學樣,當南陽太守時,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南陽最大的豪強寧成一家統統殺了,於是南陽也‘大治’。

  這就說明,不殺人,不掉幾個腦袋,不會有人認真的聽他說話,幫他做事。

  而如今劉德要在長安打開局面,那至少也要一兩個徹侯的人頭來敲山震虎,讓其他人臣服。

  連人選劉德現在都已經選好了……

  當然,殺人這種事情,劉德並不需要親自出面。

  找個能幹的人去做就行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34 PM

第三十五節 厚恩

  劉德到底是竇太后的親孫子,竇太后也不可能真的惱他什麼。

  因此,當劉德把姿態放低,說了些好話,加上陳阿嬌跟劉嫖在一旁幫著活躍氣氛。

  因此竇太后的氣也慢慢消了,於是問道:“劉德,聽說皇帝叫你出宮去內史府那邊幫著晁錯打理長安?”

  “回皇祖母,孫兒正是來跟您稟報此事的……”劉德低著頭道,至於什麼之前太忙了忘了來跟竇太后報備這種事情,劉德自然不會傻的去主動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劉德現在的角色就是大漢天子的好皇子,竇太后的好皇孫。

  怎麼會犯那種低級錯誤?

  政治是什麼?

  前世劉德就已經瞭解的很透徹了。

  所謂的政治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哦……哀家知道了,你出了宮,要用心做事,不可依著身份在外面胡來……”竇太后也像忘記了之前的不開心一般,叮囑劉德道:“這漢家的江山,是先帝一點一滴的才重新建立起來的,切不可在你們這一代的手裡敗壞掉!”

  劉德聽了,立刻就知道竇太后已經不再追究他之前沒來報備的錯誤了,笑顏逐開的道:“諾,孫兒謹奉皇祖母教訓……”

  “你能記得就好……”竇太后在劉嫖的攙扶下慢慢站起來,牽著陳阿嬌的手往後殿走去:“你事情多,哀家也就不留你了,出去好生做事吧……”

  “諾!”劉德恭敬的叩首,然後起身退出這永壽殿。

  等到劉德走出了永壽殿,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劉嫖埋怨著自己的母親道:“母后為何這樣急著趕劉德出去呢?留他下來用個膳也好啊……”

  “你啊……”竇太后輕輕的用手打了一下劉嫖的背後,輕笑道:“你以為哀家是你呀……無牽無掛,無憂無慮,哀家要是留著劉德下來吃飯,傳出去,這後宮裡的大大小小的妃嬪跟美人要不舒服了……皇帝也會不高興的!”

  劉嫖撇撇嘴,這宮裡的妃子,沒幾個能被她正眼瞧過。

  只是……

  “天子能有什麼不高興的?”劉嫖問道:“母后留著劉德下來吃頓飯,這祖孫之間,不正該是如此嗎?”道理劉嫖自然也懂,只是既然已經下決心押注劉德了,那麼劉嫖也就不在乎揣著明白裝糊塗了。

  不得不說,劉嫖這人,只要押了注,那她就會盡心盡力。

  毫不誇張的說一句,全長安的貴族都知道,找館陶辦事,只要館陶肯收錢,那事情肯定能辦成,絕對的業界良心

  “所以哀家才說你無牽無掛,無憂無慮……”竇太后笑道然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神色嚴肅的道:“正好今天你也來了,有個事情,你去幫哀家探探皇帝的口風……”

  “母后請吩咐……”一聽到竇太后有事情交代,劉嫖立刻就打起精神來了。

  “這劉武不是快要回封國了嗎?”竇太后歎道:“但哀家就是捨不得呀,你去給哀家探探皇帝的口風,看看能不能讓劉武在長安多留些時候?”

  “劉武在長安已經呆了快半年了啊!”劉嫖眉頭一皺道:“按規矩,是該回封國了的,國不可一日無君嘛……”

  竇太后道:“祖宗規矩哀家自是知道的,只是先帝的時候,劉長不也在長安常常一待就是一年嗎?”

  “難道說劉武在皇帝眼裡連當年的劉長都不如?”竇太后說著說著情緒就有些激動了:“你就別管這麼多了,去探探皇帝的口風,再回來跟哀家說……”

  “諾!”聽到竇太后如此堅持,劉嫖只能應下來。

  可惜劉嫖卻不知道,此時的竇太后,已經在暗中謀劃著給劉武的皇太弟之位鋪路了。

  將劉武留在長安這是第一步。

  只要能留下劉武,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好操作了。

  當了二十多年皇后跟兩年太后,竇太后眼睛雖瞎,但心裡一點都不瞎。

  她看的仔細,皇帝的兒子們都已經長大了,也懂得了爭取權柄。

  再不行動,那她的寶貝兒子就真要跟儲君之位拜拜了。

  特別是劉德的異軍突起,讓竇太后心生警覺,這才借著劉德沒跟她報備的藉口,發洩了些情緒。

  否則,以她的精明和心性,豈能看不出有人在她面前詆毀劉德嗎?

  她不過是順水推舟,順便敲山震虎,看看皇帝、劉德的反應罷了。

  如今,見了劉德後,竇太后已經萬分確信,她這個皇孫也在覬覦大位。

  …………………………………………

  出了永壽殿,劉德整理了一下衣冠。

  心裡尋思了一下,反正今天也不可能辦成什麼事情了,索性就去淑房殿探望一下薄皇后,順便加深一下聯繫吧。

  於是轉道去了淑房殿。

  到了淑房殿,見了劉德前來,薄皇后很高興,就留著劉德在她哪裡吃了飯。

  母子兩人吃過飯,各自坐著聊天。

  “吾聽說陛下命你出宮了?”薄皇后自然難免問到這個問題。

  “回母親的話,是的,父皇命兒子在晁內史門下聽政……”劉德自也不隱瞞,一五一十的稟報了一番。

  “善!”薄皇后高興的點點頭,如今她已將劉德看做自己的親兒子一樣對待了。

  “李信……”薄皇后吩咐了一聲。

  “老奴在……”大長秋李信立即出來彎腰行禮。

  “你去把吾的那口箱子拿出來,搬到劉德的車上去……”薄皇后吩咐著。

  “諾!”李信顯然早得了吩咐,只是出來走個過場而已,沒多久就有幾個宦官抬著一口沉重的箱子,搬到了劉德的車上。

  劉德見了,連忙問道:“母后您這是做什麼?”

  “吾兒出去做事,怎能沒有金錢支撐?”薄皇后拉著劉德手笑道:“吾雖然久居深宮,但也知道,到了外面,什麼都要花錢,所以這一千金,吾兒先拿去應付,若是不夠,吾再去想辦法……歷年來先帝跟太皇太后賞賜的莊園跟珠玉吾還是有些的……”

  劉德看著薄皇后,久久無語。

  其實劉德心裡很清楚,他對薄皇后半是利用半是感恩,本沒有多少真感情在的。

  原本他也以為,他跟薄皇后不過是各取所需。

  但此時看著薄皇后真切的情感,他知道,薄皇后是真將他當做兒子來看了。

  要知道那可是一千金!

  漢代黃金通常都是製成金餅,每個重量都是一斤,一千金就是一千斤黃金,即使漢制斤兩大約只有後世的一半不到,但那也是差不多兩三百公斤的黃金,此時一個食邑五千戶左右的徹侯,一年租稅所得,也差不多只有這麼多!

  劉德深吸一口氣,跪下來道:“母后厚恩,兒子無以為報!”

  推脫之類的矯情話他也懶得說了,說了也是虛偽。

  他現在確實急需用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36 PM

第三十六節 張湯

  第二天,太皇太后薄氏下葬了。

  等著靈樞葬進南陵,薄皇后當場就又哭暈了,劉德跟便宜老爹在左右扶著她上的馬車。

  而這個場景,被許多人看在眼裡。

  無疑這是個很明顯的信號,再傻的人都看出來了,劉德正在跟薄皇后迅速接近,而一旦劉德跟薄皇后結盟,只要能過繼過去,那麼劉德立刻就超越劉榮成為漢家皇室第一順位的儲君人選——自古以來立嫡立長的傳統根深蒂固。

  葬完薄太后,孝服就算可以除下了。

  劉德終於騰出手來接收了少府撥給他的莊園跟工匠。

  少府撥的莊園在長安城外的長陵附近,跟劉邦的陵寢距離並不遠。

  莊子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多頃地十多間房屋的模樣。

  劉德就領著少府撥過來的工匠們,進了這莊園,首先讓帶來的宦官給工匠們安排住宅,同時讓人將這些工匠的名冊拿來給他過目。

  拿著錄有工匠們名諱、籍貫與技能的竹簡,劉德也是歎了一口氣。

  這次少府撥了三十五名工匠跟兩個監工給他。

  本來正常這種事情,自是應該交給臣子或者食客來處理。

  可他還只是一個光杆司令,只能親力親為了。

  “應該想辦法去招幾個人才來用了!”劉德心裡想著,有著前世的經歷,對於這個時代日後的名臣,劉德多少是有些瞭解的。

  現在這時候朱買臣應該在會稽砍柴,馬上就要面臨被老婆一腳踹開,然後開始勵志之路的征途。

  只是此時會稽是吳國治下,想要招到他,略有難度!

  公孫弘倒是可以試試,假如他沒在他的簡歷上撒謊的話,那他現在應該在麓台讀書,此時不過是個一窮二白的白丁,只要出手,相信還是可以收之麾下。

  想到這裡,劉德忽然一拍大腿,立即起身,吩咐左右道:“爾等先將這些工匠安置妥當,明日我再來佈置任務!”

  然後他就急匆匆的坐上馬車,往長安城趕去。

  一路雷風厲行,劉德直接來到了內史府,進了門,跟晁錯打了個照面,然後就貓進了內史府的檔案室裡,開始了翻找。

  終於,一個名字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張湯,鴻固原人也,父任長安丞……現為長安灞橋令吏……

  看到這些記載,劉德都快笑瘋了。

  這可是張湯啊!

  後來的一代能臣,酷吏的典型代表,也是劉德目前最最需要的人才!

  現在一個張湯對劉德來說,甚至能比的上十個公孫弘與朱買臣的合體!

  為何?

  因為張湯是法家出身。

  法家大臣最擅長的就是給上位者背鍋……

  像是現在劉德準備做的許多事情,沒有一個像張湯這樣的人才,根本做不了!

  放下檔案,劉德走出來求見晁錯。

  很快,晁錯就出來接見了劉德:“殿下有何吩咐?”晁錯的態度比起以前多少好了些,這是因為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劉德正如一顆明星一般閃耀了起來,大勢已經開始清晰,即便是再不喜劉德,晁錯也得收起那些心思。

  畢竟他是法家大臣。

  而法家的臣子,離開了最高層的支援,就等於一無是處,甚至可以說立即就有殺身之禍。

  若換一個性子稍微軟的,此時,早就不惜一切代價抱著劉德的大腿了!

  至於臉皮?

  政治家的臉皮是什麼?

  只是晁錯比較強,所以才沒有馬上改變立場。

  但即便如此,晁錯也不是傻瓜,自然不可能為了區區的面子,真跟劉德這個日後可能做天子承繼大統的皇子杠起來。

  那樣的話,他就不用混政壇,趁早回家養老了。

  “小子欲向明府討要一人!”劉德徑直說出了自己要求,一點也不怕被拒絕——作為一個有天子詔令的皇子,跟晁錯要一個人,若晁錯還不給的話,那麼,一個目無君上的罪名就能栽上去了!

  “何人?”晁錯放下手裡的公文,開始鄭重的問道。

  “杜陵人張湯……”劉德拱手道:“還請明府割愛!”

  “連殿下都聽說張湯的名聲了嗎?”晁錯略微驚訝一聲,隨即道:“張湯能被殿下看重,那是他的福氣,老臣這就寫公文,將張湯劃歸殿下!”

  “多謝明府!”劉德感激的一拱手。

  這張湯就落入他的手掌了。

  ……………………………………………………

  灞橋。

  長安一景,也是長安人流量最多的一個地方,因此,內史府單獨在此設立了一個治安單位,用於維持秩序。

  湍急的人流中一個穿著青衣,腰佩短刀的年輕吏員漫步在灞橋的橋上,巡視著治安。

  周圍路過他身邊的人紛紛對其側目,甚至連不遠處柳樹下正在歇息的幾個遊俠,見到他也立刻遠遁而去。

  直到他走後,遊俠們才出來議論著:“那就是鴻固原的張湯吧!”

  “對!就是此人!”

  “聽說他可了不得啊,十四五歲就已經將漢律背的滾瓜爛熟,我聽說前些日子直市的王大仗著自己舅父是少府的管事,來著灞橋收錢,結果落到他的手裡,不問因由就抓進了廷尉大牢,現在都沒出來呢!”

  “還好我等跑的快,要是落到他手裡,那還不得……”有人後怕著說。

  這些遊俠不怕一般官差,因為一般人都講情面。

  但就怕這種古板的執行著漢律的官差,因為那沒有情面可講,落到他們手裡,不死也要脫層皮!

  而這張湯幼年時就已經很有名了。

  長安的底層官吏至今仍在流傳著當年張湯幼年時審問老鼠,並按照律法將那些老鼠處以傑刑的故事。

  看著張湯的背影,一個地痞吐了口吐沫,惡狠狠的道:“活該,像這種人,如此固執,怎麼能得到上官的賞識?”

  他話音未落,一騎緹騎策馬而來,穿著禁軍甲胄的衛士,立在馬上,環顧四周,問道:“鴻固原張湯何在?皇子劉德有請!”

  那地痞目瞪口呆,差點咬掉了自己的舌頭。

  “這怎麼可能?”

  張湯聽到呼聲,一時也有些不敢確信,直到那騎士再喊了一遍:“鴻固原張湯何在?”

  他這才擠開人群,走出來拱手道:“小人就是張湯!”

  那騎士下了馬,看了看張湯,大禮拜道:“張公,我奉殿下之命,請您過去!”說著他還拿出了一張帛書,帛書上蓋著內史府的官印:“這是內史令晁公的公文,請您過目!”

  張湯怔怔的接過公文,只看到上面寫著:令內史府吏湯聽皇子劉德事。其後加印了內史的官印,這是根本做不得假的!

  張湯感到無數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腦袋裡一陣翻滾,只覺得幸福來的太突然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53 PM

第三十七節 收心

  劉德在長安城東的一個宅子裡接見的張湯。

  這個宅子本是先帝賜給薄戎奴的宅子,現在被薄戎奴轉手借給劉德,當做劉德在長安城裡的辦公點,畢竟,劉德總不能在未央宮的皇子殿裡辦公吧……

  “小人張湯拜見殿下……”張湯一進門就拜道。

  劉德仔細打量了一下張湯。

  張湯的模樣很清秀,看年紀也不比劉德大多少,嘴唇上甚至還沒留起鬍鬚

  前世的時候,劉德根本沒見過張湯,只是他被逼飲下毒酒自殺之前,曾經隱約聽說張湯已躋身御史。

  “你就是那個審判老鼠的張湯?”劉德不動聲色的問道,儘量不讓張湯察覺到他的情緒。

  “回殿下,那只是小人年幼無知時的莽撞之舉……”張湯畢恭畢敬的答道,心裡卻是緊張的要命,實在是這是他第一次跟皇家的人在如此近距離下的接觸。

  此時,他連看都不敢多看上首的皇子。

  “聽說你精通《漢律》善用刑法能明辨是非?”劉德再問,前世畢竟當了十幾年的諸侯王,對於怎麼招徠人才並進行考核這一套程式,劉德早就演練過無數次了。

  當然前世之時,他不過是一個諸侯王,名聲不張,威名不顯,因此招徠的大部分都是籍籍無名的中庸之才,說起張湯這等資質的人才,這尚是他兩世以來第一次招徠到的真正國寶級的人才。

  只是,不管怎樣,這必要的考核與對答都是要的。

  張湯自小就是在官宦人家裡長大的,他的父親生前甚至做到了長安丞的位置上,因此耳聞目濡之下,對於這些上層的套路,倒也是熟悉的,他低頭按照著過去從父親那裡學來的知識,叩首道:“小人不敢當殿下誇讚,不過,小人家中世代都是韓非門人,故略通律令,伏請殿下明察!”

  “我問你,按律頃入芻槁幾何?”劉德冷不丁的問出了一個冷僻的問題,前世他雖然在最後幾年飽受磨難,但是磨難也給他磨礪,使得劉德能潛下心去,真正跟民間接觸,因此,知道了許多民生問題。

  漢代的律法特別是民法,在本質上繼承的是秦法的基礎。

  但又稍有不同,在引入了黃老派的思想之後,漢律相比秦法,變得溫和了一些,在許多問題上留下了更大的迴旋餘地。

  譬如說秦法規定,所有地區郡縣的稅賦與刑罰都一視同仁。

  但漢律卻進行了變通,使得法律從法治變成了人治,不再那麼刻板。

  在後世那個互聯網時代時,劉德曾經也一廂情願的以為律法還是法治比較好,因此是個秦粉。

  但是有了前世的經歷後,劉德的想法已經發生了變化。

  在這個時代,還真的是只能人治。

  像秦朝那麼玩,就算不出趙高,遲早也會把自己玩脫。

  原因很簡單,你跟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民**律,那不是對牛彈琴嗎?

  所以陳勝吳廣起義,也就可以預見了。

  劉德問張湯的這個問題,算是比較生僻的問題了,這是戶律裡的條文,一般來說,只有縣令郡守一類的親民官才會去瞭解。

  而且,這個問題裡有個小小的陷阱。

  劉德倒不是要為難張湯,因為他清楚張湯的才幹有多強,他的這個問題根本難不倒張湯——要知道,張湯可是在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在長安的胥吏階層裡很有名了,那個著名的張湯審老鼠的故事。可是跟司馬光砸缸一樣的神童標誌。

  劉德問這個問題,只是想告訴張湯,他也是懂律法的,不是那種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既不知懼,更不知憂的米蟲。

  所以,有些小聰明以後最好別在他面前玩弄。

  這算是劉德前世十幾年諸侯王生涯中學到的為數不多的馭下之術。

  “按律頃入芻三石槁兩石,然上郡、代郡,地惡,頃入芻兩石,槁兩石!”張湯到底還是太年輕了,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老老實實的答道:“按律,若不如令,罰金四兩,又,若芻槁不當,可交錢抵賦,芻一石十五錢,槁一石五錢!”

  所謂的芻槁其實就是乾草跟秸稈在漢代的名城。

  芻槁稅是漢代財賦收入的戰略性資源。

  因為這些被徵收的芻槁最終是要被拿來當戰馬的飼料的。

  在秦代,刻板的法家官僚只要乾草跟秸稈,交不上來就嚴刑酷法逼催。

  而漢律雖然繼承了秦律,但進行了變通。

  乾旱或者水災,交不齊芻槁或者乾脆不願意那麼麻煩的去割乾草,那好,官府很通情達理的,交錢就可以抵稅,而且是明碼標價!

  怎麼樣,是不是很熟悉?

  張居正的一條鞭法的原始版本……

  這就是為什麼同樣的法律,秦代二世而亡,漢代天子不過是添加了些東西,卻最終能統治中國五百年之久的原因。

  本質上來說,漢代特別是漢初律法不過是有漢室特色的秦法……

  “嗯!”劉德點點頭,走下來扶起張湯:“我早聞公之大名,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本來就只是走個過場,做個樣子給別人看,免得別人說他劉德不懂規矩胡亂用人而已,所以,也不必真的搞的跟策問一樣,問什麼天下之事。

  當然,演戲嘛,自然要做全套。

  三國演義裡不是說了嘛,所謂收買人心,不過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總的來說,就是要讓人感覺到你是渴望人才的明主,跟了你絕對大大的有前(錢)途。

  於是劉德拉著張湯的手,問道:“公可願屈尊為我效勞?”

  說著就不等張湯開口,徑直拿出一份令符,交給他道:“吾現在雖然人微言輕,不能給先生以高位,只能委屈先生暫時就任這小小的百石市令!”

  晁錯給了劉德四塊令符,劉德自然可以隨意分配。

  張湯接過劉德遞來的官符一看,心裡吃驚不已。

  “殿下厚愛,湯敢不效犬馬之勞?”張湯說著就拜下來道:“承蒙殿下厚愛,湯必不負厚望!”

  劉德給他的令符雖然只是一個區區的百石官員身份,還是管理市籍的市令,但,有了這個身份,就等於宣佈他張湯從胥吏身份晉身為官員了,這其中地位的差別,不誇張的說,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對於張湯這個年紀與身份的人來說,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了。

  張湯只感覺自己算是碰上了傳說中的得遇明主,從此能一展抱負了,心情自然激動萬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56 PM

第三十八節 養廉

  將張湯納入門下,劉德頗為躊躇滿志,現在是該立威的時候了。

  商君變法,把秦太子做為立威的物件,懲處了秦太子的太傅,於是,沒有貴族大臣敢於觸犯商君之法,秦國國力迅速膨脹。

  只是,等到太子即位,商君就被車裂了……

  這個故事告訴劉德,立威是可以的,但不能不知死活。

  立威的物件,必須要好好選擇。

  什麼樣的人最適合拿來立威呢?

  劉德思索了許久,發現有兩種人最是合適。

  一種是家道已然中落,偏偏卻不知死活的欺男霸女,橫行長安;

  另外一種是忠厚老實,就算被抓了小辮子,也不會懷恨於心,只會反思自己過錯的人。

  而這兩種人,長安都有。

  “張湯!”劉德拉著張湯的手,鄭重的道:“我現在有一事,托你去辦,你能否保證辦的漂漂亮亮?”

  張湯終究是太年輕了,見劉德對他如此期待,滿腦子都是衝勁,拜道:“請殿下吩咐,下臣必不令殿下失望!”

  不過也怪不得他。

  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本就是如今這天下無數年輕人的野望。

  以他的年紀,能得到一位皇子的信賴,並視之為親信骨幹,哪裡還能冷靜?

  “我聽聞辟陽侯早有不臣之心,暗中與外藩勾連,你帶些人給我盯住他!”劉德淡淡的吩咐著:“若拿到證據,無需請示,直接拿下!”

  這卻算是重生的一個小福利了。

  前世之時,這一任的辟陽侯大約也就是這個時間點前後被人發覺暗中私蓄武士,私藏甲胄,且還跟吳王劉濞有密信往來,於是丞相申屠嘉命令廷尉前去問罪,廷尉車馬未到辟陽侯府邸之前,那位辟陽侯就自殺了。

  即知道此事,劉德自然毫不客氣的跳出來摘桃子了。

  “殿下,下臣該以何種名目監視辟陽侯?”張湯低著頭問道:“下臣不過百石官吏而已,要逮捕一位徹侯,實在力有未逮!”

  “這個你不需焦急……”劉德自信的道:“我命你為槐市令的原因就這裡了,辟陽侯私蓄武士與甲胄的證據,就藏在槐市辟陽侯府名下的幾個商鋪密庫之中,你發覺了辟陽侯圖謀不軌的證據後,直接以市令身份將之逮捕就可!”

  漢室的市集官吏,在所屬市場中地位是超然的。

  根據劉邦發佈的法令,市中的市令、市丞甚至是不入流的士卒,都有權在市中逮捕任何他們認為有嫌疑的人,但凡敢阻撓的,統統要被治罪。

  漢室立國數十年來,已經有十幾位徹侯因為在市集中衝撞市吏,而被廷尉問罪,或削了封地或處以罰金甚至還有人因此被剝奪爵位。

  而這辟陽侯在前世被人發覺私藏甲胄的地方,正是在槐市的他名下的商鋪裡。

  後來,官府從他的商鋪裡搜出了重甲五十副,大黃弩四把,其餘兵器無數。

  這可是了不得的大案要案!

  根據漢律,私人可以合法的持有自衛武器,包括刀、劍及弓箭。

  但是,制式重甲、弩禁止任何人私自持有。

  一旦發現,即可視為謀反。

  前世周亞夫被治罪,是因為他兒子賣掉了五十副甲胄。

  而這辟陽侯不止藏了甲胄,還藏了大黃弩,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大黃弩是漢軍禁軍精銳才會配備的戰略武器,強度高達十石,有著超遠射程,甚至能在三百步遠射死敵將。

  私藏這種利器,不是準備造反,難道是過家家?

  想到這裡,劉德又叮囑張湯道:“卿乃我所重之臣,將來還要託付大事,不可大意,查抄之時不要身先士卒……”

  那大黃弩可不是吃素的,一箭發出,百步之內就算穿了重甲,也要被射穿。

  劉德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找到了張湯,結果還沒用幾天就殉職了。

  張湯卻是感激的拜道:“殿下厚遇,下臣萬死以報!”

  在這個時代,能碰上一個看重自己才華,不吝簡拔,投以信任的主君,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不說別的,長安城裡擠滿了來自全國各地懷才不遇的士子與讀書人,每日往各徹侯勳臣府邸投遞詩賦、策文,但很少有人被重視,所投策文與詩稿,常常是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張湯過去曾認識不少這樣的朋友。

  因此,此時他是真的對劉德感激不盡,發誓效忠了。

  “我再給卿五百金,其中兩百金,卿自用來安頓家小,購置宅院,剩餘三百金,卿拿去招募人手,整頓槐市上下!”劉德拍拍手,就有兩個下人抬著一個箱子出來,劉德把箱子打開道:“我漢家向來不吝嗇厚遇人才!這些,你先拿去用,不夠再與我說!”

  說這話的時候,劉德的心都在滴血。

  五百金!

  薄皇后給他的一千金就這麼去了一半!

  但是,這些都是必要的開支,不花不行。

  沒有錢,張湯去了槐市,肯定是打不開局面的。

  他張湯雖然厲害,但到底也不是三頭六臂的神仙,沒有錢來賞賜屬下,並招募能幹之人,根本不可能讓那些胥吏聽話。

  況且嘴巴說雖然能讓人一時感動,但時間長了,嘴炮就會被人看穿。

  歷來要維持一個政治團體的團結與高效,領導者的才能與威望是其一,不吝錢財,厚賜手下,是其二,嚴肅紀律,制定規則是其三。

  所以,史書之上常有人稱讚某位明君:功必賞、過必罰。

  類似劉德這樣的還沒有威望與聲明,不過頂了個皇子身份的人,想要打造出一個高效團隊,首先就不能讓人心寒。

  張湯見了滿箱子的黃金,只覺得眼睛一花,然後他就跪下來道:“殿下,下臣世居長安鴻固裡,家有薄田十頃,宅院三棟,這安家之費,恕下臣不能接受,下臣願將這五百金全部用來招募人手,為殿下效勞!”

  這就是張湯的聰明之處了,他並未被黃金耀花了眼,心裡知道,目前的關鍵錢財是次要,能抱緊劉德的大腿才是重點,況且張湯也不是個貪婪的人,心裡面多少是有些理想主義的東西在作祟。

  “卿不可推脫!”劉德卻是搖搖頭:“這兩百金既是給卿安頓家小之用,也是養廉之金,為我做事,必須一心為公,不可藏有私心!”

  劉德拍拍張湯的肩膀道:“我不負卿,卿不可負我!”

  劉德可真不希望將來張湯又跟那些商人搞到一起,官商勾結,對任何政權來說都是惡疾。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5:59 PM

第三十九節 張湯的野望

  張湯拿了劉德所賜的五百金,回到家裡,將錢交給老母親王氏,道:“母親大人,這些錢幫我找個地方藏起來!”

  湯母今年四十餘歲,但臉上已經爬滿皺紋,頭髮都花白了。

  張家雖然不是什麼窮苦人家,曾經更是官宦之家。

  但張湯的父親在世之時以廉潔聞名,從不收受賄賂。

  因而,儘管曾經一度官居長安丞,有著八百石的秩比,但張家靠著那點俸祿確實也只能勉強度日。

  特別是前年湯父染病去世,更是將家裡最後的一些積蓄給耗盡了。

  漢室傳統講究侍死如奉生。

  意思是先人死後在地下必須要享受跟生前一般的待遇。生前的吃穿用度,墓葬裡都必須配齊。

  不如此的話,就會被人指為不孝。

  所以當先帝孝文皇帝在遺詔中命令不許厚葬後,全天下都感動了,都覺得這是位明君,諸侯大臣甚至共上奏疏,請求為先帝立廟,更尊為太宗皇帝。

  只是,先帝雖然帶頭想要移風易俗,這又談何容易。

  民間根深固蒂的厚葬思想影響著每一個人。

  諸侯王下葬時金縷玉衣著身,黃腸題湊為棺,墓室大氣磅礡,與生前的王宮無二,各墓室裡更是堆滿了生前所用的器物與珠寶、黃金製品。

  徹侯勳臣去世也不例外,開山鑿墓,將大量的財富堆積在墓室裡,若是武將,則隨葬車馬、寶劍、甲胄、弓箭,文官則陪葬生前所著之書,擬過的公文,喜愛的古籍和大量的絲綢、銅錢與各式精美漆器、銅器。

  像張家這樣的小康人家,雖然比不上那些富可敵國的諸侯與徹侯勳臣,但也不能委屈先人。

  尋常的漆器總要弄個幾十件,生前所愛的書簡,必須要有,然後為了不顯得寒蟬,也為家聲,墓室裡必須要有黃金製品。

  張湯父親下葬時,足足帶下去了價值百金以上的黃金器物。

  為了獲得這些黃金,張湯的母親甚至不得不賣掉一些田宅……

  這也是為何民間交易雖然以錢幣為主,但黃金卻依然能夠流通的原因。

  當今之世,但凡有些家底的人都會儘量收集黃金,以備死時陪葬。

  因此,張母在這兩年迅速的衰老了,一是因為喪夫之痛,二是因為籌措夫婿下葬時的黃金耗盡了她的心血。

  甚至,連眼睛的視力也開始下降了。

  當張湯將箱子打開,黃橙橙的黃金頓時耀花了張母的眼睛,張母視力雖然不好,但還是勉強能認出黃金的。

  她摸了一把確認之後,大吃一驚:“我兒,這些黃金哪裡來的?”

  當初她為了給丈夫下葬,到處借錢甚至賣地才得了一百金不到的黃金,如今這個箱子裡卻是足足有四五百個金餅,這讓她頓時就慌了神:“我兒,可萬萬不能敗壞我張氏的家聲啊!想你父親在世之時,兩袖清風,辛苦二十多年才有了我張氏如今的門面呀……”

  張湯卻是跪下來磕頭道:“母親大人容孩兒稟報,這些金子並不是孩兒貪贓枉法的贓物,這是天子之子所賜給孩兒的辦事之費……”

  說著張湯就將今日被劉德召見的事情跟母親說了一遍,只是略過了劉德吩咐他去監視辟陽侯的事情。

  張母聽完,臉上立即轉怒為喜,扶起張湯道:“我兒即得了天家看重,就要用心辦事,萬不可馬虎大意,辜負了殿下的一片厚恩……”又道:“這必是你父親大人在天有靈,保佑我兒得貴人提攜,待明日,我兒就與我去給你父親大人上香,祈請他在天看顧你一些!”

  “諾!”張湯拜道:“母親教誨,孩兒謹記在心!”又叩首道:“母親,孩兒先出門去找些人,殿下命我掌管長安槐市,孩兒勢單力孤,得去找些幫手,才能將事情辦好!”

  張母點點頭道:“我兒可去聯絡一下你父親在世時的同僚,若能得他們相助,此事不難!”

  張湯點點頭:“孩兒知道了……”

  只是心裡卻別有想法了。

  他父親那一代的同僚如今都是或病或老,請他們出來,也幫不了什麼忙了,最多不過是向他們請教一下官場之事。

  況且如今的世界與父親那一代的世界已經完全不同了。

  張湯跟母親告別,出了門,徑直去了鴻固原以東的一個小村,進了村子,他直接來到一戶看著頗為破落的家門前,敲門道:“燕兄可在家?”

  不多時,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漢子開門,見了張湯,頗為意外:“是張家大郎啊,快請進!”

  進了門,那漢子拱手問道:“大郎可是有事?”

  “正是!”張湯點點頭道:“小子得了皇子劉德看重,委任為長安槐市市令,只是小子勢單力孤,經驗不足,還請燕兄看在多年交情之上,助我一臂之力!”

  大漢哂笑一聲道:“某家粗鄙之人,只懂殺人犯法,那懂管理政務?”話雖然在推脫,但張湯看的分明,其實對方已經意動了。

  於是張湯道:“大丈夫何問出身?況且,小子是真的需要兄長這樣的大才!”

  很多人以為張湯執法嚴苛,不留情面,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其實張湯也是很圓滑的。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麼人能抓,什麼不能抓。

  像是這大漢,誰不知道他是長安城裡有名的遊俠,身上起碼有三條人命,但因為跟張湯認識,而且常常向張湯提供線索,所以,張湯也就對這個殺人犯視而不見,甚至此刻想要將之收到自己門下。

  原因就在於,此人混跡長安多年,最是熟悉長安城裡的環境與大街小巷的出口、位置,甚至知道許多不為人知的隱秘,跟長安城的三教九流都有著關係。

  張湯環視左右,見到沒人,便又道:“兄長附耳過來,且聽愚弟一言!”

  張湯便湊到對方耳邊耳語一陣,然後道:“此事出我口入兄耳,倘使第三人知曉,兄長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的!”

  那漢子點點頭,鄭重的道:“放心,燕某雖然不才,但也知道輕重緩急,況且此事……”他嘿嘿的一笑道:“既是為天家效勞,某自然責無旁貸!”他一臉的正氣淩然道。

  這世道遊俠們誰不想洗白?

  做遊俠這一行,始終不過是在刀頭舔血罷了,若是惹惱了貴人,那就是一個死字。

  若是能轉行做一個天家鷹犬,即風光又有權,誰不願意?

  因此,得了這個機會,這漢子自然知道應該牢牢抓緊。

  於是這漢子跪下來拜道:“主公在上,受燕九一拜!”

  張湯點點頭,扶起他拱手道:“得明公相助,大事可成矣!”

  這並非虛言,張湯知道這個叫燕九的漢子的能耐,不誇張的說,想要摸到那辟陽侯的罪證,這燕九是必不可少的人物,也只有他這樣手眼靈通,跟三教九流都有關係的人才能悄無聲息的拿到對方的罪證。

  張湯又道:“即如此,我明日就將聘書送來,還有,殿下吩咐過,為天家辦事,不會有虧待,我明日就先給君十金用來安頓家小!”

  這話一出,燕九更是大喜過望,臉上都快笑開花了。

  有了聘書,就等於洗白了身份,從此不必躲藏了,還能得到十金,這更是讓燕九確信,果然還是給天家做事好,錢多無風險!

  難怪那麼多往日的兄弟都想著洗白呢!

  “對了,兄長最好把鬍子刮了,再改個名字……”張湯又道:“兄長也知,你有案底,一時半會也洗不掉……”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燕九嘿嘿的笑著。

  這長安的遊俠,誰若沒換過三五個名字,那出門都不好意思見人!

  出了燕九的家,張湯想了一下,再轉向朝南,到了另外一個村子裡,找到了與他從小玩到大的商賈田甲。

  這田甲是他從小的玩伴,也是他出任公職後一直資助他的金主。

  田甲一直都很看好張湯,認為他遲早能封侯拜將,於是早早的下注,不求回報的進行投資,甚至還將自家的親妹妹許給了張湯——自從呂不韋當年幹了那麼漂亮的一票買賣後,但凡有點腦子的商人都開始資助一些有潛力的讀書人、官吏了,並且常常是不求回報,只等將來對方一飛沖天帶自己雞犬升天。

  見了田甲,將事情說了一遍,然後張湯道:“小子能有今日,全賴兄長一路看顧,如今小子幸得皇子簡拔,出任槐市市令,還請兄長出手,再助我一臂之力,為我參謀、管理槐市大小事務!”

  張湯當然不傻,他是學韓非的,不是商人,因此對商業並不懂,若是自以為是,那恐怕就要載一個大跟頭了。

  自從秦國崩潰後,法家的人一直都在反思。

  反思那麼強大那麼鼎盛那麼團結的秦國為何會忽然一夜崩潰。

  反思了這麼多年,法家基本也整理出了一些失敗教訓,首先的第一條,那肯定不是所用策略與法律的問題——若是這樣的話,那麼秦也不可能統一天下了,而是統一天下後,法家的官僚們手伸的太長了,導致出現了外行領導內行的情況,加上趙高李斯的胡作非為,這才讓秦國崩潰!

  於是,當今的法家弟子們,不止學習韓非、商君的理論,更有許多人鑽研儒學跟黃老學甚至墨家的典籍,以避免再出現外行領導內行的悲劇。

  像是現在的內史晁錯,本身就有著深厚的儒學造詣,什麼《詩經》《洪範》那是張口即來。

  張湯雖然現在還比不上晁錯那樣博學,但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他的長處在於統御和管理,而不是具體的實施,特別是商業上的事情,他可以說一竅不通。

  “賢弟能有今日,愚兄也是欣喜的……”田甲卻並未直接答應或者拒絕,而是倒了一杯酒,自顧自的喝起來:“只是,愚兄不知,賢弟何時娶我家細君?”

  張湯一聽,頓時笑了起來,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這位金主是什麼意思了。

  還不是怕他發達了,就罔顧當年的約定了——這年頭發達之後悔婚或者休妻的事情並不罕見,許多在長安的士子,一旦獲得了朝廷的任命,回家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休了結髮之妻,再納一位官宦人家的小姐。

  但張湯卻不是這樣的人,他很重承諾更重感情,於是道:“君子一諾千金,何況終生大事?兄長但請放寬心,明年此時,等父喪之期後,我必風光迎娶兄長家妹!”

  “善!”田甲點點頭,笑道:“既然如此,愚兄便為你奔走罷!”

  他又道:“我也不強求我家細君一定要當賢弟的正室,以賢弟今日的身份和日後的前途,娶一商賈之女,也有些不合時宜了,能為一妾就已足夠!”

  田甲家族世代經商,自然知道輕重。

  若是強行將自己妹妹扶上正室的位置,等著將來張湯發跡之後,恐怕就會起了些心思了。

  還不如早早的將話挑明——反正,左右都是聯姻,為妻為妾區別不大。

  張湯卻搖頭道:“小弟雖然不才,但重諾重信,這種背信之事,是我所不為的!”

  田甲笑了笑沒有說話。

  但田甲心裡卻清楚,到了一定的身份地位時,就算張湯想遵守諾言,恐怕也不可得了。

  長安的徹侯勳臣們,無論誰看上了張湯,恐怕都會威逼利誘。

  反正,這話田甲自己已經說過了,到時候也可以有這個臺階下。

  出了田家之後,張湯又奔波了數地,將幾個他認為可以幫助到他的人招募到麾下。

  沒有一個人拒絕。

  實在是頂著一個‘為殿下辦事’的名頭太耀眼,張湯確信,若是消息傳開後,甚至會有人願意不要報酬,免費為他做事……

  當然,張湯也明白,那些人不過是想來跟借虎皮一用的混混或者趨利附勢的小人,這些人只會壞事,因此他對每一個他親自招募的人都再三叮囑,切不可走漏消息。

  走在回家的路上,張湯開始想著他現在招募到的人手,一共是七人,三人是做過遊俠的,可以在追查辟陽侯的案子上出力,剩餘四人,田甲是協助他管理和協調槐市商人的輔助型人才,另外三人都是精通律法,辦事幹練的法家弟子。

  這樣,一個基本的行政架子就搭起來了,再從原本槐市的胥吏中選拔一些才幹之人,淘汰掉混日子的人,然後再招募一批能幹的吏員,基本上就能將槐市管理好,更能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務了。

  只是……張湯的野望不止於此。

  既然好不容易能得到殿下的看重,為何不做的更好呢?

  “我聽說殿下是被天子委派到內史聽政的,這將來十之八九是要冊立為儲君的,即是儲君,將來必然建牙太子府……”張湯想著:“當今內史晁錯,當年便是當今天子的太子家令……即有機會……我也可爭一爭這太子家令的位置!”

  太子家令,秩不高,才八百石,在長安不過是個小官。

  但架不住這太子家令是太子府的管事之人,能日日與太子相處,只要不犯錯,等太子變成天子,那妥妥的就是兩千石級別的九卿!

  再進一步就可封侯拜相,能位極人臣!

  想到這裡,張湯就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在撲通撲通的跳動著。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6:45 PM

第四十節 考舉?科舉?

  張湯在網羅人手的時候,劉德也沒閑著。

  他站在清涼殿外的臺階上,等待著被便宜老爹召見。

  沒辦法,太皇太后下葬之後,便宜老爹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

  劉德能在這裡占個位置,已經算是相當的被看重了。

  因為排在他前面正在跟便宜老爹奏對的人是當朝丞相故安候申屠嘉!

  等了大概半個多時辰,劉德腿都站麻了,總算看到申屠嘉的身影從清涼殿裡出來。

  劉德整理一下衣冠,走上前行禮道:“小子劉德見過丞相!”

  申屠嘉今年已經都快七十歲了,按照劉邦的規定,這個年紀的老人,即便只是布衣,也享有見官不拜,天子駕前賜座的特權。

  因而,即使劉德是皇子,也要主動向他行禮,甚至就是劉德便宜老爹,亦要對其以禮相待。

  申屠嘉眯起眼睛,看著劉德,辨認了好一會,才認出來,笑道:“老臣老朽,怎敢當殿下大禮!”

  “殿下此來可是要面聖?”申屠嘉問道。

  “正是!”劉德點點頭:“有些事情需要向父皇請示!”

  “聽說殿下在晁錯門下聽政?”申屠嘉眯著眼睛調侃道:“晁錯可有什麼為難殿下的地方?”

  劉德聽了嘿嘿一笑,道:“有勞丞相掛記,晁內史一心為公,並不曾為難小子……”

  申屠嘉聽了呵呵的笑起來,那張臉上分明寫著:信你才怪!這四個字。

  劉德聳聳肩膀,也無奈的笑了起來。

  早就聽說當朝丞相申屠嘉就算當了丞相,也還是改不掉軍人耿直的毛病,在他眼裡,這個世界黑白分明,好人就永遠是好人,壞蛋就一定會幹壞事。

  毫無疑問,在他眼裡,晁錯就是當朝第一大壞蛋。

  劉德一定是被那個壞蛋折磨的苦不堪言,跑來告狀的。

  對此劉德能說什麼呢?

  難道告訴他,晁錯並未怎麼為難他,不過是稍稍有些冷遇。

  那豈非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王二不曾偷嗎?

  申屠嘉笑了一會,接過兩個家奴送來的拐杖,拄著一步一步向臺階下走,一邊走一邊道:“殿下若有為難之處,又不能跟陛下訴苦的事情,大可來找老臣,老臣跟高皇帝打了十年天下,又為太宗皇帝守了二十年天下,這漢家的亂臣賊子,老臣發現一個就要碾死一個!”

  話說最後,已經是殺氣騰騰了。

  劉德聽了也只能苦笑道:“小子得令……”

  他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何前世申屠嘉竟會被晁錯氣的吐血而亡——以他這樣的脾氣,想要長命百歲還真是有難度!

  “殿下,陛下命您進去!”一個宦官走過來道。

  “知道了!”劉德點點頭,跟著這宦官進了清涼殿。

  “兒臣劉德拜見父皇,惟願父皇千秋萬歲!”劉德走到殿中拜道。

  “起來吧……”今天的天子劉啟有些不是很高興,心情並不愉悅,因此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疲憊:“在朕面前,就用不著這樣油嘴滑舌了!”

  這話聽著似乎是有些不滿,但劉德知道,他這個便宜老爹啊其實是很喜歡別人拍他馬屁的,但跟那些欣然接受拍馬的庸才不同,便宜老爹深諳欲拒還迎的個中意味,拍他馬屁的通常會被當場呵斥,但只要能撓他的癢癢處那事後自有驚喜!因此笑嘻嘻的站起身來道:“兒臣一切都是發自肺腑的真心之話!”

  天子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問道:“你來找朕,可是有事要說?”

  “父皇聖明!”劉德再拜道:“兒臣得父皇之命在內史府聽政,晁內史分了四個市給兒臣打理,但兒臣一來囊中羞澀,因此想跟父皇討些賞賜,二則手下並無精兵強將,因此想請父皇撥些能幹的大臣……”說到這裡劉德就嘿嘿的笑了起來。

  “薄皇后不是才給了你一千金嗎?這麼快就花完了?”天子嗤之以鼻,擺了擺手道:“我漢家的規矩,向來就是自食其力,自力更生……不過,朕也不不通情達理的人,既然皇后給了一千金,那朕也給你一千金……”

  “至於能幹的臣子?”坐在龍座上的天子臉上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朕自己都缺!你就自己看著辦吧,只要不違反法令,隨你……”

  劉德早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

  這朝廷缺人,劉德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讓人家申屠嘉七十歲了還要在丞相的崗位上發光發熱。

  他的目的只是要跟便宜老爹要個能「便宜行事」的承諾。

  他從懷裡掏出一份帛書,呈在手上,跪到地上道:“啟稟父皇,兒臣想在長安城裡公開徵募在野大才,這是兒子所擬的計畫,請父皇過目、指教……”

  天子劉啟使了個眼色,一個宦官便走過來,接過劉德的帛書,將之拿到天子案上。

  劉啟將帛書打開,這第一眼看下去,頓時就有些吃驚。

  原來劉德這次的帛書上的內容,寫的極為奇特。

  劉啟一行一行看下去,看完第一遍,又看了第二遍,然後又看了第三遍。

  良久,他才問道:“劉德這是你一個人擬的”

  先前劉德上了個推恩策,雖然劍走偏鋒,但也還正常。

  但這次寫的這個東西,就非常新奇,非常大膽,也非常……好!

  帛書上沒有引經據典,也沒有賣弄文字,通篇都只是在講一個事情。

  首先劉德在帛書裡提出他想要在長安公開招募十五個有文化能識字的人,這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是之後所寫的東西,就讓劉啟暗自心驚了。

  這劉德居然打算用一個‘考舉’的辦法來選拔那十五人。

  在帛書上劉德說除了罪犯之外,其他任何人都可以報名來參加他的這個‘考舉’。

  然後通過層層選拔,最終從所有參考者中選出十五人,作為他的幫手,因此,劉德請求天子賜他十五個秩比百石的官身名額,用來授予這選拔出來的十五人。

  這個考舉,簡直是聞所未聞。

  但劉啟通過帛書上的聊聊數百字,瞬間就聯想到了,這考舉拿來給劉德招募十五人,簡直就是浪費!

  漢室自立國以來,就飽嘗人才匱乏的苦惱。

  沒有足夠的人才就等於沒有足夠的官吏,沒有足夠的官吏來治理地方,所謂的中央集權就是一句空話。

  可這人才不會平白無故從天上掉下來,就算能從天上掉下來,作為天子,他又怎麼知道對方是有真才實幹的真能人還是濫竽充數的庸才?

  漢室立國數十年以來,為了解決人才匱乏的問題,自劉邦開始,歷代天子都是傷透了腦筋。

  什麼給地方下死命令必須完成一定數量的舉薦任務之類的辦法都用盡了,可朝堂上來來去去的大臣卻還大都依舊是老面孔或者官二代,從底層爬上來的少之又少。

  無疑,這對於漢家的江山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

  而這帛書上所說的考舉,卻完美的解決了這個問題。

  “以後或許地方官再也用不著舉薦什麼的了,這考舉若是能實行開來,命天下讀書人,都來考這考舉,那麼,自然當可野無遺賢!”劉啟心裡想著,他自是知道,若這考舉真的推行開來,那些懷才不遇或者自認為懷才不遇的人都會來參加。

  只是,問題是,這個考舉是否存在風險?

  另外,又該如何保證考舉的公平公正公開,以及這考舉採用什麼標準?

  是考黃老派的思想還是法家的刑律,或者儒家的經典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6:50 PM

第四十一節 科舉的土壤

  劉啟正在思索時就聽得劉德稟報道:“回父皇,確是兒臣自己想的!”

  劉德站起身來,看著劉啟。

  其實提前將科舉制度搬出來的想法,早在前世,劉德就已經想要這麼辦了。

  但是,那時候一個小小的河間王,拿什麼參與國家大政?

  況且,前世的時候,劉德因為不熟悉這個時代,最初也不敢貿然行動。

  但是經過了前世十幾年的歲月,劉德對這個時代已經有所瞭解了。

  首選,可以絕對肯定的一點是,此時門閥政治還在精子狀態,壓根就沒個影。

  春秋戰國時期形成的列國政治門閥豪強大族,被秦國的統一戰爭跟秦末的群雄逐鹿給摧毀的一乾二淨,連跟毛都沒剩下來,以至於前世劉彘做了天子,想要找個姬氏的嫡系血脈都不容易。

  再者,劉邦底定天下,分封功臣,至今不過數十年。

  舊的貴族體系被徹底毀滅,而新的貴族政治卻還在繈褓裡。

  漢初的功臣徹侯們,到了如今甚至都開始步入衰亡。

  平陽侯曹參的家族三代單傳,這一代的平陽侯曹壽劉德前世見過,是個十足的文弱書生,而且身體並不好。平陽侯這一系還算好的了。

  瓚候蕭何的後代就是個悲劇,過去十一年,瓚候的位子換了三個人。

  留候張良的後人就更慘了,太宗孝文皇帝時就奪去了封爵,削為庶民了……

  帶頭大哥如此,小弟們混的也不是很好。

  舞陽侯樊噲的後代在平滅諸呂的過程中不小心成了犧牲品,太宗孝文皇帝好心給他找了旁系子弟過繼過去繼承香火,但奈何人家不爭氣,居然被人戴了頂綠帽子,等那位舞陽侯死後被人揭發,於是,舞陽侯成了歷史。

  基本上,絕大多數的徹侯們,都是些米蟲,不足為懼。

  更重要的是,他們手裡沒兵……

  槍桿子裡出政權,槍桿子裡出聲音。

  沒有槍桿子,就沒有發言權。

  更何況,這科舉現在進行明明是對貴族的保護!

  要知道,此時可是用竹簡來記錄知識的時代,竹簡笨重、抄寫困難而且保存不易。

  這就意味著,一般的窮人想要獲取知識,難度比之隋唐是幾何式上升的。

  因而,實際上知識是被貴族壟斷的。

  像是許多後世隨便可見的典籍,譬如《詩經》《論語》《尚書》,此時全部是被私人所霸佔,藏在家裡的,而且大部分是殘卷。

  真實的歷史上,原本的劉德能在史書上留下名字,是因為他參與了對《詩經》的搶救與保護!

  再者,讀書也是要成本的,沒有足夠的家底,幾個貧民能供得起一個人脫產讀書?

  所以呢,所謂的科舉,真的施行天下的話,那麼必然是貴族豪強的盛宴,跟平民基本沒關係!就算偶爾漏出幾個平民中了,那不也無傷大雅嗎?

  最最最重要的一點是——經過呂氏亂政,諸侯大臣再反撲,再接著劉德的祖父劉恒害怕功臣們功高震主,玩了一手漂亮的傳接球,把陳平、周勃統統趕回封國,前後三次清洗,直接導致了一個令所有徹侯們恐懼的惡果:他們在朝廷中竟然沒有了代言人。

  丞相故安候或許勉強能算是功臣裡的一員,但是申屠嘉早年不過是隊率,最初分封功臣,他連口湯都沒喝到,直到劉德祖父太宗孝文皇帝時才混了個關內侯的爵位,後來丞相張蒼病逝,這才趕鴨子上架,被任命為丞相,並封為徹侯。

  所以,其實申屠嘉跟那幫開國元勳們並不見得有多親密,反倒是跟袁盎、石奮這樣的官宦人家交情比較深。

  條候周亞夫,作為絳候周勃之子可能是跟徹侯們關係比較近的一員了。

  但周亞夫是出了名的強驢,想走他的後門?基本上沒可能。

  至於桃候劉舍、開封候陶青這兩個後來都做過丞相的人。

  嗯,好吧,桃候劉舍就是劉邦當年養的應聲蟲項襄的後人,項襄是項羽的族人,憑什麼能混一個徹侯還被賜劉姓?

  還不是因為人家賣項羽賣了一個好價錢?

  這樣的人,自然是緊跟天子的腳步,對其他同僚說拜拜了。

  開封候陶青,滿朝上下誰不知道,這位御史大夫不過就是個充當門臉的傀儡,真正坐在後面遙控指揮的他的是天子跟晁錯?

  而當朝廷沒有了這些人的代言人後,後果開始顯現。

  當官?沒他們的份!

  各地郡守、各諸侯國的監督大臣、丞相、太尉這些有權有勢的位置,基本沒他們的份!

  想撈錢?廷尉的屠刀正愁沒沾血呢!

  漢室對於徹侯犯法基本上是抓到了就絕不輕饒的原則,動不動就粗暴的廢除封國。

  像是後來劉徹做了天子,藉口貴族們因為供奉給先人和宗廟的黃金成色不足,大開殺戒,一口氣擼掉了一百五十位列侯的爵位,統統貶為庶民。

  從這些事情就能看出來,漢室根本就沒有所謂門閥的生存土壤,有的不過是肥羊跟米蟲。

  至於地方上的豪強,那就更是個笑話了。

  漢室開國至今數十年,但是真正天下安定的時間才二十幾年,漢太祖劉邦甚至當皇帝都在不斷的領兵征討叛亂的異姓王,呂后時期才開始慢慢安定下來,等到平滅諸呂,這漢家江山才沒有太多動盪,躲進深山躲避戰火的難民才開始下山安居。

  短短二十幾年時間能產生個什麼樣的地方豪強出來?

  很淺顯的一個證據就是郅都就任濟南郡守,上任之後先把郡內的大戶人家碾壓一遍,結果殺得人頭滾滾,卻連聲抗議都沒有,濟南郡甚至因此大治,達到了路不拾遺的地步!

  歷史上真正的門閥政治,那要等到漢宣帝劉詢認為經常變換地方郡守會妨礙政策的實施,於是,讓一個郡守在一個地方任職十年甚至終生之後才開始發展,到成帝時,外戚王氏一門五候,由此開啟門閥政治的大門,劉秀恢復漢室,依靠的是地主豪強的支持,投桃報李,讓地方豪強坐大,東漢末年三國混戰,曹魏司馬氏推行九品中正制,這才最終放出了門閥勢力這頭怪獸。

  正是基於這些認識,劉德才敢在此時推行科舉。

  因為首先,地方豪強也好,徹侯貴族,都不會拒絕也不可能拒絕科舉。只有傻子才會拒絕一個明顯對他們有好處的制度。

  在此時,科舉非但不是貴族豪強們的攔路石,相反還是一張門票,一張能讓他們光明正大的參與政治,擁有發言權的門票!

