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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喬 -【嫁衣之一】表哥,請心上坐 [打印本頁]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9 04:31 PM     標題: 綠喬 -【嫁衣之一】表哥,請心上坐

  什麼?!她這從小「放洋」的格格,

  如今竟要奉當年指腹為婚之命成婚  ,

  不依,她不依,

  她周遊列國的偉大夢想還沒完成呢!

  況且人家她要的是像在洋教堂裡,

  會承諾愛妻子一生一世的男人,

  才不嫁那種會三妻四妾的貝勒爺,

  不過阿瑪死命要她嫁,她只好乖乖認命,

  但她可不保證她會是個安安分分的新娘,

  古禮是大紅的嫁衣,

  哼!她偏要白如雪,人人忌諱的洋禮服,

  好氣死夫家將她休棄逐出門,

  可新郎官怎會是幫她完成嫁衣的恩人?

  且他說要和她一同破壞婚約,

  她是答應了沒錯,

  他也不用新婚隔天就不給面子納妾吧!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9 04:32 PM

第一章





  這就是她的嫁衣?

  繡著綵鳳的金線、織著牡丹的花邊,絲綢的光澤、軟緞的明滑,交織成繁華綺麗的一片,讓人看了只覺彷彿站在刺目的太陽底下。

  寬大的外衣裡邊是修長的中衣,修長的中衣底下是如花瓣四散般的長裙,一件套一件,層層迭迭,像裹棕子又似一座層層而上的塔。

  衣不離冠,新娘子更要一頂華麗的冠帽來配。

  那頂冠帽倒是純淨的黑色,如扇的形狀。顏色雖比衣衫清爽一些,但鑲了珠玉,墜了紅色的流蘇,戴在頭上極其沉重。

  這冠帽,俗稱「旗頭」,又名「宮裝」。

  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滿人還未入關的時候,這樣的冠帽是不存在的。那時候滿族的女子,頭上只有一束如扇的發髻,而髻邊只插著一支精巧的首飾,或是一朵絹做的花,看起來清爽可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髮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這種又沉又重的冠帽--巨大的扇形似要直衝入霄,彷彿虛偽的假髮,十分可笑。

  宮裡的妃子,都戴這樣的帽子,似乎她們已經沒有了頭髮,要靠這一方黑乎乎的東西遮醜。

  滿人的祖先在馬背上打下江山,滿人的女子也曾跟男兒一樣英武,若是他們看到後輩甘願把自己困在如此行動不便的裝束裡,不知會作何感想?

  黑絲絨的旗頭倒也罷了,偏偏有的女人為了顯示身份的尊貴,用黑玉替代絲絨。

  呵呵!黑玉加上鑲嵌在其間的珠翠……戴上那樣沉重的冠帽在花園裡走一遭,沒壓斷脖子,也會暈倒。

  如此行為,在海瑩眼裡,只有兩個字可形容--可笑。

  總之,這套嫁衣,從上到下,她都不喜歡!

  「格格,您快把這嫁衣試試吧!裁縫們都在外邊候著呢!離您出閣的的日子不遠了,若是這嫁衣不合身,他們也好有時間拿去修改。」小丫鬟月兒彷彿是自個兒要出嫁似的,急得團團轉。

  全府上下,這會兒恐怕只有她--海瑩格格,最為悠閒。

  她蹺著二郎腿,光著腳丫子,坐在前後擺盪的搖椅上,嗑著瓜子。

  出嫁在別的女孩子眼裡是人生大事,可在她眼裡,卻是一樁萬分不情願的事。

  因為,她不滿意爹替她定下的額駙,更討厭指腹為婚這種腐朽的行為。

  據說那年皇上登基不久,白蓮教便在全國四處作亂,她那個平時不怎麼會打架的阿瑪,竟然誤打誤撞地在平亂中救了英勇善戰的宣親王一命,而宣親王為了報恩,當場指天為誓,要與她爹結為兒女親家。

  當時她還在額娘親肚子裡呢,所以阿瑪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笑著隨口答應了一聲。沒想到,十多年過去了,宣親王仍對此事唸唸不忘,這回她跟阿瑪剛回到京城,對方就登門拜訪,隨後送來豐厚聘禮。

  像怕阿瑪會反悔似的,為了表示對這樁親事的重視,宣親王甚至懇求當今皇上出面作媒。

  天底下怎麼有記性這麼好的人?唉!躲都不躲不掉。

  有了皇上賜婚的聖旨,加上宣親王又是她的舅舅,怎麼躲?

  現在,她只有祈求上帝快快破壞她這樁婚姻了。

  上帝?!

  沒錯,她瘋狂迷信天主教。可這是大清嘉慶年間,北京城裡能看見一個洋鬼子都算希罕的事,她身為格格,何以能迷上天主教?

  這一切,還是因為她阿瑪--玄德駙馬的關係!

  據說阿瑪是天底下最癡情的男人,那一年,額娘長寧公主去世之後,阿瑪是悲痛欲絕,北京城裡的一草一木,哪怕只看一眼,都能勾起他的傷心回憶。於是,阿瑪做了一件讓整個皇族震驚的事--帶著年幼的她,周遊列國去了。

  記得,他們乘著搖搖晃晃的船在漫無邊際的海上航行,經過炙熱的身毒(印度),而後,輾轉來到陰雨綿綿的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和玫瑰綻放的法蘭西。就是在歐洲,她第一次接觸到天主教。

  海瑩喜歡看洋人在胸前劃著十字架的樣子;喜歡聽他們唱讚美詩的聲音;喜歡教堂頂上盤旋的鴿子,還有那彩色玻璃窗透進的夢幻陽光。

  她特別喜歡的,是天主教的一夫一妻制。

  在她的眼裡,一生只此一人,才能稱得上滄海桑田永不變的感情。

  然而,她知道大清的男子絕不會只娶一個妻子。如果他們信奉天主教,大概會略微收斂一點花心,但皇上身為一國之表率尚且能有三宮六院,華夏大地上的男子又怎會清心寡慾?就連最最癡情的爹,在額娘在世的時候,也曾納有兩房小妾。

  所以如果要嫁,她就要嫁給一個信奉天主教的男人。只可惜,她的表哥愛新覺羅赫連恐怕連天主教是什麼玩意兒都不知道。

  她希望阿瑪能拒絕這門早被他拋之腦後的親事,誰料到,阿瑪被喚醒記憶之後,竟然興高采烈地點頭答應了。

  原來,阿瑪周遊列國上了癮,打算年底再次前往歐洲,女兒嫁出家門,他便如同卸下一個沉重的包袱,從此可以來去無牽掛。

  「月兒,去告訴外頭的裁縫,這衣服挺合身的,不用改了。」海瑩彈掉一顆瓜子殼,盈盈一笑。

  阿瑪曾說,她笑起來像一隻可愛的小狐狸--只要她一笑,肯定有什麼鬼主意在她的小腦袋中成形。

  「不用改了?」拿著嫁衣比劃的月兒滿臉詫異,「可是……格格,我怎麼覺得這袖子有點寬?」

  「叫妳去就去,囉唆什麼?」海瑩把臉一沉。

  「是,格格。」月兒只好低頭領命,「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備馬,我想出門逛逛。」

  「格格,是備馬車吧?」月兒語帶驚恐,「老爺上次吩咐過,不許您再騎馬了,免得又被旁人笑話……」

  「馬車就馬車。」海瑩很寬容地揮揮手,「總之要快,格格我有要緊的事得去辦。」

  嘿!她才不在乎那套嫁衣是否合身,因為,她根本沒打算穿它。此刻,她要去辦件大事,如果辦成,她就自由了。

  既然嫁給表哥赫連是長輩們訂下的誓約,那麼違背誓言終究不太好,但如果……表哥休了她,長輩們就無話可說了吧!

  被夫家休棄,在別的女孩子眼中大概會無地自容,但在她看來則無所謂。

  她知道在法蘭西已經有離婚這樁希罕事,巴黎的街頭更排滿了準備離婚的人群。那些被丈夫「休」了的法國女子,臉上毫無羞愧之色,反而昂首闊步,彷彿非常了不起。

  她同意披上嫁衣,但此刻一心嚮往的,就是離婚的那一天。

  只要能重獲自由,她就可以去尋找自己心中真正中意的男子。



  佛堂裡傳來敲打木魚的聲音,從清晨到黃昏,沒有一日間斷。

  赫連沿著鋪滿秋葉的林蔭小道,緩緩走近,一簇低矮的樹枝拂過他的前額,本已緊繃的俊顏蹙了蹙,更顯陰沉。

  他討厭聽到木魚的聲音,也討厭這座寂靜的佛堂。

  誰能料到,這佛堂中整日端坐的並非年邁的出家人,而是一個清雅絕倫的女子。

  一個擁有絕世容貌、心地純善的女子,本該被丈夫捧在掌心裡,過著世上最無憂無慮的生活,無奈卻在這寂寞的地方與佛珠和木魚作伴。

  這個女子,就是他的額娘。

  曾經,惠福晉是宣親王最鍾愛的人,她替丈夫生了兩個出色的兒子,本身又長得美若天仙,八旗的貴婦們都十分羨慕她,甚至連皇太後都曾說希望當一個像她這麼幸福的女人。

  可是沒想到,短短幾年過去,宣親王便另結新歡,將她冷落在一旁,她不是一個懂得爭寵的人,受了冷落也只暗自把委屈埋在心底,悄悄搬到王府最深處的佛堂裡,默默過起與世無爭的生活。

  可憐額娘三十出頭就如老嫗一般,終日裹在一身黑衣裡,再也無心打扮。

  赫連疼惜可憐的額娘,所以,他討厭木魚聲、討厭這座佛堂,還有那他那個花心的阿瑪。

  「額娘--」推開咿呀作響的門,他低喚一聲。

  這兒的光線好暗,大白天都陰森似鬼宅,除了他和弟弟赫麟,大概不會再有第三個人喜歡到這兒來。

  「連兒,你來了。」惠福晉臉上露出笑容。現在除非是見到她的兩個兒子,否則她很少笑的。

  「額娘,想不想到寺裡吃齋?我這幾天正好有空閒,可以陪您……」

  「吃齋?我整日待在這裡都可以吃得到,何必特地跑到山上去。再說了,家裡也沒有多餘的馬車……」惠福晉的笑變成了苦笑。

  「堂堂親王府會沒有多餘的馬車?」赫連眉一挑,「額娘,是不是阿瑪的那些女人又欺負您了?」

  「沒有、沒有,連兒你不要亂猜。」惠福晉連連搖手,「前些日子皇上不是下詔要咱們八旗節儉些度日嗎?你阿瑪是皇上的兄弟,當然要給皇族做個表率,所以,府裡的馬車自然也比從前減少了一些。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沒什麼大事,馬車當然要讓給那些出門辦正經事的人……」

  「辦正經事的人?」赫連冷笑,「阿瑪新納的小妾出門買胭脂水粉,也是辦正經事?我看她天天都挑最快的馬、最好的車,怎麼阿瑪也沒有對她嘮叨半句?」

  「她是新進門的,我們自然要讓著她一些……」

  「您禮讓她,可是誰來禮讓您?」赫連睜大晶亮的眸子,「額娘,我真的不明白,您為什麼要整天待在這個鬼地方呢?論年紀,您不算大,論長相,府裡的女人哪一個能比得上您,為什麼您不敢走出去把阿瑪搶回來呢?」

  「傻孩子……」惠福晉深吸一口氣,將欲溢的淚水吸進眼裡,「換作是你,讓你十幾年都吃同一道菜,你能不膩嗎?你阿瑪好歹寵了我幾年,我已經知足了。」

  「我不會膩,」赫連堅定地搖頭,「只要是我真心喜歡的,即使讓我一輩子只吃同一道菜,我也不會膩。」

  「你也只是說說而已吧?」惠福晉不由失笑,「傻孩子,等你成了親,就知道額娘這話中的道理了。」

  「我這輩子只會娶一個妻子。」

  「不可能的,你見過咱們皇族裡哪個男人只娶一個妻子的?別說皇族了,就是北京城裡的老百姓,家境稍微寬裕一點的,也都有三妻四妾。」

  「額娘不相信孩兒?」赫連不服,「到時候,我就只娶一個讓您瞧瞧,也讓那個花心的阿瑪瞧瞧。」

  「是嗎?」惠福晉越聽越覺得有趣,先前心頭的陰影漸漸飄散,「那麼不用到時候,眼下你就有機會表現給我們看。」

  「眼下?!」赫連一怔,「額娘,您是說綠竺表妹的事?我早就告訴過您了,我從小只把她當妹妹,喜歡她的是赫麟,要撮合,您就撮合他們倆。」

  「不是綠竺……」惠福晉嘆了一口氣,「雖然,我一直希望她能當我們家的媳婦,之前也曾經答應過她……可是,這次不是綠竺。」

  「額娘,又是哪家請的媒婆找上門了?」赫連莞爾。

  「不是媒婆,是你阿瑪……」

  「阿瑪?!」這倒讓赫連一驚。

  「還記得你姑姑長寧公主的女兒--海瑩格格吧?她最近跟她阿瑪回京了。你阿瑪跟玄德駙馬曾經約定要結為兒女親家,親上加親,這一次趁著他們回京,你阿瑪便想趕緊把婚事給辦了。」

  「把婚事給辦了?」赫連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額娘,您說的就是當年指腹為婚    那樁荒唐事嗎?那怎麼可以當真?」

  「玄德駙馬當年救了你阿瑪一命,你阿瑪又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所以這事不可以不當真。」

  「可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位表妹……」

  「你忘了,小時候你們曾見過幾次的。嗯……她的模樣雖然沒有綠竺標緻,可是也算長得可愛。」

  「我聽說,這位表妹剛從洋人的地方回來?」

  關於海瑩格格的大名,赫連當然聽說過。這些日子,京城裡被人們議論得最熱火朝天的人物,就是她。

  據說,她回京的那天穿著洋人的衣服,頭髮不知怎麼弄的,竟跟洋人一般捲起。她戴著一頂奇形怪狀的帽子,帽子上繞著長紗和羽毛,手裡揚著一根長鞭,騎著駿馬奔過京城的長街。八旗的閨女們,鞋子是布做的,鞋跟在腳掌中央;而她的鞋子是牛皮做的,鞋跟在腳掌的後邊,踏在地上發出一種特別清亮的響聲,顯得神氣活現。

  她就那副打扮到宮裡給皇上和娘娘們請安,所有的人都嚇呆了。但驚愕很快就變成了好奇,人們圍著她問長問短,聽她說著洋人語言和前所未聞的故事。

  海瑩格格很快成為京城裡一道奇異的景觀,人人都想親眼目睹一次她的芳容。

  赫連心中當然也充滿了好奇,很想會一會這位表妹,但如果要他以成親做為見面的代價,他寧可不見。

  「你怕她在洋人的地方待久了,會不守規矩?」惠福晉誤解兒子的意思,「放心好了,你姑父是很有修養的人,他教出來的女兒,即使剛從洋人的地方回來,也不會忘記我們大清的規矩的。」

  「額娘,我不是擔心這個,我只是不想娶一個不熟悉的女子,或者說,在我跟她熟悉之前,我不會娶她。剛才您也聽見了,我願意一輩子只吃一道菜,但首先我必須要知道,那道菜是否是我喜歡吃的。」

  「傻孩子,又沒人逼你一輩子只吃這一道菜。到時候如果你不喜歡她,納多少房小妾我們都不反對,但首先,要把這婚事給辦了,先報了你姑父的大恩再說。」

  「額娘……」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你快去準備準備,婚禮就在下個月舉行。」

  「什麼?!」赫連不禁瞠大眼,「婚禮就在下個月舉行,怎麼從來沒有人告訴我?」

  「現在額娘不告訴你了嗎?再說,關於婚事自然有你阿瑪和額娘我操辦,你公務繁忙就不必掛心了,乖乖等著當新郎官就好。」

  「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不跟我商量?不行,這樁婚事得先緩一緩。」

  「不能緩了,你阿瑪已經替你下了聘禮,聽說你姑父那邊也把嫁妝置辦得差不多了,說不定,嫁衣都縫好了……」

  「你們……」赫連只覺得一團氣堵在胸口,一時說不出話來,「你們怎麼可以自作主張?額娘,我知道您一向通情達理,不會逼我做我不喜歡的事。這一切,都是阿瑪的主意,對不對?」

  「呃……」惠福晉低下頭,「連兒,你不要怪你阿瑪……」

  「額娘,他那樣對您,您怎麼還這樣幫著他?甚至,幫著他來逼我?」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你阿瑪說的話,額娘怎麼敢不照做?」

  「額娘!」

  很想痛斥額娘一頓,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他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額娘都是站在阿瑪那一邊的,身為孝順的兒子,他還能說什麼呢?

  然而,額娘不敢違逆阿瑪,他卻敢。

  或者,他可以在婚禮的當天無故失蹤,或者,他可以強行到姑父家退掉這門親事,又或者,他可以使些什麼伎倆,讓女方主動悔婚……

  無論用哪一種方法,只有一個目的--不讓霸道的阿瑪得償所願。

  想一想額娘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就有一股衝動驅使著赫連。



  難道偌大的大清國沒有一人會做這種款式的衣服嗎?

  海瑩拿著紙張在市井間徘徊,灰心喪氣。

  「格格,天快黑了,咱們還是先回府吧!」月兒緊跟身後,小聲提醒,慌慌張張的。

  「急什麼?」海瑩瞇眼看了看天邊,「夕陽的顏色還不算太深,可以再逛一會兒。再說了,我今天又沒穿洋服出門,根本沒人盯著我們瞧,妳怕什麼?」

  自從前些日子她身著巴黎最時興的裙子在京城裡轉了幾圈之後,這膽小的丫頭就很害怕跟隨她出門--怕人們把她們當戲班雜耍的猴子打量。

  其實,大清的衣服雖然沒有巴黎的裙子漂亮,但寬大舒適,她還是滿喜歡的。惟一討厭的,是鞋跟在腳掌中央的鞋子--穿在腳上如同踩高蹺,搖搖晃晃幾欲摔倒。

  所以,今兒她雖然穿了旗服出來,腳上穿的卻仍是西洋的皮鞋,不過有裙子遮著別人不會注意,也不會大驚小怪。

  「格格,這條街只剩下一間製衣坊了……如果那間製衣坊仍然不會做您要的款式,那麼我們改明兒再繼續尋找,好嗎?」月兒小心翼翼地問。

  「等一下!」海瑩往街角的方向一指,「那兒怎麼這麼熱鬧?」

  「不過是賣琴的而已。」月兒心不在焉地回答。

  「琴?」海瑩拍手笑答,「哈!樂器我喜歡,走,咱們也湊湊熱鬧去。」

  說著,不顧嘟著嘴的月兒,她蹦蹦跳跳往人群裡鑽。

  那個賣琴的佔據著巷子拐角處一整片空間,吆喝叫賣之聲如雷般響亮。本來,樂器不是什麼希罕的對象,但他賣的卻是大清國內十分罕見的西洋琴,美妙的琴弦被晚霞映照著,發出熠熠的光輝,吸引了不少好奇的人。

  海瑩蹲下身子輕撫其中一把小提琴。她曾在歐洲聽過它悅耳悠揚的聲音,十分喜愛。

  「這叫什麼?」忽然,有人在她背後低聲問。

  海瑩心頭一顫……從小到大,她都沒有聽過如此渾厚迷人的嗓音,就像小提琴的第四根弦,或者第二道浸泡的龍井茶,一股醇香的暖意浸入她的心脾。

  她禁不住悄悄側臉張望,目光緩緩上移,終於看見一張讓她的心怦然一跳的俊顏。

  這個男子,也許還是個貴族公子--他穿著淺色的衣衫,給人一種樸素潔淨的感覺,但綾緞制的馬褂間隱隱閃亮的暗織花紋,還有腰間墜著的一塊美玉,透露了他不尋常的身份。

  海瑩一向覺得大清男人的頭髮難看--被剃光了半個腦袋,後邊還拖著一條長長的辮子。但他雖然也梳著如此髮型,卻仍然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大概是因為他那張臉太漂亮了吧!

  「這是什麼樂器?」只見他指著她手中的小提琴,再次問小販。

  「西洋琴。」小販笑瞇瞇地回答。

  「我知道是西洋琴,但到底叫什麼名字?」赫連蹙眉追問。

  「呃……它叫……」小販搔搔腦袋,「名字滿複雜的,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那麼它應該如何彈奏呢?」赫連輕輕撥了撥琴弦。

  「就像彈咱們的琴那樣彈就行了。公子,您如果真心想要,我給你算便宜一點……五百兩銀子!」

  「貴了點吧?」赫連不疾不徐地瞧小販一眼。

  「不算貴了,這可是正宗的西洋貨,飄洋過海運過來,多不容易。何況,這是一把古琴,被西洋的一個姓莫的琴師拉過的,他很有名的。公子,我看您也是個精通音律的人,把琴賣給您也不算白白糟蹋了,這樣吧,一口價,三百兩!」

  「好,就三百兩!」赫連點頭一笑,「你要銀子還是銀票?銀票我現在就可以付給你,如果要銀子,你得跟我回家去取。」

  「銀票就好、銀票就好。」小販似乎有些心急,也有些心慌,連連答應。

  「喂喂喂,」在一旁聽了老半天的海瑩忍不住開口,「這位賣琴的小哥,你不要騙人了,這琴哪值得三百兩?」

  「咦?!」小販頓時羞惱成怒,「小姑娘,不懂就不要亂說話,我哪裡騙人了?」

  「這位公子如果買了這把琴回家,一輩子也休想能讓它奏出曲子,你還說自己沒有騙人?」海瑩也抬高了語調,她感到旁邊有兩道熾熱的目光投向了她。

  「胡說八道!這位公子剛剛明明撥響了琴弦,怎麼不能奏出曲子?」小販不甘示弱的反駁。

  「因為它沒有弓。」彷彿抓住了致命的弱點,她勝券在握,一字一字地答。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9 04:33 PM

第二章





  「沒有弓?」

  她語一出,眾人皆驚。

  「什麼叫弓?」小販支吾著反問,「小姑娘,妳不要在這裡信口開河,彈琴又不是彈棉花,哪用得著要什麼弓。」

  「這你就不懂了吧!」海瑩失笑地將琴一把拿起,「它名叫『梵婀玲』,又叫小提琴,是拉的,不是彈的。拉它的時候需要一把弓,這把弓當然不是射箭的弓,也不是彈棉花的弓,它是由馬尾製成的,將它擱在琴弦上,拉動才能奏出美妙的音樂。」

  「你……」小販張大嘴巴。

  「你這一堆琴裡面,找來找去都不見一把弓,叫人怎麼奏出音樂?還有,你剛才說的那個姓莫的西洋琴師,是『莫劄特』吧,哈!如果是他拉過的琴,恐怕賣三干兩都不止,怎麼可能區區三百兩就可以買到?」

  「小姑娘!」小販氣得直發抖,「誰叫妳在這裡多管閒事的,我這琴是賣給這位公子的,又不是賣給妳。」

  「你騙人,我就是要管。」海瑩扠起腰,瞪眼睛,裝出一副很凶的模樣,「哼!我伯父是京城巡捕,小心我告訴他這兒有一個賣假貨的小販,叫他來抓你。」

  「好好好,算我倒霉,算我怕了妳。」小販趕緊收撿東西,「我不賣了,行嗎?我這就走,行嗎?」

  「等一等,」赫連抓住小販的肩,「小哥,你要走可以,但請把我要買的琴留下。」

  「你還要買?」聽聞此言,海瑩和小販不由得同時愣住。

  這個人在搞什麼鬼?剛才他明明在一旁將她跟小販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眼波流轉之際,她也曾悄悄瞥了眼他的表情,那表情顯然是相信她的,為何明知受騙上當,仍往圈套裡跳?

  「喂,你以為我在故意搗亂?」海瑩心中動氣,明亮的眸光射向他。

  「不,我相信姑娘剛才說的話。」赫連微微一笑。

  「相信?!」

  「對呀,姑娘腳上穿著西洋鞋,所以對西洋的事肯定比我們知道的多。」他朝她裙襬指了指。

  「你……」海瑩慌忙扯了扯裙子。這個人好厲害,連常人不易覺察的事,都能觀察得如此仔細入微,「那你為什麼還要買一把沒有弓的琴?」

  「這琴我是要送給一位親戚的,聽說她很擅長彈奏西洋樂器,所以我相信她那兒肯定有弓。」

  「原來如此。」海瑩舒了一口氣,「那你就買吧,不過只要付五十兩就好了,這琴只值這個價。」

  「喂喂喂!」小販委屈地大嚷起來,「我這琴的運費都不止五十兩。」

  「呵!」赫連忍俊不禁,「小哥,你不要著急,錢我會一分不少地付給你,但請你幫我挑一個漂亮一點的琴盒,好嗎?送人的東西我不想太寒磣。」

  海瑩看著受騙上當也執迷不悔的男子,不覺微慍,跺了跺腳,轉身就走。

  她鑽出人群左顧右盼,卻不見月兒的身影。不知那丫頭是走丟了還是跑到哪兒偷懶去了?

