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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黎孅 -【櫻花小徑‧下】北緯35度的嫁衣 [打印本頁]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0 01:22 AM     標題: 黎孅 -【櫻花小徑‧下】北緯35度的嫁衣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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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他不是王子,不穿華麗燕尾服也不說甜言蜜語,
有時候還是個工頭,全身搞得髒兮兮、「男人味」十足,
但步薇琳就愛這個味!沒想到來台灣出差一趟就深陷情網,
他這個陶藝大師親自示範給她看好男人Beta版,
為了她、為了他奶奶六十年的等待,願意突破心魔赴日參展,
用男人的肩膀和低調的溫柔搞定她愛女心切的多桑,
對照爛男人追求者卑鄙使計想騙她上床的行徑,
他更是Man到不行,拳頭直接擺出來,她一根頭髮也不給碰!
有他愛情的加持,她事業順利、升官加薪、同事認同,
正想哪時可以把他升級為正式同居人──有法律保障的那種,
他竟說要回台蓋房子完成長輩的心願?!
安啦,她是新時代女強人,遠距離戀愛沒問題……才怪!
才三個月她就不想再對著視訊撒嬌,她要真實的愛的抱抱,
乾脆辭職追愛,可抱是抱到了,怎有種來當慰安婦的感覺……

【出版日期】 2009-01-23
【出版社名稱】新月出版社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190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0 01:46 AM

第一章

東京六本木一間高級俱樂部裡,聚集了許多藝文界的人士,現場衣香鬢影,鎂光燈閃爍不停,其中,聚集最多鎂光燈的,是一名穿著合身黑西裝,頭髮梳得油亮有型,濃眉大眼的男人。

他微微一笑,三份邪氣七分恣意,意味深長得令人想入非非,站姿隨意,執著腳背的手指修長,就算是被大批媒體圍繞,也十分從容得體。

步薇琳光是遠遠的看著,就覺得引以為傲,那是她的男人。

唐謙一——低調、神秘的陶藝大師,出乎意料之外的年輕,這次不禁難能可貴的答應參展,還親自赴日,捐出前所未見的優質作品,供慈善展覽和拍賣所用,為活動增添了不少話題!

「謙一大師,為何你從來不答應赴日本參展?難道是有仇日情結?」

好事的記者,那唐謙一的龜毛難搞大作文章,讓步薇琳眉頭一皺。

怎麼會有八卦記者混進來?看來展場管理要再注意加強了。

正想適時的介入,代替回答問題,唐謙一朝她使了個眼色,親自用流利的日語回話——

「近親情切。」回答時並流露出淡淡苦笑,憂鬱的氣質有迷倒了不少人。

用簡單四個字作答,留下許多疑問,親是誰?為何情怯?

一旁的步薇琳深深感到與有榮焉。謙一真的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大場面嗎?他言行舉止一點也不生澀,很從容、很自在,表現出來的不只是大師的氣度、成熟男人的優雅迷人魅力,還有年輕人的自信和強烈企圖心。

「回答得很好。」帶訪問告一段落,步薇琳走向他,站在離他有段距離的地方,不與他太過接近。也不會太過親暱,這麼做是為了避免口舌。「日語流利多才多藝啊。」本來擔心他語言不通,看來是白操心了,他游刃有餘。

「從小聽奶奶講,會了一點皮毛,進入大學後抽空學,雖然不喜歡,但想總有一天用得著。」他淡笑解釋,卻對彼此間有點近又有點遠的距離感到不太開心,暗暗伸手拉住她。

他不自覺表現出的佔有慾,讓步薇琳挑眉,唇角揚起,帶著一抹很美的笑容望著他。

唐謙一不禁打量起她來,彷彿回到在台灣初見時,她一身典雅禮服,女人味十足,但在他眼中,她是個披著戰袍的戰士,她的戰場,就是這場宴會,這個社交場合。

「你正在戰鬥嗎?」他忍不住笑問。

「沒錯。」步薇琳愉快的回答這個問題,對她而言,工作就是戰鬥。「既然你提問了,那麼,我也有問題要問你。」

「願聞其詳。」

「是什麼原因讓你改變心意?」明明他不願赴日的意志堅定,卻在她上飛機前改變了。

「我沒告訴你嗎?」唐謙一露出一笑。「因為阿生。」

提到那個遠在台灣的年輕人,第一個閃過腦海的畫面不是可怕的芋圓,而是他笑臉下的努力不懈,以及遠大的目標。

「覺得輸給他?」他很快的猜測到他的想法,因為連她都非常佩服阿生的毅力,他應該也是吧?

唐謙一撫額長歎,「你一定要這麼聰明嗎?」

「那當然。」步薇琳抬高下巴,一副揚揚得意的神情。要當個稱職的公關經理,一定反應要快,才能處理各種突發狀況。

「既然這樣,聰明美麗的步小姐,請告訴我,該怎麼討好你父親呢?」

數日前,他們一同來到東京,他親自登門拜訪,為她傷重停留台灣一事,向他的雙親道歉。

他們接受了他的歉意,並感謝他的照顧,但在他提出兩個人「以結婚為前提交往」時,氣氛頓時凍結。

「這個……連我也幫不了你。」步薇琳想到那天冷凝的氣氛,也覺得心有餘悸,父親個性本來就嚴厲,但那天的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不喜歡我送的禮物?」他不禁猜想,難道是他送的禮物有問題嗎?

「才不會,你前腳剛離開,爸爸馬上讓媽媽把禮物收好,說隔天要帶到公司呢。」步薇琳取笑他想太多了。送「唐謙一」親手製作的陶器為禮物,父親怎麼可能會不喜歡?

「多謝聰明美麗的步小姐告訴我這個訊息,起碼知道禮物沒送錯,我只是需要展現誠意,讓你父親認同我。」他聞言放心了。「過兩天我再登門拜訪,我發現你家中有一些品牌很特別的燈飾,正好我有認識的朋友熟悉這方面的東西,也許你母親會喜歡一盞漂亮的小燈?」

步薇琳目光柔和的望著他。這個男人,非常努力討好她的家人,想讓他父母喜歡他,為此,他觀察入微,才拜訪一次,就看出母親喜歡用各種柔和的燈飾來佈置家裡。他這麼慎重的舉動,讓她感到好窩心,覺得自己是被重視的,他才會如此費心想要得到她雙親的支持。

突然門口傳來騷動,吸引眾人的注意,也打斷了兩人四目相交,步薇琳這才驚覺自己不夠專業,竟然忘了自己現在正在工作中!

一眼望去,認出幾個熟人,她拉著唐謙一前去認識打招呼。

「森館長,這位是唐先生。」她將身旁的人介紹給此次合作的夥伴。「唐先生,這位是森館長,這次展覽的場地就是由他提供的。」

「唐先生,歡迎。」

森拓人是個小個頭的男人,頭髮稀少,臉圓圓的,鼻樑上掛著一副圓框眼鏡,看起來和和氣氣,音調低沉,說話的語調讓人覺得誠懇,但精光自眼中不自覺迸射而出。

「森館長,幸會。」此人不若外表看起來的溫和,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唐謙一心中暗忖,並提高警覺,伸手與之相握。

雖然步薇琳沒說,但她明白舉辦這個慈善展暨拍賣會,除了幫藝術家打知名度兼宣傳之外,同時可為藝廊帶來可觀的收入,看起來是雙贏的局面,但其實獲利的只有藝廊本身,贊助的企業,得到最大的收穫不是名,而是稅負減免。

「非常感謝唐先生破例參與展覽,共襄盛舉,展期還長,希望有機會能跟你喝一杯,聊一聊。」

要他私下喝酒聊聊,恐怕是別有企圖吧?

唐謙一回以微笑,客套地道:「一定。」

介紹完這位藝廊管理人,緊接著,他又被其他好奇的藝術家纏上,更不用說有些陶藝名門世家,正想與他討論切磋。

步薇琳不動聲色的欠身,自人群中退開,與其他與會的並可閒聊、周旋,偶爾視線會望向唐謙一所在的方向,稍微關照一下。

門口再次出現騷動,她向正在談話的對象點了點頭,走向門口,迎接姍姍來遲的貴客。

一個不在意料之中的人,突然出現她眼前。

「好久不見。」來人英俊貴氣,穿著名家剪裁的三件式西裝,模樣氣質如王子般翩翩,優雅迷人。

但看在步薇琳眼中,她卻有如惡魔一般,她恨不得立刻轉身離開。

「村上先生,歡迎。」壓下所有不滿,她露出職業性的親切自然笑容,將貴客引入大廳內。

來人是這場展覽的資方代表,立即吸引大家的注意,連同媒體,全把焦點擺在這位含著鑽石出生的少爺身上。

既然這人擁有這麼多關愛的注視,應該不需要她招呼,她立即緩緩退離。

「才多久沒見,這麼生疏?」豈料,他根本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竟伸出手大剌剌的環住她的腰,往他身側一攬。

步薇琳變臉,正想開口予以痛斥,但下一秒便被外力扯開,接著,一股熟悉的氣息讓她心安,她露出笑容,抬頭一看,就見唐謙一如英雄般將她從惡魔掌中救出!
  
「朋友?不幫我介紹一下?」唐謙一把她夾在身側,自己則往前一站,護衛的姿態很明顯,其傲慢的態度,絲毫不輸眼前的男人。

「這是本公司營建部部長,村上行。」步薇琳心不甘情不願地介紹對方,神情冷淡外加不滿,看得出完全是針對村上行這個人。

原來這人就是村上行!唐謙一瞇眼而笑,但笑意不打眼底。

「你是?」村上行露出疑惑的神情,望著眼前氣焰不下於自己的男人,故作大氣的做表面功夫,先行伸手。

「唐謙一,幸會。」他微笑握住村上行伸來的手。

男人與男人之間的較勁意味,從眼神交會的一瞬間立即迸發,連一旁的步薇琳也感受到那股壓力,如火山爆發般一股腦迸射開來,而起火點是——她。

從村上行略僵的表情來看,唐謙一這一握的力道一點也不小。

村上行冷汗點點滑落,唐謙一則笑容越深。

赴日前,他與經紀人尚哥做好事前溝通,將奶奶托付給尚哥,並在談話間告知他與步薇琳交往的事,尚哥並未反對,但在祝賀前卻有明顯的停頓。

沒等他開口詢問,尚哥直接道出,「再見到步薇琳之前,我聽過不少關於她品行不良的傳言,因而對她有先入為主的偏見,見面後更加深我對她的反感……你知道的,她很美,我認為他是沒有半分勢力的花瓶,所以死都不願意把你的東西交給她,甚至狠狠刁難她……」聽說,她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但憑的不是真本事,而是出賣肉體!所以她來找他時,他才會事事為難她。

「不過,她並沒有生氣,不氣餒的捲土重來,不斷提出精彩的企劃書,一次又一次跟隨我的行程與我交涉,展現她的誠意、毅力和聰明才智,我才發現我被傳言誤導得有多離譜——她絕不是沒有腦袋的花瓶。」

「至於傳言內容有多精彩,我就不多說了,連不在日本的我都聽見了,我想,這次你赴日聽到的不會比我少,不過在那之前,你最好瞭解一下傳言中的另一位主角——村上行。」

對於步薇琳,唐謙一完全相信她,絲毫不曾懷疑過,因此他調查了一下村上行。

要調查有「名氣」的人其實不難,只要上網Google一下就會有一堆,一長串豐富的緋聞及花名冊,連薇琳的名字也在其中,此外,他還有個來頭不小的議員千金未婚妻。

而深入調查此人的風評後,唐謙一為這人下了註解:害蟲。

而這個害蟲此刻正在他面前。

「據聞村上企業有個特別的紀念館?其中有一張圖,我很有興趣。」唐謙一一鬆開手,故作沒事地笑道。

心高氣傲的村上行敢怒不敢言,右手反背在身後舒張,從未落於下風的他,這會矮人一截,令他無法接受。

「想不到謙一大師對小小紀念館有興趣,不知是哪幢建築讓大師這麼在意?」他的臉是笑的,但心中卻對唐謙一充滿不悅。

聞言,唐謙一刻意低頭望向身旁的步薇琳,用非常親暱、寵愛的語氣喊道:「薇琳?」

他不若其他人喊她小步,他只喊她的名。

那種帶著獨佔意味的口吻、態度、行為,村上行怎會不明白?頓時怒火中燒。

「會館所出,僅有一張立面圖,年代分類是一九四0至一九五0。」步薇琳馬上告知。「唯一沒標立建築師姓名的那張圖。」

本來以她公關的立場,她應該站出來化解兩人之間的衝突才是,但看看村上行討人厭的嘴臉,她決定今天睜隻眼閉只眼。

聞言,村上行蹙眉,眼中閃過一道詭異精光,「唯一沒標立建築師姓名的圖?我不記得紀念館曾收藏這樣一張圖,你一定搞錯了,女人哪分得出來房子有什麼不同。」

連客套一下說回去查都沒有,就一口咬定沒有,那麼肯定有問題。

唐謙一保留態度,再試探道:「原來是誤會一場,那真是可惜,聽說那張圖與我老家外觀相似,讓我非常想一探究竟……」

見村上行不語,但臉微微抽動,這下他可以肯定有那張圖,但是村上行不願告訴他。

「最後再問一個問題——村上家是否有個叫村上俊彥的男人?」唐謙一再次丟出問題。

也許別人沒發現,但是唐謙一看見了,村上行瞳孔收縮,閃神了一下。

「沒聽說過。」村上行否認。「很抱歉幫不上你的忙。」

「無妨,問問而已。」他淡淡的哂笑。「那麼就不打擾村上先生寶貴的時間,很高興認識你。」

拋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語,他摟著步薇琳走向其他人,但還是能感覺到,身後有雙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他知道了嗎?知道她與村上行……

步薇琳雙眼因醉意而迷濛,雙頰酡紅,微醺的模樣嬌媚迷人。

這次慈善展暨拍賣會暖身的聚會,很成功,但在結束前,因為村上行的事,她忍不住多喝了幾杯酒。

「坐下來,我給你倒杯水。」因為她喝醉了,而他投宿的飯店較近,他先帶她回他房間。

唐謙一將她安置在床上,脫下西裝外套掛在椅背上,順手倒了一杯溫水給她。

望著中的水杯,再抬頭看他,唐謙一給了她一個微笑,摸摸她的頭,彷彿在安撫小孩子。

為什麼要這麼溫柔?為什麼都不問?用這樣的表情對她笑,他就一點也不懷疑她嗎?

怎麼辦?她好想哭。

長大後她很少哭,但自從遇上他、愛上他後,她變得很容易落淚。或許是因為太在乎他,擔心失去他,才容易感傷吧,她變得快不像堅強的自己了。

「你……聽說了對不對?」雖然他們來日本沒多久,但看今天在聚會上他對她的佔有慾和對村上行的態度,想必他聽到了一些流言。

唐謙一站在她面前,看她咬著下唇,可憐兮兮的凝望著自己的模樣,甚至拉著他的衣擺,想怕他轉身離去——她在害怕!意識到這一點,他輕輕捧起她的臉親吻,溫柔、熱切,與以往沒什麼不同的吻。

「你不是那種人。」他對她說。

一句話,吹散了步薇琳心中的疑慮、擔憂、害怕,忍不住開口道出事件的原委,這是她頭一次對人傾訴——

「我是因為策劃村上建設而跟村上行接觸,一開始只是上班時幫對方帶杯咖啡進公司的默契,後來他曾在加班深夜吃完宵夜送我回家,但我們從來沒有正式約會過——當時,他並沒與訂婚。」

「我不確定關於傳言你聽到多少,那真的只是傳言,我沒有明知他有婚約仍苦苦追求,只是因工作同進同出而被人誤會,後來他否認,並抬出議員千金未婚妻來擋,那時候他訂婚的消息才傳出來。」

「結果大家都傳言說我離開日本是因為逃避他訂婚的悲傷,實際上並非如此,那是因為他已有未婚妻了竟還說可以『照顧』我,我逃避的是他無恥的糾纏,我覺得噁心!我原本以為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需要在意流言,管大家怎麼傳都不關我的事,因那並非是我在意的事,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在乎你的感受,我真的害怕你會受到流言的影響而對我……」

想到他有可能會離開、想到村上行在宴會上接近她,這些壓力和不安讓她全身不住的顫抖。

唐謙一見狀,不由分說地將他納入懷裡,「我相信你,從來不曾懷疑,不管流言傳得如何,我都不會受到影響,所以不用怕我會離開,我永遠都在你身邊。」想到瘦弱的她是如何承受外界給予的壓力、和壓抑內心的不安,就讓他覺得好心疼。

「以後有我,一切都交給我。」語畢,他的吻落在她光潔的額頭,是心疼,也是給予她信心。

步薇琳為他這樣的溫柔而感動落淚,這是頭一回,她為了這件事落下委屈的淚水。

「我覺得我是笨蛋……」

「喂,小姐,你現在在我懷裡卻為別的男人哭,是想引起我的嫉妒嗎?哼,你成功了,我的確是嫉妒得要死!不過看在你這麼難過的份上,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唐謙一故意用妒夫的口吻說道。

一瞬間她明白,他用這樣的方式來安慰她,讓她開心,為此,步薇琳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哭得像個小女孩。

「謙一謙一謙一……」不停的喊著他的名字,牢牢的將這個名字刻在她心版上。

「我不會讓他有機會傷害你!」收起玩笑態度,唐謙一說得很認真。

步薇琳可以從窗戶的發射看見兩人相擁的身影,他的表情訴說著他不是在開玩笑。而方才在宴會上,他直接挺身而出保護她的樣子,與現在溫柔擁抱她的模樣,讓她覺得自己是被珍惜的。

他不是王子,沒有華麗的燕尾服和驚人的家世,有時候還是個工頭,搞得全身髒兮兮外加汗臭味,但,他讓她好安心。

信任她、支持她,消除她心中的不安和壓力,她的男人說的話就是這麼可靠。

抹掉眼淚,步薇琳把委屈宣洩完了,忘掉所有不快,伸手撫平他襯衫上的皺褶。

「你是在引誘我嗎?」見她白皙的小手在他胸膛上滑動,唐謙一眉毛一揚,笑得很邪氣。既然她都先動手了,他是不是應該禮貌性的還手?

絕口不提她剛才哭的事情,這個男人——一定要這麼溫柔嗎?簡直就是犯罪,讓她心淪陷得好快……但她甘心淪陷,愛他越來越深。

「說正經的,他知道消息,不論是你爺爺還是圖,村上行都在說謊。」

「我當然知道他在說謊。」唐謙一見她心情恢復,暗地鬆了口氣,那種拋開陰霾的清爽神情,表示她已經沒事了,不再故作堅強,把委屈往肚子裡吞,這樣太好了,看她難過、委屈,他心裡也不好受。

「村上行不會好心直接告訴你,要從他口中套出消息,需要條件交換,我認為我還有一點利用價值。」擦乾眼淚,一掃所有陰霾後,她便恢復成充滿自信、堅強的女強人了。

「你想都不要想!」唐謙一連聽她計劃的興致都沒有,直接否決掉。

「不要這樣,聽我說嘛,你今天的表現很強勢,村上行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他不喜歡輸,你挑起他的好勝心,我覺得他會想跟你競爭。」

「我沒有把他放在眼底。」唐謙一冷冷地道:「你腦子裡轉的主意最好給我打消,要探消息有別的方法,村上家知情的不可能只有村上行一個人。」

   「但他口風比較不牢,幾杯酒下肚……」

   「好了,我看你酒醒了,精神很好,我送你回家。」完全不想聽她那個餿主意,唐謙一越過她去拿西裝外套,決定送她回家。

他還有身為男人的自尊,不可能讓她為了那些消息委屈自己,又不是在戰亂時代,還需要女間諜犧牲色相,免了!他的女人,村上行連根頭髮都不許碰!

「謙一……」步薇琳心中漲滿感動,他是這麼在意她,明明眼前就有條線索,他卻不要她委屈而選擇放棄,這樣的男人教她如何不愛?

不過,她不會放棄的,哪怕要她上刀山下油鍋,為了謙一,她什麼都願意做。

「走了,我送你回家。」

唐謙一穿上外套,又是那副菁英貴公子的翩翩模樣,窄版西裝將他的身材襯托得頎長迷人,一手插在褲袋裡,襯著飯店房間的背景,就像是雜誌上的男模般。

女孩子,多多少少會迷戀適合穿西裝的男人,而眼前就有一個,看起來秀色可餐極了。而且,他愛她……她突然不想離開了。

「唔——」步薇琳發出咕噥聲,一臉欲語還休地瞅睇他,發出無聲的邀請。

唐謙一挑了挑眉。「你現在露出這個表情是在對我撒嬌嗎?不會以為這樣我就會答應你吧?門都沒有,村上行的事情你想都別想!不准給我接近他,你給我回家去!」

什麼嘛,是她表錯情嗎?還是暗示得不夠明顯?

「我有說什麼嗎?」步薇琳直接站在他身前,裝作很有一回事的撫平他西裝上的皺褶,一雙小手大吃豆腐。都這樣明示了,他再不懂,她就轉身回家?枕頭!

瞧了瞧在他身上造亂的小手,再望向胸前那張紅透的小臉,唐謙一突然意識到,剛才她欲語還休的神情是在撒嬌沒錯,不過不是他想的那種。

不禁低罵自己的遲鈍,也為那越來越放肆的小手而心猿意馬……

「以你父親的嚴厲,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唐謙一奮力抵擋誘惑。「平安送你回家,才是我應該做的……」該死!抵抗力越來越薄弱,支撐他的是步薇琳父親——步治慎那張撲克牌臉。

不敢想若讓她夜宿在外,她的家人會怎麼想他,當然是直接扣負分!