  要知道此前的所有舉薦制度,都是有著很高的要求的,譬如說,首先你要在地方上有名,並且這名望還得達到一定高度,才能被舉薦,或者是孝子賢孫,因為道德而被舉薦。

  要知道,這年月官僚階級跟地主豪強可還沒進化到後世的地步,像什麼養望之類的戲碼,還沒被人發明。

  所以暫時還沒人敢在舉薦的事情上作弊……

  再者,反對也是無效的!

  沒兵沒槍沒權沒勢,誰會聽他們的反對!

  當然,劉德也不會天真到馬上就能讓科舉取代目前的舉薦制度,那不現實!

  後世從隋朝開始推行科舉,到宋代歷經數百年光陰,科舉才真正的取代舉薦制度成為主流。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6:57 PM

第四十二節 長漂

  科舉制度毫無疑問是古代中國政治制度最偉大的發明,且沒有之一。

  即便是在兩千多年後的那個世界,科舉制度也依然興旺發達,並且擴散到了全球,雖然那時的科舉制度已經變換了形式,換了個馬甲叫公務員考試。

  大天朝每年的公務員考試,應考者如過江之鯽,為了一個名額,無數人寒窗苦讀,白首窮經。

  其他國家的情況也差不多。

  安逸、穩定、舒適、體面,就是公務員的代名詞。

  不管它叫科舉也罷,叫公務員考試也好,本質都是一樣的,那就是為國家機器尋找操作工!

  劉德看著便宜老爹,道:“近日兒臣常在長安街頭流連,微服審視市井,多有見到窮苦潦倒的士人,彼輩不遠千里,跋山涉水,來到長安,為的就是一個榮華富貴,希冀以得天恩,可惜,我漢家制度只有舉薦,然舉薦需要的門檻太高,此輩中人少有能跨越者……”

  劉德侃侃而言。

  他說的都是事實,此時的長安作為漢家的都城,天下首善之地,跟後世大天朝的北京一樣,都生活著一個特殊的群體。

  北京有北漂,長安有長漂。

  北漂為了夢想打拼、努力、奮鬥大多數人的生活並不樂觀,甚至有些人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

  而長漂的情況卻比北漂更淒慘。

  長漂的主要組成群體,都是來自關東各地的各學派士子。

  前世十幾年的諸侯王生涯,劉德是多少知道如今天下的士人情況的。

  自從漢初戰火漸漸熄滅,天下恢復安定之後,本來被戰火趕的到處顛沛流離,沒有居所的各大學派的傳人們終於能安下心傳播學問了。

  首先跳出來的開山立派的是儒家,然後其他各家紛紛跟進。

  只是儒家因為膽子更大,步伐邁的更快,同時有著更系統的傳授模式,因此,漸漸開始壓倒其他諸子,在士子中佔據了主流位置。

  儒家是怎麼幹的?

  就以此時的情形為例,胡毋生以公羊春秋第六代嫡系傳人的身份在麓台廣收天下士子,來者不拒。

  其門下可謂英才彙聚。

  像公孫弘等後來的大臣都出自其門下。

  胡毋生的師弟董仲舒在廣川開宗立派,同樣廣收天下士子。

  在魯地,詩經的當代傳人申公德高望重,門下弟子遍及朝野,像楚王劉戊就曾在申公門下聽課,後來劉徹的建元新政的主持者趙綰、王臧都是其門下弟子。

  濟南人伏生則是另外一個傳奇,他是經歷過秦末戰火活下來的老知識份子,手裡保存著《尚書》的原本殘卷,總計二十九篇。

  伏生在劉德祖父劉恒在位時就已經名滿天下。

  晁錯是怎麼出頭的?

  就是因為被劉恒任命為使者前往濟南探視伏生,並請其到長安享福。

  為何這種好事竟然會落到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晁錯頭上?

  因為先前派去的使者跟伏生交流不能……

  伏生是老一輩的知識份子,說的是正宗的戰國時期齊國的方言,而漢家的大臣們講的則是關中的官話……

  所以,懂得戰國時期一些齊國方言的晁錯被趕鴨子上架派去完成這個任務。

  由此可見,就算在這西元前的時代,能掌握一門語言也是很重要的!

  這些頂級的大儒,固然風光。

  可其門下弟子就未必了。

  從呂后時期開始復甦的文化界,發展到今天,培養出來的各種學者,已經數以十萬記。

  但這些人中的絕大部分都沒有可能獲得舉薦,從而出任官僚。

  於是,這些人有的選擇停留在各地諸侯王的王宮附近,以希望能獲得諸侯王的看重,從而實現夢想。

  野心更大的,就直接來了長安,停留在長安,形成了長漂群體。

  但是,居長安大不易。

  想在長安生存下來,那可是需要毅力的。

  舉個例子,後來著名的勵志故事的主角朱買臣,曾經就是長漂的一員,他在沒發跡前,在長安怎麼活下去的?

  史書記載,朱買臣甚至一度要靠在長安的老鄉們施捨才能活下來。

  另一位劉徹朝的大臣公孫弘也曾是長漂中的一員,不過他運氣好,沒混多久就碰上了建元新政,撈了個官當。

  主父偃也當過長漂,但比公孫弘慘了點,還是靠著投靠衛青,才不至於被餓死。

  這些都是混出頭的,那些沒混出頭的人,無疑是淒慘的。

  像朱買臣,要不是碰上了老鄉嚴助幫忙,他估計一輩子都出不了頭。

  絕大部分的長漂,據劉德瞭解,大部分都是在長安靠著給人抄寫書信,做些雜事,勉強維持生計。

  這些人在長安流連不去,每天抄寫完書信,做完雜事,湊到了幾天的伙食費後就出門,在各個公侯親貴大臣的府邸門口投遞他們寫的詩賦、策文。

  希冀著能得到某位貴人看重,從此青雲直上。

  一個最好的例子就是不久前會稽人嚴忌靠著幾篇詩賦成功的打動了劉德叔父劉武,躋身為梁王親信,還被授官。

  而通常,每每傳出這樣的好消息後,就刺激著那些本來都快堅持不下去的士子們,咬著牙齒,繼續堅持留在長安。

  前世,劉德河間王宮裡就有十幾個在長安實在撐不住不得不另尋出路,然後被他招攬的士子,劉德每每問及他們在長安的漂泊生活時,這些人通常都是淚流滿面,談起在長安的艱難歲月,一個個都是痛苦不堪。

  劉德也曾跟他們談起過科舉的種種問題,討論過假如要實行科舉,該怎麼實行的細節。

  因而,劉德並非是一時衝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種種細節與方面早在前世就經過無數次推敲。

  想著前世的種種事情,劉德繼續道:“彼輩流連長安,每日為生計奔波,屈於市井無賴之下,飽嘗人間冷暖,然,長期不得朝廷重視,長此以往,難免怨懟叢生,於我漢家社稷不利!”

  劉德自然是有些誇張。

  但是,劉啟卻不得不重視劉德所說的。

  原因很簡單,能有資格來長安,做個長漂的,最起碼都是地方上的小地主階級。

  否則,他們連函谷關都進不了!

  這些人長期困局長安,過著窮苦的日子,時間久了,難保不對漢家皇室產生怨恨。

  作為天子,一兩個小小地主的怨恨,自然算不得什麼。

  但是假如是一千個一萬個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7:01 PM

第四十三節 貓膩

  況且,劉啟很清楚,漢家江山的基礎是什麼。

  不是軍功勳貴家族。

  自秦**始興盛的軍功勳貴勢力,在此時已經開始衰退了。

  最淺顯的一個例子就是,秦代的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現在已經面目全非了……

  漢承秦制,雖然也繼承了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

  但是架不住漢家天子給來個有大漢特色的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

  從劉邦開始,但凡天子開心了,傷心了,死了,登基了,立太子了,太后掛了,發生天災了,漢家天子都會幹一件特別沒節操,直接導致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逐漸消亡的事情——賜爵。

  天子開心了,怎能不大赦天下,順便給天下子民加爵。

  傷心了,朕實在難過,但天下蒼生不可陪朕一起難過,於是再加民爵等級。

  新君登基,怎麼可以不大赦天下,再給天下子民加一級爵位?

  立了個太子,朕身為天子,立太子這種事情當然要跟天下所有當爹的一起分享喜悅,於是再賜爵一級。

  漢家歷代天子都很清楚,秦代的軍功勳爵制度製造出來的軍功勳爵政治勢力有多可怕。

  想要毀滅這個可怕的怪獸,蠻來那是傻逼行為。

  但是,作為一個仁德天子,遇到了喜事,賞賜天下子民,那是本分。

  於是,在秦代強盛無比,能左右國家大政,甚至決定國家意志的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在歷代漢家天子的這一套組合拳下,迅速衰亡。

  太宗孝文皇帝時期,更是採納了晁錯建議,准許民間商家和豪強輸粟捐爵,給了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致命一擊。

  有錢人紛紛慷慨解囊,然後捧了個什麼五大夫一類的在秦代只有在戰場上才能得到的爵位,歡天喜地的回家。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的基礎被粉碎,龐大的軍事利益集團分崩瓦解,槍桿子終於被漢家天子牢牢抓在了自己手裡。

  正是徹底擊垮了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劉啟才敢動手削藩,否則,軍隊裡軍頭林立,想要削藩,還不得先把軍頭們給拉攏?

  哪能跟現在這樣,天子想做的事情,沒人能攔阻!

  所以,當歷史發展到現在,秦代的軍功勳貴集團已經消亡,不再是國家基礎與統治階級的根本。

  取而代之的是自太宗孝文皇帝以來一直以來傾力扶持的小地主自耕農階級。

  太宗孝文皇帝曾想造一個園子,發現需要十戶中人之家的家資後果斷就不造了。

  這其中透露出來的意味,不止是節儉那麼簡單,而是漢家天子開始扶持小地主自耕農階級的政治表態。

  無疑,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有恆產者有恒心。

  任何一個政權的穩定基礎都是中產階級的數量。

  中產階級數量占多數,社會就穩定,天下就安定。

  反之,則是王朝末路,天下大亂的徵兆。

  秦漢唐宋明無不如此。

  就是後世兩千多年後的人類希望,自由燈塔,美利堅帝國的支柱也是中產階級。

  而長漂的大多數成員都是來自於中產階級。

  佃農跟奴僕能有飯吃就不錯了,哪裡來的機會讀書識字?

  至於富豪之家,就不需要長漂了。

  漢室專門為這些人設置了一個貲官體制。

  所謂的貲官,就是捐官,他們可以選擇捐錢來獲得一個侍中一類的侍從官身份,進而進入政壇。

  所以,長漂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必然是小農自耕民與小地主。

  而且,每一個長漂最起碼都能讀書識字,品質高的,博覽群書也不誇張。

  而這就意味著,他們是小地主自耕農階級裡的精英。

  只要回到家鄉,憑藉著識字這個優勢,再加上見過世面,懂的天下形勢的優勢,這些人每一個都可能成為地方的名人。

  而本來,他們應該是社稷的基石。

  但現在卻因為長期漂泊在長安,沒有晉身的機會,而可能對朝廷產生怨恨……

  這怎麼能行!

  想到這裡,劉啟的心就動了。

  “劉德,你跟朕仔細說說你的考舉計畫!”

  “回父皇,兒臣是這樣想的……”劉德稟報道:“兒臣想要招募的只是十五名識字,並且精通算術,懂管理的人才來協助兒臣管理長安四市……”

  “故此,兒臣首先會設置一個初試,先考應考者的識字水準,能默寫出任意一篇先賢文章,並能寫下一篇自己見解的,就算通過!”嗯,這是語文考試,基本上能默寫出一篇先賢文章,並且還能有所闡發的,肯定屬於知識份子了。

  “然後是複試,兒臣會出四道題來考應考者的算術水準,答對者進入下一輪……”連個算術都不會的人劉德肯定不會要,數學是一切的根基,連數學都不會,要你何用?

  “最後兒臣會親自面見所有通過前兩輪的應考者,從中選出十五人……”

  基本上這整套流程是劉德直接抄的後世公務員考試的流程。

  只不過他條件不夠,再加上是第一個吃螃蟹的,因此只能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萬一螃蟹有毒,也能果斷吐出來不是?

  實際上,劉德也清楚,他搞出來的這個考舉,一開始肯定是輪不到那些真正流連長安的寒門子弟染指的!

  想一步到位,將後世的科舉複製到這西元前的時代,開什麼玩笑?

  隋唐的科舉,開始也是權貴的盛宴。

  沒有門路的士子,再怎麼有才華,也休想考中。

  像李白、杜甫就是很明顯的例子。

  所以,這種事情想都不用想,只要傳出風聲,劉德就得做好各種說情的人踏破門檻的準備。

  徹侯勳貴們雖然就剩下半口氣了,但那也是徹侯勳貴,地位尊崇,門下子女又多,能有一個親近皇室的機會,肯定不會放過。

  而劉德呢,也準備借著這個機會篩選出一批支持者。

  所以最後面試能通過的絕大多數肯定是勳貴的子侄,只有那些真正鶴立雞群,才能出眾的寒門子弟,才能有機會被劉德選中。

  至於勳貴子侄們是草包這種事情,劉德並不擔心。

  草包是不可能通過劉德設置的前兩道程式的篩選的!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7:03 PM

第四十四節 財源

  聽完劉德的話,劉啟的手指開始不間斷的敲擊著案幾上的桌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了一會,劉德才聽到便宜老爹揮手道:“此事,朕准了!你且放手去做,但有一條,你可記住,萬不可太過張揚,惹起朝野非議!”

  說實話,劉啟也吃不准這個所謂的考舉究竟能不能選拔出人才來。

  以考試而不是名望或德行來選拔人才,這多少是有一點風險的。

  再加上,臨近朝廷在討論是否削藩,從誰開始削起這個問題,因此此時若再冒出一個考舉,還鬧得朝野沸沸揚揚,無疑東邊的諸侯們又要陰陽怪氣了。

  吳王劉濞肯定會跳出來說些有違祖制的話。

  自從當年劉啟一棋盤砸死了劉濞的愛子後,劉濞就橫豎都看劉啟不順眼了,能忍到現在還沒反,這劉濞的隱忍功力可見一般了。

  雖然劉啟覺得,劉濞最好馬上就反。

  這樣他就可以從容不迫的將這個亂臣賊子給碾碎。

  但在這個風尖浪口上,能不招惹麻煩,最好就不要招惹。

  畢竟朝廷裡給諸侯們說好話的大臣也不在少數……

  所以,先讓劉德悄悄的搞一次考舉,等出了成績,看到成果,嗯嗯……雖然是天子,摘桃子這種事情,偶爾為之,似乎並不為過……

  “諾!”便宜老爹的要求正中劉德下懷。

  畢竟,再怎麼有理論基礎,再怎麼經過深思熟慮,這科舉到目前為止還是紙上談兵,從來沒進入過實際操作。

  天才知道在這些過程中會發生什麼?

  後世的科舉制度,從隋唐開始一直到明清才算成熟起來,有著種種制度與條例來規範和維護科舉。

  但現在,什麼都沒有!

  一切都要靠實踐!

  萬一冒出一個什麼大醜聞,像舞弊啊什麼的,而考舉又因為宣傳的緣故,弄得格調太高。

  那要是摔下來,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那時候,劉榮、王娡姐妹怎麼可能放過這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就是劉嫖也可能見風使舵……

  政壇上,皇宮裡爾虞我詐,背叛與欺騙,本來就很正常……

  ………………………………

  辭別便宜老爹,拿著老爹給的一千金跟一道‘便宜行事’的詔書,劉德心足意滿的走出清涼殿。

  出了殿門,迎面走來一個宦官,那宦官見了劉德,笑著跪道:“奴婢見過殿下!”

  劉德一看,是熟人,便宜老爹身邊的親隨章德,前次劉德抄寫孝經時,還是這位通風報信,給了他些訊息,因此忙道:“章公快快請起!”說著就熱情的扶起對方,親切的問道:“一別多日,章公一切可還安好?”

  章德頗為感激的道:“有勞殿下掛記,奴婢一切還好!”

  這感激是非常真誠的。

  要知道,宦官在漢家的宮廷裡那地位那叫一個卑微。

  先帝朝前後兩個寵信的宦官趙同跟鄧通就是很好的例子。

  趙同受寵時在宮廷裡連皇后都要給面子,但是因為得罪了袁盎,被人家輕輕一句話直接打落塵埃,最後死於窮困。

  鄧通就更悲劇了,本來為人也挺和善的,充分吸取了趙同的教訓,從不跟大臣發生衝突。

  但是,就架不住禍從天降啊。

  無意中就得罪了當今的天子,結果,新君登基就宣佈了鄧通的死期到來。

  因而,作為天子親隨,自然有無數人賄賂章德,但是,那些人賄賂歸賄賂,從沒人正眼瞧過他,連看他的眼神都是鄙夷。

  像劉德這樣‘真誠’對待他這個宦官的,章德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管是否演戲,最起碼這態度就值得表揚。

  劉德親切的道:“我先行一步,章公請自保重!”

  作為一個穿越者,劉德到底是看過歷史書的,知道楊廣是怎麼上位的。

  那可是一個逆襲的經典案例啊。

  因此他知道便宜老爹身邊哪怕是最卑微的一個人都要交好,這些人可能在便宜老爹面前沒什麼影響力,最多就是個能說話的人,但架不住三人成虎,只要便宜老爹聽到的都是劉德的好話,那麼他想不做太子都難!

  帶著幾個宦官,把一千金黃金抬回自己的殿裡。

  看著這些黃金劉德歎了口氣:“杯水車薪啊。”

  這一千金,大概也就能撐個兩個月吧,兩個月找不到財源,劉德就要發不出工資了。

  一個發不出工資的領導有多悲劇,劉德是知道的。

  明朝崇禎皇帝發不出李自成的工資,更將其裁員,然後就被武裝上訪了,後世天朝太祖被前代委員長惡意欠薪,結果天朝太祖武裝討薪,把委員長趕去了寶島。

  劉德雖然還不至於會落到那個下場。

  但無疑沒錢的領導是不會有人跟隨的。

  紙或許能幫上點忙,但相對於要維持一個機構的運轉和一個政治團體的發展,那就顯得不夠了。

  要知道,在此時,所謂明主不止要包食宿,還得包前途甚至包婚配。

  想維繫一個政治團體,成本那就更高了。

  “先想想怎麼弄錢吧……”劉德揉著太陽穴心想。

  便宜老爹那邊是不要指望了,能給這一千金,已經是極限了。

  再者說,一個要靠皇帝老子撥款的皇子,哪來的什麼出息!

  劉德確信,只要他能靠自己的努力成功的維繫一個政治團體,那麼這太子之位,就算他不想當,也有的是人要把他架上去。

  像唐代的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事變,趙匡胤黃橋兵變,都是下面的人起了心思。

  只是這錢從哪來?

  “嗯,等張湯抓了辟陽侯,或許能得一筆意外之財!”劉德盤算著,辟陽侯食邑五千戶,前代辟陽侯審食其更傳言是呂后的面首,這財產自然是很多的。

  歷來抄家都是致富的捷徑。

  鹿鼎記的韋小寶靠的不就是抄鼇拜家發達的嗎?

  雖然只是家言,但卻未必不是現實的折射。

  只是那只能算橫財而已,終究不如一個穩定的財源,能細水長流。

  想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劉德就必須找到一個屬於他的穩定的財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7:06 PM

第四十五節 鑄幣

  “去哪裡找一個穩定的財源呢?”劉德踱著步,思考著。

  無疑這是一個很困難的事情。

  概因自劉邦開始,漢室的國策就是無為而治,與民休息,但凡法律所不禁止的,民間隨便怎麼玩,官府都不會管。

  於是,工商業迅猛發展。

  大商賈不斷湧現。

  這些人憑藉著手裡的財富,靈活的頭腦和官府的縱容,幾乎搶佔了所有能賺錢的行業。

  他們開山鑿石,冶煉鐵礦,煮海做鹽,行商天下。

  商人群體的強大,甚至連後來司馬遷著史記都要單獨給他們作傳。

  無疑,興盛的工商業,給劉德開闢財源帶來了麻煩。

  基本上,現在所有暴利的行業都已被商人們勾結官員給瓜分了。

  劉德想要虎口奪食是有難度的。

  而且,就算橫下一條心,跑去跟商人們搶生意,劉德也不覺得他能競爭得過哪些商人。

  因為資本是骯髒醜陋的。

  像是現在最賺錢的食鹽跟鐵器買賣。

  那些商人完全就沒把他們雇傭的工人和奴僕當人看過,在許多的礦山跟鹽池中,這些商人所雇傭的監工是用鞭子和屠刀強迫著工人勞動,而那些工人勞作一天,所得的卻及其微薄,甚至黑心一點的商人,連報酬都不會給,只會管兩餐。

  如此,他們的成本自然是大大下降。

  但劉德卻不可能這麼幹?

  不僅不能虐待手下的工匠,甚至還得厚待,優待。

  這樣一來,同樣的東西,劉德的成本就比商人們高出無數倍了,可謂輸在起跑線上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商人現在過的瀟灑快活,卻是不知,早已親手為他們自己掘好了墳墓。

  前世,劉徹上臺後,一刀刀全部都砍在了商人們的身體上。

  不經意間,劉德看到了一枚訂在牆壁上的錢幣。

  那是一枚八誅錢,乃是呂后時期所鑄造,現在已經不怎麼流通的錢幣。

  劉德走過去,將那枚錢幣拿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忽然笑了:“和尚摸得,道長難道就摸不得?”

  他知道,他已經找到了一個穩定的財源。

  漢室的金融政策,現在還是很混亂的。

  當年劉邦登基做了天子,大漢朝廷開國後幹的第一件事情是分封功臣,第二件事情就是改革錢幣。

  但是,劉邦當年不過是秦國的一個亭長,文化並不高,起兵反秦後也一直是在馬上與人交鋒。

  所以,什麼經濟金融他是一概不懂的。

  只是作為一個當年的亭長,對於秦國的錢幣的可惡情況,劉邦是知道的,秦國發行的錢幣叫半兩錢,長寬一寸兩分,重十二銖。

  這種半兩錢又重又大,兜裡都放幾個就有些沉重了,要是遇上大宗交易,通常都是用牛車拉錢,對民眾使用極為不便。

  於是,馬上天子劉邦大手一揮,一拍腦袋就做出了決定,改秦代半兩錢十二銖為三銖,這樣一來,錢幣的大小與重量就下降了,老百姓應該會開心也很樂意使用了吧。

  可惜,劉邦做出的這個決定罔顧了一個最基本的常識——他將錢幣的重量跟大小改了,卻沒改幣值,重量只得秦錢四分之一的三銖錢,在幣值上卻依然沒變,還是將它當半兩錢來用。

  老百姓又不是傻子。

  怎麼可能使用這種錢幣?

  而且火上澆油的是,劉邦為了收買人心,竟然把鑄幣權開放,准許私人鑄幣。

  資本家是個東西?

  為了利潤,資本家能出售絞死他們的繩索!

  於是民間大大小小的鑄幣作坊應運而起,為了賺錢,黑心的商人們在本來就已經很悲劇的新錢裡摻雜鉛、鐵,搞的鑄出來的錢幣不僅僅輕的可憐,還薄的要命。

  所以,經濟危機忽然來臨。

  漢家的財政遭受了沉重的打擊,以至於開國的那最初一段時間裡,連劉邦都湊不齊六匹顏色一樣的馬來給他拉車,蕭何曹參居然是坐著牛車上朝的……

  劉邦死後,呂后臨朝稱制。

  呂后對劉邦的金融政策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革。

  首先就是鑄造八銖錢,用以取代劉邦鑄造的三銖錢。

  同時為免劣幣驅逐良幣,頒佈了錢律和金布律規範金融市場,更禁止私人鑄幣,凡私自鑄幣者,一律處以死刑,甚至連窩藏、知情不報的人也要受到懲罰。

  這才穩定了金融經濟。

  到呂后死時,漢家的府庫已經變得充盈起來,國家的財政情況大為好轉,甚至能有餘錢訓練新的軍隊,組建騎兵了。

  但是,諸侯大臣共滅諸呂,扶著劉德的祖父劉恒坐上天子之位元後,情況又發生了變化。

  因為天子之位是諸侯大臣給的,一度劉恒都只是個傀儡,國家大政被周勃、陳平把持著。

  要改變這種情況,掌握真正的權柄。

  就必須要收買人心,給大臣諸侯們甜頭。

  於是,廢八銖錢,改四銖錢,廢盜錢令,允許私人鑄錢。

  這大漢金融重新回到了劉邦時期。

  只是這一次資本家和諸侯貴族們吸取了先前的慘痛教訓,沒有在錢幣太過狠的摻雜鉛跟鐵,基本上鑄造出來的錢幣,看上去都是銅質的。

  既然諸侯王能鑄錢,貴族能鑄錢,甚至就連商人也能鑄錢。

  那劉德自然也可以鑄錢了!

  鑄錢的利潤有多高,不問自知。

  像是吳王劉濞的吳國,常備軍隊十萬以上,堅兵利甲稱雄南方,腳提東越,拳打南越,儼然是南方諸侯霸主。

  劉濞的吳國,並不是膏腴之地,否則也輪不到他去做吳王了。

  那他拿什麼養他的那龐大的軍隊。

  答案就是鑄幣跟食鹽。

  靠著這兩個暴利行業,吳王劉濞不止養著十萬大軍,還養著無數的強盜土匪。

  只是這鑄錢也是有講究的。

  現在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是秦代的半兩錢跟先帝規定的四銖錢。

  半兩錢太重,雖然信用高,但是流通少。

  而四銖錢又太輕了一些,品質也不咋的,因此信用也相對的低一些。

  “就學一下劉徹吧!”劉德盤算著,前世劉徹所鑄造的五銖錢,可謂是漢室金融的經典案例,五銖錢一出,配合禁止私人鑄錢的法令,幾年時間裡就把原先的四銖錢、半兩錢統統趕出流通市場。

  甚至到了南北朝時期,五銖錢依然流通!

  這五銖錢的好處在於,它比四銖錢重,又比半兩錢輕,即兼顧了交易流通的需求,又不會讓百姓擔憂貶值。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07:09 PM

第四十六節 舉薦來的汲黯

  想做就做,第二天一早劉德就起來,草草吃了點東西,就去了薄皇后的淑房殿,請到了薄皇后的懿旨,然後前往少府官邸。

  少府在漢代是個畸形的怪獸。

  少府的主官將作少府秩兩千石,位列九卿。

  但同時,將作少府卻不受丞相的管轄,他直接聽命於天子。

  少府能管的事情很多。

  營造宮殿、陵寢,修繕道路,開鑿運河,甚至就連稅收工作它也能插一手!

  它的職權更加龐大。

  天下刑徒與服徭役的民夫,基本上都是歸少府管理。

  天下山澤水池的產出與商人所需繳納的租稅,最終也是要交到少府手上。

  少府究竟有多強,一個秦朝末年的著名事件就能說明。

  秦末,陳勝吳廣起義,天下大亂,秦王朝陷於毀滅邊緣,秦朝當時的少府章邯在此時挺身而出,發少府所有刑徒與奴產子,合計七十萬,組成軍隊,迅速的反撲過去,陳勝吳廣起義因此被鎮壓,要不是後來項羽在巨鹿之戰擊敗了章邯,恐怕現在天下姓什麼還是個未知數。

  漢承秦制,雖然在細節上進行了微調,但少府本身的職權並未縮減。

  在漢代,禁軍和邊軍的武器裝備是少府轄下的軍工作坊所產出。

  這些軍工作坊技術精湛,技工水準一流,像是著名的大黃弩、斬馬劍、連弩都是由少府轄下的作坊發明和製造的。

  同時,少府手裡還掌握著大量的其他手工作坊。

  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鑄錢作坊。

  劉德跑來少府,當然是來挖牆腳的!

  基本上,皇室成員甚至是皇室的家奴,遇到事情,跑來少府打秋風挖牆腳,那已經是一個傳統了。

  像是以前孝文皇帝的寵臣鄧通,他的財富富可敵國,但他是怎麼辦到的?

  答案就是拼命的挖少府牆腳。

  拿著薄皇后的手書,劉德一路暢通無阻,直接見到了現任少府監成毅。

  以劉德目前的身份,還是不夠資格直接對兩千石級別的將作少府發號施令的,就是連一千石的少府監,他也要扯個薄皇后的虎皮,才能直接見到。

  見了成毅,劉德將薄皇后所書的手令遞過去,道:“明公,我奉皇后之命,請您將鄧通先前在長安城外所擁有的鑄幣作坊調撥一個出來!”

  不得不說,鄧通就是倒楣蛋,一輩子辛辛苦苦的挖少府牆腳攢下來的財富與土地、商鋪、作坊,一朝換了天子,統統全部被沒收充公,然後物歸原主,又回到了少府名下。

  劉德想要鑄幣,少不得就只能打鄧通留下的那些作坊的主意了。

  要知道,當年鄧通名下的鑄錢作坊,可是能跟吳王劉濞名下龐大的鑄錢產業相媲美的。

  甚至一度有人說,天下錢幣一半出自吳王,一半出自鄧通。

  成毅接過劉德遞來的手令,將之與他手裡掌握的皇后符信對照之後,點點頭道:“殿下即有皇后的手諭,臣自然奉詔!”

  成毅能如此聽話,並非是因為劉德的皇子身份,乃是因為,在實際上,少府官僚除了要向天子負責外,他們同時還要聽命於皇后、太后。

  因為少府在本質上其實是皇家的私人管家,代替皇室管理屬於皇家的田宅與財產。

  薄皇后雖然皇后位置不穩,但終究是皇后,是有資格對少府官僚發號施令,甚至罷免一些她看不順眼的官員。

  成毅說完就寫了道公文,在其上蓋印之後,交給劉德,笑著問道:“臣聽說殿下似乎有意選拔人才?”

  劉德不禁看了他一眼,這風聲傳的還真快,這才一天不到,連少府監這個級別的大臣都聽說了!

  但他接過公文只是笑笑,像這種事情,怎麼可以光明正大的討論呢?

  再說,一個少府監就能讓他給面子,那要是丞相申屠嘉開口了,他是不是就得跪舔?

  成毅似乎也是注意到了劉德的態度,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殿下,臣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臣有一位世侄,學問與人品都是不錯,而且家世清白,在地方素有名望,因此臣冒死向殿下舉薦之,請殿下明察!”

  “他叫什麼名字?”劉德不置可否的問道。

  “汲黯!”成毅回答道:“他乃是戰國時衛國名臣之後,其父汲公曾任職為大夫,為人正直,朝野多有讚譽!”

  劉德聽到這個名字,瞳孔不禁擴大。

  “踏破鐵鞋無覓處啊!”劉德在心裡感慨一聲,對成毅道:“如此,成少監,你便命他儘早來見我就是了……”

  前世,劉徹朝中的大臣,許多都有著私德上的各種毛病。

  像公孫弘,能力本事都是不錯,但奈何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傢伙,這種人用的好,那自然是好,用不好了,則可能會反噬自身,所以劉德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去招攬公孫弘。

  至於主父偃,則太貪了。

  張湯呢,看著各方面都不錯,但是就是身為法家,局限性太強,背鍋不錯,但是拿來做門臉給天下人看就不夠了。

  而汲黯正好就是劉徹的門臉。

  前世,汲黯是名滿天下的正直大臣,為人雖然有那麼一點迂腐,但瑕不掩瑜,是劉徹朝廷裡為數不多真正被天下尊敬的大臣。

  或許汲黯能力比不上公孫弘,機智不及主父偃,手腕比不過張湯。

  但是他在劉徹的朝廷裡所起到的作用卻遠遠大於這三人。

  原因很簡單,汲黯雖然迂腐了些,但是,敢於直諫,同時還善於直諫。

  對於上位者來說,這樣的臣子彌足珍貴。

  不誇張的說,沒有直諫的汲黯,怎麼在天下人面前建立起劉徹雄才大略,胸襟寬廣的形象?

  汲黯之於劉徹,就如魏征之於唐太宗。

  作為有志于當皇帝的劉德,自然也需要這樣的人才來襯托他的偉大與不凡!

  只是,這樣一來的話……

  “我豈不就是專門挖劉徹牆腳了?”這個念頭只在劉德心頭一閃而過,旋即就被拋到了腦後。

  成毅卻是大喜過望,道:“諾,臣會命他儘早來拜見殿下的!”

  許是覺得劉德給了他一個很大的面子,不給點回報,說不過去,他又道:“殿下,您拿著臣的這公文,去長安城外的南陵,哪裡有一個鄧通前年剛剛建好的作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11:4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7-3-27 11:43 PM 編輯

第四十八節 忠臣(章節數作者誤植)

  出了少府官邸,劉德正準備出宮去看看張湯,順便把鑄錢作坊跟造紙的事情跟張湯交代一下。

  “殿下,請留步!”在司馬門的出口,劉德聽到有人在喊他,於是,停下馬車,稍微等了一會,沒多久,一位穿著黑色甲胄的武將走過來,見了劉德,跪拜下來道:“下臣張羽拜見殿下!”

  “你是?”劉德看了看此人,臉生的很,基本上從前是沒見過的。

  而他能出現在宮廷裡,這又意味著他的官職不低,起碼是將軍一級的武將。

  在聽到他的名字,劉德猛然想起,前世吳楚叛亂,他的皇叔劉武麾下兩位大將在抵禦吳楚七國叛軍中發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這兩人一個是韓安國,成語死灰復燃的主角,後來做過劉徹朝的御史大夫。

  另外一人就叫張羽。

  這兩人,韓安國率軍死守梁都睢陽,令吳楚叛軍不敢越雷池半步,周亞夫的大軍能截斷吳楚糧道跟韓安國在睢陽的浴血奮戰是分不開的。

  而張羽則是棘壁之戰的指揮官,率軍在棘壁與吳楚大軍激戰,雙方死傷都是數以萬記,據說戰後戰場上到處都是死屍,連大江之水都變紅了。

  劉德隱約記得前世劉武病死之後,韓安國立刻就良禽擇木而棲,轉投劉徹陣營,做了朝廷大臣。

  而張羽卻多次拒絕了漢家天子的征辟和調令,忠心耿耿的守護在劉武嫡子劉買身邊。

  這說明他是一個忠臣,而且是死忠的那種。

  想到這裡,劉德就不禁多看了張羽幾眼。

  跪在他面前的這位名叫張羽的將軍,看上去外貌與常人無二,只是臉上隱約能看到幾道淺淺的刀疤,身材也並不是很魁梧,只能說是一般,並不像一般的武將那樣,身體健壯得像頭牛,反而身上隱約有股子儒雅的氣息。

  這也算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吧。

  劉德的那位皇叔是個文青。

  所以他手下的臣子大部分也是文青。

  劉德就記得前世劉武麾下的文武大臣裡有許多後來都是赫赫有名的歷史名人。

  韓安國就不必說了。

  像是枚乘、嚴忌,甚至連司馬相如都在劉武手底下混過。

  只是這些人劉德都不怎麼在意。

  後來的事實已經證明,韓安國在平定吳楚之亂後在軍事上已經江郎才盡,或者說跟不上時代發展了,所以迅速被新興的軍事天才衛青霍去病淘汰。

  枚乘、嚴忌、司馬相如,這些人寫寫文章倒是不錯,具體辦起事情來就有些不足了。

  最重要的是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鳥,典型的牆頭草。

  韓安國倒還算盡職盡責,起碼對得起劉武對他的看重,至少韓安國轉換陣營前還幫劉武擺平了竇太后。

  但枚乘、嚴忌、司馬相如卻是一看風聲不對就拋下劉武跑路了。

  只有像張羽這樣不離不棄的忠臣,才真正叫劉德眼紅心熱。

  張羽這樣的武將,能力有,沒能力的人不可能守得住棘壁。忠心也足夠,就算後來梁國一分為五,新王劉買也是個紈絝子,但張羽還是堅決的留守梁國,為死去的君主盡忠。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的矛盾。

  就像現在劉德明明知道張羽不可能效忠他,韓安國、司馬相如這些人才是劉德可以爭取的。

  但是劉德還是免不了生出一些親近之心。

  反倒是對韓安國、司馬相如等人有些厭煩。

  這大約就是上位者的通病了,總是喜歡忠臣孝子,哪怕明明對方有可能對自己本身構成威脅……

  “下臣梁國睢陽都尉張羽奉我家大王之命,請殿下于明日晚間,前往梁王府邸赴宴……”張羽的聲音打斷了劉德的回憶與思緒,他從懷裡取出一份鎏金的請帖,遞給劉德。

  劉德接過請帖,點點頭,和顏悅色的問道:“皇叔可是要回睢陽了?”

  算算時間,前世劉武也應該是在這幾天向便宜老爹請辭的,只不過後來老太后說什麼不都願意放劉武回睢陽,強行又留了劉武在長安兩三個月。

  劉德不相信這種事情劉武事前沒跟竇太后商量過。

  既然如此,那麼……

  劉德看了看手上的請帖。

  心裡不禁歎了口氣,這世道真是越來越壞了,連劉武這種文青都開始演戲了……

  這戲演給誰看?

  毋庸置疑是演給那些在朝廷裡上跳下竄呼籲著‘梁王儘早之國’的中正大臣看的,好方便堵住那些人的嘴。

  “回殿下,我家大王今早已經向陛下遞出辭表,只等天子恩准,就將啟程回國……”張羽答道。

  “呵呵……”劉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這騙誰呢!劉武真要走的話,作為劉武的親信大將,張羽哪裡還有什麼閒工夫來給他送請帖,還不得忙著準備一路上的護衛工作以及王駕在路上的行程與落腳之地?當然,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說破!劉德笑道:“請將軍回稟皇叔,小子屆時一定赴宴!”

  “諾!”張羽再一叩首,然後站起來,挺直腰杆道:“下臣告退……”

  望著張羽遠去的背影,劉德歎了口氣,道:“真忠臣啊!好漢子啊!也不知我將來手下能有幾人如這張羽一般……”

  想想劉德自己都覺得不太可能……

  就算做了皇帝,下面的臣子又怎麼可能真的忠心不二?

  真以為手下全部都是忠心值max的全部都是悲劇。

  像崇禎啊楊廣啊都是死在這上面的。

  所以,劉德覺得自己還是現實一點比較好。

  要當皇帝,就必須先知道,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一個,誰都不能太信!

  ……………………………………………………

  乘著馬車出了宮,劉德先去了薄戎奴給他的宅子。

  在哪裡,劉德看到張湯正領著七八個人在一起商議事情。

  見到劉德過來,張湯連忙起身,跪拜道:“小臣張湯拜見殿下!”

  其他人也連忙跪拜道:“小人等拜見殿下……”

  “都起來吧……”劉德揮揮手,將這些人一個個全部扶起來,同時還問了他們的名諱與籍貫,並將之牢牢記在心裡。

  這是一個統治者的必修課。

  像是劉德的便宜老爹滿朝上下文武大臣包括各大臣手下的佐官與重要的部門的屬官,但凡秩比八百石以上的,沒有他記不住的,甚至有些只見過一面的侍中、謁者一類的小官,他能準確的叫出對方的名字,還知道他的籍貫以及曾經做過的事情。

  劉德祖父劉恒就更誇張了,他甚至能記得一個曾為他拉過馬的下人的名字……

  所以,他們成就了文景盛世。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11:43 PM

第四十九節 厚顏無恥

  劉德坐到上首的主位,然後拱手道:“諸君請坐下來說話吧……”

  眾人這才分別坐到兩側。

  劉德稍微觀察了一下,這些人的位置和先後入座的順序都是有講究的,不是胡亂來的。

  張湯是第一個入座,並跪坐在左側的第一個席位上的,然後,是一個叫田甲的年輕人,再然後是一個名叫燕九的魁梧大漢……

  看的出來,在這個小群體裡,已經產生了上下秩序,並且形成了一定的組織能力。

  這就意味著,這個小集體已經初步具備了戰鬥力。

  “張卿!”劉德待全部都坐下來後問道:“怎麼樣?可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的?”

  劉徹出列拜道:“回殿下,臣等已經整裝待發,只待殿下發號施令!”

  劉德撫掌道:“善!那就按照卿想的去做吧!”

  辟陽侯,必須死!

  他不死,怎麼顯得劉德的手段?

  劉德又道:“另外我這次來,還另有事情……”

  說到這裡,劉德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沒辦法,他現在手底下能依靠的就只有張湯這麼一個人,先不管他有沒有三頭六臂吧,趕鴨子上架再說!

  劉德從懷裡取出一疊帛書,讓張湯過來拿了,道:“這是我想出來的一個點子,卿按照這上面所寫的步驟,去長安城外的長陵皇莊裡,督促工匠們儘快將我所要的白紙製造出來……”

  劉德想了想,道:“最好是在下月中旬之前就把合格的白紙造出來!”

  下個月就是便宜老爹的大壽,那時候要是能拿出白紙作為獻禮,那麼,怎麼也能加分了。

  張湯接過帛書,看了看,就拱手拜道:“諾,臣一定盡力而為!”

  這種監督工匠,督促工程的事情,根本難不倒法家弟子。

  要知道連長城,秦始皇陵、阿房宮這種超級工程都是在法家的官僚的監督與督促下建造完成的。

  諸子百家裡法家最擅長的也是工程建設。

  白紙可以交給張湯,讓他派人去監督、督促,但是鑄幣卻不能交給他了。

  財權與人事權是任何政治團體的核心,只能由劉德自己親自掌握,交給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劉德就又聽了下張湯的計畫。

  感覺張湯雖然年輕,但是辦事還是很穩當。

  按照張湯的計畫,他是會先派人盯著辟陽侯在槐市里的商鋪產業,記住每日常常進出的人,再從那些人裡找到突破口。

  這已經接近後世的刑偵手段了。

  但是,還是些瑕疵的。

  劉德聽完張湯等人的計畫後,道:“謀劃已經很不錯了,但是,有些細節方面,還是需要加強!”

  “請殿下指教!”張湯低頭道,但心裡卻是有些不在意的,因為他覺得他的計畫已經很完美了,再說劉德不過是個皇子,再強能比他這個吃刑偵飯的法家強?

  劉德道:“卿這計畫好雖好,但忘了一個本質,辟陽侯早有不臣之心,私蓄武士、私藏兵器也不是一日了,這樣的賊子必然做賊心虛,以卿的計畫,難免會打草驚蛇,所以,卿的人在沒有確鑿證據前,絕對不要太過接近辟陽侯的產業,就算監視,也該是在其產業附近的商鋪閣樓中,假裝典當東西,若有可能,盤下一個商鋪作為監視點也是不錯的!”

  “至於錢的問題,卿等不須擔心,我會再撥五百金給卿作為經費!”劉德擺擺手制止了張湯要說話的動作。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只要能扳倒辟陽侯,現在的付出都會得到補償。

  “殿下聖明!”對此張湯等人齊齊拜下道。

  同時,在這些人心裡,從此在也不敢小覷劉德了——作為一個皇子,竟然連刑偵方面都懂一些,以後要是想耍小聰明,就要悠著點了,萬一要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那豈不悲劇?

  ………………………………………………

  劉德出了宅子,就坐上馬車,來到了長安城外的南陵,南陵因為是新置,道路頗為顛簸,花了一些功夫,劉德才找到了那個鄧通建在這裡的鑄幣作坊。

  持著皇家的信符,加上還有少府簽發的公文,特別是劉德左右還護衛著一隊用於保護他安全的禁軍。

  幾乎只是立刻,這作坊管事的監工就連滾帶爬的出來見他了。

  “小人鄭全拜見殿下!”

  “起來吧……”劉德從馬車上下,淡淡的道。

  在來的路上,劉德就已經看過了從少府那裡拿的檔案了。

  這個位於南陵城郊的鑄錢作坊,在少府的檔案裡是稱之為甲二,負責監督這作坊運作的是少府金布曹下面的一個百石小官,名叫鄭叔,據說還是當初戰國有名的大工程師,主持修建了鄭國渠的鄭國的後代。

  現在看來,這位鄭叔今天是沒在這作坊值班的。

  而這個叫鄭全的人,少府檔案也略提了一句,只說是監工,其他的就沒有了。

  劉德將少府的公文丟給那鄭全道:“從今日起,這作坊上上下下,所有人等,必須皆聽我號令,不得違背,否則軍法從事!”

  對於這些小吏,劉德就沒必要客氣了。

  劉德自是知道,像少府名下的作坊,除了軍工作坊因為關係到軍方,實行了繼承自秦代的‘物勒工名’制度,所以貓膩很少,沒有人敢偷工減料。

  其他地方的話,那就是個篩子啊!

  不止皇親國戚拼命的挖牆腳打秋風,就是少府層層級級的官僚也是上下其手,一個個吃的滿肚肥腸,下面的胥吏跟監工當然也就跟著有樣學樣了。

  像這種鑄錢作坊更是到處都是漏洞!

  各種火耗虧空也就罷了,往錢裡摻雜鐵跟鉛,再把省下來的銅鑄成新錢,偷偷塞進自己兜裡,才是常態。

  之前的事情,劉德懶得去管,也管不了。

  但是,從他接手這作坊開始,就不能允許再發生這種事情了。

  為此,劉德甚至是從薄皇后那裡請了一道手令,從李信那裡調來了兩個親信宦官,劉德是計畫讓這兩個宦官幫他盯著這作坊今後的鑄造。

  這個辦法是劉德跟後世明代的明神宗學來的辦法。

  以宦官監督工程與製造,基本上是無往而不利的。

  因為宦官是依附皇室才能生存的!

  想要生活過得好,他們就必須討上位者歡心,所以,往往宦官們都能很忠實的完成皇家交代下來的各種任務。

  聽著劉德殺氣騰騰的話,那叫鄭全的監工只覺得背脊上一涼,唯唯諾諾的道:“諾,小人必定聽令,必定聽令!”

  “你,現在去將所有的工匠都召集過來,我有話跟他們說!”劉德毫不客氣的吩咐著,他知道,對於這些小吏,講仁德,他們是聽不進去的,必須用鐵腕來整治,他們才會老實。

  “諾!”鄭全叩首之後就起身,然後進去把工匠們都叫了出來。

  不多時,作坊前的空曠地裡就稀稀疏疏的跪下了有大概三十來個工匠。

  這些工匠大部分是滿臉污漬與灰塵,**著上身,顯然生活條件並不好。

  但是,這些工匠在見到了劉德之後,卻並未害怕,更未恐懼,甚至還有些老的工匠嗚嗚的哭了起來,感動的叩首著:“小人等叩拜殿下,願殿下千秋長壽,百年好福!”

  錯非是兩側站著的全副武裝的衛士在警戒和阻攔,恐怕激動的人都要撲上來抱著劉德大腿了。

  這情況讓劉德想起了後世在大天朝看到的金三胖同志跟‘忠心擁護’他的人民。

  只不過,金三胖那個是真是假還真不清楚。

  眼前的事情,卻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實。

  當然,劉德也明白,這些人並不是擁護他,不過是擁護他的皇子身份,他身上環繞的太宗孝文皇帝血脈的光環。

  劉德的皇祖父,漢室的太宗孝文皇帝,給劉德便宜老爹跟劉德留下的遺產,毫無疑問是無比豐富的。

  太宗孝文皇帝在世之時,幾乎全天下所有的貧民都受過他的恩惠,加上他演技高超,長袖善舞,讓無數平民將之視為現世的聖人。

  他的遺澤甚至淵遠長流,後世劉徹因為窮兵黷武,搞的天下民生疲憊,竟然還能壽終正寢,並且沒有出現大規模的農民起義,放在其他朝代,簡直是不可思議,但在漢室,卻是真切的發生了。

  “不用阻攔他們……”劉德對衛兵們擺擺手道:“他們都是漢家的臣民,不會傷害我!”

  然後,劉德就露出一個親切無比的笑容,毫不顧忌的走過去,一點也不在意這些工匠身上的污漬與渾身的臭氣,將他們一個個的扶起來。

  “哎呀,小子何德何能,竟當諸位如此大禮,當不得,當不得!”劉德一邊炫著演技,一邊擠出幾滴淚水,深情的道:“為了我漢家的天下,讓諸位受苦了,小子向諸位鞠躬了!”說著就對著工匠們深深一鞠躬。

  一個工匠聽了劉德的話,再看劉德鞠躬,頓時嚎啕大哭起來:“殿下,當不得啊,當不得啊!您何等尊貴,怎可向我們這些螻蟻一樣的庶民行禮呢!”

  劉德走到他面前,親切的道:“自然當得!若無諸位的辛勤、勤勉,小子怎麼能穿這身上的錦衣,吃那盤中的粟米,先帝在時,曾對小子言: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一再告誡小子,萬萬要將天下萬民放在胸中,要為天下蒼生造福祉!”

  說這話時,劉德都感覺自己有些厚顏無恥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11:43 PM

第五十節 五銖

  劉德的這番話,頓時就將在場的工匠感動的眼淚直掉,就連護衛左右的衛兵也悄悄的擦著眼淚,甚至就是原本有些不甘不滿的監工鄭全都覺得鼻子一酸,為他過去的種種貪墨行為感到有那麼一絲絲的懊悔。

  實在是漢初民風淳樸,老百姓也不像後世那樣精明。

  這個時代是影帝們最好的時代,但凡稍稍有點演技的,都能在政壇上混的風生水起。

  在前世就連劉榮死後都得到了臨江國百姓的同情與憐憫。

  劉徹把好好的天下折騰的奄奄一息之後,下道罪己詔,就讓天下百姓原諒了,甚至還有人覺得,這個天子還是不錯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麼……

  劉徹死後竟然撈到了一個廟號!!!!

  劉德覺得,他此時的演技雖然比之他的皇祖父劉恒還是有些不如,但起碼應該能跟後世的仰望星空掰掰腕子。

  “我等庶民何其卑微,竟然能得太宗皇帝記掛……”一個身材魁梧的工匠,流著眼淚,跪在地上,朝著霸陵的方向叩首道:“真是聖天子啊……叫我等何以為報!”

  只要想著像他這樣卑微的工匠,居然曾經在太宗孝文皇帝的心裡佔據過位置,這工匠頓時就覺得過去的苦跟累都值得了,就算是做牛做馬,也是心甘情願!

  劉德眼見有些工匠的情緒都快失控了,連忙安定住他們,道:“諸位,諸位……請先安靜,聽我一言……”

  劉德好不容易把工匠們的情緒安撫下來,才道:“功莫過於高皇帝,德莫過於先帝,先帝之德,浩浩蕩蕩,如大江大河,連綿不絕,若巍峨群山……”說了這番政治正確的話後,劉德接著道:“當今之世,以四銖錢並半兩錢行之,四銖錢輕而薄,半兩錢重而大,皆有害於民,小子觀之,甚為痛心,因此決意鑄五銖錢以通行天下,造福萬民!”

  說著劉德就朝著眾人稽首,道:“只是小子才疏學淺,不諳鑄錢之事,因此,特請諸公助我一臂之力!”

  撲通,工匠們那裡敢受劉德的稽首禮,紛紛跪下來拜道:“殿下如此大禮,小人等怎麼受的了?殿下如此厚遇,小人等就是粉身碎骨,也要為殿下鑄出五銖錢!”

  劉德點點頭,滿臉謙虛的道:“如此就拜託諸位了!”

  看著這些滿臉都洋溢著激情與幹勁的工匠們,劉德在心裡暗暗發誓,若是有朝一日,他坐上那個寶座,一定會好好的善待這些淳樸的人們。

  只因為,他們確實是如此的善良、勤勞、可愛。

  劉德拍拍手,把李信交給他的兩個宦官叫到身邊來,囑咐道:“從今天開始,你們兩個就給我在這裡看著些,千萬記得不可假借的名義胡作非為,不可見利起意,中飽私囊,不可欺壓良善,為非作歹!”

  說完這些,劉德換上一副笑臉,道:“此事功成之後,我必上報天子,重重嘉獎你兩人,爾等可知道了?”

  先前,這兩個宦官聽著劉德囑咐,心裡面本身是不太情願的,本來只想著虛應故事,等劉德一走就想怎麼就怎麼,但是當聽到這件事情要是辦成了,劉德會給他們兩個請功,頓時就收斂了那些小心思,跪在地上應道:“諾,奴婢必不負殿下所托!”

  要知道,宮廷的宦官之中的等級之森嚴,遠超常人想像。

  在宦官中,哪怕只是比別的宦官高一級,享受的待遇與人身自由,完全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別,甚至能決定對方的生死!

  宦官們雖然貪財,但他們更加貪權。

  而宦官的權柄來自于天子。

  別說是劉德要給他們請功了,就是只是將來在奏疏上提一下他們兩個的名字,對他們來說,都是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來爭取的。

  將兩個宦官擺平,劉德知道,暫時不需要擔心這作坊的運營與管理問題了。

  為了那根吊在眼前的胡蘿蔔,他們會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

  於是,劉德又走到工匠們中間,對他們道:“諸位,我來跟大家說說這五銖錢應該怎麼鑄!”

  “首先即名五銖它的重量應該是五銖左右……”在漢代,一兩分為二十四銖,此時的一兩,大概相當於後世的22-克左右,因而五銖的話,差不多是3-4克的樣子,實際上這種錢已經跟後世的一些小面值的硬幣重量相等了。劉德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張帛布,將之攤在地上,帛布之上用墨筆畫著一個圓形的錢幣圖案。劉德介紹道:“諸位請看著圖案,這是小子所思之五銖錢的模樣,外圓內方,錢幣表面應該儘量保持光滑,在錢的兩面分別要銘刻上五銖兩字!”想了想,劉德又補充道:“若是可能的話,在錢幣的上下,再稍微雕出些花紋出來,以方便天下人辨認!”

  五銖錢一旦出現,必然立刻就會衝擊四銖錢跟半兩錢的流通市場。

  想都不用想,以國人的尿性,跟風跟山寨是不可避免的。

  劉德也沒有劉徹發行五銖錢時的條件,可以一拍腦袋就下詔禁止民間私鑄,所以做些標示,免得那些山寨出來的錢幣壞了他的名聲——天知道會不會有人鑄造些往鐵裡摻銅的水貨?

  “這個倒是不難!”一個工匠在聽了劉德的要求,再看了看帛書上的圖案後道:“只是這樣一來,鑄錢速度難免就要大大下降了,往常我等一日或可鑄錢十萬,但若按殿下的要求,可能一日只能鑄得一萬左右……”

  額……劉德一聽,也稍稍愣了。

  他立刻就懂了對方的意思,本來鑄錢以此時的生產條件是根本不要求錢幣外觀的,往錢範之中一澆銅水就是一枚錢幣,至於外觀,只要不是太難看,都已經不成錢樣的,基本都是拿出去流通的,老百姓也不管這些。

  而現在劉德要求外表光滑,而且還要銘刻些花紋作為標識,這就有難度了。

  銘刻花紋倒是不難,改進一下錢範差不多就可以了。

  但外表光滑這個就有難度了,必須要以手工來完成。

  劉德在心裡權衡了一下。

  然後他道:“一萬就一萬,開始時慢點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保證品質……”

  作為一個穿越者,這個時代沒人比他更懂得金融業的信譽有多麼重要。

  從根本上來說,貨幣的幣值其實跟它本身的信譽是息息相關的。

  劉德確信,一萬枚鑄造精良的五銖錢所能帶給他的利益應該遠超十萬枚做工粗劣的五銖錢。

  更何況……

  這五銖錢衍生而出的政治影響與利益,會是他將來最重要的財富。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11:45 PM

第五十一節 競爭對手

  劉德回到未央宮時,已經是日落時分,宮門即將關閉。

  還好他跑的快,馬車也給力,堪堪在司馬門的宮門關閉前溜了進去。

  進了宮門,劉德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下次再怎麼也不能這麼晚了!”