  正在街頭徬徨,卻聽到有人在身後輕輕喚了一聲,「姑娘。」

  她遲疑地轉身,目光對上一張夕陽映耀的俊顏。

  「你想買那把琴就買吧,我不會再多嘴多舌搗亂了。」海瑩沒好氣地回他。

  「我是來謝謝姑娘的。」赫連向她頷首作了一個揖。

  「不必客氣!」她強迫自己不再貪戀地看他,東張西望分散凝聚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姑娘在找什麼人嗎?」

  「找我的丫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這個月兒,對胭脂水粉最感興趣,這會兒肯定在附近哪家賣胭脂水粉的店裡。

  「姑娘如果不介意,我可以送妳回家。」他示意地看了眼街旁一輛華麗的馬車,兩個侍衛表情嚴肅地整齊站在那。

  「不、不必了。」海瑩感到自個兒的雙頰微紅,不斷提醒自己,身為皇族格格,不能隨隨便便上一個陌生男人的車,「我還要去尋一間製衣坊,不麻煩你了。」

  「製衣坊?」赫連眉一挑,「不知姑娘要尋哪間製衣坊?」

  「無所謂哪一間,我是想尋一間會縫西洋禮服的製衣坊。」糟糕,她怎麼可以跟陌生人說出自己的秘密。

  「呵!」他笑了笑,「恐怕整個北京城都沒有這樣的地方。」

  「不會吧!」她不由焦急地咬住自己下唇。

  「不過,我認識一個人,她雖然沒有縫過西洋裙,但她很聰明,任何奇怪的樣式,只要看一眼,她都可以照著做出一模一樣的。」

  「真的?」她一臉驚喜,「她在哪?」

  「如果姑娘信得過我,我可以帶妳去。」

  面對含著微笑望著她的眼眸,海瑩本想拒絕,卻開不了口。看他那誠懇的表情、謙謙君子般的風度,應該不會是什麼壞人吧!

  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點了點頭。

  「姑娘,請……」赫連一聲吩咐,侍衛馬上打開車簾。

  海瑩懷著一顆忐忑的心,遲疑片刻,才踏上放在她足前的馬凳。

  其實,他帶她去的地方並不遠,繞過兩條巷子便到了。

  那是一家朱門大戶,站在台階聊天的家丁遙遙望見他們的馬車到來,馬上不敢再偷懶,堆起笑臉小跑著奔上前點頭哈腰。

  「你們小姐在家嗎?」赫連問。

  「在、在,我家小姐天天在盼著貝勒爺來呢!」家丁連忙答。

  貝勒爺!海瑩先是一怔,繼而莞爾。她果然沒有猜錯,他是個皇族公子。

  不過,笑容很快從她臉上退去。不知為什麼?聽到他帶她來見的是一個女子時,她心中略微感到不適。

  赫連並沒有覺察到她的異樣,熱心地引著她穿過清幽的花園,來到一間廂房前。

  遠遠的,海瑩便看見廂房的窗邊端坐著一個女子--她低著頭,不知在讀書還是在刺繡,廂房外樹木參天,幾片金黃的秋葉飄進屋裡,落在她的肩頭。

  「綠竺。」赫連溫和地喚了一聲。

  原來她叫綠竺,好清爽的名字,彷彿讓人看到了空山靈雨。

  海瑩一直盼望自己也能有一個這樣的名字,她一直覺得海瑩兩個字不夠美,像鹹而濕的潮水。

  「討厭鬼,你怎麼又回來了?」綠竺聽見呼喚,並沒抬頭,只懶懶地答。

  「綠竺,妳在跟誰說話?是我呀!」赫連笑了。

  「你……」綠竺身影微震,花一般的容顏在抬眸的一刻驚呆,「大表哥?原來是你!真的是你。」

  「否則妳以為是誰?」他停佇在窗前,逗弄地問。

  「我、我以為是二表哥呀,他剛剛才來過……」綠竺雙頰通紅,手中亂了分寸,繡花針一不小心扎到了指尖,滴出血來。

  「哎呀,看妳,怎麼這樣不小心。」赫連眼中閃過一絲憐惜,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不顧還有旁人在場,柔唇俯下輕輕地替她吮去滲出的鮮血。

  綠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紅著臉,氣險些順不過來。

  「門口的家丁都分辨得出我們倆,妳怎麼反倒不認得了?」血止了,赫連笑問。

  「哼!都怪二表哥不好,經常扮成你樣子來騙我,想看我的笑話。所以,人家才會弄錯的。況且,你已經好久沒有來了,我沒想到……」綠竺小嘴微嘟,一半撒嬌,一半責怪地回答。

  「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沒空來看妳和姨媽。」赫連看眼她手中的刺繡,「我們的綠竺又在繡花了,這次繡什麼花?」

  「沒、沒什麼,隨便繡著玩的……」綠竺緊忙將手中的刺繡塞到桌子底下,碎步欲走出房門,倉皇中瞥見站立在一旁的海瑩,不覺又是一愣,「大表哥,這位姊姊是誰呀?」

  「是我的一位朋友,有事想求妳幫忙,所以我就帶她來了。」

  「朋友?」綠竺目光狐疑的投到海瑩臉上,像欲尋找正確的答案。

  這一刻,兩個女子互相打量,四目相交,一種微妙的感覺如波光微動,在海瑩的心中泛起漣漪。

  原來她是他的表妹!剛剛看著他倆說說笑笑的模樣:看著她對他撒嬌時嘟起的如花嘴唇;看著他吮吸她手指時的溫柔,一股酸澀的滋味湧上海瑩喉間。

  好羨慕他們可以這樣親密,不像她,雖然也有不少表哥表妹,但因為從小跟隨阿瑪遠赴海外,所以幾乎沒有熟識的人。到了國外,因為背景懸殊,除了菲利普哥哥,沒能再交上一些同齡的朋友,她一直都那麼孤獨……

  「表哥,這位姊姊我以前沒見過,你們在哪兒認識的?」綠竺滿懷好奇的問。

  「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赫連敲了敲她的腦袋,「總之,人家是來求妳幫忙的,妳一定要給表哥一個面子,幫幫人家。」

  「什麼事?」

  「她想做一件衣裳,可是沒人會做。」

  「衣裳!」綠竺的眼睛頓時一亮,「什麼樣式的衣裳?」

  「哦,就是這個……」海瑩從怔愣中反應過來,連忙攤開手頭的紙張。

  「這是……西洋的裙子?」彷彿高手遇到了有趣的挑戰,綠竺不由精神大振,「我那年去天津探親,曾經見過一個西洋女子,她當時穿的裙子就跟這個差不多,但沒這個漂亮。」

  「到底能不能照著做出來?」赫連關心地問。

  「我可以試一試。」綠竺當即點頭,「雖然不敢保證能做出一模一樣的,但總八九不離十吧?這位姊姊,請給我十天的時間,我一定盡力幫妳做出來。」

  「謝謝妳了,綠竺妹妹。」海瑩被她的熱情感動,胸口那股酸澀的滋味霎時蕩然無存,「到時候我一定送上一份大禮謝恩。」

  「不用客氣啦!」綠竺擺擺手,「妳是大表哥的朋友,收妳的禮我會不好意思的。嗯……請問府上是哪裡?到時候我派人送過去。」

  「不不不,還是我派人來取吧,反正我已經知道路了。」海瑩回報微笑。

  「喂喂喂,妳們客套來客套去的,怎麼也不謝謝我這個牽線人?」赫連悠悠拿起下人送來的茶,側目看著她,「不過,我也很想知道府上是哪裡,等一會兒,我好送妳回去。」

  「表哥,你這麼快要走了?」綠竺急得叫出來,「那怎麼可以?你已經好久沒來了,一定要嘗嘗娘親的廚藝再走,否則她會生氣的。至於這位姊姊,也可以留下來跟我們一道用晚膳呀!」

  「天色已晚,我該告辭了。」海瑩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多餘的人,不顧他注視她的目光,轉身欲離開,「貝勒爺,您請自個兒留下用晚膳吧,讓您的手下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這樣呀!那麼我們就不送了。」沒等赫連回答,綠竺搶先一步說話,「姊姊,十天之內我一定把衣服做好,等妳來取。哦!對了,妳要什麼顏色的布料?」

  「什麼顏色……」海瑩似乎想到了什麼一直不敢面對的事,這件事,彷彿一個影子隱藏在她背後,她一直不敢看,卻不得不承認它的存在。她的腦子有片刻停頓,好半晌,才幽幽地答,「白色。」

  是呀!得像初雪一般的白,或者,似辦喪事時佈置靈堂的那種顏色。

  白色的禮服可以幫她達成心願,雖然,她知道穿上白色的禮服,要冒一個很大的險……

  而且,離她的婚期只剩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她身為人家的准媳婦,怎麼可以在這裡迷戀著一個剛剛認識的男子?

  該辦的事都辦完了,她的確該走了。

  秋葉在晚風中越落越多,窗邊搖曳著的樹枝不知碰到什麼東西,砰砰作響。

  窗邊,有一把琴,大概是綠竺平日彈奏的,忘了放入盒中。

  琴?!

  海瑩心一顫。原來,綠竺也是精通音律的人,或許剛才在市集上,他買的那把小提琴,就是要送給她的。

  呵!好奢侈的禮物,明明只需五十兩銀子,卻花費了五倍不止的價錢。送禮的人不怕花錢,只怕禮物不夠體面,可見,他相當重視收到禮物的人。

  她甩甩頭,強逼自己甩掉心中的不快,強顏歡笑向這貌若情侶的表兄妹道別。



  宣親王府盛大的婚禮驚動了整個北京城,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宛如巨龍,從城東延至城西,鑼鼓喧天,引得市井百姓無不佇足觀看。

  人們說,好久沒有看到這麼熱鬧的情景了,自大清建國以來,惟有當年順治爺迎娶科爾沁公王的場面能與今日媲美。

  一太早,王府上上下下便到大門口翹首盼望,焦急地等待新娘花轎的到來。

  新郎倌赫連也坐立不安,但他為之焦急的事與眾不同。

  這些日子,他一直絞盡腦汁阻止今天的婚禮,但他狡猾的阿瑪似乎一開始就看出了他想打什麼主意,晝夜派武功高強的侍衛盯著他,不讓他有機會接近玄德駙馬一家,也不讓他有機會搞失蹤。

  無奈的他縱使想出了千萬條妙計,也無從施展。

  此時此刻,他被迫穿上大紅喜袍迎親。

  按照滿人的規矩,花轎進門之前,新郎必須手持弓箭,朝天、地及轎前各射一箭,稱「一射天狼」、「二射地妖」、「三射紅煞」,三箭過後,喜娘掀開轎簾,新娘現身,圍觀者歡呼。

  但今天三箭落下之後,圍觀者卻全數驚呆了,四週一片寂靜,眾人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就連一向鎮定的赫連,也愣怔地忘了收弓。

  新娘逕自掀開轎簾走了出來,令眾人驚愕的,並非她這個大膽的舉動,而是她身上的嫁衣。

  她的嫁衣居然是……白色的!

  那白色,純淨得如同初冬第一場雪,把新娘襯得彷彿出水芙蓉,在日光下熠熠發光。

  那嫁衣--細腰身、寬裙幅,穿在身上如同一張倒扣的荷葉,在紅地毯上劃出一個巨大的圓弧。

  而新娘的頭上覆蓋著一層如雲似霧的白紗,白紗下,隱約可見她得意的笑顏。

  美!這樣的裝束能說不美嗎?

  可是……從古至今,有哪個新娘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寡婦似的?

  源遠流長的中國,只有一種顏色是屬於新娘的--那就是紅色。而白色,一向被視為不吉利的象徵。

  眾人一片驚愕之後,接踵而來的,便是潮水一般的紛紛議論。

  「王爺,您看這、這怎麼辦才好?」惠福晉心驚膽顫地低聲問丈夫。

  這樣存心跟祖宗作對的新娘,是迎,還是不迎?

  宣親王看著眼前的白色,瞇起眼睛。

  這女孩子一定跟赫連一樣,不滿這樁婚事吧?她穿上這身怪異的嫁衣,無非是想表達無聲的反抗,如果此刻退婚,不僅順了她的心願,也順了兒子的。

  嘿!宣親王不禁失笑。看來,她倒跟赫連有幾分心意相通,那小子這些日子絞盡腦汁沒做成的事,倒險些被她實現了。如此心有靈犀的兩個人,說不定日後能成為恩愛夫妻,怎麼能因為小小一件白色嫁衣就拆散這段太好姻緣呢?

  「喜娘。」宣親王清了清嗓子,轉身看了一眼下人,「怎麼還不快把新娘子扶進去?不要耽誤了拜天地的吉時。」

  「王爺你……」惠福晉大吃一驚,四周的賓客也大吃了一驚,就連先前得意揚揚的新娘和等待看好戲的赫連都不約而同地神色一變,他們萬萬沒料到,宣親王竟這樣開明。

  「呵呵!大夥兒都知道海瑩格格是從西洋回來的,聽說在歐洲,新娘子都穿白色,好像……穿白色是表示新娘子純淨無瑕吧?」宣親王慶幸自己跟幾個外交使節交情甚深,聽說過一些關於西洋的事。

  「對對對,王爺說的甚是。」賓客中有知趣之人連忙上前打圓場。

  「那還磨蹭什麼?不快奏樂。」宣親王眉一挑,語氣嚴厲地命令。

  頓時,發呆的人不敢再發呆,樂手奏起樂曲,喜娘疾步上前攙扶新娘,賓客也努力擠出笑顏。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海瑩覺得不可思議。

  原以為,她只要穿上這件大逆不道的嫁衣,男方就會羞惱成怒,當場退婚。誰料……未來的阿瑪三言兩語便把難堪的場面化解,彷彿這不過是孩子胡鬧的遊戲,可以一笑置之。

  心中好一陣茫然不知所措,她只由得喜娘攙著臂膀,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秋天的夜裡,宣王府裡有一股森森的涼意,窗子微敞,紅燭在風中搖擺不定。

  海瑩就這樣愣愣地坐到不知幾更天,終於聽見房門聲響,喜娘驚喜地叫道:「貝勒爺來了!」

  海瑩不禁心一顫,透過白色的面紗,看著新郎宮的靴子朝自己越走越近。

  為何忽然產生一種慌亂的感覺?她一向自認為天不怕地不怕,但此刻,她的心怎麼跳個不停,雙頰也微微發熱。

  未來的丈夫不知長得什麼模樣?人人都說他很英俊,可她認為,再英俊,也俊不過那日在街上碰到的那個人……

  可惜,她跟他無緣再相見,且從今以後,或許她就要在這間陰森的大宅裡孤獨終老了。

  「貝勒爺,請與少福晉喝交杯酒,吃子孫餑餑。」喜娘一邊說,一邊遞上喜秤。

  喜秤是用來揭來新娘面紗的--海瑩一直認為這種風俗有點可笑,此外,床上撒滿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取早生貴子之意,也讓她失笑搖頭。

  接過喜秤,赫連深沉地說:「行了,交杯酒我自己跟福晉喝,妳可以下去了。」

  「這……」喜娘還想說些什麼,但被他沉冷的表情嚇得不敢再多嘴,趕緊默默地退下。

  奇怪!海瑩皺著眉,他的聲音好熟悉……

  「一直很想知道妳的名字,但現在我不用去打聽了。」赫連將喜秤放回桌上,沒了深沉,帶些溫和的味道。

  「是你?!」遲疑了一會兒,海瑩驚駭地自個兒掀開面紗,直愣愣地盯著她的丈矢。

  雖說面紗是網狀的,她可以隱約看到四周的情形,但拜堂時她卻一直不敢看他。

  沒想到,上天竟讓他們在如此難堪的情況下重逢。

  那日一別,她不是沒有想過再跟他會面,但在親眼目睹了他與綠竺的親暱之後:心中便產生一股激動的情緒,賭氣般不願再見他。

  所以,當他的侍衛護送她回家時,她在離家門不遠的另一條巷子下了車。十天之後,她派了月兒去取禮服,不讓他有機會知道她的名字與住所。

  現在想一想,那樣的行為好傻,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為何她對待他的態度卻像對待拋棄自己的負心漢?

  原以為這輩子再無緣與他相會,孰料,他竟然成了她的丈夫。這是上蒼給她的驚喜,還是在跟她開玩笑?

  如果沒有這身嫁衣,或許她可以坦然接受上蒼的安排,認命當他的福晉,但現在……一切都晚了,在她的胡鬧之下,丟了面子的他定會對她產生敵意吧!

  何況,這件讓他丟臉的嫁衣,竟然還是他幫她得到的,如果他們倆之間真有緣分,大概也屬於孽緣。

  「看到這身嫁衣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妳了,也猜到了妳的心思。」赫連唇角微微揚趄,像是在笑。「我這個未來的丈夫真的如此討厭嗎?竟然讓妳如此大費周章來反抗這樁婚姻。」

  「你生氣了?」海瑩小聲問。

  「生氣?」他仰天發出一陣大笑,「不不不,我不生氣,反而正中我下懷。」

  「正中下懷?」

  「對,因為我跟妳一樣,也對這門婚事不滿。這些日子,我一直想設法要毀掉它,可惜我阿瑪盯得太緊,致使我無法實施計策。呵呵!沒想到,妳卻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你也一直在設法?」聽到這話本該高興的,但不知為何,海瑩竟覺得有些悶。

  「對,還記得那把小提琴嗎?當初我就是想買來送給妳的。」

  「送給我的?」她不由得一怔。

  「對,用它來賄賂妳呀,求妳為我的同謀,一起把這樁婚事攪亂。」

  「是嗎?」原來那琴不是送給綠竺的,是用來賄賂,讓她離開他的……

  海瑩不知應該喜,抑或悲?

  「不過,現在還來得及。」

  「什麼?」她一陣心煩意亂之際沒有聽清楚他的話語。

  「我是說,今後我們可以同心協力,破壞這樁霸道的婚姻……如果妳真的不想嫁給我的話。」赫連深邃的眸子盯著她,彷彿想看清她的心裡所想。

  「好……好呀!」她聽見自己用一種異常驚喜的聲音回答。她奇怪聲音是怎麼從自己嘴裡發出來的,也奇怪自己為何可以如此迅速且故作愉快。

  「只不過,這樣做對妳的名聲不太好。」他的目光仍在她的臉上佇留。

  「名聲?我可不在乎.我在上花轎之前,就一直祈求上蒼讓你快快休了我,還想了許多能把你氣得吐血的法子呢!哈,現在有你做我的同謀,事情就簡單多了。」明明是她的心願,為什麼這會兒卻像在撒謊?

  她暗暗按住胸口,不讓它過於起伏不定。

  「好,那麼一言為定了!」他伸出手,打算與她擊掌為誓。

  她假裝沒有看見他的手勢,將雙手繞到腦後輕理長發……怱地,她低叫一聲,「哎呀,想把這礙事的頭紗解下來,卻不知道它被什麼纏住了,扯得我的頭都疼了……」

  「讓我瞧瞧。」赫連掀開她的白紗,藉著燭光,仔細打量她腦後的髻,然後淡淡的笑了,「呵!原來是被簪子卡住了。」

  他輕輕抽起金簪子,瀑發立刻柔順地散了開來。像是不經意的動作,他撫了撫絲緞般的烏絲。

  「不疼了吧?」他低低地問。

  「不……不疼了。」心又是一顫,海瑩連忙側過身,避開他的觸摸。

  按照滿人的規炬,新郎揭開新娘的頭蓋之後,要立刻撫摸對方的頭髮,以示結髮……剛才,在無意之中,他竟然完成了整套步驟,是否意味著他們倆已經成為了正式的夫妻?

  「對了,我們該把交杯酒喝了,把子孫餑餑吃了,否則他們明兒早晨發現我們沒行完夫妻之禮,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呢!」赫連夾起一個餑餑,送到她嘴邊,「來,一口吞下去。」

  「可不可以……不吃呀?」她支吾道。

  「我已經幫妳很大的忙了,如果讓喜娘伺候妳吃子孫餑餑,她會把妳沒吃完的全放在枕頭底下。」

  「啊?!」海瑩大吃一驚,「為什麼?那樣豈不是很髒,好噁心哦!」

  「據說這樣做,能讓新娘將來子孫滿堂,不過我也覺得很噁心。」赫連悠悠地坐下,「咱們大清國呀,奇怪的規矩可真多。」

  「唉!早知道就留在歐洲了。」她嘆了口氣,「回來以後惹了這麼多麻煩。」

  「妳很留戀洋人的地方?」他的眸子閃過什麼。

  「對呀!將來我還要出國遊歷。從小在外頭待慣了,回來之後總覺得不自在。」望著窗外的圓月,她許一個心願。

  「是嗎?」他澀澀一笑。

  之後,他沒有再多問什麼,自個兒抱了被縟鋪在地上和衣睡了,任由她一個人站在窗旁想心事,不再理睬她。

  本該甜甜蜜蜜的洞房之夜竟變成這樣的情景,她倏地感到似有寒露滲入體,渾身不由得一顫。

  能怪誰呢?這是她自找的。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9 04:34 PM

第三章




  也許是因為昨夜失眠的緣故,直到日上三竿,海瑩才醒轉過來。

  秋日純淨的陽光灑滿了整間屋子,地上早已被收拾得乾乾淨淨,赫連也不知去向。

  「格格,您醒了。」月兒端著擦牙的青鹽和浸了花辦的洗臉水進房。

  「什麼時辰了?」海瑩覺得頭有點暈。

  「已經快晌午了。」

  「快晌午了!」海瑩不由得一驚,「竟然這麼遲了,糟糕……」

  嫁為人婦,成婚的第二日應該早早起床請安才是,她怎麼可以貪睡到這個時候。

  「格格,您別怕,貝勒爺吩咐過讓您多睡一會,他說自己會跟王爺和福晉解釋的。」月兒倒笑咪咪的說。

  「他、他上什麼地方去了?」海瑩心中對赫連產生了幾分感激。

  「大概到衙門辦公去了。」

  「成婚的第二天就上衙門辦公?」按理說,凡朝中有男子娶親,皇上都會特准幾天假的。

  「哎呀,這才表示貝勒爺受重用嘛!如果換了個庸人,想忙還沒得忙呢!」

  「這倒也是……」雖然這樁婚姻是假的,但聽到他受皇上重用,她也忍不住替他高興。

  梳妝打扮完畢,她帶著禮物,穿過婉蜒的長廊,來到前廳。

早就聽說宣親王除了惠福晉之外,還有一大堆側室,所以她把從巴黎帶回來的香粉、香水、披肩、首飾分成十幾份,再用雕花的盒子裝起來,做為見面禮。

  說來也奇怪,雖然宣親王有不少女人,但惟獨惠福晉替他生了兩個兒子,別的女人儘管望穿秋水盼自個兒懷孕,可肚子就是大不起來。這也是惠福晉雖然失了寵,但在府中仍有地位的原因。

  海瑩為惟一的小叔子準備了一支洋槍當禮物,心中很好奇他到底是什麼模樣。阿瑪常常把赫連掛在嘴邊,說他如何如何出類拔萃,但對赫麟卻很少提起,只曾經淡淡地說過一句,「是個浪蕩子。」待會兒說不定就要見到他了,她倒很想瞧瞧他為何被人稱為浪蕩子。

  一邊思索著,一邊步入前廳。

  屋子裡坐滿了人,似乎已經得到通報,正等著她來。

  海瑩忽然感到一種詭譎的氣氛在周圍升騰,因為,滿屋子的人都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盯著她。

  她的心狂跳動起來,暗自緊張。

  該不會是昨天那一身白色的嫁衣讓他們無法原諒自己吧?