「通常參加完這樣的宴會,公司都會安排我住旅館,爸媽已經習慣我因為工作夜宿在外,但是我今天謝絕了公司的好意,因為……」她小小聲說,已經解開他兩顆紐扣,小手往襯衫底下進犯。「人家今天想留在這裡……」

理智線崩斷,步治慎的撲克牌臉在唐謙一心中已經透明化,換上她可愛撒嬌說不想回去的害羞神情。

「這種事情,下次要早點說。」他決定禮尚往來,雙手摟住她,覆在她背上的手,緩緩拉下禮服的拉鏈。

當絲質禮服落在她腳邊,露出十分性感的白色蕾絲馬甲搭吊帶襪,他狠狠的倒吸口氣。

「這是我新買的決勝內衣,特地為你準備的。」步薇琳又恢復初相見時那充滿自信的模樣,雙手叉在腰上,突顯豐胸、細腰,踢開腳下的禮服,伸手解開髮髻,波浪般的秀髮傾瀉,身上僅著馬甲,腳踩三寸高跟鞋,性感誘惑地朝他眨了眨眼。「如何?喜歡嗎?」

「妖女!」唐謙一大笑,將她推倒在床上,飛快脫去外套,傾身給她一記火辣熱吻……

喜不喜歡,用說得來不及,用做的比較快。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0 01:47 AM

第二章

由村上建設贊助的慈善展暨拍賣會,網羅亞洲知名藝術家參展,展覽熱熱鬧鬧的開幕。

其中最具話題性的展覽作品,便是陶藝家唐謙一所提供的「起程」,它完全顛覆多數人對他作品華麗大膽的印象,其溫潤的弧形線條以及暖色調,令人歎為觀止,連呈現手法也十分有趣。

每一個展覽作品的呈現方式,都由資方公關負責人——步薇琳,與協辦這次展覽的森拓人共同討論出來的。

展覽開幕的第一天,會館湧入大量參觀民眾,所有門票收入都將捐做慈善用途。

而參與開幕式的唐謙一,自然是媒體的寵兒,自從他決定加入慈善展的消息曝光,大量的照片見報後,東京就掀起了一股「唐謙一熱潮」。

「我想引起的騷動,並不是這個……」唐謙一好不容易殺出記者重圍,忍不住鬆了口氣。

參展是臨時起意,為的是他這張臉——據奶奶說,他跟未曾見過的爺爺幾乎一模一樣——也許會引來爺爺的後代注意也不一定。

「沒辦法,誰叫你是唐謙一呢!」領人去救他的步薇琳,也同樣感到疲憊,回到休息室時忍不住踢掉高跟鞋,揉著酸痛的腳。

這場戰打得太辛苦了,害她的腳開始不舒服。

「事到如今,找人,我已不抱希望,我只想找到圖……」唐謙一話說到一半,看見她脫掉鞋子,揉著小腿,想到她的腳傷不算完全痊癒,雖然拆了石膏可以自由行動,但要完全復原,還需要一年時間。

醫生說她必須慢慢適應步調,慢慢康復,才能回到正常生活。

但是她一回日本便不停的奔波,公司、展場,又因為他臨時決定參展,她得去解決場地的問題,再加上空運來參展的作品,必須一件件盯著,忙得讓人分身乏術。

「如果你一出院我就讓你回日本,你鐵定不會乖乖休息。」唐謙一走向她,采高跪姿在她面前跪下,將她的腳放在他大腿上,為她按摩小腿。「事實證明,我的決定是對的。」至今他仍不後悔當初的土匪行徑。

她腳才剛好就馬上凌虐自己,讓他非常不捨,雖然理解她工作欲旺盛,但又不能不念幾句。

「累了就休息,大家都知道你腳傷剛痊癒,會願意幫你的。」

「那不是偷懶的借口,每一件作品都是配合展覽特別製作,必須小心,不能辜負藝術家們的美意。好了好了,不要再幫我了,要是被人看見不好。」雖然很享受他的按摩,但這裡是休息室,隨時都可能會有人進來,還是小心為上,並提防隔牆有耳。

謙一的經紀人並未一同前來,他被留在九份照顧奶奶,謙一說這麼重要的事情,不想假手他人,除了信任的經紀人之外,也請阿生和廟祝師父幫忙看照年邁的奶奶。

他的經紀人不在身邊,步薇琳自覺有責任必須為他著想,無論是身為公關還是他的女友,除了關照他在日本的一切外,也得小心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扶著他的肩膀穿上高跟鞋,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你給我坐下來,我沒準你走。」唐謙一直接把她壓在沙發上,逼她坐下,繼續握著她的腳擺在自己大腿上,姿勢很難看,但很親密的幫她按摩。

「要是被人看見怎麼辦?」即使兩人已有親密關係,步薇琳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看就看,我怕別人知道嗎?」唐謙一才懶得理會她的小心謹慎,戀愛而已,又不是殺人放火,幹嘛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

這樣的唐謙一讓步薇琳心又融了,也就不再阻止他,乾脆閒聊,享受一下他的溫柔體貼。

「展期中只有第一天和最後一天的拍賣會需要你露面,製造一下話題性,說明創作原理……對了,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做了那套陶器?」

唐謙一雖然是臨時參與,但送來參展的東西可不是臨時做出來的,當作品空運到的那一天,開箱時,她看得呆掉。

那是以她當初給他的企劃為主題,全新製作的一組陶器,取名為「起程」,一個大圓盤上有五份碗盤,每一個深淺、大小都不一樣,看得出來哪一個是爸爸、媽媽以及小孩,小孩還有分,哪一個正在發育中,哪一個是男孩,哪一個是女孩。

釉色主調是淺綠,分開看釉色很相似,合在一起看才發現深淺不一,但是色調融合,明顯是一家人。

而每一個碗繪上不同的花草植物,代表作品的性格,比如最大的那個碗畫的就是松樹。很有趣的作品,讓人會心一笑。

「你不是拒絕我了嗎?」她還以為他沒興趣,怎知他竟偷偷做。

「唔,當時呢,沒興趣參展是一回事,但被你挑起的製作靈感,又是另外一回事。」唐謙一承認他嘴裡說不要,但他的雙手出賣了他。

「如果你沒決定參展,那不是很可惜嗎?」欣喜他接納自己的靈感,她喜歡這個意外驚喜。

「當我製作這套陶器時,本就沒打算參展,也沒打算出售。」他站起身,淡淡地回答。

「那未免太可惜了……」步薇琳想到那組漂亮的陶藝,就忍不住嘴角上揚。

除了她的建議被採納感到愉悅之外,還有一點別的因素。

怎麼說呢?一種——只有她能挖掘他不同面貌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給你。」簡單兩個字,道出他對那套陶器的去向一開始就有了決定。「我本來就打算送給你。」

他還記得當時,他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去捏塑這組陶器——

愧疚、歉意以及心疼,她的身影在腦中揮之不去,讓他傾盡溫柔的對待手裡的陶土,揉出簡單溫暖的線條,就像是她。

調和多次的釉藥,總算找出她在他心中的顏色。

步薇琳望著他的眼,從中看見他凝望自己的溫柔,她忽然發現,她不是自覺自己與眾不同,而是他對她的舉動讓她與眾不同。

「那你虧大了。」她故意露出那種佔了便宜的笑容。「你知道有人開價多少要買那組陶器嗎?兩百萬日幣耶!太好了,我可以買最新出的Jimmy choo高跟鞋!一口氣買十雙。」

唐謙一併沒有生氣,明白她話中的玩笑意味,莫可奈何地歎息,伸手觸碰她的臉。「薇琳……」

「嗯?」

「你以為用這個話題就可以轉移重點?你的腳不算完全好……」

「噢,我要忙了,你在這裡稍微休息一下,今天剛開幕,很多事情要處理。」被識破了,步薇琳心想著快逃吧。

「同樣的話要我再說一次嗎?我沒準你走!」唐謙一不由分說,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往身旁的空位一拉。「高跟鞋脫掉,我幫你按摩。」

「不要啦——」

這時,僅有兩人的休息室,來了個不速之客。

「小步,原來你在這裡。」

能夠來到這個特別休息室的人,除了參與展覽的藝術家之外,就是贊助方的高層人士了。

不速之客身著筆挺西裝,一手瀟灑地插在褲袋裡,走路的姿態像是伸展台上的模特兒。

步薇琳立刻跳起來,撫平裙上的皺褶,心想著剛剛她那麼醜的姿勢,被村上行看去多少?有沒有春光外洩?

「村上先生,歡迎。」唐謙一特地出聲,讓這傢伙搞清楚他也在這裡。「想不到您對藝術有興趣。」挖苦的意味很明顯。

在這麼緊繃的情況下,步薇琳的目光無法違背她的心,不自覺帶著信賴、依戀和溫柔的望向唐謙一,身體下意識地往他身旁靠攏,完全無視一旁的村上行。

她的選擇不言而明,而這個選擇讓心高氣傲的村上行完全不能接受。

「不打擾唐先生寶貴的休息時間,小步——」他語氣親暱地喊著步薇琳,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用眼神暗示——跟我走。

「不送。」唐謙一也不跟他客氣,直接趕人,還當著他的面,執起步薇琳的手,親暱的十指交握。

而步薇琳並沒有拒絕,裝作聽不懂村上行的暗示。

走,還是留?

村上行選擇留下了戰鬥。

「唐先生,我突然覺得,我們可以成為不錯的朋友。」他突然改變態度,笑得和善。

唐謙一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

「我們有非常相似的品味。」村上行意有所指的掃了眼步薇琳,臉上笑意很深。「或許針對藝術方面也可以討論一下。」

步薇琳為村上行這種暗諷的舉止,氣得發抖,冷凝著俏臉正要怒斥他不要臉,卻被唐謙一搶先了一步。

「是嗎?我這人孤芳自賞,品味奇高,您應該是誤會了,我不是膚淺之人。」一句明諷帶貶的話語,處處針對村上行。

村上行怎會聽不出他的諷刺?明指他膚淺!

說再多也是自取其辱,他氣得拂袖離去。

「激怒他了。」唐謙一的神情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反而很愉快。

「他好像對我很有執念,因為沒得手的關係嗎?謙一,我還是覺得……」越想,就越覺得不利用實在太可惜了。

唐謙一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立刻打斷她。「你給我閉嘴!休想給我靠近他,你要是敢……」想想,要用什麼威脅她才會害怕?

當然不可能揍她,捨不得,也下不了手;分手?不可能;告訴他爸媽?只會讓她家人認為他沒有肩膀。那麼只有一個了——

「我就告訴奶奶。」他只好使出小人步數。「如果奶奶知道你為了爺爺和圖的消息冒著危險接近村上行,奶奶一定不同意。」

步薇琳倒吸口氣,瞪大眼。「你不可以告訴奶奶啦!」

果然,唐謙一露齒而笑,鬆了口氣,總算有個她會怕的人,而且不會影響他們的感情,很好。

「你要是背著我接近村上行探問消息,我一定會告訴奶奶。」沒錯,他威脅她。「想想老人家會有多難過,多自責?」

「小人!」步薇琳嘟嘴罵他,但又覺得窩心。

他真的很珍視她,一點點危險都不願讓她冒,這樣讓她更想為他冒險……


「可惡!」步薇琳今天回到公司開會,她穿著合身的深色套裝,頭髮綰起,不若以往的柔媚女人味,展現自信女強人的味道。

開完會,她才發現許多聯繫工作,負責的同事都沒有再次確認,這種錯誤實在不該犯,她惱怒地把資料砸在辦公桌上,引起小辦公室外其他同事的側目。

美目一橫,原本看好戲的人紛紛將視線調回,共事的同事都明白她外柔內剛的性格,還是別招惹她比較好。

「呼——」發洩不滿情緒後,步薇琳坐下來,臉色潮紅,以手扇了扇風,拿起桌上的電話直撥秘書課。「你好,我是公關部的小步,麻煩給我部長級以上的行程表……不,不需要全部,只要慈善展覽的部分……是,寄到我信箱即可,謝謝。」得到秘書課的協助之後,她在工作日誌上將這一個項目打了個三角形做記號。

「你沒接我電話。」

身後突然傳來男人的熱氣,噴在她敏感的頸後,步薇琳驚慌轉身,一回頭,就看見村上行那張討人厭的臉,笑得斯文帥氣,雙手撐在她桌上,將她困在他和桌子之間,甚至過分的逼近,讓她不得不碰觸到他的胸膛。

「我找你一整夜,為何不回我電話?」村上行明目張膽地逼近,小辦公室的隔間,沒讓他的惡性洩露出去。

「走開!」這傢伙,知道她回公司就來騷擾她,小人、膽小鬼,唐謙一在,他就乖得像隻兔子什麼都不敢做。

步薇琳腦子快速閃過數個對付色狼的方法,但很清楚,她工作的地方是村上實業集團,是他的地盤,就算她大叫,大部分的同事都是他的耳目,沒有人會相信她。

「如果我不走你又能如何?」村上行輕笑,伸手觸碰她的臉,她下意識地躲開。「忙到沒時間回我電話,告訴我你到家了?小步,你讓我很傷心。真可惜,原本我昨天打算告訴你村上俊彥的下落,現在嘛……我突然想不起來了。」他的手指輕佻的拂過她細緻的後頸,卻在無意間發現一枚烙在柔膚上的吻痕。

他眼神一冷,但笑容未變。

唐謙一——這男人令他感到芒刺在背,一顆必須除去的毒瘤。

「請你放尊重一點!」她伸手怕掉他不規矩的手。

村上行眼神瞥見她後頸的吻痕,笑容更深了,但眼神的寒意更冷。

他看中的東西,被人搶先一步,凡是他想要的東西,都不許人染指,如今他遲遲未得手的,卻有人趁機先偷走了。

唐謙一……村上俊彥!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這讓他想起不太愉快的一件事,多年前,也有個姓唐的人找上村上家,幸好當時只有他在家……凡是想瓜分他的繼承權的人,都是毒瘤——必須徹底斬除。

「小步,」他輕笑出聲。「看在你那麼辛苦工作的份上,給你個小小的獎勵吧,村上俊彥的下落——」他自口袋中掏出一張飯店的房間門卡,滑至她眼前。「我讓你考慮到明晚。」

看見那張門卡,步薇琳臉色大變,握著拳頭壓抑滿臉怒氣。

「你不是說沒有村上俊彥這個人?你最好不要耍我!」

村上行不把她的威脅放在眼底,逕自道:「付出一個小小的代價,得到莫大的好處,若讓我開心,紀念館那張圖,我甚至可以送給你。」

突如其來提起紀念館中的圖,讓她一愣。

「你想要嗎?」他眼中迸射出邪惡的意圖,果然不出他所料,她的臉洩露了她的心情——她知道的太多了。「那就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步薇琳瞪著桌上那張刺目的門卡,想起她與唐謙一的爭執。

他說她面對村上行根本就是羊入虎口。

但,不這麼做怎麼能達成目的!

村上俊彥,奶奶等待六十年的人,還有那張圖,如果能得到那張圖的話……

她拉開抽屜,當著村上行的面將那張門卡放入抽屜,然後關上。

「明天見。」村上行微笑道別,如王子般退場。

連她也變成了毒瘤,可惜的是,他看中的東西已經先被動過了,那麼對待壞掉的玩具,就不需要太過溫柔。這麼想的村上行,笑容燦爛如陽光。

他走後,步薇琳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想到如果這張卡片被唐謙一看見的話……

「我的天!」她暗暗叫糟,唐謙一失控掄拳槌打櫻花樹幹的狠勁浮現腦海,如果將櫻花樹換成村上行的臉……那畫面讓她的嘴角失守上揚,但——「不行,不能讓他知道。」暗暗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讓唐謙一知道她的決定。

他鐵定會氣到抓狂把她抓來痛罵一頓!但是,這件事情不只是為奶奶,也是為了自己,她必須當面和村上行做個了斷,從此斬斷他這個噩夢。

收到Mail的提示音讓她回神,點開郵件瀏覽秘書課給她的資料,發現有不齊全的部分,步薇琳立刻再致電秘書課。

「你好,我是公關部的小步,我看這資料了,但有些不太齊全,請幫我先補充一下,我想知道拍賣會時社長是否會親臨,才好做準備……」

步薇琳暫時先把村上行拋到腦後,全心投入工作裡。


步薇琳和村上行之間的事,唐謙一自覺聽得夠多了,一開始氣憤難免,但聽多了也就麻痺,這種事情久了,自然會被淡忘,但是對於村上行,總有一天他定會讓他嘗到苦果。

「她和村上行的事,你信嗎?」如此詢問他的,是來參觀展覽的步治慎,步薇琳的父親。

年過半百但保養得宜的步治慎,身旁站著溫熱美麗的妻子籐崎優子。

兩人都盛裝打扮表示重視,同行的還有公司下屬以及合作夥伴。

步治慎雙手背在身後,神情專注的凝視展場中的作品,讓他腳步停留下來的,是唐謙一以「起程」為主題的作品。

「我所知的薇琳不是這種女人。」一句話否決掉,一臉的無所謂,因為那些傳言他一個字也不信。

步治慎聞言回頭望他一眼,點了點頭,繼續對著展場中那組陶器凝視觀望,因為唐謙一在場中,自然引來最多參觀人潮。

不需要唐謙一解釋創作理念,看見他的作品,每人都有自己一套見解,最大的碗代表的不一定是父親,可能是強悍的母親,或者堅強的長子,端看每個人的想法。

「中午出門前與薇琳通過電話,得知我們要來,她特地要我們好好看你的作品。原以為你要送給她的,不過是隨手捏出來的東西,親眼所見,你並不隨便。」步治慎拿下眼鏡,慢條斯理地以布擦拭。

「薇琳接下這份工作出差到台灣,正是日本這裡傳言最盛的時候,她在那時候受了傷,但倔強的她是個貼心的女兒,從不表現她的難過,不讓我們擔心,雖然她認為那不是她在意的事,所以不會放在心上,但畢竟是女孩子,哪可能真不會受傷?這令我們感到心疼。不去帶她回來時我的意思,即使回來,她也無法好好休養。」

步治慎雖然依舊撲克牌臉,但態度明顯不同了,像是……跨出了最重要的那一步。

現在才向他說明未將受傷的薇琳帶回來,不是因為不關心,而是因為太關心,太心疼了,才作此決定。

明明擔心人不在國內的孩子情況,卻未將她帶回家,反而托付給一個陌生人,是因為不想讓薇琳在身心受創的情況下,面對紛擾的流言,也借這樣的方式告訴他,薇琳是受盡父母關愛的孩子。

「基於父母的立場,這種事,我們必須當作不知情,才能讓她回家後有個鬆口氣的地方,你明白吧?」步治慎銳利的眼射向唐謙一。

「我會當作您從沒提起這件事。」唐謙一識時務地回答,明白做嚴父疼惜女兒的方式,是內斂的。

步治慎點了點頭,籐崎優子則對他微笑,微微點頭表示謝意。

「以女兒的男朋友標準來說,你還算馬馬虎虎,不過送禮的眼光很不錯。」步治慎不願大方承認欣賞,說得迂迴。

「若有機會,我會替伯父教訓村上的,一個男人,不能沒有肩膀。」唐謙一聲音壓低,用只有兩人聽見的音量說話,向步治慎保證。

步治慎這次難掩激賞,臉上的表情一亮,嘴角微微上揚,然後馬上恢復平板的表情。

事情不會空穴來風,村上行在流言甚囂塵上時,他推卸得一乾二淨,讓女方單方面受流言所苦,之後還敢明目張膽說要「照顧」她!

想證明什麼?他對女人很有辦法?哼!只是個沒肩膀的混賬東西,敢做不敢當!

步治慎帶著滿意的笑容和妻子一同離去。唐謙一待在會場裡,意興闌珊地四處梭巡步薇琳的身影,她有跟他說過,今早會進公司,下午會趕到會場陪他。

「謙一,我爸爸呢?他們到了嗎?」父親事前用電話知會過她。

「帶了一票人來,五分鐘前離開,可惜,你錯過了。」

「噢,可惡!」她懊惱的跺步,暗暗詛咒妨礙她的臭男人。「那你有向他們解釋創作理念嗎?」要不是在臨走前村上行又來找她麻煩,為了擺脫他,她也不會錯失和爸媽碰面,在中間緩緩氣氛,爸爸一直都對唐謙一好嚴厲,讓她很為難。

「需要嗎?我看你父母的表情,對我送給你這份禮物很滿意。」唐謙一提到自己的作品,是絕對的自信。

「看來最後會變成我爸爸的收藏品。」她與他說笑。

「步小姐。」偏偏就是有這麼不識相的人,在這麼美好的獨處時刻來破壞氣氛。「阪本先生到了。」工作人員來通知她,另一位重量級的貴客來訪。

「阪本先生!」那真的是不能怠慢的客人。

「你有工作,先忙,回家後我們再談。」唐謙一沒有將她強留下來,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何況今天村上行沒來,他不需緊迫盯人。

「不,等一等!」步薇琳微笑。「阪本先生是村上家非常重要的人物,你說的沒錯,除了村上行,說不定還有別人知道你爺爺的下落,我想,阪本先生可能知情,他是村上家的總管,但是……他比村上行更難纏!如果要從他口中套出話,就要請你配合我演一場戲。」

演戲?

唐謙一不禁好奇了起來,她口中的阪本先生,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0 01:48 AM

第三章

「阪本先生,百忙之中抽空前來,真是太感謝您了。」步薇琳對貴客展露笑?。

阪本健已經七十多歲了,身材高瘦,穿著體面,表情嚴肅,不笑的模樣看起來很可怕,雖然他不在公司擔任要職,在公事上不具有任何實權,但影響力深遠,是社長最可信賴的心腹。

「不需要招呼我。」他語氣委婉但態度堅定。

阪本是社長身邊的大紅人,一句話能左右社長的決策,自然是有心人士爭相交好的對象,但他不愛人諂媚阿諛,孤僻得難以接近。

「阪本先生,我不為奉迎而來,而是有事相求。」步薇琳跟這位老人家打過交道,清楚他的個性,於是直接說明來意。「我知道今年社長並未打算開放紀念館,但能否特別通融一次?」

她的問題引起老人家的注意,停下腳步凝睇她。

「不知您是否記得一位……嗯,一幅陳列在紀念館最深處的立面圖?」原本想直接問村上俊彥的下落,但想到某些關鍵點,她臨時改口。「是一棟兩層樓的日式房子,筆觸精緻細膩。」

「你問這做什麼?」老人的口氣強硬了起來,帶著防備和不滿。

步薇琳有一種中獎的感覺。

「這位是唐謙一,唐先生。」她在此時將唐謙一介紹出來,吸引阪本健的目光。「唐先生,阪本先生是本公司重要的人物。」

「幸會。」不知道她葫蘆裡賣什麼藥,但也從他們的對話中發現怪異之處,他信任薇琳,所以不動聲色的配合,一邊打量這名老人。

果然不好對付,比起村上行的生嫩,阪本先生面無表情,更難以套話激怒。

「這次我到台灣與唐先生商討參展事宜,有幸拜訪唐先生老家,意外發現唐先生的老家與紀念館收藏的某張圖十分相似。」步薇琳盡量不讓話題轉到村上俊彥。

「出於好奇和較勁心態,我要求親眼目睹這張畫作為參展的條件。」一旁的唐謙一開口了,她這麼迂迴,要到何時才能看見畫呢?反正他是難搞的陶藝大師,就讓他當壞人吧。

「唐先生,我正在交涉……」步薇琳不禁鬆了口氣,幸好謙一適時插話,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接下去才好。

阪本健眼微瞇,打量般看著唐謙一,表情有些怪異,雙手竟微微發顫。

「你日文極為流利,又叫謙一,家中有人是日本人?」詢問的問題帶著防備和刺探。

「日文流利只是興趣,我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唐謙一的回應也是防備性十足,不讓對方產生懷疑。

阪本健再三打量他,從頭到腳,那種審視的眼光讓人不舒服,最終,老人開口了--

「步小姐,未經社長許可便隨意應允唐先生,你犯了不可原諒的錯。」

「那就是說不讓我見咯?」唐謙一把難搞的藝術家演得入木三分。「搞什麼鬼!既然如此,那我也沒必要配合你們的活動,我要回台灣!」

「唐先生,你別這樣,事情還可以談……」步薇琳與他配合得天衣無縫。

他突如其來的暴怒,讓阪本健不得不開口緩和。

「唐先生,社長向來欣賞你的作品風格進而收藏,我回去詢問社長,說不定社長願意為唐先生破例開館。」唐謙一的作品令許多收藏家爭相收藏,他向來低調,這次首度到日本參展,他不能因幾句話而讓他離開。阪本先生立即開口。

有譜!這是兩人心中同時想的一件事。

「這麼說來還是得等咯?步小姐,這跟我們當初談妥的條件完全不符!這簡直就是詐欺!既然如此,我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我明天就回台灣!」唐謙一故作生氣,拂袖離去。

「唐先生,唐先生……」步薇琳焦急地對著唐謙一背影喊,回頭對阪本健鞠了個躬,匆匆忙忙追上唐謙一似要安撫。

阪本健原本也要追上前去,但突然間他思索的望著他倆的背景,往前走了兩步的雙腳一旋,轉身離開展場,打消預定看展的念頭。

看見他轉身離去,步薇琳暗暗喊,「糟了。」

「怎麼?他不是上勾了嗎?」唐謙一不懂她為何突然叫糟。

「不確定,本來像是,但他突然轉身離開,我怕他起了疑心想詢問村上行……我已經很小心了。」她懊惱的握拳。

「村上行?」怎麼扯到這個人?

「阪本先生是村上家的總管,最疼愛村上行,凡事都會跟村上行說,而村上行在業界能夠橫行,正因為他是現任社長的嫡長孫,他未來會繼承社長的位子。」她沒說的是,村上行有拿那張圖跟她私下交涉,若村上行知道她非看那張圖不可,鐵定更會拿圖威脅她,不會放過她。

唐謙一開口,「就算弄巧成拙,我也要找出答案,看到那張圖。」

眼神,驀然冷冽冰冷。

在步薇琳忙於公事時,唐謙一獨自到咖啡館稍作休息。

他不習慣坐以待斃。他剛剛隨口問她,村上行有無再找她麻煩,她說沒有。

他信任她的為人,但在某種程度,他不相信她說的話。

「笨女人!」唐謙一忍不住罵出口。「最好不要給我陽奉陰違!」

他不許她再接近村上行,在公事上沒有配合的必要,在私事上就更不用說了,最好離他離得遠遠的,誰知道披著人皮的畜生會做出什麼事來。

雖才交手兩回,但他察覺到村上行溫和表相下的野心企圖,再加上事前的調查,這男人根本沒有什麼道德是非觀念。

以動物來比喻,村上行就像條蛇,對付獵物的方式不是一口咬死,而是纏繞至窒息無法反抗,再一口吞噬。

唐謙一凝神思索,指關節在桌面輕敲,如果他是村上行,得知阪本健告訴他的消息,加上宴會上親眼所見自己和薇琳的親密互動,村上行鐵定會察覺其中奇怪之處,身為企業家嫡長孫,從小一定是受盡寵愛的天之驕子,從來沒有什麼東西是得不到的,現下手中有步薇琳想知道的消息,而他並未得到她……

「如果我是村上行,我會以此為誘餌,騙她上勾,但我不會告訴她村上俊彥的下落,就算是不知情,也要先騙到手再說。」騙她獻身後,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她!