  直到現在他都還有些害怕。

  原因很簡單,按照規矩,若是在宮門緊閉之前,他還不能回到未央宮之中的話,那麼就會被人堵在門口。

  堵在門口倒是沒什麼,關鍵是會丟人!

  當年,劉德的便宜老爹劉啟還在當太子的時候,有次跟劉武兩個人在宮外瘋的不亦樂乎,誤了回宮的時間,結果直接被當時的丞相張蒼堵在宮門之外,最後,太宗孝文皇帝不得不向張蒼脫帽謝罪。

  皇帝老子脫帽謝罪了,兒子的下場又能好到哪裡去?

  據說,那次便宜老爹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甚至還被禁足了三個月之久!

  現在張蒼雖然早死了,但是,有了這麼一個先例在,總是會有大臣成天盯著司馬門,為的就是能逮到一個晚歸的皇子,這世界有的是人願意冒點風險來踩著別人的屍體上位。

  ……………………………………

  就在劉德的馬車堪堪駛進宮門的剎那,宮門口轉角的一處亭子裡,一個男子頗為惋惜的歎了一聲道:“就差一分啊,這劉德再晚一分,就要被關在宮門之外了!”

  落日的餘暉照在這男子身上,照出了他的模樣,尖嘴猴腮,嘴角上還有一顆豆大的黑痣,只看外貌讓人有些難以入目。

  但他就穿了一件簡單的常服,梳著尋常的士人髮髻,在氣勢上卻給人一種容易相處的假像,若劉德在此,立刻就能認出此人乃是王娡同母異父的兄弟,後來一手炮製了竇嬰冤案的元兇田蚡。

  田蚡此時的日子可不好過。

  本來姐姐在宮裡頗為受寵,他也跟著沾光做了個大夫的官。

  可惜前段時間禍從天降被天子責罰了一頓,不止是丟掉了還沒捂熱的大夫官銜,如今更是連進宮都是有些困難。

  想著自己如今的處境,田蚡在原地踱了幾步,猛的一跺腳:“先去竇王孫哪裡探探口風吧!”

  ……………………………………………………

  劉德剛剛回到宮中,就有宦官過來稟報:“殿下,陛下命奴婢來通知您,明日晚間,請務必推掉一切事物,前往長樂宮赴宴!”

  “嗯?”劉德奇怪了一聲:“是否梁王被慰留了?”

  “回稟殿下,太后以陛下千秋將近,梁王天子手足為由,慰留了梁王!”那宦官小心的看了看左右湊到劉德身邊低聲的提醒道:“章公命奴婢通知殿下,小心梁王……”

  說完,這宦官就迅速的告退。

  “小心梁王?”目送著那個遠去的宦官,劉德兩手交叉在一起,思索著。

  現在看來,章德這步無意結下的暗棋已經發揮作用了,至少,章德能讓人向傳遞如此重要的資訊給他。

  劉德在殿裡踱了兩步。

  然後,他就再也坐不住了:“不行!今天晚上我就要去見竇嬰!”

  他知道,一個重要的歷史事件即將發生。

  但他的腳步走到門口,就又生生的止住。

  “這樣不妥,夜訪大臣府邸,這是犯忌諱的事情,何況明日的事情又是如此重要,萬一我夜訪竇府的事情將來被竇太后知道,那我就是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身上的嫌疑了!”

  可是,該怎麼辦呢?

  “我不可以去見竇嬰,更不能去拜訪丞相申屠嘉!”劉德的大腦迅速開動,實在是太清楚明日將要發生的事情究竟有多重要!

  竇太后步步緊逼,便宜老爹出於私心也好,算計也罷,步步後退。

  梁王劉武摩拳擦掌,然後竇嬰冒死攪局,最後袁盎收拾殘局。

  此事在前世雖然是有驚無險,但難保今生會出現偏差。

  而只要有一點偏差,對劉德來說都是毀滅性的災難!

  劉德徘徊著,一夜未眠。

  當東方的天空破曉之時,他才勉強眯了一會,但只躺了半個時辰,他就又被噩夢驚醒。

  從塌上起來,用冷水沖了把臉,劉德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父皇應該會召見我!”劉德的腦子裡忽然閃過這個念頭,這大概是所謂的直覺吧,劉德覺得,假如他在便宜老爹的位置上,肯定會召見自己這個目前來說最有才幹的兒子。

  一是試探,二是合謀,三是刺激。

  試探劉德的本性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共同合謀給劉武挖坑。

  最重要的是刺激劉德的狼性,讓他明白這世界的殘忍與殘酷。

  漢家天子從來都不懼於向自己的繼承人揭示這些。

  前世,便宜老爹先是指使郅都逼死了劉榮,然後又將周亞夫下獄,派人恐嚇劉榮被廢後就拒絕出仕為官的竇嬰,這一件件事情都在向著劉徹揭示著一個皇帝應該怎麼做。

  特別是劉榮死後,竇太后要賜死罪魁禍首郅都,便宜老爹為郅都辯護說:“都忠臣!”

  僅次一句話,就明明白白的將帝王的心態揭露無疑。

  兒子、大臣、美人統統是浮雲!

  皇帝本身就是個孤家寡人!

  想到這裡劉德就和衣躺在榻上,一邊養精蓄銳一邊等待著便宜老爹的召喚。

  大概到了臨近中午之時,有宦官前來傳召:“殿下,陛下在清涼殿側室召見您!”

  劉德立刻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機械一般蹦了起來,他對那宦官問道:“除我之外,父皇還召見了誰?”

  這個問題很重要,關係到劉德現在的對手有幾人。

  “陛下還傳召了劉榮殿下跟劉非殿下!”那宦官老實的回答。

  “知道了,我馬上就去!”劉德點點頭。他知道,這次傳召就類似於後世高考之前的摸底考試,誰能在這次考試裡拿到高分,誰將來出任太子的機會就更大。

  只是他沒想到,不知是什麼時候,劉非竟然也加入了儲君爭霸戰,這倒是前世所沒有的事情!

  “難道是蝴蝶效應?”劉德想著。

  這卻是有點意思了!

  要知道劉非可是他十三個兄弟裡面唯一一個掛過將軍印的,成天滿腦子裡都是地圖、戰爭恩,還有女人。

  但劉德卻不敢小覷劉非。

  前世之時,吳楚七國亂起,除劉德被關在小黑屋裡外,剩下的兄弟之中,就只有劉非能想到借著吳楚叛亂給他自己刷聲望,還成功的刷足了聲望,混了個將軍印,錯非是他的母族太不給力,而且朝廷裡沒人看好,否則劉非還真有機會搏一搏那儲君之位!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11:4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7-3-27 11:48 PM 編輯

第五十二節 難題

  劉德來到清涼殿前之時,剛好劉非的馬車也到了。

  “非見過皇兄!”見了劉德,劉非滿臉笑容的走了過來,稽首道:“皇兄也被父皇傳召來?可知父皇因何傳召我等?”

  劉德笑了笑,道:“聖心非我等人臣所能揣測的!”

  劉非是程姬的次子,他的胞兄是劉余,有口吃的毛病,但是性格和善,兼之一個有殘疾的皇子根本不可能對其他人構成威脅,因此在諸多兄弟裡一直人緣都不錯。

  劉非下面還有一個胞弟,那就是劉端。

  劉端就不得了!

  論手腕論心機,十幾個兄弟裡,沒人能跟後來巔峰時期的劉端較量,劉端的膠西國是出了的名的大坑,進了膠西國還能全身而退的大臣,沒有幾個。

  有那麼一個弟弟,劉德不覺得劉非的心機能差到哪裡去。

  況且,劉非的母親在這宮裡也是有著盟友的。

  那就是曾經是劉非生母程姬的貼身侍女後來翻身做了美人,為便宜老爹生下一子兩女的唐姬。

  真要計算起來,其實劉非也是有著上位的可能的!

  兩兄弟還要說話,這時,清涼殿裡走出一個人。

  是劉榮!

  劉德一眼就認出來了。

  只是劉榮的臉上的表情十分之陰鬱,彷彿所有人都欠了他上千萬錢一般。

  “見過大兄!”劉德跟劉非齊齊行禮問好。

  但劉榮卻只是哼了一聲,理都沒理這兩個弟弟,逕自走下臺階,上了馬車。

  “他出局了……”劉德在心中歎了一聲,對於這個結果,他現在心情有些複雜,不知是該高興還是……。

  不過,以劉榮現在的心態跟性格,他的出局幾乎是必然的——沒人會喜歡一個認為全世界都欠他錢的傢伙,尤其是便宜老爹選的是太子,將來是執掌這個龐大的國家,決定億萬黎庶生死的!

  “陛下有旨,劉德、劉非入覲!”劉榮剛走,一個宦官就過來傳遞旨意,待走近了,劉德發現竟是他的老熟人章德。

  章德裝作跟劉德完全沒有交情的模樣,公事公辦的將兩兄弟帶到殿門口,只在劉德進門的剎那,向他眨了一下眼睛。

  劉德機靈的很,順著他眨眼的方向看過去,劉德看到了在這殿中,便宜老爹的龍座之後,放置著一個屏風。

  漢代的屏風比之後世的屏風更大,更寬,基本上就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裡所用的屏風也能輕易的遮住三兩個人的身影,皇室所用的屏風不止做工更為精美,同時也更大。

  基本上這種屏風一般是用來作為裝飾或者類似蚊帳一類的功能。

  但偶爾也會拿來作為藏人之用。

  而在皇室,一般能躲在屏風後面的,都是天子的親信。

  而像現在這樣的情況,能躲在屏風之後就不僅僅是親信那麼簡單了,更可能是智囊心腹,而且還必須是便宜老爹能完全信任,並相當認可其眼光與判斷力的人。

  晁錯嗎?

  不太可能,便宜老爹固然信任晁錯,但,晁錯想要在這個時機出現在屏風後面,卻還是不夠格!

  袁盎?

  那就更不可能了!

  若是太宗孝文皇帝之時,袁盎或許能有這個資格,但此時,袁盎正被晁錯按在地上狂揍,還是借了劉德推恩策的東風才多少有了些還手之力。

  丞相申屠嘉,資格是夠了,但讓丞相把手伸進皇宮裡,除非便宜老爹腦袋被驢踢了!

  劉德的眼睛飛速的貓了一眼屏風,就立刻低下頭,跟劉非一起進了殿內。

  “兒子劉德(劉非)拜見父皇!”兄弟倆老老實實的跪下來,叩首道。

  “起來吧……”便宜老爹看起來精神也有些疲憊,吩咐著左右道:“給兩位殿下賜座!”

  立刻就有宦官將兄弟倆人請到左右兩個席位上,劉德跟劉非相互致禮之後,跪坐下來。

  “朕今天叫你們兩兄弟來,是個事情交給你們兩個去做!”天子淡淡的道。

  “請父皇吩咐!”劉德、劉非立即異口同聲的道。

  “昨日梁王上書陛辭,但太后她老人家捨不得梁王,因此就慰留了下來……”天子淡淡的說著:“朕覺著太后這是有深意啊,你們兄弟倆平日跟梁王是接觸的比較多的,朕問問你們,這梁王到底在想要什麼?”

  這其實都是公開的秘密了。

  這宮廷內外誰不知道,這些天梁王劉武有事沒事就膩在長樂宮裡,又是給太后獻上了用重金搜尋來的《道德經》原本殘卷,又是找來了當代對《道德經》理解最為深透的黃生,給竇太后講解道德經。

  用句後世的話說是司馬氏之心,路人皆知!

  因此劉德輕笑一聲道:“皇叔之心,路人皆知,所謀者無非九五天子之位!”

  他這話一出口,劉非的臉色都變了。

  不客氣的說,若是劉武做了天子,劉非、劉德、劉榮這些現在天子的兒子當何以自處?

  呂后在位,劉氏子嗣十不存一。

  前後兩位趙王都死的極為淒慘!

  若是劉武做了天子,恐怕他們這些個兄弟下場還不如呂后時的劉氏諸侯!

  劉非先前雖然聽到了些風聲,但總覺得太不可思議,覺得竇太后應該不至於如此糊塗,但此刻見了劉德成竹在胸的模樣,心知大概是八九不離十了。

  因此他立刻就放下了心裡的那點小算盤——當此危難之際,應當共禦外敵!

  “呵呵……”天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一聲,道:“劉榮也是這麼看的,劉榮勸朕立即命梁王就國,你們兄弟怎麼看?”

  劉非遲疑了一下。

  本心告訴他,當然必須要把梁王趕回去,否則,這梁王要是得逞了,那他該怎麼辦?

  但是,他看了一眼劉德,明智的閉上了嘴巴。

  此時,他想起了他母親的話:“我兒此去陛見,如遇到難題,要學會藏拙,先讓你皇兄說話,在這宮裡面,有時候說的越多,錯的越多,先發者受制於人,而後發者制於人!”

  現在他覺得他的母妃不去當將軍,簡直是太浪費,這簡直就是個完美的戰略啊!

  於是他坐下來,聽憑劉德發揮。

  在他看來,劉德不管說什麼,都等於替他衝鋒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7 11:51 PM

第五十三節 條候

  劉德斜著眼角,撇了一眼劉非,發現這個弟弟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沉思的模樣。

  “看來也不全是肌肉發達,頭腦簡單嘛……”劉德心裡調侃了一聲。

  實際上就算是當年漢室公認的肌肉狂魔淮南厲王劉長,也曾在呂后時期的恐怖歲月裡生存了下來,腦子並不如一般人印象裡認為的那麼簡單。

  只是,劉非能忍。

  劉德卻忍不得。

  誰叫他早就放出大話出來,要爭這儲君之位呢?

  若是在這關鍵時刻他慫了的話,不說別人了,就是便宜老爹也必定認為他不堪大用!

  這是必須表態的時刻!

  於是劉德站起來出列拜道:“父皇,兒子愚見,皇叔此時絕不可離開長安!”

  “大兄的考慮,有些略微欠妥了……”劉德毫不猶豫的在劉榮背上捅了一刀,道:“當今之世,風雨欲來,而不管皇叔怎麼想,他終究還是父皇您的手足兄弟、忠心耿耿的忠臣,意氣用事而驅逐忠臣,此親者痛仇者快,父皇聖明,必不為也!”

  其實,劉德想都不想用想,就知道這便宜老爹早就在心裡有成算了。

  若他沒有想好,根本不會有任何動作。

  帝王心術,向來如此。

  毫無疑問,在便宜老爹心裡,此時就算把他的所有的兒子全部都綁起來,也沒有梁王劉武重要!

  兒子沒了,可以再生。

  皇位沒了,就一切都完蛋了!

  而梁王劉武對於如今的局勢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毫不誇張的說,若劉武動搖,哪怕只是在未來的平叛戰爭中保持局外中立,那麼從南方的吳楚趙齊一直到函谷關之前的廣闊國土之上,漢家中央政權將無險可守。

  一旦發生這樣的事情,恐怕,叛軍就將兵不血刃進入長安,把劉德一家統統拉出去砍了。

  所以,在這個時候任何可能導致劉武不滿的情況都應該統統扼殺在搖籃中。

  這從今年正月劉武入朝,便宜老爹出長安三十裡以天子車駕相迎就能看清了。

  天子聽了劉德的話,依然沒有任何表示,反是轉頭看向劉非,問道:“劉非,你怎麼看你皇兄的話?”

  “回父皇,兒子以父皇馬首是瞻,父皇讓兒子做什麼,兒子就做什麼!”劉非眼珠子一轉,立即跪拜下來道。

  “哦!”天子點點頭,站起身來,道:“你們先出去,朕再考慮一下……”

  “諾!”劉非還以為自己的話得到了老爹的賞識,歡喜的應道。

  “哎……本來以為劉非變聰明了呢……沒想到還是個肌肉男……”劉德看著劉非的模樣,在心裡笑了一聲。

  若他沒有猜錯的話,便宜老爹此刻恐怕對劉非的印象已經大大下降了。

  甚至就是劉榮都要劉非有優勢!

  原因很簡單。

  每一個皇子出生之後,本身就是一個政治人物。

  在這樣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不表態,反而想耍小聰明?讓便宜老爹怎麼看?

  在政治上,當站隊的信號槍打響之後,哪怕是站錯也了隊伍也不站隊強太多!

  ………………………………………………

  等到劉德兄弟出了宮門,天子就吩咐左右將宮門緊閉,然後,道:“條候可以出來了!”

  一位身穿著黑色武將常服,腰佩紫綬的中年男子從屏風後走出來,拜道:“陛下……”

  此人正是先帝遺詔所命的托孤大臣,執掌南北禁軍,宿衛宮禁的絳候周勃之子周亞夫。也只有周亞夫這樣的大將,掌握著南北禁軍這支漢室最強軍隊的將軍,才夠資格在此時出現在此地。

  天子道:“條候不必多禮,您是先帝遺詔所命托孤大臣,漢家柱國,在朕面前,當與家人無二……”

  實際上,天子劉啟深諳狡兔三窟,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道理。

  一方面,他在朝廷中重要晁錯,使晁錯權柄不止僅限於內史的職權範圍之內,更讓其參謀國家大政;另一方面,他將全部的軍事權力都交給了周亞夫,不止僅限於南北禁軍,甚至就連戍衛長城的李廣、程不識大軍也交托于周亞夫轄制。

  如此一來,就算晁錯出了差錯,有著周亞夫的強力支持,軍隊方面也可保持忠誠,軍權在手,就算天被捅了個窟窿,也能補上。

  而周亞夫,無疑是天子目前最信任最信賴的大臣。

  原因無它。

  恩德兩字而已!

  當年,周亞夫不過是絳候周勃庶子,在家裡地位不高,只不過是個白身而已。

  周亞夫的兄長周勝之繼承周勃爵位後,先是在尚館陶公主的事情上慘敗於名不見經傳的堂邑候陳午手上,受此刺激,脾氣大壞,竟然當街殺人,被廷尉處死,按規矩殺人者的爵位與封國都要被廢除。

  是先帝太宗孝文皇帝否決了廷尉的奏文,從周勃諸子中選了周亞夫為承嗣之人,單單這個恩德在,只要有良心的人,必然忠於朝廷。

  再者,周亞夫還是先帝臨終的托孤遺命大將,留有一道‘事有緩急,可用周亞夫為將’的詔書。

  先帝在這種大事上的眼光從未錯過。

  事實也證明了周亞夫確實是良將。

  任為中尉以來,南北禁軍的訓練與整備井然有序,軍隊的作戰能力大大提高。

  有了這樣的成績,周亞夫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如今甚至已經能參與像這樣的國家大事,甚至能對天子提出意見了。

  所謂君待臣以國士,臣以國士報之。

  受到空前信任與空前重用的周亞夫,自然將天子劉啟視為明君,忠心耿耿的輔佐。

  “條候方才可都聽清楚了?”天子劉啟站起來,看著周亞夫,一臉鄭重的問道:“以條候之見,朕這三子,何人可為堯舜?”

  在周亞夫面前,天子似乎卸下了一切防備與偽裝。

  “臣是武將,不懂這些國家大政,但是假如陛下要問臣意見的話,臣以為自古立嫡立長,皇后無子,長子劉榮或可為之!”說完此話,周亞夫就將頭深深的底下,道:“當然,次子劉德,也有明君之相……臣,一切伏維聖裁!”

  至於劉非,被周亞夫有意無意的無視了。

  聽完周亞夫的話,天子擺擺手道:“條候先下去,待朕好好想想……”

  “臣告退!”周亞夫起身,提著綬帶,慢慢的走出去。

  等周亞夫走遠了。

  天子緩緩的靠在龍座之上,周亞夫雖然說的輕巧,說什麼一切都服從他的命令。

  但實際上呢?

  周亞夫已經表態了。

  太子人選要嘛是立嫡立長,要嘛是立之以賢。

  而且立嫡立長優先於立賢。

  周亞夫的話,不止是代表他個人的意見,也代表了軍方的意見。

  這是天子劉啟必須重視的地方!

  只是……

  “朕才是天子!”劉啟閉著眼睛,嘴裡含糊不清的說:“憑什麼一個個都想對朕指手畫腳?”

  他的心裡面一個個名字劃過。

  竇太后……梁王……周亞夫……晁錯…………申屠嘉……

  但他良久之後又歎了口氣,不得不對現實低頭!

  “嘿嘿……‘今陛下垂拱,臣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朕比之孝惠,還是過得很輕鬆的……”當初惠帝在位,想要活動一下筋骨,向世人昭示他才是天子,結果直接被丞相曹參噴了回去。

  想想惠帝,天子的心裡就多少平衡了一些!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3:21 AM

第五十四節 袁盎的勸告

  周亞夫東出未央宮,繞著宮禁視察了一圈之後,才回到中尉官邸,開始處理今日的公文。

  還沒翻開竹簡,就有下人來稟:“將軍,故吳相袁公求見!”

  “快請!”周亞夫立即放下手裡的竹簡,扶好衣冠,以晚輩的禮節站到大堂一側,恭候來人。

  能讓周亞夫如此禮遇的人,滿朝上下,除卻丞相申屠嘉外,只有一人:楚人袁盎!

  當初,諸侯大臣共滅諸呂,周亞夫之父周勃孤身進入北軍大營,靠著個人威望,讓北軍倒戈,這才成功的發動政變,將諸呂諸侯盡數誅殺。

  其後,周勃與陳平一手策劃了扶立太宗孝文皇帝的決定。

  其後數年,漢家大政盡數出於周勃、陳平之手,所謂天子,不過是傀儡而已。

  但凡事盛極而衰。

  不久陳平病逝,周勃獨力難支,終於被太宗孝文皇帝找到機會,罷免了丞相的職位,趕回封國。

  自古權臣幾個能在失去權柄後善終的?

  周勃是什麼人?

  屍山血海裡殺過來的英雄豪傑!

  怎麼可能坐以待斃?

  於是備兵甲於家中,以備不測,誰知道走漏了風聲被人告發。

  危難之時是袁盎挺身而出,證明周勃沒有造反的意圖,這才保下周家上下數百口的性命。

  自古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有這香火情在,周亞夫對袁盎一直都是以恩人相待。

  沒多久,一個頭戴進賢冠的男子走了進來,周亞夫見了連忙稽首而拜:“見過袁公!”

  那男子點點頭,隨意的看了看,道:“聽說中尉今天陛見天子,可知天子是何態度?”

  “袁公請坐……”周亞夫陪著笑臉,將袁盎請到主席上,答道:“陛下自然是主張削藩的!”

  “這個我知道!”袁盎坐下來,搖搖頭:“我問君之問題是:陛下究竟要立誰為儲?”

  “怎麼,連我也瞞著?”袁盎抬頭笑著看著周亞夫,咄咄逼人的問道:“陛下難道跟中尉下過命令,不許透露這朝政與我知?”

  袁盎現在算是處於他這一生中最灰暗的時光。

  去年新君登基之後,晁錯就力主削藩。

  但袁盎極力反對,不止反對,還動用他遍及朝野的人脈,串聯起了一個聲勢浩大的反對聯盟。

  這等於是在老虎屁股上抽了鞭子。

  立即就招致了晁錯狂暴的反應。

  在天子的默許下,晁錯暗指御史大夫陶青彈劾袁盎私自接受吳王賄賂,不為人臣,於是被罷免一切官職、爵位,一擼到底降為庶人。

  這要是換了其他大臣,遭此病變,恐怕就從此一蹶不振了。

  但袁盎卻是個例外。

  袁盎家中,自高皇帝建國之時就出仕為官,累試地方郡縣。

  袁盎出仕後就到處結善緣。

  譬如周勃、陳平權勢滔天時,袁盎跑去找了太宗孝文皇帝,說了一大堆周勃的壞話,中心思想就是周勃見利忘義,非社稷臣,而且‘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不取也’。

  周勃被趕回封國,袁盎在裡面是出了大力的。

  於是,袁盎成了朝野有名的正直大臣。

  然後周勃蒙難,他又跳出來,幫周勃洗刷冤屈,讓其能安度晚年,免遭於刀筆吏的侮辱。

  這又讓周家上上下下感恩戴德……

  這樣一個長袖善舞,懂的結善緣的人,自然有的是人願意在他危難之際,伸出援手。

  像周亞夫,像現任丞相申屠嘉,還有長樂宮的竇太后都是袁盎的護身符。

  所以袁盎雖然丟官去職,但是影響力一點都沒下降。

  頗有些他雖不在朝廷,但朝廷依然留有他的傳說的味道。

  聽到袁盎的問話,周亞夫連忙搖頭道:“陛下怎會下這樣糊塗的詔令,非但沒有,陛下反而時常思念袁公呢!”

  周亞夫沒有撒謊。

  天子確實在他面前表達過思念袁盎的意思。

  至於是真情還是假意,那就不知道了。

  說著周亞夫就將今日之事簡短的對袁盎說了一遍。

  袁盎聽完,眼睛都瞪了出來,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周亞夫。

  “袁公怎麼了?”周亞夫一見,心裡也有些慌,立即問道:“可是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

  “何止是錯啊……”袁盎長歎一聲:“君且為自己親手挖好了墳墓!”

  要說誰對漢家前後兩代天子最為瞭解,袁盎敢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袁盎解釋道:“陛下何等人也?聖天子!陛下問君儲君誰屬,其實不過是在試探,實際心中早已定下!君卻莽撞的發表自己的意見,這是取禍之道!君難道忘記了當年汝父‘吾嘗將百萬軍,今日安知獄吏之貴’之歎?”

  聽到袁盎這麼說,周亞夫又想起自己父親當年的際遇,頓時背上都涼梭梭的。

  於是,慌亂之下,周亞夫對袁盎拜道:“請袁公教我!”

  袁盎心裡笑了一聲,嘴上卻道:“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為今之計,只有靠向真儲君,才有轉機!”

  “以將軍之見,真儲君何人?”袁盎盯著周亞夫問道。

  周亞夫想了想,揣摩了一下,遲疑的問道:“次子劉德?”

  “善!”袁盎笑了笑道:“我觀察朝廷很久了,自太皇太后薨後,皇子劉德已然異軍突起,在諸子之中鶴立雞群,有社稷主之像,我嘗請長安望氣之人,遠觀劉德之像,來人道:此潛龍在淵,當主天下!”

  其實後面幾句都是胡說八道,什麼望氣之人,這種把戲,袁盎早玩膩了!

  但是,架不住周亞夫篤信於此。

  袁盎今日過來,其實就是給劉德造勢的。

  誰叫劉德幫了他的忙,他袁盎最是欣賞孔仲尼那句: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春秋》說,九世猶可報也!

  袁盎覺得不止九世之仇可報,九世之恩也要報!

  更何況,袁盎覺得劉德無論行事作風還是傳出來的故事,都對他脾氣。

  這樣的皇子不扶持?

  扶持誰?

  “那我該如何靠攏?”周亞夫終究是武將,尋思了半天,也沒想到怎麼即不*安份,又可消彌這災禍的辦法。

  “田叔如今賦閑在家,將軍世代與田叔交好,可手書一封家信,請田叔來長安輔佐儲君……”袁盎成竹在胸:“叔正直長者也,曆三朝四主終不失氣節,儲君身邊正需要這等中正大臣日夜匡扶!”

  “這……”周亞夫卻猶豫了起來:“叔父大人年事已高,恐怕不得行!”

  袁盎所說的田叔,正是他周家世代交好、聯姻的名滿天下之忠義大臣,前漢中太守,故趙王張敖的大臣田叔。

  此人最出名的事蹟是當年張敖的家奴密謀刺殺高皇帝劉邦事發之後,自願剪去頭髮,身著褐衣,以枷鎖臨身,趕赴長安追隨張敖一同入獄。

  此事傳頌天下,當此之時,田叔這個名字就是忠義的代名詞!

  袁盎曬笑一聲,道:“無妨,將軍寫信就是了,田叔若聞是督促儲君,匡扶正道之事,必然欣然而來!”

  這是肯定的。

  這種事情,對於田叔那樣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無法阻擋的誘、惑!

  哪怕走不動路了,爬也會爬到長安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3:26 AM

第五十五節 燕飲(上)

  夜幕將近,劉德審視著眼前的竹簡。

  這是張湯送來的報告,是關於辟陽侯審平繼今日進入槐市之後舉動的報告。

  “這個辟陽侯還挺謹慎的嘛……”劉德隨意看了下,審平繼的一切舉動都很尋常,也沒發現他有在某個地方特意停留的異常。

  但劉德一點都不急,就算什麼都不做,按照歷史發展,馬上也會有人出來檢舉。

  將公文收起來,劉德起身,叫來兩個侍女,幫他換上常服,梳理好頭髮,然後配上長劍,就乘車前往長樂宮。

  劉德到了長樂宮的時候,長樂宮裡已經熱鬧了起來。

  看的出來,為了今晚的家宴,竇太后可謂是費勁了心思。

  劉德只是匆匆一瞥,就見到了好幾隊的歌姬在各個偏殿中排練。

  他甚至還聞道了高祖劉邦當年留在這長樂宮裡的酒窖裡的陳年美酒的香味。

  要知道,那批劉邦時期釀造的美酒,一般情況下只會在新君登基或者先帝立廟之時才會被啟用的。

  可惜……

  竇太后辛苦一場,終究不過是一場空。

  這一點,劉德在見過便宜老爹之後就已經確信無疑了。

  劉德走進永壽殿,看了一眼已經坐下來的粟姬。

  他走過去,行禮道:“兒子見過母親……”只是這態度就多少有些生硬了。

  “嗯……”粟姬不無不可的冷冷的應了一聲:“你坐吧……”

  粟姬雖然脾氣差,但她並不算蠢。

  在形勢漸漸明朗的如今,她算是看出來了,她的那個以前都沒怎麼放在心裡的次子,竟然要逆襲上位,大有可能會被立為儲君。

  而之前捧在手裡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的長子劉榮卻是越發的不得皇帝喜歡。

  這讓她頓時慌了神。

  想做些什麼彌補之前的裂痕,卻又捨不得拉下面子。

  故而,才有了現在的這一幕。

  在粟姬想來,她都給了臺階了,劉德應該感恩戴德的立刻抓住這臺階,然後母子重歸於好,令她能借著他日劉德冊封為儲君的東風,母憑子貴,把薄氏趕下皇后的位子。

  誰知道,下一秒她就看到了令人怒目圓睜的一幕:

  劉德沒有回答她,只是徑直向前走去,來到了殿前,先是給竇太后請安:“孫兒拜見皇祖母!”

  這不算什麼。

  接下來的一幕,才是讓粟姬感到恐懼的一幕。

  只見劉德起身後,徑直走到了坐在竇太后下首的薄皇后身邊,跪在地上,溫柔的喊了一聲:“兒子劉德拜見母后!”

  薄皇后馬上就笑顏逐開的扶著劉德,然後將劉德拉倒她的身邊,拉著劉德的手,說起話來了。

  因為距離太遠,加之宴會中各種嘈雜的聲音混雜,粟姬聽不清劉德跟薄皇后在談些什麼。

  但是……

  看著劉德跟薄氏相談甚歡的樣子。

  粟姬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徹底的離她遠去了。

  “為什麼?”粟姬仿然若失的低語著。

  她倒是想鬧,但沒那個膽子——沒人敢在竇太后面前耍小脾氣小性子。

  因為在天子面前耍小性子,最多吃些斥責,看重臉皮的天子不可能真的拉下臉來。

  但竇太后不同。

  竇太后可以不經過天子同意就可將一位妃嬪打人永巷的冷宮中,甚至賜死!

  …………………………………………

  劉德沒有去管粟姬到底會怎麼想。

  對他而言,粟姬、劉榮都已仁至義盡,再無虧欠。

  跟薄皇后聊了一會,劉德就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兒蹦蹦跳跳的跑到了他身邊,笑嘻嘻的道:“劉德表兄……”

  “阿嬌表妹!”劉德摸了摸陳阿嬌的小腦袋,捏了捏她那張粉嫩嫩的小臉,問道:“長公主姑姑呢?”

  “母親在後殿跟皇叔說話呢……”陳阿嬌道:“皇叔那裡一點都不好玩,悶死了,阿嬌才跑出來看看表兄來了沒有……”陳阿嬌數著手指頭道:“阿嬌都出來看了三次了,表兄才到!”說著就嘟起了小嘴。

  劉德笑嘻嘻的哄道:“是表兄不對,認罰,認罰,過兩日表兄就帶阿嬌去城外玩好不好?我們去打獵!”

  嘴裡說著,劉德的心卻飄到了後殿之中去了。

  毫無疑問,劉武也不傻,當然會去拉攏劉嫖作為他的後援。

  現在的問題是,劉嫖會站在那個那邊?

  劉德想了想,覺得他的這位長公主姑姑多半是會腳踏兩隻船。

  長安的徹侯們不是私底下流傳著一句話嗎?

  永遠忠於漢天子,誰是天子忠於誰……

  劉德嘴角輕笑一聲,回過神拉著陳阿嬌的小手,道:“阿嬌,快給皇后請安!”

  陳阿嬌這才發現了薄皇后,這也不怪她,薄皇后性喜安靜,就算是太皇太后在的時候,也常常是一個人坐著,不怎麼引人注意。

  “阿嬌拜見皇后!”陳阿嬌倒還懂些禮貌,盈盈做了個萬福。

  薄皇后之前一直在觀察劉德跟陳阿嬌的互動。

  以一個女人的直覺,她發現,劉德在有意無意的特地親近陳阿嬌。

  “難道說劉德看上這館陶的女兒了?”薄皇后心裡猜測著,雖然陳阿嬌年紀小,但是,作為館陶的愛女,卻是很多人都盯著的一個聯姻物件。

  劉德有志于太子之位。

  有想要聯姻館陶的想法,也是自然!

  想到這裡,薄皇后對陳阿嬌的熱絡了起來:若能借陳阿嬌的手跟館陶聯繫起來,屆時有館陶在旁邊周旋,過繼劉德的事情,興許就容易了。

  而且……

  薄皇后想到,好像館陶跟粟姬歷來就面和心不和。

  想必,若是厚辭重賄,加上一個不錯的說客,應當可以讓館陶幫忙。

  到時候,陳阿嬌就是自己的兒媳了!

  想到這裡,薄皇后的臉上頓時如沐春風,對陳阿嬌的態度就像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

  陳阿嬌到底是個孩子,不懂這些,只是,自小嬌生慣養的她,對於薄皇后的特意親近,卻並不怎麼感冒——她自生下來就是竇太后的心肝,整個世界幾乎都在圍繞著她轉動。

  最後還是劉德幫忙,在旁邊哄著陳阿嬌,才讓陳阿嬌對薄皇后的態度改觀了一些。

  說來也奇怪,陳阿嬌自小嬌生慣養,對她獻媚討好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她卻似乎對劉德青眼有加,自重生初見以來,她在劉德面前就像個小妹妹一樣乖巧。

  這卻讓劉德稍稍有些驚訝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3:29 AM

第五十六節 燕飲(下)

  過了一會,竇太后跟便宜老爹還有梁王劉武都出現了。

  鐘鳴蕭瑟之聲隨即響起。

  宴席開始了。

  劉德自然也不好再賴在薄皇后身邊,就抱起陳阿嬌,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了下來。

  不一會,劉嫖過來找陳阿嬌,劉德趁機探了下口風。

  劉嫖這一次的嘴巴卻變得很嚴了,沒有透露半點她跟劉武的談話內容。

  女人就是這麼善變。

  特別是劉嫖這種女人。

  劉德還記得前幾日見面時,劉嫖那恨不得將他當成親兒子的態度。

  再看看現在,明顯對劉德開始疏遠。

  很顯然,劉武這次是出了大血了!

  “呵呵……”看著劉嫖遠去的背影,劉德一點也不生氣,因為他知道氣也沒用,不過是給自己找麻煩,還不如放寬心態。

  再者說,劉嫖今日能變,那麼明日也能變回來。

  “皇兄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獨飲?”冷不丁的劉閼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劉德回過頭來笑了笑,道:“皇弟可願陪為兄喝上幾樽?”

  “敢不從命?”劉閼點點頭,坐下來,給劉德倒上一杯酒,又用小刀切下一快肉,放到餐盤中,一邊吃一邊問道:“皇兄,難道就不擔心嗎?”

  劉德輕酌一口酒,贊了一聲,果然不愧是陳年佳釀,味道還真不錯,只是因為提純技術不如後世發達,所以,酒精含度並不高。

  劉德知道劉閼想問什麼。

  估計,大部分已經懂事的皇子們,也都聽到了些風聲了。

  劉德抬起頭看了看正與便宜老爹跟竇太后談笑風生,意氣風發的梁王劉武。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話,於是道:“皇弟稍安勿躁,且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看他樓塌了……”

  劉武現在怎麼都不可能想到,三五年後,他就從這漢室最有權勢的諸侯王瞬間跌落成可有可無的閒散諸侯,甚至還落到要靠韓安國使用苦肉計才能自保的地步。

  同時,劉德自己也開始警醒。

  “我現在期待看劉武的笑話……”劉德心裡想著:“那麼誰在期待看我的笑話呢?”

  劉德環視在場諸多的外戚、皇子、妃嬪。

  他忽然有種感覺,可能在場的每一個人,他日若有機會,都會毫不猶豫的在他背上踩一腳。

  甚至就連現在跟他關係親密的劉閼也不例外!

  “呵呵……”劉德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知道,他剛才的感覺是每一個統治者的本能——多疑!

  後世三國亂世之中,曹操可謂人傑,但也有吾好夢中殺人的習慣。

  由此可見,只要屁股坐到一定的高度之後,多疑才是正常的,不會多疑的上位者,那是傻瓜!遲早被人坑的渣都不剩。

  劉閼卻是聽的雲裡霧裡,不太能理解劉德的話,便試探著詢問:“皇兄以為皇叔必不能得逞?”

  他話音未落,忽然整個大殿清靜了下來,音樂停,歌舞止了,就連嗡嗡的議論聲都瞬間消失了。

  劉閼抬起頭,只看到已經喝的有些滿臉通紅的天子拉著梁王劉武的手,開懷大笑著:“吾千秋之後當傳位梁王!”

  滿室震驚,無數人手裡的酒樽與器物頓時打翻在地。

  許多妃嬪甚至瞬間就失去了血色。

  開什麼玩笑啊!

  天子百年之後傳位梁王,那她們這些妃嬪怎麼辦?她們生的子嗣怎麼辦?

  沒有人能忘得了,當初,周勃陳平下令將少帝兄弟並其外戚家族統統處死在長安少府官邸中的事情。

  更不會有人忘記,前歲先帝駕崩,遺詔將所有沒有子嗣的妃嬪統統遣散出宮的日子。

  竇太后卻是立即開懷大笑,馬上就拉住天子與劉武的手,道:“君無戲言!今當效仿周成王一葉封桐的故事,來啊,將天子印璽與哀家的印璽拿來,現在就用印,明詔公佈天下!”

  劉閼看到這個場景,只感覺眼前一黑,彷彿天都要塌下來了,牙齒嘎嘎嘎的直哆嗦。

  誰都知道,一旦擬了詔書,用印之後,除非丞相跟御史大夫在場拼著老命,堅決不受詔,否則,這事情就算板上釘釘了!

  可現在,這裡是長樂宮,丞相申屠嘉、御史大夫陶青根本就不在場。

  這就意味著,只要天子點頭,那就再也無可挽回了,梁王劉武將名正言順的成為皇太弟!

  劉德卻是好整以暇,不慌不忙的給自己倒上一樽酒,品嘗起來。

  寂靜只維持了片刻就被打破了。

  外戚席位之中,身著常服的竇嬰,拿著一壺酒,弓著身子,走上前去,為天子跟梁王的酒樽滿上,然後笑道:“陛下酒後失言了,失言了!”

  他跪下來,道:“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此祖宗制度,何況,丞相不在,陛下未與丞相商議,就擅定梁王,臣竊以為不妥!”

  天子好像立刻就醒悟了過來,馬上就將他剛剛說過的話給吞進肚子裡,不認帳了,他搶在竇太后出聲之前,一把扶起竇嬰,道:“王孫說的對,沒跟丞相商議,就擅自決定,這是朕的錯!”

  他又慚愧的道:“朕一時喝高了,失言了……”

  輕描淡寫的就將方才的話徹徹底底的抹除乾淨,讓竇太后根本沒有插嘴的機會。

  劉德看著這一切,將酒樽中的酒一飲而盡,心裡感慨道:“都是影帝啊,梁王入坑了!”

  這是不用想的事情。

  有了今晚這個不算成功的開頭,皇太弟的位置,就會像一根驢子眼前的胡蘿蔔,不斷的吸引和蠱惑著劉武。讓他變得像個輸紅了眼的賭徒一樣,不斷的加注,最後把自己搭進去。

  親眼目睹了此事,劉德心中不止是感慨,還有了另外的心思。

  “我的這個便宜老爹連親弟弟都能暗算,都能挖坑……親兒子也能處死……”劉德把玩著手裡的酒樽,心裡冒出一個大逆不道的念頭:“那麼,誰又能保證,他將來不會也暗算我?”

  有這個暗算胞弟的前科,又有前世逼死劉榮的光榮記錄。

  劉德憑什麼能肯定,便宜老爹將來不會動他?

  要知道,歷史上後來劉徹跟他的長子劉據,那個感情可非是一般父子,最後卻是兵戎相見。

  “要想不落到那個下場,我就得早作打算了,萬一將來有事,也不至於坐以待斃!”劉德心裡想著。

  早在前世,劉德就看透了。

  這世界,靠人不如靠己。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想主宰自己的命運,只能靠自己手裡的力量。

  唐太宗李世民就是一個很好的榜樣嘛……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3:31 AM

第五十七節 證據

  出了這種事情,這宴會就再也開不下去了。

  竇太后首先氣衝衝的離席而去。

  梁王劉武打著勸慰太后的旗號,緊隨而去。

  便宜老爹則在幾個宦官的攙扶下姍姍離開。

  其餘外戚公侯、妃嬪皇子見了此情此景,那裡還敢停留,明智的選擇跑路。

  很快,原本熱鬧的宮殿就只剩下在打掃殘局的侍女、宦官。

  劉德慢悠悠的將手裡的酒喝完,這才站起來,他感覺有些頭暈,這個身體,並不是久經考驗的戰士,而且這陳年美酒勁頭也有些大,劉德感覺自己有些醉了。

  勉強站起來,劉德踱出永壽殿。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孤獨的站立在永壽殿之前的臺階上。

  劉德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竇嬰竇王孫。

  周圍的人都像躲避災星一樣的躲避著竇嬰,甚至就是偶爾從他身邊經過,在發現了竇嬰之後也迅速低頭,連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離開。

  劉德笑了起來。

  “跟我前世真像!”酒精作用下,劉德的膽子變得格外的大了起來。

  他走到竇嬰身邊,看了看似乎有些迷離的竇嬰,問道:“中大夫後悔了嗎?”

  實際上,劉德很清楚,便宜老爹的後手根本就不是竇嬰。

  正所謂君不密則失國,便宜老爹絕對沒笨到找竇嬰當托的地步。

  至於便宜老爹本來的後手是什麼?

  當竇嬰跳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不重要了。

  “是殿下啊……”竇嬰回頭,看到是劉德,笑了笑,答非所問道:“太后奪了臣的宮籍……”

  劉德聽了,滿是同情的看了一眼竇嬰。

  宮籍就是出入宮闈的資格,沒有宮籍就意味沒有詔令,竇嬰從此不能再踏進這宮門半步。

  這對於一個外戚大臣來說,等若抽斷了脊樑骨,若是一般的紈絝子弟,恐怕從此就要饑寒交迫,死於非命了。

  “至於後悔?”竇嬰抬頭望著星空道:“亦于心之所向,雖九死尤其未悔!為了社稷,臣的個人榮辱又算得了什麼?”

  劉德看著滿臉正氣的竇嬰,真不忍心告訴他——其實便宜老爹早有準備這個事情。

  竇嬰在本質上來說,是一個有些天真的可愛之人。

  後來,他就連死都死得很可愛。

  假如劉德沒記錯的話,竇嬰最後是被腰斬棄市,罪名是‘矯詔’。

  嗯,還是不要打碎他的幻想的好,理想主義者的幻想一旦破滅,只會是兩種可能,一種是自暴自棄,最終變成一個全無節操的卑鄙政客,另外一種則是棄世厭世,最終死於抑鬱症。

  想了想,劉德道:“中大夫不妨去求助袁絲,絲公與太后有舊,或可還有迴旋之餘地!”袁絲就是袁盎,絲是袁盎的表字。一般而言,在此時,不是特別親近的人或者特別敵對的人,一般都不會直呼對方的大名,而是以表字稱之。

  像是竇嬰,除了家人之外,很少有人會直呼他的名字,只會或像劉德這樣以官職相稱,或如同朋友那樣稱呼其表字王孫。

  竇嬰想了想,對劉德感激的道:“多謝殿下指點迷津!”

  對於竇嬰來說,劉德的這個提醒價值千金。

  身為竇氏外戚,竇嬰如何不清楚袁盎在竇太后心裡的地位?

  說句犯忌諱的話,袁盎之于竇太后,就像審食其之于呂后,基本上都是言聽計從,袁盎若是找竇太后說情,竇太后幾乎不可能拒絕!

  “哎!王孫這就見外了吧……”劉德打蛇隨棍上,趁機跟竇嬰拉近關係,道:“前些時日錯非王孫提點,小子險些就要吃罪于太后了……況且……”劉德看著竇嬰,真誠的道:“王孫社稷之臣,于國有功,區區小事算不得什麼!”

  …………………………………………………………

  翌日,家宴事件持續發酵。

  長安城裡各種謠言四起,八卦黨們窮極一切辦法,搜羅著家宴中的一切細節。

  而梁王劉武無疑處於風暴中心。

  為了避嫌,劉武甚至不得不閉門謝客,除了去長樂宮日常請安外,他連平日裡日常必請的一些的喜歡詩賦的貴族都不見了。

  到了第三天,劉德意外的接到張湯急報:辟陽侯似有異動!雖信附帶而來的是張湯這兩天搜集到的辟陽侯審平繼的行蹤、打聽到的言辭以及通過一些管道弄到的辟陽侯在長安城裡的幾個宅子中私蓄的武士大概數量。

  不得不承認,張湯搞刑偵,確實有兩把刷子!

  劉德看完,曬笑一聲:“這就對了嘛!果然是狼子野心啊!”

  辟陽侯審平繼之前沒有異動,表現的很正常,但梁王立儲不決一事剛剛傳出去,他馬上就有了動作,而且立刻就暴露出了他原本隱藏著的一些馬腳。這說明,這辟陽侯真是個大大的反賊!

  之前劉德一直是將辟陽侯當成一個會移動的金庫看待的,並沒有太大的其他想法。

  但是,當張湯報告,其果然在暗中密謀著什麼時,劉德就只覺得怒髮衝冠了。

  正所謂屁股決定腦袋。

  劉德現在可是把這天下看成是他將來的禁臠,這辟陽侯居然想造反?

  “一旦拿到證據,立即逮捕,如有反抗,格殺勿論!”劉德對著張湯派來送信的信使吩咐道。

  同時,他將張湯報來的證據拿起來,塞到懷裡,前往清涼殿求見天子。

  這次劉德很快就獲得了召見。

  而被派來引領劉德覲見的卻不是章德,這讓劉德多少有些失望了,他還想著看看能不能從章德那裡得到一些情報。

  “嗯,要加快對天子身邊親隨的滲透力度!”劉德在心中盤算著。

  此事其實不難,漢室宮廷宦官中很少有人能抵擋金錢的誘惑,只要肯捨得下本錢,基本上能把便宜老爹的身邊親信侍從給統統收買。

  不過敢那樣做的,通常都是笨蛋!

  因為一旦被發覺,那就是一個死字。

  再說,收買那麼多人也沒必要,只要能有兩三個關鍵的情報點給他提供情報、為他預警就足夠了,再多也是浪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3:36 AM

第五十八節 卑鄙

  “好賊子!”天子劉啟看了劉德呈上的證據後,大為惱怒,私蓄武士,還是在長安,這明擺著就是要造反,圖謀不軌!

  而且辟陽侯這三個字本身就等於在額頭上寫著‘我要造反’。

  當初呂后當政,審食其大權在握,卻坐視前後兩位劉姓趙王慘死。

  然後,淮南王劉長為報其生母被呂后所殺之仇,拿了審食其出氣。

  有了這兩個事情在,別說是審平繼如今被劉德拿到真憑實據的罪證,就是沒有,劉啟也不可能放過他。

  所謂攘外必先安內。

  要削藩,先得剪除掉一些親吳楚的大臣與貴族。

  而辟陽侯這三個字,就像一片漆黑中閃閃發光的螢火蟲,是首當其衝要被消滅的對象。

  本來,劉啟還想著是不是乾脆給這審平繼栽個罪名,誰成想,他倒還真是心懷不軌的逆賊!

  “啟稟父皇,兒臣已命槐市丞張湯監視辟陽侯,若有異動可直接拿下!”劉德繼續稟報著道:“只是兒臣擔心,那賊子可能不止是私蓄武士這麼簡單,因此請父皇立即派遣禁軍前往!”

  “成武,朕命你持節節制南軍一部,立即前往槐市和辟陽侯府邸,將這賊子給朕拿下,若有反抗,格殺勿論!”天子劉啟吩咐了一聲,立即就有一個宦官站出來,跪拜道:“奴婢遵旨!”然後就風風火火的出了大殿。

  “父皇,兒臣還有一事上奏!”等那成武走遠了,劉德又拜道:“只是事關重大,且涉及宗室長者,兒臣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

  “兒臣昨日在石渠閣之中翻閱史官所記之高皇帝史冊,發現了此物,兒臣不敢擅自做主,呈與父皇聖裁!”劉德說著,就將一卷有些陳舊的竹簡從懷裡拿出來,呈在手上。

  一個宦官接過,然後送到天子劉啟的面子。

  劉啟將那竹簡打開,一眼就認出了,這確實是皇家史官記錄天子起居所用的竹簡,墨蹟和筆跡,也都符合史官們的習慣。

  於是,他低下頭,認真的看起來。

  看了一會,他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但嘴上卻是輕描淡寫的道:“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史官所記的瑣事而已……以後這種事情,就不要煩朕了……”

  “諾!”劉德裝作做錯了事情的樣子,道:“兒臣知錯了!”

  天子劉啟又吩咐左右道:“皇子劉德查出辟陽侯圖謀不軌,有功,賜蜀錦一匹,辟陽侯所沒產業盡數賜之!”

  “諾!”一個負責記錄天子詔令和口諭的史官連忙起身應命,然後刷刷的竹簡上寫下了:二年,皇子劉德察辟陽謀逆之事,有功,上賜蜀錦一匹。

  等到劉德告退之後,天子劉啟,複又拿起那份竹簡,在手上看了好幾遍,一邊看一邊笑的嘴都合不攏了。

  這篇史官所記的文檔,在過去,可能沒什麼用。

  但在如今,卻不亞於十萬大軍!

  原因就在於這竹簡所記載的事情:上拜仲子沛候濞為吳王,已拜,上詔濞相之,謂曰:似有反狀。然已受印,獨不能悔,因附其背,告曰: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者,豈若邪?然天下同姓為一家也,慎無反!濞頓首曰:不敢。

  劉啟才懶得去管這竹簡到底是真是假。

  反正有了這竹簡上的文字,那麼只要吳王敢反,他就立刻將此竹簡上的內容明示天下。

  於是,天下都會……

  要知道,現在掛在吳王劉濞身上的光環可是很多的。

  諸侯長者、賢王、帝之伯、愛民如子等等等……

  不誇張的說,假如劉濞自己不造反,沒人敢動他!

  而他若扯起反旗,別的不說,吳國境內大半的百姓都會追隨他!

  因為靠著會稽的銅山和大海中取之不盡的海鹽,劉濞這五十年來廣撒錢財,收買人心,吳國的百姓甚至連賦都不用交,徭役也不用服,統統都由劉濞私人出錢買單!

  在此情況下,吳國內部基本是鐵板一塊,甚至許多諸侯和天下的許多官員也是對劉濞都有著好感。

  而這篇史官所記錄下來的文檔,實在是當前最好的輿論武器了。

  毫不誇張的說,有了它,就能動搖吳王劉濞統治的法理基礎,朝廷也就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和藉口。

  ……………………………………

  出了清涼殿,劉德歎了口氣:“我越來越卑鄙了!”

  那個史官文檔,確實曾經存在於石渠閣的史官們藏書的地方。

  只不過它本來是空白的……

  是劉德將它從石渠閣浩瀚如海的秦漢兩代文獻與史冊中翻出來,然後,將他所需要的內容寫上去就好了,一點也不用擔心被人拆穿。

  首先,便宜老爹就不會允許有人質疑那文檔的真實性。

  其次,這年代T14鑒定法,拿什麼來證明那文檔究竟是真是假,反倒是石渠閣的宦官記錄著劉德在昨日出入石渠閣,並取走一卷竹簡的記載。

  劉德確信,他不是第一個篡改史料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戰國時期寧死不屈的史家精神,到如今,已經凋零的不像話了。

  甚至就是劉德填在那竹簡上的內容,本身就是後世劉德在漢書和史記中看到的吳王濞條目下的記載。

  只能說,歷史就是漂亮的小姑娘,統治者想怎麼打扮就怎麼打扮,就算把它妝點成偽娘,再也不會人敢多說半句了……

  至於最初劉邦是否說過那樣的話,重要嗎?

  反正劉德是不相信漢書跟史記上對此的記載的。

  真當劉邦是諸葛亮啊,摸都沒摸過,就知道劉濞腦後有反骨?

  更因為他身處這個時代,知道吳王劉濞是個什麼樣的人。

  假如拋開他的叛賊身份的話,那麼劉濞此人可稱的上明主了。

  對百姓寬厚,對士卒仁愛,對家人有情,對大臣有義,甚至一度對朝廷忠誠——假如便宜老爹沒有一棋盤砸死他的愛子的話……

  只是……

  正因為如此,劉德才要給他下黑腳,往他身上潑髒水!