  她低下頭敬了茶,再給宣親王的側室們送上禮物,大夥客客氣氣地接受了,露出應酬式的笑容,可異樣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退去。

  坐了一會兒,宣親王因有朋友前來拜訪先一步離開,餘下的眾人也漸漸散去,海瑩也想回房,卻被惠福晉拉住。

  「先別急著走,咱們娘兒倆話話家常,待會兒還有人要來拜見妳呢!」惠福晉的笑容有點尷尬。

  「誰?是小叔嗎?我正好有一個洋玩意想送給他。」

  「赫麟那孩子是匹野馬,這會兒也不知道上哪兒瘋去了?妳不用記掛著他了,這禮物就留在我這兒,讓我轉交吧!」惠福晉凝視著她的表情,似乎有什麼話難以啟齒。

  「額娘,您是不是想跟孩兒說什麼?」海瑩懂得察言觀色,直爽的性子讓她忍不住一問。

  「既然咱們成了一家人,有些話我也就直說了。昨天晚上,妳跟赫連是不是……鬧彆扭了?」

  「昨晚?」她心中一驚,「沒有呀!額娘怎麼會這樣問?」

  「剛剛府裡的下人替你們整理被子的時候,沒有見紅。」

  「呃……」糟糕,她怎麼把這事給忘了?床單上沒有染上處子的紅色,就證明了她跟赫連沒有圓房。千瞞萬瞞,卻讓這點兒蛛絲馬跡露了實情。「額娘,那是因為……昨晚我的身子不太舒服,赫連又喝多了酒,所以我們就沒有……反正日子還長著呢,也不用急於一時。」腦子飛轉,她趕緊尋著藉口。

  「是麼?」惠福晉打量著她漲紅的臉,點頭笑笑,「希望是我們多心了。」

  「額娘,不要再談這些了,弄得孩兒怪不好意思的。」海瑩東張西望,想轉移話題,「額娘剛才不是說有人要來見我嗎,是誰呀?」

  「這個人,也是我們擔心妳跟赫連鬧彆扭的另一個原因。」惠福晉嘆了一口氣。

  「呃?」她怎麼聽不懂這話中的含意。

  惠福晉朝身邊的下人使了一個眼色,她立刻從門外領進一個女孩子。

  那女孩子年紀不大,十五、六歲的模樣,生得明眸皓齒,相當美麗。但她卻並非做姑娘打扮,而是梳了一個成熟的婦人髮髻,一身袍子寬寬大大罩在身上,彷彿小孩子穿著大人的衣裳。

  這是誰?難道是宣親王的另一個小妾。

  「奴婢給少福晉請安。」玉梅口齒伶俐,緩緩地跪下獻上一杯茶。

  「額娘……」海瑩不解地瞧了瞧惠福晉。

  「妳先把這杯茶喝了,額娘再慢慢跟妳解釋。」說完,惠福晉垂下眼簾,一臉同情的表情。

  「妳叫什麼名字?」海瑩好奇地問。

  「玉梅。」玉梅笑得明媚。

  「很好聽的名字。」接過茶杯,海瑩淺淺啜了一口。

  「少福晉喝了茶,意思就是接納玉梅了?」玉梅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神色。

  「接納妳?」海瑩滿眼迷惑。

  「讓奴婢跟少福晉您一同伺候貝勒爺呀!」

  「什麼?!」海瑩手輕顫,杯中茶灑出一滴水珠。

  「多嘴!」惠福晉喝道:「茶已經敬完了,還不快下去?」

  「是。」玉梅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只得把話強嚥下去,心不甘情不願地退出門外。

  「額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海瑩腦中一片空白。

  「我的兒,」惠福晉用帕子抹了抹濕潤的眼角,「妳可別怪連兒,他有時候很聽話,有時候又偏偏喜歡跟家裡人作對。玉梅的事我們都勸過他了,可他就是不聽……」

  「額娘是說,玉梅是貝勒爺納的小妾?!」彷彿晴空劃過一道閃電,海瑩腦子本已一片空白,這會兒更是錯愕不已。

  「妳今後只管拿她當下人就好,甭跟她計較。」惠福晉握著她的手,好意相勸。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為何她從來不知道赫連已有了妾室?

  「今天早上。」

  「什麼?!」她又是一驚。

  「今天早上赫連前來請安,說他看上了府裡的丫鬟玉梅,想納她為妾。當時我跟他阿瑪都覺得太荒唐,哪有人成婚第二日便納妾的,傳揚出去那還得了?可那孩子似乎是存心氣我們,執意要這樣做,所以,剛才額娘才問妳,是不是昨晚跟赫連鬧彆扭了,否則怎麼會這樣?」

  海瑩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先前眾人看她的時候,目光如此怪異。原來,那目光中飽含著複雜的因素--有人在擔心,比如宣親王擔心這事會影響他跟她阿瑪的交情,有人同情她,比如惠福晉,看到納小妾的兒子便聯想到納小妾的丈夫,同情她的同時,也感嘆自己命運悲慘,還有人大概在嘲諷她,幸災樂禍笑話她管不住新婚的丈夫。

  難怪眾人跟她說不上兩句話便紛紛找藉口離開,把解釋此事的任務扔給惠福晉。因為,面對善良溫和的額娘,她大概不會當場發火。

  她也終於明白了,為何赫連會不見蹤影,他不是去辦公,而是忙著私事。

  不,她沒有權利生氣,昨夜他們已經說好,這樁婚姻只是一齣戲,他當然可以另覓新歡,又或者,他納妾只是計劃的一部分。所以,她非但不該生氣,反而應該高興地助他一臂之力。

  然而,她的心為什麼會那樣不舒服,像有小蟲子在咬著她的五臟六腑?

  「妳到底說句話呀!妳這個樣子,讓額娘好擔心。」惠福晉終於忍不住打斷她的沉思。

  「額娘,您不必擔心,我沒在生氣。」海瑩終於擠出一絲笑容,「我反而高興呢!有人幫我伺候貝勒爺,減輕了我的負擔,真是求神拜佛也求不來的好事。」當即她從腕上取下一隻碧玉鐲子,做為大房賞賜給小妾的禮物。

  她對自己說,這個時候只能笑,不能讓心中的不快流露出一絲一毫。

   

  秋高氣爽的時節,但退出前廳的海瑩,卻感到胸口發悶,彷彿身處潮濕的梅雨季節。

  還好王府的花園很大,可以供她散散步、透透氣。

  她並不急著回自個兒的屋子,而是沿著落葉的小徑漫無目的緩緩地走著。

  摘了一朵菊花輕數著花辦,忽然她聽到一陣馬兒的嘶鳴聲。

  原來,她竟走到馬廄這兒來了。

  遠遠的,看見一個貴公子模樣的人,雙手捧著一把草料慰勞馬兒,還一邊撫摸著馬兒的鬃,一邊像哄孩子似的,對馬兒輕聲細語。

  海瑩頭一回見到如此疼愛動物的人,不由覺得有趣,佇足在一旁,俏俏打量他。

  但當他不經意回頭的時候,她卻險些驚叫出聲。

  那……那不是赫連嗎?

  然而,說不上有哪兒不太對。他臉上寫滿了頑劣的神色,而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深沉寂寥的表情。

  她不知道,原來赫連也會呈現出這樣的面孔,還有這樣的打扮--不再穿著一身素淨的白,而是一身宣麗堂皇的。

  他顯然也瞧見了她,與她四目相交會。

  「你怎麼也不事先告訴我一聲?」海瑩沒等他開口,便率先興師問罪。

  「告訴妳什麼?」赫麟一陣錯愕。

  「告訴我你要納玉梅做小妾的事呀!」她緩緩靠近他,「我不知道這是你計劃中的一部分,還是你真的喜歡她,但請你以後要做什麼都先說明一聲,免得我懵懂不知遭人嘲笑。」

  「呵,原來是這件事……」赫麟笑了笑,笑容比陽光更明亮,「這件事我剛才也聽說了。」

  「什麼意思?」他一手操辦的事,他居然用聽說來形容?

  「老實說,我也覺得這樣做很過分,在成婚的第二日便納妾,擺明是不給新福晉面子。我對妳很同情。」

  「你少假惺惺。」她不由得勃然大怒。雖然昨夜兩人已經商議好了要施計破壞這樁婚姻,這樣的事情在所難免,但他也不能這樣迫不及待呀!

  「我不用你同情。況且咱們有協議在先,你喜歡誰、要娶誰一概與我無關。我只希望今後這種消息不要讓我最後一個知道,叫我當眾下不了台。」

  「嘿嘿嘿!」赫麟笑彎了腰。

  「你……」海瑩杏眼圓睜,惱怒到了極點。沒想到這小子居然如此玩世不恭,跟他說正經的,他當作笑話。

  「好了、好了,不要生氣了。」他終於止住笑,「我來教妳騎馬,好不好?」

  「哼,孤陋寡聞,本格格最擅長的就是騎馬,何需你教?」海瑩把頭一抬。

「咦!真的嗎?」赫麟驚奇地挑眉,「對了,妳是從西洋回來的,聽說西洋的女子喜歡騎馬……呵呵,我們府上終於有一個像樣的女子了。阿瑪雖然妻妾成群,可那群女人個個故作溫柔,弱不禁風,一接近馬兒就膽小如鼠。」

  「你敢這樣形容你阿瑪的妻妾?」海瑩忍俊不禁,「別忘了,這些女人中間還有你額娘。」

  「我額娘最沒用了,不僅膽子最小,而且老是看不開。」

  「看不開?」

  「就是阿瑪另覓新歡的事情呀,她表面上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背地裡卻傷心得整天掉眼淚。叫我說,這有什麼呀?阿瑪對不起她,她也不必把下半輩子葬送在佛堂裡呀!有時候真想勸她乾脆改嫁算了,別跟負心漢耗一輩子!」

  「啊?」海瑩嘴巴張得大大的,難以置信自己聽到的話。

  在她的印象中,深沉的赫連無論如何也不會有這種想法。聽說,儘管他恨自己的阿瑪,但最終還是希望阿瑪與額娘能重歸於好的。大概就因為這個願望不能實現,所以他的恨意才會越來越深,以致用破壞阿瑪為他安排的婚姻來報復。

  可是眼前的男子,想法卻如此豁達……太不像她認識的那個赫連了。

  「好了,甭說這種煩心的事了,咱們來騎馬吧!」赫麟揚了揚手中的鞭子,「我把我這匹棗紅馬兒借妳騎,如果妳喜歡牠,我還可以送給妳,當作見面禮。」

  「見面禮?」夫婦要互送見面禮的嗎?她還是頭一次聽說。

  愣怔中,她忽然聽到腳步聲,有什麼人從側面的花徑走了過來。

  赫麟聽到腳步聲,不為人知地隱隱一笑,當即扶住她的纖腰,溫柔細語道:「來,我扶妳上馬!妳今天沒有穿騎馬的衣服,小心被裙子絆著。」

  「呃……」海瑩不由得渾身一緊。從未跟他有過如此親暱的接觸,而且是當著旁人的面,她覺得很不好意思。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深沉冰冷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這聲音像一陣涼風,劃過海瑩的耳際,讓她猛地回眸。

  難道她眼花了?為何面前出現了兩個赫連?

  一個站在她身邊,正想扶她上馬,另一個站在右側的花徑上,蹙眉盯著她。

  好似遇到了鬼,海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赫麟,你在做什麼?」站在花徑那端的赫連厲聲問。

  「在教大嫂騎馬呀!」她身邊的赫麟則嘻笑的回答。

  電光石火間,海瑩明白了。

  原來,剛才一直跟她說話的並不是她的丈夫,而是赫麟。

  孤陋寡聞的她從來只知道丈夫有一個弟弟,卻不知,他們是孿生兄弟。

  大概他們以為她早已知曉,所以沒有人告訴過她。就像她小時候一直以為天上的月亮是夜晚的太陽,直到九歲的時候,才有人大笑著糾正她。

  「教大嫂騎馬也用不著這樣教法吧?」赫連炯炯的眸子盯著那隻擱在海瑩腰間的手。

  「呵呵,是我失禮了,」赫麟狡猾一笑,「哥,你來得正好,可以自個兒教嫂子騎馬,但不知道你今天是否有空?」

  「我怎麼會沒空?」

  「大哥新納了小妾,怎麼會有空?」

  「你哪來那麼多廢話?」赫連的語氣中充滿了惱怒,「快去給額娘請安吧!三天不見人影,都不知道你到哪兒鬼混去了!」

  「雖然我三天沒回來,可家裡的事我全都聽說了,心裡感到奇怪,大哥平時不是風流的人,怎麼這樣著急地納妾,就不怕新嫂子傷心吃醋?剛剛試探一下,發覺其實大哥還是滿在乎新嫂子的嘛!」赫麟哈哈大笑。

  「你少管閒事!」赫連像被說中了心事,臉色發青。

  「好好好,我走、我走。」他將馬鞭遞到海瑩手中,「新嫂子,剛才害妳誤會了,真對不住。這匹棗紅馬兒雖然算不上千裡馬,但也是百裡挑一的上等品,請妳收下,就當作小弟的見面禮。」

  「謝、謝謝了……」愣怔的海瑩一時還沒有回過神來,言語有些結巴,望著赫轔拍了拍兄長的肩,笑著離去。

  「人都定了,還這麼依依不捨的?」好一會兒,赫連不悅地開口,「我這個弟弟還沒娶親呢,如果妳真的跟他投緣,倒不如讓我來做個媒人……呵!到時候,妳仍是我們家的人,不用搬來搬去的。」

  「你在胡說什麼呀?」海瑩終於聽清他話中的含意,不覺心中動氣,「我剛才那樣並非我水性楊花,而是我把他錯當成了你。」

  「錯當成我?」赫連冷笑,「他哪裡像我?」

  「衣著神態當然不像,可是那張臉一模一樣呀!」

  「妳難道不知道我有個跟我一模一樣的弟弟?」

  「對,不知道!」她揚高了聲音,「憑什麼我得知道你們家的事呀?又沒人告訴過我。」

  「是嗎?」赫連的神色黯下來,「他跟我是孿生兄弟,整個北京城的人幾乎都知道,妳居然一無所聞。真不敢相信妳是我的表妹、我的妻子。」

  「你納了小妾,整個王府的人都知道,我卻一無所聞。真不敢相信,你是我的同盟、我的丈夫。」海瑩毫不客氣地頂撞。

  赫連一時間啞口無言,半晌才嘆道:「我事先沒告訴妳,是因為我想讓他們看到妳生氣的模樣。」

  「什麼?」這話讓她更動怒,「你想讓大夥兒看我出醜?」

  「試問,哪個丈夫納妾的時候,妻子會不生氣?可我就是怕妳到時候會不生氣,引起他們的懷疑。」

  「原來我在你眼中,這麼好脾氣?」她哼笑。

  「妳不會為了吃醋而發脾氣,因為我們根本不是真正的夫妻,但妳卻會為了我事先沒告訴妳真相而生氣,因為我們是盟友。」

  「是嗎?」她無奈地望著他。的確,她沒有理由吃醋,可是當她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真的沒有半分醋意嗎?「可惜我讓你失望了。」

  「什麼?」

  「我當時並沒有生氣,我反而儘量表現出做為一個貝勒福晉應有的寬宏大量,還賞了你的小妾一隻鐲子呢。」

  「妳……」赫連表情複雜地瞪著她,似乎在責怪她讓他前功盡棄。

  「好了,我明白了,從今以後,我的行為會儘量惡劣一些。聽說,只要犯了「七出」中的一條,男人就可以休妻,我儘量把七出中的每一條罪過都犯了,你說好嗎?」

  這原本就是她上花轎前的打算,當時還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打賭自己能在一個月之內把王府上下弄得雞飛狗跳,然後趁機重獲自由。

  但此刻,她對自由的嚮往,不知為何沒有先前那樣強烈了,反而覺得福晉這個稱呼……有點好聽。

  但既然有人不願意讓她成為他的福晉,她也只好配合。誰讓她自尊心如此強烈,不願低頭乞求別人賜予的感情。

  「好,我等著那一天的到來。」赫連深深地望著她,然後點了點頭。

  普通的一句話卻不知為何揪得她心疼。

  他是她的盟友,在她身後推波助瀾,把她推向他們倆事先約定的方向。

  可現在,海瑩的心中物換星栘,那個方向不再令她神往,不想再得到他的幫忙。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9 04:35 PM

第四章





  宣親王的長子娶了海瑩格格,這原本是一樁人人稱羨的大好姻緣,誰知從新婚之日起,小兩口就水火不容,讓皇族上下無不吃驚。

  據說,他們倆一個在婚禮上穿得像寡婦,另一個在成婚的第二日便納小妾,像是存心跟對方作對似的。

  而性格也在婚後驟然轉變--

  海瑩格格雖然自幼在洋人的地方長大,有時候不太守大清的禮法,但結婚前也算大方得體,可是一進宣親王府的門,竟像換了個人,不僅奢華無度,而且脾氣暴躁。

  穿過的衣裳絕對不穿第二次,用膳時的器皿非金玉製成的不用,每日更命人從京城郊外最好的牧場快馬加鞭運來大桶大桶的羊奶,只為拿那些羊奶洗臉洗腳。

  她對長輩毫不尊重,從不請安,對宣親王的那些側室們更是不屑一顧,就算在花園碰面,也是趾高氣揚地連招呼也不打。

  而赫連也變得十分奇怪,他從小一直是個潔身自愛的孩子,但這會兒竟變得跟赫麟一樣風流。

  不僅夜夜流連小妾的處所狂歡至天明,還會出沒於花街柳巷,尋歡作樂。

  他對妻子不理不睬,甚至不跟她同桌吃飯,除了成婚的那夜,再沒有在她屋裡過夜。

  小兩口水火不容的情況氣壞了宣親王。

  這樁婚姻是他力主的,如果兩個孩子不幸福,他無顏面對玄德,更無顏面對地下有知的妹妹。

  心中隱約猜到兩個孩子之所以如此,大概是源於對父母的怨恨,是故意為之,而非天生就是冤家。

  皇上也聽說了此事,很想為宣親王排憂解難,正巧這日,有位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的大使千裡迢迢而來,請求面聖。皇上聽說海瑩格格精通洋文,便任命她當翻譯女官,並讓赫連負責此次的外交事宜,以便為他們製造相處的機會。

  海瑩接了聖旨,於秋日的一個早晨,打扮停當,前往驛館拜見英國大使。

  剛出了門,便意外看見她的馬車邊,立著赫連的身影。

  「你怎麼在這兒?」她已經好久沒見到他了。雖然處在同一屋簷下,但他們倆抵死不相往來,有什麼事都是下人們在中間傳口信,彷彿相隔天涯。

  「奉旨在這兒等妳。」赫連淡淡回答。

  「奉旨?!」她愕然。

  「大概是阿瑪進宮去求見皇上,故意讓我這個絲毫不懂洋文的人負責此次外交事宜。」

  「你是說,皇帝舅舅想藉此次機會讓我們和好?」她終於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朝中又不是全無懂洋文的人,卻要我當翻譯官。」

  「先上車再說吧!」赫連看了眼垂目站在四周的下人們,示意道。

  出於禮貌,他伸出一隻手,想扶她,不料她卻假裝沒看見,逕自上了車。

  馬蹄聲答答答,確定再無人能聽見他們說話,海瑩才開口。

  「咱們鬧得這樣水火不兼容的,他們居然還抱有希望?」她低低地說。

  「大概因為妳還做的不夠吧!」

  「不夠?」她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這輩子還沒幹過這麼多壞事呢,她們還閒不夠?」

  「所謂七出--無子,一也;淫軼,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盜竊,五也;妒忌,六也;惡疾,七也。妳除了銀兩多花一些,脾氣一些,可有犯了以上七條中的哪一條?讓我怎麼有藉口休妳。」

  「想當個壞人怎麼這麼難呀!」她無奈地嘆息,「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沒想到到頭來連七出都沒犯。萬一他們存心不想讓我們倆離婚,即使我犯了天大的罪過也不許你休了我,那可怎麼半?」

  「離婚?」赫連不禁失笑,「這個詞倒有趣。放心好了,我總有藉口休了妳。」

  「比如再過幾年之後妳仍然懷不了孩子,府裡的人大概都會急著叫我休了妳。」

  「還要好幾年?!」海瑩驚叫,「那我豈不是要在這王府中悶死了?不行,你得想個法子,盡快把我休了。」

  這個王府就這麼讓她討厭,非要馬上離開不可嗎?這王府中,難道就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嗎?

  赫連抿緊嘴唇,一絲不悅浮上心頭。

  「不如咱們哪天當著皇上的面大吵一架,這樣他們就不會對咱們再抱有希望了。」海瑩大膽提議。

  「在皇上的面前如此放肆,大概咱們婚還沒離成,就被皇上一怒之下給砍頭了。」赫連輕哼道。

  「那可怎麼辦呀……」垂頭喪氣的人兒沒了主意,掀開車簾想透透氣,一陣冷風灌進來,引得她按住胸口輕咳。

  咳了好半晌,忽然一隻溫暖的大掌輕柔拍著她的背脊,肺部像感受到了這暖意,舒服多了。

  海瑩抬眸,正巧碰上赫連深深凝望著她的眼眸。

  「謝謝了!」雙頰浮起羞澀的紅雲,她細聲道謝。

  「北京的天氣比較乾燥,入秋容易引人咳嗽,我那兒有蜜糖粃杷膏,晚上讓人送過去給妳。」赫連似乎漫不經心地說。

  「好啊!」其實這蜜糖枇杷膏她屋裡不知有多少,但他的一番好意讓她心裡甜滋滋的,不忍拒絕。

  不知不覺中,驛館便到了。

  據說大使是一個高大傲慢的年輕人,有貴族血統,不肯向大清皇上行跪拜之禮,所以雖然到京已經有半個月,但一直沒得到皇上的召見。

  海瑩提起藍綢材質的西洋裙子邁下馬車,遙遙瞧見大使的身影,不禁一怔。

  「菲利普?!」她不確定地輕聲喚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海倫!菲利普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叫著她的洋名直奔過來。

  「菲利普,真的是你!」海瑩還是難以置信,「你怎麼千裡迢迢到中國來了?你就是這次的大使?」

  「對呀!」一向傲慢的菲利普霎時手舞足蹈,像個興奮的大孩子,「我主動討來這份差事,就是為了來見妳。」

  「見我?」

  「妳走了之後我好想念妳,每次開舞會都找不到像妳這樣出色的舞伴,所以我想來問問妳什麼時候回去?」他說這話的時候,有幾分靦觍。

  「傻瓜,想問我這個問題,只要寫封信就好了,何必親自胞來?」她不禁笑了。

  「寄信多慢呀,而且又容易寄丟,還是我親自來比較好。」

  「那你到京城半個月了,怎麼也沒來找我?」

  「我去過妳家,可是妳父親說妳出閣了,又不告訴我妳到哪裡去了,所以我一直沒有辦法見到妳。」他無奈地聳了聳肩,「海倫,什麼叫做出閣?」

  「呃……意思就是去旅行了!」海瑩順口編了個謊,心想她可能很快就要離婚了,所以沒必要告訴一個外人那麼多事。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海倫,妳去了什麼好玩的地方?」

  兩人說說笑笑,似乎忘了周圍的人。

  見到菲利普,海瑩的確很高興,他喚起她對異域愉快生活的回憶。想起當初在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的時候,她就住在他家的莊園裡,秋天的狩獵、週末的舞會,開在花園深處的紅玫瑰……一幕幕昔日的情景早已幻化成一幅幅畫,深藏在她的記憶裡,不可磨滅。

  但她的興高采烈卻嚇壞了一堆旁觀者。

  他們不知道赫連貝勒的新福晉跟這個洋鬼子嘰哩咕嚕說了些什麼,更不明白她怎麼敢當著自己丈夫的面握著他的手,甚至……當他放肆地親吻她的面頰,她非但沒有大怒地給予一掌,反而回報了一個相同的吻。

  人人都膽顫心驚地把目光投向赫連貝勒,看到他一貫深沉的臉上,一片蒼白……

   

  與菲利普談天說地,一直聊到傍晚時分,海瑩方才離開驛館。

  驛館下人帶著一臉奇怪的表情告訴她,赫連貝勒已經先行回府了。

  聞言,她心中納悶,不知他又在鬧什麼彆扭?同車來時還好端端的,一見到菲利普後便繃著一張臉,最後竟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身為接待外國大使的使節,怎麼能如此無禮?

  帶著疑惑,海瑩回到家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向他的書房走去。

  她要問個明白,他究竟怎麼了?