覺得棘手的嘖了聲,他掏出手機撥打電話,致電給遠在台灣的經紀人。

「尚哥,是我,你知道村上家有個總管,叫阪本,這個人風評如何?能幫我查嗎?」在她找上村上行打草驚蛇之前,他要先把這件事情解決掉。

今天就必須做出決定--步薇琳走出唐謙一下榻的飯店房間之前,望了眼隨身的皮包,覺得今天的皮包沉重得快壓垮她的肩膀。

皮包裡,有昨天村上行交給她的飯店房門卡,她確認過了,是村上行親自訂的房間,他已在那家飯店留宿三天。

「要出門了嗎?」唐謙一靠著玄關,雙手環胸對她微笑,身上套著浴袍,一副剛洗好澡的模樣。

水珠順著頭髮滑下肩膀、胸膛,沒入引人遐想的腰襟,要不是她趕著上班,鐵定會被他這刻意誘惑的模樣給逼得失去理智。

「今天有幾位重要貴賓到場,我不知道會待到幾點。」步薇琳斂眼,掩去心虛之色。「等我時間空下來再打電話給你,不用等我吃晚餐,我今天要回家吃飯,不過來你這兒了。」

「也是,老在我這過夜,你爸媽對我的印象已經夠差了。」他自嘲苦笑道,她跟自己過夜的頻率之頻繁,任何一個當爸媽的都不會開心,畢竟還沒結婚啊!

「我到家再打電話給你。」步薇琳穿上高跟鞋,今天特地打扮的她,看起來絕美。

唐謙一朝她勾勾手指,示意她上前。

「什麼?」她不疑有他,走近一步。

小臉被抬起,濕熱的唇覆住她的,吞噬洩出紅唇的驚呼,她沒有反抗,伸出手臂,圈摟他的頸項,加深吻。

帶著絕望、愧疚,希望他知情後……理解她的苦衷。

「想繼續下去?那就快點擺脫那些人回來,嗯?」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抵著她的額頭,炯亮的眼直視她迷濛動情的小臉,唐謙一不禁微笑,拇指抹去她嘴角花掉的唇蜜。

每當她穿上高跟鞋,都會讓他產生錯覺,她是要去戰鬥,而非工作,今天這種感覺更為強烈,讓他有股不好的預感。

她的腿很美,腳型瘦長,穿起高跟鞋美呆了,尤其她此刻腳下踩的這雙鞋,踝帶上綴有碎鑽,與小腿連成非常性感的線條。她還穿上柔軟飄逸的裙裝,怎麼看,都覺得這身裝扮很像是決勝裝,不是要去工作的。

「可惡,壞蛋!我走了,多休息,過幾天有你忙的,Bye!」在被引誘上床之前,她得快快離開這個誘人犯罪的地方。

唐謙一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深深思索著,他未倒回床上繼續睡,或者出門去溜溜,就在步薇琳出門不久後,他也開始準備出門。

穿著正式,去拜訪步薇琳的父母。

唐謙一竟然登門拜訪,這讓籐崎優子驚訝極了。

「謙一君,怎麼會突然來?」

「我想與伯父談談。」唐謙一有禮地道,客氣的送上禮物。「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別這麼說,快請進,我去請治慎下來。」籐崎優子將他領進門,上樓去喚老公下樓來。

這裡是步薇琳位於田園調布的家,獨門獨戶的三層樓的洋房,一樓是車庫,二樓是廚房、餐廳、客廳及父母的臥房,三樓是她的房間以及她爸爸的書房,再另備有一間客房,空間都很大,要在寸土寸金的東京擁有這樣的房子,實屬不易。

步治慎接手妻子家的建材生意,利潤可觀,因此能維持家庭環境的生活水平,以一個台灣人在日本打拼而言,他十分努力,給妻子、女兒一個優渥的環境。

步治慎下樓,就看見唐謙一坐在沙發上,一見他下樓便立刻起身相迎。

「有什麼事?」步治慎對他仍沒有好臉色看,雖然經過上次在展場一談後,他已對他有些許好感,但多年來的威嚴並不是一夕之間可軟化。

「我是來說明一件事。」唐謙一想了很久,不知該如何討好女友父親,乾脆什麼都別想,禮物也不必送了,直接來見他就是。「伯父,我是偷走您寶貝女兒的小偷。」

如此開門見山,讓步治慎不禁側目。

「好聽話我不會說,伯父,在您認同我對薇琳的真心之前,您的女兒,不會離開您身邊。」唐謙一信誓旦旦地道。「請盡量考驗我,直到您捨得的那一天。」

「如果沒有那一天呢?」步治慎忍不住想刁難他。

「繼續等,我的祖母教會我,未來不可預期,所以才會有希望。」唐謙一哂笑。

這一刻,唐謙一終於明白奶奶的心情,如果是對的那個人,就算等待六百年,也是值得的。

不後悔。

「你從沒打算在日本定居?」步治慎再問。

「我奶奶高齡八十,捨不得離開老房子,而我也捨不得勞苦一生的奶奶。」他確實是沒有在日本定居的打算。「台灣和東京看起來很遠,其實不過四小時距離。」

「你說完了嗎?可以走了。」步治慎眼一瞪,冷言冷語地趕人,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被留下的唐謙一不覺尷尬,微笑地將籐崎優子送來的咖啡喝完。

「他不是真的討厭你。」籐崎優子覺得有必要說明一下,免得誤會。

女兒很喜歡他啊!能怎麼辦呢?

「我懂的。」唐謙一微微笑。「打擾了,優子媽媽。」

籐崎優子並未抗拒他如此喊自己,對他回以溫柔的淺笑。「歡迎你再來玩。」

丈母娘果然比較好說話。

「優子媽媽,薇琳是聽話的孩子嗎?」唐謙一臨去前,環視房子一眼,看著步薇琳從小長大的地方,心中有種很微妙的感覺。

她微微一征,望著眼前氣宇軒昂的男子,這個名聞遐爾的陶藝大師,年輕、才華洋溢,儘管個性沉穩內斂,但仍俺不了一股特別的氣質。

他是個能倚靠的對象。

「薇琳?嗯,我想想。」她想了想,然後笑說:「薇琳從小就不讓人操心,她是這樣的孩子。」

唐謙一聞言失笑。「跟我想的一樣。」這個答案一點也不意外。

他覺得,他不應該太相信步薇琳,所以決定去會場盯著她。

籐崎優子溫柔的笑,點頭說:「路上小心。」真的,是個可以托付的對象,女兒交給他,沒問題的。

一到會場,步薇琳便馬不停蹄的交代注意事項,把緊張的氛圍帶進會場,因為開幕首日的瀏覽人次超出預期,引起廣大媒體的關注,各大報競相報導此次展覽的盛況。

這樣洶湧的參觀人潮,一般只會出現在知名畫展,比如商借莫內、比卡索等知名畫作,才有可能帶動人潮,但這次行銷所用的手法讓展覽大大成功,一手統籌的步薇琳功不可沒,只是壓力也隨之而來。

「大家都做得很好,社長非常滿意我們的表現,原定社長只參加下個月閉幕拍賣會,但今天,社長為了勉勵我們,特地親臨會場,注意,人越多越要維持秩序、禮節,人數控管要做好,絕對不可以怠慢,GO!」

正因為大頭目要來,步薇琳緊張到胃痛,連合作的森拓人得知今日就會見到村上家的社長,也緊張得直冒汗。

「小步。」

步薇琳來到鮮少人走動的走廊,聽到有人喊她,她已經懶得回頭了,反正就是她在忙正事的時候,大少爺村上行一定會來找她麻煩。

「高橋議員已經離開?如何……很好,辛苦你了。」她拿下掛在耳上的藍芽耳機,結束其他公關人員對她的匯報,在隨身攜帶的表格資料上做記號。

「還是這麼冷淡,我真傷心。」村上行帶著笑意,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邊。

「社長隨時會到。」她連頭都不抬,繼續往前走。「你是有婚約的人,不應該來招惹我。」

「那又如何?」村上行不能接受別人不停下來聽他說話。「我說過,那不影響我們。」

步薇琳瞪他一眼,這人怎麼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誰跟他「我們」啊?懶得再多說,她轉身走人。

「讓開,我很忙。」

「何必如此不近人情?過了今晚,我們的關係將大大不同。」村上行伸手將她扯回來。「我說過,我會照顧你。」

這句話觸動了她的怒氣。

「你心愛的未婚妻奈奈子小姐,是一個甜美可人的女性,以她的身份下嫁於你,你應該全心全意待她!」這個畜生,他還算是人嗎?

「呵。」村上行嗤笑的語氣讓人想拿把鎯頭從頭上敲下去。「小步,難道你還不瞭解我對你的執著大於奈奈子嗎?逞強什麼呢?你應該更順從我,就像以前一樣……」

誰跟你以前一樣?!他怎麼會有這種錯覺?步薇琳忍著對他的臉吐口水的衝動,忍耐,還不是時候!

「想從別人口中探得秘密,誠意很重要,我給了你時間考慮,最後的期限就是今晚。」村上行靠在她耳邊,難掩猙獰笑意。

先前等待的結果卻是讓人捷足先登,這令村上行不悅,今晚,他會讓她知道惹怒他的下場!

「你想得到什麼?要了我的身體就能滿足你?村上行,你是這麼容易滿足的人?」步薇琳也不跟他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

「哈哈……」村上行笑出來。「小步,你這麼聰明伶俐,跟奈奈子比起來,好相處多了,根本不需演戲,你讓我愛不釋手,可惜,不乾淨了,否則我真的很想照顧你、疼愛你……」他伸出手,想觸碰她未帶笑意的容顏。

但卻讓步薇琳一掌揮開,俏臉陰沉,抬頭望著他,「所以,你根本沒打算告訴我村上俊彥的下落!」

內心盤算被揭露,村上行反而笑了,「真聰明,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讓我花這麼多的心思。」更激起他征服的念頭。

「我問你最後一次。」步薇琳神情冷淡,望著他的目光沒有一絲感情。「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我村上俊彥的下落,也不打算給我那張圖,對嗎?」

村上行帶著溫和的笑臉逼近,近得只距離她的臉三公分,用嘲弄的語氣嗤笑道:「我怎麼可能告訴你?」

得到這個答案,步薇琳不生氣,反而笑了,笑得很柔、很美,非常有女人味,換她貼著村上行的耳,輕聲說道:「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

村上行訝異地看著她,從來沒見過她對自己露出這麼……詭異的神情。

「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你會好心告訴我村上俊彥的下落,多虧你,我體會到男人說的話不可信,你怎麼會蠢到以為我會被你騙第二次?你可以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我也可以。」

步薇琳拿出夾放在手中資料夾內輕薄短小的手機,按下擴音鍵。

方纔所有的對話全部都被播放出來,村上行瞬間變臉。

「我要圖,我也要村上俊彥的下落,現在條件換我來開,你敢不告訴我,我想,奈奈子小姐會想聽見這段對話的。」步薇琳笑得很柔美,說的話卻包含威脅。「你不妨試試我的能耐。」

村上行臉色大變,殺意瞬現。「你果然是顆毒瘤!」沒想到外表柔美,相處合作期間個性溫順的步薇琳,竟然如此強悍,會有這一招。

「或者,社長也會對這段對話有興趣?」她莞爾,光看他震驚的神情,就夠她笑到明年。「只是,我不知道保守的社長聽見這段對話,會不會取消你的繼承權?」

「交出來,我可以網開一面放過你。」村上行心中暗罵,這個賤女人,他絕對不會放過她,竟敢如此羞辱他!

步薇琳笑出來,學他那種瞧不起人的笑法。

「你以為我會上當嗎?村上先生,我警告過你最好不要耍我,顯然閣下並未將我說的話聽進去,真可惜……這陣子我委屈自己應和你,我都快吐出來了。」

村上行勃然大怒,動手掐住她的下顎,醜態盡出。「我叫你交出來!」語畢,動手搶。

「下流!」步薇琳大斥一聲,揚掌一揮。

「啪!」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吸引了走廊上參觀群眾的注意。

村上行錯愕,他從小到大第一次被打,還是被個女人甩巴掌!但錯愕還未回神,一個比步薇琳巴掌力量更強的拳頭,將他一拳打倒。

「給我站起來!」唐謙一暴怒地吼道,一把將倒地的村上行拖起來,拳頭往他肚皮送。

步薇琳也很錯愕,原本她賞完巴掌後要大叫非禮,性騷擾,她手中有錄音,足以構成證據。

「對別人珍惜的東西出手,要有必死的覺悟。」唐謙一揪起被打得眼冒金星的村上行,露出白牙笑得猙獰。「看清楚了沒?那個姓步的女人,她是我的,我今天就教教你,當一個男人不能沒有肩膀!」

眼前一片紅霧,蒙蔽了他的理智,他不允許步薇琳接近那個男人,總覺得她會背著他胡來,果然不出所料。

方纔他排開擁擠的參觀人潮,眼中盯著他們倆互動,只見村上行不斷騷擾,她背對著他,唐謙一看不見她的表情,一剛走進他們,就看見村上行伸手扣住她的下顎。

村上行對她出手!那讓他失去理智,他拳頭直接送上,廢話不用多說。

「謙一,不行……」步薇琳頭大,立刻衝上前抱住他的腰,阻止他。「很多人看著!」這會影響他的聲譽,他是「唐謙一」啊,多少人衝著他而來,他知道嗎?!

「有膽做,就要承擔,混蛋!」唐謙一啐了村上行一口。「敢對女人出手,你算是男人嗎?」

被唐謙一揍得直不起身,村上行狼狽不堪,這輩子沒受過這樣的屈辱。

「我不會放過你們……」抹去嘴角的血跡,怨恨的眼神瞪著眼前的男女。「我一定會告你!」

唐謙一被他那副不知死活的神情氣得又上前拎起他。

「儘管告,我維護被你性騷擾的女友揍你一頓,對我的事業並無壞處。」民事賠償難免,但會為「唐謙一」博得部份民眾好感。

基本上,他的經紀人會對這種事情開記者會表示痛心和抱歉,但私底下會開心說他幹得好,這樣的話題對他的事業有幫助。

「謙一,住手!」步薇琳緊張地阻止。

「你閉嘴!這帳回去再跟你算!」唐謙一對她不聽話的舉動感到非常的憤怒。

再度把村上行揪到眼前,他仍難俺氣憤,「你放心,官司少不了你一份,我倒要看看性騷醜聞能不能毀掉你的前途!」

「住手!」聲如洪鐘的突來喝斥令眾人心一震,步薇琳受不了這種大音量而掩耳。

唐謙一微微偏頭,望向聲音來源。

兩名穿著正統和服的老人,挾帶著泰山壓境的氣勢,在工作人員的安排下排開人潮走來。

其中一名不陌生,是日前見過的阪本健,只見他恭謹地跟在一名老人身後。

那名老人高瘦,看起來約七十來歲,頭髮花白,臉上滿是皺紋,穿著正式的日本男子和服,沉穩莊重,有武士出征前的肅殺之氣。

在距離三步之遙,他停下腳步。

「社長。」步薇琳背脊僵硬,如臨大敵,小心翼翼地鞠躬行禮。

這名老人正是村上實業集團的社長--村上雲龍,看起來才七十來歲,其實他已經高齡九十,身體十分健壯。

「爺爺、爺爺!」村上行討救兵。「救救我……」

村上雲龍拿起胸前的老花眼鏡戴上,待眼前的一切清明。

唐謙一的臉微微側偏,以觀望的態度望著這名位高權重的老人,暗忖著這位長者會如何處理現在的情況?

是痛責出手打人的他?抑或是譴責沒用的村上?或者怪罪引起事端的薇琳?

不過無論他如何猜測,都猜不到這名傳言中氣勢凌厲的老人,竟會有這種反應--

「俊彥……」村上雲龍眼眶濕潤,聲音?啞,望著唐謙一,一臉不敢相信,伸出顫抖的手,在阪本健的扶持下,一步一步走向他。「俊彥啊……」

「我不是俊彥。」唐謙一瞇眼,沉聲否認。

村上雲龍這才清醒,仔細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肖似的五官,連那義無反顧的個性都像,怎麼可能?!

「你是什麼人?」回過神的村上雲龍並未理會求情的長孫,眼中只有肖似故人的年輕男子。

「唐謙一。」他放開手上揪著的村上行,理了理身上的衣物,倨傲地對村上雲龍報上大名。

「是你想看俊彥的圖?為何?你是什麼人?」村上雲龍是從阪本健口中得知,他所欣賞的陶藝名家唐謙一,長得跟村上俊彥極為相似,並且在找那張圖。

為此,村上雲龍特地來見他。

「所以那張圖真是出自村上俊彥之手?那麼幫我問問村上俊彥,為何不記得一個叫唐子繪的女人?」唐謙一口吻難掩憤怒、怪罪。

村上雲龍聞言,再度紅了眼眶。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0 01:48 AM

第四章

高聳的石砌圍牆,阻隔了塵世喧囂,牆內的世界古意盎然,假山流水、綠綠意幽幽,肥碩的魚兒水中嬉戲,流水潺潺,庭院的石階帶有老舊古樸的味道,時間彷彿停止。

這座日式老宅,屹立與東京近百年,整修多次,一直以來維持著原有的模樣,深門別院,小徑幽幽,在盛夏仍感到涼意,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幽怨之氣。

若說這裡有鬼,一點也不意外。

小廳內,裊裊輕煙升起,瀰漫了黑檀木橋。

村上雲龍雙手合十,閉眼對堂前牌位呢喃,最後伏地跪拜。

唐謙一跪坐在榻榻米上,神情肅然,凝視著前方的牌位,擺放在雙腿上的手,驀地握緊。

村上俊彥——他的爺爺,死了。

這個答案他並不意外,但,沒想到……

昭和二十年,西元一九四五年,四月三日,村上俊彥離開台灣一年後,為躲避美軍轟炸,撤離東京時,卻未躲過肆虐的炮火,中彈身亡。

「沒想到奶奶等了六十年……這個人,早就不在了……」唐謙一一瞬間無法釋懷。「不在了……」那麼漫長的等待,而這個人,根本就不會回來。

「謙一君,村上家對子繪小姐造成的傷害,請原諒。」強悍的村上社長,縱橫建築業界六十幾歲的強人,轉過身,對唐謙一伏跪行禮。「很抱歉。」

唐謙一守不住這樣的大禮,眼前的老人是自己的長輩。

「社長別這樣,晚輩受不起。」他連忙將老邁的村上雲龍扶起。

「一切都是我的錯,當時如果我讓俊彥走,我讓他走……就不會造成所有人的遺憾……」村上雲龍流露出愧疚之色,藉著唐謙一扶他起身時,緊緊握住他的手。「我做夢都沒想到,會遇見俊彥的後人……你一定是俊彥的後人,你跟俊彥長得一模一樣……我應該讓他走……」他不停的重複著這句話,老淚縱橫。

唐謙一眉頭微攏,不解村上雲龍的話意。

知道老人心情稍微沉澱後,緩緩訴說六十年前的故事,他才明白前因後果。

村上俊彥,是村上家的次子,不若兄長霸氣,但才氣縱橫,是村上雲龍引以為傲的弟弟,他們兄弟情深,合作無間,直到村上俊彥到台灣參與採礦工程,一年後,村上俊彥派電報回來,說他愛上了一名台灣女孩,打算結婚,並且不回來了。

此決定對村上家來說無疑是顆原子彈,原本已經為他談妥了婚事,就待村上俊彥回來迎娶,現下全亂了。為了阻止他在台灣先行結婚,派出父親病危的電報,將村上俊彥騙回日本,強壓其完婚。

「但俊彥不願就範,逃婚了,並未迎娶任何人,請你理解,俊彥並未背叛子繪小姐,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村上雲龍遙想當年,儘管已經過了六十年,他還記得那一天俊彥決然的神情,不畏父母的強勢,不顧他的威迫,趕走所有服侍的僕人,甚至將強行壓他上禮堂的親兄長,狠狠揍了一頓。

「我們監禁了他一年,一年來,俊彥不只一次策劃逃跑,他本來會成功的,可惜……」就在最後一次,村上俊彥趁著全家撤離東京戰圈避居鄉下時,他拿著暗中買到的船票,打算趁亂逃揍回到台灣,誰知卻逃不過無情的炮火。

「俊彥就死在我面前……到現在,都六十年了,我還記得他不甘心的眼神……」俊彥全身浴血,仰望著天空伸長手,喊著心愛之人的不甘眼神,每每總讓他自責不已。

他們在意俊彥所愛之人不是出身名門,又如何呢?人死了,還有什麼好在意了?要他活著,一切才有意義啊!

「父母往生前仍念念不忘俊彥的遺願……你來,你跟我來。」村上雲龍急切地拉著唐謙一走出小廳,踏上蜿蜒的長廊,來到內苑。

一株老邁的吉野櫻就在眼前,但花季已過,早就不見櫻花蹤影。

在這株老吉野櫻旁,有一個獨立的房間,和式拉門一拉開,一個時間停留在一九四五的房間,映入眼簾。

房間內所有的東西都被保存得很好,一樣一樣就像是主任從未離開,小圓矮桌上擺著一幀泛黃的照片,照片中的男子英氣十足,穿著合身筆挺的日本軍裝——照片中的男人,和唐謙一五官非常的相似。

沒有人會懷疑唐謙一和相片中的男人之間的親屬關係。

但讓唐謙一震驚的,並不是自己和爺爺的相似,而是房間正中,張掛著一件白無垢,上頭是華麗精細的白鶴圖騰,以及其他象徵吉祥的圖案。

「六十年了,俊彥準備的白無垢,總算找到了主人……」村上雲龍喃喃說著。

唐謙一望著房間中那件白無垢,想到奶奶每每耳語總會提到的,爺爺將會為她帶回來的嫁衣。

看見這件古董嫁衣,唐謙一釋懷了……

奶奶並沒有被拋下,爺爺要回來的,他只是回不來了,不是故意拋下奶奶一個人,這個答案……夠了。

「奶奶一生未嫁,等待爺爺歸來……她等到了。」因為未來不可預測,所以期待才會有希望……他的眼眶不禁泛紅,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觸碰這件保存了六十年的古董嫁衣,爺爺為奶奶準備,但卻來不及送給奶奶的結婚禮物,如今就在他面前。

心酸無限蔓延,眼眶濕潤,激動的情緒讓唐謙一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的話語。

「我卻帶著怨恨,恨著這個一樣懊悔的人……」

知道一雙溫暖的小手覆住他的臉,低頭,見到步薇琳哭花的小臉和紅腫的鼻頭,讓他笑出來。

怎麼有這麼可愛的女人?他還沒哭,她就先替他哭了,讓人感覺好窩心。

他這一笑,讓眼淚跟著落下,再也止不住。

「是奶奶的新娘禮服……」一直跟在他旁邊靜默不語的步薇琳,此刻語音含糊不清,原本靜靜的在旁邊聽故事,默默的落淚,知道看見房間裡的白無垢,以及唐謙一壓抑的神情,她就受不了哭了出來。「你不恨你爺爺了吧……來日本是對的……」

「對……」唐謙一一手抹去自己臉上的淚,另一首抹去她的,明白對方的彼此,為了找到答案而心酸——這麼相愛的兩個人,竟然無法廝守……他不禁慶幸,他沒有執著不來日本,他來了,而且找到答案。

奶奶會怎樣?悲傷?還是喜極而泣呢?唐謙一想告訴奶奶這個好消息,爺爺是要回來的,同時,告知壞消息——他也回不來了。

「嫁衣要帶回去給奶奶哦……」步薇琳抓著他的衣領,哭著說。

沒錯,一定要帶回去給奶奶,還有圖……」雖然被奶奶的嫁衣感動不已,但唐謙一仍未忘記此行的目的。

「謙一少爺。」此時說話的,不是村上雲龍,而是總管阪本健。

唐謙一狐疑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為何喊自己少爺。

「俊彥老爺是我的恩人,沒有俊彥老爺的提拔,就沒有今天的我……」他一改值錢在展場對唐謙一的態度,恭敬的說。

他曾經是村上俊彥身邊的小跟班,是村上俊彥從街上買回來的孤兒,教他讀書、識字,並帶在身邊教會他做人處事的道理,阪本健將村上俊彥視為再造恩人。

「俊彥少爺從台灣回來那一年,除了準備要給子繪夫人的嫁衣之外,還有——」

他伸指,指向位於房間角落的矮櫃。

走近一看,唐謙一伸出顫抖的手,拿起矮櫃上一封署名『子繪 樣』的信,是奶奶的名字,信封泛黃,信封口已經被封住,未曾拆閱,唐謙一將之撿拾起時,正好看見壓在信下方,一整套完整的建築製圖。

他激動地跪坐在地上,一頁一頁翻著那份圖,一整套,從地籍到結構圖,建築物的細部工法,沒有一樣漏掉,唐謙一從中看見,爺爺承諾要給奶奶的家,全貌竟是如此。

一轉頭,方才放置圖的桌面上,還有一個大型的模型,跟九份老家很像,但漂亮多了,模型的製作十分精巧,連家門口那株櫻花樹也縮小比例放在模型中,而家門口的緣廊,坐著一堆陶捏的小小人偶,一男一女,一同喝著茶。

「我的爺爺是天才……」看見圖他才明白原來是這樣的動線,難怪奶奶說他不對,是他太小看爺爺了。

「村上社長,我有個不情之請。」唐謙一慎重地面對村上雲龍。「我奶奶靠著爺爺的承諾,守著房子等待,我父親和我的心願,是幫奶奶將房子蓋好,請您讓我把圖帶回去,拜託。」他低頭,誠懇地道。

「謙一君,若你不嫌棄,喚我一聲伯公吧,俊彥留下的東西,都是要給子繪小姐的,你若需要,就全部帶回去。」

「多謝伯公。」唐謙一從善如流,認了這個長輩。

「行少爺,不可以,老爺交代不許任何人打擾,請不要為難我們,行少爺……」僕人趕忙攔阻,卻攔不住盛怒中的村上行。

「爺爺是老糊塗了,讓個外人進來本家!」村上行到時,正好看見唐謙一在「不能進去的房間」裡,捧著一份圖,而他嚴厲的爺爺並未阻止。

「爺爺,讓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拿走叔公的圖,太莽撞了!一來不能確定他的身份,二來,他哪懂怎麼蓋房子?!怎麼可以讓一個外人糟蹋村上家的心血?」

「放肆,出去!」村上雲龍大喝一聲,教訓莽撞的長孫。

「需要我把我的建築師執照拿來嗎?」唐謙一冷冷地道。「我真是感謝我的父親苦心栽培。」

「你父親……俊彥少爺的孩子,他好嗎?叫什麼名字?」阪本健焦急地問。「應該也已經有六十好幾了……」屈算著年紀。

「我父親叫唐孝之,六年前車禍過世——」突然,唐謙一想到一件事。「十年前,我父親曾來東京調查我爺爺的下落,沒查到就算了,竟遭人威脅恐嚇,不許再提起村上俊彥,我一直認為,是村上家不認我奶奶——」但如今他受到的待遇,並不是這樣,所以他覺得怪異。

「十年前?阪本?」不知情的村上雲龍詢問忠心的屬下。

「我不記得有這件事,若有,怎麼可能讓俊彥老爺的血脈離開?」阪本健一臉淒然,想不到竟見不到小主人一面。

「唐孝之?不就是那個騙子!」村上行說完立即掩嘴,但來不及了。

村上雲龍一臉震驚的望著長孫,最後沉痛的搖頭。

「從小我就教導你,若遇上你叔公的後人,一定得告訴我,你竟然……太讓我失望了。」

「不,爺爺,他們是騙子!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村上行的臉扭曲。「突然冒出來,就得把我的東西分給他們?想都別想!」照爺爺的意思,是打算把原本屬於叔公繼承的家業,傳給其後人——那等於是村上一半的產業,說什麼他都不可能吧原本屬於他的東西,讓給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人!