  這麼厲害的一個人,居然在打著謀反的算盤,不黑他黑誰?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3:40 AM

第五十九節 微服(上)

  辟陽侯倒了!

  這天這個消息就像一個重磅炸彈落在了長安城,迅速擴散開來。

  要知道辟陽候食邑五千戶,是徹侯勳貴中的頂層存在!

  當年,呂后在位時,辟陽侯是長安甚至漢家天下最有權勢的貴族,呂后對審食其甚至比同姓的呂氏親族還要好,幾乎言聽計從,各種賞賜不絕。

  如今雖然已經沒落,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不說別的,單單是辟陽侯名下的產業,就足夠引得無數食腐禿鷲一夜難眠,在家裡翻來覆去的等待天明。

  可惜,第二日,另一個消息再次傳開:皇子劉德奉詔清算抄沒辟陽產業。

  這消息一出,不知道多少捶胸頓足。

  但更多消息靈通之人,心思卻是立刻轉動起來。

  “聽說這皇子劉德想要通過一個考舉來招募十五名文士,還不拘身份?”一些先前聽到風聲的貴族或者官員心裡打起了小算盤:“殿下吃肉,那麼總得留些湯給屬下喝吧?”

  於是之前並未怎麼放在心上的那個考舉事情又被這些人想起來了。

  之前這些人沒怎麼放在心裡,倒不是他們不重視,而是,他們不是笨蛋!

  但凡一個新興的政治勢力崛起之初,總是會做些實事的。

  而通常這些實事都是很辛苦的,甚至很麻煩的!

  從龍之臣,潛邸大臣,固然前途遠大。

  可要是萬一,這苦也吃了,力氣也賣了,最後卻沒混出頭,那找誰哭去?

  當今天子當初在潛邸之時,太子、宮裡有家令一人,舍人數人,謁者數十,其餘打雜幫閒著無數,可最後卻只有晁錯冒出頭了,其他最好的也不過是趙綰,混了個可有可無的大夫官職。

  那可是太子!開府建牙,擁有權柄的太子。

  如今這劉德不過是個皇子,是不是太子都還不知道。

  還是等他成了太子再說吧!

  抱著這樣的心思,於是動心的人很多,但真正行動的人少。

  但辟陽侯一倒,此事就被他們想起來了,而且立刻付諸實際行動。

  無數人立刻命家奴去把他們那些在長安鬥雞走狗也好,專心向學也罷的子弟都叫到跟前,叮囑了起來。

  有門路的自然是神通廣大,施展諸般手段。

  劉德被這些牛皮糖一樣黏上來的貴族大臣的親眷和說客煩的實在沒辦法了,索性就乘上馬車,跑到長安城外去視察他的造紙與鑄幣作坊去了。

  “難怪當年蘇秦有‘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之歎……”當年蘇秦沒發跡前,不止家人見了他就躲,就連家裡的狗都嫌棄他,可他一發達,不止往日厭惡他的人紛紛巴結,就連原先那條狗都拼命沖他搖尾巴,那還是戰國時期!

  “不過也確實到了舉行考舉的時候了……”劉德坐在馬車上心裡盤算著。

  這確實是最佳的舉行考舉的時機。

  劉德決定,就在這一兩日發佈文告,然後選址進行考試。

  一方面拉攏一批貴族,為他所用,另一方面,則是尋找真正的人才,培養起來,等將來真正成了太子,就能立刻以這些人為基礎,組織成他的勢力。

  先到南陵,視察了一下造紙術的進度。

  張湯幹的很不賴,工匠們在他的指揮下督促下,已經初步能出一些紙漿了,只是技術還不成熟,最終曬出來的紙張還是很粗糙,不能用來作為書籍用紙,甚至連擦屁股都有點硬——不過比起廁籌來說,進步就很大了!

  於是,劉德毫不客氣的拿走了目前已經製造出來的幾張不怎麼規則,並且很粗糙的紙……

  視察完造紙作坊,劉德又去看了下鑄幣作坊。

  看過之後,劉德也頗為滿意。

  派在作坊的兩個宦官相當的盡責,到任這三五天的時間,就整理和更正了作坊中的許多陋規,甚至連火耗他們兩個都是專門站在鑄錢的爐子前死死的盯著融化的銅,任何想從他們兩個的眼皮子底下貪墨的行為都不可能不被發現。

  只是因為五銖錢所需要的錢範還在製造之中,所以,暫時作坊裡所出的銅錢,大半還是四銖錢。

  這幾日,作坊裡雖然已經放慢了鑄錢的速度,但還是鑄出了二十萬枚四銖錢。

  這效率比之之前這作坊滿負荷運轉還要高!

  看完鑄錢作坊,劉德不禁有些感慨:“果然這世界上凡事就怕認真兩個字啊……”

  可惜,大部分人在大部分的時候都不會太認真……

  想到這裡,再看看天色還早,劉德就決定花點時間,做一件認真的事情,同時也是一件能給他刷滿聲望的事情!

  於是他命人去南陵把張湯叫來。

  等張湯到了,劉德就對他道:“我欲微服私訪民間,卿可隨我左右,做個記錄!”

  身為一個統治者,不接地氣是不行的!

  漢家歷代天子深諳這一點。

  高祖劉邦本身就是出於市井階層,這就不用說了,先帝太宗孝文皇帝在代地市因為代國太窮,以至於王宮裡照明所用的蠟燭都只能點一根,常年都沒有新衣可換,所以登基之後極重民生,所推行的政策,也大都是傾向于普通平民和中產家庭的。

  而劉德的便宜老爹,當初做太子時,常常流連市井,先帝卻是不聞不問,直到後來鬧的太過分,被張蒼逮住小辮子,才稍微有所收斂。

  到了劉德這一代,後來劉徹做太子甚至當了天子後,也常常以‘平陽侯’的身份,出現在長安城外,甚至有時候還跑到了三輔之外。

  因而,張湯對此並不抗拒,周圍衛士也沒有異議。

  只是微服歸微服,這安全工作是必須做好的。

  劉德換上普通貴族的衣服時,已經有數名士兵也換上了常服,扮作一般紈絝子弟身邊的狗腿子模樣,跟在他身邊。

  “臣該如何稱呼殿下?”張湯見了換好便服的劉德問道。

  “嗯……”劉德想了想,這也涉及到一個政治表態問題,宣稱是某某家的子侄,就意味著劉德是比較親近某某家的,於是他道:“對外人便說,我乃是枳候家的子侄!”

  “諾!”張湯換了個笑臉,道:“公子即欲體察民情,不如去臣家附近的村落……”

  這卻也是為了劉德的安全著想了。

  劉德也不無不可。

  其實,早在前世,他就已經深入過民間了,胸中早有文章。

  此次微服不過是為了他那篇即將震驚天下,同時也給他自己刷滿聲望的奏疏或者說政策找個注腳的背景,走走過場就好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3:42 AM

第六十節 微服(中)

  張湯的家在鴻固原之上。

  鴻固原是一片沃野,滻河與潏水在此交匯,千百年不斷的沖刷,在大自然的偉力下,才形成了這麼一塊肥沃的平原土地。

  此時的關中,並不是後世那樣,因為水土流失、環境破壞以及人類的活動而變得殘破。

  沃野千里,樹木成蔭,鳥語花香,景色怡人,才是此時關中的真實寫照。

  不單關中如此,就連此時的黃河水,聽說也是清澈見人,碧波千里。

  因而,在此時黃河還不叫黃河,世人稱之為大河!

  乘著馬車,劉德看著道路兩旁的麥田與屋舍,他問張湯:“以卿之所聞,如今關中可還能維持一夫五口治百田?”

  一夫五口百田,這是儒家與法家在政治上為數不多的共同點。

  這兩個學派都認為,一夫五口百田這樣的社會結構是最為理想的社會結構。

  戰國初年,李悝在魏國變法,首先提倡的就是一夫五口百田的模式。

  商君在秦國變法,也沿襲了這個口號。

  漢室初立之時同樣繼承了這個秦代的政治理想,將之做成了一個畫餅畫給天下百姓看。

  不過,漢家天子碰上了一個好時機。

  秦末的大亂摧毀了舊有的一切封建貴族勢力和地方豪強,同時順手把人口從也消滅了大半,因此,最開始之時,這個畫餅還真的成了現實。

  高祖劉邦用來安定天下的大殺器就是授田。

  那時候,只要是個活人,就能從劉邦的政權手裡得到最低一百畝土地和相應的宅基地。

  所以,全天下立刻就臣服了。

  授田的事情,在先帝孝文皇帝執政最初之時還是在有組織有秩序的進行的。

  只是,從十年前開始,隨著天下安定,人口開始上漲,而土地資源卻還是只有那麼多。

  授田的事情漸漸沒了聲息,取而代之的是,民間漸漸出現了地主,土地兼併開始出現。

  現在民間的事情,劉德不瞭解,但十幾年後,劉德記得很清楚,自建元元年開始,土地兼併的規模開始上升,一些地方甚至出現了富者阡陌連野,貧者無立錐之地的情況。

  那時候,所謂的一夫五口百畝模式自然立刻崩塌,徹底成了紙上的畫餅。

  “大半還是可以維持的……”張湯想了想答道:“不過,以臣所見,已經有人開始買賣田地了……”

  他家就是典型!

  當此之世,民間厚葬成風。

  一旦有人去世,為了家風名聲,稍微困難點的人家,立刻就要賣掉一些田地來籌集喪葬之費。

  即使是富裕之家,也是有些吃不消的,只有那些有封國食邑的公侯才不需要為了這些發愁。

  劉德看了看外面的田舍,點點頭,此時的情況比之十幾年之後應該是不同的,畢竟,文景之治也不是吹牛逼的。

  那麼,他的那篇文章和政策也要相應的做出調整了。

  當馬車行駛到一處十字路口時,劉德看到一個老漢帶著兩個垂鬢幼童在路口的橋墩下釣魚。

  “停下!”劉德吩咐了一聲,馬車立刻停下來。

  劉德很清楚,張湯雖然來自於市井,但他終究也是官宦之家,跟最低層最基層的民眾還是缺乏溝通的。

  社會階級的天然隔閡,不可能讓張湯真的知道那些每日在田間地頭的農民的真實想法與真正處境,想瞭解這些,就必須彎下腰去,真正的接觸農民,才能瞭解到此時社會的真正形態。

  於是劉德下了馬車,一直跟在車旁的衛兵們立刻尾隨在他身後,保護他,同時還有人爬到附近的一顆樹上佔據制高點。

  劉德笑呵呵的走到那個正跟兩個幼童說話的老農身邊,拱手問道:“敢問老丈,今年高夀?”

  在漢代,年紀大的老人不分身份階級,統統享有特權,漢律規定,年紀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就可以見官不拜,八十歲以上,見了皇帝都不用拜。

  因此,這老農對劉德這個一看就是貴公子的年輕人的行禮並不意外。

  他笑呵呵的拉住兩個調皮的小孩子的手,答道:“老漢今年已經六十有七啦!”

  “老人家身體可還好?”劉德和善的蹲下身子,看著那兩個好奇的小傢伙問道。

  這老農看了看劉德身後的隨從,再看了看那輛規格和大小都遠超一般貴族可用的馬車,他本能的保護著自己道:“托貴人的福,老朽身體還好……”說著就打算收起魚簍,帶著孫子們回家。

  漢家貴族們的名聲並不怎麼好。

  至少在長安附近不好。

  特別是新一代的貴族子弟,平時鬥雞走狗堪稱一絕,欺男霸女也不落人下。

  這些紈絝子弟,大的罪行不敢觸犯,但小罪卻犯個不停。

  劉德笑呵呵的拉住這老漢的手道:“老丈不用害怕,我不是那種壞人……”想了想,為了加強說服力,他道:“我乃是枳候家的子侄,奉了宮裡一位殿下的命令,來此巡視民生,瞭解民間疾苦,以備報與聖天子參謀的!”

  本來劉德想扯一扯便宜老爹的虎皮,但話到嘴邊就變了,因為他馬上就想起了,假冒皇帝的旨意,在此時是大罪,稱為‘矯詔’

  太宗孝文皇帝時期的外戚薄昭主要的罪責就是矯詔,因此被逼自殺,後來竇嬰也是死在這個上面。

  那老農聽了劉德的話,這才止住動作。不得不承認,此時的漢室皇家在民間的信譽是很高的,支持者也很多。

  這老農雖然害怕貴族,但聽說了劉德是皇室成員的代表後立刻就不怕了。

  這大概也是因為中國歷來就有‘都是當官的壞,皇帝一定是被蒙蔽的’這種傳統的緣故。

  “貴人想知道什麼呢?”老農抱住兩個幼童,咧著嘴笑問道。

  “您家裡現在有幾口人?”

  “老漢有三子四女,長子在南軍服役,次子與幼子都在家裡耕田,四女也都嫁出去了……”老農想了想道:“現在老漢家裡加上兒子兒媳孫子孫媳,大大小小有十幾口!”

  “這兩個是老漢的曾孫了……”說到這裡,老農就頗為自豪的笑了起來。

  四世同堂,確實是很多人引以為傲的事情。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3:42 AM

第六十一節 微服(下)

  “老丈好福氣!”劉德聽了也贊道。

  “不知老丈有田多少?”劉德也坐到河邊的一塊青石上,問了起來。

  “老漢家中有田三頃,可惜只有一頃半是上田,餘者都是中田和下田……”老農答道。

  劉德點點頭,看了這個老農的家庭應該是屬於此時典型的自耕農階級。

  所謂上田、中田、下田,劉德還是知道的。

  上田土地肥沃,不需要休耕,可連年耕作,因此是農民最喜歡的土地,可惜,這種肥沃的土地並不多,而且因為農業技術的局限,許多上田在連年耕作之後,土地肥力漸漸枯竭,淪為中田甚至下田。

  至於中田,耕作兩年,就必須休耕一年,否則,土地中的地力不夠,種下去的作物根本長不好。

  下田,耕一年休一年。

  不過,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也不知是誰先發現了,在休耕的土地上種植大豆不止不會浪費地力,還能有效的給土地增肥,因此,一般休耕的土地,都會種上大豆。

  只是,漢人最重粟米,當此之時,連小麥都是土地裡的異端,並不是主食,就更別說大豆了。

  一般而言,像小麥跟大豆這種農副產品,是不值什麼錢的。

  小麥嘛,最低層的貧窮人家可能會在災年將之作為食物,但大豆在此時除非實在是年景不好,否則一般是作為牲畜飼料的……

  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劉德也知道。

  原因很簡單——這是烹飪技術與美食文化的落後所導致的。

  在此時,廚師們的烹飪技術相對很原始,基本除了烹、蒸、煮之外,沒有別的花樣。

  而且,像什麼磨坊什麼的,此時也沒被發明。

  所以像什麼包子、饅頭、麵條、米粉、豆腐、豆腐腦,在此時統統都不存在

  不管小麥大豆,想要食用,都只能靠煮。

  而小麥大豆煮熟之後食用的口感有多差,吃過的人都知道!

  特別是大豆,食用之後會導致肚子脹氣……

  所以,劉德那位堂叔劉安發明的豆腐,真真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偉大發明!

  “老丈,田地收成怎麼樣啊?”劉德又問道:“家中可有什麼困難?”

  “托聖天子的福,去歲老漢家裡的收成還不錯,一畝地收了四石多粟米呢!”老農說起去年的收成,嘴巴都樂都合不攏嘴了,只是,隨後就有些苦惱的道:“可是去年粟米一石只能賣40錢……”

  劉德聽也是漠然。

  漢室的農業技術與土地畝產相較戰國時期,可以說是有了一很大的進步。

  戰國初年,李悝在魏國變法時曾說:今一夫狹五口而治百田,歲收畝一石半……

  到了漢室之時,農田的畝產就普遍提高到了三石,像先帝之時,晁錯就曾在那篇著名貴粟疏中道:今夫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兩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地歲收三百石。

  漢室農業畝產比之戰國時期足足翻了一倍之多!

  只不過,農業技術雖然進步了,但是,農民遇到的問題還是李悝當年遇到的問題。

  谷賤傷農,谷貴害農。

  豐收了,但糧食價格卻下跌了,因此,農民到手的錢還不如尋常年景。

  遇到災害了,收成不好,糧價高漲,農民買不起糧食和種子,只能賣田賣地賣兒賣女最終破產。

  在整個中國漫長的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之中,不知多少英雄豪傑能人異士,在這個難題上想破了腦袋,費勁了心思,但都只能治標不治本。

  劉德當然不可能超過那些一個個閃耀于歷史長河中的偉大名字。

  不過,劉德是站在這些巨人的肩膀之上的。

  因此,他看的更遠。

  在充分吸收了歷代政治家的思想後,在經過前世十幾年的錘煉,劉德此時隱約已經找到了一條能最大限度的緩解此問題的辦法。

  於是他安慰道:“老人家也不用難過,聖天子時刻都關注著天下蒼生的疾苦,已經在著手準備處理谷賤傷農的事情,將來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真的?”老農眼睛都瞪出來了,但漢家天子的信譽還是杠杠的,因此他立即就歡喜的道:“真是這樣的話,老漢就放心了,聖天子果然還是向著我們的啊!”

  劉德聽了卻是有些感傷。

  生活在腳下這片土地上的農民,永遠都是支撐著這個國家與民族的脊樑。

  但從古至今,真正將農民的疾苦與百姓的生活放在心裡的統治者卻是很少很少的。

  就像後世,天天喊著為人民服務,究竟幾人真的將人民放在心裡?

  就像如今,便宜老爹的心思恐怕更多的是在關東諸侯而不是百姓身上,就是劉德自己,做這個事情,大半也是為了給自己刷聲望,並未真的將百姓疾苦視為自己疾苦!

  但是底層的老百姓,卻一直都將高層的統治者視為自己的救世主,直到統治者的信譽耗盡,人民再也無法忍受被欺壓被欺騙。

  “將這個事情好好辦好吧!”劉德想著,態度也發生了變化。

  “還未請教老丈貴姓?”劉德拱手問道。

  “賤名不足入尊耳!”老農灑脫的笑道:“只不過貴人想知道,那老漢也不敢隱瞞,賤姓何,世代都居住在這關中……”

  告別了何姓老農,劉德在張湯的陪伴下,又走訪了幾戶農家。

  看到的情況,有好有壞。

  但家境最好的農戶家庭,也不過是家裡有耕牛,加之勞動力多,因此多了些存糧。

  而家境差的人家,則是慘到了極點。

  譬如說一戶農家,丈夫服徭役之時,受了重傷,回來後勉強養好身子,卻落下了殘疾,從此家中的一切重擔都落在妻子身上,也虧得那戶人家的妻子頗為勤勉,含辛茹苦的將三子兩女拉扯大了,但,家裡卻是家徒四壁,還欠下了一千多錢的債務,一般來說,農民一旦欠債是很難還清的,遲早要淪為他人的佃農或者奴僕。

  劉德實在看不過眼,兼之從後世帶來的習慣,因此,他命人取來了一千多枚銅錢,交給那農婦,讓其還清債務。

  那戶人家自然是感恩戴德,一個勁的磕頭,甚至那農婦還有意將其幼女送給劉德,只是被劉德拒絕了。

  出了那戶人家,劉德的心情頗為沉重。

  要知道這裡是關中,天子腳下,歷代漢家天子都很勤勉的收買著人心,輕徭薄賦,不斷減輕農民負擔。

  但農民就是如此的脆弱,一個意外就可導致一個幸福的家庭毀滅。

  正如這戶人家,本來一切都還好,可是一朝家裡的頂樑柱倒下,全家立刻就是滅頂之災,錯非那人的妻子撐了起來,否則,早就是賣兒賣女的節奏。

  “張湯……”劉德扭頭問道:“你說,我幫了他們,他們的情況會好起來麼?”

  “殿下仁德,此家的情況定然會大大好轉,不出數年,定是一個小康之家!”張湯低著頭道。

  “呵呵……”劉德知道張湯誤會了,這張湯以後肯定會對這戶人家給予特殊照顧,免賦免役什麼的。

  對此,劉德懶得去管。

  只是,有個問題縈繞在他心裡。

  “我能幫的一家,幫的了十家,卻幫不了這天下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3:45 AM

第六十二節 奏疏與汲黯

  回到未央宮後,劉德的腦子裡依然還在回蕩今天的所見所聞。

  提著筆,劉德在帛書上寫下第一句話:兒臣劉德謹聞: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

  寫下這一句的時候,劉德也有些感慨,洪范相傳是大禹所著,大概是這世界上最古老的政治書籍,而尚在原始部落愚昧之中時,老祖宗們就意識到了,為政的根本,這就不得不讓後人有些慚愧。

  劉德接著寫道:民以食為天,食在貨前,鄉間長者曾言:民無三年之積,不足稱其家;國無九年之用,不足以稱其國。故舜命後稷‘黎民祖饑’是為政首,殷周之盛,詩書所述,要在安民,富而教化,易雲:天地之大德曰生。

  寫到這裡,劉德就醞釀了一下情緒,同時將心裡所想的東西整理一下,再接著寫下去:今一夫狹五口而治百田,畝歲收三石,為粟三百石,除三十一之稅,餘兩百九十石,食人月兩石,五人終歲百二十石,餘有百七十石,石四十,為錢六千八百。嘗社閭新春之祀,用錢八百,余錢六千。衣,人率用錢五百,五人終歲兩千五百,餘有三千五百;糧種耕具,百畝用錢兩千,餘有千五百,口賦,五人終歲六百,餘有九百;芻槁徭役之稅,用錢千三百,不足五百,不幸疾病死葬之費及上賦斂又未及此,農夫常有不勸耕之心!

  這一段是劉德仿照李悝當年的一篇變法繳文所寫。

  將這一段寫完,再看了看,劉德覺得還是比較滿意的,基本上符合如今的社會情況。

  而且這種用資料說話的東西,通常是會令人信服的!

  當然,某些地方是稍微有些誇張的。

  但是不誇張一點,怎麼引起便宜老爹的重視,怎麼讓他刷聲望呢?

  “既然農民如此的苦,那怎麼減輕農民負擔呢?”劉德知道,已到圖窮匕見之時,於是他提起筆,繼續寫下去。

  這一寫,就一直寫到夜半之時,劉德實在撐不住才和衣就睡。

  第二天早上起來之後,劉德繼續伏案書寫,到了中午,才總算將初稿寫好。

  他拿起帛書,仔細看了看,歎了一聲:“文筆比之晁錯還是不如!”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身為穿越者,能勉強寫出這樣一篇算的上標準的奏疏,已經很不錯了。

  “要是這時能有個飽讀詩書之人來與我潤色就好了!”劉德感歎著。

  一般而言,天子的詔令和朝廷的決議,都是有著專門的文人來潤色之後,再頒佈天下的,否則,像當年劉邦那種老粗,發出的詔書,怎麼可能那麼文縐縐?

  只是劉德沒有這個條件啊!

  一個能給正式公文潤色的文人,那起碼是詩書傳家的名門之後,有著海量的閱讀量,對各種經典都倒背如流,可惜,這樣的人才,如今是少之又少!

  不太可能會跑到劉德碗裡。

  正感慨著,門口有個宦官來通報道:“殿下,宮外有一個名叫汲黯的人,持著少府監的令符求見!”

  “快請!”劉德一下子就跳了起來,連自己沒穿鞋都忘記了,直接就光著腳跑了出去。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劉德心裡感慨著。

  若非這汲黯自己找上門來了,劉德都快被這兩天的忙碌給忘記了他曾答應過少府監的事情!

  劉德就這樣光著腳一路狂奔,跑到了宮門口——剛開始,他確實是忘記穿鞋了,但後來嘛……呵呵呵……劉德的節操你懂的!

  在宮門口,劉德見到了前些日子見過的少府監成毅。

  在成毅身邊跟著一位看上去年紀不大,略顯青澀的年輕士子。

  此人頭戴進賢冠,腰佩長劍,身材不高,但卻也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羸弱士子,起碼,站立在一旁的模樣還頗有些剛毅的味道。

  “汲先生安在?”劉德見了就高叫一聲,一點也不壓抑自己求賢如渴的心思。

  “臣拜見殿下!”成毅見到劉德立刻就行禮,他身邊的那個士子也跟著拜道:“小臣汲黯拜見殿下!”

  然後,汲黯就看到了這位他將來的主君的腳是光著的。

  汲黯此時雖然在家鄉有些名氣,但,像這樣被一個人看重還是頭一回,特別是此人還是天子血脈,當朝殿下,頓時就感動了起來,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重視自己的明主了。

  劉德卻是毫不客氣的走過去,扶起汲黯,道:“先生今安在,何以相見之晚也!”

  說完也不管滿臉驚愕的成毅,更不理一臉不解的汲黯,就這樣拉著汲黯的手,朝宮內走去。

  汲黯被劉德拉著,心裡卻是上上下下的打著鼓。

  他雖然年少成名,但卻也還沒有名到連長安的皇子都聽說過的地步。

  於是他好奇的問道:“殿下,何以知小臣?”

  劉德嘿嘿一笑,這卻是裝x裝過頭了。

  不過,沒關係,他是皇子,這種小事根本無需費力,他笑道:“先生之父,清譽名滿長安,俗諺曰: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想來,先生也應是當世英才!”

  汲黯的父親當年確實是朝廷的大夫官,只不過,名氣卻未必有那麼大就是了。

  只是,誰家的小孩不是將自己的父親看做英雄的?

  有了這個解釋,汲黯勉勉強強也就相信了。

  劉德拉著汲黯,進了自己的寢殿,主客分坐之後,劉德道:“先生即來,可願暫屈於我之幕僚?”

  劉德一點也不給汲黯拒絕的機會,道:“幕僚之職,暫時雖然給不了先生什麼名分與官職,但卻是我之左右肱骨,不知先生可願意?”

  話都說道這個份上,汲黯覺得自己要是拒絕,恐怕就要狠狠的得罪這位皇子殿下了。

  更何況,他本身就是來投奔劉德的,於是立即出列拜道:“臣黯拜見殿下!”

  這就是確立了君臣從屬關係了。

  劉德哈哈大笑道:“汲卿快快請起!”說著就扶起汲黯,親切的將他扶到位子上坐下,然後問道:“卿現在可有空?”

  既然來了這麼個廉價的優質勞動力,劉德若還不懂剝削,那就乾脆可以找塊豆腐去撞死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4:41 AM

第六十三節 修改(作者章節數誤植)

  汲黯即在,劉德立即就將剛剛寫好的奏疏拿了出來,道:“此我所寫之奏疏,卿且看看,可有增益補缺?”

  其實就是打著禮賢下士,不恥下問的旗號,間接的剝削汲黯。

  可惜,這時代沒幾人有什麼勞資意識。

  反倒是劉德這樣的舉動,讓汲黯更加認定自己得遇明主了!

  剛剛到任就委以大事,這是當年燕昭王禮遇樂毅的節奏啊!

  於是,汲黯幹勁十足,精神抖索的接過劉德遞過來的帛書,看了起來。

  將奏疏看完,汲黯心裡暗自有些驚訝。

  奏疏的文筆雖然不是很好,起碼在汲黯看來,還是許多地方需要改進和加強的,但是裡面講的東西,卻為汲黯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難怪這位殿下能異軍突起,隱隱已有獨佔鰲頭之勢,這想法和策論就已超越尋常人等了……”汲黯心裡想著。

  但是……

  這奏疏裡滿篇的法家思想和務實主義色彩是怎麼回事?

  身為黃老學派弟子,汲黯決定要讓劉德‘回歸正道’。

  當然,這諫勸主君也是有學問的。

  當初儒家的叔孫通第一次覲見高皇帝,講了一大堆倫理道德跟上下尊卑,結果劉邦一句都沒聽懂……結果,不言而喻的受了冷遇。

  第二次覲見時,叔孫通就充分吸取了教訓,不講大道理,只講這樣做,將會怎樣,於是劉邦龍顏大悅,賞賜五百金,授太常一職。

  先帝在位之時,有次欲策馬從山巔疾馳而下,結果被袁盎勸阻。

  袁盎怎麼勸諫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而徼幸。今陛下騁六騑,馳下峻山,如有車驚馬敗,陛下縱自輕,奈高廟、太后何?”

  因此,對於上位者,想要勸諫,首先,你的話得能讓他聽進去,聽不進去,就算哭死也是沒用。

  其次,勸諫也要從對方的身份、地位、性格方面入手。

  不懂這些,就擰著性子硬要勸阻的,統統都只是莽漢,除了讓對方因為你魯莽的行為,更加厭惡和討厭你所說的話之外,基本沒有別的效果。

  想到這裡,汲黯就拜道:“臣蒙殿下不棄,不以臣卑鄙,臣斗膽上奏,此處應加一句……”

  汲黯雖然年紀不大,但勝在家傳淵源,而且博覽群書,看過的書少說也有七八萬字……

  嗯,在這個時代,看過七八萬字的書的人確實算的上拔尖的人才了!

  因為《道德經》五千字,已是鴻篇巨著……

  “請汲卿不吝指教……”劉德也非常謙虛的道,術業有專攻,在汲黯這種學霸面前,劉德覺得自己還是明智點當孫子比較好。

  “臣愚以為此處加上一句‘通其便,使民不倦’比較好……”汲黯拜道。

  這自然是試探了。

  這一句話是黃帝所說,三皇五帝,自然也是世人所共尊之聖賢,他們的話,基本上也是這個時代的普世價值。

  不憚是黃老派喜歡,法家也愛引用,就連儒家都是奉為圭壁。

  只是具體情況各有不同。

  黃老派各愛黃帝,法家則是有用就拿來,沒用丟一邊,儒家則更推崇堯舜禹。

  汲黯想來,只要劉德不反對,他就少不得要在這篇奏疏裡摻雜點私貨了。

  所謂文以載道,一片文章,是有生命和感情的。

  從劉德的這篇奏疏裡,汲黯看到的是法家的思想在閃光。

  這怎麼能忍?

  劉德聽了汲黯的話,托著腮幫子想了一會,才想起來,汲黯的話語出《易》,據說是黃帝曾經說過的話,在這一句之後,緊接著的就是‘神而化之,使民宜之’。

  這句話往這上面一加,前後一聯繫,立即就被塞進了一些黃老派的思想。

  劉德想了想,點點頭道:“術業有專攻,便以卿之意見為准吧!”

  確實,滿篇的法家色彩太過濃郁,難免讓看了的人驚呼:又出了個喜愛申韓的皇子。

  這對劉德來說,並沒有什麼好處。

  加點黃老派的東西,沖淡一下法家的意識,也是不錯。

  汲黯心中暗喜,這只是個開始,有了這個試探就說明這位殿下並不排斥黃老學說。

  不排斥就好!

  這些年來,儒家學派發展迅猛,雖然在朝廷中他們還缺乏足夠的力量,但在民間,儒學已經壓倒黃老學,成為了第一學說。

  這可是個危險的信號!

  雖然黃老學說本身就是走的高層路線,然而但凡有點見識的人知道,再這樣下去,難保有一天,宮裡面也會受到民間的影響,轉而推崇儒學。

  特別是最近十餘年,宮廷的啟蒙老師,基本都是由儒家學子把持……

  汲黯此來,可說是背負著斬斷儒家伸向皇子們的邪惡的觸手的任務,無數師長可是殷殷期盼著的!

  想到這裡,汲黯就欣喜的點頭道“諾!”

  有了劉德准許,他就可以大刀闊斧的施展他的才幹了。

  於是,接下來半個時辰變成了劉德跟汲黯的拉鋸戰。

  “殿下,臣以為此句不妥……”汲黯捧著帛書奏道:“臣以為太過激進了些,應換上一句更為緩和的話,譬如這句……”

  “那就改吧……”最開始劉德並未意識到汲黯的用心,幾乎有求必應。

  但慢慢的,劉德發現不對勁了,這汲黯這是要打蛇隨棍上,把他辛苦寫出來的奏疏改個面目全非啊!

  可能最終改出來的東西的意思跟最重要的策略部分不會有太大的改動,但是,中心思想和為政理念卻可能南轅北轍了。

  於是,當汲黯再次捧著帛書第n次上奏時。

  劉德再也不能忍了:“汲卿,這句再也不可改了……”

  開什麼玩笑啊,再改,就要變成黃老學派的施政理念的綜合奏疏了。

  可他的那位便宜老爹喜歡的是法家……

  三五兩句黃老學派的思想摻雜在其中,便宜老爹或許會一笑置之,但若滿篇都是,那劉德在便宜老爹那邊的印象就會變成‘小小年紀,滿腹老思想’。

  這可是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的!

  汲黯呵呵一笑,也明智的知道,自己已經踩到底線了,於是道:“臣遵命!”

  然後就老老實實的捧著奏疏回去修訂和完善起來。

  一個時辰後,汲黯捧著改完後重新抄錄了一遍的帛書,獻到劉德跟前:“回稟殿下,臣幸不辱命!”

  劉德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遍,然後滿意的點頭道:“有勞卿家了……”汲黯的水準是毋庸置疑的,本來劉德那篇只能算是合格的奏疏,經他之手修訂增補和潤色之後,不止讀起來通順了許多,更引用了許多先賢的名言和前代的例子,看上去頓時就高大上了。

  “我已背下濁酒,還請汲卿賞臉與我對飲一盅!”劉德將帛書收好,然後親切的邀請道。

  “殿下有請,臣敢不從命?”汲黯大喜道。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4:47 AM

第六十四節 試驗

  “殿下可是還等人?”汲黯被劉德請到內殿之中,發現那裡擺著三張案幾,頗為好奇的問道。

  “嗯!”劉德點點頭道:“還有一位與汲卿一般的才俊要來,卿且先等等吧……”

  大約過了兩刻鐘的樣子,汲黯就看到一位穿著青衣的年輕人,在兩個宦官的引領下走了進來。

  “殿下在我之前還另行招募了人才?”汲黯心想。

  就聽到那個年輕拜道:“臣湯問殿下安!”

  劉德卻是呵呵的笑了起來:“卿快快請起……”然後就親切的扶起了那人,拉著那人的手,走到汲黯旁邊,介紹道:“汲卿,請容我向卿介紹,這是張湯,我之肱骨,現在為我管理著許多事務!”

  “張卿,這位是汲黯,現在屈為我之幕僚……”劉德一臉的和善笑容,拉著兩人的手,熱情的道:“兩位卿家以後要多多親近!”

  張湯跟汲黯兩人臉上表面也露出了些笑容,相互點頭致意。

  可私底下,張湯的心裡卻是另外的想法:“我好像聞到了守舊的庸才味道!”

  汲黯剛開始見到張湯時,心裡也稍微有些不舒服,等聽了對方的大名,立即就想起了,這些天在長安城裡聽到過的一個名字,曾經在幼年之時,就懂的開設刑堂,以律法審判偷肉的老鼠的那個人不就是張湯嗎?

  心裡也立刻就對張湯沒什麼好感了。

  “哼,沾滿鮮血的屠夫!”汲黯這樣想著,但礙著劉德的面子,卻還只能虛與委蛇。

  劉德拉著兩人,將這兩人分別安排坐下之後,就吩咐侍女上酒肉,然後他微笑著走回自己的主位。

  只是那笑容中多少有些怪異。

  實在是劉德知道,這張湯跟汲黯兩人就像兩頭年輕的雄獅,一旦見面,必然會產生矛盾。

  這是根本無法避免的事情。

  因為張湯是法家,法家主張的是大政府,簡而言之,就是法家的終極理想是政府要能干預一切,甚至連百姓的吃喝拉撒婚葬嫁娶,政府要是能插手的話,最好也插手。

  因而,對於法家來說,法律只是他們推行的政策的手段,假如法律妨礙了他們推行自己的政策,那就——變法。

  但汲黯是學黃老的,黃老學說主張小政府,推崇清靜無為,與民休息,黃老派們一直都認為,只要百姓不違**制定的法律,那麼就算他們把地球炸了,政府也不應該干涉。

  這兩者之間的政治理念,簡直猶如風馬牛不相及,這兩個人要是能看對方順眼,那才怪了!

  不過,也還好兩人分別是法家跟黃老派出身,也就是政治理念上有所分歧,沒太大仇恨,要是換了墨家跟儒家或者儒家跟法家出身的坐在一起,那劉德覺得,他們不打起來,就已經是胸襟寬廣了……

  “兩位愛卿,來來來,舉杯共飲此酒!”劉德舉起酒杯,帶著一些惡作劇成功的笑容,道。

  “敬殿下!”兩人轉過頭來,舉起酒杯道。

  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張湯道:“殿下,您令臣所督辦的事情,如今已經差不多有眉目,再過最多半月,殿下就能看到成果!”

  劉德聽了點點頭,他知道張湯說的是造紙的事情。

  想想也是自然,有熟練的工匠,還有他提供的成熟的工藝流程,那白紙若還弄不出來,那就只能說明張湯是個廢物!

  “那辟陽逆賊的產業,如今查抄的怎麼樣?”劉德問出了他如今最關心的話題。

  辟陽侯審平繼在發現自己被禁軍包圍的時候,就果斷自殺了,也省卻了劉德跟他便宜老爹的一些功夫。

  只是他這一死,他留下的產業和各種帳目,就苦了劉德了。

  事實證明,抄家也是個技術活。

  要一點點的將一個龐大的徹侯家族的產業徹底的清算、查抄和征繳完畢,這註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沒有三兩個月,根本完成不了。

  “啟稟殿下,現在臣已經基本將審賊在長安的店鋪跟宅院都查封了起來了,正在帶著屬下們,清點和統計,再過兩日,臣應當就可清點完畢,然後再來報與殿下……”張湯答道:“只是,審賊在關東的產業卻是不好動了……”

  “無妨,不用管它!”劉德擺擺手。

  狡兔三窟的道理誰都懂,這審平繼也不白癡。

  根據現在掌握和瞭解到的情況來看。

  早在很久之前,審平繼就將他的幾個兒子,分別送去了吳楚趙等國,各置產業。

  這一點,現在更是成了審平繼狼子野心的證據。

  但是,這樣一來,想要徹底的毀滅辟陽侯家族就有難度了。

  吳楚兩國自不用說,早就跟漢家朝廷離心離德了,假如真派使者去跟吳楚索要審平繼的後代,對方一句查無此人,便宜老爹跟劉德都要乾瞪眼。

  而趙國、淮南國、衡山國這些諸侯呢,卻也是屬於目前在爭取的物件,也不可能為了一兩隻漏網的小去刺激這些諸侯。

  因而,此事暫時只能是不了了之。

  “卿這兩人爭取先清點出值錢的金器與銅器,送到我這裡來,我有大用!”劉德吩咐道。

  金器融化之後,是要作為金餅的,馬上就要舉行的考舉,不準備個兩千金的預算,劉德估摸著是不行的。

  至於銅器,統統都會被送去鑄幣作坊,作為五銖錢的原料。

  “諾!”張湯點點頭:“臣回去後會立即抓緊此事!”

  劉德轉過頭,對汲黯道:“汲卿,這兩日就勞煩卿隨張卿一道去整理、記錄、收繳審逆的產業,卿可願意?”

  劉德這麼快的就要將汲黯跟張湯兩日湊到一起,當然不可能是他的惡趣味在作祟。

  而是他需要這兩人能夠配合起來,熟悉起來,多少有些默契。

  這樣,在即將到來的考舉考試中,他就有人可用了。

  最重要的是,孤陽不長,孤陰不生,劉德還是希望這兩個不同學派的年輕人能夠好好相處,相互成長,這也算是他的一個小小的試驗吧?

  看看一個法家的人跟一個黃老學派的人日夜相處之後,會否產生化學反應。

  “諾!”汲黯卻沒想這麼多,點點頭應命。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4:48 AM

第六十五節 前世仇

  第二天,長安開始下起了綿綿細雨。

  劉德早上起來,看到殿外的雨水,這才醒悟,日曆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翻到了五月。

  五月……

  前世之時,劉德就是五月被封王的。

  跟他一起被封王的還有劉非、劉閼、劉彭祖、劉發等。

  今生劉德倒是用不著去考慮他會被封在哪裡的問題,倒是劉榮得好好謀算,運作一下了!

  起了床,穿好衣服,剛準備吃點東西填一下肚子,就有宦官來稟報:“殿下,劉閼殿下求見!”

  “快請……”劉德點點頭,同時吩咐侍女多備一份早餐。

  “皇兄!”劉閼進來拱手。

  “自是骨肉兄弟,就用不著這麼虛禮了!”劉德呵呵一笑,拉著劉閼的手,坐下來:“先陪我吃些東西吧,一個人吃東西,總是沒意思……”這時,宮女們也正好端著做好的熱騰騰的小米粥上來。劉德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贊道:“很香的,皇弟也嘗嘗!”

  劉閼卻是沒有這個心思吃東西,他坐在哪裡,就像一個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勉強敷衍著吃了幾口,劉閼就忍不住問道:“皇兄可聽說了嗎?宗正劉棄今日早朝上奏父皇,請分封諸皇子!”

  劉德吃了口粥,搖搖頭道:“還沒聽說,怎麼了?”

  劉閼卻是一陣無語。

  不過,想想也是,他的這位皇兄如今已隱隱是儲君的備選了,分封的事情,自然是不會放在心裡。

  可他必須把此事放在心裡啊!

  從宗正處傳來的消息是,此次被劃出來的諸侯國備選是挺多的。

  其中有廣川、河間這樣條件優越,人口眾多的地方,更有坑死人不償命的臨江、長沙等地。

  特別是長沙國,那地方在劉閼看來簡直就是個天坑啊。

  不說別的,單單就是之前的長沙王吳苪一系連續4代單傳,每一代的繼承人都活不過十年,如今更是絕嗣!就足以令人對長沙國望而祛步了。

  因此,在這個時候,要想不被淪落到打發去南楚之地,從此遠離長安的境地,已經夠年紀,可以封建為諸侯的皇子們與其各自生母就得使出渾身解數。

  而劉閼呢,就沒這麼好運氣了。

  母妃粟姬最近是見了他就罵,而且越罵越難聽,想要從粟姬那邊得到幫助幾乎不可能。

  劉閼想來想去,發現只有劉德能給他幫助。

  可惜,現在看來,自己的這位皇兄似乎也並怎麼樂意幫忙……

  劉閼的情緒不免有些失落了。

  劉德見了,忍不住笑了一聲,不再逗他,道:“你別瞎想了,父皇那邊,我會去說的!”

  其實劉德早就幫劉閼鋪好路了,從讓劉閼副署奏疏的那一天起,劉德就在謀劃此事。幫助劉閼擺脫他未來的悲催命運,不止是在幫助劉閼,同時也會對劉德自己有好處。

  因為劉德需要一個牌坊,身為胞弟的劉閼,毋庸置疑的成了這牌坊的最佳選擇。

  “真的!”劉閼卻是高興的蹦了起來,他知道,只要劉德肯幫他說好話,那麼,最起碼他也能避免被打發到長沙跟臨江這兩個地方去。

  將心滿意足的劉閼打發走,劉德仰頭看了看頭頂的橫樑。

  連劉閼都收到了風聲出來活動了,那其他的兄弟,此刻也應該都開始活動了吧。站起身來,劉德換了套衣服,然後揣上汲黯增補過後的那篇帛書,就朝著清涼殿而去。

  ………………………………………………………………

  到了清涼殿,劉德遞上請求覲見的令符,不多時,章德就笑呵呵的出現在了他面前:“殿下,請您稍等一會,陛下正在陛見開封候!”

  開封候陶青?

  劉德嘴角露出一些笑容來,嘴上道:“無事,我且先等等就是了!”

  這可真是個令劉德感覺‘親切’的名字啊,前世穿越之初,這位大漢的御史大夫就是那個將劉德按在地上狂刷名望的人啊。

  劉德怎麼可能忘記這個人?

  其實,劉德也覺得陶青這個人挺可憐的也挺理解他的。

  陶青名義上雖然是御史大夫,紫綬青佩,有著副相的名頭,但實際上他不過是便宜老爹出於無奈,拿來給晁錯當傀儡的,基本上,晁錯說什麼,御史大夫官邸也會跟著附和,不如此,區區一個內史衙門還真沒辦法跟申屠嘉的丞相抗衡。

  說白了,他就是晁錯跟便宜老爹推在前面的一個牽線木偶。

  所以,前世之時,他瘋狂的抨擊劉德的‘不孝’行為,其實不過是他閑得無聊了,想要顯示一下他的存在感。

  但是再怎麼理解,再怎麼同情,都不可能改變劉德對其的態度。

  “千萬別落到我手裡來啊……”劉德心裡想著:“要是落到我手裡,是把你淩遲了好,還是車裂了好呢?”

  懷著這樣的心思,劉德問道:“開封候何事陛見天子?”

  這倒確實是個挺有意思的事情,作為一個牽線木偶,不是不應該擁有屬於自己的政治立場和政見的嗎?

  而開封候陶青這麼早而且還是趁著這種陰雨天,特別跑來單獨面奏天子,這是要當二五仔的節奏?

  唔……陶青好像確實個二五仔!

  劉德猛然想到,晁錯後來被殺,眾多補刀的人裡,陶青的名字好像也在其中。

  章德笑了笑,道:“沒什麼大事,不過是開封候的世子未立,因此入宮陛見天子,請求天子冊封世子而已!”

  這個解釋看上去倒是挺合乎常理的。

  當今之世的貴族特別有憂患意識,常常在自己還沒死的時候就想著死後該怎麼辦的事情。基本上所有的墓葬與陵寢都是墓主人在生前就選好的,甚至建好的。

  只不過……趁著這樣的天氣,在這麼早的一個時間點,偷偷的跑進皇宮請求單獨面見天子,真的就是為了一個小小的世子人選問題?

  騙鬼吧!

  劉德對此是嗤之以鼻的!

  結合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劉德覺得,這開封候陶青可能更多的是不想當木偶,想做回自己了。

  只是……

  “你這麼幹,晁錯知道嗎?”劉德忽然笑了起來,因為他發現要是他把此事告訴晁錯,晁錯會怎麼辦呢?

  這可真是個有意思的問題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4:49 AM

第六十六節 劇孟來投

  等了大概兩刻鐘左右的時間,劉德就看到了開封候陶青,弓著身子走出清涼殿的模樣。

  看情況,他應該是被便宜老爹訓了一頓,所以走路都有些精神恍惚,直到劉德走到了他跟前,他才發現劉德的存在。

  “殿下!”陶青微微向劉德彎腰行禮。

  “君侯,地上有些滑,小心摔倒啊!”劉德滿臉微笑關切的道,同時對左右吩咐:“還不快點叫人出來把地面掃乾淨!?”

  這話一出,陶青的整張臉都變色了:“殿下,無需如此,臣的馬車就在前面,幾步就能走過去了!”

  開什麼玩笑!

  要按照劉德的做法,不出半個時辰,晁錯就會知道,他陶青一大早的跑來未央宮陛見的事情了。

  “呵呵……既然如此,那君侯保重!”劉德也不勉強,只是覺得看著陶青那張誠惶誠恐的臉,心裡非常的爽。

  陶青卻不知為何看著劉德滿臉的笑容,背上卻忽然涼梭梭的。

  他低著頭道:“臣告退……”

  望著陶青誠惶誠恐的遠去的背影,劉德也是歎了一口氣。

  前世的此時,他何其弱小,一個陶青就能把他按在地上胖揍。

  但如今一切卻都反轉了過來,陶青在他眼裡,卻連威脅都算不上了。

  “權力真是個好東西啊……”劉德抬頭看著天空:“我還得更努力的獲取更多權力!”

  帶著這樣的想法,劉德在章德的帶領下,跨過一道門檻,進入了清涼殿之中。

  “兒子劉德拜見父皇!”劉德長身一拜道。

  “起來吧……”天子今天好像有些感冒了,嗓音明顯帶著些嘶啞,吩咐左右:“快去給殿下備坐!”

  劉德坐下來之後,天子劉啟問道:“劉德,你有事?”

  “啟稟父皇,兒臣最近微服去了次民間,略有所得,因此,將所見所聞所想寫成了一封奏疏,還請父皇過目!”劉德說著,就將懷裡的那封帛書呈在手上。

  “劉德你能想到去走訪農家,不錯!”一聽到劉德微服私訪的事情,劉啟立即就來了興趣:“拿來給朕看看!”

  立即就有一個宦官將帛書取走,呈遞君前。

  劉啟將帛書打開,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跡,心裡就暗暗有些點頭了,這篇帛書且不管內容如何,單單是這工整的筆跡和整齊排列的文字,就能加分不少了。

  “看來,朕的這個兒子,也找了幾個好幫手了!”劉啟暗暗點頭。

  再看內容,從第一個字開始,劉啟就感覺這封奏疏好似有魔力一般,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特別是當劉啟看到了濃郁的李悝文風,滿意的點了點頭,法家之中,劉啟最是欣賞李悝那種根據事實進行述事的風格,而其後,當奏疏開始談論起怎麼解決谷賤傷農,谷貴害農這個問題時,天子的眉頭漸漸的緊鎖起來,然後又慢慢舒緩開來。

  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之後,天子劉啟這才抬頭看了一眼劉德,問道:“這是你自己想的?”

  “不敢欺瞞父皇,確實是兒子的想法……”劉德昂首挺胸的看著便宜老爹答道。

  “是否可行?”天子劉啟手指輕輕敲擊了一下案幾,他問道:“用保護價來保護百姓的收入,這個想法好是好,但就是步子大了些,未知是否會遇到阻力!”

  劉德的奏疏中其實就是抄襲的後世大天朝的糧食保護價格政策。

  通過在各地建立大量倉儲設施,豐年時以政府制定的保護價不限量的收購一切湧向市面的糧食,在災年時再以低價拋售,平抑糧價。

  這也是歷朝歷代對付谷賤傷農,谷貴害農的基本措施。

  只不過天朝多了個保護價格。

  劉德自己很清楚,他的這個政策一提出來,首先被激怒的就會是那些大糧商們,特別是從關東向關中運糧的大糧商。

  所以便宜老爹才說他步子邁的大了點。

  但是,商人是什麼?

  不就是統治者養的肥羊嗎?

  那些商人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認識幾個官員了,就敢在這種國家大政上胡言亂語的話,劉德並不介意製造幾起腹誹的案子。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劉德拜道:“父皇,此事兒臣以為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應早作決斷!”

  天子劉啟躊躇了一會,道:“此事先不急……明日早朝,朕會將之付之公論,到時候,你來旁聽,知道了嗎?”

  “諾!”劉德大喜過望,旁聽早朝,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儲君才有的權力。

  這是否意味著便宜老爹已經決定立他為儲了呢?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很好的信號。

  “還有事?”天子劉啟見劉德遲遲沒有告退,問道。

  “啟稟父皇,兒臣想知道劉閼會被封在哪裡?”劉德長身而拜問道。

  “劉閼啊……”天子劉啟笑了笑有意試探:“應該不是長沙就是臨江了……”

  “兒臣請父皇憐憫,劉閼自小身體不好,去了南邊,兒臣擔心他身體吃不消……”劉德跪下來拜道:“懇請父皇加以憐憫!”

  “好了,好了,起來罷!”天子哈哈的笑了一聲:“朕怎會不知劉閼身體太差了呢,因此已經命宗正改到了河間國了!”

  劉德這才一塊大石落下,拜道:“兒臣多謝父皇!”

  “若無事,你就早些回去準備一下明日的早朝吧……”天子擺擺手道:“朕這裡還有事情要處理!”

  “諾!”劉德一拜道:“兒臣告退!”

  出了清涼殿,外面依然在下著淅淅瀝瀝的雨水。

  “殿下……殿下……”遠遠的劉德彷彿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王道!

  算算時間,他確實該回來了,不過,他是否帶回了劇孟呢?

  王道一路風塵僕僕的走到了劉德跟前,跪著道:“殿下,奴婢幸不辱命,已為殿下征辟到了劇孟!”

  “好!”劉德高興的扶起王道,道:“辛苦你了,劇孟人呢?”

  “回稟殿下,劇孟先生跟他的門徒奴婢都安派在長安的一處商鋪內歇腳……”王道答道:“殿下想見他們?”

  “他們?”劉德問道:“一共來了多少人?”

  “十三人!”王道高興的表功道:“全部都是雒陽的豪俠,劇孟先生的門徒等!”

  ……十三太保嗎?

  劉德在心裡腹誹了一聲,還是點頭道:“先帶我去看看他們!”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4:49 AM

第六十七節 安排

  劉德為了見劇孟,特意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皇子冕服。

  “你此去雒陽,一路上可還順利?”劉德從牆壁上取下一把佩劍,問著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王道道:“你與我說說,那位劇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殿下,奴婢路上一切順利,就是征辟劇孟之時,遇到了些麻煩,好在如今都過去了,奴婢幸不辱命!”說著這王道就跪下來磕頭。

  “起來吧……”劉德擺擺手道。

  劉德自是知道作為一個宦官,王道這路上肯定沒少吃苦。

  不說別的,單單是他人異樣的眼光和鄙夷的神色,就夠一些心理素質不夠好的人瘋掉了。

  王道起身道:“殿下,奴婢與劇孟一路同行,此人為人豪爽,東出雒陽之時,送行車馬足有百輛!其人重諾必踐,但凡他答應下來的事情,沒有不盡心盡力的!”

  劉德點點頭,回憶了一下,然後他對王道吩咐道:“去將那把朱家曾用過的劍給我拿來!”

  朱家是漢室第一代遊俠的典型代表,殺人犯法,窩藏朝廷欽犯甚至通過自身的影響力影響國家政策。在朱家的庇護下,許多人都逃過了法律的制裁,甚至有人還能在被通緝後翻案。

  劇孟無疑是朱家的腦殘粉,嗯,有了朱家的劍,基本上就能讓劇孟感受到他的誠意了。

  至於這朱家的劍嘛,還是劉德從辟陽侯審平繼的收藏裡找出來的。

  ………………………………………………………………………………………………………………………………

  長安,雨在下著,劇孟端坐於席位上,看著兄弟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他心裡卻是忐忑不安的。

  其實最開始,當一個來自長安的宦官拿著某位皇子名頭對他說要征辟他時,他是不屑一顧的。

  他可是劇孟!!!!

  函谷關以東,幾乎沒人不知道他。

  若是輕易的就被一個宦官打著某位皇子的旗號就給征辟了的話,那他也不用混了。

  因此劇孟連人都懶得見,直接叫人婉拒。

  只是沒想到那宦官被婉拒之後卻是鍥而不捨的黏上了他。想著法子接近他,還投其所好的買了蛐蛐,加入到了雒陽的鬥蛐蛐大賽中。

  被這宦官的誠意所打動的劇孟,這次才答應見他。

  誰知道這宦官第一句話就將劇孟打敗了:君欲封侯拜相還是任俠列國,一言可決!