  誰知一推開書房的門,屋內香豔的景象讓她愣怔失措。

  只見玉梅正坐在赫連的大腿上,酥胸半露,而他則輕啄著她的唇。

  難怪他一聲不響就跑掉了,原來是急著回來找他的愛妾。

  而且玉梅也太大膽了吧!書房是男人辦正經事的地方,她身為福晉也要有正當的理由才敢踏入這個門檻,她仗著自己得到寵愛,竟然如此放肆。

  一股怒氣湧上心頭,海瑩瞪大眼睛,注視著正在尋歡的男女。

  「有事嗎?」赫連看到她並不吃驚,只懶懶地問。

  「你出來,我有話要說。」她冷冷地回。

  「有什麼話明兒再說吧,我正忙著。」他摟著玉梅的腰不放。

  「忙?」海瑩輕哼一聲,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衫扔到玉梅的身上,指著她說:「我有國家大事要跟貝勒爺商量,妳先出去候著。」

  「可是……貝勒爺不讓我走。」玉梅低著頭,小聲頂撞。

  「我以大清國格格的身份命令妳出去。」海瑩厲聲喝道。

  「是、是。」玉梅這才慌忙穿好衣衫,匆匆退下。

  「人家年紀還小,不要嚇著她。」赫連靠在椅背上,微微笑,「妳這個樣子被別人看到了,會以為妳在吃醋。」

  「被別人以為我在吃醋有什麼打緊?」她咬咬嘴唇,「你一聲不響地就離開驛館,被皇上知道了會以為你不滿意他交給你的差事,若是因此惹出什麼禍端,這才要緊呢!」

  「沒想到妳這麼關心我?」

  「呸,我是不想跟你一塊被滿門抄斬。」她白他一眼。

「其實我早些離開驛館,豈不是對妳更好?」赫連的語氣中有一絲奇怪的味道--酸酸澀澀的。

  「什麼意思?」她一怔。

  「不妨礙妳跟那個菲利普敘舊呀!」

  「神經病!」她馬上反應過來,「我跟菲利普只是普通朋友,很久沒見面了,當然會親熱些。」

  「普通朋友?普通朋友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吻來吻去的?」

  「那有什麼奇怪?」她莞爾,「在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朋友之間見面時互吻臉頰,是很尋常的事。」

  「恕我孤陋寡聞。」她的說法不能讓他滿意,「只是出於禮貌,應該吻手就夠了吧?」

  「比較疏遠的人吻手,比較親近的人吻臉。菲利普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當然會吻我的臉。」

  「妳好像忘記了,這兒是大清國,不是洋鬼子的地方。」

  「他要吻我,難道我好意思避開?如果惹惱了他,差事豈非要辦砸?」

  「那妳也不該回吻他。」赫連眉心緊蹙,不肯就此放過她。

  「那是出於禮貌、出於禮貌。」海瑩覺得百般無奈。

  「出於禮貌寒暄兩句就夠了,用得著回吻他、用得著聊到三更半夜才回家嗎?」

  「你……」

  他真是狼心狗肺!她辛辛苦苦討好菲利普,無非是為了把差事辦好,讓他在皇上面前可以邀功。誰知道,這一片好意他視而不見,反而視她如無恥的蕩婦一般。

  滿腔熱忱化為烏有,她委屈萬分,真想狠狠賞他一個耳光,叫他快快清醒。

  「現在是三更半夜了嗎?不過傍晚而已。」海瑩忍不住大嚷,「菲利普不肯向皇上行跪拜禮,我在那兒勸了他好久,所以現在才回來。你以為我只是跟他閒聊而已?」

  「他若是肯行跪拜之禮早就行了,難不成妳一兩句話就可以勸他放下自尊?」赫連冷冷一笑,「看來,你們倆的關係還真不簡單。」

  他耳朵有毛病嗎?為什麼她苦苦解釋,他就是充耳不聞,就是要胡亂猜疑她

  海瑩只覺得百口莫辯,心灰意冷也不想再多說,迅速轉身離開,狠狠地甩上書房的門。

   

  信步閒逛,看秋菊在花園裡優雅地綻放。

  自從那日與赫連爭吵之後,海瑩便辭去了翻譯女官的職務,像是故意避嫌。

  雖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她一想到赫連對自己的冷嘲熱諷,心裡就一陣刺痛。罷了、罷了,還是待在王府享她的清福,何苦為了那個不知好歹的男人操勞?

  附近有一處涼亭,是她經常觀賞池中魚兒的地方,原是想到那兒歇息片刻,不料卻看到了她不願碰見的身影。

  赫連獨自一人佇立在水邊,也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做些別的。

  海瑩慌忙閃到一旁,惟恐他瞧見自己。

  「大哥,綠竺的事,你看應該怎麼辦?」

  突然,她聽到赫麟的聲音傳來。

  仔細再看,這才發現原來不止赫連一個人,赫麟也在,只不過剛才樹叢掩映,她沒有注意到他。

  他們兄弟倆穿著同樣素淨的白色衣衫,面對面站著,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

  奇怪,她記得赫麟一向衣著光鮮華美,怎麼忽然變得如此樸素了?那頑劣的臉上也少了嬉鬧的笑容,略帶嚴肅。

  他們在談論的,肯定是大事吧?

  海瑩禁不住心不一片好奇,躲到樹後偷聽他們談話。

  她知道偷聽是很不道德的,但剛才赫麟提到綠竺,讓她不甘離去。

  是那個跟赫連異常親熱的表妹吧!她一直記得她看赫連時癡情的眼神,還有赫連跟她說話時溫柔的口氣……

  「她好些了嗎?」赫連幽幽地問。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不過她真的傷得很重。」赫麟回答。

  怎麼,綠竺受傷了嗎?她再靠近一步,手指輕靠著胸前的枝葉。

  「她怎麼那麼傻……我不值得她這樣做的。」又聽到赫連一聲嘆息。

  「如今恐怕她是真的傻了。」

  「怎麼?」

  「聽大夫說,她從馬上摔下來的時候腦子撞著了,所以……」

  「她到底怎麼了?」

  透過綠葉,海瑩可以瞧見那抹赫連俊顏上的緊張神色。

  「放心,也不是真的摔傻了,只不過,有些事情記不清了,她以為自己仍是你的未婚妻。」

  什麼?!海瑩心中一驚,赫連曾經跟綠竺訂過親,那麼,他們倆的關係就不止是表兄妹那麼簡單了。

  呵!她早該猜到了。一向深沉的赫連曾幾何時對人如此溫柔?他對她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從來沒有用過那種親暱調笑的語氣說話。

  「姨媽怕她傷心,所以一直都不敢告訴她那些她已經遺忘的事,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畢竟你已經娶了大嫂,總不能讓她永遠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吧?」

  「那麼你說該怎麼辦?」赫連有些六神無主。

  「哥,如果你信得過我,就讓我替你照顧綠竺一段日子,我會找個適當的機會跟她說明真相的。」

  「你好好地說,別刺激了她。」

  「放心好了,瞧你著急的樣子。雖然從小到大我不如你跟她親近,但我也不至於害了她。」

  「她如果缺什麼,你儘管告訴我……」

  「哥,姨媽家什麼沒有呀,現在就只差一個稱心如意的女婿了。」赫麟輕笑。

  「如果你不是那麼惡名昭彰,倒不失為一個好女婿。」赫連也不覺一笑。

  「我?!」浪蕩子故作漫不經心,「可惜我已經壞了名聲,晚了。」

  「綠竺是個好女孩,倘若她真的喜歡上你,大概也不會在意這些……」

  「哥,你再說下去,我可真的要把綠竺表妹據為已有了!」赫麟恢復痞笑,半真半假地威脅,「說正經的,新嫂子和綠竺表妹,你究竟喜歡哪一個?」

  胸中卜通一聲,這個問題讓海瑩感到渾身顫抖。

  她自認沒有資格跟綠竺相比,那樣溫柔纖細的一個可人兒,大概是所有男子心中理想的嬌妻。

  況且,綠竺不止有美貌,還心靈手巧。

  還記得當初那件白色禮服,她只花十天便全部完成,做工精緻,連國外最有名的裁縫手藝也不過如此。更難能可貴的是,她雖然找不到機織的蕾絲,卻聰明地用白絲線在裙角邊上繡出一朵朵玲瓏的小花,再裁出波浪的形狀,乍看之下,比真正的蕾絲還要美麗一分。

  海瑩自問若身為男兒,這樣的女子也會是首選。

  反觀自己,刁蠻任性、不守禮節,從沒拿過繡花針,從沒做過一頓飯,外貌上已經輸給了婉麗的綠竺,內涵更是比不過,她不認為赫連會選自己。

  她屏住呼息,等待赫連的回答,誰料,他竟半晌無語。

  「哥,你不回答,難道……你真的喜歡上新嫂子了?」

  是嗎?他真的如此嗎?海瑩的一顆心緊張得跳到了喉頭。

  「嘿!」赫連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什麼呀,你也知道,我跟你那個新嫂子,不過是假夫妻。」

  「嘿嘿!我以為就要弄假成真了。」赫麟擠眉弄眼地道。

  「我們約定好要齊心協力破壞這樁霸道的婚姻,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所以……我跟她之間不可能有什麼!」

  答案水落石出,海瑩的心霎時涼了半截。剛剛,她還希望他能說出讓她驚喜的話,現在才知道,早已注定的事,就不要幻想它會有所改變。 

  雖然他沒有直接了當地回答深愛綠竺,但否定了她,等於承認了對綠竺的感情。

  赫連只把她只當同盟,因為他的一顆心早已矚於完美無暇的綠竺,他沒有絲毫爭搶的機會。

  難怪他凡事都看她不順眼,就連她跟菲利普多說了一會話也會引來他的冷嘲熱諷。原來,在他心裡,她就是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人,所以無論她出於一片好意為他做多少事,也都是枉然。

  曾經心裡有一個小秘密,希望他們倆能弄假成真,但現在看來,一切只是她的癡心妄想。

  算了吧!她就退居做回他的同盟,早點結束他們的婚姻,她也可以早些找回自由。

  否則,待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男人身邊,她只會肝腸寸斷、如花枯萎。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9 04:36 PM

  手裡捧著一瓶蜜糖枇杷膏,赫連在海瑩的廂房外徘徊。

  按理,這該是他的廂房,但從成婚那日以後,他再沒來過一回。

  聽說她咳嗽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了,枇杷膏他早已為她準備好了,但她卻一直沒派人來取,思前想後,他忍不住自個兒送上門。

  是因為內疚吧!

  其實,那天他對她的態度不該如此惡劣,明明知道她是冰清玉潔的好女孩,不可能跟那個菲利普有什麼苟且之事,但一想到她與別的男人說說笑笑的模樣,他的心中就竄起一把怒火。

  今日送枇杷膏不過是個一個藉口--想見她的藉口。

  但驕傲的他又放不下身段,所以在廂房外猶豫許久,終究沒勇氣踏出那一步。

  「咦?貝勒爺!」月兒從側門邁進院中,表情十分吃驚,彷彿大白天見了鬼。「貝、貝勒爺,您怎麼到這兒來了?」她結結巴巴地問。

  「福晉在嗎?」像作賊被逮個正著,赫連只得硬著頭皮問。

  「福晉她……」月兒像被嚇了一跳,更加支支吾吾,「福晉她在、在午睡呢,貝勒爺您有什麼事,讓我傳話便好。」

  日正當中,還沒吃午飯她就午睡了?是不想見他的託詞吧!

  赫連心頭一沉,吃了閉門羹卻有口難言,只得將手中的藥交給月兒,「福晉那日跟我說喉嚨不舒服,今兒下人收拾屋子正好翻出這個,所以我順便拿來給她。」

  「哎呀!貝勒爺您太費心了。」月兒緊繃的臉終於微微綻放笑容,「這種事情叫小廝跑一趟就好了,何勞您親自前來?」

  「不過順路而已。」他淡淡地答。

  「對了,貝勒爺,剛剛我在前院遇到您的貼身侍衛達努兒,他正到處找您呢,說是馬車備好,行李也放置妥當,您該起程了……貝勒爺,您要出遠門嗎?」

  「對,去趟天津。」

  「怎麼忽然想要去天津?」月兒有些愕然。

  「這得怪你們家格格那位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朋友。」

  那個菲利普太過妄自尊大,死也不肯向嘉慶帝行跪拜禮,最後還揚長而去,覲見之事不了了之。

  嘉慶帝為此大為惱火,本來就看洋人不順眼的他,立刻下旨焚洋書、禁止全國百姓信洋教。

  聽說天津是洋教信徒的聚集之地,便派他前往,查封一切與洋教有關的事物。

  「怎麼,出什麼事了?跟格格有關嗎?」月兒驚惶失措。

  「沒事。」赫連的眼角悄悄瞥了廂房的門簾一眼,「不過,我這次出門可能要去十天半個月的,妳替我轉告妳家格格。」

  門簾低垂,始終文風不動。

  看來……她是真的不想見他,虧他把去天津三個字說得那麼大聲,她居然連露臉向他道別也不肯。

  或許,他不在家,正中她的下懷吧!

  赫連一陣失落,黯然離去。



  天津的繁華與京城不相上下,然而天高皇帝遠,所以繁華之外還有自由。

  走在天津的街頭,來自各國的商旅數不勝數,百姓們對於洋人洋風、洋器洋物、奇裝異服早已屢見不鮮,不似在京城那般大驚小怪。

  今年年初,幾個信仰天主教的地方士紳出資,修建了座壯觀的教堂--以漢白玉石為階,琺瑯為柱,琉璃為聖像,從意大利運來彩色玻璃裝飾兩排長窗,威嚴的金色十字高聳雲霄,幾條街之外都能瞧見,引得來往行人莫不關注,一些外地的洋教徒還特地趕來朝聖。

  赫連第一個要查封的就是此處。

  但他並沒有馬上查封,而是吩咐手下在街邊候著,獨自踏入西洋聖殿的大門。

  凡是洋人的東西,都會讓他想起一個人,也曾聽她在家中談論過洋教,他還記得她當時臉上崇拜而興奮的表情。

  他心中不禁有一絲好奇,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讓她如此著迷。

  今兒並非所謂的禮拜天,所以教堂中的信徒甚少。

  他緩緩地定在兩排長椅中間,彩色的玻璃窗透進迷幻般的光芒,迷離了他的眼。

  一個西洋傳教上在教堂的最前端彈著一種不知名的琴,琴聲縹緲,像風一般流洩在空中。

  赫連的胸中頓時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心靈被徹底洗滌了一般,漸漸變得清澈。

  他不由自主地尋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聆聽這琴聲。

  不遠處坐著一個女子,白色的頭巾覆蓋住她的秀髮,瞧不見什麼模樣,但他卻可以清楚地聽見她的低語。

  「萬能的主啊!請告訴我,他會喜歡我嗎?」

  赫連不禁笑了。原來,她在為自己的婚事許願。

  「萬能的主啊!看在我每天向祢祈禱的份上,祢就保佑保佑我吧!雖然我沒有受過洗禮,不算真正的教徒,但咱們也算朋友吧!大不了逢年過節我都請祢吃火雞。我不求他能一輩子一心一意旨喜歡我,只要、只要他在我離開之前有一點點喜歡我,就足夠了。」

  這輕柔而調皮的話語讓赫連心猛地一顫。

  是他的耳朵出錯嗎?為什麼……這聲音那麼像她的?

  赫連忽然很想看看她的模樣,很想知道她究竟為了什麼人如此癡心。

  他稍稍將身子往前探,企圖一窺對方芳容。

  這時,女子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結束了祈禱。劃十字的當兒,手不經意碰到了頭巾,柔軟的頭巾出其不意地滑落,她啊地輕叫一聲,轉身之間,赫連與她四目相交,霎時目瞪口呆,愣住了。

  「見鬼,妳怎麼在這裡?」好半晌,他才回神,一聲怒喝。

  難怪他看到她的背影時,會產生那樣異樣的感覺──他的妻子一聲不響地跔到天津來了,身為丈夫,他竟然一點兒也不知曉。

  仔細想想,莫非昨日去她房中告別時,她早就已經溜出來了。

  怪不得當時月兒神色如此慌張,原來是在掩飾房內無人。

  「咦!你怎麼也在這兒?」海瑩也同樣驚奇,而驚奇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歡喜。

  「妳到天津來多久了?」他怒氣衝天地追問。

  「有好幾天了。」

  「好幾天了!我怎麼不知道?府裡人怎麼也不知道?」

  「你們府裡的人什麼時候關心過我了?況且我現在又不跟你們同桌吃飯,就算死了,你們恐怕也不會發現。」她也不悅的答。

  「妳說這話太沒良心了,額娘不關心妳、阿瑪不關心妳?妳想吃什麼玩什麼,他們二話不說馬上替妳找來,妳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赫連狠狠地抓住她的肩。

  「你們只知道照顧我的吃穿,什麼時候關心過我心裡的想法?」海瑩拚命掙扎,「我跟他們說想來天津看看這座新建的教堂,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肯,所以我只好自己偷偷跑來了。」

  「妳自己一個人?」赫連心驚了一下,慶幸她沒出什麼事。

  「我跟菲利普一起來的。」她倒老實,全盤托出。

  「菲利普?!」赫連大叫一聲,「妳跟那小子……這幾天你們孤男寡女住在一起?」

  「不是孤男寡女,我們住在菲利普的朋友家,那兒有好多人的。」

  「妳太放肆了!」赫連氣得渾身發抖,「不要忘記,妳是有夫家的人,怎麼可以跟外面的男人到處亂跑?」

  「菲利普就像我哥哥一樣,以前在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的時候,他時常帶我去樹林裡打獵,總是把我照顧得好好的,從來沒做過非分之事。」海瑩理直氣壯地抆起腰,「我相信他,而你也應該相信我。」

  「總之妳給我回家去。」他不容分說拖著她往外走。

  「不行、不行,菲利普等會兒要來接我的,今天晚上還有一個舞會呢!」

  「舞會?什麼舞會?」他回眸瞪她一眼。

  「菲利普明天就要回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丁,他的朋友特意為他舉辦告別舞會,我答應要做他的舞伴,不能不去。」

  「舞伴?」他憶起關於洋人生活的一些傳聞,「妳是說,妳要跟他在大庭廣眾下摟摟抱抱?」

  「那是跳舞,不是摟摟抱抱。」

  「反正都一樣,他要是敢碰我的福晉,我就殺了他。」

  「喂喂喂。」看著他鐵青的臉,不知為何,海瑩倏地笑了,「別忘了我們是假夫妻。」

  「不論真假,就是不許。」赫連蠻不講理地嚷道。

  「我偏要去。」像是在試探他的耐心,她甩開他的手,逕自往教堂外定。

  「站住!妳想丟盡我的臉嗎?」

  「原來是你怕我丟你的臉呀?」這話讓她大為不滿意,先前的一絲喜悅蕩然無存,「我還以為……你真把我當成你的福晉了。」後面的話說得很小聲,他沒有聽清楚。

  「外面的侍衛都認得妳,如果把妳信奉洋教的事宣揚出去,皇上面前,咱們誰都甭想活了。」

  「關皇上什麼事?」她詫異地瞪大眼睛。

  「哼!妳也不問問我到這兒是干什麼來的?」總說他不關心她,她又何曾關心過他?

  「對哦,你來幹什麼?」她如夢初醒般補問。

  「奉皇上的旨意,禁洋教!」

  「什麼?!」海瑩驚得闔不攏嘴,「皇上什麼時候有了這道旨意?」

  「總之,這座教堂馬上就要被查封了,說不定查封之後很快就會被拆掉,趁著我的手下還沒進來,妳快快從側門出去吧!」

  「哦……」她愣怔片刻才回過神來,拔腿飛跑,「那麼多謝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赫連拍拍自個兒腦門,彷彿想起了什麼,三步並作兩步便追上了她,將她圈在懷中。

  他怎麼可以這樣大意,差一點就放她跑了。

  出了這個門,她肯定直奔菲利普的住處,那麼,今晚她勢必會和那小子摟摟抱抱跳什麼西洋舞,再說了,他看得出來那小子對她有意思,說不定明天會甜言蜜語哄騙她跟著上船……瞧,都已經一聲不響把她帶到天津來了,再順路把她帶到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去也未必不可能。

  好驚險,差一點,他就失去了自己……喜歡的人。

  喜歡?!

  呵,是啊,他不得不承認,自從那日在街頭相遇,他就被大膽的她所吸引。

  永遠都記得,當時她直視他的那雙靈動閃亮大眼睛。

  與其說,那天他碰巧買了把好琴,不如說,他邂逅了段不願捨棄的緣分。

  他牢牢將她圈在懷裡,像害怕她會如輕煙一樣消失在空中。

  「愛新覺羅赫連,你想幹什麼?」海瑩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快哭了,「難道……你想大義滅親,把我抓起來?」

  「我要妳乖乖地閉嘴。」他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將她扔進一旁黑暗狹小的懺悔室,將門緊緊關上。

  彈風琴的傳教士因為陶醉於自己的琴聲,始終沒有注意到他們的爭吵與打鬧,直到他的手下佔領了教堂,他才被沉重的腳步聲驚醒,抬起頭來……

  

  「貝勒爺,不得了了,福晉爬到南牆上頭去了!」

  下人來報,正埋頭處理公務的赫連不由得手一顫。

  好不容易將她遮遮掩掩帶回驛館,她也不老老實實待著,直嚷著要去參加那個什麼舞會。

  他無奈之下,只好命下人看牢她,不得離開驛館一步。誰料到,她竟又做出更加破天荒的舉動來反抗他。

  驛館的南牆很高,摔下來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她也不知道是怎麼爬上去的,此刻正騎在牆頭上,蕩著兩隻腳丫子,仰望天空。

  「快下來,妳想找死嗎?」赫連來到牆腳下,無奈地嘆一口氣。

  「噓,別出聲。」她豎起食指放在嘴唇中間,「我在聽音樂……」

  「見鬼,哪有什麼音樂?」赫連不禁惱火。

  「不要吵,你聽,就在牆外頭呢!從隔壁那戶人家傳來的,好像是小提琴的聲音。你不准我去參加舞會,連我在這兒聽聽音樂也不准呀?」

  「好好好,妳聽吧!」她不下來,他只好靠著牆腳站,親自當個侍衛以免她摔下來。

  「秋天的晚上好清爽……」她張開雙臂,做小鳥飛翔的模樣,「這段時間,我快悶死了。你有沒有發現,京城的牆都是高高的,而且一層挨著一層,天津雖比京城要好些,不過還是很悶。」

  「難道洋人的地方就沒有牆?」她的說法讓他嗤之以鼻。

  「至少不會像咱們這兒裡三層外三層的。」微風拂面,她繼續閉著眼睛,「菲利普家的莊園裡,也有一道像這麼高的牆,但牆外是一望無際的原野,不像這兒,牆外頭仍是高高低低的牆。」

  「妳很想回到那兒去?」赫連試探的輕問。

  「想呀!昨晚我還夢到那兒呢。你知道嗎?在歐洲,無論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還是法蘭西,在我記憶中部是明媚鮮豔的色澤,不像咱們大清國,一片灰藍。」

  「一片灰藍?」

  「對呀!屋裡掛的簾子是藍色的,屋裡擺的花瓶是景泰藍,房簷是藍色的,人們穿的衣服大多是藍色,還有夜晚的天空也是深深的藍。我都快被成片成片的藍色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妳沒說,我倒沒在意。」她這樣一說,引得他低頭沉思。

  「我想念我的小豬。」說完海瑩嘟起嘴巴。

  「小豬?!」

  「在菲利普家的莊園裡養的,牠的鼻子很靈,能在大樹下找到好吃的蘑菇……好久沒有看到牠,不知長多大了?」她幽幽的語氣,像在懷念一位兒時的玩伴。

  「一隻豬也能讓妳這麼喜歡。」赫連酸酸地道。

  「咦?音樂似乎停了!」她沒有注意到他不悅的語氣,顧左右而言他。

  「既然音樂停了,妳也可以下來了吧?」他伸出雙手,打算接住她。

  「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可以自己下去。」

  一片好意她居然不領情?赫連不禁輕哼,「好,我忙公事去了,妳自己想什麼時候下來隨妳的便。」

  說著他掉頭就走,這一走,反把海瑩惹急了。

  先前,她壯著膽子沿著樹幹爬到牆上,可上來容易下去難,望著遙遙的地面,她腦袋一片暈眩,抓住牆頭的手也不禁滲出冷汗。

  「喂喂喂,你先別走……」

  她想叫他回來,無奈身子剛一前傾,便失去了重心,啊的一聲慘叫,便從牆頭上摔了下來--

  腦子一片空白,她只覺自己要完蛋了。

  正當巨大的恐懼籠罩著她全身,忽然,一隻大鵬展開羽翼,攏住了她。

  而後,她下降的速度漸漸慢了,大鵬優雅地在空中迴旋,終於帶她降至地面。

  臉兒發燒,心兒猛跳,她恢復了神志,看清了環抱她的原來是……

  「妳真的想找死啊?」赫連焦急地大嚷。

  「我……」驚魂未定的她一時間不知怎麼回答,只是緊緊地抱著他,渾身顫抖。

  楚楚可憐的模樣讓赫連不禁心頭一軟,輕撫她的背脊,換了柔和口吻,細聲安慰道:「好了,沒事了,別怕。」

  或許這語氣過於溫柔了些,引得海瑩好奇地抬頭,瞪著一雙大眼睛凝望他。

  月華似泉水一般流淌在她臉上,映得她的櫻唇紅潤亮澤,他不禁看呆了。

  從未跟她如此接近,她綿軟的身子就像一團雲,她處子的芬芳彷彿月夜下縹緲的歌聲,引誘著他。

  他忽然覺得身軀一緊,胯下起了反應。

  她感到了他的熾熱,羞怯地紅了臉……就這樣凝神定氣地等待著,好幾次,在他火辣的目光中,她以為他就要吻她了。

  然而,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她只聽到他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越來越高的體溫,卻始終不見他有任何舉動。

  「赫連……」她想自己應該向他坦白一件事,也許,這件事能試出他的真心。

  「嗯?」

  「那個……菲利普昨天問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回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

  「是嗎?」赫連的身子明顯一顫,好半晌才回答,「妳想去嗎?」

  吻我,如果吻了我,我就留下──海瑩在心中催促。

  但他似乎感受不到她的心聲,不發一語。

  「你說,我應該跟他回去嗎?」她鼓足勇氣正視他。這樣的問句,意思夠明顯了吧!如果他仍不瞭解她的心意,那就夠傻了。

  「那是妳的事,不應該來問我。」他忽然漠然地笑了笑。

  「你……」他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真的那樣傻?又或者,一切只是她的自作多情,他對她仍舊是無動於衷的。

  她剎那間垂頭喪氣,咬著嘴唇側過臉,低低開口,「我的確很想念我的小豬,所以……」

  所以,如果他對她毫無留戀,她當然會選擇跟菲利浦回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而且,我想,如果我走了,我們倆也不用再那麼辛苦地假扮夫妻了。」她不用再整天掐指算著到底自己犯了七出沒有,他也不用費盡心思地想休棄她的藉口,豈不省事。

  「那好吧!」赫連馬上將她放離自己懷抱,冰冷地轉身,「妳就跟他走吧,家裡人倘若問起,我只當不知道這回事。」說完他跨步就走。

  「赫連,我……」海瑩想拉住他,卻找不到理由。

  他邁大步子越走越遠,剛才的溫馨氣氛來得快,去時也無蹤,讓她欲哭無淚。

  她實在弄不懂脾氣古怪的他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怱而晴天,忽而與天?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9 04:37 PM

第六章





  「給福晉請安。」一個青衣女子端進一盆洗臉水,早晨的陽光伴著她,傾洩進屋裡。

  「妳是……」揉了揉迷濛的睡眼,海瑩從床上坐起身,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我是這驛館主事的妻子。」她笑了笑,「福晉昨晚可睡得好?」

  不好,當然不好!昨晚兩人不歡而散,她傷心了一夜,輾轉反側直至天明時分才睡著。

  「本不該這麼早就打擾福晉的,不過赫連貝勒催我快些伺候您起身,怕您誤了上船的時間。」

  「上船?!」海瑩一怔。

  「說是幅晉跟您的朋友要到什麼地方去。」她拿起熱毛巾替海瑩輕輕擦拭疲憊的容顏。

  「跟我的朋友?」

  「對呀,貝勒爺讓我轉告福晉,他已經捎了口信給您那位朋友了,那位朋友會在碼頭等您的。」

  呵!她也沒說真的要跟菲利普回去,他倒急,早早命人催她起程。

  海瑩心中頓時感到一陣寒涼。原本,她還有一點兒想留下來的念頭,但現在看來,人家已經對她不耐煩了。

  既然身為一個多餘的人,她何必賴著不走。

  「福晉,請淨牙。」

  海瑩瞥了眼她捧上的盤子,不覺一怔。

  盤中擺著雕成小刷子的柳條,一碟細碎青鹽,還有一盅濃濃的茶水--

  柳條刷牙、青鹽擦牙、茶水漱口。

  如此完備的淨牙器物,除了王府和自個兒家裡,在外頭她還從來沒見過。

  這兒不過是普通的驛館,主事的夫人怎麼會清楚知道她平日的生活習慣?