都過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村上俊彥的後人赴日尋親,村上行攔到這消息,第一個反應自然不是往上呈報,而是直接斬斷!

沒錯,十年前——仍是大學生的村上行,就有這樣的野心。

村上雲龍望著不成材的長孫,臉一凝,揮了揮手。「我不想看見他再踏進本家一步。」等於宣告取消村上行的繼承順位。

「不,爺爺,他們是騙子!阪本,你說話啊!」見爺爺狠心別過眼,村上行對想來疼愛自己的老僕求救,知道這時只有阪本能夠救得了他。

但向來會幫他說話的阪本健,這回則憤怒地瞪著他。「行少爺,我對你太失望了!」

村上行眼見大勢已去,徒勞無功地吼,「你們會後悔的!他們是騙子!」

見長孫如此無用,反觀唐謙一,從容的大將之風,讓村上雲龍感慨萬分,原本囁嚅、欲言又止的話,現在有勇氣開口了——

「謙一,不知你有沒有想過認祖歸宗?」回到村上家,讓村上家好好栽培,他是俊彥的子孫,優秀出眾的孩子啊……

「伯公,我無心與商界。」唐謙一明白村上雲龍的意思,直接表明立場。「捏陶是我最大的興趣,更是我唯一的事業,目前我最大的心願,是在短時間內,代替爺爺,幫奶奶把房子蓋好,完成她老人家的心願。」

見他不為所動,心意已決,村上雲龍覺得可惜的同時,是認同他的。

「好吧,若需要幫忙,村上家一定傾盡全力幫助,這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事。」更是他記掛半世紀的愧疚。

「多謝。」

一抹櫻色飄落眼前,唐謙一狐疑地眨了眨眼,心想著不可能,看錯了,順著那抹櫻色飄落的方向望去,沒,什麼都沒有,更不用說櫻花了,季節明明不對。

但卻看見桌面上的相框,村上俊彥的照片對著他,一瞬間產生錯覺,他的爺爺……對著他笑?

他……要回台灣了,帶著爺爺的遺物回台灣,代替他爺爺將房子蓋好。

這麼快——快得讓步薇琳措手不及。

「所以,特地來日本一趟,不只是單純的陪同薇琳回來?」

說話的人是步治慎,這一天,唐謙一特地上門拜訪,說明回台灣的原由。

「在這之前,我對來日本尋親一直很反感,是薇琳說服我。」唐謙一併未否認,雙手執起桌上的燒酒,為步治慎倒滿。「一來尋親,二來拜訪伯父、伯母,想不到尋找過程順利。而既然找到了爺爺的下落,我迫不及待的想告訴奶奶這個好消息。」

「不待拍賣會結束再離開?」步治慎再問,那是慈善展的最高潮,不用懷疑,唐謙一的作品,將會是標價最高的作品。

「不,後續的事情讓薇琳處理,有她在,我很放心。」

步治慎這回深深的望著他,再問:「你打算一人回去?」

「是的。」唐謙一微笑回答。

但身旁的步薇琳一臉慌亂。

她被留下來了……這麼快,他就要回去了,她還以為時間還久,事情不會這麼快解決,他們還有相處的時間,但是……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

原以為她還有足夠的時間準備,考慮跟他回台灣,還是繼續留在日本,她的工作能力總算得到了賞識,熬過流言蜚語,她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位子,就這樣放棄,她……

就這樣拋下嗎?如果說她捨不得拋下工作,但希望他留在身邊,會不會太過自私?

「你不打算帶薇琳一起回去?」步治慎再問。

「要她放棄現有的工作,她捨不得,我也認為太可惜了。」唐謙一溫和地道。他回頭,對身邊一直皺眉頭不說話的女友說:「我並沒有要你馬上作出抉擇。」

「我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要談遠距離戀愛……」明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可當面對時,步薇琳還是難掩驚慌。

「我也不同意你離家這麼遠。」步治慎這時也表明立場,不願女兒追著一個男人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父親的反對,對她來說更是一大壓力。

為什麼會這麼慌呢?是距離也是時空造成的差距,讓她這麼的沒安全感。

「謙一……」留下來,不要離開我——這麼自私的話,她說不出口。

唐謙一明白她的苦衷,就如同她也明白他的。

她捨不得拍下工作,拋下爸媽,拋下從小習慣的一切,為了愛情,飛到另一個國家,重新開始。

他也不可能拋下高齡的奶奶,陪她留在日本,日以繼夜的等待她父親的認同,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

那件事情,必須與時間賽跑。

「所以你是趕著回去蓋房子嘍?」步治慎沉聲詢問。

「是。」

「若需要幫忙,說一聲。」步治慎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唐謙一,他是認同他這麼做的。

比起年輕人,老人家時間可沒那麼多,先拋下兒女情長,重要事情先處理,才是對的。

「多謝伯父,到時候,還要請你多幫忙。」唐謙一也不客氣,接受他的援助。

稍微研究了一下爺爺留下來的圖,發現許多材料和工法,和現代比較下來,還是得修正微調,他必須去舊存菁,重新研究,融合過去和現在的優點,蓋出一棟完美的房子。

而其中有些材料,也許要從日本運送到台灣也說不定。

「謙一君,何時回去呢?」籐崎優子溫婉地問。

「今晚八點的班機。」待他回到台灣,已過了午夜十二點了。

「那麼就讓薇琳送你去機場,我們待會有個聚會,就不送了。」她微笑說。「有空歡迎你來玩。」

「優子!」步治慎不是很滿意的吼可一聲,對妻子的擅自決定感到惱怒。

但籐崎優子給動怒的丈夫一個眼神,伸手拍了拍手背,奇跡的,讓原本暴怒的步治慎平息怒火。

唐謙一覺得有趣的挑眉,原來,家裡平常聲音最少的人,才是最有份量的啊!

而他在不知不覺中,得到了籐崎優子的支持,她才會如此幫他一把,製造他與薇琳獨處的時間。

因為他身旁的步薇琳,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與步氏夫婦道別,兩人便離開步薇琳田園布調的家,並肩走在小路上,這裡是寧靜的高級住宅區,四周都是獨特的建築。

「怎麼了?」唐謙一摟過她肩膀,將她納入懷中。

「我沒有信心……」她抬頭望著他的眼神,帶著慌亂、不安。

「你對我沒信心嗎?」唐謙一不禁感到好笑。「我不是說過了,我不會要你立刻做決定,還不是時候,慢慢來,等到你做好準備的那一天。況且你有什麼好不安的?有奶奶盯著我,不乖乖等你,奶奶肯定會拿鞭子抽我。」

想到那畫面步薇琳笑了,但那也只是一瞬間,立刻轉為苦笑。

「我不是對你沒信心,我是對我自己……我沒有自信,能習慣你不在我身邊……」他們在一起多久?三個月?

才三個月嗎?習慣有他的日子,突然之間,他們就要分隔兩地。

她不是故意露出這麼沒出息的表情,但是她真的……捨不得,她不像他這麼的堅定,她的心在搖擺。

要留下來繼續她努力到今天的一切,工作、地位,還是跟他一起回台灣?好難?太快了,她下不了決定。

「謙一……」帶著求救的眼神望著他,只要他開口,她的心就不再動搖,她會跟他走——拜託,推她一把,幫她下決定。

「你可以的。」唐謙一併未開口要她跟自己走,溫柔地凝望她,傾身親吻她的額頭。「你是步薇琳,我從沒告訴過你,你是我心中的戰士——雖然穿著高跟鞋。」

他的眼神告訴她,不需要太快下決定,她可以順從自己的心,順從自己的意願。

如果是她的意願,她心中天秤比較重的那一邊,她的決定是……

「那當然,不想想我是誰。」步薇琳回以微笑,自信滿滿,為的是不想讓他擔心。「真可惜,你不留到拍賣會結束,那天我一定大出風頭。」她是企圖心旺盛的女性,她想要工作,想要繼續努力往上爬,在好不容易得到重視之後,她不想放棄機會。

但是也要愛情,該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現在的她還不知道。

她最後表現出來的樣子,那飛揚的神情,讓唐謙一忍不住,就在路旁捧起她的臉,吻住她。

那不是逞強,而是她做出了決定的表情,這樣也好,不用為她擔心,當她準備好了,他們就會在一起。

「寄照片來,奶奶會想看你出風頭的樣子。」

「帶我親奶奶一下,告訴奶奶,休假我一定去看她。」

他們互相交代著、互相叮嚀著,最後,他們在人來人往的東京街頭,放開彼此的手。

看著他搭機離開太痛苦,留下她轉身入關太難,於是,他們說好了不送對方,說完再見,各自轉身走入人群裡,當他兩回頭——已看不見對方身影。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0 01:49 AM

第五章

三個月後--

入秋了,氣候已轉涼,入夜後明顯溫差大,天空陰陰暗暗,沉寂的色調襯著六本木的車水馬龍,萬家燈火,熱鬧、喧囂。

楓葉轉紅飄落枝頭,落在白色貝協帽上。

白皙的小手拿起那片楓葉擺在掌心端詳,楓紅襯著嫩白的掌心,顯得份外艷紅。

她將這片落葉夾在書裡,記錄下思念的影像。

「小步,你在哪裡做什麼?快點來呀!」

前方,男男女女,個個打扮入進,不是隨隨便便打扮,而是正式的穿著西裝,小禮服,走在前方,笑著朝她招手,催促她別落單。

「來了。」步薇琳露出微笑,邁開步伐,朝同伴方向走去。

「小步,聽說你可能升上部長耶。」

「天啊,你才幾歲呀?不是還沒三十嗎?村上實業集團從來沒有人在三十歲以前升上部長,就算是公關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啦,村上行,三十歲升上部長,不過鬧出了一連串風波,也被退婚,現在好像已經離開村上建設?」其中一個對八卦新聞特別靈通的女同事,提起這件事。

「噓。」其它人噓了她一聲,暗示地瞟了步薇琳方向一眼,說錯話的女同事才想到,不久前,步薇琳也是村上行手上的受害者之一。

而他們,在這之前還很看不起她,直到步薇琳展現公關能力,帶回許多有名但不喜歡的曝光的藝術家,甚至說服了最不可能參展的唐謙一,大家才對外表柔美的她改觀,她不是花瓶,而是有實力。

「對了,待會要去的那家店,聽說有很帥氣的侍酒師,待會一定要帥哥幫我們服務。」另一名女性同事轉移話題,炒熱氣氛。

「為什麼不找美女侍酒師呢?太過份了,這我們的福利置於何處呀?」男同事發出不同的聲援,兩方人笑鬧著爭執了起來。

原本在公司裡辛苦經營事業的步薇琳,一瞬間有許多同事願意幫忙,協助,以前要花很多時間籌備的工作,面在事半功倍,她有自己的小組,有長期合作的客戶,甚至得到村上社長的賞識。

上個月,步薇琳應村上雲龍的請托,規畫了村上家千金的的訂婚宴,能夠接到這份工作,除了她將慈善展辦得出色之外,多多少少與唐謙一有關。

「你與謙一君還好嗎?」在村上千金的訂婚宴上,村上雲龍特地把她叫到眼前來,關心她。

「謝謝社長關心,我們很好。」當時她微笑,露出一切都很好的模樣。

但是現在,看著眼前同事們的快樂神情,她卻……覺得自己置身事外,像在看一部電影,而她,無法融入劇情。

「小姐,你一個人嗎?」就連什麼時候走進店裡,坐下來,手執著紅酒杯晃動,她都茫然無所覺。

臉上紿終帶著笑意,笑意卻不達眼底。

好奇怪……

她明明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工作受到賞識,同事們的認同,就連之前的那份流言蜚語也因為本身實力而不攻自破,步薇琳卻覺得……沒有想像中那麼開心 。

「怎麼會這樣呢?」

「小步,你在發什麼呆?心情不好嗎?」同事們見她不理會搭訕的男人,笑笑前來推她一把。

大家都這麼開心,為了她升職,她得到上司賞識而替她開心,身邊有這麼多人陪伴,但是她卻……

步薇琳微微笑,喝光杯中的酒,而後起身。

「我先回去了,今天我請客。」掏出信用卡,交給吧台內的侍酒帥哥,交代再送大家一瓶酒,步薇琳才離開酒吧。

一出酒吧,冷風吹來,將她的臉凍紅,她將白色帥雷帽戴好,拉緊白色大衣,踩著高跟鞋走在街上。

臉色因酒氣而微熱。她站在十字路口,等等紅綠燈,綠燈亮了,她同其他人潮走向斑馬線,步薇琳目光不禁望向高樓的大型電視牆螢幕,上頭正播放著情人相偎的廣告,忍不住看得失神。

「噢--」身後步履匆忙的路人撞到她,害她踉蹌一下,腳步不穩,接著聽見「喀」一聲。

「小心點!混蛋!」那名接到她的人罵了她一聲後,匆匆跑過斑馬線。

步薇琳因為腳痛而蹲下身,她腿一直沒有完全好,而這一踉蹌,舊傷痛了,高跟鞋也斷了。

她站不起來,四周的人來來往往,沒有人停下來拉她一把,步薇琳覺得自己站在孤島上,她,只剩一個人。

努力壓下心中那懦弱的念頭,不能想,不能想他,怕一回想,腦中躍入那些畫面,她便會克制不住的當街崩潰大哭。

她堅強的站起身,脫下高跟鞋拎在手中,瀟灑的赤腳走過班馬線,無視路人對她的側目,步薇琳抬頭挺胸,一副灑脫不在處的神情,絕美,但卻掩飾不了寂寞。

加到家中,已經過了十點。

「怎麼這麼晚回來?」籐崎優子出來迎接女兒,看見她一跛一跛走進家門,哧了一跳。「怎麼回事?腳痛嗎?」

妻子的驚呼聲引起在客廳的步治慎注意,走來玄關,竟看見女兒拎著斷掉的高跟鞋,絲襪被磨破,走路一跛一跛的模樣。

「被路人撞了一下,站不穩,鞋跟斷了,不礙事,休息一會就沒事了。」步薇琳將高跟鞋擺在玄關的鞋櫃,對父母微笑表示自己一切都很好。

「你就這樣走回來?怎麼不坐計程車呢?」籐崎優子難掩心疼。

「想走一走。媽媽,我沒事的,爸爸,我回來了。」步薇琳沒讓母親扶持,自行踏入玄關,與平常沒什麼兩樣的向父母說明了今天的工作情況,而後道晚安,上樓。

「爸,媽晚安,我上樓了。」她語氣輕柔,笑容溫暖,像是一點事也沒有。

但腳底明明就被柏油路磨破皮滲出血漬,讓人見了心疼。

步治慎看了女兒一眼,點了點頭,「早點休息。」沒有點破她故作堅強。

夫妻倆站在樓梯口,望著她一階階的爬上樓,消失在樓梯轉角,傳來房門打開的聲音,再度關心。

步治慎表情平板,重新坐回客廳沙發上觀看晚間新聞,但是心情卻不平靜。

步薇琳回到房間的第一件事,不是洗去一身塵埃,也不是卸妝讓皮膚透氣,而是打開書桌上的小筆電,網絡連線開啟視訊。

「嘿--」螢幕漸漸清晰,一張熟悉的臉龐入鏡,對著她笑。「你回來了。」

溫柔的嗓音,帶笑的溫柔眼神,透過視訊傳達,呈現在她眼前。

「我回來了……」步薇琳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語氣帶著撒嬌,不若進房門前那樣,堅強、自信,什麼事情都沒有。

「怎麼了?」唐謙一剛洗完澡,回到房間便發現她回來了,啟動視訊,他立刻接受訊息。

豈料,她今天給他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看起來好讓人捨不得。

「我今天答應跟佳代子她們去喝酒,酒好好喝,侍酒帥哥很帥。」

「嗯。」他笑,坐在電腦前,聽她說話。

「但是我先回來,剛剛我在路上走走走--」說著說著,忍不住 用起了娃娃音,像個小孩子似的,對他訴說今天發生的事情。

三個月來,分隔兩地的日子,他們透過方式,維持感情。

「結果有壞人撞到我,沒有跟我說對不起,我新買的jimmy choo高跟鞋鞋跟斷了,好貴噢--」

唐謙一聞言微笑,對她說:「乖,不要生氣,要我幫你粘起來嗎?」

但是他這句想搞笑逗樂她的話,卻將她一整天隱忍的淚水逼出來。

「嗚……壞人……」她哭出聲,指揮唐謙一的壞心眼。

「我……好好好,對不起,那我買新的送你?乖,不要哭了。」怎麼會突然哭了?這一陣子她一直好好的,很堅強,眉飛色舞的訴說著她工作上的表現,自信、快樂,但今天怎麼加速?一下子就哭了。

「不是買不買給我的問題……」唐謙一那句話,說她想起她在台灣摔斷的那一雙。

以為被丟掉了,想不到回日本收拾行李時,在他房間的衣櫃裡,看見她斷掉的高跟鞋,已重新被粘好。

從外觀上完全看不出來曾經斷過,唐謙一太神秘了,竟然連高跟鞋也會修,看見的當下得很窩心,但此刻想起來,卻覺得很寂寞。

會幫她把高跟鞋粘好的人,此刻不在她身邊。

「那是什麼問題?告訴我,我幫你解決。」唐謙一溫柔地道,恨不得有翅膀讓他立刻飛到日本,抱抱她、哄哄她。

「我好想你……」這就是最大的問題,她相信他。

工作成績再好,也敵不過身邊沒有他的事實,他不在她身邊,再快樂的事情也快樂不起來。

「連酒都變得好難喝……」

「乖,別哭了,我明天就去見你。」除了把自己送到她面前,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順便把阿生寄來的芋圓帶給你,他在法國也很努力,可惜越努力芋圓越難吃,拜託賞臉一下,幫個忙解決--」

「不要。」步薇琳一口回絕。

「不要?」唐謙一挑眉。「不要我去見你,還是不要阿生的芋圓?」

「都不要……」她擦乾眼淚,破涕微笑。「芋圓你自己留著,我才不要吃咧。」

唐謙一望著螢幕上那張破涕微笑的臉,歎了口氣。「為什麼不讓我去見你呢?」其實,他也一樣思念她,不說出口,是怕給她壓力說她為難。

「房子不是已經動工了嗎?你不盯著可以嗎?那是奶奶的房子耶,你要認真一點啊!」她理所當然的回答。

「空下幾天去見你,奶奶不會介意的。」事實上是奶奶常常念他,應該去日本看她才對。

但他怕每出現一次,就是給她壓力,唐謙一還記得,他倆在東京街頭分手時,她泫然欲泣的表情 。

「可是我介意……」步薇琳壓下想見他的念頭,逼自己要堅強。「我介意你留下奶奶一個人在家,我會擔心 。」

唐謙一真是說不出話來了,她用這樣的話,令他打消赴日見她的念頭,是抱著什麼的心情?

她是怕若他出現了,便會不顧一切跟他走吧,她望著他的眼神告訴了他,她的心在他身上。

但她的父母……總不能讓她當個不孝的女兒,不顧家人反對跟他走。

「如果我想見你,你也不讓我去?」唐謙一不放棄地再問。

「不要。」步薇琳一口回絕。「還不是時候……」她的心,已經不再搖擺。

她從大學後便不停的工作,努力得到上司、同事的認同,但是那些東西,都比不上她心裡那個人重要。

工作可以重新再來,但是愛情,可能是一期一會,錯過了就不會再回來。

「謙一,我愛你。」步薇琳情不自禁地說出當他索愛時,她未回應的。「我在這裡,還有重要的事物無下拋下,但是你要相信我,我的心在你手裡,再等一等我,就算我會因為思念哭泣,也不要心軟來見我,等我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就會去見你……」然後守在他身邊不離開。

她認定了的清明眼神,對他說出口的承諾和愛意,讓唐謙一激動不已,無聲地,點了點頭。

「就是不能陪在你身邊,至少,也要讓你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很近。」唐謙一支著下巴,微笑對螢幕那端的她笑。

「嗯?」步薇琳疑惑地偏頭,一臉不解。「什麼意思?」

唐謙一笑得神秘。「是秘密。」

是什麼樣的秘密呢?他要怎麼做,才會讓她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並沒有那麼遠?

拜訪了幾個客戶後,快中午才進公司,一進公司,步薇琳就發現四周人看她的奇異眼光,其中有驚歎,還有羨慕--怎麼回事?

直到來到她的辦公室,才發現桌上有一大束包裝精美的花,上頭還有一張卡片,取來一看,是唐謙一的字!

「啊!?」他送她花,而且還故意送到辦公室--這個男人,一定要這樣高調嗎?但這麼做好窩心,徹底滿足女人的虛榮,但是他的卡片,怎麼會大老遠被送來到這裡?

就在她欣喜的聞著那束花時,熟悉的咖啡香傳入鼻尖,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咖啡香氣,一回頭,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暗紅色陶懷,就這麼映入眼廉。

「嗨。」朝她打招呼的人,步薇琳不陌生,他年約四十,身材高頭大馬,五官很斯文,她曾經追著這個人跑遍亞洲,纏到他快精神崩潰。

「尚哥。」他是唐謙一的經紀人。

「喏,那傢伙要我拿給你的。」當愛情小天使讓尚哥這個大男人非常不自在,胡亂把杯子塞進她手裡。「還是溫的,快點趁熱喝。」

真不知道為了要送杯唐謙一親自煮的咖啡來到東京,親手交給她,簡直把他搞死,還有花,卡片那些,唐大師生性固執,這樣的固執用在作品上是好事,但用來泡妞就讓他很想宰了他。

步薇琳接過那個馬克杯,在台灣期間,他總是用這個杯子泡咖啡給她喝,這個杯子--在她還在生他氣的時候,他在她身邊像蜜蜂嗡嗡嗡,不顧她的冷臉告訴她,這是他國中捏的,要給喜歡的女生使用……

「怎麼會有……」手心的咖啡,還有餘溫,心暖暖的,為了這個意外驚喜而感到開心 。

輕啜一口,是她拿鐵,他還記得她的口味。

熟悉的口感,熟悉的杯子,就像是他在身邊,步薇琳為他這個安排感動不已。

「既然你拿到那小子的禮物,那好,我可以功成身退了,真擔心要是你今天不進公司,我恐怕要微波那杯拿鐵才行,如果讓阿謙知道我搞砸了,他一定會給我臉色看,說我辦事不力!混蛋,我是經紀人,不是愛情小天使!」想到自己在唐謙一噁心肉麻的計畫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他就有一種想死的衝動。

「我今天一早八點的飛機,出發到機場前被阿謙逼著特地繞到九份去,等他把咖啡煮好放進保濕瓶裡,還交代我一定要讓你喝到熱的,下飛機直接去拿他訂好的花再繞過來--你有聽過經紀人這麼辛苦的嗎?」還要幫忙把妹,有沒有搞錯?!