  然後那宦官又搬上了五百金真金白銀的錢物,劇孟這才勉強答應應徵。

  但這一路上劇孟打的主意是很清楚的。

  倘若事有可為,而且還能看到前途,那就專心留在長安,若事不可為,征辟自個的是個草包,那也要趁早做好準備開溜。

  可到了長安,劇孟才發現自己原先考慮的、想的東西似乎都已經跟不上這個世界的腳步了。

  征辟他的皇子,目前扶搖直上,大有進位儲君的架勢。

  這就徹底的打亂了劇孟的盤算。

  因為若只是一般的皇子的話,約束力並不強,他隨時都可以掛印而去。

  可換了儲君就沒這麼容易了。

  最重要的是,劇孟聽說了征辟他的那位名叫劉德的皇子貌似手下還有人,另外還會開一個考舉來選撥人才。

  這意味著什麼劇孟再清楚不過了,假如現在征辟他的那位殿下將來能被冊立為儲君的話,那現在就跟隨和追隨他的人,將來都是會被視為‘潛邸之臣’,享有許多看不見的優待。

  此時此刻,劇孟是無比懊悔的。

  “早知道我早些答應應徵就好了!”劇孟心裡想著,感覺壓力有些大。

  至於掛印而去的想法,自然早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麼大的一根金大腿,可不是等閒可以親自伸出來讓人抱的……

  劇孟書雖然讀的少,但也知道千金市馬骨的典故和原木立信的故事。

  燕昭王千金市馬骨,也只做過一次,商君原木立信,同樣只做過一次。

  這兩個故事告訴劇孟,想要發達,就要抓住機會,無疑,皇子劉德的征辟應該是他的機會了。

  “可惜,浪費了許多時間,若我早來長安,憑我之名聲,足以為殿下清理乾淨長安!”劇孟想著:“可惜如今卻被他人搶了先機了!”

  “不過我卻是殿下親自點名征辟的,比之他人還是有所優勢的……”懷抱著這樣聊以自、慰的念頭,劇孟終於等來了召見他的命令:“殿下有令,請劇公面談!”

  劇孟連忙穿戴好衣冠,然後,跟自己的兄弟們吩咐交代一聲,再坐上對方的馬車。

  ……………………………………………………

  劉德是在城東的宅子裡接見的劇孟。

  “小民劇孟拜見殿下!”劇孟被人帶著走進這宅院,然後看到一位身著冕服的貴公子端坐于上首,立即就知道誰是主人了,毫不猶豫的朝劉德表忠。

  “先生不用多禮……”劉德的眼睛藏在冠旒的珠子中,讓人看不清他的想法:“賜座!”

  就有著下人抬著坐席過來,待得劇孟坐下來後,劉德道:“劇先生,可願暫居我之治下直市丞一職?”

  劇孟自然不無不可,頓首道:“臣遵命!”

  這就算是宣告了兩個人之間建立起了正式的主從紐帶。

  劉德將劇孟打發去直市是有想法的,現在也只有劇孟這種三教九流都能通吃的傢伙才能鎮的住場子。

  “卿上任不可無賀禮!”劉德拍拍手,王道立即就抱著一個嶄新的劍匣出現在了劇孟身邊,王道將劍匣打開,介紹道:“這是殿下尋訪到的前代名家朱家之劍,寶劍贈英雄,殿下現在將此劍賜予你,望你好好珍重,不要辜負殿下之望!”

  劇孟一聽,竟然是朱家曾經用過的寶劍,頓時就只覺得心臟都在撲通撲通的跳動著了。

  要知道,朱家那可是他從小到大的偶像,不誇張的說,基本上每一個遊俠兒,都以能得到一柄朱家的劍而光榮。

  他劇孟雖然有名,可惜,成名之時,朱家早就死了,因此直至今日他都沒完成他那個兒時的夢想,卻沒想到剛來長安,這個曾經的夢想就這麼輕易的實現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4:51 AM

第六十八節 早朝(上)

  第二天,劉德還在夢鄉之中時,聽到有人在他耳邊呼喚著:“殿下……殿下……”

  劉德猛然驚醒,抓住那人的肩膀,將之反扣在塌邊。

  “你聽到什麼了嗎?”劉德冷冷的問著。

  “殿下,奴婢什麼都沒有聽到啊,殿下,奴婢只是來請您準備上朝的……”那個宦官流著眼淚,都被嚇壞了。

  劉德看了他一眼,確認他沒說謊,這才放開他,道:“以後記住,不要在我睡覺的時候離我太近,我常常做噩夢,在夢中酷愛殺人!”

  劉德有著太多的秘密不能讓人知道。

  他很清楚,在睡夢中他的警惕性將會大大下降,萬一不小心說漏了嘴,那就是個大麻煩。

  因此只能學習曹孟德了。

  “諾!”那宦官流著眼淚磕頭道:“奴婢知道了!”

  劉德起床,在左右侍女的服侍下穿好衣服,問道:“王道呢?”

  “王侍郎在給殿下準備車馬……”一個宦官答道。

  劉德不置可否的點點頭,走到銅鏡之前,看著鏡子裡的少年。

  一身玄色冕服恰到好處的遮住了他還有些單薄的身子,使之看上去還算挺拔,旒珠垂在眼前,看著頗有氣勢。

  劉德很自戀的挺起胸口,漢服華章,不管在什麼時代,都是美。

  “劍來!”劉德吩咐著。

  立即有宦官捧著一把劍過來,劉德接過,鏘的一聲將劍拔出來,劉德撫摸著寒光閃爍的劍刃,贊道:“好劍!”

  他知道,自己今天就是這把劍。

  誰反對,砍了他!

  誰搗蛋,滅了他!

  收劍入鞘,劉德一揮袖子,道:“走,上朝!”

  周圍宦官侍女的臉上都是流露出欣喜交加的神色,雖然他們之中除了王道外,還沒人能得到這位殿下的信賴,但僅僅靠著皇子劉德的下人這個名號,在宮廷裡腰杆憑空就粗了三分,說話聲音也高了些。

  如今主人的地位眼看又要向上蹭一點,他們這些奴婢自然也能跟著沾光。

  登上馬車,劉德發現,自己的馬車已經煥然一新了,不單裡面的裝飾,就連馬車的車蓋都被換了新的。

  “誰換的?”劉德對王道問道。

  “回殿下,是少府的人……”王道回答道。

  拍馬屁的人哪裡都有,可惜,這次他們的馬屁拍在馬腿上……

  “去,給我換回來!”劉德跳下馬車。

  開什麼玩笑,第一次上朝,就乘坐全新的馬車前往,這讓大臣們怎麼看,天下百姓怎麼看?

  當然,也可能不是拍馬屁……

  劉德轉瞬之間就又想到第二種可能。

  這還沒當太子呢,就明槍暗箭都來了,要是坐上去,指不定還有什麼花樣在等著劉德……

  想到這裡劉德就輕笑了一聲:“這種低級的把戲還想在我面前玩?哼,也不看看我是什麼人?”

  有著大天朝的表哥的前車之鑒,劉德天生就對此類的把戲具備了免疫。

  王道也不傻,他看到劉德跳下來,在宮廷中生存了三年之久的他立即就想到了此事的後果,背上頓時冷汗直冒,跪下來道:“奴婢萬死!”

  “行了,以後長個心眼就是了……”劉德也不忍苛責這位忠奴,道:“趕緊的給我換回來就是了!”

  好在舊的馬車庫房裡還有兩輛,很快,王道就帶著宦官們將馬車換好。

  劉德登上去,摸了摸有些陳舊的車欄,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道:“戒驕戒奢,此先帝之遺德,爾等都謹記了,今後我的宮中,不許出現奢侈之物!”

  “王道,從今天開始,你就領著殿裡的下人們在殿前挖個菜地,種些蔬果,知道了嗎?”劉德吩咐著。

  “諾!”

  ………………………………………………

  乘著馬車,沿著宮中的道路前行,一路之上,不時會有巡邏的軍尉好奇的注釋著劉德的馬車。

  當劉德的馬車出現在了宣室殿前寬廣的平臺前時,許多原本昏昏欲睡,等待著早朝禮儀開始的大臣與公侯,立刻就醒來了。

  他們的眼睛盯著出現在他們視線中的那輛皇子標示的馬車。

  誰都知道,沒有天子的許可,任何皇子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現這裡。

  而能出現在這裡的,基本上都是將來的儲君。

  在無數視線的注視下,劉德跨下馬車,走到地上,一隻手拿著腰間的綬帶,一隻手握著佩劍的劍鞘,在宦官們的簇擁下,朝著前方而去,他走到最前面的丞相申屠嘉之前,行禮問好道:“丞相好!”

  申屠嘉看上去依然精神抖索,充滿著戰鬥力,他對劉德點頭道:“有勞殿下掛記,老臣一切都好!”

  他咧著嘴,嘿嘿的笑著:“還有許多亂臣賊子在等著老臣收拾呢!”

  在申屠嘉的左側,晁錯的臉抽動了一下,心裡暗罵一聲:“以老賣老!”但偏偏卻發作不得。

  劉德看著活力四射的申屠嘉,心中也是惋惜了一聲,劉德很清楚的知道,假如申屠嘉再這麼的跟晁錯強下去,那麼他們兩個遲早要倒下一個。

  毋庸置疑,在便宜老爹心裡,肯定是向著晁錯的。

  這戰鬥還沒打,申屠嘉就輸了。

  “我即改變了劉閼的命運,那我為何不能改變申屠嘉的命運呢?”劉德心裡想著,轉過身子,朝著九卿大臣們一一拱手道:“小子劉德奉父皇之命,旁聽今日早朝議政,諸卿柱國肱骨之臣,還望毋因小子才疏學淺,德薄而吝於指教,若有錯漏,但請指正,拜託了!”

  “不敢!”文武百官連忙道。

  劉德看向申屠嘉,他很清楚,想要改變這個老頭子即將到來的命運,只有一個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可要怎麼才能轉移他的注意力呢?

  於是,劉德走過去,對申屠嘉道:“丞相可否借一步說話?”

  申屠嘉點點頭,跟上劉德的腳步,兩人走到一個僻靜些的地方,劉德問道:“丞相尚能飯否?”

  申屠嘉起初沒明白是什麼意思,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呵呵一笑道:“老臣尚能日食粟米一石,酒肉三斤!”

  “善!”劉德點點頭道:“丞相老當益壯,小子就放心了,有一事,還望丞相不吝相助……”

  說著劉德就將自己的保護價政策簡短的跟申屠嘉介紹了一遍,然後道:“以小子觀之,此策于民有利,而害于糧商,彼輩勢必不肯如此善罷甘休,定會起些風波,丞相可願為我保駕護航?”

  申屠嘉本身就是農民出身,自然知道假如有了糧食的最高與最低價,對於農民來說,好處有多少。

  他咧嘴一笑:“殿下放心好了,那些魑魅魍魎,就交給老臣了!”

  作為一個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軍人,申屠嘉還是比較喜歡這種直來直往的較量。

  劉德安心的點點頭,有了申屠嘉的支持,這件事情在朝議上通過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至於糧商們在朝廷的代言人?

  真以為官僚們拿了商人的好處就一定要幫商人說話?

  劉德確信,只要在朝議上形成了壓倒性的聲勢,那些收受商人錢財的官僚會是第一個沖上去將那些不法糧商給抓起來的人。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4:52 AM

第六十九節 早朝(中)

  說話間,宣室殿的宮門緩緩打開,一個宦官走到臺階前,道:“百官入朝!”

  然後,文武百官這才在丞相申屠嘉的率領下,趨行而入。

  一進宣室殿,文西武東,百官們立即就涇渭分明的站列於大殿兩側。

  這套上朝的禮儀是當年叔孫通慫恿著劉邦弄出來的,合不合周禮劉德不清楚,但肯定合劉邦的胃口,甚至讓其贊道:吾今日始知皇帝之貴也。

  當然了,當年叔孫通一拍腦袋想出來的上朝禮儀,實在是有些太複雜了,時至今日,除大朝賀之外,其他時候,漢家天子使用的都是縮水後的版本。

  劉德就站在丞相申屠嘉的左側偏後一點的位置。

  “警!天子上朝,百官恭迎!”隨著一位衛士的喊聲,頭戴冕旒,身穿玄衣的天子在十幾位宦官謁者的簇擁下緩步登上宣室殿的上首龍座之上。

  “臣等恭迎陛下!”劉德連忙跟著百官一同跪下來:“願吾皇萬歲!”

  “平身!”天子劉啟坐下來,道:“諸卿免禮!”

  文武百官這才各自跪坐到屬於他們的席位上,臨襟正坐。

  劉德在一個宦官的指導下,跪坐到天子御座左側下方的位置。

  然後他就聽到便宜老爹道:“先帝嘗曰:農,天下之本,務莫大焉!而今之世,本末倒置,朕嘗聞農夫多有不勸耕之心,詩雲:愷悌君子,民之父母,諸卿皆朝廷大臣,食俸千石以上,多有歷經郡縣,當可為朕解此難題,其令眾臣議之,如有策,上奏朕前,朕不吝嘉之!”

  便宜老爹這手腕,玩的也不錯了,劉德聽了,感覺又學到了一點。

  本來以他的想法,便宜老爹可能會直接向朝臣發放他的那份奏疏的副本,可他終究是嫩了一點啊。

  在政治上直來直往,那不是等於把自己的底牌拿給別人看了嗎?

  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應該學會將自己的底牌保護好,永遠只將其放到關鍵時刻打出。

  劉德覺得,他只要學會這一招,基本就可以畢業了。

  正想著,東側的文官席位中一人長身而出拜道:“陛下,臣以為當法李悝《平糴法》,平抑物價!”這是一個千石級別的官員,看著向是丞相府的長史一類的官員。

  又一人出列拜道:“陛下,臣以為,當可效當年平陽侯輔佐孝惠,選以忠厚長者為吏,取勤奮肯幹之人為官,與民休息,不擾民不傷民,天下自然生平!”

  …………

  一時間,站出來刷存在感的,提建議的大臣,少說也有十幾個了。

  終於一直端坐於一旁的內史晁錯,長身而起,出列拜道:“臣竊以為可再開捐輸法,令民輸粟捐爵,以此貴粟!”

  劉德聽到晁錯這麼說,卻有些忍不住在心裡面吐槽了:“真當老百姓是傻瓜啊……”

  晁錯提出的這個建議,甚至可能是所有建議裡最壞的一個。

  所謂輸粟捐爵,是當年太宗孝文皇帝在特殊的歷史背景下所採納的特殊政策。

  其中心思想大概就是百姓將多少粟米運到邊關之後,就可以憑藉邊軍打的收條到長安領取一個跟他所捐獻的糧食相匹配的爵位。

  這樣子看著倒像是一個穿越者的手尾。

  用一個不值錢的頭銜換取大量資源這種橋段,劉德記得他曾在許多中看到過……

  但是,上一次晁錯跟先帝這樣做,天下的商人跟豪強還是很稀罕一個五大夫之類的爵位的。

  現在嘛……

  被坑過一次的人們,已經有了抵抗力了。

  劉德就記得前世之時,晁錯再開捐輸策,結果應者寥寥,搞的他好不尷尬。

  老百姓是現實的,沒有好處的事情,他們堅決不會幹!

  不管劉德怎麼在心裡吐槽,晁錯出來說話後,滿朝文武還是都將目光集中到了丞相申屠嘉的身上,再沒有人出來說話了。

  實在是當年晁錯這麼玩了一手之後的成績太耀眼了。

  輸粟捐爵之前,邊關常常沒有存糧,許多關卡的士兵甚至要挨餓,輸粟捐爵之後,邊關將士就再也不用擔心挨餓了。

  此事,可以說是晁錯人生中最光輝的一刻。

  他不費半分錢財,只靠著一些完全不值錢的爵位,就幫助國家解決了困擾已久的問題。

  現在,百官們都覺得,假如丞相不出來的話,沒人能在這個領域跟晁錯一較高下。

  就算丞相出來,恐怕也壓不住晁錯……

  終於,在無數人的視線注視之下,丞相申屠嘉有了動作,他在兩個下人的攙扶下,巍顫顫的站起來,稍稍朝天子點頭,然後道:“老臣以為,諸位大臣所說的都是良方,但有一點不足……”

  申屠嘉甩開攙扶著他的下人的雙手,走到殿中,拜道:“老臣以為,諸臣之議,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只是一時之策,而非萬世不易之法!”

  “丞相有高見?”晁錯的臉黑的跟碳一樣,貴粟論是他生平的得意之作,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被申屠嘉這個以前的大老粗,甚至可能連韓非子都沒讀過的人指責,這就讓晁錯覺得很丟臉。

  “老臣老朽,哪裡有什麼高見?”申屠嘉笑呵呵的朝著天子拱手道:“只是老臣聽說,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百里之地必出人傑,陛下聖明,當已有對策!”

  “朕日前確曾得一策文,朕觀之,頗有可取之處,今傳與諸臣共覽,共議之!”天子淡淡的道,隨即就有數百名宦官捧著數百個竹簡,將這些竹簡一一發放到了在場大臣之手。

  然後,天子站起身來,指著劉德道:“此策,吾子劉德所作,卿等若有異議,自詢之!”

  劉德滿臉微笑的起身,朝著在場大臣稽首道:“小子惶恐,望諸卿不吝指正!”

  這麼一來,許多大臣的臉上都露出了凝重之色。

  所謂文以載道,既然手上的東西是劉德所寫的,那麼,這其中必然有劉德為政思想與理念。

  窺一斑而觀全豹,以小見大,就能知道這位如今正走在上升勢頭的皇子的一些想法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4:53 AM

第七十節 早朝(下)

  晁錯拿著竹簡,將之攤開來,然後看了起來:兒臣劉德謹聞: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

  起初,晁錯並沒怎麼放在心上,因為雖然以劉德的年紀能寫出一篇這樣的政論,已經很不錯了,但依然不足以動搖他的貴粟論。

  晁錯的貴粟論的核心,就是政府要通過政策調控和輿論宣傳,使得在民間自然的形成,粟米最好,其他都是渣渣的風潮,只要持之以恆的堅持下去,遲早有一天,百姓以粟米為重,輕商重農的思想氛圍自然就會出現了。

  至於輸粟捐爵什麼的,不過是貴粟過程中的手段。

  但是,當晁錯看到後面的時候,眼瞼卻不經意的抖動了一下。

  “好手段啊!”晁錯看完全篇奏疏,也不得不感慨一聲。

  實在是因為這篇奏疏中所說的設定糧食保護價格的事情早十年必然做不成,因為沒錢,再晚十年,則可能因為地方的反對聲過大而夭折。

  而在現在這個時間點推出去,則真是恰到好處。

  如今天下諸侯的注意力都在朝廷的削藩議論之上,對於這樣的一個根本不會對他們有太大影響的政策作出什麼反應,多半還會以為這是朝廷的收買人心的手段。

  而唯一可能反對的糧商們,卻根本上不了檯面。

  晁錯當然知道如今天下有許多有錢人,豪富者富可敵國一點都不誇張。

  但是,錢變不了刀劍,當刀劍加身之時,他們根本沒有反抗能力。

  最嚴重的是,因為商人們大都為富不仁,所以在民間的仇恨拉的十足,仇商者不計其數,晁錯自己都敢打包票,只要一道天子詔書,他不用費一兵一卒,一個人就能把全天下的富商全都綁來長安,再一個個審判。

  晁錯想了想,出列拜道:“敢問殿下,要是推行保護價格,朝廷一歲需支出多少錢財?”

  他道:“僅以關中為例,歲收粟米數千萬萬石,僅以一石最低四十錢而算,非數萬萬錢不足以行之!”

  “且天下膏腴之地何其多也,不下關中產出者亦也不少,臣恐怕,府庫力有不逮!”

  晁錯這話一出,頓時就引起了許多人的共鳴,他們紛紛道:“是啊,是啊,晁內史所言極是,殿下之策美則美矣,就是恐怕府庫支撐不住!”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跟關中與關東的糧商有些關係的。

  拿人錢財消災嘛……

  但劉德也不是沒做過功課,他整理了一下思緒,起身稽首答道:“晁內史所言不無道理……然……敢問晁內史,可知最近十年關中漕糧數目?”

  像這種微不足道,在此時幾乎不會引起他人注意的資料,晁錯自然是懶得去記的。

  但劉德偏偏卻在內史衙門的文檔裡見過,而且記下來了。

  劉德道:“十年前,關中漕糧每年不過五十萬石,八年前是六十五萬石,七年前是七十萬石……今年是一百萬石!”劉德流利的背出這組資料,他站起來,一步步走向晁錯問道:“敢問晁內史,十年之中,漕糧數目翻了一倍,十年之後,長安所需漕糧該是多少?”

  “兩百萬石?”劉德搖了搖頭,語出驚人的道:“五百萬石恐怕都不止!”

  劉德記得清楚十七年後的元光元年,長安一歲需要轉運漕糧七百萬石!

  “渭水能承擔每年五百萬石的槽船嗎?”劉德看著晁錯問道。

  “不能……”晁錯良久搖了搖頭,從嘴裡吐出這個答案。

  現在的渭河當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十七年之後,劉徹的朝廷花費了無數心血,開鑿了三百里的槽渠,依然滿足不了漕運的需求。

  而當晁錯嘴裡吐出不能這兩個字的時候,無數人立即就被震驚了。

  既然身為內史的晁錯都承認如今的渭河不能負擔每年五百萬石的漕糧,那就是說,十年之後,這關中就要鬧糧荒了!?

  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議!

  甚至有大臣激動的道:“殿下是在杞人憂天吧?當年婁敬拜見高皇帝時就曾說過,以關中之地,足以養關中之民,關中八百里秦川,歲收粟米數以千萬石,怎麼可能缺糧?”

  是啊,怎麼可能缺糧呢?

  關中氣候溫潤,降雨又多,土地肥沃,人口眾多,怎麼可能缺糧?

  劉德呵呵一笑:“人!”

  “關中之地,自然能養活關中之民,但多了你我,就養不活了!”劉德不懷好意的道:“這也是先帝命絳候就國的原因啊!”

  見到劉德談起這個公案那位大臣立即明智的閉嘴,不再說話,生怕因此又勾起了天子驅逐徹侯的心思。

  當初,周勃接任陳平為相,大權在握。

  但是冷不丁就被一道從天而降的詔書砸暈了。

  那詔書上寫著:前日吾詔徹侯就國,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

  就這麼輕描淡寫的把一代權臣的權力解除,打發回封國去了。

  可就這麼個誰都知道的權力鬥爭的事情,卻被劉德硬生生的引申到了先帝高瞻遠矚,目光遠大之上去了……

  這個還真沒辦法反駁。

  劉德卻不打算放過他們,所謂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他接著丟出殺手鐧道:“諸君可還記得,高皇帝底定天下之初,關中石米五千錢,民易子相食的往事?難道這樣的慘劇還要再次發生嗎?”

  嗯,話都說到這份上,再反對的肯定就是壞蛋了,不止是壞蛋,而且還是圖謀不軌的逆賊,必須拖出去淩遲了!

  劉德又道:“其實,以小子之策,卻也花不了多少錢!”劉德繼續語出驚人的道:“可能也就第一年要多花點,但也不過兩三千萬錢就足可解決,其後每年可能只需要一兩千萬錢就足以了,甚至可能還有得賺!”

  “這怎麼可能?”有人質疑。

  “當然可能了!”劉德毫不猶豫的道:“朝廷並不需要全部吃進所有的糧食,以關中為例,每年出現在市面上的餘糧最多不過百萬石,這百萬石之中,朝廷只需要吃下其中一部分,最多三十萬石,就足以平抑糧價了!”

  劉德從懷中拿出一枚錢幣,對晁錯道:“況且以這等不能吃不能喝的銅錢,換來堆滿府庫的粟米,依小子之見,怎麼看都是賺的!”

  晁錯面對劉德這一招偷換概念,頓時有些束手無策,只能低頭道:“殿下所言極是,臣附議!”

  既然連晁錯都附議了,誰還敢反對?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4:55 AM

第七十一節 早朝(完)

  但,忽然又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問道:“敢問殿下,此策可是要通行天下?”

  這卻是問到了點子上了,劉德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好在申屠嘉及時的站出來替劉德解圍道:“高皇帝遺命,強幹弱末,此策自然是只能先於關中實行,再推及郡縣,再推及諸侯!”

  當年劉邦分封功臣、諸侯之後,擔心有一天會被昔日的下屬反叛,於是採納劉敬之策,實行‘強幹弱末’之策。

  具體辦法就是把當時殘存下來的齊楚趙魏韓諸國貴族與名門豪強,共十余萬人,統統強行遷徙到關中,充實關中人口,達到‘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可以率之東伐’的目的。

  而劉邦這個政策的核心思想就是漢家中央政權要在軍事、民生、財力方面對其他諸侯形成碾壓。

  這一點在劉邦剪除了大部分的異姓王之後,得到了實現。

  因而呂后在位,劉姓諸侯王才過的那麼慘。

  只是,平定諸呂叛亂之後,地方諸侯勢力開始坐大,甚至還出現了諸侯王密謀反叛的事情。

  強幹弱枝之策再次成為了朝廷的國策。

  所以,劉德才沒辦法回答。

  回答是,那就是違反了劉邦制定的祖宗制度,不是,傳出去又會有傷名聲。

  好在,提前跟申屠嘉溝通了!

  劉德看了一眼那個出聲的官員,不過是個八百石級別的小,只是個炮灰罷了!

  那麼是誰慫恿的他?

  劉德暗暗在心裡將此人的樣貌記了下來,表面上卻依然是那副平易近人的親切笑容。

  “既然丞相以為可行,那交有司商議吧,定下最低價格與最高價格,報與朕、丞相……”天子劉啟揮揮手道,此事就算瞭解了。

  今天的當務之急,還是商議削藩!

  於是他打起精神來,道:“前日朕得膠西國丞相密報,膠西王劉卬私自買賣國家爵位,以諸卿之見,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一聽到這個事情,晁錯立刻就跳出來,奏道:“陛下,臣以為非重責不足以顯威,當削膠西王封國以示懲戒!”

  立刻就有數人附和。

  劉德聽了,不禁搖了搖頭,用一句後世的話說,晁錯這是no zuo no die。

  其實呢,據劉德後來所知,這位膠西王劉卬就是草包,而且腦子缺跟筋的那種。

  本來人家一心一意的只想在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上做個土皇帝,也沒準備造反。

  可就是被晁錯硬生生的逼到了反賊的大道之上。

  “若我是晁錯,我就會只把目標對準吳王劉濞,其餘人皆可以放過……”劉德心裡想著:“吳王濞即死,剩下的也不過是些酒囊飯袋……還不是想捏個圓形就捏個圓形,想捏個石頭就捏個石頭……哎……”

  要知道,在後來的叛亂中,有吳軍的叛軍跟沒吳軍的叛軍戰鬥力那是兩個檔次。

  譬如說濟北、濟南、膠東三國大軍被齊國堵在家門口動都動不了。

  而吳楚聯軍卻一路勢如破竹,到了梁國才被擋住。

  不過,這些跟劉德目前真沒關係,他也不準備在這個事情說話,就眼觀鼻,鼻觀心,開始神遊物外,思考著自己的下一步舉措。

  五銖錢跟白紙是他下一步的重點工作對象。

  有了錢,就不怕找不到人做事,掌握了紙,就等於掌握了輿論,甚至控制了思想界。

  掌握了這兩個,等到做了太子,就可以嘗試著打造一支屬於自己的武裝。按照傳統,太子可以擁有一支五百人以下的衛隊。可以讓劇孟去統帥。

  槍桿子裡出政權,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劉德至少要確保,他有狗急跳牆的機會!

  至於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劉德確信的是,在有了前世的經歷後,他再也不將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了!

  劉德自己胡思亂想著,朝堂上卻是吵成了一團。

  晁錯堅決要求給與膠西王一個嚴厲的教訓,至少要削掉一個郡,但丞相申屠嘉卻不同意,理由是膠西王素來勤勉王事,而且還是城陽景王之後于社稷有功,不可輕罰。

  城陽景王就是那個帶人殺了呂產的劉章,是劉肥的兒子,後來被封為城陽王。

  有了城陽景王的名頭,加上丞相申屠嘉的反對,朝議頓時就僵持了下來。

  晁錯本就是強脾氣,見自己好說歹說,丞相申屠嘉依然無動於衷,不肯答應,於是就道:“丞相是漢家的丞相還是諸侯的丞相?何以如此為諸侯說話?”

  申屠嘉也是個暴脾氣,聽了晁錯的話,火氣頓時就上來了,他怒道:“老臣跟隨高皇帝打天下時,晁內史還不知道在哪裡哪?老臣就問一句,責罰了膠西王,削其封國,膠東、淄川、濟北、齊等諸國會如何反應?”

  這些諸侯可都是齊王劉肥一系!

  晁錯卻道:“若不懲戒膠西王,日後卻又發生淮南厲王之事怎麼辦?請教丞相!”

  兩人說著,言辭就越來越激烈。

  但丞相申屠嘉終究年紀大了,而且口才跟文化水準都被晁錯完爆,所以很快就支撐不住,理屈窮詞,乾脆就閉口不談,作出一副我就是不答應,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而晁錯,確實拿他沒辦法。

  丞相,丞相,禮絕百僚,群臣避道,當年孝惠之時,在丞相曹參面前,堂堂天子竟只是個泥塑的雕像。

  不客氣的說,就算是如今的天子,也沒辦法強行命令一個頂牛的丞相,逼他去做某事,最多只能免相。

  更何況,這申屠嘉還是受有先帝遺命的托孤大臣,深的竇太后信任,不誇張地說,就算天子,恐怕也無法免其相位,真鬧大了,申屠嘉請出東宮來,天子也要服軟!

  看著一言不發的閉著眼睛坐于丞相位上的申屠嘉,晁錯不知為何,火氣蹭的一下就冒了出來,揮著拳頭,就要打上去。

  好在兩邊的衛士這次早有準備,立即將兩人隔開。

  “成何體統!”坐于龍座上的天子揮袖呵斥道:“晁錯,你還想胡鬧到什麼時候?”

  “臣知錯了!”晁錯也好像冷靜了下來,低頭賠罪。

  劉德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從這一刻起,他已經知道,有些事情不可挽回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01 AM

第七十二節 不問蒼生問鬼神

  早朝開到這裡,僵持不下,自然沒有繼續的必要了。

  於是天子劉啟道:“此事容朕再思量思量,今日就先議到這裡……散朝吧……”

  說完,身為天子的他就親自起身,對丞相申屠嘉道:“丞相年事已高,早些回去休息吧!”

  看著是關懷慰問,但實際上,劉德知道,他的這個便宜老爹是動了真怒了,申屠嘉的相位即將不保。

  劉德確信,便宜老爹不可能留著申屠嘉這個跟晁錯唱反調的丞相繼續呆在朝廷裡。

  前世之時,申屠嘉最後是被氣的吐血而亡的,隨即,便宜老爹把御史大夫陶青提拔為丞相,然後再把御史大夫的職位留給了晁錯。

  其速度之快,超乎想像,甚至申屠嘉的葬禮還沒辦完,朝廷的清洗就完成了。

  這就不得不讓劉德懷疑,這是晁錯跟便宜老爹蓄謀已久的事情。

  只不過,很可能便宜老爹沒想到申屠嘉性子竟如此剛烈……

  “那我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劉德猶豫著躊躇起來。

  從良心上來說,他對申屠嘉是頗有好感的,這個可愛的固執老頭子,是個難得的忠臣,前世之時劉德就曾聽說過,申屠嘉死後,家中只有十金積蓄……

  這對於一位徹侯,還是曾經做過丞相的徹侯來說,簡直無法令人相信。

  況且,今生申屠嘉雖然與劉德只有寥寥數次會面,然卻也幫劉德承擔了許多的攻擊。

  若不幫他一把,劉德感覺自己良心上會過不去……

  但是,這可是便宜老爹跟晁錯設下的局,他要是傻乎乎的跳進去,那麼三國演義裡的楊修就是他的將來了。

  正躊躇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時候,王道在一旁小心的提醒著他:“殿下,已經散朝了,快起身恭送陛下!”

  劉德連忙起身,跟著群臣一同恭送著天子離開宣室殿。

  等到天子的背影徹底消失之後,王道從地上爬起來,對劉德道:“殿下,奴婢方才收到了這個帖子,請殿下過目!”

  劉德接過王道遞過來的帖子,看了一眼抬頭:“章武?”

  他猛的一拍大腿:“章武候竇廣國!”

  無數前世的記憶紛至遝來,那些久遠到被他遺忘甚至沒怎麼關注的東西一個個的浮現出來。

  章武候竇廣國,竇太后的親胞弟,劉德的親舅祖父,曾經做過太宗孝文皇帝的智囊,是朝野聞名的人物。

  此人基本不干預朝政,但一旦干預,就是天子也會認真參考他的意見。

  前世之時,劉德與他的這個舅祖父見面的次數加起來不超過三次,而且都只是在大朝賀上的點頭之交,因此並不熟悉,甚至連話都沒說過。

  但,劉德卻深深的知道這位一直隱藏在幕後的國舅爺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

  舉一個最淺顯的例子,當初張蒼病逝之後,先帝孝文皇帝本來是想任命竇廣國作丞相的,只是後來被竇太后所勸阻,這才在矮子裡拔個高的選了申屠嘉做丞相。

  就更別提竇廣國跟竇太后之間深厚的姊弟情誼了。

  “這位大人找我做什麼呢?”劉德想著就打開了請帖,將請帖看完之後,劉德奇道:“王道,你等會回去以後跟別的皇子殿的人打聽一下,看看他們有沒有接到章武候的請帖……算了!”劉德又道:“你別去問了,還是我自己去吧!”

  “我的這位舅祖父大人怎麼就想起來要請我過府?”劉德拿著那張請帖,想著。由不得他不重視,實在是竇廣國對竇太后甚至對便宜老爹都有著巨大的影響力。

  回到皇子殿中,劉德先去找了劉閼,將他會被封為河間王的事情告訴他。

  劉閼自然是高興的又蹦又跳。

  河間是個好地方,這一點劉德深有體會。

  然後,劉德就問道:“皇弟,你可曾接到過舅祖父大人的宴請請帖?”

  劉閼搖搖頭道:“皇兄開什麼玩笑呢?誰不知道兩位舅祖父大人近來都在修身養性,根本不會客!”

  “是嗎?”劉德揉揉腦袋,似乎是有這麼個印象。

  那就怪了!本來正在修身養性,閉門謝客的章武候竟忽然給劉德送了一張請帖,還是請他明日晚上去其府邸赴宴。

  “這其中肯定發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劉德想著,拜別了劉閼,然後,讓王道出宮去,拿著他的令符,把汲黯召回。

  ………………………………

  “未知殿下喚臣有何吩咐?”汲黯見了劉德,一拜問道。

  劉德卻笑呵呵的道:“無事,就是忽然想起來,有件事情我不是很清楚……”

  “殿下請說……”汲黯跪坐下來道。

  “我對於黃老之說,有諸多不解,還請卿不吝教之!”劉德一臉真誠的道。

  汲黯一見心中大喜過望,這種時候不發揮自己的口才,到什麼發揮?

  於是打起精神來,對劉德介紹道:“回稟殿下,我黃老學派講究法由道生,《黃帝四經》曰:道生法。法者,引得失以繩,而明曲直者也。故執道者,生法而弗敢犯也,法立而弗敢廢也,不知殿下想瞭解那個方面的呢?”

  說完這話,汲黯就在心裡打起了腹稿:“殿下是想知道哪方面的呢?是《管子》的理財還是《伊尹》的治國之道?”

  這樣一想,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小激動的,學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今天這樣的機會嗎?

  劉德知道,此時的黃老派跟後來的道家完全就是兩碼事。

  黃老派講究入世,講的是執政的哲學,談的是民生、國家、自然之間的矛盾,跟後世那個完全玄幻了的道家根本就是兩個人。

  但是,偏偏劉德今天不想聽這些,他盯著汲黯的眼睛,很真誠的問道:“卿可知莊子?”

  “莊周夢蝶?”汲黯看著劉德不可思議的問道。

  劉德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汲黯頓時大失所望,道:“請殿下恕臣狂妄之罪,臣以為殿下最好還是四十歲以後再接觸莊子的書比較好!”

  劉德當然知道莊子的書,在此時是被拿來幹嘛的。

  意淫的!

  長安的貴族們最是喜歡了看了莊子之後,幻想著自己成仙作祖什麼的,所以常常做出些在常人眼裡屬於新鮮的事情來博取眼球,這股風潮後來發展到東晉,就成了玄談,一個個貴族吃下一副五石散後就覺得自己是超人了……

  當然,現在沒那麼誇張,大部分的貴族無非就是學習一下當年的留候張良,潛心修煉,期待有朝一日能修出點什麼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02 AM

第七十三節 袁盎

  劉德無奈,只能道:“汲卿有所不知,章武候老大人發帖請我赴宴,我于黃老學之說,並不是很瞭解,因而才向卿討教!”

  劉德可是一點都不希望將來史書上被一個女人說:‘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汲黯聽了,肅然起敬道:“原來是章武候!”

  當初,竇廣國歷經千辛萬苦,終於跟竇太后相認,先帝也很感動,賜下了許多賞賜。

  但因此卻引起了一些大臣的恐懼,為了避免將來再出現一個呂氏亂政,當時的丞相陳平請了許多有名望的人來教導竇廣國兄弟禮儀、規矩和知識。

  於是竇氏外戚‘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

  此事傳頌天下,是漢家朝廷的‘德政’之一。

  “殿下,您實在是失策了……”汲黯拜道:“據臣所知,章武候並不喜莊子之說,更愛管子、伊尹之學,先帝在時就曾稱讚過章武候有管仲之才!”

  額……

  劉德頓時呆了,不過這個也怪不了他,他與章武候也好、南皮候也罷,接觸的次數都不多,甚至現在腦子裡都勾畫不出他們的樣子來。

  因而只能腦補了。

  而劉閼告訴劉德,章武候正在閉門謝客,修身養性中,劉德難免就想當然的將閉門謝客腦補成了閉關修煉。

  汲黯接著道:“臣曾有幸在觀津遠觀過章武候講《管子》可謂鞭辟入裡,入木三分……”

  “況且,黃老之說並非只有莊子一家可以修身養性……”汲黯接著道。

  恩,好吧,你贏了!劉德在心裡吐槽了一聲,臉上卻面不改色的道:“嗯,汲卿,我們還是先來談一談《管子》吧……”

  ………………………………………………………………

  跟著汲黯惡補了整整一天半的黃老學常識之後,劉德終於能長出一口氣。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總不能到時候竇廣國說一個典故,劉德還要摸著腦袋想半天。

  不過經過一天半的惡補和填鴨式死記硬背,劉德倒還真記住了一些東西,反正拿來掉書袋是足夠用了。

  “馬車可備好了?”劉德對王道問道。

  “回殿下,都已備好了!”王道稟報道,同時他小心的試探著問道:“殿下,不用帶禮物嗎?”

  “不用!”劉德揮揮手,竇廣國不是劉嫖那樣貪婪的人,當初他連丞相的位子都能拒絕,因此,就算送再多的禮物他若不喜歡,依然是不喜歡。

  最重要的是,通過跟汲黯惡補知識的這一天半時間裡,劉德也拐彎抹角的打聽到了一些關於竇廣國的細節。

  譬如說,這位漢家的國舅,似乎並不喜歡奢華,他更崇尚簡單的生活。

  當劉德坐著馬車來到章武候的府邸時,早有人在門口等著他。

  “臣拜見殿下!”竇嬰在劉德剛剛走下馬車的瞬間,就笑著迎上來:“殿下請……”

  “不敢!”劉德連忙謙虛著道:“王孫先行!”

  兩人客套了一番之後,劉德就直截了當的問道:“王孫,今日何以舅祖父大人會請我來赴宴?”

  “叔父大人設此家宴,只為感謝絲公化解了臣的困局,至於殿下,則是絲公請求叔父大人請來的!”竇嬰也不隱瞞,這些天他差點沒被自己那天晚上的舉動折騰死。

  不止是太后惱他,就連竇氏內部許多人也瞧他不順眼,認為他壞了竇家繼續榮華富貴的機遇。

  直到竇嬰跑去請出袁盎,袁盎入宮拜謁太后,出來之後,竇嬰的宮籍才被恢復。

  因此,竇嬰就請了自己的叔父竇廣國出面宴請袁盎作為答謝,然後袁盎提出來要見劉德,這才有了竇廣國的請帖。

  畢竟,袁盎現在只是庶民,別說接近劉德了,就是靠近未央宮宮禁都可能被驅逐!

  劉德聽完,頓時只覺得眼睛裡有什麼東西要奪眶而出。

  這一天半的死記硬背,想好的各種裝x流程,打好的無數腹稿,轉瞬間就失去了全部的價值。

  “耳聾眼瞎害死人啊!”劉德心道:“這件事情之上,哪怕我有一個安插在竇嬰家裡的探子,恐怕也能知道這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用費如此多的功夫來揣摩了!”

  “是時候建立情報網絡了……”劉德迅速的想道:“同時還要開始反間諜……”

  安插一個棋子到別人家這種事情幹起來自然是很爽的,但是萬一要是被別人家放了釘子到自己家,那可就一點都不好玩了!

  這些事情只在劉德的腦子裡一閃而過,他就繼續問道:“絲公要見我?”

  “恩!”竇嬰肯定的點點頭。

  劉德的手指不經意間顫抖了一下:袁盎袁絲竟會點名見我?

  前世的記憶中袁盎這個名字在劉德眼裡只是四個字:為王前驅。

  當然,那個王指的是劉徹。

  先是,袁盎成功的勸服竇太后,使之不再要求立劉武為儲,這就是為所有皇子掃平了路障。其後劉榮能得立,袁盎應該記首功,劉榮被廢後,又是袁盎拿著自己的性命跟梁王劉武的政治生命撞了個同歸於盡,使得劉徹的上位路程幾乎一路平坦。

  難道說,這一次,袁盎會為我前驅?

  抱著這樣的想法,劉德跟著竇嬰走進了客廳之中。

  見到劉德進來,原本都還在安坐的人們紛紛起身行禮:“殿下……”

  劉德卻是徑直走到客廳正中,大禮拜道:“小子劉德拜見舅祖父大人!”

  “臣可不敢當殿下之禮!”劉德剛拜下,一位老者就連忙扶起他,笑呵呵的道:“一年不見,殿下倒是越發的清秀了!”

  劉德自然知道,此人就是他的舅祖父,被封為章武候的竇廣國。

  竇廣國看上去個子不高,但身材還是比較健壯的,看上去就是個和善的小老頭。

  “大人德高望重,享譽天下,自然當得!”劉德一臉真誠的道。

  當此之時,大人這個稱呼,是專屬於晚輩對於長輩特別是近親長輩的稱呼。

  “殿下請容老臣為您引薦一人……”竇廣國卻是拉著劉德的手向他介紹道:“此人便是曾歷任吳楚兩國國相,先帝時曾任太僕的袁絲!”

  竇廣國話音剛落,就有一個中年文士,長身而起,對劉德拜道:“楚人袁絲,拜見殿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03 AM

第七十四節 豬隊友們

  “絲公快起!”劉德連忙扶起袁盎,表示不能受此大禮。

  袁盎在漢家朝廷的人脈究竟有多寬廣,已無需再贅言了。

  劉德就記得後來袁盎勸說便宜老爹腰斬了晁錯後,拿著誅殺晁錯的詔書前去吳楚叛軍處談判,結果被吳王劉濞扣押,這換了其他任何人都恐怕只有被裹挾反叛或者忠貞不屈的被殺死這兩條路可走。

  但袁盎卻偏偏有第三條路——吳王劉濞派去看押袁盎的都尉司馬居然是當年袁盎在吳國為相時的隨從,且受過袁盎很大的恩惠。

  於是,袁盎奇跡般的毫髮未傷的從吳楚叛軍十幾萬人的眼皮子下逃了出來……

  這聽起來似乎是玄幻,但卻是將來確確實實發生的事情!

  “殿下,袁公,你們談,老臣與子侄輩飲酒去也!”竇廣國將袁盎介紹給劉德之後就當了個甩手掌櫃,于他而言,這牽線搭橋的事情辦完之後就可功成身退。

  “殿下裡面請!”袁盎低著頭道。

  劉德跟著袁盎走進了一間頗為僻靜的小房間裡,袁盎揮揮手,令房中的下人都出去,然後將劉德請到主位上,坐下來後,才拜道:“事急從權,臣亦不得不出此下策,請得章武候引薦,冒死來拜謁殿下!”

  “絲公究竟是何事?”劉德連忙問道。

  以袁盎的身份,若是想見劉德,隨便派個下人,向宮裡遞一張拜帖即可。

  袁盎雖然被削去一切官職與爵位,但他的宮籍還在,自由出入長樂宮是沒有問題的!

  而袁盎拐彎抹角的通過章武候竇廣國的關係來與劉德見面,這本身就說明,袁盎在防備著某些人對他的監視,更害怕那些人知道他接觸過劉德。

  “殿下今日早朝可聽說了膠西王劉卬私賣爵位之事?”袁盎問道。

  “嗯,聽說了……”劉德問道:“怎麼了?”

  “大禍來矣!”袁盎頓首拜道:“臣請殿下聽臣說,臣為吳相之時,便已知吳王濞早有不臣之心,只是齊趙兩系藩王心向朝廷,不與其為伍,因而只能隱忍於心,是以先帝以厚賜重賞賄之以齊趙兩系!”

  劉德點點頭,這些他自是知道的,簡單的來說,先帝之時為了維護國家穩定,不得不對諸侯王進行種種讓步,使之財權與人事權不斷膨脹,幾乎等同于一個割據王國。

  “然後,今歲正月,晁錯以趙王遂不敬宗廟為由,已然強行削其河間郡……”袁盎感歎著道:“如今若是再削膠西之地,臣恐怕齊趙兩系心生不滿,從而暗中與吳王勾結,如此一來,將來一旦有變,吳楚兵進雒陽,齊諸王與趙王將兵河間,入臨晉,倘若匈奴、燕王等有變,則蕭關亦有警,如此大漢社稷恐將大禍臨頭!”

  劉德聽完,也不得不感慨,袁盎的眼光真是毒辣。

  若以常理來論的話,即將發生的七國叛亂確實是聲勢浩大,幾乎都把長安的公侯嚇尿了,有人甚至都準備好了恭迎吳王濞入長安匡扶社稷的全套禮儀。

  但是,可惜的是,七國叛亂雖然聲勢浩大。

  但是膠東、膠西、淄川三國聯軍被齊國堵在家門口出不來,根本回應不了吳楚聯軍,趙王遂就是個二貨,被漢室駐紮在長城的邊軍打的滿地找牙,只能龜縮於邯鄲城中,靠著堅城勉強防守,吳楚聯軍在梁國的銅牆鐵壁面前撞了個頭破血流,本來說好的匈奴外援卻影子都看不到,於是七國之亂從起兵到全部平定,竟然只花了三個月時間。

  基本上當周亞夫大軍輕兵斷掉吳楚聯軍糧道之後,平叛的大軍不過是進行了一次武裝遊行。

  事實上聲勢浩大的叛軍基本是被自己人解決掉的。

  想著這些,劉德對即將到來的七國之亂是一點都不擔心,對他來說,七國之亂等於是給他將來大權獨攬打好了基礎。

  七國之亂平定之後,再也沒有諸侯王膽敢反抗漢家天子的命令!

  當然劉德也知道袁盎此次來找他做什麼了。

  一起反對削藩?

  傻瓜才幹這樣的行徑!

  想到這裡,劉德就笑著道:“袁公所言極是,小子亦也曾擔憂過……然……”劉德看著袁盎道:“袁公可曾聽說過,自有青史以來,令出多方,政令不通者成大事?”

  劉德呵呵的笑著問道:“吳楚齊趙諸侯若叛,誰為首,誰為臣?”

  這正是吳楚之敗的關鍵所在,七國諸侯共同叛亂,加起來的總兵力和實力遠超漢室中央政府。

  但是七位大王就有七個想法。

  吳王想著儘快打進長安,坐穩天下,楚王卻不願意風頭都給吳王出了,拼命的拉後腿。

  膠東、膠西、濟南、淄川四國更是可笑,居然被齊國堵在家門口,連門都出不了!

  趙王劉遂有心呼應,卻被困邯鄲城中,糧草盡絕,只能坐困枯城坐等死亡。

  若是這七國但凡有個像樣子一點的統一指揮和協調,也斷然落不到最後那個結局,起碼也能劃江而治!

  劉德覺得自己若是劉濞,肯定首先會統帥大軍,先進逼齊國,逼著齊王加入,然後裹挾吳楚齊七國之兵力,進逼滎陽,拔掉這顆釘在長江以南的漢軍釘子,滎陽若失,梁國就失去了側翼的屏障,同時也會更多的諸侯加入進來……

  不過這只是事後諸葛亮的推演而已。

  袁盎卻是看著劉德,有些驚訝,他怎麼都想不到,吳楚的致命弱點竟是劉德這樣年紀的少年發現的。

  而且那無疑是個致命的缺陷!

  本來若有統一指揮和行動,一般的軍隊是可以做到1+1=2的,但是吳楚七國各行其令,各聽其政,非但做不到1+1=2,甚至很可能會出現1+1小於1的可怕場景。

  劉德卻微笑著:“小子曾嘗聽人道: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以袁公之見,膠西王劉卬為人如何?可有城府擔當?”

  “驕奢小人,不足以為謀!”袁盎想了想答道。

  嗯,豬隊友1!

  “濟南呢?”

  “鼠目寸光!”

  豬隊友2

  “膠東呢?”

  “碌碌無為之庸才!”

  嗯,這個應該不算豬隊友?!

  “淄川呢?”

  “不過中人之姿,守成有餘……”

  “楚王如何?”

  “為人外殘內忍,看似有勇有謀,實則怯懦小人!”

  好的!豬隊友3

  劉德打了個響指道:“既然如此,袁公還擔心什麼呢?小子敢立下軍令狀,諸侯若叛,王師三月可滅!”

  這倒是事實,像吳楚這樣沒組織沒紀律的叛亂,在中國歷史上估計就只有這麼一次,以後想謀反的人都是想好了再行動的,就連三國演義裡面三十六路諸侯反董,也懂得要先選個盟主出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08 AM

第七十五節 為政

  袁盎卻搖搖頭道:“即使如殿下所說,諸侯不可患,而匈奴若趁機而起,那又該如何是好?若匈奴趁機寇邊,則吾等皆披髮左衽也!”

  匈奴,就是漢室的噩夢。

  毫不誇張的說,此時的匈奴之實力絲毫不亞於後世的地球憲兵米帝,從長城以北,直至歐亞邊界的幾乎所有國度,此時都在匈奴人的馬刀下瑟瑟發抖。

  袁盎等人反對削藩的最大理由就是一旦國內亂起,匈奴趁機入寇,那該怎麼辦?

  這確實是一個看起來無解的問題。

  只要智商正常一點的人都會想到,吳楚起兵,肯定會聯絡外援,匈奴自然是重中之重,到時候匈奴與諸侯裡應外合,漢室社稷傾覆不過轉瞬之間。

  只是……

  誰能想到向來無比貪婪,聞到血腥味就要湊過來分一杯羹的匈奴,在吳楚起兵之後一直都是按兵不動,甚至匹馬未過長城呢?

  唯一合理且可能的解釋只能是匈奴國內發生了大變,使之無暇再顧及其他地方,否則,吳楚起兵之時,就是匈奴騎兵入寇之日!

  但是這個理由能說嗎?

  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要知道,就在去年,匈奴三萬騎突入代地,烽火在甘泉宮都能看到!

  因而,在袁盎的意識中,一旦削藩導致內亂,匈奴就將趁虛而入,那他跟他的家族就都要披髮左衽,跑去山裡當野人了!

  劉德想了想,面不改色的道:“絲公勿驚,我有一策可退匈奴百萬大軍!”

  “計將安出?”袁盎也頗為好奇了,在他眼裡劉德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年輕,就算在太宗孝文皇帝膝下耳聞目睹,勤奮苦練,也不太可能在這個年紀能想出多麼好的計策來,特別是要對付的人還是龐大無比的恐怖匈奴!

  “請父皇遣使問匈奴單于安,只要使者能在出使的路上打探到一人之生死,小子就有足夠把握,讓匈奴絕不敢犯邊!”劉德一臉嚴肅的道。這種牛逼吹的越大越好,反正匈奴是絕對不可能入侵的!

  “嗯,這樣一來後世人怎麼編排我今日的事情呢?”想想劉德都覺得很過癮很爽!

  “敢問殿下卻是何人?”袁盎卻是有些吃驚的問道,從他對劉德多日的觀察與這短短時間的交流來看,袁盎覺得劉德不可能在他面前放嘴炮說大話,因為那樣的話,就只能證明劉德是個草包,不足與之謀!

  但是,到底是誰,他的生死竟能影響匈奴的舉動?

  劉德看著袁盎,從他嘴裡吐出了一個人名:“中行說!”

  這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名字。

  但他卻是第一個出現在史書上的漢奸,可謂天下第一奸。

  中行說本是漢人,因為家貧被賣進宮裡,做了太監,後來被打發到了與匈奴和親的隊伍中去做了陪嫁的小廝,但他不願意遠走漠北,只是被人強行塞進了和親的隊伍中,臨出發前,這個當時籍籍無名的小宦官發出了詛咒:必我行也,為漢患者!

  當時誰都沒把這個小人物的牢騷與怨憤放在心裡。

  可惜,中行說卻真的是說得出做得到的狠人。

  他一到匈奴就主動向匈奴單于老上效忠,不單單如此,中行說竟然還教會了匈奴人理財做賬收稅,教會了他們清點人口、牲畜!

  這對於匈奴來說,簡直就是一個飛躍式的發展!相當於本來匈奴只是星際爭霸裡面的蟲族一本基地,中行說這麼一弄,立刻升級成二本基地了。

  現在匈奴的國勢能有如此強大,中行說當記首功。

  若中行說只是幫助匈奴進行改革,推行一些政治制度那也就罷了。

  偏偏中行說深恨漢室,他在匈奴以噁心漢家君臣為生平第一快事。

  譬如說,漢家天子寫給匈奴單于的信櫝長一尺一寸,開頭第一句話是: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

  等中行說上位,他就把匈奴回復漢家的信櫝改了,改成一尺二寸,抬頭就是囂張無比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

  每每漢使前往匈奴拜見單于,總會被中行說用著各種手段不斷挑釁、激怒甚至侮辱。

  太宗孝文皇帝在世之時,匈奴總共大規模入侵了五次,其中3次是中行說挑撥的!

  此人一日不死,漢家一日難安!