  「赫連貝勒說福晉喜歡這樣淨牙,所以我們就特地去備了這些器物。」青衣女子善解人意地為她釋疑。

  「是他?」海瑩不由吃驚,「他怎麼會知道……」

  雖說青鹽擦牙、茶水漱口是每個大戶人家都知道的規炬,但用雕刻得如此精緻的柳條來刷牙,卻是她個人的習慣。

  赫連從未與她共同生活過,怎麼會瞭解得如此清楚?

  「貝勒爺還說福晉喜歡用清水淨臉後再用羊奶洗臉,可是我們一時半刻找不到羊奶,您看,用牛奶代替行嗎?」

  用羊奶洗臉這種奢侈的舉動,不過是她先前為了討人厭,故意做給王府裡的人看的,他怎麼信以為真地記下了?

  「貝勒爺還說,倘若您沒睡好,早上起來眼睛浮腫,便為您敷些冰塊。」主事夫人捧上另一個盤子,「幸好我們驛館的地窖裡藏有冰……哦!對了,還有這切了片的小黃瓜,也是貝勒爺吩咐給您敷眼睛用的。」

  赫連……她真是敗給他了,難為他記得這些婆婆媽媽的小事,還有女孩子們在閨中討論的美顏秘方。

  海瑩的胸口霎時一陣激盪,似有一股暖流流過。

  「他還說了什麼?」她忍不住低低地問。

  「貝勒爺還讓我給福晉送來幾件衣裳。」主事夫人笑著回答,似乎不太好意思,「這些衣裳原是我的,因為貝勒爺說您出門出得急,沒帶多少行李,這會兒又來不及找裁縫給您做,所以就請您將就著穿我的。您放心,這衣裳是全新的,我從沒穿過。」

  「真是謝謝妳了。」海瑩不禁感激頷首。

  「哦,差點忘了,這兒有一塊白虎皮製的披肩,不知貝勒爺從哪裡弄來的,只說天氣越來越涼了,福晉出門在外,夜裡得披著它才行。」

  虎皮何其珍貴,何況是白虎……

  海瑩觸摸著那厚軟的皮毛,四周的寒涼似乎全飛散了。

  「哎呀,差點忘了最最要緊的東西。」主事夫人最後遞上一隻雕花木盒,「也不知裡面裝了什麼,沉甸甸的,貝勒爺要我務必親手交給福晉。」

  海瑩側過身子輕輕打開木盒,喀啦一聲,一片明亮的光澤剎那間映入她眼眸。

  盒分兩層--一層是珠翠交錯的首飾,另一層則鋪滿了金錠。

  難怪這麼沉甸甸的,這裡面的東西雖然談不上價值連城,但也夠普通人家過個十年八年了吧!

  沒想到,他居然連盤纏都替她備了。

  「福晉,馬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淨完臉後趕快上路吧!否則恐怕要遲了。」見她呆愣半晌不作聲,主事夫人只得催促。

  「貝勒爺……還在驛館裡嗎?」不知道這會兒,他是否已經出門辦公去了?她覺得無論如何,自己應該向他告個別。

  「在是在,但福晉您呀,就甭管貝勒爺了。」

  「為什麼?」海瑩不解。

  「貝勒爺……」主事夫人支吾,「好好好,算我多嘴,把實話都告訴福晉吧!不過,您聽了可別生氣,聽說今兒貝勒爺要在驛館裡見幾個地方官員。」

  「我只去跟他道個別,不會打擾他的。」

  「您不知道,這些地方官員可會奉承呢,他們來見貝勒爺哪會空手來呀!我剛才瞧見,本地花樓的幾個紅牌也跟著來了……」

  「什麼?」海瑩睜大眼睛。

  「那些花魁大概是孝敬給貝勒的吧!福晉可千萬甭把這事兒放在心上,男人們總有逢場作戲的時候,看在貝勒爺對您如此體貼入微的份上,您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去吧!」主事夫人好心勸慰。

  「我怎麼會把這事放在心上?」海瑩像被雷震著了,半晌才喃喃自語,「我就要出遠門了,管不著他了……」

  就算她是他貨真價實的妻子,也管不著丈夫的風流賬,何況,他們只是……作戲的夥伴而已。

  他吩咐人給她送吃送穿的,已經算仁至義盡了,她怎麼可以反過來約束他?

  梳洗完畢海瑩便低著頭穿過前院,完全不敢往他的屋子瞧一眼。

  馬車緩緩上路,她坐在車內,將簾子掀起看著景象。

  碼頭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繞過兩條小巷,便可以看到長長的河堤。

  她心裡突然湧起一種感覺,彷彿自己離開了綠洲,正前往荒涼的沙漠。

  為什麼會這樣?菲利普不是會在那兒等她嗎?他們不是就要前往她朝思暮想的國度了嗎?為什麼……她反而心裡空蕩蕩的?

  身後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吸引著她,要把她拉回赫連的身邊,心中也彷彿有什麼珍貴的東西遺失在驛館,讓她依依不捨、滿懷留戀。

  可是……她還有顏面回去嗎?

  他送這送那,無非是想盡快把她打發走,她若再賴在他身邊,豈非厚顏無恥?

  但他送的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又如同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心胸,讓她感覺溫暖無比。

  此時此刻,她也弄不清他到底是在打發她,還是關心她。

  他是否有一點點喜歡她?否則,怎麼連她生活習慣的小細節都記得那麼清楚。

  可如果他喜歡她,怎麼會捨得放手讓她投奔他的情敵?

  倘若、倘若現在掉頭回驛館,他會有怎樣的表情?

  倘若,撞上他與青樓女子尋歡作樂的情景,那該怎麼辦?

  碼頭越來越近了,都能聽見輪船的嗚鳴聲了,海瑩十指糾結,心煩意亂,不知所措。



  從前不是沒有人送過赫連這樣的禮物,但他從沒收過。

  據說天津所有青樓裡最美麗的女子此刻都站在他的面前,但他卻看不出她們的美,彷彿失去嗅覺的人聞不到花香。

  海瑩……現在大概已經上船了吧!船開往遙遠的國度,不知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到她.

  聽說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很冷,他曾看過一幅西洋的油畫,描繪著倫敦的景緻,他忘了詳細景緻,只記得畫中大雪紛飛。

  她到了那兒,會不會凍著?

  赫連覺得自己是世上最蠢的人,因為,哪個男子捨得把自己的心上人推入情敵的懷抱?

  如果,昨天晚上她沒有問他那個問題,說不定他就會俯下身吻她了。如果吻了她,不論她願不願意,他都會強行把她留在身邊。

  但就差了那麼一點點,她突如其來的話語彷彿一瓢冰水,澆滅了他的慾望。

  既然她在如此良辰美景之際,仍然唸唸不忘那個菲利普,那麼他就成全他們吧!

  「貝勒爺,這可都是咱們天津城裡的紅牌呀,不知哪一個人了您的眼?」一名地方官員露出討好的笑容。

  赫連懶懶靠在臥榻上,意興闌珊地往花叢掃一眼。

  忽然,他看到靜靜站在角落裡的一個花娘--

  她沒有濃妝豔抹,也沒有故意搔首弄姿,她只是定定地站著,眼睛裡有一抹孤傲。

  剎那間,赫連被她吸引了。

  她站立的姿勢、她臉上的表情,特別是那一雙明如寒星的大眼睛……多像海瑩啊。

  「妳過來。」赫連向她招招手。

  「貝勒爺是挑中小女子了?」那花娘冷冷道:「不過,想留下奴家,得有一個條件。」

  「條件?」

  「要留下,只能奴家一個人留下。」

  其餘的花魁聞聽此言,立刻把刀子一般銳利的目光投向她。

  赫連不由得哈哈大笑。像,太像了!就連說話時倔強的語氣,也像極了海瑩。

  「好。」他轉身對地方官員吩咐,「就讓她一個人留下吧!」

  「貝勒爺好眼力呀!」官員低語道,「此女子是天津城裡達官顯貴無不想一睹芳容的紅牌,只可惜脾氣古怪得很,要她接客除非是她看得上的人。我們今兒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她請來,誰料到,她竟肯獨自伺候您,嘿嘿……」

  「哦!這樣說起來,我豈不是要受寵若驚了?」赫連眉一挑。

  「不敢、不敢。」官員連忙帶了其餘花魁,唯唯諾諾地退下。

  原本熱熱鬧鬧的一方空間只剩兩人,赫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

  「貝勒爺想聽曲嗎?」花娘開口問。

  「妳帶了樂器來?」

  「奴家的丫鬟在外面,奴家帶來了琵琶。」

  「琵琶我聽膩了。」赫連若有所思的頓了一下,才說:「妳會奏西洋的樂器嗎?比如說……小提琴。」

  「呵!奴家是鄉下人,哪會那些洋玩意。」

  「那麼跳舞呢?」

  「恐怕貝勒爺想看的也是西洋舞吧!」

  「真是一個聰明的姑娘。」他頷首稱讚。

  「奴家雖然不會,但曾見別人跳過,如果貝勒爺不嫌棄,奴家可以試一試。」花娘說著緩緩靠近,一隻手搭上他的肩,「不過,西洋舞據說要兩個人跳才像樣,貝勒爺可否幫奴家一個忙呢?」

  說著,她扭動腰肢,引著赫連隨她站起身,接著順手將披肩一脫,露出紅菱般的肚兜和雪藕般的臂膀。

  她擊了擊掌,門外候著的丫鬟立刻奏起樂曲,她摟著他的脖子,在樂曲聲中緩緩移動腳步。

  赫連閉上眼睛,任憑她在自己懷中輕歌慢舞,感覺她的雙手一在挑逗著他的軀體--纖纖十指揉著他的胸肌,然後往下輕觸他的腰間。

  明知道懷中的人不是腦海中想念的人,但他仍忍不住將她視為代替品。

  慾望在想像中逐漸攀升,彷彿有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火,籠住他全身。

  「呵……」他不由倒吸了口氣,雙頰酡紅,力臂一收,將那花娘抱得更緊。

  沉醉中,他忽然聽到砰的一聲,冷風頓時灌進來--有人撞開了門,闖了進來。

  「好大的膽子!」赫連睜開雙眸,正想對著來人怒吼,話語卻霎時哽於喉間。

  他懷疑這是否是自己的幻覺--海瑩,他想念的人,正昂首挺胸站在他的面前。

  她不是走了嗎?她不是已經乘著風帆遠去了嗎?怎麼會如仙子般出現在他面前?

  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赫連,愣住了。

  「妳是誰?」花娘不滿地開口,「貝勒爺已經說了,只留我一個人,妳怎麼敢冒冒失失闖進來?快出去!」

  「很不巧,我是他的妻子。」海瑩臉色難看至極,冷著聲回答,「所以,該出去的是妳。」

  「哦……」花娘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來回流轉,似乎明白了什麼,笑了,「原來如此,我早就該料到。」

  「料到什麼?」海瑩睨她一眼。

  「早該料到這位貝勒爺為什麼這樣好說話,肯只留下我一個人。」花娘撿起地上的披肩,整理衣衫,「因為,我們倆有幾分相似。」

  「呃?」沒想到她會如此回答,海瑩不禁一怔。

  「福晉請放心,我是識趣的人,馬上就走。」她朝赫連盈盈一拜,「貝勒爺,奴家告辭了,倘若日後再想找替身,奴家在滿花樓等您。」

  「妳……」海瑩聽了這話,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氣憤,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得意微笑的花娘揚長而去。

  她恨剛才瞧見的香豔情景,恨赫連居然敢寄情於青樓女子,但當她發現對方的確與自己有幾分相似時,又不禁隱隱地歡喜……

  雖是秋日,但屋內的溫度卻令她覺得渾身發熱,她拭去額角的汗水,無語地坐到椅上。

  「妳怎麼回來了?」隔了好一會兒,赫連低啞的開口。

  「沒趕上乘船的時間,所以就回來了。」她沒好氣地答,說完嘟著嘴。

  「沒趕上?不可能啊!」赫連有些吃驚。她出門的時間距離開船明明綽綽有餘。

  但他畢竟是聰明人,馬上猜到她話語背後的意思,緊繃的俊顏瞬間放鬆了。

  呵!她不是沒有趕上船,而是不想上船吧!

  不想離開就表示這塊上地上有什麼值得她留念的東西,比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的綠野、法蘭西的玫瑰更能牽絆她的心。

  昨天還在為她愛一隻小豬勝過愛他而暗自生氣,此刻,他對小豬的嫉妒蕩然無存。

  赫連微微地笑了。

  這會兒她仍硬撐著,不肯流露出真實心情的倔強模樣,更令他覺得好笑。

  「過來。」他命令般地喚她。

  「我為什麼要過去?」她的身子往椅背靠,小嘴仍然翹著。

  「妳擾了本貝勒的好事,這下子是否應該補償?」

  「做為一個堂堂貝勒,居然跟青樓女子做那種苟且之事,還好意思說呢!」海瑩輕哼一聲。

  「做為一個男人,一旦慾火被挑起卻得不到撫慰,會很傷身。」他斜倚著椅子看著她。胸襟已被挑開,隱隱露出壯實的肌肉。

  「真的嗎?」那一句會傷身勾起海瑩的惻隱之心,好奇地瞪著他。

  「所以,妳現在得幫我一個忙。」赫連唇角微揚,話語充滿暗示的意味。

  「什麼忙呀?」她癡傻地問。

  「過來替我降火。」他向她伸出一隻手。

  「啊?!」她被嚇了一跳,然後領悟他話語中的含意,幾乎跳起來,想往外逃。

  但已經晚了,他一手扯裂身上的衣裳,半裸地站起身,大步上前擋住她的去路,牢牢將她困在自己的懷中。

  「放、放開我……」他的肌膚好燙,引得她的身子也跟著發燙。

  「我不是沒有給過妳逃走的機會,既然妳自己跑回來,就不要怪我無禮了。」赫連不顧她瑟瑟發抖的模樣,冷不防的,霸道的唇含住她的櫻桃小口。

  海瑩捶打著他的胸,雙腳亂踢,想掙扎卻無從掙扎,整個人被他一舉抱了起來。

  他的舌,柔軟而熾熱,填滿了她的嘴,他的氣息,濃烈而馥郁,包裹住她全身……

  她不知自己在期待什麼,一股暖流倏地從大腿間湧出……

  他沉重地喘息著,在她耳邊呢喃,「既然回來了,以後就不要走了,好嗎?」

  明明約好要做假夫妻的,將來怎麼可以不走?

  但現在她的理智處於崩潰邊緣,想也沒想,她就胡亂地點了點頭。

  看到她屈服,更挑起了他的慾望,他低吼一聲,大掌用力地抱緊了她……肚兜的帶子被挑開,褻褲緩緩滑下,他不顧她疼痛的輕吟,將忍耐已久的昂揚剌入她的嬌軀……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9 04:39 PM

第七章





  一樁不被眾人看好的婚姻忽然有了奇蹟般的轉變,令旁觀者再度震驚。

  話說那日赫連貝勒從天津回來時,身後還跟著一頂暖轎,他如呵護什麼心愛寶貝一般小心翼翼掀起轎簾,結果轎中坐著的竟是海筆福晉。

  福晉什麼時候跟他一道去了天津,沒有人知道。同樣,也沒有人知道在天津發生了什麼事,令他們倆由一對怨偶搖身一變成了甜蜜恩愛的夫妻。

  他不再流連玉梅的屋子,而是搬進了海瑩的廂房,且除了到衙門辦公,幾乎與她寸步不離。

  幾個夜間當差的丫鬟們偷笑著說,她們經常隱約聽見貝勒爺對福晉的溫柔愛語,還有福晉陶醉的吟哦,直至天明……

  海瑩福晉也不再是從前那個刁蠻任性的格格,變得和善而賢慧。

  她終於願意戴上沉甸甸的旗頭,穿上繡花鞋,也收斂了傲慢的態度,待人謙和禮讓。

  她不再肆意浪費昂貴的羊奶,吃穿用度十分節省,還將金玉器皿送人,或收入倉房,平日的餐桌上,只有素淨的白瓷碗盛著清淡的小菜。

  她每日早起請安,替阿瑪點燃菸槍,替額娘梳理頭髮。

  「到底是什麼讓妳變得這樣乖巧?」惠福晉透過銅鏡,笑咪咪地問身後的海瑩。

  現在,最令她歡喜的事,莫過於看到這個兒媳婦。

  海瑩的手好巧,天天都幫她梳不同款式的發髻,這些髮髻好漂亮,那日她進宮去,連宮裡的太妃們都爭相稱讚。

  她的小嘴更巧,天天都給她講外面新奇的故事,為她平淡寂寞的生活增添一絲樂趣。

  一開始,惠福晉也像府中其它人一般,對這個崇洋的媳婦抱著排斥心理,但漸漸的,被她的細心體貼感動,接納了她。

  「額娘過獎了,我既不會繡花也不會做菜,笨死了,哪能稱上得乖巧。」海瑩低下頭。

  「好了好了。」惠福晉拍拍她的手,「這個謎呀,府裡上下天天都在猜,可誰也猜不到在天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呵呵!你們小兩口不願意說,我們也不逼問了,只要你們恩恩愛愛的,從此太平無事,我們就心安了。」

  海瑩不說話,只微笑地挑起另一繒髮絲,一纏一繞,綰出的髮髻相當新奇。

  「唉!赫連這孩子從小就心思太沉重,有什麼事都喜歡自個兒裝著,從不告訴別人,現在總算有了妳可以替他分擔。」

  「其實,有時候我也不太明白他在想什麼。」雖然他們倆現在如膠似漆,但他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到底喜歡她有多深……這一切,她仍然不得而知。

  有時候,她甚至懷疑赫連只不過是迷戀她的肉體,暫時不捨得放她走,一日一對她膩了,或許也會像對待玉梅那樣,再也不踏入她房門一步。

  「慢慢來吧!不要著急,他肯跟妳親近就算邁出了第一步,將來總有一天,他會把整顆心都掏出來給妳的。」

  「他以前也跟玉梅很親近……」海瑩幽幽道出心中顧慮。

  「呵,原來妳還在對他納妾的事介意呀?」惠福晉笑了笑,「玉梅怎麼能跟妳比呢?她是小妾,妳是福晉。」

  心愛的男人身邊還有另一名女子,海瑩怎能不介意?

  在天津那半個月,他們逍遙快樂,或許可以忘掉這個事實。但回到王府後,她怎麼可能當玉梅不存在。

  她真的不知該怎樣面對……不讓赫連再理睬玉梅。別人定會說她恃寵而驕,小氣刻薄,這樣做,對於無辜的玉梅來說,也是不公平的。可若要她敞開心胸與玉梅一同伺候丈夫,她自認沒有那樣的寬宏大量。

  當初,執意不嫁大清的男子,就是不想碰到今天這樣的局面。

  但當她的防線被愛情擊潰,便不得不節節敗退──先是接受了他,再不得不接受他納娶的妾。

  「怎麼了?」惠福晉注意到她臉上憂鬱的表情。

「額娘……孩兒有句不敬的話想問您。」海瑩鼓起勇氣開口,「阿瑪身邊有那麼多女人,您是怎麼熬過來的呀?」

  「眼不見為淨,所以我躲到佛堂這兒來了。」

  「額娘剛剛還勸我不要介意,原來您自己也……」

  「傻孩子,說不介意是騙人的,當初王爺納妾的時候,我夜夜不能成眠,連想死的想法都有。但現在,我倒想開了許多。呵!無論王爺有過多少女人,我始終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那些女人為了爭寵打得頭破血流,可到頭來得到了什麼?有的,連側福晉的名分都爭不到,有的,就算爭到了側福晉的名分,卻一個孩子也沒給王爺生下。」

  這倒是,任憑府中如花美眷來了又去,惠福晉的地位始終堅如盤石。

  她在吃穿用度上從不與那些小妾們爭搶,大概是懷著一種謙和的心態,當個微笑的旁觀者吧!

  紅顏易老,縱使貌美如花也似水流年……而她,身為兩個出色貝勒的母親,則擁有一輩子享用不盡的清福。

  「所以,妳得跟額娘學學。」惠福晉傳授靜心秘訣,「我不敢保證赫連不會像他阿瑪那樣風流,也不敢保證玉梅就是他最後一個小妾,但從今以後凡事妳得往長遠打算,先懷上一個子嗣最要緊。」

  是呀,這就是大清國女子,古往今來的生存之道吧!

  海瑩心裡忽然感到一陣窒悶,一個聲音在她耳邊急急地嚷──不、不,這不是我要的活法。

  誰讓她到洋人的地方遊歷過,誰叫她曾經目睹女子離婚時揚眉吐氣的模樣。

  若沒有見過那一切,或許她可以像千千萬萬個清國女子一樣,老實而可憐地守在一個男人身邊,無趣的度過自己的下半生。且不論這個男人如何負她,她也得忍氣吞聲。

  但現在的她,心中有了一道底線。

  如果,赫連跨越這道底線,她會義無反顧地離開他。

  她是不會讓自己像惠福晉一樣,伴著青燈,在佛堂裡終老的。就算擁有永遠不變的地位,她也不願意。

  「門外是什麼人?」忽然,惠福晉抬高了聲音,「有事就進來吧!不要在外面站著。」

  門外有人嗎?海瑩一驚。剛剛陷於沉思中,她沒有注意到。

  門咿呀被推開,玉梅怯生生地走進來。

  「玉梅!」惠福晉吃了一驚,「怎麼是妳?這會兒妳不是應該在伺候貝勒爺穿衣嗎?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奴婢……」玉梅支吾道:「奴婢是來請福晉的。」

  「找我有什麼事嗎?」海瑩也感詫異。

  「回福晉的話,奴婢不中用,伺候不了貝勒爺穿衣。」

  「怎麼會呢!不是一向由妳伺候的嗎?」

  「貝勒爺從天津回來後,就對奴婢不滿意,今兒有一顆扣子緊了,奴婢系扣子的時候手腳慢了一會,貝勒爺就罵奴婢笨,要奴婢來請福晉過去。」她楚楚可憐地回公口。

  「那孩子,都這麼大了還要脾氣。」惠福晉笑了笑,對海瑩揮揮手,「妳快過去吧,沒梳好的頭髮我叫丫鬟們弄就是丁。那孩子大概在怨我一大清早就搶了他的媳婦,害你們不能在床上多恩愛一會兒,呵呵!」

  「那孩兒告退了。」曖昧的笑聲引得海瑩一陣害羞。

  赫連這些日子總是這樣,倘若一覺醒來發現她沒躺在身邊,或者吃飯的時候不見她人影,就會驚動全府上下的人尋她。

  踩著有些凌亂的步伐,路上差點絆著,她小跑著回到廂房。

  太陽已經爬上樹梢,赫連還在床頭依著。

  他衣襟仍舊散亂,如昨夜與她親熱時狂野的模樣,目光透出隱隱不悅,一雙深邃的眸子直盯著她。

  「怎麼了?」海瑩笑盈盈地坐到他的身邊。

  「大早妳跑到哪去了?」他不高興地問。

  「去給額娘請安呀,難道這你也吃醋?」她不由伸出手,撥弄他鬆散的發。

  「我不是介意妳去給額娘請安,但妳起身時好歹也叫我一聲吧!」總是這樣時而無影無蹤,讓他膽顫心驚,彷彿隨時會失去她一般。

  「人家不想吵醒你嘛。」海瑩下巴抵著他的肩,撒嬌道。

  「總之以後無論去哪兒,都得事先向我請示才行。」赫連霸道地抓住她的手。

  「哼!這麼凶,我才懶得理你呢……」話語未完,就被他熾熱的唇舌堵住調皮的小嘴,讓她不能再反抗。

  海瑩閉上眼睛,感受他濃濃的愛意,推打了兩下他的胸膛,便放棄了掙扎。他的氣息讓她迷醉,他探入她衣裳的大掌很快就尋到她最敏感的地方,勾起她心中的渴望,讓嬌吟不自覺從小口中竄出。

  「不……赫連,不行……」最後一絲理智讓她推開他的懷抱,「已經不早了,當心耽誤了去衙門的時辰。」

  「暫且放過妳,回來再找妳算賬。」他總算綻放出笑顏,「不過,我罰妳幫我穿衣。」

  「這種事一向是玉梅做的……」玉梅因為她失了寵,這會兒若再因為她失去日常約差事,定會限死地吧!