「尚哥,謝謝…….」步薇琳臉紅,覺得尷尬極了,四周傳來羨慕的眼神,讓她完全抵擋不了這樣的虛榮。

「別了,告訴阿謙我有做到就好……呃,好像有件事情我沒做到,我忘了裝咖啡前要把杯子用熱水燙過,你可千萬不要告訴他。」他離開前想到,緊張的告知,並且要求她配合。

「好。」

「保濕瓶裡還有一些,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好了,我要趁著去藝廊,下回跟阿謙談續約,我絕對要求加薪……」尚哥碎碎念的離開。

她坐在位子上,唱著那杯咖啡,臉上止不住微笑。

「原來說的秘密是這個,害我想一整個晚上……」抬頭,桌上那一大束令人側目的花,桔梗--他不送玫瑰,不送百合,送她一束紫色的桔梗。

他新手寫的卡片,新手煮的咖啡--他們之間的距離,好似真的沒有很遠……

步薇琳為了唐謙一這個大費周章的舉動,一整天都有好心情,連工作效率都變高了, 而且今天非常難能可貴的,沒有加班就直接回家。

抱著那束多得將她淹沒的桔梗回家,把母親哧了一跳。

「怎麼會有人送你花呢?」還帶回來!女兒變心了嗎?籐崎優子不免擔心的想著。

「謙一送的……」步薇琳臉紅的告訴母親,正因為是他送的才想帶回來。

籐崎優子一楞,而後笑了,女兒已經夠羞窘,也就不多說讓她更為難。

「我把花挺插好,快進來,準備吃飯了。」

早下班回來的步治慎剛洗好澡出來,在冰箱裡拿了一瓶冰啤酒晃到餐桌前,正好與女兒打了個照面。

「爸爸,我回來了。」步薇琳恭謹地對父親打招呼。應對在這個家裡在,是必須的,打完招呼才走上樓,去往下東西洗淨雙手。

步治慎一點頭,眼神膠著在妻子手上那束花。

「謙一君很在心,遠在台灣,還想辦法送花給薇琳。」籐崎優子拿出花瓶,將花插好後,把那盆花擺到客廳正中央。

淡紫色的桔梗,在以暖色調為主的房子時裡,特別明顯突出。

昨天女兒帶著逞強的笑容回來,今天,卻是帶碰上著愉銳的心情踏進家門,怎麼想都知道,薇琳今天心情好,是因為那個男人討她歡心。

步治慎坐在餐桌前,一語不發,悶聲打開酒瓶,在酒杯中酒入黃澄澄的啤酒。

褪下厚重的衣服,步薇穿著輕便下樓來,坐在平時坐的位子,一家三口吃著無聲安靜的晚餐。

「最近工作如何?」步治慎差突然問,把步薇琳哧了一跳,父親在吃飯時,通常是不說話說。

「社長有意升我當公關部長,還未正式談,但我覺得太快了,應該會婉拒社長的好意。」

「女孩子家,工作強勢要做什麼?還不如好好安頓一個家,像你母親一樣。」

步治慎兜頭就是嚴厲的批判,讓步薇琳立刻閉嘴。

父親是傳統型的大男辦觀念,認為女人就是在家裡相夫教子,母親就是最好的例子,父親雖然從來沒說過什麼,但她知道,父親根本就不認同她大學畢業後就投身職場。

父親認為女人就該乖乖待在家裡,養家的事情讓男人來承擔,步薇琳也從來不說,她愛媽媽,但不想像媽媽一樣,雖然很幸福,但是她還想要更多。

「都二十六歲了,該為自己想一想。」步治慎吃完飯, 喝完酒,將壓在餐桌下的一張紙挪到她面前,丟下這一句話後轉身走人。

步薇琳臉色蒼白,不明白自己哪裡惹得爸爸不開心,一時之間食慾全消。

「爸爸只是捨不得你。」籐崎優子微笑,陪伴女兒吃晚餐。「你爸爸很心疼你,只是向來嚴厲,不知該怎麼表達他的心疼。不看看你爸爸給你的東西嗎?」

步薇琳虛弱一笑,伸手拿起爸爸遞給她的東西一看--

「咦?」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一張東京飛往台北的單程機票,剛剛……父親給她這個?什麼意思?!

「誠如謙一君所說,在意的並不是東京和台北四小時的距離,而是心中的不捨,你是獨生女,你爸爸察覺到你心不在日本了,生悶氣罷了,其實他是很心疼你的,但是又說不出口,機票是他讓秘書買的。薇琳,你爸爸早就認同謙一君了,爸爸愛面子,你別說破。」籐崎優子朝女兒眨了眨眼。

「爸爸……買機票給我,意思是……他同意了?」步薇琳心跳加速,不敢相信這件事情是真的。「謙一什麼時候跟爸爸說那些話?我怎麼都不知道?」難道說他們男人私下決鬥?!等一等,為什麼她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

「別忘了,你的家還在這裡,要從家裡出嫁,這不是你爸爸的意思,是我的意思,聽見了?」

步薇琳仍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呆呆的望著手中的機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爸爸同意了,她可以到他身邊了……突然間,心中的那份壓力紓解,她的淚,一滴一滴,落在機票上……

好不容易爸媽同意了,但她為什麼會想哭呢?因為不捨吧?

因為覺得愧疚,她這麼自私…….

「媽媽,對不起…….」對不起,她是笨蛋,她選擇愛情。

「說什麼對不起?你幸福才是我們最大的心願,乖,別哭了。」籐崎優子摸摸她的頭,安慰道。

步薇琳因為母親的溫柔,想到父親說不出口的疼惜,眼淚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0 01:49 AM

第六章

步薇琳又陷在人群中動彈不得了。

但是這一回她已準備,奮力擠開如沙丁魚般的人潮,有縫就鑽,努力不懈地擠出老街商圈。

「嘿咻!」沒有花太多時間,她走出了擁擠的人潮,在老街最頂端看見一熟悉的廟宇。

她不禁笑了,雙眼清亮有神,拖著行李,用最快的速度走過小巷,來到那棟門口有一株吉野櫻的民宿--櫻花小徑。

走近一看,房子全部都被拆掉了,只剩下後面的書房是完整的,但房子的主結構已經搭好,看得見柱子和屋脊,許多戴著工地帽的工匠忙碌著,也有在門口爭執的師傅,兩邊人馬各執一詞,一邊說日文,一邊說中文,都靠中間那個全身髒兮兮的工頭充當翻譯,居中協調。

他一臉苦惱的模樣,似乎對協調這種事情感到麻煩、沒轍。

這男人好髒,戴著工地帽,身上衣服沒有一處是乾淨的,木屑、水泥幹掉的印漬,臉上也有灰灰髒髒的東西,不用靠近就知道,他一定滿身汗臭。

但是她卻看得目不轉睛,久久無法移開視線,腳步也動不了,聲音發不出,就這麼呆呆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好髒,可在步薇琳眼中,好帥!

一股莫名的感覺,讓唐謙一抬頭,視線穿過正在他身邊鬼叫嘶吼的工匠們,看見站在外頭,穿著美美裙裝,腳踩名牌高跟鞋的女人。

錯愕寫在臉上,一瞬間以為自己看錯了,是思念造成的幻覺,但是,那個長得跟他女友很像的女人,在對他笑!

「等一等。」唐謙阻止日方和台方兩邊人馬的爭執,比了個暫停的手勢,往前走一步,將那些人撇在身後。

她沒有消失,不是幻影,她在他眼前。腳邊有行李,其中一個是半年前來台灣拎的那一個,小巧時尚但裝不了多少東西,現在在她腳邊的行李箱多了,幾乎有她身高的一半。

唐謙理解了這其中的原因,對著那不語的女人露出邀請的笑容,雙手解下工地帽,對她笑道:「前面那位美麗的小姐,你是引誘我的嗎?」

步薇琳眉一挑,好啊,幾個月沒見,開場白竟然是這個,誰怕誰啊?她也有準備!

拉開行李箱,從中抓出一雙斷掉的高跟鞋,拎在手上。

「我在找可以幫我粘高跟鞋的人。」

「這方圓一公里內,沒有人能粘得比我好。」唐謙張開雙臂。

步薇琳二話不說,抓著高跟鞋奔向他,雙手摟住他的肩膀,小臉靠著他頸高,深深將他的味道吸進肺腔裡。

「噢,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好臭。」她皺了皺鼻子,一臉快被薰倒的表情。

「沒關係,你很香。」唐謙大笑,捧著她親吻。

兩人就這麼旁若無人的在路邊吻了起來。

而方纔還爭執不休的中日雙方工匠師傅們,全斂起火藥味,玩味的看著他倆激烈擁吻,甚至吹起口哨助興。

步薇琳被損得雙頰酡紅,分別好幾個月,直到在唐謙懷裡,鼻尖嗅聞到他身上的氣息,一顆慌亂不安的心總算沉靜下來,雙手緊緊擁抱,這樣的真實感讓她捨不得放手。

就算被損到面紅耳赤,在她彌補完這段日子裡的相思之前,她說什麼都不願放手。

「閉嘴!」唐謙用日文和台語各說一次,叫鼓躁的工匠們閉嘴少囉嗦。

她來了,比他想像中還要快。他們有過協定,在步薇琳的父母同意之前,他們暫時分隔兩地。

儘管相思磨人,視訊連線無法滿足,但他們堅持不見彼此,怕一見面,氾濫的情感便一發不可收拾--唐謙緊緊擁抱懷中的女人,喜悅無法言語,看見她的剎那就明白了,嚴厲的步治慎首肯了,她才會放下日本的一切,來到這裡,他的身邊。

心中感謝步治慎的同時,也為步薇琳的犧牲感到不捨,因此得想個好法子,就算她人在這裡,也不致與日本脫節。

「我把工作辭掉了。」步薇琳瀟灑地道。「這下子,得靠你養我了。」半開開玩笑。

「唔,我恐怕養不起。JIMMY CHOO 的高跟鞋很貴……噢,會痛,輕點。」唐謙的玩笑為他贏得一記肘拐。

兩人四目相交,情意無限蔓延,雙手緊握著對方的,沒有人願意先放手,儘管有人睜大眼睛看著,但仍旁若無人地凝望著對方。

「快來吃飯了--」老邁低沉但溫柔慈祥的嗓音,打破了這份膠著的情意。

「哎喲,頭家嬤,你看看,你看看,阿謙實在是哦--」台灣這邊的工匠們,圍著唐奶奶吱吱喳喳。

唐奶奶順著工匠們指的方向望去,竟然看見孫子和步薇琳難分難捨地望著彼此,對步薇琳的到來微微訝異,但隨即笑出來。

原本旁若無人的兩人聽見這熟悉的笑聲,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看見奶奶帶笑的望著他倆,剛才被損還無所謂,現在被老人家看一眼,竟然臉紅的分開彼此。

「奶奶……」步薇琳尷尬的手足無措。「我、我……」她就這樣跑來,奶奶會不會覺得一個女孩子這樣很不莊重?

「薇琳啊,你來啦。」唐奶奶笑呵呵地。「可惜現在沒有多餘的空房間給你住了。啊……叫謙一幫你把行李拿到書房裡吧,現在只有他住在那兒。」當著眾人的面前這樣說。

這、這、這!奶奶是在損她嗎?!步薇琳羞窘得滿臉通紅。

「奶奶,我這就去。」唐謙臉皮厚,咧開嘴笑,轉身拎起步薇琳的行李,一手握著她的手,穿過凌亂的工地,走到後方唯一沒被拆掉重建的書房。

「汪汪汪!」大叫著直接把步薇琳撲倒,舌頭狂舔她漂亮的臉。

「Michael!我好想你哦,卟哈哈哈哈,輕一點,會癢,會癢啦,輕一點!「步薇琳也很快樂的被撲,完全不生氣,任憑狗兒將她臉上的妝舔花。

但是這看在唐謙眼裡,著實刺眼!

「Michael,你給我下來!搞什麼東西,混蛋,我還沒有撲你先撲,這樣對嗎?」唐謙非常幼稚地跟狗狗計較。

呃,Michael的撲法跟他的撲法,不一樣吧……

步薇琳尷尬的看他一眼,唐謙眼神散發出火般的視線,像是要將好吞噬一般,為此,她很不爭氣的又紅了臉。

唐謙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在她擺脫Michael的糾纏後,湊到她身邊,在她耳邊輕聲呢喃,飛快啄吻她的唇後,將她擺在書房便離開。

留下步薇琳和坐在她身邊可愛歪著頭的Michael。

「汪!」Michael伸出前腳,抓抓她的裙擺。

她蹲下來,雙手撫摸大頭狗,Michael趁機再舔她的臉。

「什麼主人什麼狗……」步薇琳暗暗歎息。

柔和的月光穿透窗欄,照射在裸身相擁的男女身上。

黝黑與白皙,四肢交纏廝磨,汗水淋漓的擁抱,膠著的雙唇吞噬對方的喘息吟哦,不願分開彼此。

「噢--」步薇琳難耐地嬌喘。

「噓,小聲點。」在她身上的人,非常惡劣地咧嘴而笑。『隔音不太好,被聽見不好。「

「那你可以不要做啊,噢--壞蛋。」要她小聲點,但他的動作會不會太狂野?步薇琳發洩似的咬住他肩膀,惹得他痛呼,但也沒什麼抗議啦,情趣嘛。

久別重逢的歡愛,分外激情。

覺得自己死了好幾回,步薇琳嬌喘連連,躺在被褥上動也不想動,雙眼迷濛的望著側身吻著自己,汗水淋漓的男人,還沉醉在方纔的餘韻裡。

唐謙拉上被踢開的被單,蓋住她赤裸的嬌軀,手指滑過她酡紅的小臉,從她眼中看見自己的身影,一股滿足的感覺充斥全身,趁著她現在柔弱無助,大大方方地吃豆腐,吻住她抗議不休的小嘴。

眼尖瞄到書桌上的電子鐘,現在時間已經凌晨兩點,唐謙再三啄吻她被吻紅的唇,直到滿足了,才甘願放開。

「睡一下。」他起身,拿起一旁的衣物穿上。

「你要去哪?」步薇琳半坐起身,也看見桌上的時鐘,現在都兩點了,他要去哪裡?

「巡一下,馬上回來。」說話時他已經套上外出服,手持手電筒,順手抄起門邊的木製棒球棒。

「咦?」他那全副武裝的模樣把他嚇到了。

「沒什麼,只是看一下而已,乖,等等就回來,門要記得鎖好,嗯?」唐謙再三叮嚀交代,看著在月光照射下,週身一圈銀色光芒的步薇琳,不禁又是心猿意馬,俯身再吻,而後匆匆走人。

喚了在門外的Michael一聲,透過有些透明的的拉門,可以看見他正在工地巡視。

步薇琳原本覺得怪,但想想--也對,工地擺了很多機器和高級木料,價值不菲,有可能會成為小偷覬覦的對象,他去巡一巡是正常的,何況還有Michael。

「嗯……Michael可以信任嗎?」想到那頭老是哈哈哈吐舌頭撲美女的笨狗,步薇琳實在很難信任Michael的看家實力。

「汪汪汪汪--」才想Michael的看家實力有待商榷,就聽見它的狂吠聲,接著聽見奔跑追逐的腳步聲,以及唐謙的大聲喝斥。

她不安起來,站起身來胡亂套上衣服,打算出去看一看。

但她才穿好衣服沒多久,緊閉的門被敲兩下,步薇琳立刻將門打開,唐謙便走了進來。

「Michael,乖,去看家。有事要大叫,知道嗎?」他蹲下身來摸摸Michael的頭,誇他乖巧會看家。

但是從步薇琳這邊看過去,她只看見Michael呆呆的臉,呆呆的表情,看起來滑稽可愛,完全想像不到它會看家,剛剛那串非常有魄力的吠叫,真是出自它?!

完全看不出來。

被誇獎的Michael汪了一聲,搖著尾巴去工地看門,這回竟然沒有看見步薇琳就直接撲上去舔她的臉。

「它聽得懂哦?」步薇琳不禁嘖嘖稱奇,「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沒什麼,小偷趕跑了。」他在門口脫下鞋,把棒球棒拿進屋內,回頭關門上了好幾道鎖。

回頭,對她微微笑說:「嚇到你了?沒事,睡吧。」

步薇琳忽然覺得好有安全感,他是個會顧家的男人,不要她擔心,她不是笨蛋,聽不出來他語帶保留的隱瞞。

「就是因為怕奶奶擔心,你才沒讓奶奶住在這裡?」被摟回臨時充當床的鋪被,她直言道。

書房是唯一沒被拆掉重建的部份,唐謙屬意最後再來做這部份的修整,他暫且住在這裡,自己小住一陣子是沒問題,但年邁的奶奶,他不放心。

她到了才知道,唐謙拜託鎮上一個奶奶的老朋友,讓奶奶暫時住到房子蓋好為止。

「沒錯,原本奶奶是希望蓋個臨時屋小住,但我不同意,冬天快到,九份的冬天很冷,冷得讓人受不了,所以嘍。」他聳了聳肩。

「很冷?那你還讓我住在這兒?偏心!」步薇琳故作惱怒地瞪他。「我也要去跟奶奶住。」

「有我在,你哪會冷?」唐謙將她摟回來,大笑不止。

兩人笑鬧了一會兒,這才甘心睡下,步薇琳因為舟車勞頓,加上又被纏著歡愛數回,早就累了,枕著唐謙的臂膀,沉沉睡下。

望去她熟睡的臉,唐謙心不禁柔軟,伸手觸碰她柔嫩的臉龐,動作輕柔得像怕碰壞什麼寶貝,凝望良久良久,深不可見底的眼,閃過一抹堅決。

「可惡,想都不要想……」用著幾乎讓人聽不見的聲音,低咒一聲。

步薇琳發現,她這個才華洋溢,幾乎什麼都難不倒的男友,也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唐謙是笑著的,但微微皺眉,步薇琳認得他這個表情,當他遇上了難以解決的事情,就會露出這種為難的表情。

腳邊趴著她黏著很緊的Michael,她跟奶奶坐在一旁喝茶看戲。

「又來了。」唐奶奶長歎一口氣,輕呷一口熱茶。「咳咳。」不意咳了兩聲。

「奶奶,你會冷嗎?」步薇琳立刻拍唐奶奶的背順氣,順手脫下小外套,為奶奶披上。

「你穿著就好了,真是……謝謝你了。」唐奶奶拗不過她的好意,披著她新潮時髦的短身小外套。

唐謙又陷入了溝通的僵局,中日雙方大戰,一方要求快,另一方要求精準確實的完美,夾在中間的唐謙,左右為難。

他想要快,但也要做工精良,正在想辦法跟雙方溝通。

「薇琳,這陣子委屈你了,等房子蓋好後,再上你家拜訪。」唐奶奶看了看還在興建中的工地,連個像樣的房間都沒有,不禁生起對步薇琳的愧疚,她可能從小到大都沒有這麼為難過。

「奶奶,你身體不好,省去長途飛行的麻煩啦,我爸媽可以理解的,媽媽讓我帶了一些補氣養血的補品要給你,你一定要吃哦。」步薇琳微笑,絲毫沒有露出不滿的神情,笑笑要唐奶奶放寬心。

「你這小傻瓜,聽不出來奶奶在說什麼啊?奶奶登門拜訪你父母,是想要提親啊。」唐奶奶笑呵呵地道,惹得她面紅耳赤。

「那個……我沒……不是,太快了。」她揮動小手,接受好像顯得她很著急,拒絕又好像不對,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該怎麼表達才好。「噢,討厭……」

「哈哈哈……」唐奶奶被她手足無措的嬌羞模樣逗笑,笑個不停,還笑到咳嗽。

「奶奶,這就是告訴你不應該取笑我。」步薇琳體貼的拍她的背順氣,屋著唐奶奶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溫暖。

突地想到她跟唐謙在日本村上家看見的一切,不禁為奶奶感到擔心。

「奶奶,果然就像你說的,未來不可預測,懷抱著希望等待,就一定會有好事呢。」跟奶奶一起望著正在興建的房子,雖然……因為溝通不良導致進度落後,但已經可以看見雛型了。

唐奶奶握了握她的手,眼眶濕潤。

兩個女人無聲的望了彼此一眼,視線重新回到眼前的房子。

唐謙拿出從日本帶回來的完整草圖,告訴奶奶他要重建房子,替爺爺完成遺願,奶奶才哭出來。

「除了圖,俊彥還留了什麼給我?」

當時唐奶奶這麼一問,讓唐謙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告訴她--

「我只記得把圖帶回來,卻忘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他回台灣不久後,立刻告訴步薇琳這件事。「爺爺的親筆信。我忘在村上家了!」他自責不已,竟然忘了那麼重要的事。

「先不要告訴奶奶,免得她心急,我找機會問問村上社長,看能不能寄過去?」

無奈那是很重要的東西,村上社長怕在寄送途中弄丟,於是拒絕了。

直到她親自到公司遞辭呈,向村上雲龍表明要到台灣之事,她拒絕了社長的慰留,再次開口要拿上村上俊彥的親筆信,但--社長雖然知道她跟唐謙的關係,可是仍不信任她,除非唐謙親自跑一趟日本,否則村上雲龍不會把村上俊彥的東西交給任何人。

步薇琳可以理解社長的堅持和顧慮,只是覺得沮喪,她還記得奶奶說過,爺爺和唐謙長得非常相像,但是奶奶手中沒有可以紀念的照片。

所以她大膽的厚著臉皮開口,說要村上俊彥的照片,一張就好,讓她帶回去給奶奶,因為六十多年來,奶奶靠著思念記憶爺爺,手邊沒有可以緬懷的照片。

想不到社長竟然同意了,從村上俊彥眾多照片中,拿了其中一張給她,要她帶回來給「子繪小姐」。

這件事情,她連唐謙都沒有說。

「奶奶,我有東西要給你。」步薇琳神秘地道。「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希望你會喜歡。奶奶,你跟我來。」趁著那些男人們在忙,步薇琳拉著唐奶奶的手,走過工地,來到書房。

「Michael,留在這裡。」把Michael留在門前,步薇琳帶著唐奶奶進入書房。

「嘿咻。」把她從日本帶來的行李箱打開,裡面裝了大半她的家當。

「什麼東西啊?」唐奶奶被她那箱行李嚇到,見她從行李箱中拿出一罐罐健康食品,就不禁搖頭。「幹麼準備這些東西呢?你爸媽太客氣了。」

「那是我爸媽的心意啊,但是這個呢,是我代替村上社長彌補的心意,都怪謙一太粗心,只想著把圖帶回來,其他東西都沒帶……」步薇琳一邊碎碎念,一邊挖出一個十寸左右的小盒子,將之遞給唐奶奶。

「村上社長……是雲龍大哥,這麼破費,怎麼好意思呢?」唐奶奶想起那個聲音低沉的老人,透過電話聯繫向她道歉,並說明俊彥的事,她料想不到,都過了六十年,還能親耳聽見俊彥親人的聲音。

「最近社長身體不太好,如果情況允許,社長很想親自送來給你呢,奶奶,快點找開來看看吧。」步薇琳聲聲催促。

「讓雲龍大哥破費了,真不好意思……」唐奶奶害羞地道,將盒子打開。

映入眼簾的不是什麼禮物,而是村上俊彥的照片。

時間是一九四天,村上俊彥赴台前,穿著軍裝所拍攝的照片,照片黑白,紙質已泛黃,但因為保存得宜,還能清楚的看見五官,唐奶奶驚訝地低呼,不敢相信的望著手中的照片,再望向步薇琳。

「沒什麼可以送給奶奶當禮物,只有這個,奶奶,希望你喜歡。」

唐奶奶說不話來,望著照片中年輕的俊彥,思念六十我年的人,有一種總算再見的感觸,緊握著步薇琳的手,不斷地道謝。

「謝謝,薇琳,謝謝……」

「我說你啊--」唐謙倚在門旁,看著那兩個女人跪坐在地上,兩人眼眶都泛紅,忍不住搖頭歎息。「這招太陰險了,拿我爺爺的照片討好奶奶,這樣奶奶看你這個孫媳婦,一定是看對眼啊!以後吵架奶奶一定不會站在我這邊啦!」

唐謙用搞笑的方式大歎不公平。

「那當然,看你以後敢不敢欺負我。」步薇琳驕傲神氣地挺起胸,和他一搭一唱,化解此刻的難受,感動氛圍。

唐奶奶捧著情人的照片,將之放在心坎上,情緒久久無法釋懷。

「咳咳,咳咳……」

「奶奶,放輕鬆點……」奶奶又咳嗽了,步薇琳擔心拍奶奶的背,幫她順順氣。

「我沒事,我只是……太開心了。」唐奶奶微笑,揮揮手。「我要帶回去擺好,好好收起來。」珍惜萬分的將舊照片揣在心口,步履蹣跚地走出書房。

「奶奶你要去休息了嗎?要不要我陪你回去?」步薇琳急急地跟著奶奶出門。

「不用,我一個人可以好好走,都住這麼久了,是老鄰居了……薇琳,你就別看戲了,幫幫謙一,他已經沒轍了。」唐奶奶笑著拒絕,挖苦面有菜色的孫子。

「他是逃難來的。」

「奶奶,你馬上就偏心拆我台,不公平啦。」被說中心事的唐謙,大叫奶奶不公平。

唐奶奶笑呵呵的揮揮手走了,留下這對男女面面相覷。

「奶奶最近很開心,你來了她更開心。」唐謙摟過她,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子。「怎麼沒告訴我?這樣神秘啊!」指的當然是照片事件。

「你昨天有機會讓我說明嗎?我連行李都沒整理耶!」她鼓起腮幫子反駁。

「唔,也對……」都怪他急著撲倒她,話都沒說到就直接上床,這下子都是他的錯了。「伯公也沒告訴我讓你帶爺爺的照片回來。」這陣子,唐謙與日本的親人密切聯繫,接受村上家建築業的勢力協助,那些遠從日本來的師傅,就是村上雲龍派來幫忙的。

「這樣才叫驚喜啊!走吧,看你溝通得這麼辛苦,我來幫忙吧。「推了推他,兩人走出書房,「現在是什麼情況?」

「台灣這方要施工速度快,日本那邊要精確完美,我個人是希望兩者兼顧。」

「你溝通技巧有待加強。」步薇琳白了他一眼,歎了口氣,轉身面帶甜美的微笑,走向各據一方的中方雙方優秀工匠們。

唐謙好整以暇的雙手環胸,看她如何施展說服人的技巧,只見她先走向日本那方,說了幾句話,一開始工匠們有些瞧不起她,表情不是很好看,但沒多久就軟化,甚至對她點了點頭。

「奇跡!」唐謙簡直嚇掉了下巴,這麼久以來,他看見那位日本的工頭點頭次數,一隻手就數得出來。

接著,她還是帶著微笑,走向台灣這邊的師傅,也不知道說了什麼,讓原本緊繃的臉軟化,雙方代表居然在步薇琳的接頭下,握手言和!