  這是許多知道中行說存在的漢家大臣的共識。

  “殿下是覺得中行說老賊已死?”袁盎試探著問道。

  劉德微笑著搖頭道:“小子又不是神仙,怎知老賊生死,無論老賊生或死,小子都有把握可令匈奴匹馬不越長城!小子不過是想確認一下而已……”

  說完這話,劉德就知道他未來在史書是個什麼形象了。

  漢光武劉秀外號大魔導師,劉德呢?大預言家?

  “究竟是何策?”袁盎不禁好奇的問道。

  “現在還不能說,說出來就沒用了……”劉德故作神秘的道:“總之,只要知曉中行說現在究竟是生是死,那小子才能說出下一步……”

  其實根本的原因是——他一時半會根本沒想好用什麼藉口。

  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事實證明,匈奴人從今年開始就變成了乖寶寶了,接下來的十幾年,匈奴騎兵偶然或有越過長城的舉動,但大規模的入侵卻是再也沒發生過了。

  既然如此,劉德不管找什麼藉口,都可完美無缺的表現出他高瞻遠矚,富有遠見的形象。

  這樣一來,對於他競爭儲君大位可是大有幫助的。

  至於什麼刷聲望刷的太過,引起便宜老爹懷疑和猜忌什麼的。

  劉德聳了聳肩膀,他不刷足聲望,就根本不可能坐到那個位子上,就算坐上去了,也會被踢下來。

  當一個人在沙漠中即將渴死之時,他發現了一片綠洲,但要抵達綠洲,需要通過毒蟲的封鎖。

  你說他是留在原地等死,還是冒著被毒蟲咬死的危險去到那片綠洲?

  實際上自重生以來,有一句話,劉德始終銘記於心:誰可能是我的朋友,誰將是我的敵人,這是我要做皇帝首先要弄清楚的一件事情!

  經過前世十幾年歷練之後,劉德現在覺得,天朝太祖的許多話都是可以作為參考的。

  譬如說現在劉德覺得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

  在兄弟中他團結劉閼、劉端這樣基本不會有危險的兄弟,擠壓和打擊劉榮、劉非的生存空間。

  宮廷裡他千方百計的巴結、拉攏館陶長公主、薄皇后以及天子的親隨宦官。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10 AM

第七十六節 黑心

  “殿下既然想知道中行說生死,這倒不需勞煩陛下遣使了……”袁盎忽然道:“臣還是有些耳目可用的,請殿下稍等三日,臣就可知那中行說現在究竟是生是死!”

  這袁盎什麼時候把善緣結到匈奴去的?

  要知道,漢室防匈奴防的極為嚴密,除漢使之外,任何私自出塞者死!

  可這袁盎也沒做過什麼使者啊!

  但是既然袁盎敢這麼光明正大的將此事告訴劉德,就說明他的消息管道是合法的。

  袁盎也沒打算瞞著劉德,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漢匈之間雖然彼此提防,但彼此之間還是有往來的,譬如說商隊!”

  被袁盎這麼一說,劉德也想起來了。

  後來劉徹朝搞了個馬邑之謀,差點逮住了匈奴單于,而作為誘餌的馬邑不就是一座與匈奴互市的集市嗎?而引誘匈奴單于跑去馬邑的不就是一個漢地商人嗎?

  劉德再往深裡一想,等閒的商人是能說見就見到匈奴單于的嗎?

  必定是已經交易過多次,取得了信任的商人。

  再換個角度想想看,什麼樣的商人能跟堂堂的匈奴單于交易?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那麼,那個商人跟匈奴單于做過的交易也就能想像得出會是什麼東西了——不是祭祀神靈所需要的金器、銅器就必然是與戰爭息息相關的原材料:青銅、鐵甚至弓箭、制式的軍備。

  除此之外,劉德想不到還有什麼樣的交易會讓堂堂匈奴大單于自己親自接待和交易的東西。

  “果然,不把軍火武器賣給敵對國的商人就不是一個真正的商人!”劉德在心裡嘲弄了一聲。嘴上卻道:“原來如此!”

  袁盎又拜道:“殿下,臣今日與殿下見面之事,請殿下萬勿傳揚出去!”

  “善!”劉德撫掌道:“小子也正有此意!”

  跟袁盎說了太多的事情,這些事情有些若是傳出去,對劉德也沒好處。

  而劉德之所以跟袁盎說這些事情,是因為他知道袁盎的嘴巴很嚴,不該說的一句都不會說。

  “那臣就現行告退了!”袁盎再拜道。

  “袁公請留步……”袁盎起身,正要離開,又聽得劉德的聲音,連忙回頭問道:“殿下還有何事?”

  劉德張了張嘴,他本想讓袁盎去提醒一下申屠嘉。

  但他的理智和情感告訴他,這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

  想想看,便宜老爹怎麼對待晁錯的?——吾不愛一人以謝天下!晁錯就這樣被犧牲掉了。

  再想想看,便宜老爹怎麼對待周亞夫的?——吾不用也!此泱泱者,非少主之臣!於是冷眼旁觀周亞夫在獄中絕食而亡!

  對於便宜老爹來說,什麼都可以犧牲,只要能完成他的目標。

  那他的目標現在是什麼?

  削藩!

  丞相申屠嘉既然擋在了削藩的路上,難道說,申屠嘉能比晁錯與便宜老爹的感情更深?晁錯可是潛邸大臣啊!十足的心腹手足,說拋棄就毫不含糊的堅決拋棄了,最多也就在後來流了兩滴鱷魚的眼淚罷了。

  劉德確信無疑,他若是跳出來想拉一把申屠嘉,最後可能申屠嘉沒拉上來,反倒把自己搭進去了!

  哪怕只是通過袁盎來間接的提醒申屠嘉都不行!

  因為申屠嘉的脾氣和性格不會允許他臨陣退縮。而事情一旦鬧大,劉德被人給查出來在背後使壞,便宜老爹能饒過他才怪!

  想到這裡,到了嘴邊的話,被劉德生生的咽下去,變成了:“袁公,若有機會拜見丞相,可代我代為問好!”

  “一定!”袁盎雖然心裡奇怪,但還是道:“若有機會,臣一定代為轉告!”

  等到袁盎走遠了,劉德轉過身子,對著擺在房中的一面銅鏡端詳著自己的樣子。

  鏡子,是清澈的。

  人的臉蛋,也是乾淨的。

  只是……心是黑的!

  劉德長長的歎了口氣,他的心裡還是回憶著與申屠嘉見過的幾面。

  這是一位長者,一位忠臣,可惜了……

  本來,劉德還以為他可以改變申屠嘉的命運,但昨日早朝之後他就知道了,有些事情,已經無可救藥。

  當然,申屠嘉也不全是死路一條。

  假如他能主動辭去丞相之職的話,便宜老爹為了臉皮也不會對他怎麼樣,晁錯更沒了藉口和理由對他下手了。

  只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讓申屠嘉向晁錯服軟……呵呵……

  …………………………………………………………

  三天后,劉德乘著馬車出現在了南陵郊外的鑄錢作坊,今天,這裡將出現第一爐新鑄的五銖錢。

  滾燙的銅水倒灌進鑄錢所用的錢范,工匠們忙裡忙外的忙活著。

  劉德卻是好整以閑的坐在作坊之外的一間特別為他騰出來的雅室內,就等著第一批鑄造好後出爐的五銖錢送來給他看。

  只等了一會,一個宦官就捧著一匣子新鮮鑄造出來的錢幣,進來歡喜的稟報:“恭喜殿下,五銖錢已經鑄好了,請殿下過目!”

  劉德接過匣子,從裡面粘出一枚錢幣,對著陽光,端詳起來,錢幣之上的花紋是那麼的美麗,劉德又將這枚錢幣放在手心感受了一下,只覺得頗為光滑,比起一般的錢幣來說,這五銖錢就像是公主一般。

  劉德已經看到了他這作坊中所出產的五銖錢將四銖錢打的落花流水,潰不成軍的景象。

  “嗯,不錯,你們兩個辛苦了,我會為你們兩個在父皇那裡請功的!另外王道,賞他們兩個每人五金!”劉德自然也不會吝嗇這點小小的恩惠。

  “諾!”王道點點頭,領著兩個歡天喜地的宦官去領賞錢。

  劉德抓著手裡的五銖錢,心情也變得好了許多,有了錢就不怕做不成事情。

  從辟陽侯府裡抄出來的銅器少說也有十萬斤的樣子,足夠劉德鑄出一千萬枚五銖錢。

  一千萬五銖錢是什麼概念?

  當此之時,一個成年人的人頭稅一年是一算一百二十錢,一千萬枚五銖錢能幫將近九萬成年人繳納他們的算賦。

  用來買米的話,關中粟米一石最多不過五十錢,可買兩百萬石粟米!

  “真是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啊!”劉德感慨了一聲。

  當然,這些錢首先要流動起來,才能算是財富,否則,擺在庫房裡腐爛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10 AM

第七十七節 上林苑

  當然,這些錢首先要流動起來,才能算是財富,否則,擺在庫房裡腐爛嗎?

  但是,想要讓五銖錢流通起來,卻不容易了。

  首先,五銖錢是新鮮事物,而中國的百姓向來偏向保守,有時候他們寧肯吃點虧,也不願意輕易嘗試新鮮的事物,只有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擺在他們面前時,他們才會一擁而上。

  其次,貨幣的發行,在後世靠的是銀行業,而在如今靠的是官府,只有官府認定你的錢能充作稅賦,你的錢才能流通起來。

  那什麼樣的錢,在官府的眼裡是合法的可以流通的錢幣呢?

  《漢律》中對此有明文規定:錢徑十分寸八以上,雖缺鑠,文章頗可智,而非殊折及鉛錢也,皆為行錢。。敢擇不取行錢者,罰金四兩。

  意思就是只要是個錢樣子,直徑不小餘八分,那麼就算這枚銅錢的表面已經有所磨損,但只要還能看到錢幣上的銘文,且沒有斷裂或者全部是鉛的,就是一枚合法的銅錢,官府會一視同仁的對待,膽敢拒絕接受符合標準的銅錢的人,就要罰金四兩。

  但若是真這麼簡單,劉德就要偷笑了。

  先帝之時,幾乎全天下流通的銅錢一半是吳王劉濞鑄造的,一半是鄧通鑄造的。

  其他商賈所鑄的錢幣幾乎不入主流,很少進入流通,大部分只是在商賈所在的地方郡縣內流通,很少能通行全國。

  為什麼?

  若連這個都看不透,劉德也就白活三輩子了。

  官商勾結,地方保護主義,能砸碎這兩個烏龜殼的只有更強大的強權。

  若劉德此時是太子的身份,借著儲君的名頭,他要發行五銖錢,起碼在關中沒有人敢使絆子,下黑腳。

  可惜他不是。

  劉德毫不懷疑,只要五銖錢進入流通領域,很快就會遭遇各種狙擊。

  拒收那還是輕的!

  關中的商人連給朝廷放高利貸的事情都能幹的出來,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幹的?

  就算出了事情,無非就是交上幾個替死鬼頂罪了事而已。

  人命?在商人眼裡只不過是一個數字。

  拿著五銖錢在院子裡轉了幾圈之後,劉德猛然想到一個事情,但卻頗為猶豫的躊躇起來:“這樣子的話,後世人會不會說我吃相太過難看了?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但想了想沒錢他就什麼都沒辦法做的時候,劉德一跺腳:“罷了,這世間一切罪惡都由我來承擔吧!”

  一念及此,劉德拿起那一匣子五銖錢,就坐上馬車,往皇宮趕去。

  進了未央宮,劉德徑直來到了清涼殿,卻被告知天子已經移駕上林苑,與太后一起觀看猛獸。

  不得已,劉德只能再轉道前往上林苑。

  路過館陶公主府邸的時候,劉德靈機一動,進去請了館陶長公主劉嫖跟陳阿嬌與他一起前往上林苑,當然,打的口號是‘許久未與姑姑親近,特請姑姑同游上林苑’。

  劉嫖自然不無不可。

  於是,姑侄兩人就分乘兩車來到了長安東南方向的上林苑。

  上林苑,這是一個在秦末戰火中僥倖倖存下來的秦代宮殿群,始建于秦始皇三十五年,在當時,鼎鼎有名的阿房宮只不過是上林苑的前殿,整個上林苑在秦代延綿數百里,其中既有輝煌壯麗的阿房宮,也有廣闊的圍獵場,養著各種猛獸的獸圈。

  秦末一把戰火,燒掉了阿房宮,焚毀了大部分的秦代宮殿。

  但也有倖存者。

  漢室的未央宮跟長樂宮都是在秦代宮殿的廢墟中營建的,而上林苑,秦末戰火雖然燒毀了這個昔日龐大的皇家林園的大部分建築,卻還是留下了一些殘存的建築以及規劃好的各種林園。

  漢室建立之後,蕭何本著精打細算的主政思路,將上林苑進行了部分修復和翻新,到呂后時期,再次稍作維護,時至如今,上林苑雖然還沒有恢復它過去全盛時期的規模,但也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的皇家園林了。

  此時的上林苑究竟有多大?

  後世班固在《西京賦》中曾道:繚以周牆,四百餘裡。

  當然,那是經過後來的劉徹、劉弗陵、劉詢三代人接力擴建後的規模,現在的上林苑,還沒有四百里那麼長,但也有兩百餘裡,橫跨整個渭水河南部,將渭河南岸的大部分平原、山丘盡數納入其範圍之內,甚至就連滻水與的霸水也從上林苑中流過。

  漢家天子及其後、宮妃嬪、太后以及皇子、來朝的諸侯王,平日得空就會去上林苑中圍獵,射箭或觀看圈養的珍奇異獸。

  在上林苑中發生了數不清的典故與故事。

  甚至後來威震天下,縱橫無敵的劉徹的羽林衛也是從上林苑的圍獵場中訓練出來的,一代天驕霍去病的童年與少年時光大部分都是在上林苑中度過的。

  一般而言,假如日後劉德當了太子,那麼,除了會在未央宮之中為他列出一個太子。宮外,在上林苑中,也有他的一塊獨立的地盤,用以安置手下、培養心腹,鍛煉能力。

  像是劉德的便宜老爹當年在上林苑中就有一個思賢苑,後來劉徹給他的太子劉據也建立了一個博望苑,前世劉榮也混了個宜春苑,可惜他不爭氣……

  對於漢家天子而言,似乎儲君能力太大從來不是問題,儲君能力不大才要命!

  像是前世的劉榮,後來劉徹的兒子劉據,都是栽在能力不夠,沒讓皇帝老子滿意的地方上。

  否則以漢家天子的剛烈,若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殺母存子這種事情又不是幹不出來!

  劉德的馬車跟在劉嫖的馬車之後,徑直馳入上林苑之中,道路兩旁,綠樹成蔭,青草芬芳,不時有蝴蝶在花叢中飛舞,遠處的山坡之上,劉德甚至見到了一隻滾滾趴在竹林裡啃食著竹葉。

  現在的中國,正處於溫暖期,屬於亞熱帶氣候,這從滾滾居然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上林苑,還有道路兩旁栽種的柑橘樹都可以證明。

  只是劉德同樣也清楚,這樣的好日子過不了幾十年了,新一輪的小冰期已經悄然臨近。

  當劉德還是個宅男時,曾在網上看到過一篇論歷代王朝興亡與小冰期聯繫的文章。他隱約記得,昭宣之後的中國就將全面受到小冰期帶來的影響,乾旱、氣溫下降、疾病肆虐,還有可怕的蝗災!

  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必須開始進行準備了!

  準備大修水庫,廣建管道,只有擁有數量足夠多的大中小型水庫才能挺過那嚴酷的小冰期帶來的災害。

  同時還要開始鼓勵開發南方,特別是湖廣,將之建設成一個魚米之鄉。

  劉德心裡非常清楚,想要做到這些事情,首先他得是天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14 AM

第七十八節 天子的任務

  上林苑,虎圈之旁。

  一場皇室內部的小型聚會正在舉行。

  漢家天子劉啟正陪著竇太后在此一同觀賞虎圈之中圈養的猛獸。

  在堅固的欄柵之中,圈養的老虎、犀牛、野豬、狼、豹子等兇猛的野獸,被馴獸師們驅趕、引誘著做出各種高難度的動作,以此吸引上方的觀眾的注意力。

  竇太后眼睛雖然都快瞎了,但對這種表演還是很感興趣,老太后喜歡,身為天子,自然是願意隔三差五的陪著老太后來上林苑觀看猛獸表演,同時散散心,騎騎馬,打打獵,放鬆放鬆。

  這時,虎圈中的表演暫告一段落。

  竇太后趁著天子劉啟上前倒酒的功夫,忽然問道:“皇帝,聽說你有一個名叫轅固生的博士,對嗎?”

  天子劉啟心裡咯噔一聲,暗叫壞了!

  老太后的脾氣,他那能不知?

  這是要出事了!

  臉上劉啟卻不得不陪笑道:“回稟母后,兒子確有一個博士名為轅固生,不知母後問他作甚?”

  “皇帝,你去把他給哀家叫來!”竇太后卻是一臉的平靜的道:“哀家就想問他一件事情!”

  母命難違,更何況老母親好不容易才被袁盎勸和,從之前的不快中解脫出來,難得的給了他面子,願意與他說話,天子劉啟只好道:“諾,兒子遵命!”

  說著就吩咐左右傳召博士轅固生。

  這時,前方的道路上傳來了馬車車輪的軲轆聲,一個宦官小跑著過來,然後跪下來報導:“啟稟陛下,太后,皇子劉德與館陶長公主來了……”

  竇太后一聽劉德的名字,心裡就有些煩,本是不想見的,正要說不讓他們過來時,忽然她聽到了一個銀鈴般的笑聲,臉上的神色這才松緩下來,心裡一軟就道:“來就來罷!去給他們準備坐席……”

  “太后的吩咐你們都不聽了?”天子劉啟見到那些宦官侍女居然還在看著他,馬上就急道。

  “諾!”

  …………………………………………

  劉德牽著陳阿嬌的小手,跟在劉嫖後面,走進虎圈之中,很快他就見到了正坐在虎圈的高地觀賞亭中的天子劉啟與竇太后。

  劉嫖見了這場景,回頭看了一眼一臉陽光笑容的劉德,心裡暗淬:“小狐狸!”心知自己是被利用,這那裡是什麼想念姑姑啊,分明就是借著姑姑與表妹來緩和跟竇太后之間的關係。

  這長安城裡現在誰不知道自從竇嬰攪合了梁王劉武眼看就要到手的皇太弟之位後,竇太后是氣的不行,先是奪了竇嬰的宮籍,然後又是見了皇帝也沒個好臉色,直到這兩天才好了些,聽說是袁盎進了長樂宮,跟老太后拉了家常說了道理,這才讓老太太放下心裡的間隙,跟皇帝重歸於好,又原諒了竇嬰,准許其進宮問安,雖然還沒恢復宮籍,但卻也不遠了。

  但是,老太后是原諒了竇嬰,原諒了皇帝,可心裡總歸是有些情緒的。

  劉嫖也能看出來,老母親雖然被袁盎說服了,不再強求要立劉武為儲君,但是,心裡的氣一天不消,劉德這些個孫輩在老太后眼裡始終是個疙瘩。

  “倒還算劉德聰明,知道要找我這個姑姑才行!”劉嫖想到這裡,頓時心裡滿滿的成就感,她毫無疑問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而這種能插手皇室繼承人身份的鬥爭,並且能起到關鍵作用的感覺,讓她渾身都有些飄飄然,就連走路都覺得輕鬆了些。

  “女兒拜見母后!”劉嫖走上那亭子,笑嘻嘻的朝竇太后道了個萬福,然後才轉身對天子劉啟道:“見過陛下!”

  陳阿嬌見到了天子,更是歡快的撒開了腳丫子就蹭蹭蹭的跑了過去,只在亭子邊做了個乖巧的萬福:“阿嬌見過舅父大人,皇祖母大人!”

  然後就撲進了天子的懷裡,抓起了劉啟的鬍鬚道:“皇帝舅父可想念過阿嬌?”

  “沒大沒小……”劉嫖嗤笑一聲,笑駡道:“這可是天子的鬍子,你可也敢扯,還不快下來?”但臉上的笑容跟表情都已將她的內心深深的出賣!

  “都是一家人,朕就阿嬌這麼一個寶貝外甥女,就由著她吧……”天子劉啟笑呵呵的抱著陳阿嬌,問道:“阿嬌說對不對?”

  竇太后見了陳阿嬌就只覺得心都暖和了,什麼不愉快的情緒也都不見了,也道:“就是,皇帝就一個外甥女,不疼她疼誰?”話語裡的維護之意昭然若揭。

  這時劉德才慢蹭蹭的走到亭子前,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跪下拜道:“兒臣劉德拜見父皇,問皇祖母安!”

  天子劉啟看了一眼竇太后,見老太太似乎不準備吭聲,於是使了個眼色給劉嫖,劉嫖立即心領神會的走到竇太后身邊,拉著她的手,溫柔的道:“母后,您的孫兒在向您請安呢!”

  “劉德表兄還在那跪著呢,皇祖母!”陳阿嬌也跟著起哄。

  竇太后這才勉強鬆口道:“那就起來吧”

  她彷彿自己也知道自己這無名火發到劉德身上有些不對,等劉德進來了,就道:“劉德,你坐到哀家身邊吧!哀家好久都沒有摸過你的臉了,連你長什麼樣子都快不記得了!”

  最近一兩年她的眼睛確實是越來越瞎的厲害,本來原先還能勉強視人,現在卻只能勉強看到一些人的輪廓與影子,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越發的寵愛劉嫖,寵愛劉武,說到底她雖然是太后,但終究還是個女人是位母親。

  劉德聽了臉上一喜,雖然明知道這可能是敷衍性質的示好,但能踏出這一步本身就已經彌足珍貴了!

  “諾!”他立即低頭道:“孫兒遵命!”

  然後就乖乖的跪坐到竇太后的下首一側。

  等劉德坐下來,劉嫖趁機起哄道:“母后不是要摸摸劉德的臉嗎?劉德還愣著做什麼快讓太后好好摸摸你的臉,免得太后都不記得你的模樣了!”

  “諾!”劉德立即道,然後就迫不及待的走了過去。

  竇太后本來不過是隨口一說,但被劉嫖這麼一激,卻也不得不伸手在劉德的臉上摸索了一會。

  起初,竇太后還沒覺得有什麼,但當她的手摸到劉德的顴骨時,忽然手上一震,竟然停留了片刻,然後才收回了雙手,道:“劉德你現在都長大了啊!”

  “回皇祖母,孫兒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在民間,孫兒這麼大的男子,已經是丈夫了,甚至都可能做人父親了!”劉德不卑不亢的答道。

  “好!好!好!”竇太后的臉上的寒冰終於消去,首次對劉德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道:“長大了好!劉家的男兒長大了好!”

  這時,天子在一邊道:“劉德,你跟朕來一下……”

  “諾!”劉德連忙對竇太后告罪一聲,然後跟上便宜老弟的腳步,朝著亭子外面走去。

  父子倆走到虎圈的另外一側,天子劉啟才回頭對劉德吩咐道:“一會,朕給你個任務,你必須務必保證完成!”

  劉德立即就道:“諾,兒臣必盡力而為!”

  “不是盡力而為,是必須完成!”天子劉啟強調的道:“你告訴朕,能不能做到?”

  “不怕任務難,就怕不給做任務的機會!”劉德在心裡道,嘴上卻道:“諾,兒臣知道了!”

  “等會,博士轅固生將來拜見太后!”天子劉啟長歎一聲道:“你的任務就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太后殺了轅固生,知道嗎?”

  劉德聽了心裡一驚,他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臉上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樣,驚訝道:“皇祖母何以要殺一個區區博士?”

  “這你就不用管了……”天子劉啟也是很為難的道:“總之,你必須保證轅固生不死……”

  “諾!”劉德點頭道:“兒臣領命!”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14 AM

第七十九節 竇太后的改變

  實際上劉德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前些日子梁王劉武費盡心思的找來了《道德經》的原本殘卷和收藏著它的黃老派大家黃生,將之都送進了長樂宮,讓那黃生每日講解《道德經》給竇太后聽。

  如此一來,那位黃生自然水漲船高,受到了竇太后的尊敬。

  本來劉德以為那黃生與轅固生之間發生那場關於帽子的爭辯不可能這麼快發生,因此也沒怎麼去想,卻沒想到,這黃生進宮才幾天就碰到了他一生的對頭——轅固生,並且第一次見面就發生了那場關於帽子的爭辯。

  是否是蝴蝶效應,劉德不是很清楚,前世他也不過是後來才聽說的這個事情,大抵相當於茶餘飯後的八卦和趣聞。

  總之具體經過就是轅固生跟黃生兩人爭辯到底成湯革命是對還是錯。

  轅固生堅持成湯革命是正確的,而黃生則認為,身為臣子反叛君上就算結果是對的,出發點也是錯的,並用帽子跟鞋子做了比喻。

  此事後來甚至還被收錄進了司馬遷的史記中成了一儒林列傳的一則故事。

  而它之所以會變成八卦,則是今天將要發生的事情了。

  “轅固生可是個固執的老學究……”劉德在心裡哀歎一聲:“此事,確實是有些棘手!”

  劉德可記得清楚,後來,劉徹搞了個建元新政,把已經九十歲的轅固生請到長安做了個泥塑的雕像供起來,猜猜看,當轅固生見到後來劉徹朝的丞相封為平津侯的公孫弘時怎麼說的?

  ‘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言以阿世!’

  好吧,就算公孫弘再怎麼不當人子,你一個老前輩這麼直接的當著人家的面用如此嚴厲的話語來斥責,也未免顯得太……真當地球是圍著你轉啊?

  反正劉德聽了此事後頓時覺得公孫弘涵養好了——若是劉德被人當眾這麼毫不留情且毫無底線的攻擊,早一大耳刮子扇過去了……

  劉德很清楚,等會轅固生來了,他會怎麼個作死法……

  “要保他的性命實在是有些難……”劉德感覺腦袋都有些發脹了:“乾脆學便宜老爹,給他把劍,讓他去碰運氣得了……”

  只是這樣一來,劉德覺得就難免有些不太完美了。

  這便宜老爹交代的事情真的只能辦的漂漂亮亮的!

  一邊想著該怎麼化解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劉德一邊跟著便宜老爹回到了亭子中,此時,虎圈中的馴獸師又開始了表演,陳阿嬌趴在亭子的欄柵上興致勃勃的觀看者虎圈裡的馴獸師們指揮著一頭頭馴服後的猛獸入場。

  她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還不懂得什麼叫危險,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哪些猛獸究竟有多麼可怕。

  劉德見了卻趕緊把她從欄柵上抱下來,道:“阿嬌表妹,不可以趴在那上面的!知道嗎?那樣很危險!”

  就不說這麼點大的小姑娘萬一沒抓穩掉下去了怎麼辦,就是下面獸圈裡的猛獸要是忽然發狂,像陳阿嬌這種小丫頭還不得被嚇個半死?

  上林苑自有史以來發生的事故也不是一起兩起了。

  劉德一點都不希望陳阿嬌有個什麼意外。

  陳阿嬌被劉德猛然的抱下來,更是用前所未有的嚴厲語氣斥責,頓時就來了小女生的公主脾氣,嘟著小嘴,一臉的不快的走到竇太后的身邊,猛的鑽進竇太后懷裡,使起了小性子。

  但劉嫖見了此情此景,卻是微微點頭,在心裡道:“看不出來,劉德這小子還真是關心我家嬌嬌……”

  正所謂丈母娘看女婿,怎麼看怎麼順眼,此時的劉德在她眼裡幾乎全是優點。

  為人好,性子好,懂事,會講話,還會哄人,除了生母是粟姬之外,其他一切都是滿分。

  “為何你是粟姬所生呢?”劉嫖暗歎一口氣:“換了其他任何人的兒子,姑姑我都會全力支援你的啊!”

  本來平常若是陳阿嬌在竇太后面前鬧這麼一出,依著竇太后往日的性子,肯定是會維護陳阿嬌,不管有理沒理,劉德少說也吃一頓斥責,但今天不知為何,竇太后沒有那樣做,反而對陳阿嬌道:“嬌嬌,這次皇祖母就不站在你這邊了!”

  劉德也陪著笑臉,走過去拉著陳阿嬌的小手賠罪道:“好了,不生氣了,是表兄不對,不該用那麼大的聲音說阿嬌……”

  陳阿嬌從竇太后的懷裡露出一雙委屈的小眼睛,嘟囔著道:“知道錯了就好……”

  然後她又自顧自的爬起來,這個年紀的小女生自尊心特別的強,因此她倔強的道:“誰生氣了?我可沒有……阿嬌可不是小孩子……”

  這話一出,甚至就連平素不苟言笑的天子都哈哈的大笑了起來。

  陳阿嬌頓時羞的小臉通紅,怯怯的躲到竇太后的身後去了。

  被陳阿嬌這一打岔,亭子裡的氣氛頓時就溫馨了許多,竇太后對劉德道:“劉德,你過來,給哀家說說,最近的功課做的怎麼樣了?”

  劉德就乖乖的走過去,跪坐下來,答道:“回皇祖母,孫兒最近得了一位俊才,常常與孫兒講解黃老之學,孫兒確實受益頗多……”

  “哦……”竇太后點點頭,慈祥的道:“那哀家就要考考你了!”

  劉德聞言大吃一驚,要知道竇太后雖然崇信黃老之學,也要求竇氏子弟人人都會學習黃老之說,但是對於皇子,她基本從來都不干涉。

  這樣的變化,劉德也感覺不到究竟是好是壞,但他還是謙卑的道:“請皇祖母出題!”

  於是竇太后就問了劉德幾個黃老派的常識問題以及一些黃老思想的論調,好在劉德經過前幾天的填鴨式死記爛背,對於這些問題都是輕鬆應付。

  “不錯,不錯……”竇太后聽完劉德的回答後,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她感慨道:“看來劉德你是找了一位賢才輔佐啊,未知那人姓氏名誰,何方人士?”

  “回皇祖母,那人姓汲名黯字長孺,乃是濮陽人,年紀稍長孫兒!”劉德也不隱瞞,老老實實的回答著,若是汲黯能有機會拜見竇太后的話,那麼不管對劉德還是對汲黯都是有好處的事情!

  “是衛人啊……”竇太后一聽就歎道:“當年先帝之時,好像也有一個衛地的大夫,學問、人品具是一流,頗得先帝看重,好像那位大夫也是姓汲?”

  劉德答道:“不敢欺瞞皇祖母,汲黯確實當初那位汲大夫之子!”

  “善……”竇太后滿意的點點頭:“有空,你可帶他來長樂宮見見哀家……”

  “諾,孫兒遵旨!”劉德連忙答應下來,這是好事情啊!

  汲黯若是能得到竇太后看重,這樣一來,他就不需要再完全的需要依靠劉嫖才能跟東宮拉上關係了。

  老太太嘛,耳根子軟,只要汲黯能在竇太后面前多說他的好話,何愁大事不成?

  只是劉德有些奇怪,今天竇太后是怎麼了?平常基本不會對任何一個皇子表現出太明顯傾向的她,今天這是怎麼了?

  劉德隱隱約約間感覺竇太后對他的態度似乎發生了非常明顯的改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15 AM

第八十節 不作死就不會死

  不多時,就有一位宦官領著一位白髮老者從虎圈另一側的道路中走了過來,那宦官先進來通傳道:“回稟陛下,太后,《詩》博士轅固生奉詔覲見!”

  “傳!”天子淡淡的道,然後對劉德使了個眼色,意思就是讓劉德看著辦了。

  劉德雖然心裡很無奈,但臉上還是得裝出一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的模樣。

  “老臣轅固生拜見吾皇,拜見太后,拜見長公主及殿下……”轅固生被宦官領進來後就跪下來叩首,從劉德這邊的視線看過去,轅固生此時也已經很老了,看年紀也應該有七十多了,一般而言這個年紀的老人應該是垂垂老矣,連記憶都開始消退了,但轅固生此時依然生龍活虎,看樣子身子也比較強壯。

  博士這個官職劉德是知道的,這是一個秦代的官職,最初是授予那些從關東各地投奔秦國的百家士子,因此,其實並非是什麼高官,也就是個名譽性質的客卿一類。

  到了漢代,惠帝劉盈廢除狹書律,同時為了更好的搶救那些在戰火中被焚毀和失傳的典籍,於是重設博士官。

  因而,在此時,博士這個官職,並非只有儒家的人才能當。

  儒家有詩書博士,法家有刑名博士……

  而且各博士的頭銜劃分的很細。

  像《詩》《書》《爾雅》《論語》《春秋》《韓非》《管子》《伊尹》甚至《孫子》《孫臏》各自都有各自的博士官。

  總的來說,此時漢家的博士,大抵就相當於後世的某某專業專家國家認證資格。

  能被拜為某書博士的,基本是一定是此書研究和理解成就最高的那一個。

  而這轅固生就是如今的《詩》博士。

  這表明他應是《詩》這一領域的佼佼者。

  但劉德知道這也未必一定!

  當此之時,不單單諸子百家,齊頭並進,共同在漢室尋找著施展自己政治理念的機會。

  就是各大學派內部其實也是山頭林立。

  就拿《詩經》而言,此時就有三個山頭,一個是齊詩,轅固生就是齊詩的代表,另一個則是魯詩了,魯詩的領頭人是申培,曾官至楚國太傅,名滿天下,世人尊稱為申公,第三個則是流傳在燕趙大地之間的燕詩派系!

  這三個派系都認為自己是正統,其他兩個是別傳異端……

  後來,劉徹搞的罷黷百家獨尊儒術,不單單把其他諸子百家排斥在外,就連儒家自己內部的一些山頭也慘遭打壓,《谷梁春秋》一度被打壓到幾乎失傳的地步,學《谷梁春秋》出身的人甚至只能裝作自己是《公羊春秋》的學者,才能勉強做官……

  直到宣帝之時,因為身世緣故的問題,宣帝重視谷梁而排斥公羊,於是在石渠閣會議上,谷梁派翻身做了主人,把公羊派給踩到了腳底下……

  所以說,就算是後來罷黷百家獨尊儒術了,思想界也並沒有什麼統一,反而相互傾軋,排擠、打壓更加厲害,儒家內部各派系也是經過了兩漢數百年的不斷內部傾軋和相互融合,最後才成了一個整體的……

  前世的時候,劉德在河間國難免受到了一些燕詩派系的學者的影響,對於魯詩和齊詩其實是沒什麼好感的……

  這也是劉德現在對轅固生沒太多好感的原因。

  劉德正在腦子裡想著怎麼幫轅固生破局之時,竇太后就已經輕輕的笑問著:“聽聞卿家治《詩》頗有心得,見識廣博,哀家此次詔卿前來,就是想問問卿家,以卿家之見,老子所著之書如何?”

  其實竇太后也沒想怎麼著,就是心裡不痛快。

  昨日,她在聽黃生與她講解老子《道德經》之時聽說了有個博士名叫轅固生與黃生有過爭辯,一度相持不下,最後還是天子解的圍。

  在竇太后心裡,這黃老學不管是治國也好還是治家也罷都是最上等的學問。

  因此在聽說竟然有儒生能跟她覺得學問人品都是一流的黃生抗衡時,心裡就不高興了,覺得這儒生實在是狂妄,得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厲害,這才讓天子將轅固生召來,倒不是想找轅固生的麻煩,只不過是想聽一些奉承話,叫轅固生低頭承認黃老學才是當世第一的上等學問。

  劉德一聽竇太后開口,連忙拋開心裡的那些小算盤,心裡一機靈搶在轅固生之前出聲道:“回皇祖母,孫兒覺得老子所著之書實乃諸子百家第一的學問,當年孔仲尼也曾兩次當面請教老子,稱老子為‘古之博大真人’,既然連仲尼都覺得老子乃是‘古之博大真人’孫兒想來,老子當是諸子百家先賢的第一人!”

  劉德的話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倒沒錯。

  在最開始的時候,黃老派跟儒家之間的關係或許很好,所以孔子也能當面老子,並極為推崇。

  可惜,兩人的徒子徒孫們為了搶奪話語權,到現在已經就差打出腦漿來了。

  黃老學的學者不喜歡儒家,儒家的人也看黃老學不順眼。

  劉德這話一出,竇太后頓時就開心了,笑道:“哀家覺得劉德說的很對,皇帝你以為呢?”

  天子劉啟還能說什麼,只好附和道:“母后說的是……”同時,天子對劉德機靈在心裡也是很滿意的,覺得這事情應該就這麼過去了吧,太后都笑了,這說明氣消了啊!

  可惜,下一刻,一個很不合時宜的聲音倔強的道:“回太后的話,老臣以為,老子之言,乃家人言耳!”

  劉德心裡面頓時就好似有一百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

  “就算作死也不該這樣啊~”劉德哀歎一聲,真是不做死就不會死啊,他現在連想吃了轅固生的心都有了!

  轅固生的話裡明顯的充滿了對老子之書的蔑視與輕視,竇太后就算是個文盲也聽出來了,這轅固生的言下之意就是她所推崇的當世第一的黃老學只配哄哄農村鄉下的愚昧婦人了,這不止是在輕視和蔑視黃老學了,更是在暗諷她不過是個瞎眼的愚昧老農婦!

  “家人言!???”竇太后一下子臉色就變得鐵青了:“安得司空城旦之書?”

  竇太后的意思就更隱晦一些了,轅固生是《詩經》博士,而當此之時《詩經》的條文名錄與行文篇幅跟現在漢律之中專門用來管束那些因為犯罪而被罰去修長城和城牆的犯人的刑徒名冊類似。

  意思很明顯,你竟敢說哀家所愛的黃老學是家人言,那你所學的《詩經》豈非不過是給犯人刑徒看的的刑徒名冊。

  這已經是極為嚴厲和憤怒的指責了!

  事情終於劃落到了不可逆轉的那一步。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19 AM

第八十一節 求情

  轅固生固然是在作死,但劉德還真的是不得不救。

  因此,他連忙道:“皇祖母息怒……”

  天子劉啟也求情道:“母后暫息雷霆之怒……”

  竇太后卻是不依不饒,彷彿沒聽到求情一般命令侍立其左右的郎官:“來啊,給哀家將這狂妄無禮之臣拖出去,送交廷尉,治他狂妄不敬之罪!”

  雖然沒有當場宣判其死刑,但卻也差不了多少了。

  要知道,在此時的漢律之中根本沒有所謂的刑訊逼供的概念,進了廷尉牢獄的人,還想囫圇著出來基本不可能!

  特別是轅固生這個年紀的人,進去了,基本就沒希望能站著出來!

  “皇祖母請息怒……”劉德連忙攔住就要動手的幾個郎官,走到亭子中間跪下來求情道:“皇祖母,以孫兒之見,博士轅固生固然狂妄了些,但卻並未觸犯律法,皇祖母可責罰,卻不能治其罪,不然,傳揚出去,反倒可能會成全此人名聲,況且此人年已老朽不堪,不如將之罷斥歸家,如此傳揚出去,也不會讓人非議!”

  “怎麼,哀家連個小小的博士都處置不了了?”竇太后氣呼呼的道:“律法中無此一條,哀家就加一條,莫非有什麼不妥?”

  在理論上來說,竇太后說的沒有錯,身為太后,她假如執意要在律法中加一條臨時的法律,誰都阻止不了!

  劉德知道,對付竇太后,必須用溫情攻勢,跟她講道理,談感情。

  像前些時候袁盎是怎麼勸服竇太后收起要立梁王為儲的心思,更原諒了竇嬰的?

  袁盎所做的不過是給竇太后講了一個故事,一個春秋時期發生的家庭慘案:宋宣公傳位給其弟宋穆公,宋穆公再傳給宣公之子殤公,並將其子安排到鄭國居住,然後,穆公死後,慘案發生了,因為存在兩個擁有繼承權力的血脈,於是宋國大臣就不斷的在兩兄弟的後代中擁立一個,打擊另一個,宋國社稷連續幾代血雨腥風,因此而死者不計其數。

  正是袁盎給竇太后講了這個故事,讓竇太后知道,倘若立了劉武為儲君,將會發生什麼,竇太后就算再怎麼疼愛劉武,也只能捨下,更原諒了竇嬰。

  劉德拜道:“皇祖母若要如此,自然可以……只是……孫兒恐有傷太宗孝文皇帝之德!”

  若說什麼是竇太后的軟肋的話,那麼毫無疑問,除了子女之外,她最看重的就是他的丈夫的名聲了。

  “怎麼說?”竇太后稍息怒意問道。

  劉德此時也顧不得便宜老爹的感受了,叩首道:“太宗孝文皇帝之時,出宮巡幸,遇一路人驚駕,廷尉張釋之不以此人驚駕之罪而罰,只以罰金,太宗孝文皇帝亦稱善,太宗孝文皇帝舊例依在,皇祖母若執意加罪於此人身上,豈非壞了太宗孝文皇帝之德?”

  劉德說的這個往事是漢室中鮮為人知的往事,在如今更是少有人知道、傳揚。

  倒不是此事不夠偉光正,而是此事的兩個主角一個太宗孝文皇帝已然駕崩,而另一人是時任廷尉張釋之,今天子劉德的便宜老爹的苦主。

  當初劉德的便宜老爹還是太子時,常常被張釋之拿來刷聲望。

  不過當時聲望是刷的挺歡樂的,然而出來混,總歸是要還的……

  先帝駕崩,新君登基,往日的太子,聲望機器搖身一變成了君臨天下的天子!

  於是,張釋之嚇的半死,做夢都怕有一天忽然被一隊禁軍直接砍了腦袋。

  去年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位故友的指點,在其幫助下給便宜老爹賠禮道歉,並且取得了便宜老爹寬宏大量的不計前嫌的表態。

  只是,廷尉什麼的就別想了,一腳被揣出長安城,發配到了淮南國為相去了,雖然級別沒降還是兩千石,只是地位卻是天差地別……

  而且,劉德很清楚,此事還沒結束!

  張釋之家族的子弟,從此在仕途上就以艱難著稱,其子張摯甚至後來還發出了‘不能取容當世’的悲歎,然後終生不在出仕。

  這大概算是有史以來明確記載的第一個爹坑子的記載……

  正因為如此,劉德才多少有些顧忌,不過他稍稍抬頭看了看便宜老爹的臉色,發現便宜老爹並未因為聽到張釋之的名字而暴走,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裡。

  然後他又悄悄的觀察了一下竇太后的臉色,發現竇太后的臉色稍稍和緩了些,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於是他趁熱打鐵的頓首道:“且《黃帝四經》曰:道生法。法者,引得失以繩,而明曲直者也。故執道者,生法而弗敢犯也,法立而弗敢廢也。故能自引以繩,然後見知天下而不惑矣。《鶡冠子》亦雲:賢生聖,聖生道,道生法。以皇祖母之聖賢仁德之故,安能從此壞法之事,孫兒以為,方才不過是皇祖母一時氣言……”

  說完這些話,劉德也暗自慶倖前幾天跟汲黯請教了黃老派的常識和立法原則,執政理念,對其有了更多的認知。

  真要打個比方的話,那麼黃老派的執法理念跟為政思路倒是跟後世的米帝頗為類似。

  在黃老派政治家和官僚的眼裡,只要是法律沒有禁止的,百姓隨便怎麼玩,而一旦立法,在法律沒有廢止前,這條法律就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譬如太宗孝文皇帝統治時期廷尉張釋之所作出兩個經典判例。

  一個就是劉德跟竇太后舉的一個路人從橋下忽然出現,嚇壞了文帝駕車的馬,文帝要求廷尉以大不敬之罪治罪,但廷尉張釋之堅決不同意,認為按照律法,此人最多是罰金,而不是死罪。然後文帝被張釋之說服,同意了張釋之的判決。

  另外一個則是更嚴重的偷盜高皇帝劉邦的高廟中供奉的玉環的盜竊案。

  張釋之依照漢律判其腰斬棄市,但文帝卻認為應該族其三族。

  這時候張釋之說出了那句著名的話:法如是足也!

  在張釋之的堅持之下,那人最後依據漢律判處腰斬,而不是天子一怒之下要求的族滅。

  當然,黃老派跟米帝的那一套還是有很多不同之處跟局限所在,但是劉德個人覺得,兩者最起碼在立法原則和執法精神上還是頗有相同之處。

  被劉德這麼一勸,竇太后這才勉強的消了氣,道:“既然如此,那就削其博士官,罷斥歸家吧,免得外人說哀家壞了先帝之德!”

  天子劉啟立即點頭道:“諾,兒子謹遵母后之命!”

  然後就對左右的侍中吩咐道:“擬詔吧!”

  他本來就不怎麼喜歡儒家的那一套,現在更被轅固生這固執的老頭噁心壞了,若非是這轅固生關係著齊地士子對朝廷的態度,更關係著漢家天子求賢如渴的名聲,他自己都恨不得將其拖出去砍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19 AM

第八十二節 關於五銖錢的構想

  不提轅固生如喪考妣的被幾個衛士監督著走出上林苑。

  經此一世,不止是天子劉啟對劉德的印象大大加強,就是竇太后都覺得這個孫兒很不錯了。

  原因嘛,一半是因為劉德能順著她的心思說話,而且行事風格也頗符合她的心意,讓她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另外一半則是女性天生的感性在作祟了,女人的脾氣是世界上最難以捉摸的東西,竇太后雖貴為太后,但終究是個女人,方才她在摸劉德的臉頰時,摸到劉德顴骨,竟然莫名的想起了已故的丈夫,太宗孝文皇帝,似乎也有那樣的顴骨。

  其實呢,劉德這一脈的兄弟,雖然相貌各有不同,但基本上也都遺傳了太宗孝文皇帝的一些面貌特徵,實際上幾乎每個兄弟的臉上的顴骨都差不多,只是,竇太后患上眼疾將近十四年了,最近六七年視力更是不斷跳水,那裡還記得這些久未在其膝下承歡,見面也是跪來跪去的孫子們長什麼樣子?能記得聲音就不錯了!

  只能說劉德運氣好,運道也好,有劉嫖幫忙,他才能被竇太后摸到,然後讓其回憶其雙眼健全時太宗孝文皇帝的樣貌。

  祖孫幾人吃了些東西,又看了一會表演,這時,天色漸晚,天子劉啟就道:“今日就到這裡吧,母后早些回宮歇息……”

  竇太后點點頭道:“嗯,聽皇帝的……”

  說著她就在幾個侍女的攙扶下慢慢站起來,劉嫖趕緊跟上去,道:“陛下,我先陪母后回宮!”

  陳阿嬌此時卻對劉德有些依依不捨了,扯著劉德的袖子叮囑著:“劉德表兄,你要記得啊,你答應過阿嬌的,過兩日陪阿嬌去甘泉宮玩的!”

  劉德笑著捏了捏她的臉蛋,點頭承諾道:“這個表兄當然記得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嘛!”

  陳阿嬌這才歡天喜地的跟上她老媽的腳步走了。

  等竇太后跟劉嫖、陳阿嬌都走完了,亭子裡就剩下劉德跟劉啟父子倆。

  “劉德,來,坐下來……”天子劉啟目送竇太后離開之後,就溫情的招呼著劉德坐到他身邊來,握著劉德的手道:“你我父子多久沒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過了?”

  劉德低頭答道:“回父皇,兒臣記得七歲那年兒臣不小心從思賢苑的圍欄上摔下去,父皇當時就是這樣握著兒臣的手,安慰兒臣不要怕的……”

  在劉德那些零碎而駁雜的記憶裡,這,已經是關於父子溫情的最後殘留回憶了。

  “是啊……”天子劉啟感慨著帶著些愧疚道:“朕這些年忙於國政,疏于看顧你們這些孩子了……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也懂事了,很不錯!”

  當他說到最後那一句很不錯時,語氣裡已經有了些表揚的意思了,劉德知道,這對於他的這個向來以嚴厲和剛強自傲的便宜老爹來說有多麼難得。

  這一句很不錯,既是對劉德今天表現的讚賞,也是對他這些天來做出來的成績的肯定。

  劉德立刻就非常上道的道:“兒臣不敢當父皇誇讚,兒臣以為,都是父皇教導有功……”

  “你就別謙虛了……”天子劉啟笑著拍拍劉德的肩膀道:“我漢家向來有功必賞,說吧,你想要什麼獎賞?”

  然後他就笑眯眯的看著劉德,等待著劉德的回答。

  劉德想了想,理了理自己的思緒與思路,然後才道:“不敢欺瞞父皇,兒臣今日來面見君父,本就是有事相求!”

  “說說看……”天子劉啟收起那副慈父的樣子,正襟以待的道,一旦涉及到朝政、國事,在他眼中就沒有別的太多的私情可講了,於他而言,這個天下,這個社稷,這個國家,就像一副沉甸甸的擔子壓在他的肩膀上,有時候在睡夢之中,他都在記掛著朝政,因為他怕有朝一日到了九泉之下,見了先帝孝文皇帝,孝文皇帝問他:江山社稷何如?他卻無言以對。

  劉德從自己的懷裡掏出那枚嶄新的五銖錢,遞到了便宜老爹的手上,道:“回父皇,兒臣前些時日,從少府借調了一座鑄錢作坊,鑄出了此錢……”

  天子劉啟將那枚五銖錢拿在手上先是掂量了下,感覺比一般的四銖錢重,然後,將其拿著放在眼前,就看到了錢幣上銘刻著的‘五銖’二字銘文。

  他咦了一聲,問道:“五銖錢?”

  “正是!”劉德叩首道:“兒臣這些日子遍查戰國列國貨幣史,又勤研我漢家錢幣,兒臣覺得,八銖錢太重,不利於流通,三銖錢太輕,百姓不喜使用,至於四銖錢魚龍混雜,且鑄錢之利為諸侯所得,于國家社稷無益,兒臣就想,何不鑄一新錢,即重于四銖錢,且輕于八銖錢,更可讓百姓認可之新錢?兼之或可將鑄錢之利,從諸侯轉到社稷府庫!於是,就決定鑄造這五銖錢,今日此錢出爐,兒臣不敢再有隱瞞,特來稟報父皇!”

  劉啟拿著那枚五銖錢,放在手心輕輕的摸了一下,這枚錢幣無論從造型、設計還是外表來說,對於天子劉啟都造成了衝擊,以他的政治智慧,自然很快就想到了,若以此錢取代四銖錢,那基本上可以癱瘓掉吳王劉濞兩大財源之一的鑄錢業了,即算不能,也可讓其所獲之利,大大減少。

  兵法云:食敵一鐘,當吾十鐘!

  只是,天子劉啟很快就想到了什麼,笑著問道:“劉德你總不該是無償將此錢獻於朕的吧,有什麼要的賞賜,就說吧,朕都許你了!”

  “父皇聖明,兒子這點小小的算計怎逃得脫父皇的火眼金睛?”劉德立即就是一個馬屁送上,笑嘻嘻的道:“兒臣想請父皇特許兒臣,可替少府收購今歲的保護糧……”

  他低頭扭捏了一會才‘不好意思’的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兒臣不是從審逆那裡得了些銅器嗎?兒臣想將之全數鑄成五銖錢,然後以這些錢來購入今歲的保護糧……”

  這就是劉德來見便宜老爹的真正目的。

  劉德很清楚,他鑄造的錢假如沒有便宜老爹背書,基本上是很難在短時間內給他帶來什麼利益,甚至可能連流通保本都難。

  而要跟地方保護主義、豪強官僚胥吏抗衡,他現在也沒那個實力。

  既然如此就只能另辟蹊蹺了。

  後世的大天朝坊間盛傳著各種內幕交易,各種官商靠著提前獲得的政策資訊,高買低賣獲取了十足的暴利。

  而劉德做的不過是模仿罷了。

  現在劉德很清楚的記得,吳楚七國之亂將在明年開春爆發,而明年關中糧價必然高漲,而在記憶中,今年秋收,關中會是豐收。

  因此,劉德現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將收購保護價的糧食的權力拿到自己手裡。

  然後,趁著關中豐收,收購個幾百萬石的粟米,囤積到明年,就是一筆不俗的收益。

  雖然因為有著他提出的保護價機制,利潤可能不大,但那根本不是關鍵,關鍵的是他的五銖錢就能通過這個管道不受任何阻攔的流通出去。

  金融一旦開始流通,那產生的效應,劉德知道會有多大。

  而且,通過此事,劉德不僅僅進一步鞏固了他的地位和優勢,同時,還將真正的將他周圍的所有人都綁上他的戰車,形成一個恐怖的利益共同體!

  當然,便宜老爹也會通過鑄造五銖錢,把手伸進來,分走大部分五銖錢產生的利潤。

  但就算是剩下的,也足夠劉德花銷了。

  要知道,如今漢室天下流通的錢幣數以百億計,劉德就算只占其中百分之一的利潤,那也是數億的金錢,足夠他組織和維持一個政治利益團體的發展和壯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21 AM

第八十三節 考驗

  天子劉啟稍作考慮之後,道:“朕答應你了……”

  他倒是想要看看,他的這個兒子究竟還能玩出多少花樣來。

  劉德一聽,大喜道:“多謝父皇!”

  終於不再需要為了錢而發愁了!

  父子倆又談了一會兒話,然後,劉德才識趣的告退。

  他不是不想乘著這個便宜老爹心情不錯的機會多跟他接觸、談心進而取得寵愛,而是劉德明白,那樣做的話,就顯得太刻意了!

  回宮之後劉德就吩咐王道明日將張湯、汲黯、劇孟等人召進宮裡,五銖錢的發行與糧食的收購工作,現在都應該開始議論了,更要緊的是,劉德得跟他們商議出一個考舉的規章制度來。

  劉德很清楚,他必須趕在便宜老爹給他的兄弟們封王之前,就把考舉的事情弄好。

  不然,一旦分封諸王,這長安城裡的士子與文人,勢必要分流出去不少,萬一到時候那些跟著諸王就國的人之中有一個類似張羽的將才或者主父偃、公孫弘那樣的幹臣,劉德豈不虧了?

  這天晚上劉德睡的特別香,算得上是自重生以來最安逸舒服的一覺,這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隅中之時,劉德才醒來,爬起來穿好衣服,走出寢殿,劉德這才發現,太陽都掛在半空了。

  “王道……為何不叫醒我?”劉德出了門就將王道叫過來斥責道:“難道昨日我沒有吩咐過你,我今日有要事嗎?”

  王道連忙道:“啟稟殿下,奴婢看你最近這些日子以來,每日都是雞鳴而起,子時方睡,奴婢看您睡的香,就不忍心叫您起來了……”

  劉德聽了,心裡多少有些受用,也就不再板著臉,只是吩咐道:“以後記得若我睡到晨時還未起來,就一定要喚我起來……”

  劉德很清楚,他還遠未到可以鬆懈的時候。

  不說別的,劉彘正在一天天長大,他的威脅也在一天天變大。

  劉榮、劉非也在虎視眈眈,他若鬆懈了,給了他們機會,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諾!”王道連忙點頭應道:“奴婢記住了!”