  「以後我都要妳做,這是為人妻子的本分。」赫連不容她辯駁,「否則我就不起床!」

  「賴皮鬼!」海瑩朝他吐吐舌頭,嘻嘻哈哈替他更衣。

  此時此刻,她才知道,原來伺候人也是一件快樂無比的事--如果,那個人是自己心愛的人。

  掀開被子,他赤裸裸的下半身倏地呈現她眼前,讓她羞紅了臉。

  這一瞬,她打定了主意,以後死活都要親手替他穿衣,她無法想像讓別的女人看到他碩壯的男性是怎樣的情景。她忽然好嫉妒玉梅,居然伺候了他這麼久。

  看她羞澀、喘氣的樣子,他哈哈大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說:「又不是沒見過,何必這麼害怕……」

  「大白天也沒個正經!」她嗤了一聲。

  「來來來,有件東西要送妳。」赫連將剛一直藏在背後的另一隻手繞過她的脖子,將一條纖細而冰涼的鏈子繞到她脖子上。

  「是什麼?」她朝銅鏡裡一瞧,頓時愣住。

  是一枚小小的十字架,被細金煉繫著,垂在她的胸前,煞是好看。

  「你從哪兒弄來這東西?」她不由露出笑容。

  「特地叫人訂製的。」赫連一臉不以為然,「瞧著妳這麼迷信洋教,我聽說洋教徒都要有個這玩意,偏偏沒見妳戴過,所以一時興起就叫他們做了這個。」

  「你知道我最初信洋教是因為什麼嗎?」海瑩感動之餘,偎近他懷裡,輕輕地說。

  「什麼?」

  「就是覺得這十字好看。」

  「就因為這個!」他錯愕之後哈哈大笑,「妳們女孩子也太愛漂亮了吧!信個教也是因為十字漂亮。」

  「開始是因為這個原因,後來卻變了。」

  「變成了什麼?」

  「後來是因為我覺得洋教很有詩意。」

  「詩意?」

  「嗯。」海瑩對著窗外的朝陽瞇起眼睛,「比如,他們的教義規定,一個男人只能娶一個女人,無論貧窮和疾病,都不能拋棄她。每當聽到新婚夫婦宣讀這樣的誓言,我就覺得像在聽一首詩。」

  「是嗎?」赫連的眼神一閃,「他們的教義真是這樣的?」

  「你們男人當然不會贊同,也不能體會一生只愛一個人的好處。」海瑩努努嘴,轉過身去。

  但就在她轉身之際,赫連出其不意地含住她的櫻唇,害她險些叫出聲。

  熾熱的吻在她來不及防備之際,竄入了她的口中,屋內霎時升起一片濃情蜜意……

  她不知道,是什麼激起他的激情,只歸因於男人早起的興奮。

  其實,這個原因,是赫連心中的秘密──她無意間的一句話,開啟了他的心鎖。

  一生只忠於一個人是他的夢想,沒料到,她竟與他懷有同樣的夢想。

  這能讓他不激動嗎?冥冥之中聽從老天的安排,他竟誤打誤撞娶到與自己靈魂契合的女子,這豈非千古難遇的幸運。

  他此刻的心情,像漫步在陽光融融的花園裡看春日牡丹……他迫不及待要與她分享自己的愉悅。

  太陽爬得更高了,房中的兩人仍糾纏在一起,完全把正事給忘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屋外有一道身影默默站立著,透過門縫射出銳利的目光……



  原本想一個月之內設計讓赫連休了自己,沒想到,她竟在宣親王府待了一季。

  秋去冬來,這日下了點小雪,恰逢惠福晉的生日,王府內張燈結綵,請來親朋好友,打算好好熱鬧一番。

  宣親王恰巧有事不在京城,身為大媳婦,海瑩當然不能閒著。

  其實,這段時間,她也習慣了操辦此類宴會,而賓客們的反應也都很熱烈。

  因為,她會在宴會中融入一些西洋的東西,比如花廳外小提琴樂隊的伴奏,或者餐桌上一道西洋的點心,讓賓客們感到新奇。

  這天一大早,海瑩就起身忙進忙出,雖然處在寒冬季節,額上卻不時滲出熱汗。

  恰逢菲利普託人給她捎來一大包咖啡豆,於是她使出煮咖啡的看家本事,想讓大夥兒嘗嘗新鮮。

  「福晉,奴婢有什麼可以幫您的?」玉梅小心翼翼地走進她房裡,輕聲問。

  「妳……」海瑩一怔。

  這些日子,她可以明顯感覺到玉梅在處處討好她,甚至到了低聲下氣的地步。其實,她對她本身倒沒有多大厭惡,反而覺得她單薄纖細的模樣挺可憐的。

  如果不是老想到赫連曾經那樣寵她,她或許真願意把她當妹妹看待。

  唉!還是算了,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如今又失了寵,何必跟她計較。

  只要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下去,她大概能容她在府中有一席之地吧!

  從沒想過要與別的女子共侍一夫,沒想到,現在她居然學會了寬容--就像身上被人劃了一道醜陋的傷疤,開始當然會百般不順眼,但日子久了,也就漸漸習慣了,漸漸不去理會它。

  「如果妳閒著沒事做,就幫我攪拌這些咖啡吧。」海瑩強迫自己揚起笑容。

  「是,奴婢這就幫您。」玉梅慇勤地挽起袖子,疾步上前。

  「以後不要自稱奴婢了。」海瑩心一軟,吩咐道:「妳我年紀相當,在府裡地位也差不了多少,以後就以姊妹相稱吧。」

  「奴婢跟福晉的地位哪一樣呀!」玉梅滿臉感激,「不過,奴婢倒希望能有個像您這樣的姊姊。」

  沒想到,這丫頭外表看起來怯生生的,一張小嘴倒挺會說話。

  「要是屋裡缺什麼,儘管到倉房去取,跟管家說一聲就是了。」海瑩朝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天冷了,妳也該做幾件保暖的棉襖,不要穿得這麼單薄。」

  「多謝姊姊關心,我不怕冷的。倒是聽說……姊姊最近精神不太好。」

  海瑩臉兒一紅。最近夜夜與赫連恩愛,白天又起得早,府中大小諸事阿瑪都移交給她打理,能有精神才怪。

  「姊姊忙歸忙,也要當心身體呀!」玉梅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瓶子,「我昨兒得了一種神藥,聽說疲累的時候服一顆,奇效無比。」

  「藥?」海瑩疑惑地盯著那隻瓶子,「什麼藥?」

  「姊姊不必擔心,這不是外頭的偏方,是西廂房的碧華側福晉送我的。」

  「碧華側福晉?」

  「姊姊您大概不知道,碧華側福晉待我可好呢,因為我們同是漢人,所以惺惺相惜,昨兒她還說要認我當女兒呢!」

  她這一說,海瑩倒想起來了。這段時間,府裡上下都傳言失寵的玉梅刻意接近阿瑪現在寵愛的側福晉碧華,力圖拉她當靠山。

  而碧華側福晉或許出於同病相憐的心理,看在她與自己同是側室的份上,對她格外照顧。

  「她認妳當乾女兒?」海瑩笑了笑,「那豈不亂了輩分。妳應該是她的兒媳婦才對。」

  「姊姊您才是府裡大小福晉的正兒媳婦呢,我算什麼呀!」玉梅低不頭,岔開話題,「對了,這藥一次可不能多吃,只能吃一顆,否則非但提不了神,反而有性命之憂。」

  「我最怕吃藥了,怕苦。」海瑩只得領了她的情,接過那隻小瓶子。

  「這藥無色無味,一點兒也不苦,而且它遇水即化,姊姊可以把它泡在茶裡或者湯裡服下。」

  「那麼多謝了。」欠了她一個人情,海瑩心裡想著要拿什麼金銀首飾償還她才好,「咱們快把咖啡端出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是。」玉梅托著盛咖啡的盤子,跟隨海瑩來到花廳。

  正值冬季,花廳裡不像往常那樣花團錦簇,只剪了幾枝含苞待放的紅梅插在瓶中,增添喜意。

  該來的賓客都來了,大多是各高官府上的女眷,衣著華麗地坐在桌前,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掀起一旁簾子,便可看到對面屋簷下搭著一個戲台,京城的名角正在咿咿呀呀地唱著戲。

  「貝勒爺呢?」海瑩環視四週一圈,竟沒有看到赫連的身影,不禁悄悄問了月兒。

  「剛剛貝勒爺他……」月兒支吾,「送客人出去了。」

  「客人?什麼客人?」

  「聽說是惠福晉的外甥女。」

  綠竺嗎?她也來了?

  海瑩心裡泛起一絲酸意。這個曾經令她嫉妒的名字,原以為早已忘記,誰知一聽別人提起,仍不能釋懷。

  呵!她太不應該了,綠竺是額娘的親外甥女,前來祝壽是應該的,她怎麼能阻止呢?況且綠竺與赫連從小一塊長大,他送她出門也是情理中事,身為妻子,怎能連這個都看不開。

  只是,綠竺既然來了,為何要匆匆離去?是不想與她這個表嫂碰面嗎?這是否意味著,她還愛著赫連?

  海瑩努力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招呼客人。

  「各位長輩,侄女煮了咖啡,請各位嘗個新鮮。」她勉強笑道。

  「咖啡?!」一位高官夫人狐疑地打量著杯子,「是什麼玩意兒,好喝嗎?」

  「第一次喝會覺得有一點苦,可能不太習慣,不過,喝多了就會喜歡上它。」

  「聞著倒是挺香的。」其餘諸人好奇地觀望,「不過,這顏色有點難看,跟湯藥似的……」

  「請嘗嘗吧,在洋人的地方,喝咖啡就跟咱們喝茶一樣平常。」海瑩極力勸說。

  但足不出戶的貴婦人們仍然不敢輕易嘗試,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著別人喝第一口。

  海瑩不由覺得有些尷尬。她一大清早起身為了煮這咖啡忙了大半天,誰知辛辛苦苦的成果竟遭遇到眾人的懷疑,這好比一瓢冷水潑在她的臉上,款待賓客的熱情減了大半。

  「姊姊如果不介意,也讓我嘗嘗吧!」玉梅忽然開口,「跟著姊姊忙進忙出的,一直尋思這咖啡到底是什麼滋味,我可饞了半天!」

  海瑩錯愕地回眸。萬萬沒想到,關鍵時刻竟是玉梅替自己解圍,看來,從前她的心胸的確太過狹窄,不該把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當仇敵。

  慚愧之中,她見玉梅手一抬,拿起一杯咖啡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後舔舔嘴唇,微笑著宣佈,「好香,好好喝哦!姊姊,我還想再要一杯,可以嗎?」

  眾人目睹她喝得津津有味的模樣,頓時對杯中的玩意不再畏懼,也紛紛端起杯子,一邊嗅著,一邊往唇邊遞去。

  忽然,玉梅哎呀一聲發出慘叫,手中的杯子砰然落地,摔得粉碎。

  「怎麼了?」海瑩心一驚,慌忙上前攙扶。

  「好痛……好痛哦……」玉梅捂著小腹,身子直往下滑,跪至地面,呼叫不停。

  「怕是月事來了吧?」碧華側福晉走過來,關切地問。

  「不,不是月事……」玉梅直搖頭,豆大的冷汗直直滴落。

  「難道……是剛才的咖啡在作祟?」

  經碧華側福晉這一猜測,在座眾人連忙一口將剛含住的咖啡吐了出來,花廳頓時亂成一團。

  「事情沒查清楚,不要亂說話,」惠福晉自然站在兒媳婦這一邊,「正巧今兒宮裡的御醫也來了,在那邊聽戲呢。月兒,妳去把他老人家請來,替玉姨娘把把脈。」

  月兒嚇得臉都白了,立刻邁著小腳,疾奔著去了。

  海瑩愣愣地站在一旁,不明白原本一片和樂融融的景象為何忽然演變成這種局面?

  她只覺得自己有口也說不清,畢竟,咖啡是她泡的,倘若玉梅真的與這咖啡「犯沖」,她豈不成了罪人。

  她十指緊緊地握著,尖利的指甲幾乎要陷進掌心的肉裡,但她不覺得疼,只覺得胸中焦急萬分。

  就這樣呆立了好久,眼前的人影來來去去,過了似乎半輩子,御醫終於替玉梅把完了脈,從簾子後面走出來。

  「到底怎麼了?」惠福晉肅然地問。

  「回福晉的話,府上這位主子似乎……中毒了。」

  中……中毒了?!

  海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中毒了三個字卻這樣清晰,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9 04:41 PM

第八章





  「怎麼會中毒呢?」碧華側福晉率先驚叫出來,睨了海瑩一眼,「是不是……洋人的咖啡咱們喝不得?」

  「呵呵!這倒是沒聽說過。」御醫笑了笑,「洋人和咱們不都是人嗎?他們能喝的東西,咱們自然也能喝。府上這位主子中的是名叫「三月雪」的毒。」

  「三月雪?!」碧華側福晉頓時愣怔住。

  「這種藥原本無害,還能幫人提神定氣,但不宜多服,一次只能服一顆,服多了就會由補藥變成毒藥。」御醫解釋。

  「我好像記得咱們府中的誰就有這種藥。」惠福晉蹙了蹙眉。

  「呃……」碧華側福晉難堪地開口,「這種藥我是有過……」

  她與玉梅一向要好,這回本想逮住機會幫玉梅整治一下海瑩,不料事情的矛頭竟轉向了她,為了洗脫自個兒的嫌疑,她急忙掀起暖閣的簾子,一把將玉梅從榻上扶起來,顧不得往日交情連聲逼問:「哎呀呀,妳是不是把我給妳的三月雪吃得太多了?」

  「那麼珍貴的東西,奴婢哪敢多吃……」玉梅虛弱地支著身子,「今兒早上,我將它們轉送我們家福晉了……」

  「什麼?!」眾人已經從海瑩臉上栘開的目光,不由再齊射向她。

  海瑩感覺自己彷彿孤立無援地站在懸崖邊,渾身都僵了。

  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玉梅在陷害她!

  難怪她肯如此低聲下氣地討好她,還送上如此珍貴的藥品,並且頭一個喝下咖啡替她解圍。原來,這一切並非出於友誼,都是事先精心設計好的陷阱,是引她步步落網的圈套。

  她不懂,那樣純真可憐的外表下,怎麼會有這樣一顆陰沉的心?

  海瑩暗笑自己太傻,怎麼可以輕易相信敵人,怎麼可以相信共侍一夫的兩女中有真正的友誼存在。

  「諸位請放心,這位少夫人已無大礙。」御醫又道:「不過……這藥對她腹中的胎兒多少會有些不好。」

  這最後一句話如同青天霹靂,把在場眾人震得措手不及。

  「什麼?!」事福晉不敢相信地道:「玉梅她……有身孕了?」

  「怎麼,府上有這般喜事,諸位都不知道嗎?」御醫一怔。

  得到肯定的答案,花廳頓時一片嘩然,眾人堆起笑臉連連道賀,玉梅一躍成為今日的主角,被各種恭維話包圍著。

  「我……」懷孕的人顯然也是剛剛知道自己有喜,滿臉茫然,「我這個月的月事沒來,還覺得奇怪,誰知道竟然……」

  最最茫然的,要屬海瑩。

  此刻她被冷落在一角,眾人彷彿遺忘了她,又彷彿故意不理會她,等會兒再找她算賬。

  如果只憑那一瓶三月雪,眾人還不能給她定罪的話,那麼現在,就算有一千個理由,她也百口莫辯了。

  因為,最確實的證據就在玉梅的肚子裡--孩子。

  他們肯定會認為,是因為她無意中知悉了孩子的存在,才下此毒手。

  種種出乎意料的事情都碰在了一起,彷彿老天爺都不願意給她活路。她茫然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竟遭到這樣的懲罰。

  若說她惟一有錯的地方,大概就是這些日子從玉梅手中搶走赫連的寵愛。

  可這不算罪大惡極吧?因為……玉梅在她最受寵的時候,也不曾遭到他的冷落,甚至還懷孕了。

  據說,孩子才一個月多,算算時日,這一個多月是她跟赫連最最恩愛的日子

  一顆淚珠從眼角滑落,心底脆弱的地方如同被重槌敲打了一下,胸膛像玻璃般要裂開了。

  一切都是假的……他騙吔!

明明記得,那夜他曾親口在她耳邊呢喃細語,說他有了她之後不曾再碰過別的女人。如果那話是真的,玉梅腹中的孩子打哪兒來的?

  不敢想像赫連一邊對她濃情蜜意,一邊卻從容地爬到另一個女人床上……

  海瑩霎時覺得好噁心,咒罵自己不該在這場婚姻中假戲真作,不該因為對他有了愛意就不再堅持一夫一妻制的理想,不該如此妥協,甚至真心希望與他的小妾能和平相處。

  為了他放棄一切,到頭來換得怎樣的結果?

  現在,是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竟不知所蹤……呵!聽說是去送他親愛的表妹了。

  綠竺是他心頭所愛,玉梅是他孩子的娘,她卻不知自己的地位何在?

  她忽然感到心灰意冷,默默地退到庭院中,站在一株枯瘦的梅樹下。

  傍晚的天氣更冷了,雪花片片從空中緩緩飄下來,覆在她的身上。四週一片昏暗,遠遠的,傳來戲台上熱鬧的鑼鼓聲……

  不知呆立了多久,赫連終於出現在她面前。

  「怎麼一個人杵在這兒?當心凍著。」他面色微慍地揮掉她發間的雪花。

  「你都聽說了吧!」海瑩稍稍退後,避開他的觸摸。

  「玉梅的事?」赫連眉一挑。

  「你們商議好應該怎樣處置我了嗎?」

  「處置妳!」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深沉,「我們為什麼要處置妳?」

  「因為我企圖謀害你的愛妾,還想殺死你未出世的孩子。」她大叫出來。

  「妳以為我會相信這是妳做的?」他望著她,炯炯的目光似乎要望進她心裡。

  「哈!」她忽然輕輕地笑了,「我寧可你相信。」

  「什麼意思?」

  「這樣你就可以休了我。」

  「妳希望我休了妳?」他一個箭步上前,捉住她的手。

  「對,我希望!」她黯然道:「只要你休了我,從此以後你上哪個女人的床、讓哪個女人懷孩子,就統統不關我的事了!也不會再有人處心積慮陷害我,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抬不起頭。」

  「瑩瑩!」赫連嘆了口氣,「關於那個孩子……」

  「我不想聽!」讓她傾聽自己的丈夫如何與另一個女人尋歡作樂?她自認心胸狹窄,聽不下去。

  「喲,兩位在外頭幹什麼呢?」房門咿呀作響,碧華側福晉站到了廊下,「赫連呀,玉梅正等著你呢,你不想見她,也得關心一下未來的孩子吧!還有,別一味地偏袒你的媳婦,有些事也應該讓她進來說說清楚。」

  總算來找她算賬了!海瑩咬了咬唇,剎那間似乎什麼也不怕了、什麼也不在乎了。

  她提起裙子,大大方方進屋裡,無所畏懼的步伐反倒把碧華側福晉嚇了一跳。

  「我人在這裡,你們有什麼話儘管問吧!」她抬頭挺胸,問心無愧地說。

  天晚了,花廳內,賓客們都紛紛離去,只剩自家人。

  宣親王那些大大小小的側室,或者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等著看好戲,或者低頭無語品著茶,或者事不關己閒閒站在最旁邊。而惠福晉,一向最疼愛她的額娘,這會兒則坐在玉梅身邊噓寒問暖,望著她肚子的眼裡充滿無限寵溺。

  海瑩的心徹底涼了,一向疼愛她的額娘可以因為孩子,把疼寵傾向玉梅,那麼身為孩子的阿瑪,赫連也會如此吧!

  妻子如衣裳,衣裳總有穿膩的一天,可是孩子一生一世與自己骨肉相連,難以捨棄。

  怨只怨,她為什麼不像玉梅那樣爭氣,早日懷有身孕。

  她以為自己可以永遠獨享赫連的寵愛,但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兒媳呀!」碧華側福晉似笑非笑地開口,「不是我們存心懷疑妳,只不過今天這事也太巧了,所以不得不多嘴問兩句。」

  「我知道。」海瑩端起桌上的咖啡,「你們是想問我有沒下毒,對吧?我記得,當時玉梅喝的咖啡就是從這裡倒出來的,好,我證明給你們看。」

  她頭一仰,將整壺咖啡灌入喉中,由於灌得太急,幾乎嗆著,但她含著淚水,仍舊一口氣也不緩,直至咖啡全數喝下。

  「唉!世上哪有這麼笨的人呀。」碧華側福晉見狀冷冷插話,「這咖啡原是倒給賓客喝的,妳再壞心眼,也不至於想讓我們宣親王府承擔謀殺八旗貴婦的罪名吧!」

  「姨娘是懷疑我在別的食物中下了毒?」海瑩毫不畏懼迎上她的目光,「那麼就請玉梅側福晉自己說說,今天她到底吃了些什麼,哪些是我親手做的!」

  「姊姊別生氣,沒有宗人府的冊封,我哪能稱側福晉呀!」玉梅小聲道。

  「一個人一天之中吃了那些東西哪能記得清?再說,玉梅懷有身孕,自然吃的比普通人多些,妳這不是存心刁難她嗎?再說了,若要下毒也不一定是妳親手做的食物,誰會做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傻事呀!」碧華側福晉步步相逼。

  「那麼你們所指的毒藥就是這個吧!」海瑩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瓶子,「你們自己數數,它到底少了幾顆。」

  「藥丸這麼多顆,哪兒數得清。」

  「好,這麼說,不論今天我怎麼辯解都無濟無事了,你們既然認定了我是凶手,乾脆拿繩子把我直接綁送官府得了,何必假惺惺地問這問那?」

  「格格好大的脾氣啊,問一問也不行?」

  「只是問一問而已嗎?」海瑩哼笑,「你們也不必多費口舌了,我承認就是。」

  「呃?」碧華側福晉一怔。

  「沒錯,凶手就是我。我今兒得了這藥,第一個想法就是把那小賤人毒死,而且,讓她不能痛痛快快地死,最好讓她肝腸寸斷、七竅流血,讓她腹中的胎兒像腐肉一樣爛掉……不不不,毒死她都難洩我心頭之恨,最好是陷害她,讓眾人以為她是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讓眾人以為她要來害我。哈哈哈!這樣我就可以殺人不見血地除掉她了!」

  一邊說著這話,她一邊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回過頭,迷濛的眸子注視著赫連,淚水倏地如斷線珍珠掉下來。

  「赫連,你也相信這話吧?」她輕輕地說。

  「瑩瑩,不要這麼任性,胡說八道對妳有什麼好處?」赫連心疼地想上前擁住她,她卻將他猛地推開。

  「這不就是你們想要的答案嗎?還有哪裡不滿意的?」海瑩緩緩拔開三月雪的瓶蓋,「如果還不能讓你們滿意,那麼我把這個吞下去,你們應該不會再有廢話要嘮叨了吧!」

  瓶口一斜,藥粒盡數落在手心裡,她張開嘴,將掌心湊近……

  「住手!」赫連一聲厲喝,將她的臂膀一拉,藥粒霎時落到地上。

  但已經遲了,那藥粒已有幾顆入了她的口裡,入口即化。

  海瑩呆呆地看著神色驚惶的他,看到他為自己焦急的模樣,忽然眼前感到一陣暈眩。

  「這藥肯定被換過了,所以她才敢這麼做。」閉上雙眸之前,她聽見碧華側福晉掮風點火的話。

  