步薇琳朝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要他快點過來。

唐謙眼珠都要瞪出來了。

「你做了什麼?」怎麼說服他們的,甚至讓他們握手言和?!

「沒什麼,他們只是想把工作做好,從對方身上學到東西,如此而已。」她只是掌握到重點,「比起某個莫名其妙的陶藝大師,好溝通多了。」撩了撩秀髮,挖苦身旁的陶藝大師。

「你是以為有奶奶幫你撐腰我就不敢欺負你嗎?你死定了!」唐謙故作凶狠的齔牙咧嘴,但卻溫柔的擁抱她,心想著她的到來帶來了好運。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0 01:50 AM

第七章

「我說……這些原本要抄傢伙對干的師傅們,是怎樣?怎麼今天合作無間,還互相勾肩搭背下班一起去喝酒?!」目瞪口呆發出驚歎的,是來拿陶藝品的經紀人尚哥。

「因為我有高手相助。」唐謙一笑道,帶著經紀人進入工作室,在剛做好的木製保存箱中,小心翼翼地放入一隻陶器。

唐謙一的作品,連外頭的保存箱都是親手製作,承繼父親的木工技巧,將木盒製作得非常精美,所有的角都看不見榫接頭,平滑刨光,呈現木頭特有的紋路,木盒外頭以燒紅的鐵烙出名諱和字號,製作日期。

「高手?」接過唐謙一交付給他的作品,尚哥不解地道。「誰啊」?

「我啊。」步薇琳笑瞇瞇的走進來,走向工作台,看見自己數月前捏的盤子,已經乾燥而且素燒完成,忍不住欣喜地拿在手上把玩。

尚哥目瞪口呆,看著這時候出現在這裡的步薇琳,一臉不敢相信。

「你怎麼在這裡?!」

指了指她,再望向一臉春風滿面的唐謙一,尚哥又呆掉了。

見鬼了,他手下最賺錢的陶藝家,向來脾氣怪異,陰沉,難以捉摸的唐謙一,笑得很開心就算了,還哼歌呢!

一瞬間,尚哥懂了。「你在這兒是不打算回日本了?」

「沒有啊,還是會回去。」步薇琳回答,正在研究她之前做的盤子要怎麼雕刻裝飾才好。「我媽咪要我從家裡出嫁……呃,我不是在催你,不是哦。」深覺說錯話,連忙回頭向唐謙一解釋。

「卟哧——」唐謙一被她急著解釋的模樣激得笑出來。

「這麼說來,你在村上實業集團的工作,辭掉嘍?」尚哥眼睛大亮,那神情就像是看見獵物一般,志在必得。

「辭掉了,我還在想我的履歷在台灣行不行得通,但又想到住這麼遠很難找到工作。」來的時候其實沒有太多深思熟慮,就是想來唐謙一身邊,當得到父親的首肯後,她第二天立刻辨理辭職和交接,拿著護照就趕來台灣會情郎,想到自己竟然這麼衝動,步薇琳自個兒也嚇了一跳。

「那來我們公司吧!」尚哥立刻表示挖角之意。

「嗄?」不只步薇琳驚訝,連唐謙一都覺得有意思地挑眉。

「我們經紀公司需要一個可以站上檯面的公關發言人,既然你目前沒工作,不妨考慮一下我們公司,薪水可以再談,雖然我沒請示過上頭的意思,不過我想,可行性很高。」尤其她又是唐謙一的女朋友,多了這層身份,唐謙一再隨心所欲,好歹也會看在女友的面子上,合作一點。

「等一下,尚哥,你現在是在挖我女友到經紀公司工作?」唐謙一忍不住叫暫停,因為就他所知,尚哥一直都覺得步薇琳很麻煩,是個難纏的人。

「沒錯啊,與其製造出一個敵人,不如把敵人變成同伴。」尚哥一臉正經的為自己挖角行為解釋。「怎樣?要不要考慮一下?我現在就聯絡老大,應該明天可以跟你談。」

「這麼快?」步薇琳自己都覺得很驚訝,這樣算找到工作了嗎?她連履歷都還沒投耶。

「你不信就對了,沒關係,我回去跟老闆討論一下,晚上給你答覆,答應我,這之前不可以跟別家公司接觸,OK?」

步薇琳總算體認到尚哥是認真的,瞧他一副怕她跑掉的神情,她放下研究到一半的盤子,抬頭望著尚哥,正經道:「尚哥,我可以把你這麼積極挖角的舉動解釋為——你對我工作能力很滿意嗎?」不禁望了眼唐謙一,心想會不會是為了這傢伙才對她挖角啊?

「那當然。」尚哥挑了挑眉。「能把我逼得幾乎走投無路的人,這世上可沒多少個。」唐謙一雖然是其中一個原因,不過最大的原因,還是步薇琳本身的實力。

「不太好吧?我住在這裡,恐怕會造成公司的困擾。」步薇琳雖然心動,但仍有顧慮。

「這些都無所謂,只要能把工作做好,不進公司也無妨。」尚哥極力說服。

唐謙一看出步薇琳流露出猶豫的神情,摟著她肩膀,鼓勵道:「就試試看吧。」

「咦?」她抬頭疑惑地望著他。

「就這麼埋沒你的能力,太可惜了。」她為了他辭掉日本的工作來到台灣,他是愧疚而且憐惜的,明白她外柔內剛的個性,她是閒不下來的人,需要工作來讓自己感到存在的價值,他也不希望她委曲,當個在家等門的女人。

步薇琳望著身旁的男人,不禁感激他的體貼和包容。

怎麼會這麼幸福呢?有一個疼自己、憐惜自己的男友,還有即將談妥、可以大展長才的工作,和家人的諒解她為愛離家千里、有男友奶奶的疼愛,步薇琳覺得自己真的太幸福了。

   「 既然你不反對,那我就試試看。」壓抑不了躍躍欲試的心情,她點頭答應。

過了中秋節後,秋意漸濃,之後氣溫開始急速下降,九份位於山區,日夜溫差更是大得驚人,才傍晚時便冷得不得了。

唐謙一穿著厚重的外套,站在家門前,看漸漸蓋起來的房子,不禁感到驕傲,胸腔中有股熱潮澎湃沸騰,傳達至四肢百骸。

「快蓋好了呢。」步薇琳穿著正式套裝,剛下班回來的她精神奕奕,不顧疲態,靠著唐謙一的肩膀,一同凝望眼前的房子。

主結構都已經完成,就差內部的隔間了,唐謙一就著爺爺留下來的圖修正,想要打造一個可以當做民宿經營的家。

一方面完成奶奶的心願,另一面,也完成父親的心願——父親希望家裡熱熱鬧鬧的,唐謙一不求民宿賺錢,只希望帶來人氣。

「你回來了。」唐謙一回頭對她微笑,摟著她的肩膀,笑看她把自己穿成了一團雪人。「如何?今天工作情況怎樣?」例行性地詢問她一天工作的情形,這是之前遠距離戀愛養成的習慣,就算兩人不分開了,也一樣養成傾聽對方一天大小事的習慣。

「民俗風情和日本不太一樣,我怕我沒有辦法適應。」她愁雲慘霧地道出內心不安。「我覺得格格不入。」

在日本,她只能夠算半個日本人,就算日文流利,講一口道地的關東腔,但她必須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心力,才能獲得認同。

現在在台灣,步薇琳也有這樣的感覺,早上出門上班前,和附近的鄰居道早,有時候她根本就聽不懂一些老人說的國語,帶著非常重的腔調,常常雞同鴨講,讓她覺得很沮喪;工作上也是,她太習慣一件一件事情都按步就班,做到完美為止,卻被同事笑稱她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怎麼會格格不入呢?」唐謙一挑了挑眉。「你現在說這話會不會太晚了?你不是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嗎?」捏捏她的肩膀,笑著為她打氣,不想看她這樣失志喪氣。

對噢!步薇琳突然恍然大悟,她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就沒有所謂的格格不入的問題,會這麼想,是她自己覺得格格不入。

「你說服我了。」他的幾句話就讓她放下心防,一掃陰霾。

看著房子,步薇琳一臉欲言又止。

「幹麼?你那什麼表情?」唐謙一覺得她的臉很好笑,想說又不敢說,不知道ㄍㄧㄥ什麼。「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的?」她一臉怕怕的神情,讓他覺得超級好笑。「沒什麼啦,就是……嗯……」步薇琳看看他,再看看正在興建中的房子,想了想,還是決定開口,「謙一,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房間要怎麼擺設?我一直希望我的房間,有一個可以讓我的保養品排排站的梳妝台。」她不要求要有大衣櫃,不要可以塞下她一百雙鞋的鞋櫃,只奢望有一個大大的梳妝台。

「你欲言又止就是為了這點小事?」唐謙一沒好氣地歎道。「說出來不就好了嗎?這點小事,我當然可以滿足你,不過——」

「真的?太好了,謙一謝謝你!」步薇琳開心的猛親他的臉以示感謝。

「別開心得太早。」唐謙一給她一個軟釘子,在她不明所以,一臉呆呆地望著他時,他忍不住露出那種惡作劇的笑容,朝她壞壞地挑眉,「我們的房間,嗯哼——」

其中調侃的意味濃厚,還有暗示,讓步薇琳臉紅了。

「不是說沒有在催我嗎?我怎麼聽都覺得有人迫不及待想嫁呢。」他擠眉弄眼地逗她。

「你很煩耶!」被逗得面紅耳赤,步薇琳推開他的臉,嬌羞地跺腳要走人。

唐謙一大笑地把她拖回來,將她擁進懷裡,唇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出承諾,「總要把我們的房間蓋好才行,總不能委曲你一直睡在書房打地鋪吧?天氣很冷,我捨不得,等房子蓋好,我就親自去向你父母提親,你就耐心再等一等,嗯?」

「哼,我又沒有很急……」步薇琳欲語還休,明明就很開心,還要假裝矜持一下。

唐謙一正想要取笑她一番,就聽見唐奶奶的聲音。

「你們兩個怎麼還沒休息啊?都要吃飯了!」唐奶奶穿著厚厚的棉襖,臉頰微紅,氣色很好的樣子,剛剛才吃過晚餐,散步過來看看,身邊跟著充當護衛的Michael,一副神氣的模樣,帥得咧。

「汪!」Michael叫了一聲,看著步薇琳哈哈哈地吐氣,前腳踩著地板,正準備要撲上去好好親近美女。

「你想做什麼?」唐謙一往笨狗頭上敲一記,Michael嗚咽一聲,委曲的垂下耳朵,一副很可憐的模樣。

它用非常可憐的眼光望著步薇琳,讓她心都化了。

「噢,Michael,乖。」受不了小動物可憐兮兮的眼神,她放開身邊的親親男友,走到狗狗面前,抱著Michael的頭摸摸它,贊它好帥好可愛,最愛它了。

那條笨狗大頭靠在步薇琳肩膀,爽得瞇眼,那表情看在唐謙一眼中,簡直就是礙眼。

「嘖,Michael,你煩死了,走開。」唐謙一幼稚的跟狗計較。

因歲數不符他年齡和外表的幼稚舉動,惹得唐奶奶和步薇琳瘋狂大笑,但唐奶奶笑著笑著,又咳了起來。

「奶奶,要不要喝點水?我倒杯水給你。」唐謙一立刻上前幫唐奶奶拍背順氣。

步薇琳卻覺得……怪怪的。

「奶奶,我來都一個月了,你常常咳嗽耶,最近天氣這麼冷,你還好嗎?不舒服要說哦。」她走上前握著唐奶奶的手,發現她的手冰冰冷冷,不若以往溫暖,眉毛皺得更緊了。

經步薇琳這麼一說,唐謙一也才發現,奶奶咳嗽好一陣子了,奶奶推托是因為風吹喉嚨有點癢,只是輕微的感冒跡象,喝點薑湯就好了,但這一咳也咳得太久了吧!

「沒什麼,你們想太多了,最近溫差大,喉嚨有點癢罷了,就愛窮操心,我很好,我健康得很。」唐奶奶笑著揮手,催促道:「快點帶薇琳去吃飯,早點休息,天氣好冷,別在外頭吹風,我也要早點回去看電視,省得在這裡當電燈泡。」她還有體力挖苦他們呢。「不用送我,我慢慢走回去,我還能走。」

老人家脾氣很硬,不肯人攙扶,揮了揮手,就自行離去。

「奶奶每天都來看房子的進度,你壓力一定很大。」步薇琳看得出來奶奶對房子的在意,明明告訴過她工地很危險,怕她被材料絆倒,或者被砸傷,要她不要來了,老人家就是不聽,一天一定要看好幾次才甘心。

也因為這樣,唐謙一承受的壓力更重,他也希望加緊腳步,盡快把房子蓋好,讓奶奶開心。

「但是奶奶沒有開口,不希望我發現她急著想看蓋好的房子,所以我們也不要點破,加緊腳步便是。」唐謙一心知肚明,但奶奶沒開口,也就不點破,這算是……體貼吧?

步薇琳望著他臉上的疲憊,不禁感到心疼,忍不住伸手輕按他的太陽穴,替他消減一些疲憊。

「早點洗完澡,我幫你按摩,你肩膀好硬。」

唐謙一聞言壞笑挑眉,「想紓解我的疲勞嗎?我覺得有比按摩更好的辦法——」

怎會聽不出來他話中的暗示?步薇琳白了他一眼,伸手擰他的腰,惹得他鬼叫連連,小倆口再度打情罵俏起來。

「汪汪汪汪汪——」Mishael的叫聲傳來,很急很焦慮,它從巷子裡跑出來,衝向唐謙一,在他腳邊打轉,咬他褲管,再往前跑兩步,示意主人跟上。

「不行,你太胖了,不能再吃牛肉。」唐謙一以為它肚子餓了,坂起臉道。

「汪汪汪汪汪汪——」Mishael仍不停的吠叫,再走過來咬住主人的褲管,像是要拉他去什麼地方。

「咦,它完全不看我耶……」Mishael難得沒有把視線粘在步薇琳身上,讓她覺得很神奇。

Mishael平時呆呆笨笨,但唐謙一有特別訓練過它,平時雖然很寵Mishael,老是任由它胡來,但它確實是只可以信賴的看門犬,有發生事情時,Mishael就會認真,像是有靈性似的。

唐謙一有股不好的預感,收起嘻鬧的神情,跟在Mishael身後狂奔,步薇琳也嗅聞到那份不尋常的氣息,追在他身後。

結果,在窄小的巷子中,看見倒在地上的唐奶奶。

「奶奶?!」唐謙一肝膽俱裂,衝向前將奶奶抱起,握住她冰冷的手,看她泛紅不自然的臉頰,伸手觸及額頭,才發現奶奶發高燒。

步薇琳也嚇到了,呆呆站在一旁,覺得一切是幻覺,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但此時奶奶的雙眼緊閉,呼吸微弱,一股恐懼壓住她胸口,連她都要呼吸困難了。

「叫救護車來不及了,去開車,快點!」唐謙一抱起奶奶往停車場沖,步薇琳立刻跟上。

她雙手顫抖,因工作關係而擁有國際駕照的她幾乎握不住方向盤,但她告訴自己不能慌,從後視鏡中看見後座的唐謙一,他懊悔地擁著奶奶瘦小的身體,而奶奶仍未清醒過來。

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她踢掉腳下的高跟鞋,赤腳踩油門,俐落的倒車,將車子開下山。

她在疾速中不斷祈求,奶奶,你千萬不要有事……

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唐謙一雙手緊握,無法停止顫抖,平時充滿自信光芒的雙眼,此刻無焦距地盯著急診室的方向。

那裡,急診室的診療間,藍綠色的布簾阻擋了病床裡頭的治療過程,只看見醫護人員手忙腳亂,不停的從布簾後進進出出。

奶奶還好嗎?不是只有感冒而已嗎?為何如此大費周章?為什麼這麼多人圍繞著奶奶?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奶奶醒了吧,為什麼不讓他看奶奶呢?!

等得不耐煩,唐謙一站起身,衝動的要上前去看奶奶的情況。

「謙一……」步薇琳拉住他。「你別去,你現在去也幫不了奶奶。」看他恍惚的神情,她就知道他內心正煎熬難受,坐困愁城,奶奶突然病了,讓他亂了手腳。

「可是……」要他坐在這裡枯等,他辦不到!

突然,奶奶所在之處的布簾被拉開,還以為沒事了,但醫護人員卻急急忙忙推著奶奶離開急診室的診療間。

唐謙一立刻甩開步薇琳的手,上前詢問。

「怎麼回事?你們要把人帶去哪?!」他沉聲疾問,完全失去冷靜自持。

「唐先生,請冷靜一點。」急診室的醫生前來阻止他大鬧,以免影響治療。

「謙一,你先聽醫生怎麼說,不要急。」步薇琳心中同樣焦慮,但他已經慌了手腳,她現在更不能亂,也不能哭,免得他更惶恐。

奶奶剛剛被推進斷層掃瞄室時,臉上戴著氧氣罩……看起來情況很不妙。

「唐先生,初步研判,唐子繪女士是感冒引起的肺炎,但X光片顯示肺葉出現兩公分左右的陰影,進一步的病情要等斷層掃瞄報告出來後才會知道,以唐子繪女士目前的狀況,我們建議住院進行檢查……」

「陰影?是腫瘤嗎?」唐謙一逼問。

「確切的病情,要等斷層掃瞄報告出爐才會知曉。」病歷經驗豐富的醫生安撫道。

等?要等到什麼時候?

唐謙一無法阻止心中蔓延的焦慮、緊張,還有深深、深深的害怕。

「謙一……」步薇琳拉過他的手,帶他到長廊椅子上坐下,柔聲對他說:「你先不要自己嚇自己,說不定奶奶只是太累了,奶奶會沒事的……」

唐謙一反手握住她的,無法掩飾的顫抖著,握著她手的強勁力道,透露了他的惶恐。

「我不喜歡醫院,尤其是急診室,讓我……不舒服。」他困難地吐露心聲。「上回到急診室,是去見我爸媽最後一面……」過去痛苦難受的回憶,湧上心頭。

鮮紅色的血,染濕了父母全身,他連跟母親告別的時間都沒有,來到醫院,就得到母親傷重不治的消息。

還未從失去母親的震驚中回神,就被告知父親也不行了,匆忙到病床前,緊握父親的手,他遺言還來不及完全交代就離開人世了,唯一留下的遺言只有——

「照顧奶奶,一定要把房子蓋好。」

話畢即斷了氣,未闔上的眼,透露了父親有多麼的不甘。不甘一生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不甘未能完成老母親的心願。

「我沒有好好照顧奶奶……」肺炎,奶奶感冒嚴重到轉成肺炎,他竟然沒有發現。「可惡!」他沒有為自己的失職找借口,忙碌不是借口,他太急著想把房子蓋好,忽略了年邁的奶奶。

他好怕失去奶奶,好怕好怕,怕得不停顫抖,責怪自己辜負了父親期望,甚至連房子都沒蓋好。

「我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這麼沒用呢?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唐謙一為自己的無能憤怒不已。

「謙一,對不起……」見他自責難過,步薇琳的自責不比他少。「我早就發現奶奶在咳嗽,如果我警覺性高一點,在奶奶病倒前逼她來看醫生,也許不會……」

「不,這不是你的錯。」這時候有她在身邊,唐謙一不禁感激。

抬頭,看見她泫然欲泣的小臉,眼眶泛紅,強忍著落淚的衝動,知道她心中的擔憂不比自己少。

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剛才一路快車送奶奶到醫院,台灣是左駕啊,她才習慣開車沒多久,馬上就被逼著踩油門一路開快車,她一定嚇壞了。

她甚至壓下擔心害怕,坐在一旁安慰他……

唐謙一,你在搞什麼鬼?!不是說過了要好好照顧生命中重要的兩個女人嗎?奶奶在裡頭昏迷,還要讓身邊這一個怕得連眼淚都不敢掉,還要她來安慰自己?!

沒出息也要有個程度!

「奶奶本就固執,一定是怕給我們添麻煩才隱忍不說,加上房子……奶奶想親眼看著房子蓋好,我看得出來奶奶迫不及待的神情,但卻又怕給我壓力……」他也想讓奶奶快快搬進房子裡,讓她例行的巡視家裡時,不會再遇到繞不出去的死角而歎息。

「我拼了命的趕工,花多少錢都在所不惜,奶奶年紀大了,我好怕……一直知道時間不夠,想不到會這麼快……」

「不會的,奶奶不會有事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等到,奶奶一定會沒事,沒錯,只是感冒而已,很快就會好起來。」她不敢想奶奶可能會離開他們,一直強調奶奶會沒事,像是這樣說,就能趕跑心中的恐懼。

「你說的沒錯。」她堅定的信念感染了他,唐謙一也燃起了希望。「只是感冒而已。」X光片中的陰影,只是一場誤會。

兩人緊握著手,懷抱著堅定的信念,去相信一切都會沒問題。

阻隔斷層掃瞄室和外頭長廊的感應玻璃門打開了。

他倆同時站起,迎了上去。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0 01:51 AM

第八章

天亮了。

陽光照射在唐奶奶蒼白無血色的臉龐,她一直沒有睜開眼睛,像是熟睡了似的,靜靜的躺在床上,胸口微弱的起伏,因為呼吸困難而戴上氧氣罩,洩漏了她無法自行呼吸的事實。

步薇琳輕觸奶奶的臉,拿了矮桌旁的耳溫槍幫她量體溫,確定燒退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捨得陽光直接照射在奶奶臉上,她腳步很輕的走身窗戶將窗簾拉上。不料這個舉動讓叭在奶奶病床旁睡著的唐謙一醒了過來。

「你醒了。」她對他微笑,臉上的彩妝完美,看不出來她一夜未合眼。「我想去公司前來看看奶奶,把車留給你用。」她把車鑰匙交給他。「尚哥晚點會來接我去公司,看護找到了,兩個人輪班二十四小時看護,謙一,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在這裡陪奶奶直到看護來,你看你,黑眼圈好重。」

唐謙一伸了個懶腰,一舒展四肢就發覺全身都在痛,因為在醫院裡睡得不好,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抬手看腕表,現在時間是早上八點。

轉頭,步薇琳已經站在這裡,臉上的妝完美,睫毛膏刷得睫毛根根分明,還帶來奶奶的換洗衣物以及一些用品,甚至體貼的幫他帶了早餐,就擺在病房一隅的小桌子上。

這麼早來,還準備了這麼多東西,她一定一整晚沒睡吧?明明昨天晚上她待到凌晨兩點才回去,不過幾個小時她就來醫院了。

唐謙一心中生出對她的憐惜,朝她招了招手,要她過來。

步薇琳順從地走了過去,「什麼?」

抬起她的下巴,輕輕吻了她唇一記,快速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謝謝你。」

他唇上沾染了唇蜜,步薇琳被她這舉動嚇了一跳,失笑的幫他抹掉唇上的唇蜜。「謝我什麼?」

「謝謝你在這裡。」在他最需要支持陪伴的時候,在他身邊陪著他。「昨晚夜裡還好嗎?」唐謙一後知後覺的想到,她昨晚半夜一個人開車回去——被他趕回去休息,但現在想想,一個女孩子住在開放的工地裡,實在很危險,何況最近宵小盛行,就算有Michcl陪伴,一個弱女子和一狗,能怎麼辦?