  “汲黯、張湯、劇孟,三位卿家可來了?”劉德又問道。

  “回稟殿下,三位先生已來了有一會了,都在前殿等候殿下的召見……”王道笑著站起來道:“殿下是否先用些早點,再去與三位先生議事?”

  “不用了……”劉德搖搖頭道:“帶我去前殿吧!”

  劉德來到前殿時,張湯、汲黯、劇孟三人正坐在各自的席位上討論著什麼,見到劉德到來,他們連忙起身迎接拜道:“臣等拜見殿下!”

  “三位愛卿快快請起……”劉德立即進入工作狀態,將這三人一一扶起來,道:“最近這些日子辛苦三位卿家了!”

  劉德又轉頭吩咐王道:“去給三位卿家準備些時令蔬果,用以解渴!”

  五月正是蔬果的季節,各種果實逐漸上市,匱乏了一年的長安城中大小貴族終於能進補一些維生素了。

  劉德然後就坐到主位之上,對三人道:“三位卿家請坐下來說話吧!”

  不多時,就有侍女端著些楊梅、柑橘之類的果子進來,擺到各自的案幾前。

  劉德拿起一個柑橘,剝開來,塞進嘴裡嘴裡就吃了起來,這個月份的柑橘還稍微有些酸,但酸中帶著甜味,在這個沒有白糖的時代,蔬果中的甜味,算得上是為數不多能讓嘴裡甜一會的東西了。

  一邊吃,劉德一邊道:“今天請三位愛卿進宮,是有大事要託付三位愛卿!”

  “請殿下吩咐!”三人立即就道:“臣等必盡心竭力!”

  “我得了父皇的准許,可以在長安城裡,舉行一次考舉,選拔十五位百石官員輔佐我治理長安四市,打理各種雜務,此次命三卿前來,就是想跟三位卿家商議一下,這考舉的具體規章,選定考舉的場所,還有考舉的監督、安排、審卷工作!”劉德慢慢的將這個目前在長安只有千石以上大臣跟徹侯勳臣才知道的事情說出來。

  張湯、劇孟聽了都是一愣一愣的,好久才回過神來,實在是考舉這個事情簡直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等於為天下士子開闢了一條舉薦制度之外的晉升之路。

  雖然考舉選拔的都是百石左右的小官,但那也是官,而且還是跟在劉德這樣前途無量的皇子身邊的官。

  不說別的,每年漢室選拔貲官,關東富豪都是踴躍參與,為了一個侍中官職,那些有錢的大富商常常不惜一擲千金。

  侍中不過是個天子的侍從,一開始根本不可能靠近天子,只能在宮裡做些雜事,同時幫著處理和抄錄公文,權力連一般的胥吏都不如,可還是有無數人趨之若鶩,圖的不就是一個面子,一個資歷,一個榮譽嗎?

  “我家次子在天家身邊伺候……”這樣的話一出,周圍的村夫走卒誰不是用著崇拜和敬仰的目光注視?

  而劉德現在卻要招徠的是有正式秩比、俸祿,出身清白的真正官員。

  張湯跟劇孟都已經想到了,長安城裡的各大富商跟各大大小小的官吏子侄將會為了這十五個名額打破腦袋的情況。

  這還不止,長安城裡滯留的讀書人,各徹侯勳貴家裡的庶子、各豪強大族家裡的子弟,統統都可能湧過來……

  這實在是因為,當此之時,朝廷雖有舉薦制度,但門檻實在太高了,單單就是一個需要郡守背書、在郡內有著聲望的這個要求就足夠將大多數人擋在門外。

  當然,假如真要有心也可以從鄉一級的小吏做起,像是遊繳一類的小吏,若是能做出成績,得到上司的青睞也能一步步的走進仕途。

  像是張湯就是這麼幹的!

  只是幾人有張湯這樣的心思,肯真的低下頭去做那低下的胥吏?

  因而,張湯、汲黯、劇孟三人相互對視一眼,都知道,此事可以說是真正考驗他們三人能力的時候。

  因為屆時來報考者可能多達數千人甚至萬人,要維持好秩序,組織好考試,同時還要防止有人作弊或者乾脆耍無賴。

  一個不小心,可能就要出一個大漏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22 AM

第八十四節 籌畫

  想了想以後,劉德道:“場地的問題,交給我來解決!”

  他自是知道,不管汲黯也好,劇孟也罷,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在長安城找到一個能容納幾千甚至上萬人的地方,這個問題,只能由他這個皇子解決了。

  對他來說,倒也不太難,無非就是拉下臉皮去求一下人,跟南軍或者北軍借調一個校場。

  劉德看向張湯問道:“張卿,我交代你督造的紙張,可有進展了?”

  若是紙張能在最近幾天內有突破,那麼,劉德就會將考舉的時間拖一拖,畢竟用紙來做為試卷比用竹簡好太多,也能節省大量成本。

  “回稟殿下,目前已經能造出一些合格的紙張了,只是因為工匠們還不夠熟練,所以廢棄率還是比較高,若殿下能多給些工匠,臣可保證在五日內就造出第一批可堪一用的紙張!”張湯出列答道。

  “善!”劉德高興的點點頭道:“工匠暫時是調不出來了,我給卿一百金,卿自去柳市招募匠人吧!”

  柳市的匠人還是很廉價的,一個合格的竹篾匠,一個月開一百錢的薪俸,就能招募到手。

  “諾!”張湯點點頭。

  劉德又問道:“若是工匠足夠,卿可在六七日內造出十萬張合格堪用之白紙?”

  “應當是能的!”張湯想了想答道,雖然有些困難,但是,大不了多招匠人,擴大場地,嚴厲督促就是了!幹這個,法家敢說第二,沒人敢搶第一!

  “善!”劉德撫掌贊道:“如此,考舉就用白紙來答題!”

  劇孟跟汲黯卻都是聽的雲裡霧裡,不知劉德跟張湯在說什麼。

  劇孟倒還好,作為底層出身的遊俠,他多少聽說過紙,也見過尋常百姓家裡所用來糊窗戶的麻紙,只是那種表面粗糙的能當衣服穿的絲麻所做的紙真能在上面寫字?劇孟表示嚴重的懷疑!

  汲黯根本不知道還有‘紙’這個東西,只是礙於場合,不好出聲問詢,只在心裡暗暗想道:“等會我去問問張湯看看,這紙究竟是什麼?”

  紙的問題既然解決了,那麼剩下的事情就比較好辦了。

  劉德對劇孟道:“劇卿,這考舉的秩序維持與安全工作就交給卿來負責了,到時候我會請天子下令調來一曲禁軍,卿屆時持我令符,節制、協調禁軍,一同看顧好治安、秩序!”

  “諾!”劇孟出列應命拜道,這個正是他的拿手強項,當初他在睢陽,一聲號令就能集結起數百甚至上千的遊俠,並且能約束好那些桀驁不馴,不懂規矩的遊俠兒們,做這種事情自然就不在話下了!

  然後,劉德就跟汲黯、劇孟、張湯三人開始商議起了考舉的規章制度與答題時間、閱卷工作分配和順序。

  將所有細節都一一拿來討論,每討論通過一條,就在竹簡上記錄下來。

  主臣三人從上午一直討論到下午黃昏將近之時,終於將一個考舉的大體流程與程式及制度商討完畢,光是記錄各種條文與應對之法的竹簡就足足有三十多斤。

  送走張湯三人之後,劉德就把王道叫來,將這些竹簡搬回自己的寢殿,他要在今天晚上重新仔細的再看一遍所有的條文,以防止出現疏漏,並且還要將這些繁瑣的條文與規章整理好,使之前後貫通能成為一個制度的雛形,以方便日後舉行更大規模的考舉所用。

  劉德一直忙到半夜,才把這些瑣事搞定。

  “當個統治者也不容易啊!”劉德打了個哈欠,動彈了一下已經幾乎都快酸腫的手臂:“據說當年秦始皇每天要批閱一百多石的奏摺,從早上一直看到晚上……我可不要過那樣的日子……”

  現在他是沒辦法,這種事情只能親力親為,等到以後條件好了,擁有了足夠的幕僚與智囊之後,劉德就肯定不會再這樣拼命了。

  劉德沒那麼傻,會像秦始皇那樣,對他而言天子只要抓住人事權、財權還有槍桿子就足夠了,只要把握好政策,剩下的政策的執行,工程的進度,完全可以交給更有能力的大臣去負責。

  幹的好的升官加爵,幹砸了的追究責任。

  劉德將整理出來的條文與細節再仔細看了一遍。

  “還是有著許多不成熟的地方……”劉德感歎了一聲,不過也沒有辦法,考舉對於這個時代來說是個全新的事物,就算是穿越者,曾經還參加過幾次公務員考試,劉德也沒辦法將之一下子就做到盡善盡美的地步。

  “希望能有一兩個真正的人才出現吧……”劉德揉了揉有些發酸的太陽穴想著。

  便宜老爹給了他十五個百石官員的名額,但是,劉德肯定不會將這十五個名額全都砸在這次的考舉上。

  汲黯肯定是要占去一個名額,而且還得想辦法在近期給汲黯、張湯、劇孟三人升官,不然,等考舉篩選出來的人加入進來,作為元老,他們的官職地位卻跟新人一樣,這就算是在後世的公司裡,也是肯定要起矛盾和衝突的,而且,一個不能給臣子升官加爵的主君,怎麼可能讓臣子們信服和效忠?

  另外十四個名額裡,劉德覺得他起碼得留下四個名額作為機動指標。

  不然萬一以後忽然遇到了一個他覺得不錯的人才,卻沒辦法為其提供一個崗位,那豈非是要被人嘲笑?

  也就是說,這個考舉實際上放出去的名額最多十個。

  可是來參加考試的人,卻可能是上千,甚至可能數千上萬……

  即使是按照最低的一千人來算,那也是百裡挑一!

  “麻煩了啊……”劉德猛然間就想到一個讓他頭疼的問題。

  這個世界不患寡而患不均,先前,長漂們是沒有進身之階,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可是,有了考舉之後,就等於開了一個口子,他們有了當官的希望,可是這名額是如此的少,而且劉德真正打算從寒門子弟裡錄取的名額最多只有三個,剩下七人必須是貴族!

  這樣一來,難保有人落選後心生怨恨……

  這個世界可是什麼奇葩都有的……

  劉德記得很清楚,在後世的史書上他就看到了一個奇葩,宋朝的一個士子在屢次落榜之後心生怨恨,竟然把心一橫投了西夏。

  萬一要是有個混蛋落選之後,就極端仇視劉德,然後拼命的幫著劉德敵人來對付劉德,然後那個混蛋的才智與能力手腕都還不錯……那劉德豈非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得想個辦法最大限度的減少落選之人的不滿……”劉德躺在塌上想著:“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最大可能在表面上做到公平公開公正……”

  可這無疑是很難的,因為劉德搞的這個考舉肯定是暗箱操作居多……

  “罷了,再拿兩個名額出來吧……”再分兩個名額給寒門子弟,這樣,貴族與寒門之間錄取比例就達到了七比四,勉強能讓人心服了!

  假如這樣還有人要唧唧歪歪,那劉德也沒辦法了,只能讓那個唧唧歪歪的傢伙人道毀滅了……

  想著想著,劉德就進入了夢鄉。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26 AM

第八十五節 匈奴的消息

  第二天早上,劉德剛起來沒多久,王道就來稟報,有一位侍中送來了一封信。

  劉德將信拿過來,此時的信件大部分是寫在竹簡上的,偶爾會有人用帛布傳遞,但那是敗家子暴發戶的行為,一般貴族是不會那樣做的。

  這封沒有署名的信箋也是一樣,寫在竹簡之上,不過為了防止被人偷看,外面封了上了蜜蠟。

  劉德將蜜蠟燒化,然後打開竹簡,看了一眼裡面的內容。

  “右賢王死了?”劉德看完以後臉上露出了一個欣喜的笑容:“真是太好了!”

  這封信是袁盎寫來的,上面就一句話:春,右賢王暴斃,單于立其子為左谷蠡王,貶中行說于北海。

  內容雖然簡短,但透露的資訊卻是無比豐富的。

  劉德知道,匈奴史上最英明的單于老上稽粥單于已經在五年前死了,現在的單于名曰軍臣,是老上稽粥單于的長子。

  在未來,這位軍臣單于的種種所作所為,簡直可以被授予大漢之友的榮譽稱號了。

  他銳意西進,幾乎將匈奴帝國的所有力量都投入到了對西方的征服之中,對漢室執行和平友好的政策,使得漢家邊關連續十七年沒有遭到大規模的侵略,讓漢家天子可以從容的整頓軍備,擴大養馬場。

  吳楚七國之亂前,漢家天子的牧場裡只有不到十萬匹可用的戰馬,但到元光元年,漢家天子的牧場裡的戰馬數量超過了六十萬匹,已經具備了遠征大漠,與匈奴騎兵進行角逐的資格。

  前世之時,劉德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為何在便宜老爹登基的當年,匈奴騎兵還長驅直入,深入代地,入侵燕幽,掠殺了數萬邊民,可僅僅隔了一年多,當吳楚七國之亂爆發時,匈奴人卻無動於衷,甚至連半個騎兵都沒靠近過長城。

  劉德當然不會傻到相信是因為便宜老爹的和親政策喂飽了匈奴人。

  現在,隨著袁盎傳遞來的這個資訊,一切謎團都解開了。

  毫無疑問,匈奴人在今年再一次習慣性的內訌了。

  主張對漢地進行侵略和騷擾的右賢王派系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其首領右賢王甚至暴斃于單于庭,鼓吹進攻漢地的中行說被貶斥到了北海。

  想要弄清楚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情,首先就要清楚匈奴人的過去。

  當年,強大不可一世的秦帝國崩潰在農民起義的浪潮之中,原本奉秦始皇之命駐紮在河套地區,監視和打擊匈奴、東胡等諸遊牧民族的秦國長城軍團也覆滅在了巨鹿之戰。

  整個北方草原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真空地帶。

  匈奴人趁勢而起,搶佔了秦軍留下來的地盤、營地和草場,然後在冒頓單于的率領下,擊敗了東胡,取得了草原的霸主地位。經過冒頓、老上兩代單于的努力,匈奴帝國的疆域前所未有的膨脹起來,從漢地的長城一直到遙遠的西域,匈奴人建立起了一個幅員上萬里的龐大帝國。

  很顯然,以匈奴人的文明程度和政治水準,是不可能有效的統治如此龐大的地盤的。

  於是,在老上單于統治時期,匈奴人確定了一個類似後世老毛子的雙頭鷹戰略。

  設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等。

  帶左的向西方擴張,帶右的向漢地滲透。

  而匈奴傳統,以左為尊,匈奴左賢王既是負責對西方擴張的首領,同時也是繼承人。

  毫無疑問,軍臣單于在老上單于統治時期應該就是匈奴的左賢王。

  而劉德記得漢室的宮廷史官記載著一個事情:明年,單于遺漢書曰:天所立匈奴大單于敬問皇帝無恙。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候難氏等計,與漢吏相距,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皇帝讓書再至,發以書報,不來,漢使不至,漢以其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小吏之敗約故,罰右賢王,使之西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強力,以夷滅月氏,盡斬殺降下。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三十六國,盡以為匈奴,諸引弓之民,並為一家……

  這是太宗孝文皇帝六年時匈奴老上單于寫來的國書中的內容。

  劉德為了避免自己記錯,特意去了趟石渠閣,從史官哪裡調閱出了國書原本,確認無疑。

  這是十幾年前發生的事情。

  在這國書上,匈奴單于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但其無意中透露出來的資訊,卻是原本應該負責漢地攻防的右賢王因為私自進攻漢地,被匈奴單于調去西邊了,還勢如破竹的功滅了月氏,平定了西域,讓西域三十六國盡數臣服在匈奴的馬刀之下。

  那麼,劉德立刻就想到了。

  右賢王如此牛逼,身為太子的左賢王是怎麼想的?劉德覺得就是換了自己,肯定也很不舒服,甚至會在暗地裡畫圈圈詛咒右賢王。

  現在事實告訴了劉德,左賢王軍臣一定是恨的牙咬咬!

  這不,上臺才不過五年,就秋後算帳了,對右賢王的勢力進行了清洗。

  而這,絕對是值得慶賀的喜事。

  劉德拿著信,立即就跑去清涼殿,一進門,劉德就像個孩子一樣蹦蹦跳跳的對天子道:“恭喜父皇,賀喜父皇,匈奴賊酋右賢王死了!”

  天子劉啟剛開始看到劉德像個不成器的孩子一樣,沒大沒小的亂叫有些氣惱,但聽了劉德的話之後,他也立即就站了起來,滿臉興奮的問道:“果真?”

  “是的,父皇!”劉德將那封信遞給天子,道:“父皇這是袁盎帶給兒臣的信,父皇請看,右賢王這賊子確實是死了!”

  天子劉啟把信拿到手裡一看,看完之後,再也按捺不住心裡的喜悅:“死的好!死的好!十七年了,這賊子十七年間殺我漢家邊民十余萬,掠走人口無數,朕常常恨不得食其血肉!就這麼死了,倒是便宜這賊子了!”

  實在是這個匈奴的右賢王是漢家的噩夢,過去十幾年,幾乎匈奴所有對漢地的侵襲和騷擾都是這位右賢王策劃和指揮的。

  太宗孝文皇帝三年,入河南,上郡,殺掠數千人。

  十四年,其統兵十四萬,入蕭關,殺北地都尉孫卬,侵入彭陽,燒毀漢天子的行宮回中宮,前鋒騎兵甚至出現在了甘泉宮以北三十裡的地方,肆虐漢地長達一個月,殺死殺傷軍民數萬人。

  去年,侵略雲中、上郡,殺掠數萬人。

  毫不誇張的說,這位右賢王就是漢室最想殺的敵人!

  現在他死了,天子怎能不高興?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27 AM

第八十六節 傳播

  天子劉啟當天晚上高興的連飯都多吃了一碗,但除此之外,卻並沒有太過聲張,還囑咐劉德不可將此事傳揚出去,更下令宮中知情宦官‘敢有泄者死!’。

  顯然,天子是想陰一把諸侯了。

  匈奴右賢王既死,中行說也被貶去了北海,很顯然,匈奴是不會在短期內對漢地有什麼想法了。

  如此一來,天子就真正放心了。

  沒有匈奴干涉,削藩之事,成功的把握大增!

  於是當夜晁錯奉詔入宮,跟天子劉啟兩人密議到了半夜。

  第二天,朝議之上,晁錯再次重提舊事,要求治膠西王劉卬私自買賣國家爵位之罪,雖然丞相申屠嘉執意反對,但這次天子卻強硬的壓住了申屠嘉的反對之聲,強行通過了懲罰膠西王劉卬的詔命,以其私賣國家爵位之罪,削其封國六縣。

  可憐膠西國不過一郡之地,一下子就被砍掉了六個縣,相當於三分之一的封國。

  由是,丞相申屠嘉與晁錯的矛盾激化到了極點。

  丞相申屠嘉甚至私下對其長史道:“吾恨不能誅錯以清海內!”

  申屠嘉知道,削藩必然會導致諸侯反叛,而且,在年前,晁錯已經削了趙王劉遂的河間郡,加上這次膠西國的六個縣,齊趙兩系諸侯王必然對朝廷心生怨恨,大變已經在既。

  若只是這樣,那也就罷了。

  諸齊與趙國的兵力就算加起來,也抵不過朝廷的三分之一,膽敢反叛的話,朝廷一個指頭就能捏死他們。

  但是,晁錯在先帝之時就已經多次上書要求削吳王的封國,只是被先帝壓了下去。

  可以想見,下一步,晁錯的目標就是吳楚了。

  吳王劉濞封建在吳地已經四十二年,經營日久,根基穩固,吳國擁兵十萬之眾,兵甲利於南方。

  申屠嘉最擔心的不是吳王劉濞起兵北上,而是吳王濞索性就割據一地,拒絕服從朝廷的徵召,聯合楚國、諸齊諸侯,甚至南越、東越等外藩跟中央政府來個劃江而治,那就真的麻煩了!

  當年,秦王朝崩潰,秦國都尉趙陀趁機割據南越,結果漢室建立後,因為南越地處偏遠,攻打成本太高,只能坐視其獨立的事實,時至今日,誰不扼腕歎息?

  倘若因此再導致吳楚齊趙與朝廷對峙,甚至劃江而治,那他申屠嘉就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沒面目見先帝、高皇帝了!

  於是,申屠嘉就暗中的開始收集晁錯的各種疏漏與罪證,想著只要弄死晁錯,那削藩沒人主持,那就可以避過這大禍了!

  劉德自然也聽說了申屠嘉在謀劃著剷除晁錯的事情,還聽說了申屠嘉的擔憂。

  劉德長歎一聲:“老丞相大禍將來了!”

  申屠嘉固然是老臣謀國,他所擔憂的也不無道理,假如吳王劉濞真的狠下心來,不顧一切,宣佈獨立,然後不向北進軍,憑著他的軍隊和王國收入,說不定真能割據成功,將中國一分為二。

  只是,既然這些事情都傳到劉德耳朵裡面來了,那麼還能瞞得住晁錯嗎?

  君不密失國,臣不密失身,如此重要的事情,居然傳的滿長安都知道,以晁錯的性子,肯定是給申屠嘉準備了一個大坑在等著申屠嘉跳進去了!

  劉德一邊關注著申屠嘉跟晁錯兩人的動作,一邊緊鑼密鼓的安排著考舉的事情。

  因為便宜老爹要求他不要把考舉的聲勢弄大,所以,劉德也就沒怎麼宣傳,只是讓劇孟帶人在長安的幾個人流密集的路口,傳了點考舉的消息,然後就什麼都不做了。

  但是,劉德還是低估了此時文人對於做官的渴望,不過短短三天,整個長安城都知道了有考舉這麼個事情,雖然大多數的長漂們不太清楚這個考舉究竟是個怎麼個考法,但足足十二個百石官員名額,還是刺激著許多人的腎上腺素急速分泌。

  沒幾天功夫,連長安周邊的南陵、長陵、陽陵甚至是三輔之地都知道了。

  只不過傳言傳到最後就變得誇張了。

  在長安的長漂還算老實,沒怎麼誇大,只是將名額從十二個變成二十個。

  但三輔之地的一些偏遠的豪強子弟聽到的卻是這個考舉將會錄用幾十名六百石級別的官員……

  頓時,這些豪強地主、大商人的子弟們都激動了。

  六百石級別的官員……

  雖然在長安也只是一個小,但是,實際上,一些小縣的縣令也不過六百石,中等縣的縣尉也才八百石。

  於是,這些豪強紛紛的將這個天大的消息轉告給他們的好友、同門甚至遠方親戚,招呼著他們一定要儘快來長安,錯過了的話,哭都來不及了!

  ……………………………………

  燕國,薊城。

  臨淄人主父偃盤亙於此已經半年了,雖然不大適應這燕地的水土與食物,但是,他混的還不錯,起碼比在臨淄好。

  他的故鄉齊都臨淄是儒家的大本營,儒家勢力排名第一,拼命的打壓和擠壓其他學派的生存空間,作為一個縱橫家的弟子,尤其還是學長短縱橫術的年輕人,他自然是備受排擠和打壓,常常有儒生特意的挑起對他的侮辱與挑釁。

  雖然他口才一流,辯論水準甩那些儒生幾十條街,但是,奈何那些人從來不跟他正面辯論。

  他跟那些儒生講道理,儒生就跟談人倫,他跟儒生談人倫,儒生就跟他扯道德,等他談道德的時候,儒生們又轉進到了法治……

  更重要的是,整個齊國上上下下的官員幾乎都是儒生把持,其他法家、縱橫家、黃老派統統被排斥在外。

  因此在齊國想當官,門都沒有!

  不得已,主父偃只能在他十八歲的時候,出遊外地,尋找當官的機遇。

  先是來到了趙國,但趙王劉遂喜歡的是兵法,愛的是打仗,想的是謀反,因此主父偃立即逃出趙國這個大坑,輾轉來到了燕地,在這裡他的才華得到了一點發揮的空間,但也只能勉強混個溫飽。

  這天,主父偃從外面回到他租住的房子裡,房東見他回來,就對他道:“今天有人來找你,留下了這封信!”

  “多謝老丈!”主父偃連忙感謝的道,同時接過信,拆開來一看,發現是他在關中的同門師弟寫來的一封信,一看之下,主父偃大喜過望:“長安居然要舉行一個考舉,不拘身份、學派、地位、爵位只靠學問和能力,考中了就能被授予一個六百石的官職,還能跟在一位殿下身邊?”

  “天助我也!”主父偃立即就回房收拾行李,他現在是一刻都等不了:“這種好機會,不知何時才能再有,我必須抓住!”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28 AM

第八十七節 萬石君

  日近黃昏,劉德才拖著有些疲憊的身體回到宮中。

  這幾天,他為了找一個合適的場地來作為考試場所,幾乎跑遍了南北兩軍的各個衙門。

  執掌禁軍的中尉周亞夫倒是好說話,一見面就許了劉德隨意在南北兩軍的校場選擇一個。

  可是,漢室傳統南北兩軍是各司其職,南軍是宮門禁軍,主要負責的是長樂、未央、甘泉、上林苑的安全,除了在武庫附近有一個校場外,其他的校場都是靠近皇宮,而且場地都比較小,最多不過能容納幾百人。

  顯然,這些校場是不合適拿來當考試場所的,而武庫那個,劉德去看了,大是挺大的,可是毗鄰武庫這種軍事要地,想想也不可能對外開放。

  至於北軍,北軍向來就是拱衛長安城安全的衛戍部隊,人數多達三四萬,擁有的校場上百個,最大的就是塞進十萬人也不嫌擠,不過,那樣的校場一般都是設置在遠離長安城城牆的近郊。

  而北軍在長安城城裡的校場,卻都是些樣子貨,地方小不說,還年久失修,地面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大坑小坑,一下雨就是個泥潭。

  劉德前前後後跑了三天,才勉強從這些校場裡面挑出了三個出來。

  但就是這三個也需要花費一定的人力物力來保養和維護後,才能勉強作為考試場所,就是最大的那個校場,劉德看了以後,估算了一下,也不過最多能容納個千把人,再多,就要擠不下去了。

  劉德只能將這三個校場都借了過來,分別設置成考場,雖然這樣一來就會使得本來就很難的考試秩序維持,變得更加複雜,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殿下!”剛回宮,就有一個宦官來稟報道:“前大中大夫石公門下子弟遞貼求見!”

  “嗯?”劉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是誰,就問道:“石公?”

  “回稟殿下,是萬石君!”那宦官見劉德有些疑惑就答道。

  “哦!”劉德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道:“快請!”

  萬石君石奮啊!

  連這種老實人都開始走後門了嗎?

  還是說,他搞的這個考舉已經到了連萬石君這種號稱絕對中立的大臣都不得不重視的地步了?

  但不管是那種可能,劉德都必須謹慎對待。

  這是因為,萬石君石奮家族,如今已經成了漢家政壇上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萬石君石奮,在劉邦時期不過是一個一百石的小官,當年,劉邦與項羽爭霸天下,率軍從河內路過,石奮就在那時候投了漢家,擔任劉邦身邊的侍從,秩比不過一百石,能力嘛在漢初群星璀璨的名將奇才裡,根本就不顯眼,甚至連曹參門下的一個食客都可以對其呼來喝去。

  但是石奮人若其名,老實、謹慎、勤勉、刻苦、本分,一直都任勞任怨的做著各種雜事,從無怨言。

  這樣過了幾年,連劉邦都注意到了自己手下有這麼個勤奮的向頭牛,認真的像塊石頭的小臣。

  於是劉邦就把石奮安排到他身邊,做了劉邦的貼身侍從,像起草詔書、整理公文這些事情都交給石奮去做。

  石奮地位因此而改變,成了侍從官裡權力最大的一個。

  但石奮卻始終沒有改變他的做事風格,低調內斂而且誠實本分,這就大大的對了劉邦的脾氣,因此劉邦非常喜歡石奮,更因為石奮的緣故,將其姐姐納入後宮,封為美人,以此恩寵石奮,進其為中涓,這是一個類似于後世秘書的官位,像是曹參最開始跟隨劉邦時,就是以中涓官輔佐,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因此,石奮就成了漢家大臣。

  到了太宗孝文皇帝登基之後,當年跟隨劉邦打天下的名臣大將死的死,老的老,石奮這個最初的毛頭小子的官卻越做越大,從最開始的一百石小吏,最後竟然成為了漢室兩千石級別的大中大夫,這可是九卿,相當於後世的中紀委副書記。

  這還不止,石奮的四個兒子,先後出仕,也分別都做到了兩千石的級別。

  長子石建,更是當朝太僕,這已經是九卿了!

  石家一門五個兩千石,加起來總俸祿高達一萬石,因此,石奮也被便宜老爹尊稱為萬石君,備受尊敬。

  石奮已經在去年乞骸骨告老退出政壇,但石氏家族卻在其告老後更加興旺起來。

  在劉德的記憶,前世這個家族一直是漢家政壇的常青樹,不倒翁,不管天子是誰,為政的策略是什麼,他們都始終不曾倒下,到劉徹即位後,更是隱隱有了些後世的門閥政治的影子。

  到元光元年,這個家族一共出現了七位兩千石級別的官員,十幾個千石官員,數十個百石的吏員,儼然已經是政壇上的一股不容忽視的勢力。

  而石家的生存之道,一是謹慎,二是投資眼光一流。

  當年,劉德的便宜老爹跟他的老師太子太傅東陽候張相如起了齷齪,張相如因此被免,加之在那之前,劉德的便宜老爹在長安街頭一棋盤砸死了吳王太子,因此,幾乎沒人敢當便宜老爹的新太傅。

  石奮就是在那個時候跳出來,接任的太子太傅,算的上是便宜老爹鐵杆的支持者。

  因而,等便宜老爹當了天子,就投桃報李,石家四子全部升官,每一個都是兩千石!

  但是,劉德並未因為石奮家族的這些光榮歷史跟過去而因此對石奮家族的人有什麼期待。

  原因很簡單,石家的人太謹慎太本分太老實太中庸,換句話說就是,這個家族的人,除了謹慎本分老實之外,就沒有別的優點了。

  以至於最初劉德還想過是不是拿石家的某個子嗣作為立威的對象。

  因為老實人好欺負,就算被欺負了,也會認命。

  只是後來,形勢發展的太快,劉德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而,這次石家竟然有人遞貼來拜見他,劉德雖然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謹慎和重視,但卻也並沒怎麼放在心裡,無非就是對方要是想要一個名額,那就給他,作為籠絡,但卻不會交給他什麼太重要的事情去做。

  因為劉德很清楚,石家的弟子,出了名的沒能力。

  這個家族走出來的人,或許做一些文案工作,整理些文檔,會相當不錯,然而再進一步,想要具體的管某些事情,那就顯出短板來了。

  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就是後來石奮之子石慶當了太僕,有次,劉徹問他,駕車的馬有幾匹,這貨居然很認真的數了好幾次,才回答劉徹的問題……

  這個故事一方面說明,石家的人確實很誠實也很認真,但另一個方面卻透露出這個家族的人太過呆板。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29 AM

第八十八節 扁鵲傳人!

  不多時,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亦步亦趨的來到了劉德面前,跪下來拜道:“臣穰拜見殿下!”

  “快請起!”劉德沒聽說過萬石君家裡還有個叫石穰的人,但這並不妨礙劉德非常熱情的扶起他,問道:“卿來何事?”

  “回稟殿下,臣奉陛下之命,前來隨侍殿下!”石穰站起來答道。

  他身材並不高大,說話的聲音也稍微有些輕柔,但是聽起來抑揚頓挫,頗為好聽。

  “父皇命你來的?”劉德噫了一聲,驚訝的問道,原先他還以為是他搞的考舉驚動了石奮,現在看來卻不是了。

  這石奮這一系的臣子,劉德非常清楚,那就是他便宜老爹最為鐵杆和親密的臣子,雖然能力不大,也沒做過什麼大事,但這些人在便宜老爹眼裡,卻是自己人,是屬於那種可以託付許多不便交給其他臣子去做的事情的大臣,這恰恰也是石奮家族的生存技能。

  而便宜老爹將這並不怎麼出名的石穰打發到他這裡來,是來當耳目的?還是來監視他的?

  “難道是我搞的考舉弄的聲勢大了,便宜老爹不放心,所以就派了這石穰來,一是監視我,二是警告我?”劉德就不免狐疑起來。

  若真是如此的話,那就要調整下策略,稍微低調一些了,否則,那就是作死了!

  “回殿下,陛下得知您最近常常日夜操勞,陛下擔心您因為操勞過度而累壞了身子,特遣臣來為殿下調養身子,並安排飲食、作息……”石穰低著頭道。

  “你是太醫?”劉德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這石穰一番,頗為驚奇的道。

  “回殿下,臣自幼酷愛醫方術,年十一歲即拜太倉公為師,學扁鵲黃帝之醫方,至今已有十餘年……”石穰非常誠實的答道。

  劉德聽了,頓時肅然起敬,收起了原本的輕視之心,連忙尊敬的拱手道:“原來是太倉公高徒,請恕我不知之罪!”

  這太倉公,在這個時代就是名醫國手的代言人!

  太倉公是世人對其的尊稱,其本名淳於意,因此又稱為意公。

  就是那個著名的緹縈救父故事中的主角,緹縈之父。

  當然這些都不是劉德如此鄭重的原因,真正讓劉德對這石穰如此尊重的原因在於,那淳於意乃是臨淄陽慶的唯一嫡傳傳人,而陽慶則是扁鵲的真傳後人,當世最後幾卷扁鵲的醫書,就是藏于陽慶之手,之後傳給了淳於意,淳於意廣收門徒,門下弟子共有一百餘人,其中有十七人得了真傳。

  前世之時,有次劉德了重感冒,發展成了肺炎,本以為必死,因為在這西元前的時代,沒有抗生素,基本上肺炎就等於絕症。

  但是,最後卻被淳於意的第三代弟子河間人張鳴所治癒。

  病好之後,劉德延請張鳴為河間國太醫,禮遇非常,經常與之談論醫學,因而知道了一些扁鵲這一派系的醫術與辯證之法。

  從與張鳴的交談之中,劉德知道了一個讓他震驚萬分的事情——扁鵲門人學習醫病的一個方法是——解剖!

  通過解剖,他們這一系的醫生甚至知道胃大一尺五寸,直徑五寸,長二尺六寸,甚至知道胃能盛三鬥五升的水,基本上常人的胃裡都留有二鬥的食物,其中水與胃液占一鬥五升這樣詳細的資料。

  不止如此,他們還測量了人體的腸子,稱了心臟的重量,摸清了一些主動脈血管的長度!

  前世劉德知道了這些之後,大力資助和鼓勵張鳴研究和發展扁鵲的醫術,用王宮的財力和物力為其解剖學的發展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本是希望能推動醫學向前發展,可惜,最後成果還沒出來,此事就成了劉德昏庸殘暴的罪證。

  在服毒自殺之前,劉德只有兩個遺憾,沒能推動解剖學在中醫醫學中佔據一席之地是其中之一。

  石穰是否淳於意那十七位授予了扁鵲醫書的真傳弟子之一,劉德不知道,但是,他這個淳于意的門徒,卻是劉德接近淳於意的途徑。

  劉德前世之時,就聽張鳴說過,其先師扁鵲著有醫書十餘卷,雖然只有五卷保存了下來,但這五卷中有兩卷是關於解剖和人體器官與功能的說明之書,張鳴的老師因為不是真傳弟子,沒能得傳那五卷醫書,因此,張鳴也不太清楚那兩卷書上說的都是些什麼,但劉德僅僅只是觀摩張鳴解剖一些死刑犯的屍體,就已經知道,這一系的醫生們在解剖一途上已經有了心得和經驗,起碼知道人體的一些基本結構,下刀和解剖的力度都有模有樣,至少沒有出現過切錯地方,割壞血管的錯誤。

  而張鳴連真傳都不是,都在解剖一道上有次造詣,那麼真傳弟子的水準怎麼樣呢?

  前世之時,劉德常常會想到這個問題。

  此刻聽說了石穰竟是淳于意的弟子之後,前世的種種猜測和疑惑頓時重新浮上心頭。

  不止如此,劉德還進一步的想起了兩三百年後那位已經能做外科手術發明了麻沸散的華佗,傳說華佗也是扁鵲傳人……

  石穰卻不知道劉德心裡的想法和種種猜測,他有點被劉德的禮遇和態度嚇壞了,連忙唯唯諾諾的道:“殿下,如此重禮,臣不敢當!”

  “當得,當得!”劉德笑眯眯的道:“卿乃是國手,我日後之起居飲食與藥飲皆要託付於卿,如何當不得?”

  便宜老爹這次送來的石穰,讓劉德心裡也起了感激之情,畢竟,像石穰這種名醫國手之徒,一般的君王都是留在自己身邊,根本不會送給別人,連兒子都不行!

  而便宜老爹能派石穰來照顧劉德,說明,他是真的欣賞和看重劉德了。

  嗯,或許還有些監視和監督的意思。

  但那已不重要了!

  “不知太倉公可好?”劉德又問道。

  “回殿下,前幾日老師還有書信前來,說一切安好……”石穰恭敬的答道,或許是他覺得劉德可能對他老師感興趣,於是又補充道:“臣之妻乃是老師之幼女,故常與老師有書信往來……”

  “太倉公現在在何處遊醫?”劉德聽了立即又問道,淳於意雖然是齊人,但他秉持著扁鵲一脈的傳統,經常游走四方,為諸侯百姓看病,雖然現在已經六十多歲了,但依然堅持故我,而且身體不錯,前世之時,劉德死前甚至還聽說過他出現在某地診病的消息,當時他已年近八十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3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7-3-29 05:30 AM 編輯

第八十九節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前時老師書信所言,應淮南國國相張季家人之請為其診病……”石穰老老實實的回答著。

  劉德點了點頭,張季就是那個便宜老爹的苦主張釋之,季是他的表字。

  說起來,張釋之還真是一個任勞任怨,到死都在為漢室光熱的臣子。

  劉德記得前世的時候,張釋之在一年後病逝于淮南國丞相任上,在他病死之前,這位前朝的名臣果斷的軟禁了企圖起兵造反的淮南王劉安,憑著他的名望和資歷,收繳了淮南國郡兵的武裝,使得吳楚七國之亂,沒有變成八國之亂。

  只是,張釋之沒能撐到朝廷平定吳楚七國之亂後的論功行賞。

  張釋之是個忌諱話題,劉德果斷的轉移話題道:“請卿傳信太倉公,若太倉公有暇,可來長安一會!”

  “諾!”石穰點頭道。

  淳於意醫術當世無雙,劉德記得很清楚,四年之後,便宜老爹將患重病,一度都已立下遺詔,連周亞夫、竇嬰竇叫進皇宮,委以托孤重任。

  然後,便宜老爹又將當時的太子之母,劉德的便宜老媽粟姬叫了過去。

  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感覺自己時日無多的便宜老爹對粟姬道:“朕諸子為王者,望愛妃於朕百歲後善待之,勿苛求過甚!”

  若是個智商正常的人,就算再怎麼不喜歡那些皇子,再怎麼討厭那些跟其爭寵的女人,這時候也該是低頭答應了。

  可惜……

  劉德記得很清楚,粟姬當時的回答是:“老狗!”

  然後呢?

  本已只剩下半口氣的便宜老爹,竟然硬撐著,撐了過來。

  劉德覺得,若是自己,也是能撐過來的!

  這是前世劉榮之所以忽然被廢的最根本原因!

  不然的話,當時劉榮已經有二十多歲,也立為太子兩年了,竇嬰做了劉榮的太子太傅,周亞夫也是劉榮的鐵杆支持者,其根基還算穩固,只要是正常人,就不大可能真的冒著國本動搖,君臣離德的危險,忽然對太子痛下殺手。

  劉德記得很清楚,便宜老爹康復後的第一個月的月末,便宜老爹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就忽然動了。

  先是派南軍將所有粟氏外戚,無論男女老少,統統拖到渭河邊,沒有經過任何審訊,直接砍了腦袋。

  然後,大批禁軍沖進太子府,像押解犯人一般,將劉德劉榮兄弟押出宮門,劉德被趕回封國,而劉榮則是直接被軟禁起來,再然後,一尺白綾逼著粟姬自盡,第二天,便宜老爹下詔,廢太子。

  在這雷霆般的手段下,劉榮的兩大支持者竇嬰跟周亞夫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等他們反應過來一切都已成定局。

  為此,竇嬰撂了挑子,跑進山裡做了兩年隱士,周亞夫那個強驢,乾脆就因此跟便宜老爹頂撞起來,最後餓死廷尉大牢。

  想著此事,劉德就知道,將淳於意這種當世名醫掌握在他的手裡,怎麼都不可能吃虧的。

  而且劉德也不怕淳于意會拒絕他延請的好意。

  原因嘛,則是因為此時醫生的地位遠沒有後世那樣高。

  一個最淺顯的例子就是,像淳於意這樣的名醫,竟然會在太宗孝文皇帝時期,被人告,而被判肉刑,從而導致了緹縈救父的故事生。

  而且,此時巫醫尚未分家,醫方蔔噬本為一體。

  因此,劉德只要拋出他在後世學到的一些常識,譬如孫思邈的大醫精誠理論,張仲景的桂枝湯什麼的神方,就不愁淳於意不乖乖的上鉤。

  前世之時,劉德也是靠著這一手籠絡的張鳴。

  “殿下,請坐下來,讓臣先為您把脈……”石穰抬頭道。

  “好!”劉德點點頭,領著石穰進了自己的寢宮,然後找了個地方,與石穰坐下來。

  “殿下,您肝火太旺,且飲食作息極不規律,長此以往,脾胃雙衰,自傷其身……”石穰放下手,拜道:“臣可先為殿下開一方子,以作調理,只是……殿下若繼續作息不定,飲食無律,臣恐殿下三十之後多病纏身,屆時就湯藥無靈了!”

  劉德聽了,點了點頭。

  實際上不管是劉德的皇祖父太宗孝文皇帝,還是劉德的便宜老爹,之所以在位時間都不過十幾年,其實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為勞累過度,飲食作息沒有規律,導致脾胃功能紊亂,從而使得免疫能力下降。

  像是後來劉徹就充分吸取了前代的教訓,按時吃飯睡覺,時不時的跑出去溜達溜達,於是活到了六十多歲,成了歷朝歷代皇帝裡在位時間最長的一個,這個記錄後來還是被更懂享受和養生的滿清韃子給打破的。

  劉德自然也不想自己將來好不容易做了皇帝,結果身體都成了篩子……

  因此,對於石穰的警告和提醒,他十分的上心,等石穰寫好了方子,立即叫王道去抓藥。

  劉德可是很清楚,淳於意後來可是活到八十歲還活蹦亂跳的主,石穰的父親石奮,活到八十九歲才死,這些都是活生生的養生長壽的例子!

  王道把藥抓來,石穰就立即拿去,親自動手煎熬了起來。

  煎好之後,立即就端來,看著劉德喝完,他才告退,劉德讓王道給他在這宮裡騰出了一間雅室,專門作為他的居所與藥房。

  當天晚上,劉德一到戍時,立即就乖乖的上床睡覺,實在是他怕了!

  ………………………………

  第二天,劉德一大早就被四肢的酸疼所疼醒。

  從床上爬起來,搖晃了一下身子,劉德立即就命王道去煎藥。

  劉德很清楚,他身上的酸疼是怎麼回事,這些天他太過拼命,透支了自己的生命,現在他是年輕,所以身體的很多問題,其實都被掩蓋了,但是,當吃了石穰開的調理方子之後,這些本來被掩蓋的問題就暴露出來了。

  好在,現的及時,還不至於造成什麼隱患,若是等拖到三十歲,甚至四十歲,那麼,這些問題一旦出現,就將是致命的!

  天朝太祖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身體跨了,就算當了皇帝,那又能怎樣?

  劉德決定從今天起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34 AM

第九十節 田叔來了

  長安城東,矗立著一座屬於北軍的中型校場。

  這處校場本是呂后時期偽趙王呂恢設置的,等到了呂恢被誅,代王登基,這處帶有呂氏色彩的校場從此就被北軍放棄,這二十多年來,除了偶爾會有北軍的校尉將此處當成車馬的停放點外,其餘時候,這裡都是冷清的不像話的。

  但現在,這座昔日的校場再次恢復了熱鬧。

  數十名工人在校場內外忙碌著,數百名操著各地口音的士子則在校場外翹以盼。

  一輛馬車悄然停到校場外的路口,一個白蒼蒼,但是身體依然健碩的老者從車上踱下來,兩個年輕的錦衣男子立即上前扶著這個老者。

  “這就是那三個考場之一嗎?”老者輕聲問道。

  “回稟祖父大人,孫兒打聽過了,這裡確實會在三日後作為考場!”年紀稍長一些的錦衣男子垂答道。

  “老夫過去看看再說……”老者甩開兩個孫輩的攙扶,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原本圍觀在校場旁邊看熱鬧的士子、百姓、官吏見到這明顯起碼六十歲的老人走來,紛紛讓開一條道路,有些眼尖的更是立即就長揖而拜,口稱:“晚輩見過田公老大人……”

  等這老者過去了,有同伴問剛才長揖作禮的人:“方才那位老人家什麼來頭?何以兄台如此鄭重?”

  那人滿臉崇敬的答道:“先帝時的元老長者,前漢中太守田叔田公老大人是也!”

  “啊……”問話的人頓時就吃驚不已:“竟然是田叔公!連他都被驚動了嗎?看來這個考舉的影響還真是大!”

  誰人不知,就是先帝在位的時候,見到這位老人也是執晚輩之禮,視其為長者,國家脊樑,因此,尋常百姓、士子,稱其一句‘老大人’,那田叔還真受得起。

  因此,這考舉竟然驚動田叔這等早已告老還鄉,在家中養孫弄兒,頤養天年的名滿天下之大臣,讓許多人都暗暗吃驚。

  “也不知這位長者究竟是贊成考舉,還是反對考舉?”有人在心裡暗暗想著。

  這些天,隨著考舉的聲勢越的大了起來,長安城上至公侯下至販夫走卒,幾乎沒有人不在議論考舉。

  有支持的,也有反對的。

  支持的人覺得這考舉等於重新開闢了一條士子入仕為官的道路,可以避免有才華的年輕人因為名聲或者家望的緣故而被攔在仕途之外。

  反對的人卻是什麼什麼理由都有。

  有認為破壞祖制,也有認為可能會有道德敗壞之輩,靠著這個考舉進入仕途的。

  反正,這些天長安城裡什麼樣的聲音都有。

  田叔卻是徑直走到校場旁邊,登上附近的一樓樓臺,居高臨下,俯視了一番,見到校場內的工人大部分都在漫不經心的做事,於是他就問氣喘吁吁的追上來的兩個孫子:“周亞夫信上怎麼說的來著?”

  “條候請您來長安輔佐皇子劉德……”

  “嗯,確實是要好好督促一番,殿下身邊也不知都是些什麼人在輔佐,竟連這等事情都辦不好,讓這些偷奸耍滑之輩如此逍遙!”田叔看著校場內那些沒有好好工作,反而在趁機偷懶的人,胸膛裡就只覺得氣呼呼的。

  他不是氣那些工人偷懶。

  而是氣惱給了這些工人偷懶的機會的人。

  “當初老夫擔任漢中太守,郡內上至尉丞等佐官,下至遊繳亭長等小吏,誰敢像他們這樣?”在他做官的那個時代,蕭何、陳平、曹參、周勃、王陵,幾乎每一個大臣都是有著強大的人格魅力,能靠著個人的魅力和影響力,帶動周圍的人。

  因而,田叔一直堅信,這世界上沒有不努力的下屬,只有鞭策不夠的上官。

  上面鞭策的力度足夠大,下面的人自然就沒有了偷懶和耍滑的空間。

  甚至一個優秀的大臣,是能夠將懶惰者變成勤奮,貪婪者變為清廉,膽怯者變得勇敢。

  當年,孟舒為雲中太守,一次匈奴人入侵雲中,卻遭到了強有力的抵抗,雲中人在孟舒的帶領下,父死子繼,根本不知什麼叫怕,給予了匈奴人沉痛的打擊,使之十餘年都不敢再入雲中。

  而在孟舒當雲中太守之前,匈奴騎兵曾兩次侵略過雲中,都沒有受到什麼抵抗,每次都是滿載而歸。

  “走,跟老夫進宮去面見天子、太后、殿下!”田叔道:“老夫要好好的說道說道一下……”

  他的兩個孫子頓時就滿面愁容,可是又不敢當著祖父的面說出來,只能低著頭道:“祖父大人還請息怒……為這些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怕什麼?”田叔卻是滿不在乎的道:“老夫今年才七十歲,當年許負曾給老夫面相,斷言老夫能活到八十歲……況且,就這麼點小事,老夫還犯不著動氣!”

  許負是名滿天下的術士,最是擅長相面,根據人的面相推斷其將來的命運,在民間有著很高的聲望,據說,許負的相面推斷,至今還保持著百分百的成功率!

  兩個孫子聽了卻更加犯愁,只能在心裡道:“我的祖父大人呀,我們那裡是擔心您氣壞了身子,我們是擔心您這臭脾氣氣壞了天子跟太后還有那位劉德殿下啊,現在可不是高皇帝的時候了,更加不是太宗孝文皇帝的時候了……您都遠離官場七八年了,何必再來長安趟這渾水呢?”

  跟田叔接到周亞夫的信件後立即就興致勃勃的趕來長安,想要為大漢社稷繼續光熱的態度截然相反的是田家人一開始就是反對的。

  家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自家老祖父這臭脾氣?

  不誇張地說,當年,老祖父當官的時候,家裡就提心吊膽,生怕他心直口快,得罪了天子,好在,當時的天子太宗孝文皇帝脾氣好的很,就算是田叔說了什麼犯忌諱的話或者觸到了天子的痛處,笑一笑也就過去了,可如今的天子可沒有先帝那麼好的脾氣了丫!

  登基之後就殺了鄧通,還把張季趕去了淮南國……

  只是,老祖父打定的主意,是誰都勸不動的,沒辦法,家裡緊急商議了之後,就選了他們兄弟兩陪著老祖父來長安,就是希望靠著他們兄弟的機靈,來幫老祖父出些主意,關鍵時候更能幫忙挽回局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35 AM

第九十一節 舊恩

  當田叔到達長安時,劉德正在甘泉宮裡陪著陳阿嬌瘋。

  甘泉宮歷史悠久,早在炎黃時期,這裡是重要的政治場所,相傳黃帝就是在此祭天的。周室衰落後,甘泉宮及附近地區落入北方遊牧民族的掌握之中,匈奴人一度在甘泉山上祭祀他們的神明,秦國強盛之後,將此地重新奪回,並派兵駐守,並以甘泉山為咸陽屏障,在此營建了林光宮。

  漢室建立後,劉邦在林光宮的廢墟之旁,另起爐灶,建立了一個全新的宮殿命名為甘泉宮。

  此時,甘泉宮不僅僅是皇家的避暑之地,更因為甘泉宮所在甘泉山及附近的其他山脈,是漢室蕭關之後的最後一道屏障,而蕭關並不像函谷關那樣有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險屏障,自漢室建立以來,蕭關防禦就已經被匈奴人三次攻破,因此,甘泉宮就成了長安城安全的最後一道屏障,漢室在甘泉宮附近駐有重兵——幾乎半支北軍與大部分的三輔郡兵的大本營,都在此地。

  站在甘泉山的最高處,可以看到棘門、細柳等著名的軍寨的營盤。

  也正因為甘泉宮是如此重要,因而,沒有天子所賜信符,任何人都不可能接近和出入此地。

  “劉德表兄,快來!那邊有一只好漂亮的蝴蝶,去幫我抓過來……”陳阿嬌拍著手掌呼喚著劉德,粉嘟嘟的小臉上滿滿都是洋溢著的幸福。

  “好的……”劉德聞言立即就跑過來,問道:“在哪裡呢?”

  “那邊……那邊……快點,要不它就飛走了……”陳阿嬌一邊說著,一邊指著花叢裡的某個地方。

  當劉德躡手躡腳的靠近花叢中的蝴蝶時,剛剛美美的在甘泉山上的溫泉中泡了一個澡的薄皇后拉著館陶長公主劉嫖,走在花園的小徑之中。

  “那兩個孩子玩的還真是開心啊……”薄皇后看著遠處的劉德跟陳阿嬌,對劉嫖笑著道:“劉德這個兄長對阿嬌還真是寵,什麼都依著阿嬌……”

  “皇后這倒說對了……”劉嫖臉上也是滿臉的喜色,道:“劉德還說將來要給我家阿嬌建一個黃金做的屋子,在屋子裡面要以白玉為地,夜明珠為燈呢!”

  “既然這兩個孩子相互之間感情如此的好……”薄皇后趁機道:“那長公主為何不跟陛下提一下,讓這兩個孩子親上加親,豈不妙哉?”

  “哎……我倒是想啊……”劉嫖一聽此話,頓時就眉頭緊鎖起來:“這劉德我瞧著也挺喜歡的,阿嬌將來若是能嫁給他做婦,我也放心,可惜,這劉德的母妃粟姬那脾氣,皇后您又不是不知道……見了我啊,就跟見了仇人一樣,害的我好幾次想提這門親事最後都開不了口!”

  說起粟姬,劉嫖就滿肚子火氣。

  再怎麼著,她也是皇帝的親姐姐,這漢家的長公主,論身份論地位,怎麼著也比粟姬那個所謂的美人封號等級高。

  可那個粟姬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每次見她就跟見了仇人般,那臉上掛著的寒霜都能刮下來當冰塊解暑了!

  一聽劉嫖的話,薄皇后心裡一轉,就嘗試著道:“不滿長公主,吾膝下無子,常常引以為憾!這劉德,吾瞧著也是喜歡的緊的,以至於常常在妄想著,要是劉德是吾的兒子那該多好呀!”

  “吾瞧著阿嬌也是喜歡的很,若劉德是吾的兒子,吾就是想盡一切辦法也要幫劉德娶到阿嬌!”

  薄皇后當然知道,今天劉德特意將她跟劉嫖一起請到這甘泉宮來遊玩,雖然打著的幌子是散心,但薄皇后很清楚,這是劉德特意給她營造出來的向劉嫖說情和試探的局面。

  只要能說動劉嫖,再由劉嫖去跟太后吹風,到時候,只要太后下道懿旨,說:皇后無子,哀家甚為憐憫,皇帝有子十餘,其令皇后擇其一為子養之。

  那她就能順水推舟的將劉德過繼過來了。

  有了太后的懿旨,就算粟姬想要起什麼麼蛾子,也是沒用了。

  漢家傳統,向來就是後宮裡一切都是太后說了算!