  更梆子鏘鏘鏘地響了三聲,赫連推開玉梅的房門。

  「呀!貝勒爺,您來了,正好側福晉還沒睡呢!」丫鬟笑咪咪地迎上前。

  側福晉?呵,真是母憑子貴,名冊還沒入宗人府,大夥兒都爭相討好地叫她側福晉了。

  連屋子裡也頓時變了模樣,簾子、帳子、被子、屏風,全換了新的,爐裡點著昂貴的上好熏香,金玉器皿將昏暗的角落襯得熠熠生輝。

  這些日子無人理睬的可憐小妾,搖身一變成了光鮮奪目的貴婦人,舒舒服眼斜靠在楊上,聽著書僮給她唸書上的故事。

  「你們都下去吧,我有話要跟側福晉說。」赫連沉著臉道。

  「是。」眾丫鬟曖昧一笑,離去前不忘將被縟鋪好,床簾垂下。

  他重重地坐到椅上,半晌無語。

  「貝勒爺想安置了嗎?」玉梅戰戰兢兢下了軟楊,「奴婢給您打洗腳水……」

  「奴婢?」他哼笑一聲,「剛才她們不是叫妳側福晉嗎?」

  「那是她們瞎喊的,奴婢不敢……」

  「今天我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您不都聽海瑩福晉說了嗎?」

  「我現在要妳自己說。」他狠狠盯她一眼。

  「我……」玉梅倏地跪在地上,「都是奴婢不好,一時胡塗,多服了幾顆三月雪,讓海瑩福晉受委屈了。」

  「妳是一時胡塗多吃了幾顆,還是有意的?」

  「奴婢不敢陷害福晉呀!真的是一時胡塗……」

  「那麼當著眾人的面,妳為什麼不說實話?」

  「貝勒爺,冤枉呀!當時奴婢想說,可說了有人會信嗎?」

  「如果沒有碧華側福晉在一旁插風點火,說不定大家都會信。」赫連逼近她,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說,是不是妳跟碧華側福晉串通好了,唱這齣戲?」

  「真的不關碧華側福晉的事,她只是一時同情奴婢,想幫幫奴婢而已……」

  赫連鬆了手,起身坐回椅上,悠悠喝一口熱茶。

  「我已經替妳準備好盤纏了,明兒妳就可以上路了。」

  「上路?!」她一驚,「貝勒爺要奴婢去哪裡?」

  「妳老家在山東吧!聽說家裡父母都還健在,這次回去,要好好孝敬他們。且看在妳在王府這麼多年的份上,就不要妳的贖身銀子了。」

  「貝勒爺要奴婢走?」平素細如蚊蚋的聲音霎時變得刺耳,「奴婢不走。」

  「不走?」赫連冷笑,「難道要我替人家養兒子?」

  「呃……」摸著腹部,玉梅啞口無言後撲身哀求,「貝勒爺饒命……」

  「現在知道求饒,當初就別那麼大膽。」

  「奴婢真的沒想到會懷有身孕,也真的沒想過要讓府裡人知道這事。」

  「妳只是想陷害海瑩,誰知道竟弄巧成拙讓御醫檢查出妳已有身孕。」他睨了睨她,「玉梅,妳忘了妳我當初訂下的規炬?」

  「奴婢不敢忘,奴婢只是……只是不知不覺真的愛上了貝勒爺,想一輩子留在您身邊。」

  「哈哈哈!」他仰頭大笑,「妳愛上了我?妳既然愛我,又怎麼會跟王二通姦?」

  「奴婢……」她說不出話來,「奴婢一時寂寞,情不自禁。」

  「總之,現在擺在妳面前有兩條路--第一,回山東老家去。第二,嫁給王二。」

  「奴婢不嫁他、奴婢不嫁他!」玉梅拚命搖頭,「奴婢也不回去。」

  「那妳想怎麼樣?」

  「貝勒爺……」她抱住赫連的腿,熱淚滾滾而下,「您就將錯就錯留下奴婢吧!奴婢會一輩子好好伺候您跟海瑩福晉的。奴婢保證,再也不敢使壞了。」

  「那妳腹中的孩子怎麼辦?」

  「奴婢可以打掉他。」咬咬牙,她狠心回答。

  「呵,好狠心的娘親!」赫連一把將她推開,「留妳這樣狠心的人在身邊,就像養了一條毒蛇,不知何時會反撲。」

  「那麼貝勒爺就不怕奴婢出去了,將這府裡的醜事傳揚出去嗎?」她抬起晶亮的眸子,似在威脅。

  「我們府裡有什麼醜事嗎?」他不以為然地一笑。

  「貝勒爺當初不滿這樁婚姻,為了盡快休掉海瑩福晉,就找了奴婢當幌子,故意裝出寵愛奴婢的模樣,卻從來沒有碰過奴婢。這事如果傳到王爺耳朵裡,您覺得會有什麼後果?」

  「可惜我跟瑩瑩現在已經假戲真作了,阿瑪想生氣也沒有理由。如果妳說的醜事就是這個,那麼省省吧!就算外面的人知道了,也會把這事當作一樁好玩的趣聞,不至於損壞王府的聲威。」

  「當初這樁婚事是王爺托皇上作的媒,你們這麼做,就是欺君!」

  「嘿,妳一個被逐出府的小妾,皇上會聽妳的一面之詞?」赫連搖頭莞爾,「玉梅啊,我勸妳拿了該拿的銀子,就老老實實離開吧!反正這也是我們當初約定好的。」

  「沒那麼容易。」一向柔弱的她這會兒如同母老虎,扠腰瞪眼,「你休想拿幾兩銀子就打發了我,別忘了,我現在懷有身孕,真要趕我走,恐怕頭一個不答應的就是惠福晉!」

  「那好呀,等妳把孩子生下來之後我與他滴血認親,如果查出來不是我的種,妳就等著被浸豬籠吧!」他拿起茶杯,不疾不徐吹開杯中的茶葉,「到時候,我想救妳的命,大概也不能了。」

  玉梅呆愣半晌,然後坐在地上耍賴般哇哇大哭。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她抽抽噎噎的,泣不成聲,「同樣是假戲真作,為什麼你可以接受海瑩福晉,卻不能接受我?我哪一點比她差了,就因為我不是格格、因為我出身低微?」

  見她如此模樣,赫連不由嘆了口氣。並不打算認真跟她計較,所以寬容地給她一個台階下,「玉梅,妳有妳的優點,但愛妳的那個人肯定不會是我,所以我們倆不可能假戲真作。明兒去賬房取銀子吧!我已經吩咐他們準備一筆夠妳用半輩子的銀子,這是當初約好的,一分也不會少妳的。」

  「我非得離開這兒不可嗎?」玉梅哭了好久,最後終於妥協了,低聲問。

  「反正玉梅也不是妳的本名,離開了這兒,沒人會知道妳的過去,有了足夠銀子妳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世人都以為他非常寵愛這個小妾,誰料,這一場恩愛不過是華麗的偽裝,是他故弄玄虛的一步棋。

  如果時光倒轉,他定不會再使出這個可笑的招數--這一招,非但沒達到當初的目的,反而差點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還好,他還有機會去向海瑩解釋清楚一切。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9 04:46 PM

第九章





  難得冬天有這樣暖暖的陽光,院子的空地上曬著一排繡花小鞋,深藍的、,大紅的、圓頭的、尖頭的,清一色高高的木頭跟,看起來玲瓏可愛。

  月兒忙得不亦樂乎,用揮子揮掉鞋上的灰塵,將鞋墊一一取出,掠在樹梢間的細繩上。

  「喲,月兒,哪兒來的這些古董?」赫連走到她身後,微笑著問。

  這些鞋子看樣子有些年了--絲線繡的花不再光鮮亮麗,被歲月濾去奪目的色彩,剩下古樸的典雅。

  「這原是長寧公主穿過的繡鞋,前些日子格格叫我把它們找出來,今兒太陽大,所以就趁著空閒清理清理。」

  「妳家格格……想念娘親了?」否則為何忽然想起要整理娘親的東西?

  「不,格格說她要穿這些鞋子。」

  「穿這些鞋子?!」赫連不禁詫異,「她有那麼多漂亮的西洋鞋,怎麼忽然想穿繡鞋了?」

  「格格說,既然嫁了人,當然還是守些規炬比較好。老是穿著西洋鞋,會讓旁人笑話咱們宣親王府。」

  難為素來任性的她居然會這樣想,他不禁心頭一暖。

  「這些鞋子雖然漂亮,但畢竟舊了。」月兒嘟著嘴埋怨,「我叫格格乾脆買新的算了,她卻說什麼那樣又要花銀兩,還是節省些好。王府裡又不缺這幾兩買鞋的銀子,偏偏她總是那麼儉樸,好像生怕別人說她太奢侈了似的。唉!為了尋找這些鞋子,累得我腰都酸了……」

  「好好好,」他不禁笑了,「月兒姑娘,以後海瑩如果有要用銀子的時候,儘管背著她來向我要,行了吧?」

  「多謝貝勒爺。」月兒一聽,立刻興奮地跳起來。

  「海瑩她……好些了嗎?」說話問,他朝屋裡望了一眼。

  「格格昨兒中的毒已無大礙,不過今兒不知給誰寫了一早上的信,這會兒累了,睡著了。」

  「寫信?!」赫連蹙了蹙眉,向月兒做了個手勢,低聲道:「我進去瞧瞧她,不必通報了。」

  「我這兒有一堆活兒要忙,還沒工夫替您通報呢!」月兒調皮地一笑,「貝勒爺,您快進去吧,咱們格格受了委屈,正需要您安慰。」

  「鬼丫頭!」他敲了她一記腦門,轉身掀起門簾。

  房裡很靜,陽光自窗子一角流洩進來,將昏暗的空間照亮。

  海瑩似乎睡得很沉,連他坐到她床邊也不知曉,眼眸緊緊閉著,均勻地呼吸。

  赫連笑了笑,打算找本書看看,不打擾她的好夢。

  書架在桌邊,找書的時候,他發現了桌上的信箋,是用洋文寫的,箋底印著若隱若現的花樣,她用鵝毛筆寫了一大串潦草的文字。

  赫連忽然有一絲好奇,很想知道她到底寫了些什麼。月兒說,寫這信花了她一早上,可見這信對她來說很重要。

  她不知道,其實他是懂英文的,以前阿瑪曾想把他培養成一名外交大使,所以他跟隨一個精通洋文的老師學習了兩年。後來因為娶了她,他對英文就更為重視了,從被迫學習逐漸變成自個兒俏俏地學。

  眼睛不由自主朝那信瞄了一眼,只這一眼,就讓他目不轉睛。

  親愛的菲利普……

  這信竟是寫給菲利普的?他心一顫,迫不及待向下讀。

  親愛的菲利普,你還好嗎?

  你託人送來的咖啡豆我已經收到,又可以聞到昔日最喜愛的香味了,真好,下午無人的時候,我細細研磨那些褐色的小豆子,想起了兒時在你家的情景,想起了你漂亮的母親。她總是穿著一條繡著雛菊的圍裙在廚房裡忙這忙那,為我們做好吃的點心。

  我們那時候很頑皮,常常把喝剩的咖啡倒進貓咪的牛奶盤子裹,害那個懶惰的小傢伙一整天精神亢奮地上跳下竄。

  前幾天晚上,我夢見自己回到了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與你一起在莊園裹策馬馳騁。我們奔過長滿三葉草的山坡,躍過粉紅色的薔薇叢,馬兒最後還飛過了你家那堵爬滿石南花的高牆。

  菲利普,我懷念從前的日子,在這兒,我根本不可能騎馬,還被周圍很多人當成一個怪物。我知道,他們一直在用異樣的目光打量我,在心裡悄悄地嘲笑我,把我視作馬戲團的小丑。但我仍然竭盡全力討好他們,努力改頭換面,當好一個大清國的普通女子。

  這一次你捎來的皮鞋,我沒有穿,因為我在學習穿我們大清國的繡鞋,就是那種鞋跟在腳掌中央、穿起來讓人重心不穩的鞋子,它讓我的腳疼痛腫脹,我扶著牆壁慢慢練習走路,就像剛學走路的孩子一般。

  但我並不覺得委屈,那日在天津決定留下來,我就早已預見到現在的情景。記得船要開的時候,你問我會不會後悔,當時我回答說不會。然而,昨天發生了一件事,讓我真的好後悔,後悔沒有跟你一起遠走,以至於現在得面對傷心和憂愁。

  可是,儘管後悔,但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大概還是會選擇留下吧!因為,我那樣愛他……

  信寫到這裡,彷彿有什麼傷心的事讓寫信的人沒有力氣再寫下去。

  那個他字有些模糊,墨漬似乎被滴濺的淚水暈開,但赫連仍可以看到那是個「他」字,並且知道,這個他是指誰。

  赫連從不知道,為了愛他,她如此辛苦。

  這些日子,看她操持家務、孝敬長輩,似乎一副很開心的樣子,沒料到……她竟是在強顏歡笑。

如果沒有他,現在她可以坐在菲利普家的廚房裡,無憂無慮地品嚐美味的咖啡,如果沒有他,現在她可以騎著馬兒在原野上盡情馳騁。但現在,為了他,她在此地獨自傷心。

  赫連緩緩走近床邊,掀開被子一角看她的足掌。

  嬌嫩的肌膚被磨破了,浮現一個個紅腫的小泡,而足踝處似撞到什麼,一片瘀青。

  他的心像被震裂般的疼。讓她遭受如此折磨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他--愛新覺羅赫連。

  如果不是因為愛他,她怎麼會如此委曲求全,甚至遭人陷害?

  他比那雙折磨她的鞋子更加可惡吧!

  腦中一片轟隆隆的聲響,他如遭雷擊般呆呆地坐著,過了好久好久……

  「你來了。」

  終於,一個聲音將他從愣怔中拉回現實。

  海瑩醒了來,撐起身子坐起,打量著神情奇怪的他,「發生什麼事了?」

  他沒有回答,深邃眼眸睇著她,目光似幽潭,讓人看不清他的想法。

  「赫連,到底怎麼了?」海瑩覺察到他的不對勁,卻輕輕握住他的手。

  他沒有給她觸碰自己的機會,身子一閃,她的柔荑撲了個空。

  「你還在懷疑我?」海瑩很自然地想到昨天的事,「全家上下都把我當凶手了,不如把我送到衙門去算了!」

  「我決定奏請宗人府封玉梅為側福晉……」半晌過後,赫連終於開口。

  「什麼?!」她錯愕的睜大眼睛,「你要封她……這麼說,你真的相信她?」

  「不論昨天的事誰是誰非,玉梅懷有身孕畢竟是事實,我不能讓將來的兒女有一個出身低微的額娘,所以必須給玉梅一個名號。」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她的心霎時如同浸在冰水裡,喉間有什麼苦澀的東西,讓她哽嚥了。

  「得給玉梅騰個安靜的地方養身子,我覺得妳這個院子比較幽靜,窗外又有梅花,讓人神清氣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心中的疼痛,殘忍地道。

  「讓她住我這兒?」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那麼請問,我該住到哪兒去?」

  「還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嗎?」目光投向窗外避開她的眼神,赫連語氣故作清淡,「現在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約定?」海瑩覺得自己的腦子一片空白,「什麼約定?」

  「我們當初約好要合力破壞散這樁霸道的婚姻的,記得嗎?」

  「霸道的婚姻?」她的身子頓時僵住,「你現在仍覺得它是霸道的?」

  「約定終究是約定,理當要奉守承諾。」

  「是嗎?既然你那樣看重自己的信譽,那之前我們之間發生的事,該怎麼解釋?」

  「那不過是一個男人面對一個女人時情不自禁做的事罷了,並不代表我會因為違反約定,一輩子跟妳一起走下去。」

  「我還以為……」海瑩的眼裡蓄滿淚水,「我還以為你有一點點喜歡我……」

  「我再喜歡妳,也不會勝過喜歡自己的孩子,既然玉梅現在已經懷有身孕,而妳又跟她水火不容的,我只有讓妳走了。」

  這話太過絕情,他不知道是如何道出的,甚至,也聽不清自己說了些什麼。

  海瑩怔住了,覺得自己彷彿化為石像,不敢相信前日還擁著她暖暖入眠的丈夫,今日竟變成了薄情郎。

  她很少哭的,這會兒卻禁不住淚流滿面。而且,還有一股巨大的恐懼,自心底油然而生。

  她在怕什麼?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怎麼突然渾身瑟縮,直打哆嗦?

  再也不能否認了,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再也離不開他。

  曾經那樣心高氣傲要尋個一心一意愛自己的男子,但這樣的男子到底在哪裡?她尋不到,反而落入他的情網,成為俘虜。

  這樣的下場是可悲的,因為即使對方背叛了你,你也不忍心對他絕情,甚至甘願放棄自尊。

  明明昨日聽見他仍寵愛著玉梅,氣得一肚子火,極想立刻把這個負心漢一腳踢開,然後逃離王府遠走高飛。但一夜過後,當她冷靜下來,卻發現自己離不開了。

  她捨不得,真的好捨不得。為了他曾經擁抱她時的溫存,她的腳下便如同生了根,不忍心與他恩斷義絕。

  「赫連。」莫名的,她聽見自己輕輕地說:「如果、如果我把她的孩子當作自己親生的一般看待,你肯讓我留下來嗎?」

  「什麼?!」赫連愣愣地看著她,「妳說什麼?」

  她說了什麼?呵!她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在委曲求全,向他乞求嗎?像狗一樣乞求他讓自己留下。如此自輕自賤的事,她從前根本不敢想像自己會去做。

  但現在,她眼睜睜看著如孔雀一般傲視世間的自己,消失無蹤,剩下的,只是一個低微的她--低微地乞討愛情。

  「赫連,可以嗎?」她輕輕地觸摸他的衣袖,「讓我留下來,我會把玉梅當妹妹一般與她平起平坐,再也不跟她爭執,她生的孩子,我會比誰都疼愛,只求你,讓我留下來。」

  「為什麼?」赫連彷彿終於聽懂她的話語,難以置信地問:「為什麼?」

  「因為……」吸了吸鼻子,她讓自己的聲音儘量清楚一些,「因為我捨不得離開你。」

  他明白了!明白之後,心像被閃電擊中。

  他從不知道,原來她這樣愛他,愛到可以放棄自尊,而對她那樣高傲的女子來說,放棄自尊比什麼都難。

  他只覺得自己的胸口化成一片水域,一片漫漫的透明色,那是被她的癡情融化掉的。

  忽然,他想到她在信中的話--那些繡鞋,讓我的腳疼痛腫脹,我扶著牆壁慢慢練習走路,像學走路的孩子一般……

  她用如此癡情待他,他又拿什麼回報呢?

  不,他不要她再受這樣的苦,不要她為了自己變成委曲求全的女子,她應該做回那驕傲的孔雀,綻放任性的笑顏,在奔騰的馬兒上瀑發飛揚。

  他愛她,不正是因為這一份夏日般明媚的感覺嗎?如果她縮在王府的角落裡失去了自我,他怕有朝一日自己真的會不再愛她。

  還是留一段美好的回憶,放她走吧……

  「已經晚了。」下了決心,赫連冷漠無情地回答,「我已經答應玉梅不再留妳,她現在有孕,我如果食言會讓她傷心……我不能讓她傷心。」

  「那你就捨得讓我傷心?」海瑩忽然摟住他的脖子,想拚盡全力最後一搏,主動將櫻唇貼上他的面頰,「赫連,你就捨得讓我傷心?」

  柔軟櫻唇惹得他一陣酥麻,差一點就回吻她了……但他發現原來自己的自制力如此之好,竟能抵抗住她的誘惑--

  雖然,沒有人看見他的手緊緊握成了拳,也沒有人知道,他的身子疼得難受。

  他猛然一推,將她推到床的角落,倏地站起身,背對著她。

  「妳走吧,最好今天就走,馬車已經替妳備好了。」他強迫自己道出冷凝的話語。

  不能看她,哪怕是再看一眼,他一定會改變主意。

  海瑩終於沒有再爭辯什麼,良久良久,他忽然聽到一陣啜泣,啜泣之聲越來越大,最終化為聲嘶力竭的痛哭。

  她拉扯著他送的十字項鏈,劃得脖子滲出血來,因為疼痛,她終於有理由哭出聲了--名正言順哭個夠,呵!真好。

  項鏈斷了,落在地上發出清亮的聲音。

  赫連微微側過眸,瞧見她梨花帶淚的模樣,想沖上前抱住她,極盡溫柔地安慰她……但他此刻什麼也不能做,稍微有一點流露自己真心的舉動,就前功盡棄了。

  她是個像原野上的風那樣自由的女子,如果束縛她,到後來,她會慢慢枯萎。

  看了那封信,她霎時明白了。他不該把風鎖進屋子裡,而應放它回到空中,任它翱翔。

  這是最好方式--愛她的方式。

   

  海瑩沒有帶走昂貴的嫁妝,只收拾了一些貼身衣物和書籍,帶著月兒匆匆離去。

  做為一個有骨氣的女子,她一刻也不願意多待。

  她走後,赫連悄悄地回到她的房中,看著人去空樓的寂靜景象,忍了好久的淚水終於滑落而下。

  他送給她的首飾,全數都留在盒中,他輕輕挑起那條金色的項鏈,看十字墜在斜陽下晃蕩,心也隨之縹緲。

  一直坐到夕陽西下,暮色重染,他忽然聽見背後有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混帳東西,你到底幹了什麼?」宣親王的怒喝聲隨後傳來。

  「阿瑪,您回來了。」赫連沒有轉身,低低地回。

  「你小子趁著我不在,居然做出這樣胡塗的事,你……你存心想氣死我!」

  這些日子,他奉聖上之命到江南辦一樁重要的事,忙得連惠福晉的生日都沒能趕回來。今兒總算功德圓滿地回京,本想高高興興替妻子補過生日,卻聽聞了兒子休妻的事,頓時勃然大怒,趕來別院將兒子訓斥一頓。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沒有腦子的兒子?瑩瑩是什麼身份,那個叫玉梅的又是什麼身份?瑩瑩用得著跟她計較,在大庭廣眾之下毒害她?要想除掉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妾,用得著堂堂格格親自下手?」宣親王指著赫連的鼻子,氣得渾身發抖,「你就為了那麼一個小狐狸精把瑩瑩休了,你到底在想什麼?你說!」

  「玉梅懷了孩兒的骨肉,孩兒不想她有所閃失……」赫連垂眼道。

  「呸!你騙誰呀?總管告訴我,玉梅最近跟府中的王二甚好,那個孩子是不是你的都還不一定,你就急著當人家的爹?」

  「那是以訛傳訛吧!孩兒相信玉梅……」

  「你相信她還要撥銀子打發她回山東老家?你小子少跟我裝蒜,分明是你用玉梅當休妻的藉口!」

  「孩兒沒有……」

  「瑩瑩有什麼不好?」宣親王打斷他的狡辯,「為了你,她收斂了自己的性子,明明不適應這兒的生活,卻努力讓自己適應。她的轉變,連玄德駙馬都感到驚奇,娶了這樣的妻子,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沒說她不好。」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樣做,就是為了跟我唱反調。從小到大,你就喜歡忤逆我的話,連我誠心誠意替你娶來這麼一個十全十美的媳婦,你也不領情……」話語到了無奈處,宣親王不由得深深嘆息。

  「阿瑪,」既然阿瑪這樣想,不如將錯就錯吧!「其實有件事,一直沒告訴您,我跟海瑩……海瑩格格一直都是在演戲。」

  「演戲?!」宣親王眼眸一瞠。

  「我們都不滿意這樁婚事,所以約好一旦找到有利的時機,就休棄對方。」

  「胡塗!」宣親王高聲責罵,「你難道看不出來,瑩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你了?假戲已經真做,你怎麼可以這樣狠心把她休棄?赫連,我知道你一直怨恨阿瑪沒好好照顧你額娘,所以一直反抗我,設法讓我難過。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我對你額娘並非你想像中的那樣無情。」

  「並非我想像的嗎?」赫連苦澀一笑,「既然都說到這兒了,阿瑪,我也想問一句,額娘這些年長守孤燈,到底是誰的錯?」

  「我承認自己的確有負於她,但天下男人有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宣親王幽幽嘆一口氣,「我已經為她做了最大的補償。」

  「補償?阿瑪,恕孩兒眼拙,孩兒怎麼看不出來您到底在哪兒補償了額娘?」

  「你怎麼從來都沒想過,為什麼我身邊有那麼多女人,卻惟獨你額娘生下了你們兄弟倆?」

  「大概是阿瑪的女人太多,所以『僧多粥少』吧!」赫連微諷。

  「嘿!你以為阿瑪我真的這樣沒用?」

  「不然呢?」

  「告訴你吧,那是因為我讓其它女人都服了特殊湯藥,讓她們一輩子都休想懷上孩子。」

  赫連身子一震,不由錯愕地抬眸。

  「惟獨你額娘,我讓她生了你們哥倆。」宣親王苦笑,「誰說我對她不癡心?只不過,男人的癡心有時候並不表現在身體的專一,他們對待最心愛的女人,有自己獨特的方式。我雖然不能一輩子獨寵你額娘,但我讓她得到了一輩子的保障,如果她在我心中沒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我會為了她這樣做?」

  赫連望著阿瑪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語。

  他一向把阿瑪看作朝三暮四的花心漢,誰知,在阿瑪內心深處,有著如此深藏不露的愛戀,雖然,這份愛戀表現得殘酷而扭曲。

  額娘大概也是隱隱猜到了這個事實,所以才沒有怨恨阿瑪吧!