「很好啊。」步薇琳沒告訴他,她嚇得要死,整晚抱著Michcl不敢睡,一聽見外頭有風吹草動就神經質。

平時有男友陪伴,她不覺得危險害怕,直到一個人回到權充家的書房,四周暗暗的,鄰居都睡了,書房的門栓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如果有人知道只有她一個女孩子在而破門而入,那她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你騙我。」唐謙一歎息,暗罵自己豬頭。

步薇琳從小就是不要人擔心的小孩——優子媽媽說的,他竟然忘了。

就算是簡陋的書房,唐謙一還是覺得那是「家」,不覺得有什麼好害怕的,書房本來就是家的一部份,住起來也很有安全感,但她是女孩子啊!

「我知道你不要我為你擔心,但是我昨天昏了頭,趕你回去休息這種豬頭的事情,你應該要直接罵我,而不是乖乖的回家,一個人嚇破膽。」

「你昨天很難過,我不想打擾你。」她很體貼的留給他傷心沉澱心情的空間。

奶奶的報告出來了,肺葉上的陰影是腫瘤,經過切片檢查證實為肺線癌,雖然是初期,但這種病擴散的速度很快,有可能在數月間就從0期轉為四期,若不是因為奶奶感染肺炎而昏倒送醫,可能還是不會發現她生病了。

在醫生的建議下,先行住院將肺炎醫好,待奶奶清醒,再來安排開刀的事。

唐謙一希望奶奶全心靜養,不讓人打擾,也讓照顧的人有充分的休息空間,便住進了這間單人病房。

「喂,我說你——」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苦了道:「能不能不要讓我這個當男朋友的當得這麼輕鬆?」這麼體貼,會把他寵壞,她應該要多任性一點,她這樣……會讓他忘了顧慮她的。

「當體貼的女朋友不還不好?你們男人真難伺候!」步薇琳皺鼻子抱怨。

「你讓我太輕鬆了,奶奶會很不開心。」如果奶奶醒著,絕對會罵他對她不體貼。

「那好吧,我就當個任性的女朋友——我要你趕快回家休息,盯著房子的劃度,快快把房子蓋好,等奶奶醒來,病好痊癒出院,我要奶奶住在她的閣樓,而不是繼續寄人籬下。現在這段期間,我要你只能在師傅們下班後來看奶奶,晚上十點以前要離開醫院,快點把房子蓋好,這是你現在應該做的事情。」

她的「任性要求」,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奶奶和他,這個女人,一定要這麼可愛嗎?

滿溢的愛意傾巢而出,唐謙一深覺自己上輩子燒了好香,才有這麼可愛的女友陪伴。

雖然她很難追——先前吃的閉門羹跟現在她的溫柔體貼比較起來,根本不算什麼,為了追她而吃的苦頭,完全值得!

「那我也要規定你,下了班後可以來看奶奶,但是不許留在醫院過夜,我要你跟我回去休息,奶奶也會捨不得你工作、看護兩頭忙。」依他對步薇琳的瞭解,她八成會勉強自己來看顧奶奶,讓他好好休息,如果他說他心疼她,要她休息,她才不理會,但只要搬出奶奶,她就會乖乖就範。

他們都有不能入的事情要忙,雖然很想留下來親自照顧奶奶,但,時間迫在眉睫。

房子還是得蓋、工作上不能造成別人的困擾,加上奶奶的醫療費用——不知奶奶住院多久,無論如何,他們都會想盡辦法給奶奶最好的醫療環境。

「囉嗦。」步薇琳對他提出的要求皺了下鼻子,想到竟然被他發現她的意圖。「那我放假要來陪奶奶,讓看護休假,你別想阻止我。」

「唔……」唐謙一玩味似的望著她,一臉壞笑。「步薇琳,你完蛋了,還沒嫁過來,心就整個向著我家,你看看你,這樣怎麼行?」

步薇琳被虧得臉紅。「誰理你啊?我、我是心疼奶奶,誰、誰心疼你!討厭,笑什麼笑?!我要跟奶奶說你欺負我啦!」

「不用說了,我都聽見了……一醒來就聽見你們兩個吵吵鬧鬧,真是夠了,讓我好好睡一會兒吧……」唐奶奶睜眼,拿下覆住口鼻的氧氣罩,虛弱地嘲笑他們兩人。

步薇琳立刻小人先告狀,「奶奶,你看他啦!」

見奶奶醒來,他們開心極了,像小朋友似的在奶奶身旁吵個不停,互相嘲笑對方,吵得整個病房鬧哄哄的,唐奶奶沒力做和事佬,音量大到讓護士來「糾正」他們。

陽光從樹葉篩灑,透過窗簾縫隙透進窒內,曬得病房暖烘烘,也將兩心中一部份的陰霾消除。

奶奶的肺炎很嚴重,反覆高燒加食慾不振,整個人瘦了一圈,住院快一個月才漸漸康復,體溫正常,也不再昏睡,可以坐起身聊天。

「如果我早一點不看醫生,就不用讓你們兩人這麼麻煩……」唐奶奶愧疚的看著工作、醫院兩頭忙的唐謙一和步薇琳,兩人都瘦了一些,不論有多忙一定每天到醫院探望她,在她的催促下手牽手回家休息。

連請來照顧她的兩位看護,都羨慕的說她好命,有個孝順的孫子,但知道服侍湯藥的步薇琳還未過門時,大家都很驚訝。

「所以啊,奶奶,這次教訓告訴你,以後不舒服要快點說,別等到病重才被送到醫院,我好擔心你噢,所以你要把葡萄吃完我才原諒你。」,步薇琳把洗好的葡萄放在奶奶面前,要她多吃點水果。

唐奶奶輕歎一聲,無法抗拒這樣的溫情攻勢,一口一口,將步薇琳洗好的葡萄一顆一顆吃進肚子裡。

「你也吃一些,睢你,都瘦了,粉都蓋不住你的黑眼圈。」唐奶奶餵了步薇琳一顆葡萄,兩個人有說有笑的互相餵食。

唐謙一在一旁聚精會神地修改施工圖,偶爾會因為兩個女人的調笑而回頭看她們一眼,而他會笑得很滿足,望著奶奶和女友情同祖孫的談天,這時,他會覺得很很幸福,再辛苦都值得。

「啊,都十點了,你們兩個別待這麼晚,快點回去休息,有阿嬸照顧我,我很好的。」奶奶眼見時間晚了,頻頻催促他們快快回家,不要在醫院待太久。

「奶奶,那你好好休息,明天下午你進手術室之前,我們會來看你。」唐謙一拿起修改好的圖,走到奶奶病床前,傾身吻她的臉頰,囑咐她多休息。「沒事的,放心,明天開完刀,你就沒事了。」他聲聲保證。

奶奶肺炎痊癒,確定沒有併發症,唐謙一簽下手術同意書,決定將奶奶肺葉中那顆兩公分的腫瘤切除。

在入冬第一個寒流前夕,唐奶奶被推進了手術室。

一開始,他們是懷抱著正面思考,腫瘤在初期發現,因此很正常的認為只要把腫瘤切除就沒事了,但沒想到,奶奶推入手術室兩小時後,主治醫生前來身他們說明手術情況——「肺線癌擴散的速度很快,而人體是非常神秘的,雖然斷層掃瞄影是一顆兩公分的腫瘤,但人體內器官的狀況,要到開刀之後才能確切瞭解。」主治醫生神情嚴肅地道。

這番話讓在外頭等好消息的唐一和步薇琳呆掉。

「什麼意思?」

「唐先生,唐子繪女士的癌細胞已擴散,並轉移到肝臟,以目前的情況無法以手術切除腫瘤,因此手術必須中止。」

「所以說,你們把我奶奶剖了一刀,然後把她縫合,現在來告訴我腫瘤無法切除?!」唐謙一簡直無法相信這種事情。「事前的檢查怎會沒發現癌細胞已擴散?」

「唐先生,人體內的情況要開刀後才能確切知道詳情,而且以唐子繪女士目前的體力和年紀,我們並不建議她接受化療。」

「就不能……把腫瘤切除嗎?」步薇琳著急地問。

「癌細胞已擴散,若進行切除手術,將會引發併發症……」主治醫生語帶保留。

但他們已經理解最糟的情況。

怎麼會這樣?!奶奶昨天明明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癌細胞就轉移了呢?

「請你們全力救救她,她是我重要的親人,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會放棄!」唐謙一鎮靜下心神,懇求醫生,接著他困難地問:「如果接受化療,我奶奶她還有多久時間?」

「不一定。」醫生扶了扶眼鏡。「有可能是三周、三個月,有可能是三年、五年,或者更長的時間,要看化療的成效,如果唐先生決定讓唐女士接受化療,那麼待唐女士清醒後,確定沒有任何併發症,我們就開始進行化療。」

「奶奶……」唐謙一無法接受。「只是感冒引發肺炎昏倒,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只是一個感冒而已,卻演變成要做化療……

三周、三個月,奶奶的生命只能再這短短時間……怎麼那麼快?太快了……「讓我想一想……」唐謙一亂了、慌了,奶奶突然的病危令他措手不及,原本還開開心心的,想著奶奶只要將腫瘤切除就沒事了,但卻演變成這樣。

他踉踉蹌蹌的走出醫院,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奶奶……時間不多了,而房子尚未蓋好。

「可惡!」他握拳痛槌牆壁,懊惱得無以復加,不禁怨恨上天的不公平,好不容易找到答案了,卻這樣對待一個癡傻等待六十年的女人。

「可惡!」他掄拳猛槌,發洩心中這份無法化解的傷痛。

步薇琳哽咽,原本告訴自己不要哭的,但是聽見奶奶急轉直下的病況,看見他的痛苦懊惱,難受逼得她難過,昨天,她還跟奶奶有說有笑的互喂葡萄,謙一甚至還身奶奶保證,她會沒事……

她走向唐謙一身後,緊緊抱住他的腰,無聲的落淚,甚至不敢開口阻止他自殘的舉動。

唐謙一身形一頓,頹喪的放下拳頭,不停的低咒著,「可惡……」抱著他的女人,全身都在發抖,是被奶奶的病情嚇壞,也是被他突然暴怒的脾氣搞得不知所措,他不是這麼暴路躁的人,但是奶奶的病況讓他感受到壓力,那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不甘心……」不甘心,好不容易可以看見奶奶開心的模樣,但是卻……輸給了命運。

「我們還有時間,只要奶奶傷口復原情況良好進行化療……謙一,不要放棄,試一試……」她哭著鼓勵他。「不要這麼快放棄……」

她的難過不下於他,哭著告訴他不要放棄。

「奶奶說未來不可預期,所以期待才會有希望……奶奶靠著這個信念等了六十年,會的,奶奶會熬過來的,你要相信。」

唐謙一吸口氣,壓下心中的傷心、難過和憤怒,思索著她說的話。

「你說的對。」他回頭,看她哭花的臉,覺得又心疼又好笑,每一次他落淚之前,她都先幫他哭了,因知道他是男人,愛面子嗎?

她都替他流下傷心的淚水,那麼,他就必須堅強起來。

「每一次我失志,都是你在我身邊陪伴我、鼓勵我……謝謝你。」甚至在奶奶生病住院時,她也沒有藉口不照顧奶奶,反而醫院跑得比他勤,一開始看護還以為步薇琳才是奶奶的孫女,而他是奶奶孫女的男友。

步薇琳愛著他的家就如同愛著自己的親人,這樣的女人……他該怎麼辦?放不開了啊!他完全無法想像,如果以後他失志難過時,沒有她在身旁支持球他、鼓勵他,他該怎麼辦?她給他的不只是愛情,還有很多的……勇氣。

「別哭了。」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他語氣輕柔道:「我們去看看奶奶推出手術室沒,希望奶奶很快就會清醒,傷口復原速度快一點,盡快讓奶奶做化療……」

上帝很壞心,突然冒出來拿走別人手中的幸福,完全沒有預警。

如果這是命運,那麼他就要與命運抗衡!

他們倆回到醫院時,奶奶人在加護病房,雖然只開了一刀,但奶奶的復原力很差,甚至發著高燒,未有清醒的跡象。

「你們要有心理準備。」主治醫生看著心電腦圖的資訊,這麼對他們說。「唐女士的復原力不佳,若再繼續高燒不退不清醒,恐怕會有併發症。」

唐謙一握緊步薇琳的小手,來到奶奶病床旁,拉下口罩,對著昏迷的奶奶說:「奶奶,你一定目要堅持,快點醒來,我一定會把房子蓋好,你不可以一直睡,快點醒來。」

「奶奶,還有東西沒有帶給你,你知道嗎?爺爺有留一封信給你哦,但是村上社長不讓我們帶回來,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奶奶,爺爺寫情書給你耶,你一定要醒來,才可以看見爺爺寫給你的情書啊。」步薇琳也在奶奶耳邊說話,希望奶奶聽得見。

原本,昏迷中的唐奶奶對任何聲音都沒有反應,到步薇琳提起了「爺爺寫給你的信」,唐奶奶的手指,很輕很輕的動了一下……

「搞什麼鬼,我不是說過我不要這麼做?!狗屁!最好是這樣,明天之前我要看見恢復原狀,什麼東西!」唐謙一暴怒支對工匠們咆哮。「動作快一點!」

奶奶的越是沒醒,唐謙一的脾氣越是暴躁,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的焦慮,每個人都明白他焦急的心情,也就是沒有點破,默默的承受他的壞脾氣。

步薇琳下班回來時,正好看見他為了落後的進度大發脾氣,對工匠們咆哮嘶吼,她忍不住瑟縮,因為這陣子承受最多憤怒的人,就是她了。

他只是吼沒有動手,但那樣的聲勢就夠她害怕了,他變得很沒耐性,尤其至今奶奶依舊反覆高燒,開刀縫合的傷口復原情況極慢,她很擔心——一旦奶奶……那麼,謙一會怎樣?

步薇琳越想越擔心,不禁思索,要用什麼方法謙一轉換心情。

「你回來了?」唐謙一鐵青著臉色,因為看見她回來而稍緩。「奶奶今天還好嗎?清醒了沒?」一周了,奶奶有不定期在加護病房裡,這讓他非常焦慮,這種等待的心情很折磨人。

步薇琳搖頭,表示奶奶仍未清醒。

奶奶在加護病房裡,探視的時間有限,他們留在醫院也沒什麼用處,於是各自去忙碌,留看護在醫院裡待命,他們則在探視時間入院探視。

唐謙一難掩沮喪地垂下頭,挫敗的爬著頭髮,回頭,再瞪著進度沒什麼進展的房子,更是暴躁難當。

「謙一……」步薇琳小心翼翼的道。「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什麼?」唐謙一回頭,狐疑的望著她。

「奶奶一直昏迷,無論我們怎麼跟她說話,她都沒有反應,除了提到爺爺留給奶奶的信,奶奶的手才會稍稍動一動,我跟村上社長提過這件事了,但就算是事情緊急,村上社長還是堅持,你爺爺的信件,只許交給你,為了奶奶,你跑一趟日本好不好?」一來,讓唐謙一去拿回東西,二來,讓他離開台灣,就算是一天也好,轉換一下心情,不要總是這麼暴躁。

「你胡說什麼?我怎麼能在這時候離開台灣到日本去?伯公那裡就沒有人可以信任把東西送過來嗎?」唐謙一聽見要他去日本的建議,就整個人抓狂。

「如果是你,你會隨便把那麼重的東西交給別人嗎?」

唐謙一聞言一窒。沒錯,如果是他,他也絕對不相信別人。

爺爺留下來的東西,精神上的意義大於實際上的價值,若是轉交途中發生意外,誰也無法承擔這樣的後果。

「為了幫奶奶要一張你爺爺的照片回來,我求了社長好久,何況現是是親筆信?如果不是你,你以為你能從村上家把村上俊彥的圖帶出來?」

步薇琳直接了當的當醒為何偏要他跑一趟的原由。

「我知道你不相信鬼神之說,但是……這個時候了,就試一試,把爺爺的信帶回來,說不定真的會有奇跡。」

奶奶只對爺爺的信有反應……既然如此,就把爺爺留給奶奶的東西,一併帶回來吧,省得多跑一趟麻煩。

「我們現在……只能相信奇跡……」唐謙一語氣軟化。

步薇琳見機不可失,立刻說:「最多就兩天一夜,你一定要回來,奶奶我會看著,房子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你不在,師傅們也會很認真的工作。」

她要他儘管去,家裡有事她來扛。她善用說話的藝術,告訴他最多就兩天一夜,讓他無法拒絕。

「那麼,你呢?」唐謙一忍不住問。

說了奶奶和房子的事,但是,她呢?

「只是一個晚上,不用擔心,第二天就回來了,不是嗎?」步薇琳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需要擔心的。

她怎麼每次都這樣呢?把自己擺在最後,這樣讓他……很難不為她為心疼。

步薇琳你怎麼這麼笨?這麼傻?多為自己想一想好嗎?自己都不為自己想了,那麼只好他來幫她想。

「我明天就飛日本,Michael我會托師傅幫忙看一、兩晚,我不在的時候,不許你待在這裡,去住飯店也好,甚至在醫院窩……不,你還是去住飯店,我會跟尚哥交代一聲,幫你訂好房間,省得你真的跑去醫院睡。「唐謙一越想就越覺得這個女人絕對會陽奉陰違。

「為什麼?才一晚,有Michael陪我,沒關係的。才一晚而已,沒有必要這樣大費周章吧?就算可能會有小偷,你每天晚上都會巡,我覺得把你的鞋子放在門外,就可以嚇小偷了。」

「不。」唐謙一一個字否定她的提議。「你還是去住飯店,等我回來你才可以回來。」

步薇琳不解他莫名的堅持。

「為什麼?」

「因為那不是小偷。」唐謙一歎息,原本不要她擔心的,但這下非得告訴她不可了。「還記得半年多前,你的腳是怎麼斷的嗎?沒錯,是他們,我是告贏了沒錯,關了幾個可有可無的小混混,但真正的幕後主使者仍逍遙法外,我一不賣地、二不給保護費,接著又提告,直接成為黑道的眼中釘,他們百般阻止我將房子重建。我不能讓你冒險一個人留在這,豬頭犯錯一次就夠了。不要跟我爭,聽話。」

步薇琳聞言呆掉,原來他每次去巡工地都會帶著棒球棒和Michacl,是因為這樣啊!

斷腿那日的記憶猶新,她的腳還沒痊癒,想到就覺得痛。

最後步薇琳也不跟他爭辯,乖乖聽話。

「好,你不在家我就不回來,但是謙一,你要快一點回來喔……」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0 01:53 AM

第九章

唐謙一在一個飄雪的日子,再度來到東京。

一下飛機便讓村上家的人接走,碰到村上本家。

雪花紛飛,柔細的雪落在他御寒的帽子上,他伸手輕拍兩下,在僕傭撐傘接送下,進入大宅。

本就陰冷的宅子,因為下雪而更為寒冷。

「謙一,你來了。」村上雲龍特地排開所有事,親自前來迎接他。

「謙一少爺,好久不見。」孤本健自然隨侍在側,對唐謙一有禮恭謹。「天氣很冷,快請進。」

唐謙一客套地問候,不是沒有發現村上雲龍的討好之意,那是一種……補償心態吧?

像是照顧爺爺遺孤般,對他疼愛有加,唐謙一心存感謝,但仍對這樣的親密感到生疏,村上雲龍也不是無所覺,但老人家並沒有強求。

走過內苑小徑,可以看見中庭聚積了雪花,雪花飄落在櫻花樹上,枝丫被積雪壓得沉重低垂,一個抖落,枝頭上已不見雪花蹤影。

在伯公的引領之下,唐謙一再度來到爺爺的房間。

房間正中央仍掛著那件白無垢,華麗、貴氣、爺爺為奶奶準備的東西,不是只有這件新娘嫁衣。

還有,那天他擺在櫃子上,未帶走的爺爺親筆信。

「如果俊彥仍在世,我想,他會是村上建設最傳奇的建築師。」村上雲龍歎息,遙想當年。

板本健直到嫁衣後方的櫃子,取出一張裱框的裝立面圖,在主子的示意下,將它交給唐謙一。

「我把俊彥的圖,從紀念館拿出來了……俊彥的東西,全部都留給子繪小姐都帶回去……帶回去……」村上雲龍揮著手,要唐謙一將能帶的東西,全都帶回去給奶奶。

伯公很清楚奶奶的病情,現在……也很難過吧?

但是剛強的村上雲龍,不會流露出內心的情緒。

再次來到這個房間,唐謙一的心情很複雜,但是很奇怪的,他不再感到躁鬱,好像是在這個寒冷的房間,他能夠冷靜的思考著。

難道這就是步薇琳堅持要他離開台灣的原因?先離開,冷靜一會兒再回來,是這樣嗎?

因為他的心情很平靜,把裱框的圖拿在手上,盯著這張完美的圖,思索著自己的構圖是否不妥?

唐謙一跪坐在榻榻米上,望著手中的圖,望著櫃子上的信,再望著冷冷清清的房間。

視線掃過房間四個角落,想著爺爺就是在這個房間裡,被囚禁了長達一年的時間,在這裡,一天一天數著日子思念奶奶的臉孔--

視線不意瞥見俊彥的照片,唐謙一突然心念一動,拿起爺爺的照片,凝神望了很久很久,才幽然長歎。

「我知道你思念奶奶半個世紀,但是……能不能緩一緩?不要急著把她帶走?我還是捨不得奶奶,我還沒……讓她在房子裡做每天的巡禮……我還沒……讓她開心……」他對著照片喃喃自語著,後來突然驚覺自己的舉動真是太不科學了!

驀然把照片擺回原位,拿著要給奶奶的信,房子的立面畫,以及那件掛在房間正中的古董白無垢。

信,他沒有偷窺的慾望,就這麼塞進口袋裡,打算直接更加帶回去去給奶奶。

「多謝。」唐謙一生疏客套的向村上雲龍道謝。

「謙一……」見他欲走,村上雲龍喊住他,手持著柺杖,一步一步往他走去。「有沒有什麼事情……我能幫你做些什麼?」

聽見一個近百歲的老人,用著低聲下氣的語氣向他詢問能為他做點什麼,就像是在問他,該怎麼做才能原諒他對他們造成的傷害?