  不說別的,呂后時期,這樣的例子還少嗎?

  譬如惠帝太子就是被呂后下令過繼給惠帝皇后的,不過,那位太子因為懷恨呂后殺其母,竟然口出狂言,結果被呂后廢掉了……

  然後,呂后立少帝為帝,同樣也是將之掛名在惠帝皇后名下。

  薄皇后話一出口,劉嫖的小心思立即就動了起來。

  “可不是嘛……”劉嫖在心裡盤算著,這薄皇后,對她可是恭謹有加,態度非常好,比起粟姬,那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雖然想要將劉德過繼給薄皇后,這是有難度的事情,但是,劉嫖想了想,比起去面對粟姬那張臭臉來,還是這麼做更划算,也更妥當。

  “嗯,就這麼定了,等過兩日,我找個機會去見母后,跟母后說上一說……”劉嫖盤算著。

  對付竇太后,劉嫖可謂經驗十足,她太清楚她的那個母親的軟肋在那裡了。

  於是,劉嫖問道:“皇后,不知太皇太后當年賜給您的那個香囊跟玉狐可還在?”

  “在的……”薄皇后一聽,知道劉嫖心動了,當年太皇太后賜給她的那個香囊跟玉狐,同時還賜給了竇太后同樣的物件,特別是當時的背景是慎夫人如日中天,而竇太后卻又有了眼疾,朝廷內外,就有些人亂嚼舌頭根子了,說什麼‘凡有母儀天下者,蓋之如天,容之於地,以其德輔天子,而萬民敬仰,今皇后有疾,不可母儀天下,不能承奉宗廟,當擇**賢妃而代之’。

  是太皇太后公開賜下香囊跟玉狐後,這些議論與非議才消失的。

  薄皇后想過拿著那個香囊跟玉狐去跟竇太后求情,只是後來想想,這樣就未免顯得挾恩求報,若是弄個不好,反而弄巧成拙,這才作罷。

  但,若是劉嫖去提,就沒有這些問題了。

  薄皇后相信,只要竇太后摸到那個香囊跟玉狐,肯定就會想起當年,然後,就會起了惻隱之心,此事的成功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況且,當初,太皇太后彌留之際,可是握著天子、太后的手,深情懇求,要好好對待她的。

  天子、太后可是都答應了的!

  這兩個事情加起來,薄皇后覺得,足夠打動竇太后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36 AM

第九十二節 密謀

  劉德跟陳阿嬌一直玩到滿身大汗,實在沒力氣鬧騰了,這才罷手。

  “劉德表兄,阿嬌要去洗澡了……”陳阿嬌躺在地上咯咯的笑著,然後就站起來,叫來幾個侍女,扶著她去前面的溫泉。

  “表兄也去洗澡去……”劉德聞了聞身上,也是滿身的汗臭味。於是也站起來,跟在陳阿嬌後面,到了不遠處的一個溫泉所在。

  甘泉山顧名思義,山上有著許多口終年噴湧的泉眼。

  而甘泉山特殊的地質構造使得這些泉眼中的大部分噴湧出來的泉水都飽含著大量的二氧化碳,這些含有二氧化碳的泉水在地底深處經過地下熱源的加熱之後,膨脹起來,當它們最終噴湧而出來時,其水溫常常遠外界溫度,因而在甘泉宮,一年四季都可泡溫泉。

  特別是在這炎熱的夏季,若是泡上一個舒舒服服的溫泉澡,不止能讓人神清氣爽,更能消除疲勞,因此漢家天子每年夏天都會來甘泉宮避暑,甚至連大臣們也會跟著來湊個熱鬧,蹭個溫泉泡泡。

  劉德脫去身上的衣物,泡在滾燙的泉水裡,讓熱氣與蒸氣洗滌掉身上的疲勞。

  在一牆之隔的另外一個溫泉中,陳阿嬌咯咯的嬉笑聲跟玩鬧時掀起的水花聲不時的傳到劉德的耳中,讓他感覺頗為溫暖。

  嗯,其實,那個男人能拒絕一個粉嫩嫩的可愛小蘿莉在自己跟前撒嬌呢?

  劉德剛泡了不到一刻鐘溫泉,就有一個宦官躡手躡腳的走進來,走到泉水邊跪下來稟報道:“殿下,陛下命您立即回宮……”

  “什麼事情?”劉德從溫泉中站起來,接過兩旁侍女遞來的毛巾,將之裹在身上,問道。

  “回殿下,故漢中郡守,田叔田公老大人入宮求見陛下、太后還有殿下,故此陛下命您立即回宮!”那宦官答道。

  “哦……”劉德立即對左右侍女吩咐道:“給我換衣服,再讓人準備回長安的車馬……”

  田叔,劉德是知道的,也是他前世印象深刻的一個老頭。

  前世,劉榮自殺之後,劉武再次起了想爭儲的念頭,結果被袁盎所破壞,一怒之下,劉武重金找了幾十個殺手,將袁盎和跟著袁盎一起攪合了他儲君美夢的幾個大臣統統刺殺了。

  此事震驚朝野,便宜老爹為了謹慎起見,派遣使者持天子節,起複了原本退休在家頤養天年的老臣田叔,任命田叔為全權使者,前往梁國調查和處理劉武刺殺大臣一案。

  事實證明,便宜老爹的選擇非常正確,田叔到了梁國後迅的查明了真相,確認梁王劉武就是主使者,但是,田叔並未莽撞的將此事公開,而是悄悄的回了長安,向便宜老爹稟明一切,並且認為劉武雖然死罪,但卻不能懲處,而且還只能悄悄處置。

  原因自然是,假如公開了劉武就是刺殺大臣的幕後主使。

  那麼是殺還是不殺?

  殺了,太后必然傷心,而且,漢家自立國以來,還沒有哥哥殺弟弟的先例,就算是先帝對待謀反的淮南王劉長,也是以仁心相待,即算是這樣,後來劉長死了,民間都有‘一尺布,尚可縫,兄弟倆,不能容’的民謠傳出,使先帝蒙上了污點。

  不殺,那就等於宣佈漢法不如親情,立即就會導致現行的法律基礎崩潰。

  此事之後,便宜老爹對田叔老成謀國的行事方法大為讚賞,十分優待,因此即使田叔當時已經快八十歲,還是任命其為魯國丞相,讓其前往魯國輔佐和匡正魯王劉餘。

  正是田叔擔任魯相的那幾年,讓劉德對其記憶非常深刻。

  原因嘛,劉德的弟弟劉余雖然性格在十幾個兄弟裡是僅次於劉閼和劉的好脾氣。

  但有一點,劉餘生平最愛的就是打獵,不論颳風下雨,只要有空,他必定騎馬外出圍獵,就是現在在便宜老爹的眼皮子低下,他也常常鬧出縱馬踩壞農夫莊稼的事情來,因此吃了不少掛落。

  錯非他有口吃的毛病,讓人憐憫,以他闖下的那些禍事,肯定是會被便宜老爹罵個半死的。

  但是,田叔做了魯相後,劉餘竟然再也沒出去打過獵了,就是來長安,兄弟相見了,其他人邀請他去上林苑圍獵,他也說‘丞相在,不敢獵’。

  後來田叔病逝,劉余命人為田叔建祠紀念。

  能管得劉餘心服口服,改掉了便宜老爹都改不掉的臭毛病,從此成了一個溫文君子,這位田叔的手段,自然非是常人可比。

  在劉德的記憶裡,這位高皇帝時期就已名滿天下的老臣,最擅長的就是:因材施教。

  這位田叔,在外人眼裡,可能許多人都以為他是個執拗的古板老頭,但劉德卻知道,這就是個人精,活了七十多年的人精,對人心的把握非常老道。

  古板、執拗,只是他的偽裝。

  實際上,那是一隻修煉到家的老狐狸。

  現在,這只老狐狸忽然跑來長安,還點名要見劉德。

  這就讓劉德心裡有些毛了。

  不過,田叔即來,一件一直堵在劉德心裡的事情,卻是有了解決的機會了。

  “或許,可以讓田叔去做申屠嘉的工作,以田叔的威望和名聲,若是去給申屠嘉提意見,申屠嘉或許能聽得進去……”劉德在心裡想道。

  當今之世,也只有田叔這樣受到天下尊重,被認為是忠義化身的人說的話,能讓申屠嘉認真的思考和採納。

  而且也只有田叔這樣老辣的老臣,才能想到一個讓申屠嘉即不失面子,又能全身而退的辦法。

  否則,以申屠嘉的脾氣,就算明知道自己必死,倘若沒了面子,多半也會選擇死。

  ………………………………………………………………

  長安城東,王氏莊園。

  莊園的主人王信最近心情很不好,因而莊園中的奴僕與侍女,這些天都是戰戰兢兢,唯恐什麼地方沒做好惹火了主人,被拖出去打個半死。

  而今天,王信的心情就更糟了!

  因為名滿天下的名臣田叔竟然入宮了,不止入宮了,更點名要見劉德!

  一旦田叔見了劉德,更決定效忠劉德,那,這個影響就太大了!

  幾乎能跟當年高皇帝之時,商山四皓效忠惠帝劉盈一比了!

  “二位賢弟,請務必想出一個辦法來!”王信非常焦慮的對著坐在他兩側的兩個男子說道:“兩位阿姐在宮裡都快急的瘋了!”

  “田蚡,平日裡你的主意最多,心思也最活泛,你快想想,現在有什麼辦法,讓那個劉德的勢頭止下來!”王信此時也顧不得以前跟田蚡之間的矛盾了,現在,對他來說,對他的家族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讓宮裡的兩個姐姐高興起來,尤其是,得讓自己的外甥能有機會登頂。

  若是讓劉德真的當上了太子,以劉德目前表現出來的勢頭和心智,想要扳倒真是太難了!

  漢室至今為止,還沒有太子在被立儲之後倒臺的前例。

  就算是高皇帝時期,高皇帝劉邦不喜歡惠帝劉盈,非常疼愛趙王劉如意,可卻沒辦法廢掉劉盈。

  就算是太宗孝文皇帝,一朝立了太子,後來想改立梁王劉揖,也是沒辦法。

  為什麼?

  因為漢家太子一旦確立,按照傳統,立即就會開府建牙。

  以當今天子為例,他在當太子時,太子、宮中內內外外就有大大小小的官吏數百人,儼然就是一個小型的朝廷,而且立為太子後,立即就有大義名分加身,公侯貴戚,南北兩軍的大大小小的校尉,會有許多人對太子效忠。

  等到了那個時候,除非太子本人腦袋被驢踢了,做出了令君臣離心,萬民唾棄的事情,否則,就算是天子,輕易也廢不掉一個已經被立為儲君的太子。

  君不見,當年高皇帝劉邦想廢太子。

  結果,從御史大夫周昌一直到跑去修道,不問朝政的留候張良都是全力反對。甚至有人以死相諫!

  而以目前劉德表現出來的心智跟所做出來的事情來看,假如他要是做了太子,幾乎等於是將他們王家的榮華富貴夢生生的切斷。

  等到太子登基,他們家族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先帝在位時,慎夫人家族如日中天,現在呢?

  先帝駕崩還不到兩年,慎家就灰溜溜的滾回老家了!

  已經享受過權力和榮華富貴的王信,怎麼也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生在他們家身上!

  “這劉德確實是要對付了!”田勝也在一邊道:“前些時日,因為劉武的緣故,我們兄弟沒怎麼顧得上他,可誰成想,劉武的事情都還沒完,這劉德的威脅就過劉武了!”前些日子梁王劉武弄出來的聲勢嚇壞了王娡姐妹,也嚇壞了王信跟田氏兄弟。

  畢竟,比起劉德來,劉武上位的危害更大。

  “先是獻了推恩策,討了丞相跟朝廷裡一幫老臣的歡心,本以為內史晁錯會打壓他,可誰成想,晁錯一門心思只想削藩,根本不想跟宮廷有什麼糾葛……”田勝惡狠狠的道:“然後又搞了這個考舉來收買人心,現在,長安城裡的公侯都說他的好話,要是等田叔也宣佈效忠於他,這天下人指不定還認為他就肯定是儲君了……”

  田勝雖然讀的書少,也沒什麼文化,但是,身在長安,商山四皓的典故還是聽說過的。

  當年,商山四皓陪著劉盈在高皇帝面前露了個臉,高皇帝立即就放棄了廢太子的事情,因為連這種老人都效忠太子了,說明,這朝野上下的臣子和軍隊的將校肯定也是效忠太子的……

  必須要想個辦法,在天子真正下決心立儲之前,讓劉德的名聲有污點,最好是讓劉德從此不得翻身!

  “大兄,你倒是說話啊!”田勝見田蚡一直不說話,心裡立即就急了,催促道:“兄弟諸人中,就大兄你的主意最多,想法最好,要是你都想不出個主意的話,那我田王兩家就真的沒指望了!”

  “嚷什麼嚷?”田蚡終於開口道,但他卻沒提劉德的事情,只是訓斥道:“讓我好好想想,這種事情,不好好想清楚,想個萬全的主意出來,隨便用個法子就行的嗎?”

  “可是你再這麼拖延下去,等那個劉德的考舉舉行了,收攏到人才,那就羽翼豐滿,再難遏制了!”王信也焦急的的道。

  “等下……你說考舉?”田蚡忽然站起來,問道。

  他在屋裡轉了幾圈,然後,走到王信身邊問道:“兄長家裡能調動多少錢貨?”

  田蚡沒等王信回答,就自顧自的言道:“我家現在能拿出一千五百金,田勝那裡能湊出一千多金……兄長若是能再湊個兩三千金,我就能有法子讓劉德吃個大癟!”

  “甚至能就此讓其人心盡喪!”田蚡的眼中閃現出一些特殊的色彩,本來醜陋的臉上,更是像個惡鬼一般猙獰。

  “咬咬牙還是能湊出來的!”王信聽到要他拿出兩千多三千金,頓時心裡都有些絞痛,可是,為了將來的榮華富貴,他跺跺腳,決定還是必須拿出這筆錢,但關鍵是,田蚡必須得拿出一個讓他信服的理由!

  “好,兄長請聽我道來!”田蚡點點頭。

  “計將安出?”王信立即問道。

  “我們這樣……”田蚡壓低了聲音,說了起來,隨著他的描述,田勝跟王信兩人的眼睛也漸漸亮了起來。

  “果然不愧是兩位阿姐最為看重的兄弟,田蚡,你這腦子可真好使!”聽完田蚡的描述,王信立即一拍大腿贊道。

  這時候,忽然,嘎吱一聲,門口傳來了聲息。

  “誰在門外?”田勝立即就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將別在腰間的一把匕抽了出來,拿在手上。他走到門口,猛的將門拉開,然後,他就見到了一個瑟瑟抖的侍女,端著一個茶盤,站在門邊。

  那侍女見了田勝的臉色和樣子,嚇得幾乎都要哭出來了:“奴婢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

  “是嗎?”田勝冷笑一聲,就將這侍女拖進房裡,然後捂住她的嘴巴,一匕狠狠的捅進這侍女的胸膛:“竟敢偷聽,真是不知死活!”

  過了一些,這侍女漸漸的沒了聲息,田勝才將之鬆開,對王通道:“兄長,麻煩你將這賤婢處理了!”

  漢律之中有殺人者死的規定,就算是一個奴婢,就算有原因和理由被主人殺了,要是被人知道,也是很麻煩的。

  因而,長安的貴族若是殺了下人,一般都是悄悄的處理,報個暴病而死什麼的。

  但這侍女卻不能如此,要隱瞞消息,只能讓其人間蒸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37 AM

第九十三節 尷尬

  從甘泉宮到長安城之間,足足有一百多裡的路程,即使是有著號稱西元前最便捷的公路:秦直道,劉德也還是花了兩個多時辰才回到長安城裡。

  剛一回宮,立即就有宦官過來通知劉德:“殿下,陛下在石渠閣中會見田公,吩咐奴婢,殿下回來後就立即過去……”

  “嗯!”劉德點了點頭。

  先回自己的宮裡換了套衣服,然後才來到石渠閣。

  石渠閣是漢室宮廷中最別致的一處景觀,它四面環水,一條人工開鑿而出的巨型石渠環繞著它,坐在閣樓之中,終年都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

  因此,史家那幫文青最是迷戀石渠閣的這種環境,因此,從石渠閣建成的哪一天開始,漢家的史官們立即就將這裡當成了他們的地盤。

  劉德來到石渠閣的時候,看到一個紮著總角的孩童,正費力的搬著一堆竹簡從石渠閣前的石橋上走過去。

  那個孩子大概十一二歲的模樣,長得也比較清秀,最重要的是,劉德現他的穿著並非是宮中小宦官們常穿的青衣。

  劉德心念一動,立即對王道道:“去幫幫他……”

  “諾!”王道點點頭,立即就過去幫忙。

  劉德當然不是忽然就聖母了,而是這個孩童的年紀是符合太史公司馬遷現在的年紀的。

  自殷商以來,中國的史官就是世襲,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劉德記得司馬遷的家族,在周代的時候就是史官了,也正是有這個家族底蘊,司馬遷後來才能寫成《史記》,否則,換了當世其他任何人,可能都不具備那個知識面與史學基礎來完成《史記》。

  劉德就記得非常清楚,前世的時候劉徹身邊的大臣東方朔吹牛逼說他讀了十萬字的書,然後,聽到他的這個牛逼的人大部分都是虎軀一震,滿臉崇拜……

  而倘若那個孩子就是後來的司馬遷,那麼,劉德今天的善舉,說不定等到他長大了,開始寫史記的時候,就可能會記錄在史記之中,成為劉德是千古明君的證據!

  看著王道幫忙將那那些竹簡搬到橋對面的閣樓之中,劉德才重新命令馬車前進。

  等到劉德進入石渠閣之中時,他老遠的就聽到了便宜老爹爽朗的笑聲。

  聽得出來,今天,便宜老爹的心情是非常的不錯。

  ……………………………………………………

  “陛下登基以來,刷新政治,因修靜默,勉人于農,率下以德,老臣雖然遠在江湖之遠,也是感受到了陛下的仁德,鄉中老少,皆稱讚陛下乃是少有的仁德天子……”石渠閣之中,已經年近七十的前朝老臣田叔侃侃而談的說著。

  聽著田叔的話,天子劉啟的臉上都笑成了一朵花。

  實在是太受用了啊!

  換了其他任何大臣說這番話,天子劉啟都會懷疑對方是在故意拍馬屁,根本不可能如此開心。

  但田叔不同啊!

  這可是前朝名滿天下的忠義大臣,先帝也要尊重的長者。

  而且他已經遠離政治長達七八年了……

  他說的話,自然就不會是什麼拍馬屁了,而是實實在在的反應著民間聲音的中正之話。

  當然了,嘴上天子還是謙虛一些的。

  “田公實在是太過繆贊了,朕德薄,不如先帝啊,還是許多地方需要田公您多加鞭策,多加指正,我漢家社稷也還要仰仗田公這等元老多多匡正,使上下同德,黎庶一心……”天子劉啟擺擺手道,此時,他早就忘了,這田叔田公早年雖已忠義聞名天下,而且官聲名望都很不錯。

  但是,在高皇帝時期,田叔就是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而聞名天下的。

  先帝在位時,雖然多有直言勸諫,但,在勸諫之前,田叔都是先把先帝的馬屁給拍足了的……

  因此,天子劉啟這話剛剛說完,田叔就立即打蛇隨棍上,拜道:“那老臣就斗膽直言了……”

  “陛下雖然以仁孝為本治天下,所行策略,多以民為本,但老臣這些年久在江湖,見識了一些百姓的疾苦,聽說了一些黎庶的遭遇,因此冒死向陛下進言,我漢家雖然自高皇帝以來多以仁德寬恕對待百姓,先帝之時更是憐憫百姓的疾苦和遭遇先後廢除了秦代的連坐之法與一些肉刑,可是肉刑廢除之後,官吏卻是以鞭笞代之,通常一笞就是五十,普通百姓,誰人承受得起?”田叔拜服在地,奏道:“且有時不過是小罪,地方官吏也動輒對百姓用刑,老臣在地方,常常見到因為受刑不過而死的小民,故此,老臣斗膽請陛下仔細考慮,減輕笞刑的刑罰……”

  “田公所言,朕知道了,朕聽聞有虞氏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僇而民不犯,這是聖人之治,朕德薄,不能及此,卻也不敢以刑罰威逼天下,朕會命廷尉張歐會同丞相長史,商議田公之議,儘早拿出一個減輕笞刑責罰的章程出來……”天子聽完田叔的話,心裡對田叔的好感再次攀升,讓他有種:只有這等忠貞老臣老能時刻心懷社稷天下,即使身處江湖之遠,也心憂天下啊!

  天子劉啟卻不知,這也還是田叔的一個伎倆,勸諫天子時,田叔一般都會先選一個肯定能被接受的話題,讓天子能寬心舒服的聽他勸諫,等到天子覺得他是值得信任的臣子,同時也是一心為社稷天下著想的大臣時,他才會拋出那些敏感的容易惹惱天子的話題。

  “老臣還有一事上奏……”田叔鄭重的拜道:“請陛下誅晁錯以寧天下!”

  此話一出,頓時滿室寂靜,原本心情非常不錯的天子的臉色立即就拉了下去。

  本來以為自己的祖父上道了的,正在一旁竊喜的兩個田家的年輕人頓時就嚇得屁滾尿流,連忙爬滾出來,拜道:“陛下息怒,死罪,死罪……”

  天子劉啟也不知道此時應該怎麼回答了。

  甚至就連他的心裡也有些動搖:連田叔這等元老重臣都對晁錯喊打喊殺了,是不是晁錯辦的事情真的過火了?

  可他仔細一想,晁錯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他同意的,他准許的,經過商議的。

  但是,像田叔這樣的老臣的直言勸諫卻必須給出一個回答,否則,傳出去就顯得他這個天子的氣量跟胸襟太小了。

  可是,該怎麼回答呢?

  正犯愁的時候,一個宦官進來通稟道:“陛下,殿下來了……”

  天子劉啟頓時如釋重負,趁機擺脫這個尷尬的局面,道:“快讓劉德進來拜見田公……”

  此時,天子劉啟只覺得,劉德來的太是時候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38 AM

第九十四節 拯救黃老學

  “兒臣拜見父皇!”劉德走到殿中一拜。

  “起來吧……”天子劉啟點點頭,指著另一側的一個老者,對劉德道:“這位是田叔,高皇帝時的元老大臣!”

  劉德站起身來,向田叔稽道:“見過田公……”

  “殿下萬勿多禮……”田叔心裡也暗叫一聲可惜,劉德來的有些不是時候,劉德一來,這君臣對奏的形勢就改變了……本來按照他的計畫,應該是在劉德未到之前,就跟天子詳細的奏報為什麼一定殺晁錯。

  田叔連腹稿和諫言的步驟都想好了。

  在他想來,只要按照計畫進行,就算天子最後不接受他誅殺晁錯的建議,也能給晁錯製造些麻煩,讓他不能再這樣順風順水。

  田叔為何要諫言殺晁錯呢?

  老實說,田叔跟晁錯往日無怨,今日無仇。

  但是,自晁錯秉政以來所推行的削藩政策,卻是戳到了田叔這種老派臣子的痛處。

  而且,最重要的是,晁錯是法家在當世的代表人物,晁錯的得意和強勢,使得法家的政治勢力開始復蘇,這對於田叔這樣堅持和推崇黃老學的老臣來說,是絕對不可接受的!

  過去五十年,黃老派的政治家為了阻止法家復辟,可謂是用盡了手段!

  先帝在位之時,某次去上林苑遊玩,現上林苑中有一個管理虎圈的小吏記憶裡驚人,辦事能力也很卓越,當時管理上林苑的上林尉在那個小吏面前,簡直就是個無能的廢物,於是,先帝立即當場拍板下詔要拜其為上林令。

  然而,詔書被廷尉張釋之駁回。

  張釋之為何要刻意的去針對一個小小的胥吏,難道以張釋之的智慧不知道那個胥吏也是個人才嗎?

  張釋之當然知道那個小吏的才幹很出色,但是,他更知道,那個小吏是法家出身。

  ‘夫秦以任刀筆之吏,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高,然其蔽徒文具耳,無惻隱之實!’當年,張釋之就是用這個理由阻擋先帝簡拔那個小吏的。

  這個理由能站得住腳嗎?

  當然站得住腳!這個理由在當時就是政治正確!

  但凡法家的人,統統要攔在官場之外,不能讓他們溜進來,這是自蕭何以來漢家政壇上的共識。

  可惜的是,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讓晁錯成功的溜到了當時的太子,現在的天子身邊,並且從此就深深的改變了黃老派與法家的力量對比,連丞相都在晁錯的攻擊下步步後退……

  然而,這卻也不能怪當年在臺上的那些大臣。

  誰叫晁錯這傢伙太狡猾了,居然是披著一塊儒皮混進的太子宮!

  等到現人家的真面目時,他已經站穩腳跟了!

  想到此處,田叔看向劉德的眼神就充滿了期待。

  當今天子是不可避免的被法家影響了,成了法家的支持者,那作為有望成為儲君的劉德,一定要保證不能再被法家的思想所污染,要將其引回正道!

  再想到他到長安後打聽到的消息,衛人汲黯此時就在劉德身邊這個事情,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黃老派最近十幾年後備人才已經有些青黃不接了,像汲黯這樣的年輕才俊,已經是目前為數不多的黃老學的後起之秀,故而,田叔是知道的。

  只是這還不夠!

  歷經三朝,在政壇上摸爬打滾了幾十年的田叔很清楚政治就是要抱團取暖。

  不說未來的儲君身邊全部都得是黃老派的人,起碼也要做到絕大部分的輔佐之臣都是黃老出身或者親近黃老學的人。

  只有這樣才能保證黃老派繼續在將來佔據絕對的主導地位,而不是像現在,在朝堂上竟然被法家按著喘不過氣來!

  劉德卻不知道當面的老人想裡居然有那麼多的道道,他只是秉持著一個晚輩的最基本禮儀,恭敬的對待田叔。

  “田公此來長安是探親訪友呢還是?”劉德恭敬的問道。

  像田叔這種老派的臣子,現在在長安城裡還是有著許多親戚和關係戶的。

  但劉德很清楚,現在這幾年是黃老派最後的餘暉了。

  隨著晁錯的崛起,法家開始在政壇上佔據了一席之地,並不斷的擴充著他們的力量,晁錯死後,郅都接班,郅都之後是寧成,儒家同樣也在躍躍欲試著想要大幹一場。

  像竇嬰、田蚡、趙綰、王臧、莊助、公孫弘等將來的名臣,大都都是親儒家的或者本身就是儒家出身的。

  而反觀黃老派,卻出現一個巨大的人才斷檔。

  除了一個汲黯算是黃老派裡未來的支柱外,其餘人等都沒什麼太大的作為,大都都是抱守成規,那時的黃老派真的就是一個腐朽、守舊的政治勢力,再也沒了蕭何曹參那樣驚才絕豔的政治人物出現。

  因而,建元之後,實際上黃老派已經漸漸的退出了政治中心。

  它留下來的空檔被儒家和法家所填充。

  之後才有罷黷百家獨尊儒術,否則,倘若朝廷裡還跟現在一樣,九卿裡有四五個是黃老派的人,就算劉徹是天子,也不可能真的推動罷黷百家獨尊儒術。

  前世的時候,劉德對這些是沒什麼感覺的。

  但今生,劉德卻不能容許這樣的情況再次生了。

  那麼怎麼才能拯救日落西山,即將變成腐朽陳舊的代名詞的黃老學?

  劉德想來想去,覺得只有培養更多的黃老學的人才才是關鍵。

  只是,這時代培養一個讀書人,跟後世的唐宋明時代是兩碼事情。

  唐宋明之時,一個人若想讀書上進,需要家裡有一定的資產,能支撐其求學。

  而在這個時代,想讀書除了有錢之外,還得有機遇。

  因為,知識掌握在極少數的人手中,大部分的人都沒機會接觸到。

  儒家未來的興盛,是因為董仲舒、胡毋生這一代人不遺餘力的拼命傳播和擴散,為了傳播儒學,劉德聽說董仲舒和胡毋生甚至會負擔一部分貧寒弟子的生活費,為他們提供三餐。

  與儒家比起來,黃老學就閉塞許多了。

  因為黃老派的學問是掌握在貴族大臣手裡的,像過去黃老派的代表人物蕭何曹參陳平周勃,哪一個不是食邑萬戶?

  這樣的高位者,自然不可能向泥腿子傳授學問了。

  所以要拯救黃老學,必須要先做一個事情——找幾個有時間也願意向公眾講授黃老學學問的人。

  而田叔,就是劉德的目標之一!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41 AM

第九十五節 進擊的文青(上)

  “老臣此來長安,大概要待個一年半載……”田叔笑呵呵的答道。

  他當然不能說,他這次來長安是應周亞夫的邀請,特地為劉德而來的。

  “哦……”劉德當然知道這位老臣多半是沖著他來的,不然,為何會指名要見他,而不是其他皇子?不過,這種事情也只能揣著明白當糊塗!劉德滿臉的真誠的道:“田公可否幫小子一個忙?”

  “殿下請說……”田叔立即正襟道。

  “是這樣的,小子最近在長安要舉行一個考舉,想要選拔一些人才來輔佐小子,但是,當今之世,許多人所學的知識都是頗有繆誤之處,為匡源正本,嚴肅學風,小子想請田公在考舉前在長安辦一個講學,為天下士子講授正宗黃老學的經典,解答疑惑……”劉德小心的請求道。

  這算得上是劉德為日後建立大學所做的前期準備工作之一了。

  借著考舉眾人矚目的機會,邀請一些當世公認的牛人,在長安登壇講課,解答疑惑。

  只要能開好這個頭,徐徐圖之,將來再建大學就不會有阻力了。

  然而,此事的難點是當世公認的各學派的權威,大都都在各自的老家頤養天年,也就只有幾個儒門的人在長安當博士。

  而儒家的人,在現在這個政治背景下是無論如何不可以第一個被推上臺的。

  要知道,在民間,儒家簡直是諸子百家裡的第一mt,將各大學派的仇恨幾乎都吸引到了身上。

  黃老學、法家、墨家、縱橫家甚至農家都跟儒家的關係很差。

  為了搶奪話語權,在民間,儒家跟諸子百家之間已經是打的頭破血流了。

  因而,當後來儒家坐大後,自然就毫不客氣的把其他諸子百家趕出朝堂,統統貶為在野黨!

  田叔的到來,算是為劉德解決了這個問題。

  田叔一聽劉德的話,頓時就來了興趣,黃老學的大臣雖然要他們主動向泥腿子跟寒門弟子傳授學問沒什麼動力也沒什麼興趣,但是,像這種開明宗義的講學,是個人都很難拒絕。

  當年孔子為何那麼牛,名聲為何那麼大?

  還不就是開壇講學,門下弟子三千?

  而如今長安的學子有多少?

  算上濫竽充數的貴族子弟,來自關東大商人家的子侄,加起來怕是有上萬了吧?

  就算來聽的人最終只有士子群體裡的十分之一,那也是一千多人,比的上三分之一個孔子了!

  “既然是匡源正本,嚴肅學風的正事,老臣自然願效犬馬之勞!”田叔雖然心裡很高興,但嘴上還是謙虛著道:“只是老臣唯恐才疏德薄,難以服眾啊!”

  “田公乃是先帝都尊重的長者,天下敬仰的忠義大臣,長安學子必然欣然來聽……”天子劉啟適時的道:“就不要再推脫了……”

  天子劉啟現在心裡是非常高興的。

  劉德一來,三下五除二,就將田叔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講學的上面去了。

  這讓他非常高興,感覺心裡像落下了一塊大石頭,否則,萬一田叔真要是執意要求他誅殺晁錯,那他該怎麼辦?

  像田叔這種半隻腳都進了棺材的老頭,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不止如此,就算他是天子,也要陪著笑臉,否則傳揚出去,到了關東被關東那群心懷叵測的諸侯稍稍進行藝術加工,變成他昏聵無能的證據,那該怎麼辦?

  更嚴重的是,萬一田叔在爭辯的時候心情太過激動在他面前出現個什麼萬一,那他這個天子就算跳進大河也洗不清身上的污點了!

  “既然連陛下都這麼說,老臣不敢推辭!”田叔摸了摸鬍鬚,點點頭道。

  比起殺晁錯,這種搶奪話語權,樹立權威,還能在青史留名的事情,對田叔這樣的老人來說,更具誘惑。

  嗯,晁錯什麼的,一時半會也扳不倒。

  先把話語權從儒家跟法家哪裡搶過來才是關鍵!

  “田公幾時有空,小子好去準備……”劉德立即道,原本他以為這個事情便宜老爹會過問一下,沒想到便宜老爹直接就贊同支持了,這讓劉德頓時信心大增。

  下一步,劉德打算把晁錯也給忽悠上講壇。

  嗯,既是百家爭鳴,當然要公平對待了。

  若是能請到儒家的董仲舒、胡毋生,劉德也打算讓這兩位上去講一講。

  只是,就算這兩位元聽到消息,趕來長安,估計也來不及了。

  為此,劉德只能說聲抱歉了。

  “老臣隨時有空,殿下若是佈置好了,可隨時傳召老臣過去……”田叔笑眯眯的答道,他現在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想當年,他在黃老學派裡就是個小子啊。

  蕭何、曹參,那個不比他強出一萬里?

  就算是默默無聞的周昌、王陵,那水準也不是他能望其項背的。

  可沒想到等這些當年的大牛都死了以後,他竟然有朝一日能執黃老學的牛耳了!

  “當年許負果然的推斷果然沒錯啊,老夫七十之後還能煥第二春,枯木逢春啊,嗯,老夫回去後要好好準備準備……”

  身在這個世界,沒人能逃出名利二字,就算是聖人周公,不也有被名利束縛之時?

  …………………………………………

  與此同時,在梁王劉武在長安的官邸之內,一場君臣謀議正在進行。

  梁王劉武的文武大臣之中,除了負有梁都睢陽安全重任的梁國中尉韓安國未到之外,其他人全數在坐。

  “皇子劉德近日來聲勢大震,寡人也不落其後!”劉武站起來朝他的文武謀臣拱手拜道:“諸卿都是寡人的心腹,左膀右臂,寡人請諸位一起為寡人商議一個能為漢家建功立業的主意出來!”

  前些時日,梁王劉武雖然沒有成功的借助家宴的那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直接成就皇太弟的美夢,但是,卻也徹底點燃了他心裡的野心。

  不過,跟其他人野心膨脹後就想著些歪主意,企圖靠下黑手來奪儲君大位不同。

  劉武是個文青,至少現在他還是個正宗的不能再正宗的文青。

  對文青來說,假如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取勝,那就絕對不會去用那些下三濫的招數。

  特別是劉武,現在他滿腦子的都是想著要做一個光明磊落,讓天下人都尊重的賢王,未來的大漢皇太弟。

  他現在腦子裡想的一個情景是,當他登上皇太弟位置的那一刻,劉德畢恭畢敬,心悅誠服的對他跪下來道:“皇叔文成武德,小子心悅臣服,願為漢臣,從此忠心輔佐,不敢有所異議……”

  到那個時候他在大手一揮:“賢侄萬勿如此,寡人百歲之後,必傳位賢侄,如此,兄終弟及,叔侄相傳,在史書上必將留下一段佳話……”

  嗯,至於自己的兒子呢,那就委屈一下,繼承他的梁王王位好了。

  只要這麼一想,劉武的心裡頓時就激動萬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42 AM

第九十六節 進擊的文青(下)

  “大王,臣聽說那位殿下在長安要開考舉,以此來籠絡人心,臣以為大王不妨也搞一個考舉,那位殿下據說只招募十人,大王就招募一百人,如此,天下士子必然心向大王!”一位謀臣出列拜道。

  劉武看過去,那是他的文膽羊勝。

  羊勝是齊人,做的一手上好的詩賦,寫出來的文章賞心悅目,文字優美,向來是他座上的上賓。

  只是羊勝的這個主意對劉武來說有些糟糕。

  他是誰?

  堂堂漢家天子的胞弟,太宗孝文皇帝的兒子,漢室的梁王,怎麼能做出這種仗著財大氣粗,欺壓子侄的事情呢?

  傳揚出去,豈不壞了他的名聲,殊為不美!

  當然了,臣下也是一番好意,需要安撫。

  於是他拱手拜道:“卿所言甚善,只是寡人不想拾人牙慧,做那等抄襲之事,卿等大才,必能為寡人想出一策!”

  羊勝聽了,跟他的好友公孫詭對視一眼,心裡哀歎了一聲:“我的大王,這是爭儲君之位,可不是您的文會,自古以來為了儲君之位,那個不殺的血流成河?”

  只是轉念一想,正因為這位大王為人正直,素來仁德,否則,他又怎會心甘情願不惜一切為其驅策?

  “大王,臣有一策!”又有一位謀臣出列獻策。

  羊勝回頭一看,卻是新近為劉武所喜得一位文人,莊忌。

  跟他羊勝一樣來自於關東,只不過,這位莊忌來自於更加偏東的吳國會稽郡。

  這位寫的詩賦也是極為好的,羊勝也看過幾篇,自愧不如,甘拜下風。

  只是,比起他的素養來,這位莊忌的政治見解在羊勝看來簡直就是幼稚!迂腐!

  都什麼年代了,還死命的吹捧周代的事情!?

  自春秋之後,禮樂崩壞,這世道就是一群不要臉的人在相互比拼誰更不要臉。

  所謂的君子,在政治上就是被人欺負和淩虐的物件。

  只是,自家的大王就喜歡這道道,更愛及了莊忌的水準,常常手捧莊忌所寫的詩賦,愛不釋手。

  羊勝知道自家的這位大王,向來是將一個人的素養跟其政治水準,個人能力的掛鉤的。

  也虧得他是漢家天子的胞弟,當朝太后的幼子,否則,就憑著這個眼光,也會被人玩死。

  但他偏偏是漢家天子的胞弟,太后的心肝,所以,至今沒有那個笨蛋敢戲耍他,至少,所說的話,所獻的計策,都是在水平線以內的。

  但是,自從梁王來了長安後,收羅的人才的水準就有些參參不齊了。

  譬如這莊忌,羊勝就覺得,他的思想太過理想化了。

  嗯,羊勝一直覺得,儒家的東西嘛,當個理想,做個牌坊就可以了,真要做事情,還得用法家的手段跟縱橫家的機變。

  這位莊忌在梁王在長安所收羅的人才裡,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一個了,最起碼,多少懂得一些常識,並不會出現太多臆想和猜測的東西。

  “且看他怎麼說吧……”羊勝在心裡想著。

  就聽著莊忌道:“大王,臣以為大王先要固本,大王之本在於梁國……”

  “這還算有些見識……”羊勝聽了,不由得對莊忌的感觀生了變化。

  可惜,莊忌的下一段話,讓羊勝幾乎都要狂了。

  “如今,朝廷將欲削藩,關東諸侯多有異動,大王若能在諸侯叛漢之時,為社稷出力,那麼,臣以為陛下必然會看到大王的好處,屆時,狹不世之功,再來謀求儲君之位,自然是馬到功成,就算其他殿下有什麼功業,難道還能比的上大王匡扶社稷,力保漢室的大功?”莊忌長身一拜道:“故此,臣以為,大王欲建功,當於馬上,屆時大王狹不世之功,眾望所歸于身,自然天子感激,天下歸心,再有太后在一旁美言,大事可成矣!”

  羊勝聽完,氣得肺都快炸掉了。

  前些時候他是怎麼跟大王獻策的來著?

  ‘天子不立大王為皇太弟,大王不可太過輕易答應天子的要求,甚至,大王不妨養寇自重,以關東諸侯為質,迫天子不得不明詔立大王為儲君……’

  當時,大王是答應的好好的。

  但,莊忌這話一出,羊勝就知道,自己白費那麼多口水了。

  因為自己的這位大王別的都好,就是心性有如孩童,腦子裡最多的東西,就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千萬不要聽莊忌的!”心裡面羊勝狂喊著,祈禱著,但理智告訴他,劉武會聽從莊忌之話的概率是九成以上。

  當羊勝稍稍抬頭看到劉武臉上洋溢著的笑容和自內心的喜悅時,羊勝知道,十成十,自家的主君是聽進了莊忌的話,而且將之當成了真理!

  “卿所言,甚合寡人心意!”劉武喜悅的道:“卿真乃寡人子房也!若大事可成,寡人必重賞卿!”

  羊勝聽了,整個人瞬間都癱軟在地。

  “大王啊大王,您怎麼就這麼的幼稚呢!?”

  劉武卻是根本聽不到羊勝心裡的吶喊。

  他這一輩子,向來都是順風順水,小時候也沒吃過苦,稍微年長一些的時候,父親就做了天子,然後,還沒成年,就被封為代王,之後轉封為梁王,因為是最小的兒子,所以不管是先帝還是太后,從來都捨不得訓斥他,更別說讓他跟其他兄弟一般去接受一些類似憶苦思甜的教育了!從小他就是生活在蜜罐之中的……

  故此,他此刻聽了莊忌的建議,頓時就覺得這個主意真不錯!

  嗯,等寡人幫皇兄收拾了關東那幫造反的亂臣賊子,有了這潑天的大功,這皇太弟的位子,肯定就是寡人的了!

  漢家制度,向來是軍功最高的嘛……

  到時候,就算皇兄不肯,那也得肯了!

  否則,這天下人的議論,大臣的非議,豈是天子能承受的了?

  有功不酬,以後誰還敢為漢家出力?

  可惜,劉武忘記了,當年為了扳倒諸呂,大臣們對齊王一系又是許諾又是拍著胸膛保證絕對不會忘記齊王的功勞。

  讓齊王流血又流汗。

  可一朝大勢底定,原先還把胸膛拍的震天響的大臣們立刻就翻臉不認人了……

  大臣們的節操都只有這麼點,更別說天子的節操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43 AM

第九十六節 各家有各家的難處(作者章節數誤植)

  第二天,一個消息在長安城裡不脛而走。

  故漢中太守,名滿天下的忠義大臣田叔田公老大人,居然要在長安城裡開壇講學,只要是讀書人,來者不拒!

  一時之間,許多人的心都開始起了些別樣的心思。

  考舉這個事情固然是好,但奈何名額有限,許多士子一到長安,見到無數跟他抱著相同心思的同門後,心裡立刻就冷了半截。

  譬如齊國人主父偃,他來到長安已經有兩三天了,但就是這兩三天,讓他打開了眼界。

  在這長安城裡,他隨便出去跟人湊在一起開個文會,認識的人之中,甚至有著徹侯的後人,開國功臣的子孫!

  論學問、才幹,主父偃覺得自己不比其他人差。

  但假如說要拼爹的話,主父偃仔細想了想自己的出身,覺得十個自己捆在一起,也拼不過人家的一根手指頭啊!

  譬如此刻正坐在主父偃對面的那個年輕文士。

  人家乃是故汾陰悼候周昌的之孫周意,雖然不是嫡出,但名頭也是大的驚人!

  當年周昌有口吃的毛病,說話不利索,常常引此為憾,因而他的後人大都都從縱橫家的名家學習。

  所以,此人也算的上是主父偃的同門。

  主父偃到了長安後,與他一見如故,成了好朋友。

  “我縱橫家自蘇秦張儀兩位先輩之後,漸漸勢衰,當今之世,更是在朝廷裡連一個前輩大臣也沒有……”主父偃頗為憂傷的感歎道:“當今之計,只有另謀出路才是正道!”

  這個道理,當主父偃在燕都薊城之時,就看很清楚了。

  在薊城,他若報自己是縱橫家的學子,很少會有人留意,更別說看重了,但,若是報個法家或者儒家的出身,雖然不大可能立馬就被人重用,但至少能混一個食客的身份,不至於會被餓死!

  “此次田叔開講,我欲過去旁聽,看看能否有機會被田叔老大人看重,登入門牆之內……”主父偃說著他心裡的想法,這一點都不可恥!

  當今朝廷重臣,內史晁錯最初是怎麼混進官場的?

  誰都知道晁錯當年是以儒家的身份混進去的!

  這個事情瞞不了人的,因為晁錯裡的第一個正式官職是《尚書》博士。

  既然法家都能玩一個曲線救國,那麼縱橫家有樣學樣,也是可以的!

  主父偃無疑是個聰明人,他來到長安雖然時間不過兩三天,但他已經敏銳的感知到了,考舉跟他沒太大的關係。

  不過十個名額,主父偃覺得,可能現在就已經被長安的貴族們所瓜分了!

  就算沒有,主父偃也沒信心跟一群頂著徹侯之後的貴族子弟去競爭。

  與其費盡心思,最後卻一無所獲,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尋找一條更適合他的出路。

  毫無疑問,田叔開講的事情,為他提供了一個新的可能。

  田叔乃是天下聞名的忠義大臣,若能入他的眼,混個弟子一類的名頭,將來最不濟也應該能混個某郡主簿從事一類的地位。

  主父偃卻不知道,坐在他對面的那個表面光鮮的同伴,此時心裡面也很不好受。

  周意是自己人知自家事。

  沒錯,他的祖父乃是赫赫有名的汾陰悼候做過高皇帝的御史大夫,是開國名臣之中的一員。

  但,那早就是老黃曆了!

  自從他的祖父大人因為趙隱王劉如意被呂后毒死之後,就拒絕再朝長安。

  汾陰候的封爵傳到他父親的時候,因為犯法,而被廷尉剝奪了封號,如今,他的家族只能算是勉強仰仗著先人的遺澤,苟延殘喘而已。

  倘若在他這一代還找不到出路,搭上皇室的關係的話,那麼顯而易見的,汾陰周氏就要徹底泯然眾人了。

  本來,這次的考舉是個機會,若能通過考舉,跟皇室重新建立聯繫,那麼,重塑周家的家聲和過的興盛還是有可能的。

  只是……

  周意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論才幹、論學問、論機變跟口才,他都是遠遠不如坐在對面的那位主父偃。

  連主父偃都自付沒信心通過考舉,只能另謀出路,周意覺得他的機會也不大。

  汾陰候之後,在關東的鄉下,或許能嚇唬到不少農民。

  但在這長安,真是一點作用沒有!

  特別是周意昨天聽說,連瓚候蕭何的第四代子侄都有人要參與考舉後,頓時就覺得,自己全無希望了。

  就算皇室想照顧貴族,那也肯定是優先照顧瓚候、留候這等為國家社稷立下不朽功勳的名門!

  想到此處,周意也道:“主父兄,不如明日你我一同前去聽講如何?”周意歎了一聲道:“鄙人家族還是有些薄面的,屆時或能被田叔接見……”

  但也就只能這樣了。

  漢家開國功臣,被封為徹侯的有一百餘人。

  但是到今天,依舊能保存著徹侯的爵位,安穩的坐在位置上的徹侯,已經只剩下六十多個了。

  其他的要嘛是像他周家一樣,因為犯法或者其他原因被剝奪了封爵,要嘛就是很悲劇的絕嗣了。

  故而,想靠著家族的名頭在長安謀取好處,基本上沒什麼可能。

  甚至有時候家族的名頭還會給他們這樣的人帶來麻煩,譬如現在的廷尉張歐,對於庶民百姓犯法,那是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則,儘量避免治罪,但對於功臣貴族之後,卻是只能用‘如狼似虎’四個字形容,一旦有貴族犯法,立即就是嚴肅追究,倘若能得到天子的支持,那更是會窮追不捨。

  譬如說今年剛剛被天子想起來追封為武陵候的瓚候蕭何之孫蕭系。

  本來,祖先的封爵已經被剝奪,能被重新封為徹侯,這是應該開心的事情。

  但一個不小心,那位蕭系武陵候的位子還沒坐熱乎,就因為在市集之上駕駛馬車撞死了一個路人,被廷尉窮追不捨,鬧到最後,武陵候的位子都丟了!

  要不是天子為了臉皮著想,重新從蕭何的孫輩中選了一個人來繼續做武陵候,這蕭氏就要那個不孝子孫給坑死了!

  因而,實際上周意很清楚,表面上他們這些勳臣貴族之後看著光鮮,但實際上,也是處境尷尬……

  只能說,各家有各家的難處。

  主父偃卻是大喜過望的道:“如此就勞煩兄長了!”

  若能直接接觸到田叔,那他就有把握能讓田叔注意到他甚至在田叔面前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果然還是貴族好!”主父偃在心裡萬分羨慕著周意的出身:“我若是有個這樣的背景就好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7-3-29 05:45 AM

第九十六節 趙胡(作者章節數誤植)

  日落之時,劉德剛剛從宮外回來,王道就過來稟報道:“殿下,南越質子趙胡求見……”

  “請他進來……”劉德解下身上的佩劍,讓人給他換了一套衣服,吩咐著道。

  這南越質子趙胡就是現在的南越王趙陀之孫,也是將來的南越國王。

  其實呢,此時,南越國根本就不是一個什麼獨立的王國,準確的說,這個趁著秦國崩潰趁機自立的政權,在實際上,它真正獨立的時間是相當有限的。

  也就是秦國崩潰到漢室建立之間的那段時光,南越王趙佗混的很開心。

  但是,劉邦在長安登基建國之後,趙佗第一時間就進入了漢家天子的視線之中,劉邦於是派陸賈為使,持天子節,前往南越告知南越君臣中國天子已立,趙佗立即就表示願意臣服,尊奉漢家天子為主君。

  這樣就有了君臣名分。

  千萬不要小看這君臣名分在此時的影響力。

  南越國,雖然是秦始皇時期才被中國征服的土地。

  但是,秦始皇在位之時,前後十三年,向南越移民數十萬,這數十萬中國移民不僅帶來了中原的先進生產技術,同時也帶來了中原的文化。

  南越國的大臣、將軍,也幾乎都是從中國走出去的。

  南越國的文字、制度,也基本都是抄襲的中國。

  這樣的背景下,趙佗一臣服,南越就等於宣佈承認自己是中國的一部分,雖然依然保持著事實獨立,但在理論上,其實已經統一了。

  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就是,趙佗從此就遣使朝貢長安,接受漢家天子的冊封。

  這要是在周代,南越的地位,大概就跟吳王夫差,越王勾踐差不多。

  呂后時期,趙佗趁著漢家內訌,再次獨立,還藉口長沙王離間他跟呂后之間的關係,派兵攻打長沙國,呂后派隆慮侯前去討伐趙佗,隆慮侯周灶這個二貨在暑天強行進兵,導致他率領的軍隊大面積中暑,還沒交戰就失去了戰鬥力。

  等到他修整好了,呂后駕崩了,於是,只能罷兵。

  趙佗沒人管,因此威風了幾年,還因此大著膽子稱帝。

  不過等到劉德的祖父劉恒從代地來到長安被大臣們立為天子後,重新派陸賈前往南越,趙佗第一時間就認慫了,不單單去了帝號,還自稱‘蠻夷大長老’,先前的稱帝是因為無聊。

  到了劉德的便宜老爹即位後,趙佗更是第一時間上表朝賀,更將其長孫趙胡送來了長安,作為質子。

  在劉德的記憶裡,從此以後,南越國就會將其太子作為質子送到長安,一直到它後來被滅為止,從未有中斷。

  而且趙佗死後,其實南越在事實上已經馴服了。

  一個很明顯的例子是,建元四年,另一個割據政權閩越兵攻擊南越,當時的南越王,就是即將來拜見劉德的趙胡,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派兵抵禦,而是立刻上書漢家天子,請求天子裁決。

  理由是‘兩越俱為藩臣,毋得擅興兵相攻擊,今閩越興兵攻臣,臣不敢興兵’然後‘唯天子詔之’。

  這樣的表態別說是一個藩臣了,就是漢家的劉姓諸侯也不過如此!

  因此,劉徹就高高興興的派了兩路大軍前去幫助南越討伐閩越。

  閩越也是個慫貨,漢兵未至,自己就把那個擅自出兵攻擊南越的王殺了,級獻給漢天子。

  這是因為閩越、東甌,其實比之南越就更加不是什麼獨立王國了。

  事實上第一代閩越王無諸、第一代東甌王搖是故長沙王吳苪的手下,在劉邦建立漢朝的過程中都是立過功的,他們的王位也是來自于劉邦的冊封。

  所以,綜合這些事實,劉德知道,南越、閩越、東甌的問題,其實是政治問題,而不是軍事問題,南越、閩越、東甌的百姓,也不是匈奴之類的異族,而是流著中國血統的中國人。

  假如能不動刀兵,就能讓其回歸祖國,劉德自然不會動刀兵了。

  劉德就記得很清楚,劉徹登基後不久,東甌就舉國內附,具被安排在江淮一代。

  其後的兩越征服戰爭與其說是征服,倒不如說是平叛,漢家天子大軍一到,叛亂的逆賊全部授,兩越軍民甚至國君都高高興興的慶祝了一番自己終於不是蠻夷,而是中國人了。

  故而,對於即將來拜見自己的趙胡,劉德也是拿出了一萬分的誠意,為此,他特意換上袞服,戴上旒冠,以最正統正式的方式來接待趙胡的拜訪。

  不多時,一位身穿深衣,頭戴冠帽的年輕人在王道的引領下,走進來,朝劉德叩拜道:“小臣趙胡拜見殿下……”

  劉德聽了呵呵一笑,這趙胡無論是說話的方式還是腔調,都跟關中士子沒什麼區別了。

  這是便宜老爹的功勞!

  去年趙胡一到長安,便宜老爹就派了舍人趙綰前去教導其讀書識字,還十分體貼入微的給趙胡找了幾個溫柔的女子照顧。

  一邊是儒家潤物細無聲的洗腦教育,一邊是美人的軟玉溫香。

  才不過一年多一點,趙胡就已經從裡到外都被改造成了正宗的不能再正宗的中原人。

  “卿快快請起!”劉德走上前去,萬分親切的扶起趙胡,拉著他的手坐下來,親密的問道:“卿在長安,可一切都還過的順意?”

  “回殿下的話,小臣在長安,承蒙天子厚恩,諸位老師用心教導,一切都是極為順意!”趙胡恭敬的答道。這倒是他的心裡話,比起老家老鄉那個窮鄉僻壤,這長安無疑就是天堂了,倘若有可能,趙胡還真有點捨不得離開長安。

  不過,沒辦法,老祖父已經從南越來了急書,要他回國,說是身體不太好,預感可能大限將到,為防萬一,讓他這個繼承人立即回國。

  趙胡的祖父趙佗今年已經八十八歲了,這個年紀的老人,確實是隨時都有可能病亡!

  因此,趙胡上書漢家天子,請求歸國,已經被天子批准,即將回國了。

  他這次來拜見劉德,主要就是想著見一見這個坊間傳言的將來儲君,為日後結個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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