  雖然額娘沒有得到阿瑪的整個人,卻得到了阿瑪的心。但只擁有虛幻的心,並不能令一個女人滿足,所以,額娘仍舊不快樂,選擇躲進佛堂,對阿瑪的放浪眼不見為淨。

  他們本可以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對,但卻如此隔閡過了這麼多年。

  赫連不知道此刻是應該繼續痛恨阿瑪,還是應該同情阿瑪--同情這個不能管束住自己身體的男人。

  呵,其實他沒有資格責怪阿瑪,在對待愛情的態度,他也同樣逃避。

  明明愛一個人,卻捨得放她走,還要對她說出那些傷人的話語,他難道就是對的嗎?

  也許阿瑪說得對,男人對待愛情,有自己獨特的方式,有時候,男人的愛情並不一定建立在長相廝守上。

  他好傻,為了一個根本不值得讓他如此憎恨的阿瑪,竟跟海瑩訂了愚蠢的約定。

  如果沒有婚姻作假的約定,他就不會納玉梅為小妾,也就不會有藉口休棄她……他真的好傻!

  「貝勒爺!」一聲輕盈的呼喚將他從沉思中拉回現實,往聲音來源看去,竟發現月兒笑咪咪地走進來,「貝勒爺,原來您跟格格在騙我呀!先前我還以為您真的把格格休了呢,害得月兒傷心得落淚……咦!我家格格呢?」

  「妳家格格?」赫連詫異地看著她,「海瑩不是跟妳回娘家去了嗎?」

  「回是回去了,不過,格格又回來了呀!」月兒比他更加詫異。

  「回來了?!」他一怔,「海瑩在哪兒?」

  「這話該我問貝勒爺您呀!今兒下午我跟格格回家坐了一會兒,格格就說要自個兒先回來,她應該早就到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妳給我說清楚。」赫連一把抓住月兒單薄的肩,用吼的問。

  難道……她失蹤了?

  他只是放她自由,並非希望她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怎麼可以這樣對他?難道,她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出了什麼事,他會悔恨不已嗎?

  阿瑪先前的話,再加上月兒現在傳來的訊息,讓赫連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爆炸了。

   

  香山的紅葉已謝,樹梢上、小徑上,覆蓋著一層輕盈的白雪,呈現出一種銀裝素裹的清麗。

  海瑩獨自走在山間,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覺得前路茫茫,卻無處可退……

  原以為只要拿著一紙休書,就有理由回家,有理由一輩子跟著阿瑪,再也不離開。

  誰知道,阿瑪並不歡迎她。

  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這是中國古往今來的觀念,即使開明如阿瑪,也沒有擺脫這觀念的束縛。

  何況,阿瑪一直看好她的婚姻,甚至懷著一種盲目樂觀的心理,不肯相信她真的被休了。

  從王府出來,海瑩就直奔回家,但當她推開未出閣前的閨房,卻發現一切家具器物皆覆上一層厚厚的白布,灰塵在空氣中瀰漫,房內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就連一把可以坐下休息的椅子也尋不到。

  院中,僕人們不知為了什麼事忙碌著,奔進奔出,弄得人心惶惶的。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角落,怱地有一種感覺湧上心頭--這兒似乎不再是她的家了。

  阿瑪看到她雖然驚喜,但沒有絲毫留下她的意思。

  「瑩瑩,家裡亂得很,都沒能招呼妳喝杯茶。」接著他指點著下人們從庫房中拾出一隻大箱子,然後心不在焉地說:「等我忙完了這陣,再叫吳嬸煮妳喜歡吃的點心。」

  「阿瑪。」海瑩輕輕地道:「我喝不喝茶不打緊,反正以後有得是時間……一

  「唉!阿瑪這次出去,恐怕以後沒什麼機會跟妳喝茶了。」玄德駙馬沒在意她的話,只是嘆了一口氣。

  「怎麼,阿瑪又要到歐洲遊歷去了?」怪不得家裡亂成一團,原來是在準備行李,「那正巧,孩兒也可以收拾收拾,跟您一塊去。」

  「妳跟我一塊去?」他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妳都嫁人了,要出門也該讓赫連帶妳出門,哪能跟著我這個老頭子。」

  「阿瑪……」休書揣在懷中,遲疑了片刻,她咬牙拿了出來,「我跟赫連已經不再是夫妻了。」

  「什麼?!」他有一會兒吃驚,但隨後不以為然地笑笑,「小兩口又吵架了?」

  「不是吵架,是好聚好散。」

  「你們兩個玩的那些鬼花樣,阿瑪還能不清楚?又是在嚇唬我們這些大人的吧!」

  「不是嚇唬你們,是真的……」

  「算了吧!」玄德駙馬揮揮手,「自成婚那日起,你們就鬧得翻天覆地的,本以為這樁婚事沒救了,誰知道,你們又莫名其妙地恩愛起來,害我們這些大人白白擔心。如今再說你們吵翻了,誰信?好了,放羊的小孩,謊話說第二遍就不靈了,妳吃了吳嬸做的點心就回去吧,免得赫連到時候來找我要人。」

  「他不會再來找我了。」海瑩黯然神傷,「他現在要當爹了,心裡只想著末出世的孩子和小妾,不會再想著我了。」

  「赫連的小妾懷孕了!」他終於知道女兒為何今天看起來悶悶不樂,「這是喜事呀!瑩瑩,妳不要這麼小氣。」

  「我知道這是喜事,我也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小氣,但赫連他不給我機會……滿腹委屈化為淚水,「他不想要我了……」

  「肯定是妳亂使性子,赫連不耐煩了,所以只好嚇嚇妳。」

  「阿瑪!您怎麼都不肯相信我呢?要我說多少遍,您才會讓我留下?」

  「任妳說多少遍,我都不會把嫁出去的女兒留在家裡。」他搖搖頭,「況且,這房子馬上就要賣了,所以,就算我真的想,也不能了。」

  「賣了?!」海瑩抬起迷濛的雙眼,臉上一片愕然,「阿瑪,您怎麼可以把祖上留下的宅子給賣了?」

  「因為阿瑪這次出洋,就不打算回來了。」玄德駙馬言語間似有不捨,「過慣了閒雲野鶴的日子,回來朝廷多少有些不適應,想一想,還是外面的生活愜意些。阿瑪打算到法蘭西鄉間買一幢宅子,在那兒終老,反正妳現在有了婆家,我也可以無牽無掛了。」

  「把宅子賣了,那……兩個姨娘住哪兒呀?」阿瑪早些年娶的兩個小妾一直留在宅子裡等他回來,如今他來了又去,竟然還要把她們的棲身地給賣了?

  「我打算把她們倆一塊帶去。」

  「呃?」

  「這些年,夠為難妳兩個姨娘了,妳額娘活著的時候,她們沒能得到我的寵愛,妳額娘去了,她們又苦守空閨等了我這麼多年。我想,這次應該把她們帶在身邊,好好照顧她們,就算是一點補償吧!」

  聽了這話,海瑩知道自己再想跟著阿瑪出洋,也沒有理由了。

  是呵!阿瑪是該好好照顧兩個可憐的姨娘的,她沒有理由再夾在中間,影響他們快樂的晚年生活。

  兩個姨娘從沒有喜歡過她--看到她,便想到了她額娘,想到因為她額娘而受的苦,怎麼可能喜歡她?

  所以,她還是快快離開吧!以免礙了別人的眼。

  但她能上哪兒去呢?

  娘家已經沒有了,婆家又不可能回去。她這才知道,什麼叫走投無路。

  從宣親王府出來,她幾乎沒帶什麼貴重的東西,除了那時候赫連送她的白虎皮披肩。

  保暖的披肩有那麼多,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偏偏只挑了這一條,大概因為對他有份難以割捨的牽掛,裹著這條披肩,就像他仍在自己身邊似的。

  就這樣披著它,辭別了阿瑪,說是回婆家去,卻神志恍惚地來到了香山。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到這來的,只知道既然無處可去,走到哪兒便算哪兒。

  天色漸漸晚了,四周飄起雪花,林間小雪,本該是令人佇足觀賞的美麗景緻,但這會兒又餓又累的她,根本沒有心情欣賞。

  前面有一座小小的尼姑庵,海瑩用盡最後的力氣,爬上那高高的台階,坐到庵門前。

  望著地凍天寒,她不由感嘆自己身為堂堂格格,為何淪落到乞丐一般的下場?

  該怪她太任性了吧!如果不是因為任性,如果沒有追逐一場完美的愛情,或許,現在她可以留在王府裡,哪怕身邊有一個不愛她的丈夫,但至少有一個可以棲身的地方。

  可她就是這樣執著於自己的理想,渴望擁有身心專一的丈夫,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虛弱地閉上眼睛,幾乎要進入夢中去了,忽然,她聽到庵門咿呀一聲被推開,一個清麗的少女帶著滿臉詫異的表情,站到了她的面前。

  這少女大概是前來吃齋的遊客吧!看她的衣著,應該出自大戶人家。

  海瑩迷迷濛濛地抬眸,只覺得來人非常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

  是呵!她不該忘記的,也忘不掉……

  她的臉見過一次,就該記得,她的名字,更該記得--綠竺,赫連曾經摯愛的女子。
作者: donat    時間: 2008-7-9 04:53 PM

第十章




  冬去春來,年復一年在這彈指間逝去,赫連終於嘗到什麼叫後悔莫及。

  當年只是一心想放海瑩自由,卻沒有料到,她出了王府竟會走投無路,等到她失了蹤,人海茫茫、芳蹤無處可尋,他才知道自己做了多麼愚蠢的事。

  他不該讓她走的,如果當初王府的生活讓她不適,他就應該努力改造整個王府,讓王府變成她的家,而不是趕她走。

  正如打造金籠困住了鳥兒,當鳥兒已經對你產生依賴的時候,哪怕牠再嚮往遨遊天際,你也不該把牠放飛,因為,牠已經為你失去了飛翔的能力。

  何況,把牠放飛了,自己也會傷心寂寞而死。

  已經三年了,赫連仍舊獨身,不放棄地尋找海瑩。

  眾人都在為他著急,就連玄德駙馬都放棄了希望,從法蘭西寫信回來勸他再娶,勸他為了延續宣親王府的香火,就算納一房小妾也好。但他執意拒絕,只說傳宗接代的事自然有赫麟擔著,叫他們不要勉強他。

  此刻,他站在杭州的街頭,懷著一份渺茫的希望,打聽她的下落。

  這兩年蘇杭也漸漸有了一些洋教信徒,不過他們的活動比較隱密,通常是在一些百姓的家裡設教壇,他想,如果她流落到此處,大概會有教友知道。

  其實,她並非真正的洋教信徒,他也不確定,她到底會不會出現在洋教信徒的集會中,但凡是跟洋人有關的一切,他都不會放過,因為,這是他惟一能尋找她的途徑。

  春夏之交的杭州,時常有暴雨怱至。

  赫連來到此地已經好幾天了,幾個洋教信徒常常聚會的地方他也紛紛打探了,但仍然沒有絲毫關於海瑩的消息。

  心灰意冷之際,他打算即刻回京,因為忽然想起該給小侄子買些好玩的禮物,便撤了隨從,獨自在街頭逛逛,看看有什麼有趣的玩意。

  無奈大雨說下便下,沒帶雨具的他,只得避到一處屋簷下。

  簷下有一間小小的樂器店,赫連無意間瞥了一眼,心頭不由一暖。

  這樂器店中,賣的並非普通的中國琴瑟,而是純粹的西洋樂器。

  他想起當年與她初遇,也是西洋樂器牽的線。

  興起之下,他步入店裡。

  一名小二快步上前招呼,「喲,客倌,想看點什麼?我們這兒全是希罕的西洋玩意,全部從外國用大船運來的,不像有的店,東西都是本地匠人仿製的,您可以放心地挑。」

  赫連拿起一把小提琴,溫柔地輕撫琴弦,腦海深處的記憶也隨著一一浮現。

  「客倌,如今咱們大清國的夫人、小姐們都時興玩這洋樂器,杭州城裡幾個大戶人家的千金都是我們這兒的常客呢!您可以買一把回家送給尊夫人,準能逗得她心花怒放,如果您不確定這樂器音質如何,我們這兒有現成的樂師,可以馬上給您揮奏一曲……」

  「杭州城裡的小姐們都知道你這家店?」赫連一怔,某種大膽的假設自心底油然而生。

  「對呀,咱們這店可有名了!」

  「那麼,你可曾見過這個人……」赫連從懷中掏出海瑩的畫像,手顫抖著展開在店小二的面前。

  她最最喜愛西洋樂器,倘若真在這城裡,不會不來這兒逛逛。他頓時興奮不已,渾身血液加速竄流。

  店小二瞅了一眼畫像,神色馬上變得有些奇怪,隨後,狐疑地打量了一番赫連,肅然道:「這位客倌,這畫中人我沒有印象,但我們掌櫃的見多識廣,如果您不介意,我把這畫拿進屋裡給掌櫃的瞧瞧,或許掌櫃的知道也不一定。」

  「那就煩勞小二哥和您家掌櫃的了。」赫連看到一線希望,不禁面露驚喜。

  心中興奮,腳下也閒不住,他不由在店裡踱起步來,步履焦急。

  屋外的雨更大了,雨花順著風斜斜地飄了進來,滿屋似乎瀰漫一層輕煙。

  等待時刻如同過了千年般,讓人越等越急。

  赫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站到門口看屋簷下直而密的水柱。而他的一顆心,也好像那水柱,重重地落到地上,又濺起來。

  「客倌……」店小二總算從樓上下來了,站在他身後輕輕地喚了一聲。

  「怎麼樣?掌櫃的怎麼說?」赫連連忙回頭。

  「掌櫃的說……也沒見過這畫中的人。」畫已經工工整整地捲好,店小二將它交還赫連的手中,「抱歉,幫不了您。」

  「真的嗎?掌櫃的真的是這樣說?」赫連感覺店小二表情有些不自在,似乎隱瞞他什麼。

  「當然,我為什麼要騙您呢?」店小二不自然地笑笑,「客倌請回吧!」

  不對勁,肯定有什麼不對勁,否則為什麼要急著趕他走?

  「我沒帶雨具,暫時走不了。」赫連試探道。

  「我可以借傘給您。」店小二急忙答道:「天色已經晚了,我們也要打烊了。」

  「那好吧!我就不打擾了。」

  赫連並不急著逼問出真相,但從他踏出店的那一刻起,他可以確定,這店裡的人肯定知道海瑩的下落,只不過礙於某種原因不願說罷了。

  第二日,他沒有回京城,反而再度來到樂器店,買了一支長笛。

  店小二對他的態度與昨天不同,冷冰冰的,掌櫃的也沒有露面。但越是這樣,反倒越讓他信心大增。

  於是,他乾脆在樂器店附近尋了一間客棧住下,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店裡閒逛。

  今兒買一支笛,明兒買一把琴,後天買了一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的樂器……就這樣,一直買買買,在杭州一住便是半個月。

  他有種直覺,總有一天,那掌櫃的會見他,他有得是耐心,不怕被消耗。

  終於,在另一個大雨傾盆的下乍,店小二對他開口了,「客倌,我家掌櫃的請您到樓上喝杯茶。」

  赫連抑制住心中的狂喜,步上木梯,聽著腳底咿呀作響的聲音,彷彿踏上懸空的雲端。

  樓上收拾得很整潔,靠街的窗口掛著一大幅竹簾,雖處於市井之中,卻讓人感到綠意盎然。

  一個女子端坐在窗邊,身著樸素的旗袍,臉上蒙著一層西洋式的面紗。

  赫連感到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她婀娜的身影如此熟悉,即使隔了這麼多年,他也能一眼認出來。

  「客倌請坐。」海瑩率先開口,「聽說客倌最近天天都來,不知您到底想尋訪一件怎樣的樂器?」

  「妳……妳就是掌櫃的?」他的聲音立刻變得沙啞。

  「客倌不是早已猜出我的身份了嗎?何必明知故問。」

  「我只是以為掌櫃的認識妳,沒想到……妳就是她。」

  不敢想像,這些年來,她竟過著這樣自食其力的生活。一個女子背井離鄉,獨自做著連男人也未必能賺錢的買賣,一定經歷了許多艱難吧!他當初放她自由是想讓她幸福,而非要她落到如此光景……

  「其實……其實我是想買一把弓。」轉念之間,淚光已在眸中閃爍。

  「一把弓?」海瑩雖表現得還算鎮定,但言語已有微微的哽咽。

  「許多年前,我買了一把琴送給……我心愛的女子,可惜,那琴少了一把弓。」

  「這麼久以前的事了,那琴恐怕已經不在了吧!」她望向窗外,幽幽地說。

  「琴當然還在,只是……琴的主人卻失蹤了,我找了她好久……」

  「既然琴已經沒有了主人,也不必再為它買弓了。」

  「聽說掌櫃的您知道琴主人的下落?」赫連故意這麼問。

  她的身影微顫了下,沉默良久,終於答道:「是的,我知道她的下落,可就算我告訴您,也毫無意義。」

  「怎麼會毫無意義?」

  「已經這麼多年了,您想必已經娶妻生子,找到她,除了徒增傷心,還能有什麼?」

  「原來妳在擔心這個。」赫連定定地看著她,「如果我告訴妳,我仍是獨身一個人呢?」

  「你……」她身形一震,一臉不可思議地回頭,深呼吸幾口,強壓下心中的波瀾,再次淡淡地道:「就算你獨身一人,也不會改變什麼了。何況,你真的是獨身一人嗎?她可清清楚楚地記得,你有一個小妾,還有一個孩子,你曾經說過不想讓她傷害他們,還記得嗎?」

  「只要她跟我回去,她會知道那一切根本不存在。」他不由一急。

  「呵!怎麼會不存在?」她冷冷一笑,「好吧!就算那一切不存在,但當年你讓她受的傷害,她至今都無法忘懷。她永遠都記得當初是如何苦苦乞求你讓她留下,而你卻仍舊冷漠的趕她走,所以,她永遠不會原諒你。」

  「永遠?!」他再也忍不住,沖上前將她柔弱的身子一把摟進懷中,拇指在那面紗邊緣摩挲,目光似要透進她的眸子裡,「瑩瑩,妳真的永遠都不能原諒我嗎?」

  「我……」海瑩在他懷中掙扎,一顆心,也在掙扎。

  真的不能原諒嗎?

  如果是真的,為何在看到他尋找她的畫像之後,那樣欣喜若狂、徹夜難眠?可如果她能夠化解心中的一切怨恨,又為何會左右徘徊、舉棋不定?

  這半個月,他天天到她的店裡來,她天天由二樓窗戶瞧著他失望而歸的身影。

  在見與不見他之間,她思索了良久,心中彷彿有萬般滋味潑灑出來,讓她受盡折磨。

  那一年在香山,她巧遇綠竺,在綠竺慷慨解囊的幫助下,她來到江南開了這一間樂器坊。

  生活從不安逐漸走向平靜,她慶幸自己終於可以不再為他流淚,誰知道,在她就要忘了他的時候,他又出現在眼前。難道這輩子注定要與他糾纏,至死都不得安寧?

  不,她不原諒,為了這些年他讓她嘗盡的苦痛,她不甘心原諒他。

  「你走吧!你要買的弓我不能賣給你,你要找的人我也不能讓你見她。」海瑩垂下眼睫,狠心地道。

  「真的嗎?」他捧起她的臉龐,冷不防地扯掉她的面紗,「你不讓我見她,我也要見。」

  「赫連……」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驚呼之中想重新遮掩自己的容顏,卻來不及,被一個火熱的吻堵住紅唇。

  赫連緊緊將她擁在懷中,不讓她動彈半分,熱辣的舌侵入她的嘴,大掌倏地撕裂她的藍布旗袍,撫摸她顫抖的嬌軀。

  他等了這麼久,怎肯就此放走她?他在坐異對自己說,只要有一絲希望,不惜用任何手段,他也要拚命地抓住。

  身體深處的渴望逼得他大口喘息,不顧她的反抗,重重地將她壓至一旁榻上,憑著記憶輕撫她從前身體敏感的地方,挑起她同樣的熱情。

  海瑩只覺得腦子快要被燒成灰了,明明那樣恨他,為何這會兒她的身體在他的觸碰下,又會變得如此嬌嫩濕潤,不顧理智地敞開門扉,等待著他……

  她曾經戴過他送的十字項鏈,難道這輩子都要背負這愛情的十字架,永遠卸不下來?

  她閉上眼睛,淚水滾滾而落,染濕了被縟。

  「怎麼了,瑩瑩?」他低柔地問:「我把妳弄疼了?」

  「你……」海瑩隱隱抽泣,捶打著他裸露的胸,「你不愛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不愛妳?!」赫連驚訝地抬眸,「我如果不愛妳,又為什麼要踏遍萬水千山尋找妳?」

  「既然當初把我趕走,現在又何必尋我?」

  「瑩瑩。」他緊緊摟住她,「我後悔了,我當時好傻……」

  「我既比不上綠竺,也比不上玉梅。」

  「關她們什麼事?」他莫名地一愣。

  「一個是你的心上人,一個是你孩子的娘。」

  「什麼?!」他呆愣半晌,總算反應過來,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龐道:「傻瓜,妳才是我的心上人,也只有妳,才能當我未來孩子的娘。」

  「我?」她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你、你又在騙我了,難道你從來沒有喜歡過綠竺,難道玉梅和她的孩子都是假的?」

  「玉梅和她的孩子確實是假的,我從來沒有碰過她,哪來的孩子?」赫連輕輕地揚起唇角,「至於綠竺,我真不知道妳在說什麼,我一向把她當妹妹,什麼時候她成了我的心上人了?真是天下奇聞。」

  「騙人!」海瑩大為震驚,「那時候我聽見你跟赫麟在花園裡說……綠竺是你從前的未婚妻。」

  「她從小喜歡我,訂親的事不過是額娘跟她一廂情願的做法罷了。」赫連嘆了一口氣,「我何曾說過喜歡她?」

  「那……」她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就算綠竺的事是我誤會,玉梅呢?有一次我親眼看到她坐在你腿上,你吻著她……」

  「哪一次?」他蹙眉思索良久,隨後無奈地笑了,「呵,妳是說那一次呀!那次妳跟那個菲利普吻來吻去的,我在窗口瞧見妳朝我房裡來,故意作戲給妳看,氣妳的。真是十足的大傻瓜,這麼好騙!」

  「你真的從沒有碰過她,那你為什麼要納她做小妾?」

  「為了妳呀!」

  「為了我?」

  「是妳說討厭嫁給我,要我快快跟妳離婚,所以我若不假裝寵幸另一個女子,怎麼有藉口快快休了妳?」

  「可她肚子裡約孩子……」

  「那是府裡王二的種,真的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他舉掌發誓。

  海瑩徹底呆了,身子僵了好半天,才開口,「反正、反正我不會原諒你的!」

  「還不能原諒我?」他幾乎要氣餒了。

  「你既然喜歡我,幹麼要休了我?還騙我說你要立玉梅為側福晉,我不能原諒你。」說著,她委屈得又想哭了。

  「傻瓜、傻瓜……」他撫著她汗濕的發,不知該怎樣解釋,最後終於鼓足勇氣道出真相,「其實,我懂一點英文,那天……我偷看了妳寫的信。」

  「我的信?」

  「就是妳寫給菲利普的信。妳在信上說很想念從前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討厭王府中的種種束縛。我看了以後好傷心,一直以來,我都很努力地給妳幸福,沒想到妳仍然不快樂,沒有辦法,我只有放妳走。」

  「那封信……」海瑩想了又想,終於記憶復甦,恍然大悟,「笨蛋!那封信只是我發發牢騷而已,並沒有寄出去,也並不代表我真正的想法。當時我被玉梅懷孕的事氣昏了頭,所以才那樣寫的,你就是為了那個休了我?呵!真是笨蛋、笨蛋……」雙手猛捶著頓時僵硬的身軀,一頓發洩後,她的憤恨才稍稍緩解,抬眸望著他。而他呆若木雞的錯愕神情,引得她破涕為笑。

  伏在他的胸膛,她輕輕道:「赫連,看來,是我錯怪你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瞪著雙眼,似乎一時半刻還不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只為了那麼一封微不足道的信,就讓她失蹤了三年,險些一輩子也不能團聚,誰聽到這個真相都不會平靜的。

  海瑩知道,該給他一點時間消化消化。

  「赫連……」這一回,她櫻唇主動送到他的嘴邊,「當心哦!我要懲罰你嘍。」

  小舌主動挑逗著他,柔荑輕撫他偉岸的軀體,讓他不再發呆。

  他們已經浪費了三年的時間,現在,應該好好補償、補償。

  竹簾外,雨忽然停了,伴著夕陽,透進滿室春光。



  【全書完】
作者: cindia    時間: 2008-7-9 07: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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