其實他不恨了,奶奶和爺爺的故事,是動盪不安時代下的悲劇之一,他沒有怪罪任何人的意思,奶奶不恨了,這就夠了。

但是伯公卻希望能夠彌補……

「奶奶的身體,就算化療能夠延續生命,恐怕也無法承受長時間的飛行,舟車勞頓的,原來是想……有機會,帶奶奶來看一看爺爺生前的房間,奶奶應該會想看看的……」唐謙一語重心長地歎息。

「待奶奶康復,也無法代我提親--伯公,我有意結婚,對方是你也很熟悉的人,步薇琳小姐,奶奶的身體需要長時間調養,短時間內無法出國了,之前奶奶頻頻催促婚事,我也不想讓她老人家擔心,伯公,待奶奶一切安好,我想要請你為我上步家提親。」

請村上社長上步家提親,一來表示對女方家的看重;二來,他算是對伯公釋出善意。

村上雲龍聽見唐謙一親口說出這請求,眼眶含淚,忙不迭的點頭應允。

「沒問題,沒問題。」

他釋出這麼一點點善意,就讓伯公開心……唐謙一深覺,是他太拒人於千里之外了。

「伯公,待房子改建竣工,若您身子硬朗,醫生同意您搭機遠行,再來九份走一走,看一看爺爺送給奶奶的房子,我想,奶奶會很開心的……」唐謙一再度釋出善意,邀請老人家造訪新家。

村上雲龍沒料到他會有此邀請,情緒更為激動。

「老爺……」板本健立刻上前扶持住村上雲龍,囑咐他要平靜一點,切勿情緒起伏過大。

「謙一,多謝你為我……」村上雲龍沒想到有生之年,可以看見弟弟的夢想完成,以及未曾謀面的弟妹,村上家虧欠多年之人。

如果見面,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我急著把東西帶回去給奶奶,就不多留了,回程還得去探望一下步氏夫婦。」都特地來到東京,那麼就探望一下步治慎和籐崎優子,交代薇琳一切安好,也將他父母的托付帶回去。

「我派車送你。」村上雲龍以柺杖輕敲地面,吩咐阪本健快快去備車。

臨上車前,唐謙一看見守候在村上家附近的黑西裝保鏢,突然想到有件事情,也許伯公幫得上忙。

「伯公,離開前,我還有一事請求,我希望房子改建的速度加快,在各方面需要您的協助。」唐謙一眼神閃過一抹狠厲。「時間有限,我也沒什麼耐性,請伯公助我一臂之力。」

拿了爺爺的信,馬不停蹄地回到台灣,唐謙一下飛機後沒有立刻回家,而是直接帶著信來到醫院探望奶奶。

步薇琳早在醫院等待,他一出現,她的臉立刻亮了起來。

「回來了?東西拿到了嗎?」她輕聲詢問,看見他掏出那封泛黃的信,整個人鬆了一口氣。「太好了!還有十分鐘才到會客時間。你這趟去得臨時匆忙,除了信還帶回來什麼東西嗎?」

「我把奶奶的嫁衣和爺爺擺在紀念館的圖帶回來了,希望真的有奇跡,奶奶會突然轉醒……對了,我去探望過你父母,他們很好,要你勿掛念,倒是優子媽媽托我帶你的東西回來,我擱在車上了,回去再拿給你。」

「咦?」步薇琳驚訝,「你還有時間特地去見我爸媽?」她為他這麼體貼的舉動而感動。

「回程還有時間,匆忙拜訪,沒有停留太久,婉拒你母親留我吃飯的好意,下回得好好補償才行。」

「你特地去見我爸媽……我真的很意外……」她只是想讓他離開這裡,靜一靜,想一想,不要老是這麼暴躁。

唐謙一對她的感激,用言語無法表達,執起她的手,湊在唇間輕輕一吻,深情的凝視他呆傻,想不透的五官,回想她為他做了什麼?而他又為她做了什麼?

好像……怎麼疼惜都不夠。

會客時間到,他倆紛紛消毒後套上無菌衣,進入加護病房,走到奶奶病榻前,望著奶奶熟睡的容顏。

依舊沒有清醒的跡象,但是燒已經退了,不再反覆高燒,算是這陣子以來的好消息。

「奶奶,不要睡了,該醒了。」唐謙一俯身,在奶奶耳邊說道「「醒一醒,不可以被打敗。」

「奶奶,該起床了,你睡好久,都變成懶豬了。」步薇琳握著唐奶奶越來越瘦弱的手,輕柔摩擦,想溫暖奶奶冰冷的手。

兩人不停的呼喚奶奶,祈望奶奶快點醒來,不斷的說話,提起家蓋得如何,提起Michael最近闖了什麼禍,唐謙一最近賣了一個陶器賺了一大筆錢,要奶奶快點起來分紅等等。

但奶奶卻不為所動,靜靜的沉睡著。

「奶奶,不行,我跟爺爺說好了,你要多陪我一會兒,我知道你很想念爺爺,但是就為了我好不好?就為再等一等……房子快蓋好了,就快了……」唐謙一難掩心酸。「奶奶,醒一醒,不要再睡了,你看,我帶回來了,是爺爺給你的信,原來除了你房間的圖和小模型之外,你看,現在多了信,這是爺爺給你的情書,你不想看嗎?」

「起碼要看完信知道爺爺有多肉麻當有趣,才能去嘲笑他啊!奶奶,求求你……快點醒來吧……」唐謙一將那封泛黃的信,塞進奶奶的掌心。

聽見唐謙一對奶奶說的話,步薇琳鼻酸的別過身,眨掉眼眶的淚水,告訴自己不能哭,不可以哭!

當她轉過身,重新握住唐奶奶的手,突然發現……奶奶的手,好像在動?

「咦?」難道真的是奇跡?因為爺爺的信,奶奶醒過來了?

步薇琳掌心中的手以極緩的速度漸漸收攏,將手心的信件揉得皺了,原來躺在床上沉睡昏迷的奶奶,先是輕輕咳了兩聲,而後緩緩、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唐謙一和步薇琳不敢相信地對看一眼,兩人都懷疑這不是真的?

「你們兩個……」奶奶的聲音虛弱嘶啞「吵死了……不要在我耳邊說話,吵我睡覺 ……」她沒好氣地道」「快點走開……吵死了……」

奶奶一醒來就嫌他們兩個吵,但是他們一點也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開心極了。

「奶奶,你總算醒了,你睡了好久……久到我們都被你嚇壞了,以後不可以這樣嚇我們……」唐謙一眼前的視線模糊了,連奶奶的臉都看不清楚。

奶奶覺得莫名其妙地罵他,「我不過睡一覺而已,有什麼好哭的?渾小子,還不快點把眼淚擦乾?你要害薇琳也跟著你一起哭啊?真是的……」

唐謙一立刻抹乾眼淚,隔著口罩,傾身在奶奶臉頰上印下一吻。「奶奶,我幫你帶回爺爺的情書,現在已經在你手裡,沒有人知道爺爺信裡寫什麼,等你有力氣了,再打開來看……」

唐奶奶聞言小小地驚喘了一聲,收了收手,虛弱地抬高手臂,看見手裡有一封寫著自己名字的信。

信封泛黃,但目送黑墨般的子繪兩字,確實是俊彥的筆跡啊!

唐奶奶不禁眼眶泛紅,露齒笑得好美好美……

當奶奶清醒後,他們告訴她,她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得到奶奶的首肯,便進行第一次的化療。

但是奶奶接受化療有一個但書,要唐謙一和步薇琳兩人遵守。

「在我好之前,不許來看我。」唐奶奶下這個決定,兩人當然是不肯。「如果不同意,那我就不做化療。」

奶奶的任性讓兩人不得甚解,拚命追問她為什麼,才不好意思地說「「聽說化療很辛苦而且很醜,我要堅持,要有期盼,這樣才會有未來,在一階段化療結束之前,我不要你們來,看我痛苦的樣子,你們會難過,我也會變得懦弱。」奶奶的理由,竟然不想被看見化療的醜態。

不過因為看他倆面有難色,無法接受她開出來的條件,於是唐奶奶退一步的說。「准你們打電話給看護問我的狀況,這樣總行了吧?你們兩個,一個去把房子給我蓋好,另一個把工作完成,薇琳,我記得這時候你應該人在香港才對,怎麼會在這裡呢?我記得你明明告訴我,這兩個月會去香港出差啊?」

原因當然是她推掉了,奶奶病況未見起色,她擔心得想把工作辭掉到醫院照顧奶奶,若不是公司和尚哥百般挽留,配合她的作息,她早就受不了這樣兩頭奔忙的壓力辭職。

這一天,她剛從香港出差回來,唐謙一未待在書房裡,在工作室裡,專心一心一意地準備客戶指定的陶藝品。

步薇琳剛結束跟奶奶的電話,看見擺在書房的圖,她驚奇的發現,唐謙一變動了房子的室內動線,驚喜交加的拿著圖奔到工作室去見他。

「謙一!」她輕敲兩下門探出頭,嬌笑,「我看見圖了,你重新改過啊?」

「嗯。」唐謙一正聚精會神的拉胚,動作熟練如魔術表演,將一塊陶土拉成高度六十公分的花瓶,小心塑形調整。

「把動線改成這樣啊,跟原來的一樣,但是更適合奶奶生活,不會讓奶奶辛苦的爬樓梯。」她把圖擺在工作台上,伸手指著奶奶走動的動線。

前後都有緣廊,春天可以看櫻花,平時每天晚上可以看夜景,白天看海,還有啊,原來規劃成小孩子房的房間,變成了民宿的房間,只是改變使用的對象,規格、大小都沒有什麼改變。

手指點呀點,點到被標注有她和唐謙一名字的房間,不禁小臉一紅,知道那是她和唐謙一以後要住的。

跟奶奶的房間相對,出入使用的是另一個階梯,感覺上這是小倆口的新婚住宅,步薇琳想到就好害羞哦。

那麼,既然是他們要住一輩子的地方,那她想要讓房子更完美。

「謙一,我覺得,我們房間的浴室要大一點點,一點點就好!可以放大浴缸,冬天就可以泡澡。還有,我覺得可以規劃一下我們兩人生活的動線,不要跟奶奶撞上就好……」她滔滔不絕的說著,腦中不禁浮現未來家的藍圖,嘴角不自禁上揚。「還有啊……」

「房子怎麼可以亂改?你不要亂出主意,我現在沒心情聽你說這些,我在忙。」唐謙一打斷她的滔滔不絕,口氣生冷。

「噢……」步薇琳立刻禁聲,吐了吐舌頭,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他做事要求完美,捏陶時他很認真,繪製建築製圖時他一樣認真,一絲不苟,幾乎完全符合爺爺原來的設計,只對奶奶的動線小小修改。

她打擾到他了--意識到這一點,步薇琳是想離開工作室,回到房間去等他忙完的,但是……一個人,她會怕。

自從他告訴她,他每天晚上半夜到工地巡視,不是因為怕小偷而是怕那些歹徒她更不敢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就算有Michael陪伴,她還是不敢。

現在雖然他沒空理會她,但是起碼這裡還有人啊,那她乖乖在旁邊玩好了。

拿起擺在工作桌上,她做完很久,唐謙一幫她素燒完成的盤子,本想問他下一步該怎麼做,但步薇琳想想,還是不要打擾他好了,便一個人埋頭並研究該怎麼用雕刻刀在上頭刻出想要的花紋裝飾。

沒有聲音了……

唐謙一突然驚覺,工作室裡沒有她說話的聲音,他不習慣的放下手邊的工作,抬頭一看。

看見她背對著他,坐在工作桌那裡埋頭苦思,手裡拿著雕刻刀,正在思索要怎麼把她做好的盤子做裝飾。

她離他離得遠遠的,聲音盡可能的放輕,一副怕吵到他的模樣,唐謙一這才驚覺,他剛才對他說話的語氣,太不耐煩了。

但是她並沒有生氣,一逕的包容,想想這陣子以來,有她在身邊支持,給了他多少鼓勵?奶奶生病,她的難過不在他之下,但每一次都是她鼓勵他,讓他重新燃起希望,現在奶奶化療的結果很不錯,都是因為她的關係。

在奶奶昏迷那陣子,他焦慮、暴躁、壓力大得讓他亂發脾氣,但是她並沒有生氣,一次又一次的包容他,為他著想,甚至沒有對他要求過什麼。

現在,他只是因為她提出的一點點小小的要求,為他們以後共同生活的家給予意見,這麼一點小事,他都無法滿足她嗎?

「可惡,竟然刻壞了,我是笨蛋--」步薇琳捧著自己辛苦捏出來的盤子唉歎。她的美術天份不夠高。「啊,我吵到你了?對不起。」發現有視線正望著自己,她回頭,就看見他眼都不眨的,正盯著她。

於是她先道歉,努力安撫他的情緒。

一股悶氣在胸口的感觸,令唐謙一感到不適。

這陣子以來,她一起這樣哄著他……先道歉,先安撫他的情緒,因為體貼他,知道他焦慮奶奶的病況,接受他的壞脾氣,也從不生他的氣。

這個女人……怎麼可以傻成這樣呢?

「刻壞了?拿過來我看看。」他朝她伸手,要她把藏在身後的盤子來給他瞧一瞧。

步薇琳忙不迭的搖頭。「不要!」給他看她雕得多醜?拜託,她還要臉!

她臉酡紅,看起來是在害羞,唐謙一忍俊不住噴笑出來。

「我不會笑你的。」

「才怪,你現在就在笑我!」她指控道。

「我笑是因為你反應很好笑,不拿過來我用就搶的嘍。」他語氣認真,語帶威脅。

「你少土匪了,還不快點工作……哎呀,你怎麼真的搶?!」步薇琳躲避不及,竟然被他搶走了刻壞的盤子,「不要看!」伸手想把盤子拿回來。

「有什麼關係,刻壞就刻壞,我不是告訴過你?陶藝很有趣,有趣的地方在於新手捏出來的東西,不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他信手拈來,就她刻畫的部分,隨便幾筆雕出了幾朵盛開的櫻花。「就算是刻壞了也無妨,這世界完美並不存在--」自己說到這裡,也才覺得自掌嘴巴。

他告訴她不需要事求完美,但卻要求自己面面俱到,這樣,不是本未倒置了嗎?

房子是人住的,要為了住在屋子裡的人設想而去建造房子,而不是為了滿足自身的設計慾望……他竟然不知不覺間,走偏了路。

「房子的事情,我會想一想。」就算改得跟爺爺當初的設計不同,爺爺應該不會計較都對,房子的存在是讓人感到幸福。

「想什麼?」步薇琳傻傻地,聽不出來他已經決定為她改變房子的動線。

忍不住想說她笨,但Michael急促的吠叫聲,引起兩人的注意,那種叫法讓他們心中都有不好的預感,上回Michael這麼叫,是發現奶奶病倒在地上。

「該糟,不好了。」唐謙一迅速跳起身來,走出工作室往狗狗吠叫的來源處望去,不料這一瞧,他呆掉。

除了和廊相連的工作室,蓋到一半的房子以及權充房間的書房,燃起了熊熊大火,因為是以木材為原料,加上最近天氣冷,天干物燥,火苗燒得很旺,一下子,火焰便衝到天邊。

「啊啊啊啊……」步薇琳看見火苗吞噬書房,立刻尖叫衝出,要往書房衝進去。

「來不及了,有人蓄意縱火,別進去冒險拿東西了。」唐謙一冷靜地報警,拽著步薇琳躲進工作室退到廊宇。「Michael!」他朝對著火吠叫的Michael吹了聲口哨,叫笨狗快速歸來。

「來不及也要進去,你忘了嗎?奶奶的白無垢在裡面,還有以前你爺爺留下來的手稿和陶土模型,那是奶奶很珍視的東西,一定要拿出來……」她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都是我……我雞婆,我去奶奶借住的朋友家把東西帶回來……對不起……」說著說著,已經哭了。「早知道就不要帶回來……奶奶對不起……」

她自責的掩面,深覺愧疚。

唐謙一難掩心中的激動,她剛剛急著想衝進去,不是想拿回自己的東西,證件、錢包、客戶資料、名貴的高跟鞋,不是那些對她來說很重要的東西,而是他奶奶重視的東西……

這個女人,能不能還要老是想著別人?多為自己想一點好不好?

忍不住捧著她哭花的臉,俯身親吻。

「薇琳,嫁給我吧。」他忍不住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求婚。

「咦?」步薇琳懷疑自己聽錯了。

唐謙一看見一旁的水管,打開水龍頭將自己全身淋濕,拿起一條厚毛毯沾濕後將自己包覆住,對她笑說:「等我回來再聽你答案。」

說完,他全身濕透的衝進火場。

步薇琳驚呆掉,然後失聲尖叫「謙一——」
作者: kendramint    時間: 2010-2-10 01:53 AM

尾聲

又到了櫻花盛開的季節,枝頭上櫻花迎風搖頭,花瓣隨風飄落,遍地粉紅。

彎腰拾起剛落下未染上塵土的櫻花瓣,輕輕放進竹籠裡。

撿完需要的櫻花瓣,連同竹籠拿進一旁的曬衣間,擺在角落讓櫻花慢慢陰乾,好做有含有櫻花香氣的蜜餞。

擺好竹籠站直腰,就被頭頂上曬著的衣物頂到頭,不覺莞爾一笑,邁開步伐,繼續向前行。

曬衣間旁是一間和室,中間有一個炭火烤爐,底下的木炭正燒旺著,鐵鍋內正滾著香味四溢的沙鍋魚頭。

「我跟你說過我還要,你聽不懂國語啊?要我用日文說一次嗎?」語氣不善的女聲,從閣樓的另一端傳來。

「你很囉唆,我說要就要,結婚哪有不度蜜月的道理?!」強勢霸道的男聲,也從同一個方面傳出。

「你要氣死我哦?奶奶才出院多久?一個人在家裡你可以放心嗎?要蜜月你自己去,我要在家陪奶奶!」

「你很固執耶女人--可惡,回來再跟你吵架,我先去接人。」車鑰匙的聲音,叮叮嚀嚀。

「你不要以為叫我爸媽來說服我就會改變心意!」朝著男人消失的方向吼叫。

爭執聲吵鬧不絕,但這樣的吵架方式讓聽的人立刻明白,這兩個人,深愛著彼此。

聞者不禁微笑,繞過各室繼續向前行,拉開拉門踏進大廳,緩緩走向廚房,泡了兩杯茶擺在托盤上,來到門口的緣廊,緩緩坐下,一杯擺在沒有人的空位,一杯自己輕呷一口。

微風吹動,吹來櫻花的氣息,一蕊櫻花花瓣隨風飛,飄落在陶杯裡,粉紅搭著嫩綠茶色,意境極美。

不禁露出滿足的笑容,放下杯子,再度緩緩起身,繞著大廳走了一圈,來到通往書房的那扇門,輕輕拉開門,走進充滿陽光的書房。

望著牆上擺滿各種書籍的書櫃,中文、日文都有,眼神不禁放柔,再度邁開步伐,走向窗戶將窗戶推開。

九份寧靜的海景,呈現在眼前,黃昏晚霞將天空映照得一片橘紅,太陽落在海平面上,連海都被渲染成了橘紅色。

靜靜凝望良久,伸手撫觸光滑的牆面,走出書房來到大廳,這回卻是走上樓梯,往閣樓方向走。

「請問……有人在嗎?」一對面生的情侶站在門口,好奇地向裡邊探望。

「有,你好!」輕快的女聲從二樓傳來,蹦蹦跳跳地下樓,「有什麼事嗎?」

「我們看見外面有招牌,這裡有民宿……房子好漂亮,想請問有沒有空房間?」

「當然有,兩位嗎?我們提供住宿,晚餐和隔天早餐,等老闆回來,會煮好喝的咖啡請你們。」甜美溫柔的嗓音,具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你好親切哦,是老闆娘嗎?」

「呃、呃……對……算……算吧?」支支吾吾,聽起來很害羞又有點不確定。

咚咚咚--腳步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低沉,聽起來讓人很安心,有著甜美聲音的女人,領著年輕情侶到客房住下。

年輕情侶進入房間時,發出心醉的讚歎--

奶奶不禁露齒而笑,點了點頭,這樣很好,家裡熱熱鬧鬧,孝之希望家裡熱鬧,不致那麼冷清,有客人來而且喜歡他們家,這樣很好……

「哇靠咧--」這聲驚呼自一樓傳來。「我才離開不到一年耶,不到一年耶,為什麼變這麼漂亮啊?這裡是哪裡啊!?我要認不出來啦!」

誇張的吵鬧聲,可以說是大吼大叫了。

「汪汪汪汪汪汪--」狗狗瘋狂的吠叫,以示對來者的不歡迎。

「嘿!Michael,你今年還是一樣頭好壯壯啊,這麼想我喲?等等做好吃的芋圓給你吃,乖嘿!先把你家老大叫出來,阿謙--我來啦!門口借我擺攤啦!」

「阿生,就知道是你……喝,你的頭髮怎麼回事?去年是金色,今年怎麼變成紅色啊?你以為你是櫻木花道嗎?」帶笑的女聲自二樓傳到一樓。

「唔,因為占卜師說我今年的幸運色是紅色嘛。」說完回過頭「哎喲!這不是老闆娘嗎?嘖嘖嘖,老闆娘門口借我擺攤啦,好啦!」阿生三八兮兮地撒嬌。

「你的攤位簡直是破壞我們家的門面!」沒好氣抱怨挖苦。「我們有客人,你不可以拿你的芋圓去嚇人家!」

「哎喲,吃一下又不會怎樣……好啦……」

唐奶奶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還笑到咳嗽,摀住小心的咳,免得又有人聽見大驚小怪,又把她往醫院送。

緩緩爬上通往閣樓的階梯,階梯級深不高,坡度和緩,行走起來非常方便,讓他這大病初癒的人,可以一個人小心地上下樓,不需要人扶持。

唐奶奶爬完樓梯有些微喘,扶著門緩緩地走,走進自己房間。

房間窗戶對外景觀,正是夕陽西下的海景,她走向擺在窗旁的搖椅,慢慢搖。

回頭,就看見掛在牆面上裱框一大一小的兩張房子立面圖,小張的線條潦草隨性,大張的工整精細,連木頭的細部紋路都一清二楚。

擺在裱框圖旁的,是一件保存了六十多年的古董嫁衣,這件她沒有機會穿上的白無垢,會給將嫁入門的孫媳婦代替她穿上,嫁入他們家。

望著那件白無垢,奶奶伸手探進外套裡,緩緩掏出一張泛黃的信紙,將之攤開,閱讀上頭行雲流水的字體--

子繪啊--

筆墨難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三百六十個日子的相思將畫下句點。

再過十天,我就能回到你身邊,此刻的我,想著你為我穿上白無垢,會是什麼模樣?

含羞欲語,抑或是熱淚盈眶?

無能的我無法為你做些什麼,為你而建房子,那是我唯一能漫長等待的事物,而我最珍視的重要事物,是你。

不論看幾次都會嬌羞臉紅,唐奶奶將信放在胸口,像是在佔據心中六十年的那個人,一直都在她身邊。

「小心點,伯公,路很滑……喝!阿正,你今年會不會太早啊?頭髮也太紅了吧,你以為你是櫻木花道嗎?不許你拿芋圓給我岳父岳母試吃!」有人一進門就對櫻木花道……不對,阿正耳提面命。

「聽說房子被人縱火,我還以為不會這麼快就完工……蓋得好,就跟俊彥的圖一模一樣,啊,還有門口那株吉野櫻……是俊彥讓人從村上家特地移種過來,要送給子繪小姐的……」低沉的腔調濃厚的日文,從一樓飄到了二樓。

「謙一少爺,還有人再來破壞俊彥老爸的房子嗎?」另一個是帶著關東腔,使用敬語的日文。

「這就是房子能蓋這麼快的原因,沒人來破壞啊--伯公,謝謝你的幫忙。」

「自己人客氣什麼?破壞俊彥的房子就是跟村上家作對!」

「咦?奶奶呢?」有人回來開始四下尋找奶奶了。

「剛剛繞了房子一圈,現在應該回房間了,小聲點,奶奶可能在休息。」小聲提醒的聲音,屬於甜美的女聲,「對了,今天有客人來,房錢我收起來了,放在吧台裡。」

「哇,老闆娘,很大模大樣嘛--」挖苦調戲一番,才囑咐她代替招待遠來的貴客,帶他們去參觀房子接著到客房休息後,才自行走上通往閣樓的唯一階梯。

沉重規律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最後在奶奶房門前停住,輕輕敲了門兩下。

「奶奶……你沒休息啊?看來氣色很好,伯公、阪本先生,還有薇琳的父母都到了,在等你下去呢,我扶你下樓。」唐謙一站在門口,露出爽朗的笑對奶奶說道。「奶奶,唸唸你孫媳婦,真是笨蛋一枚……」

「好……」唐奶奶輕聲回答,微笑將揣在胸口的信拿起折好,讓高頭大馬的孫子將她從搖椅扶起。

走出閣樓房間時,將那封唯一的情書,順手擺放在床頭的透明玻璃櫃上,濾的玻璃櫃中擺放的,是陶土捏制的陽春房子模型。

「奶奶小心,走這邊。」唐謙一拉住奶奶,沒讓她轉身時撞上擺在床頭櫃旁的巨型玻璃櫃,但還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讓房子的模型中,坐門口喝茶賞櫻的一對男女陶土微微晃了一下,但好險仍端坐在門口的緣廊。

「差一點就撞倒,好險好險,奶奶,我們下樓吧。」

「好……」唐奶奶微笑,任憑孫子將自己扶下樓,去見特地來探望自己的大哥,村上雲龍。

她會對這位老大哥說一聲謝謝……還要不再覺得愧疚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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